《有国之民》 第一章 逆反翘家 藤县这个地方,在抗战时期就已经是革命根据地了,人民有觉悟,听党的话。村里年轻人纷纷外出,先是参加游击队打鬼子,后来参加解放军打老蒋。没有赶上前面几拨的后生,在一切为了前线的号召下,也都参加支前队伍。 现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和平安宁的气氛。不过,与安宁伴随而来的,是人口的萧条。旷野的田地里,种地的人们只有那么零零散散的十个八个人。而且,这些人罕有青壮年,都是老人和妇女。农活儿都是依靠妇女和老人。这些人在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土中刨食。虽然劳累,但是大家都仿佛看见美好的未来,都对生活有盼头,都在盼望早日打败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都在节衣缩食支援前线。 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任何条件下,最快乐的总是孩子们。他们总能够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无忧无虑的度过他们幸福童年。村子里的孩子也是这样。吃饱了就出去玩耍,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担忧。我们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谢晋元,就出生在一个叫做田园村的地方。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是村里的孩子王。 这天下午,从村里里忽然冲出一群喧闹的孩子。带头的就是谢晋元。他们呼啸着,直奔村外的小河而去。到了河边,纷纷脱掉小褂子和短裤,“噗通噗通”跳进河里,光溜溜的享受着河水的清凉。 玩闹了了一会儿,谢晋元觉得没意思,就爬上来,穿上小褂子坐在河边沙滩上休息。他看着在河水里撒欢的这些孩子,没由来的烦恼起来。他发觉近期以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在任何人群,当头的都一定是有一个的思想的人。这个孩子王也不例外。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懵懂无知,他心里隐藏有对未来的期望,有对自己现状不满。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矛盾才是他无名之火的真正原因。 河水里嬉戏的孩子们,看见晋元大哥坐在岸上,就招呼道:“晋元大哥,下来啊!水里可凉快了。” 谢晋元正在心烦,眉毛一竖,骂道:“滚蛋。别烦我!” 就这样,水里的孩子继续玩水,岸上的孩子王继续思考人生。可惜的是,他没有受过文化教育,又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大脑不管在怎么努力,也想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反而越想越烦。 他看看天色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对水里的孩子们说:“回家了!” “哗啦啦!”大哥一声令下,孩子们都听话的爬上岸来,胡乱穿上自己的衣服,跟着大哥一溜小跑回村去了。 谢晋元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做好饭了。他看了一眼饭桌,看见又是玉米面糊糊加咸菜,心里不禁烦躁起来。还没有等他开口,娘就对他说:“二孩,明天该去锄地了。” 谢晋元闻言心里更加烦躁,对母亲吼道:“锄地!锄地!每天都是苞谷面糊糊和咸菜。你就不能换个样吗?” 娘叹口气说:“二孩,现在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啊?再说别人家也都是吃这些东西啊。你不吃,明天怎么有力气下地?” “我不吃。要吃你们自己吃吧。” 少年又发脾气了,摔门而出,跑到村口大树下生闷气。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对糊糊咸菜发什么火呢?真是莫名其妙。 不多会儿,有几个孩子吃完饭跑出来玩,远远看见大哥在属下坐着,就跑过来讨好的问道:“晋元哥,你怎么了?” 谢晋元烦闷的说:“没什么。对了,你们谁家有吃的,给我拿点来。我今天还没吃东西呢。” 几个孩子得令,立刻跑回家去。不多时回来,有人拿回来半块煎饼,有人拿来一个鸡蛋,还有半根大葱。 谢晋元接过来,把所有东西用煎饼一卷,狼吞虎咽吃完了。 柱子问道:“晋元哥,今天怎么不高兴了?” 谢晋元说:“我觉得现在过的都很没有意思。天天下地干活,累死累活的,回到家里还是吃糠咽菜。” 一个孩子说:“晋元哥,以后我把家里好吃的偷来给你。好不好?” 谢晋元摇摇头说:“不用了。被你娘发现你又要挨打。” 柱子问道:“晋元哥,不开心不是为了吃东西吧?” 谢晋元叹口气,自嘲的说:“柱子,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想窝在村里天天下地干活。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转转。到现在我还没有去过城市呢。你说,我是不是该出去?” 柱子闻言立刻吹捧道:“晋元哥能想到这些,这是很了不起啊。” 旁边几个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柱子。晋元哥对生活不满,发句牢骚话,有什么了不起的? 柱子环视一周,才洋洋得意的解释说:“我听我爸说过,能想到去外面,就是开窍了。我爸还说,人啊,就得走出去见识见识,窝在村里,就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听见柱子这样一说,几个孩子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大家过的都是一样的生活,但是没有人对现实产生不满的想法,大家都是习以为常。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一起玩泥巴的柱子,竟然能说除这么深奥的道理来。 这不是柱子自己能说出来的话,是学他爸爸的话。柱子的爸爸早年跟着行脚商闯荡过江湖,后来腿上受伤,行动不便才回家来。常常给柱子吹嘘自己过去的光荣经历。所以,这些孩子中,柱子是最见多识广的。 谢晋元闻言却垂头丧气。说道:“我也知道出去的好。但是我出不去啊。出门做生意的人都用熟人当伙计,我家几辈子都是种地的,没有熟人,人家不要我。报名参军去吧,解放军也不来村里征兵了。我自己找过一次,人家嫌我小,把我赶回来了。我对外面是两眼一抹黑,独自一个人怎么出去闯荡啊。” 柱子说:“晋元哥,其实还有一条路。现在解放军在前线打仗,有很多人都去送粮队支援前线,咱村不是也去了人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咱村的送粮队早就走了一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等到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谢晋元摇摇头,神情十分沮丧。 大家闻言也是相顾无言。不过小孩子心性,转眼间就将这个问题抛开了。既然现在没机会,多想无益。这是恨到成年人也做不到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咱们藏猫猫去。”他振奋精神,手一挥,说道。 “哇,太好了!”一群孩子欢呼一声,围在谢晋元身边,开始伸出右手比大小,决定谁来找人,谁去藏起来。 牢骚归牢骚,地里的活儿还是要干的。第二天,谢晋元带着满腔郁闷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烈日下挥汗如雨。他在闷头干到半下午的时候,抬头望望还没有锄完的大片田地,烦躁的情绪又在心中爆发了。锄地,锄地!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看见在不远处的大路上,出现了滚滚烟尘,这是支前的民工队伍在赶路。忽然间,他心里有个东西被触动了。他一把抓下头上的草帽狠狠的摔下,怒气冲冲的喊了一声:“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说完,他扔下锄头,朝着大路上烟尘方向,飞快的跑掉了。 这里的男汉子从小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谢晋元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个脾气是从何而来,他更没有意识到这次摔耙子,对自己一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人的性格千万种,最简单的区分有两种:逆来顺受的和叛逆反抗的。二者之间也不能说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归根结底要看结果是不是成功。这就是成王败寇论英雄。 对于一个农家少年来说,叛逆的结果显然应该是好的。因为一个农家少年,如果逆来顺受,他的这一辈子,只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是一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土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民。现在他这一摔,就代表从农村这个地方走出来,摔出一个崭新的未来。就如同大河里一条普通的鲤鱼,向着龙门奋力的一跃,进入了一个新天地。 远处一个老人看见他跑了,摇摇头,叹气说:“唉。又走了一个。这下村里一个后生都没有了。” 一个妇女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子,谢家大嫂该难受了。” 老人瞥一眼说:“人家孩子跑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女人脸上一囧:“我也没说啥啊。” 老人谆谆教导说:“根儿他娘,都是一个村的,应该互相关照。” 女人唯唯诺诺。心里却不屑。以前老谢家条件最好,大儿子在外面做生意挣钱,二儿子在家种地,小闺女陪谢大嫂所家务,家庭架构中除了没有丈夫,非常完美,让村里不少人妒忌。现在老二跑掉了,也让大家平衡一下。 第二章 入民工队 他现在在哪儿?他已经跟着这支前的民工队伍远远的离开了姜屯镇地界。当他来到大路上的时候,看见民工队络绎不绝的独轮车和板车,这个时候,他也只是跟着队伍看热闹的路人甲,还不算队伍里的人。支前队伍每经过一个地方,总会吸引一些人在路边围观,习以为常,每个人都在汗流浃背的推车子赶路,根本没有谁有闲心搭理这个跟着队伍一路过来的少年。 少年犯踌躇了。加入运粮队,自己应该去找哪个人说呢? 少年犹豫不决的看着人流不断的从眼前流过去。这时,他看见有一个插着一个小旗子的板车来到面前。 别的车子上都没有旗帜,唯独这个车上有,显得与众不同,他灵机一动,于是就来到这个推车人面前,开口说道:“大叔,我也要参加你的队伍。” 少年的眼光很毒,看的很准,这个推车的中年汉子,正是这支队伍的队长。他闻声抬头看看这个少年,那张典型山东人憨厚的脸上笑了笑,然后脸色一板,一把推开少年,脚步不停的说:“不行。” 。开始看见对方给了自己一个笑脸,还以为答应了,没想到听到马上就听到“不行”二字。少年很不服气,连忙跟上脚步,一边走一边梗着脖子问: “为什么不行?我也能推得动车子啊。” 这个队长一边走,一边打量他一眼,说:“你能不能推动车子先不说,看你的样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我要是收下你,待会儿你家大人找来,说我拐骗你,咋办?” 说完不再理会他。 生平第一次求人,就碰了钉子,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孩子王有点愤愤不平。支前队伍很了不起么?大家不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农民?给解放军送趟粮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想到人家还不收。 脸上有点难堪,也有些气馁。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怎样也要混进队伍里。既然已经从家里偷跑出来了,难道还有脸回去吗? 他听过村里老人说过,舍得自己一张脸,天下钱财任你捡。他咬咬牙。今天就要试试灵不灵。 他站在路旁继续等候。这次他有了经验,别的车子经过眼前的时候他都不说话,等到下一个插着小旗子的推车过来,他上前再次重复了自己要加入送粮队伍的话。没想到,这个队长态度更差。瞟了他一眼,说了声:“小毛孩子,滚一边去,别来添乱!” 然后连话都懒得跟他说,推着车子继续走路。他连忙快步跟着这个队长,连声说道: “大叔,我力气大着呢,村里那些人都比不上我。” “大叔,你就收下我吧。别人做到的事情,我保证也能做到。” “大叔,大叔??????” 这个中年汉子是十一支队队长。他一路走来已经感觉到有些疲惫不堪了,没想到又碰见这样的熊孩子,被纠缠不休,有些不耐烦起来,对少年说:“你别费劲儿了,我是不会收你的。你去别的队伍试试吧。” 去别的队伍试试?这句话让少年心里一动。然后他立刻就想起大哥说过的一句话: “要想把一桩生意做好,就应该锲而不舍。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只要你的水磨工夫到了,事情自然就成了。” 如果自己听了这位队长的话,去找别的队伍,要是每个人都这么对待自己,那就完蛋了。 这样可不行。少年看见这个中年汉子一直不理自己,后来也不再啰嗦,干脆抓住推车前端的搭绳,一起拉起车子来。他心想,反正我就赖上你了。我都已经帮你干活了,你总不能赶我走了吧? 这个汉子对少年的行为还是不理不睬。只要这个孩子不再提加入队伍的事情就行。 就这样,二人谁也不说话,默默无语的走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少年觉得仅仅这样可能还不够,决定从侧面进攻。他记得村里有个人交公粮出了点错,村长不依不饶,后来这个人给村长媳妇儿送了鸡蛋,村长后来就放他一马,下不为例。 他对旁边的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说:“大哥,你们这次送粮,要送到什么地方去啊?” 这个人刚要张口说话,就看见队长瞪了他一眼,他讪讪的说:“这是秘密。你一个小孩子就不要问了。” 秘密?好吧。我不问秘密就是。少年继续问汉子:“大哥,你怎么称呼啊?” 这个不是秘密。汉子咧嘴一笑:“我叫周铁柱。” “你们是哪里的人?”谢晋元继续问道。 “我是济南府的人。我家距离趵突泉不远。哦,我们这个队伍的人都是济南府的。解放军支前委员会给我们的编号是是第十一支队。这是我们的王队长。”周铁柱手指队长的车子说道。 没想到这个周铁柱还挺能说的。 少年点点头。他刚才已经看见了,小旗子上有11这个数字。他识字不多,基本的阿拉伯数字还是认得的。 少年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十一支队人挺多,足有百十号。看见少年回头看过来,有几个人对他点头,露出一丝微笑,算是代替语言给他打个招呼。但是大多数人都和队长一样,一脸木然,对他不理不睬。 又走了十几里路之后,队伍来到休息地点。大家放下车子,一群人围拢过来。一个人问道:“孩儿,你是哪儿的?” 少年说:“我是藤县姜屯镇的。” “你既然想出来支前,怎么没参加你们镇子里的队伍?”这个人继续问。 “我去过。他们没有收我。”少年说着,脸上显出忿忿不平。 “为什么?”这问题很自然。 少年哑然。年龄是硬伤。 “我听见你刚才和王队长说,你的力气大,村里那些人都比不上你。别人做到的事情,我保证也能做到。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不收你?”一个人故意这样说。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少年最怕人家说他年龄小。但是也不能撒谎啊。 “他们,说我的年龄不够。” 谢晋元这个时候脸上一红,有些支支吾吾。被逼无奈,只好坦白。被人拒绝,总归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这么说,你现在还不够十八岁?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小毛孩子?你保证已经断奶了?”问话的这个人还是继续问。话音刚落,引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这是明显的故意挖苦。大家一路上劳累,总要找个乐子调剂一下。逗弄小孩子,就是成年人的传统项目之一。 “我再过几个月就十八岁了。”谢晋元争辩道,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们这些车子,我也能推的动。” “你就吹牛吧。这一车粮食三百多斤呢。你看你一脸娃娃相,细胳膊细腿的。”有个人打击道。 “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家里不知道吧?”还不等他继续争辩,又有一个人问道。 少年脸上更不好意思起来。他争辩说: “也不能算偷跑吧。我这么大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得着偷跑吗?就像今天,地里的活儿我不想干了,这不,扔下锄头就来了吗?” “还说不是偷跑。你跟家里人说了吗?你看你,也没个随身的包袱,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带。”一个人笑着指着一身清洁溜溜的少年说道。 这个时候少年才知道,为什么人家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偷跑出来的。 没想到周铁柱这时候出面替他解围了: “小伙子,你做的对。不算偷跑。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就应该这样干脆利落。想走就走。” “这样还不算偷跑,什么样才算偷跑?”一个人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时候王队长忽然插言问道。 少年闻言心里就是一喜。他之前一边和这些民工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观察那个王队长。他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运粮队伍,这些人说话不管用,决定权在队长手里。他看见这个队长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人家没注意自己,没想到这个时候终于问自己了。 “谢晋元。”少年高兴起来。队长开口问自己名字,这就是有希望留下了。 “你能吃得了苦吗?要知道,我们跟着队伍,每天要推车走一二百里路。这和地里干庄稼活不一样。干庄稼活累了,随时可以休息。加入送粮队伍就不行了。不到地点,再累也不许停下来。”王队长问道。 “我不怕。”少年挺起胸。“别人行,我也行。” “那好吧。你等一下,我们商量商量再说。”王队长说完,招呼道:“老吴,老赵,老周,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几个人闻声走过来。这几个人是支队的党支部成员,但是从他们的外表看,都是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庄稼汉子,粗布褂子,脖子上搭着毛巾。 老吴不以为然的说:“德海,这点小事儿,你点头就是,干嘛还要和我们商量?” 王队长严肃的说:“咱们虽然是民工,但是既然接受支前委员会的任务,组成了这支送粮队,就应该有纪律。队伍增减人员,必须要集体决定。” 第三章 黄大仙儿 第三章 黄大仙儿 看到几个人还是无所谓的样子,王队长继续说: “咱们出发的时候,整个队伍是一百人。如果到了兵站,我们的队伍成了一百零一个人,和兵站的解放军首长怎么解释?难道说我们的队伍随意收留外人参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谁来负责?” 老吴撇撇嘴:“解释什么?咱们的任务是送军粮,只要军粮按时送到就行。能出什么问题?难道敌人会派一个特务到咱们运粮队里来?” 一边说,一边给烟袋锅点火,滋溜吸了一口烟。火星猛然一亮。 老赵也点点头说:“那小伙子一看就是地道的庄户人家出身。你看那身上晒得黝黑,手上的茧子,这都是下地干活磨出来的。” 王队长说:“我当然也知道这个小伙子身份没有什么问题。我是在想,队伍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怎么交代。” “这个好办。”老周一拍巴掌说:“让那个李文山回家去,小谢顶上不就行了?” “让李文山回家去?为什么?”王队长奇怪的问道。 “刚才休息的时候,我听到有个人说,那个李文山,早上有人捎信儿来,说他媳妇儿重病,让他想办法赶紧回家去。晚了说不定就见不到了。他正犯愁呢。”老周解释说。 “这样啊。好吧。那就让这个小伙子顶替文山去送粮。让文山回家吧。万一回去晚了见不到人,咱们回去也得被人戳脊梁骨。”王队长一听出了这样的事儿,立刻拍板。 然后,王队长转身来到少年面前,对他说道: “谢晋元,经过运粮队党支部研究决定,你可以留下来,加入我们。记住,我们是济南支前十一支队。我是王德海。这个支队的队长。” 王德海说完对旁边一招手,叫道:“文山,你过来一下。” 李文山正在愁云满面,忽然听到队长叫自己过去,立刻三步两步过去,说道:“队长,你找我?” 王德海对他说:“我听说听说你媳妇儿病了?” 李文山满面忧愁的点点头:“是啊队长。”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队长埋怨道。 李文山说:“说了有啥用?粮食没送到地方,我也走不开呀。” “把你的车子给这个小谢。你给他交代交代,然后就可以回家看你媳妇儿去了。”队长对李文山的态度很满意。 可以回家了!李文山脸上立刻阴转晴,满面欢喜,对王德海说:“太好了!谢谢队长。谢谢队长。我原来还以为要等到了兵站之后才能回去,正着急呢。” 王德海摆摆手说:“不用谢我。要不是这个小谢刚好来顶替你,你现在也走不了,必须要等完成任务之后才能回去。” 李文山立刻转身对少年说:“谢谢你啊,小谢兄弟。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来来来,我教你怎么推这个车子。”说着,拉起少年的手离开了。 叛逆熊孩子落跑,是从来不会考虑家人的感受。 日薄西山,田地里劳作的人纷纷收工回家,空旷的田野里只剩下一片寂静。根儿他娘从家里脚步轻快的出来,进了谢大嫂的院子。跟谢大嫂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左看右看,举止让谢大嫂不明所以。 这个女人对谢大嫂说:“你家二孩没回来吧?” 谢大嫂点点头:“现在还没回来。不定又去哪儿玩去了。” 女人神秘的小声说:“谢大嫂,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家二孩跟着队伍走了呢。” “怎么会?”谢大嫂闻言吃一惊。 女人说:“可能我眼花,看错了。我回家做饭去了。” 说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快步离开了。 谢大嫂急匆匆的来到自己家的田地里,在少年离开的地方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捡起草帽和锄头返回家里。一边走还一边念念叨叨: “这个二孩儿,脾气真倔。不想下地就跟娘说啊,怎么就一声不吭的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孩子出门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这下子可怎么好?” 谢晋元的娘姓孔,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农家妇女。据说是曲阜孔家开枝散叶嫁后到这里的。丈夫是个很本分的人,前些年在枣庄煤矿挖煤,被日本人当做游击队抓捕,死在的监狱里。她独自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生活。好不容易两个大儿子拉扯大。大儿子谢晋才原先也在家里务农,后来等到谢晋元能够下地干活之后,他就去县里跟人学做生意。谢大娘带着小闺女操持家务,喂猪养鸡,小日子过得平淡。 知子莫如母。她早就这个二孩的心有点野,以前就流露过不愿意呆在村里的意思,不过因为年龄小,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忍不住离家出走了。 要是放在现在,家里的孩子跑丢了,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儿,警察也要立案调查的。可是在当时,经过多年兵荒马乱,人口失踪已经是很普遍的事情,能够一家团聚反而是很稀罕的。更何况,在这个战乱时代,人们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对亲人分离有了很强的抵抗力。所以老谢家少了一个后生,村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即使谢晋元的娘,虽然对他的离家出走不满意,但是也没有感到十分惶恐不安。村里在外面讨生活的人多的去了,指不定谁哪天就会回来。 但是村里的孩子们还是在意谢晋元离开的。因为谢晋元是孩子王。 那个年代,村里还没有学堂,这些孩子都不上学,当然也不用写作业,于是就有大把的时间玩耍。这些孩子精力旺盛,思想单纯,整天跟着这个晋元哥哥的屁股后面,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野地撵兔子,爬高上低,疯玩的很开心。 忽然间,听说晋元大哥一言不发的抛下他们走了,孩子们不禁沮丧起来。有个孩子抱怨道:“柱子,都怨你。要不是你说那样的话,晋元哥也不会离开。” 这个叫柱子的男孩子说:“这怎么能怨我呢?是他自己要走的。” 翘家是谢晋元自己的主意,但是和柱子的话有关。 正是因为柱子提到送粮队,谢晋元心里就长了草,于是才有了他这次离家出走的行动。 老大谢晋才不做农活,在县城跟着别人学做生意,每天晚上回家。吃完饭的时候看见母亲和小妹二人,就奇怪的问道:“晋元呢?” 母亲一边招呼大儿子和小闺女吃饭,一边唉声叹气的说:“他跑了。撂下锄头,从地里跑了。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刚发现二儿子跑了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伤心,有些担忧,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虽然说老二跑掉了,不是还有老大在家么?山东这里的传统,父亲不在的时候,长子就是一家之主,她也要听儿子的主意。所以她现在的态度,看上去就好像自己的二儿子不是离家出走了,是出去玩儿去了一样。 老大闻言皱眉,问道:“晋元走了,地里的活儿怎么办?” 母亲无奈的说:“还能怎么办?我去做呗。” “那怎么办行?”谢晋才说。他觉得地里的活应该是男人干的。女人是屋里人,应该做些养鸡喂猪操持家务这样的活。 “怎么不行?村里其他人家不都是这样吗?” 母亲觉得下地干活没什么大不了的。村里没有青壮劳力的家庭很多,都是女人下地干活。 谢晋才闻言默然。他也知道村里这个情况。 妹妹没心没肺的说:“二哥走了也好。可以替家里省下一笔结婚的钱,就给我当嫁妆了。” 农村的女孩,很小就知道要为自己出嫁做准备了。 母亲指点小女儿芸芸的额头说:“你这个孩子,说这话真没良心。” “不说了,吃饭,吃饭。”大儿子一摆手。显示出一家之主的气派。 母亲在饭桌上摆上晚饭。虽然不是什么好吃的,但是也有两样绿菜,一个腌萝卜,配上金黄色的包谷面糊糊和窝头,颜色看上去也赏心悦目。母亲来自孔家的血脉传承,即使再艰苦的生活条件,也不愿意凑合,会尽量过的有仪式感。这是谢晋才最佩服母亲的地方。 一边吃饭,母亲一边说:“黄大仙儿算卦算的真准啊,他说过咱家里留不住二孩,今天算是应验了。” 大儿子知道,母亲说的算卦应验,是两年前母亲去邻村找黄大仙儿算的一卦。 小女儿芸芸问道:“妈,什么时候也去给我算算卦?” 母亲摆摆手:“人家不给女孩子算卦。” “为什么?这不公平!”芸芸叫起来。 “好了,别闹了。”大哥说话了。芸芸安静下来。 黄大仙儿原名叫黄德章,是邻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小不务正业。仗着家里有几十亩田产,吃喝嫖赌抽大烟,到了不惑之年,硬是把家产差点折腾光,家里只有空荡荡三间瓦房。然后拍拍屁股离开家去闯荡江湖了。 不到二年时间,他就跑了回来了,从此不再出去。大家传言他不知道在外面惹了什么人。他回来的时候两袖清风,于是,他开始到县城摆摊算卦。他的算卦本事从哪儿学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卦灵不灵也没有人知道,但是总归是没有人来砸他的摊子,他也确确实实赚到了不少钱。这大概是因为,多年连续的战乱,人们失散亲人的情况很多,对算卦的需求很大,所以他的生意很好。 第四章 集体温暖 第四章 集体温暖 他赚到钱后,娶了本村的一个小寡妇翠花,安安生生的过起小日子来。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谁也没有想到,他祸害光家产,后来反而坏事变成了好事。后来村子里解放,在划分成分的时候,他由于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被划分为下中农,免除了很多来自身份方面的苦难。 虽然村里许多人看不起他,但是大家也知道这个老头确实见多识广,遇到有些事情拿不准,也时不时找他算一卦。农村人没有钱,至于卦金,常常就是几只鸡蛋,一筐红薯苹果之类的,最贵重的卦金也就是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村人厚道,即使算的不准,也是一笑了之,因为找他算卦,多半是求个心安,谁也不会找他退还鸡蛋苹果。若是真有较真的找上门去,这个黄大仙儿也会推诿, 什么心诚则灵,一句话就将人怼回去。若有算的灵验的,自然就会替他扬名。所以,一来二去的,后来他竟然被传扬成非常灵验的大仙儿。 他老婆翠花曾经私下问过他:“老黄,张大娘的丈夫在外打工,你怎么知道半个月就会回家来?” 老黄神秘的笑笑:“天机不可泄露。” 翠花不管什么天机不天机,举起扫帚疙瘩威胁说:“你说不说!” 老黄立刻举手投降:“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老黄得意洋洋的说道:“张大娘问他男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当时我告诉她说,她男人回来的时间,不过三五。这个三五,可以非常有讲究的。可以是三五天,可以是三天加五天,可以说三天乘以五天,也就是半个月了。” 老婆继续追问道:“要是超过半个月呢?” “那也没关系啊。别说超过半个月,就是三五个月,或者三五年之内回来,都是我算的准。” 黄大仙儿脸朝上一仰,得意洋洋的说。 “几年之后呢?不准了怎么办?”老婆继续追问。 “那时候谁还记得这个卦。”黄大仙儿不屑的说。“即使找上门来,不承认就是了。” 不过说来也怪,在外面,黄大仙儿的卦,算的准与不准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也就是对半准,但是回来给村里人算卦,准确率却能达到七八成。于是,在这个没什么文化,科学也很落后的农村,受到很多村民的敬畏。 谢大娘很传统,也很迷信,也曾经提着鸡蛋找这位黄大仙儿,请他为自己孩子算一算前程。黄大仙儿在给老大谢晋才算卦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晋卦。 黄大仙儿解释道: “这是个晋卦。卦象说:锄地锄去苗里草,谁想财帛将人找,一锄锄出银子来,这个运气也算好。离为日,为光明;坤为地,为承载。太阳高悬,普照大地,大地卑顺,万物生长,光明磊落,柔进上行,将来的生活蒸蒸日上。” 看见谢大娘还是一脸懵然无知的样子,黄大仙儿最后用大白话解卦说: “这是中上卦,好卦。你家老大以后是你谢家顶门柱。懂了吗?” “懂了。”谢大娘点点头。这句话她确实是听懂了。她也没有仔细想一想,其实这事不用算卦也能知道。在藤县这个地方,任何人的家里,长子都是顶门柱。 接着给老二谢晋元算卦,得到的是旅卦。黄大仙摇摇头说: “这个是旅卦。卦象说:飞鸟树上垒窝巢,小人使计举火烧,居所不定难聚财,一切谋望枉徒劳。” 看看谢大娘又是懵然的样子,黄大仙儿用大白话解释说:“卦是下下卦,很不好。这个卦是说,山中燃火,烧而不止,火势不停地向前蔓延,如同途中行人,急于赶路。按照这个卦来看,你家二孩十八岁前会离家出走。而且以后无法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 十八岁前会离家出走。谢大娘这次真的听懂了。 她没有给小闺女算卦。一是因为带的鸡蛋不够了,算一卦要十个鸡蛋,两卦就要二十个鸡蛋,这是家里一个月的油盐酱醋钱。再说。这个地方的传统中,女孩子终究要嫁出去,是泼出去的水,不被家庭重视。 老大谢晋才的现状确实如黄大仙儿所言,生活安定富裕。他在县城跟人家学做生意,受到战乱的影响不大,一直都有钱拿回家来。老二谢晋元在家表现的一直规规矩矩,没有一点离开家庭的迹象,这让她已经忘记了当初算的卦。没想到,就在谢晋元刚过十六岁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就突然离家出走了。 在母亲看来,二孩的离家出走,确实是黄大仙儿算的准,但是老大谢晋才旁观者清,他心里明白,二弟不喜欢在家务农,也不喜欢跟自己一起学做生意,离家出走是早晚的事儿,和黄大仙儿算的卦无关。 老大谢晋才喜欢学习,喜欢计算。当初兄弟二人有一个机会跟着村里一个老人学文化的时候,大哥学的津津有味,他却非常不耐烦。所以,后来大哥在县城当学徒,做生意,谢晋元文盲,只能留在家里种地。 谢晋元虽然是文盲,不喜欢学习文化,但是他的心气儿却很高。他确实就像大哥所想的那样,不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埋葬在庄稼地里,他也看不上大哥做生意,他曾经问过: “大哥,你每天都在为了几个小钱算计来,算计去,不嫌烦吗?” 大哥说:“烦?赚钱的事情怎么会怕烦?里面其乐无穷呢。你不知道,在经和人家讨价还价赚到钱之后,那种大获全胜的欢喜心情。再说,要是没有我的算计,家里日子怎么支撑下来?靠地里那点收成能够用吗?” 大哥接着口风一转,谆谆教导他说:“家里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这些东西,全都要靠我的算计。晋元,你既然不喜欢做生意,就在家好好种地吧。土地是咱庄户人家的根本。咱家的吃口粮,每年要交的公粮,全指望你种地呢。” 谢晋元没文化,说不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样的豪言壮语,但是心里却对大哥的话极度不服气。他说:“大哥,你等着瞧。我以后肯定要比你强。” 山东这片土地,是个神奇的土地。在历史上,出现了极度讲究规矩礼法的孔圣人,也出现过极度不讲究规矩礼法、大闹天下的梁山水浒一百单八将。在这个小小的农民家里,现在也出现了类似的两个极端。老大谢晋才喜欢学习文化,老二谢晋元向往闯荡江湖。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正是由于心里已经被埋下种子,于是在这一天,在烈日的暴晒下,种子破土而出,心中埋藏已久的愿望被大路上的送粮队引爆,这个少年终于翘家了。 李文山将少年拉到自己的独轮车跟前。谢晋元一看,李文山的这个独轮车上,堆放三只**袋,目测足有三百斤粮食。 “这是我的车子。我教你怎么推。” 李文山热情的对少年说。这个少年的到来,对自己来说真是一场及时雨。 “推独轮车不是很难,就是在开动的时候比较费力气,这个时候一定要掌握住平衡,不要让车子翻了。” 李文山他手把手教导少年,怎么掌握独轮车的平衡,脚下怎么发力才能省力气,怎么控制走路的速度。少年本就聪慧,不到一个小时,推起独轮车就像模像样了。 李文山见状大喜。他对少年进一步指点说:“学会了推车子,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推车子的时候必须要跟上队伍的步伐,只要前面的车子不停,你就不能停下来。” “里面有一个窍门你要记住,就是赶路的时候一定要跟着整个车队的节奏。这样不累。” 二人练习了一会儿,有人招呼道:“李文山,带着你的徒弟过来,开饭了。” 谢晋元看见,运粮队的百十号人呼呼啦啦的围拢了过去。两个大师傅掌勺,给大伙儿二打饭菜。 少年眼睛比较尖,对吃的东西有气如此。他看见有熬得很烂的小米粥,有杂面馍,还有一大锅炖白菜。这个伙食很好啊,比自己家里强多了。自己的娘在家里做饭,很少炒菜,嫌费油。而且,除了逢年过节,经常会在粥和馍馍里面掺野菜,谢晋元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几乎没有吃过多少纯粹的粮食饭。 大师傅对新来的少年格外照顾,特意多给了一勺菜。李文山看见这个小谢将这样没有油水的的饭菜也当做好饭,不禁有些同情起来,同时心中更加确定了小伙子出身贫苦人家。 其实,对于运粮队来说,这样的饭菜还真的不算是有多好。因为,运粮长途跋涉,耗费体力甚大。如果吃不饱的话,就没办法完成任务。所以,支前委员会对民工的伙食都规定了标准的。 吃完饭,李文山看见小谢兄弟两袖清风,一身清洁溜溜的样子,很豪爽的将自己的铺盖卷留给了他。之后,在一些人羡慕的眼光下,李文山跟大家打了一个招呼,向队长王德海挥挥手告辞,转身离开了队伍。连夜赶回济南去了。 第五章 汇入洪流 第五章 汇入洪流 一个民工的铺盖卷虽然是很简陋,而且散发汗酸味道,但是没有这个东西,还真不行,总不能无遮盖的睡在地上过夜吧。所以,这个东西对于谢晋元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让初次离家的少年体会到人间温暖,感动不已。 一个人过来,拉住谢晋元说:“小谢,你加入咱们队伍,可算帮了李文山一个大忙啊。” 少年闻言不明所以。另一个人也过来插言道:“是啊小谢。你不知道,李文山媳妇儿得了重病,昨天家里捎信儿让他回去,可是咱们送粮队有纪律,必须将粮食送到兵站,半路上谁也不能离开。他正着急的火烧火燎呢。正好你就来了。” 这两个主动过来跟谢晋元搭讪的人,一个是杜周生,一个叫孟小山。二人比少年大不了几岁,原本在队伍中年龄最小,每每被其他人倚老卖老的欺负,现在看见终于有比自己还小的,就兴高采烈的招呼起来,一幅今后老子手下也有了小弟的样子。 杜周生过来勾肩搭背,小声问道:“小谢兄弟,你在家里定亲了没有?” 谢晋元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脸上一囧,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孟小山一撇嘴:“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没有定亲。要是定亲了,这小子能舍得跑出来?” 杜周生又问道:“小谢兄弟,说说,在家里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偷跑出来?” 少年直爽的说:“我不想呆一辈子在家里种庄稼,玩泥巴。” 孟小山哼了一声:“傻子。呆在家里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累了可以休息,热了可以洗澡,太阳晒了可以躲阴凉。回去吃现成的饭,晚上睡觉可以睡在炕上。哪像咱们现在这样。不管刮风下雨,太阳暴晒,再苦再累,也要赶路把军粮送到兵站。不完成任务,谁也别想离开。” 杜周生“嘘”了一声,说:“小点声。让队长听见,他又要骂你了。” 少年抬眼,用奇怪的目光看看孟小山,说道: “跟着队伍去送粮不好吗?累一点也不算什么吧。再说,要不是跟着队伍,我也没有机会出来。我们村里的谢大爷,他这一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藤县县城。在村里还显摆来着,不过很多人都觉得他连济南都没有去过,都看不起他。我可不想今后像他那样一辈子呆在村里,让人瞧不起。” 孟小山哼了一声说: “出来又能怎么样?在外面转来转去,最后还不是要叶落归根,回到村里?要是不出来,就能在十里八乡挑个好媳妇儿,成亲后天天晚上搂着媳妇儿睡觉,那多美啊。” 谢晋元不懂搂着媳妇儿睡觉有什么美的。在他看来,一个人独睡才是最爽的。一个炕上任凭自己伸胳膊蹬腿,随意翻身。要是炕上再多出个媳妇儿,那该有多别扭啊。 杜周生拦住孟小山,说:“小孟,你跟小谢说这些干什么。也不怕带坏了小孩子。” 孟小山嘻嘻笑着说:“不怕。咱们小谢还没有长开,什么都不懂呢。” 谢晋元确实听不懂他们说话的意思,只好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我觉得在咱们送粮队伍里的感觉很好啊。这里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能听见大家说一些自己家乡的事儿,可以听到部队打仗的事儿。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不像在村里,大家说的事儿都是一些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烂事儿。听着就烦。” 孟小山和杜周生二人闻言,惊讶的看着少年。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些。在支前队伍的这些天,二人只感觉到的只有辛苦劳累,没有别的感觉。孟小山摇摇头说: “小谢兄弟,你刚来,这些还觉得新鲜。过几天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吃过晚饭没多久,队长王德海将大家集合起来开会,做政治思想工作。做好支前队伍民工的政治思想工作,这是支前委员会的要求,是从部队上照搬过来的方法。 “同志们!我们济南府第十一送粮队,从济南府出发,推着小车到这里已经走了几百里。大家都很累了,但是我们决不能松劲儿。前方解放军同志为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正在浴血奋战,我们一定要准时把粮食送到,保证部队同志有饭吃。” “家乡父老乡亲省吃俭用,把节省出来粮食拿出来支援部队,做出很大的牺牲。支前委员会交给我们给部队送军粮的任务,不仅仅是首长们对我们的信任,也是家乡父老乡亲对我们的信任,也是前线打仗的解放军对我们的信任。他们都在看着我们,我们绝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不能给自己的家乡丢人,给我们自己脸上抹黑。” “和前线正在流血奋战的解放军同志比一比,我们苦一点、累一点算得了什么?我们再苦再累,也决不能让战士们饿着肚子和敌人战斗。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自己的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谁还有什么事儿?没事儿就解散!” 这个当口谁也不敢有什么事儿。大家纷纷散去,王德海对新来的谢晋元一招手: “小谢同志,你过来一下。” 少年第一次被别人称呼为同志,心里热乎乎的。他立刻来到队长面前。 王德海说:“小谢同志,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吧?你有什么感觉?” 少年说:“听了队长的话,我感觉很激动。现在我们送军粮,将来解放了全中国,里面也有我们十一支队的功劳。” “很好。小谢同志。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你说的话表明你已经有了阶级觉悟。” 王德海脸上露出笑容,表扬了他一句,然后问道: “小谢同志,我看见刚才杜周生和孟小山跟你一起。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少年点点头:“我们是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他们也没有说什么,他们只是告诉我,接下来路上会很累的。要我忍耐住。” “就说这些?”王德海有点不相信。 “大概就是这些吧。”少年回答道。 少年并没有原原本本的向队长汇报孟小山和杜周生跟自己说过的话。在他心里,这二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主动来和自己说话的,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都是出于好意。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人家的好意。要是和队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人家跟自己说的话,那不就等于是出卖了人家吗? 但是,在山东传统观念的熏陶下,他也不能对王队长撒谎。于是就有选择的说了部分实话。 显然王德海对谢晋元的话不太满意,不过也没有追根问底。他看了看少年,认真的说道: “小谢同志,你既然加入了送粮队,就应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只有这样,今后才能做出成绩。杜周生和孟小山那两个人,觉悟不高,革命意志不坚定,有时候会说一些牢骚话,你千万不要受他们的影响。” 少年也觉得那二人有点自来熟,跟自己初次见面就说东说西的,有些爱发牢骚,谁知道尽管自己替他们隐瞒,队长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现在队长特地将自己留下来,跟自己说这些话是在提醒自己,明显是对自己的好意,于是点点头说: “队长,我知道了。我心里有主意,绝不会受他们影响的。” “那就好。明天开始,你就要正式加入队伍了。有什么困难吗?” 王德海关心的问道。 “没有困难。李文山大哥已经教会我怎么推车子了。”少年答道。他记得刚才队长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自己的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 “好。”王德海点点头,对少年的回答很满意。每个领导,都喜欢手下人有不怕一切困难的态度。这也是许多人在领导面前报喜不报忧的思想基础吧。 他又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转身离开了。 到了睡觉的时间了。大家纷纷打开随身铺盖卷,铺在地上。不多时,周围鼾声四起。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沉沉睡去,但是少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加入集体生活的新鲜感,犹如一顿大餐,让他陶醉。不过很快,这种自我陶醉就被环境打败了。周围的鼾声、臭脚味和汗水酸味这些佐料,让大餐的味道变得不是那么美妙了。 这样的氛围让他十分不习惯。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不管再累,也一定要洗脸洗手洗脚之后再睡觉。而且,自己和大哥睡一个炕,夜里很安静。不过小伙子很快就自我开解了。他心想,这就是村里老人们说的,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吧。既然加入了运粮队,就必须接受运粮队的 一切。 第二天,送粮队伍照常启程。济南十一支队的百十个人,夹杂在数千人的支前队伍中,一点也不起眼。少年第一次加入这个车流中,心情无比振奋。他奋力推着独轮车,在车轱辘的震动声中,跟随队伍前行。 李文山没有说谎。开始的时候,三百斤粮袋的独轮车,推起来非常沉重。他一边努力掌握发力技巧,一边按照李文山说的,寻找队伍的节奏。 第六章 到地方了 第六章 到地方了 少年心灵手巧,很快就发现,节奏就是脚步。他跟上大家的脚步他推起来,果然也没有之前那么费力了。 行进中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沙沙的脚步,独轮车的吱吱嘎嘎声音,成为队伍的旋律。 走着走着,他就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车队变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洪流,自己融入进来,渺小的自己消失了,变成这个洪流的一部分。洪流滚滚向前,步伐势不可挡。这种感觉,是谢晋元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在家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除了布置交公粮的事情,村里也极少召开全村大会,也没有集中起来一起做什么事情。人们的所有活动,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的。对少年而言,家庭就是自己最大的集体,而且除了吃饭之外,这个四口之家的集体是各自分散的状态。大哥在城里做生意,母亲养鸡喂猪,妹妹帮助母亲打猪草,自己每天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宛如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 这样的生活,造就了农民兄弟们自由散漫。这也是全世界农民的生活状态。 少年在队伍里的位置,被安排到跟着队长身后。他一边跟随的队伍赶路,心里一边感受这革命洪流的气势。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少年的思想觉悟有了升华,从一个小农经济的狭隘思想中解放出来,成为大革命浪潮中的一个分子。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觉悟,奠定了他对国家无比忠诚的基础。 不知不觉的,队伍已经走出几十里开外。少年心里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跟上了队伍的节奏了。救助这个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这个地方,荒郊野地,距离宿营地还有十几里,怎么就不走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队伍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德海作为队长,对大家说道:“你们等一下,我去前边看看出来什么情况。” 片刻之后,他回来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 “前面的桥断掉了。前面队伍正在蹚水过河探路。” 大家闻言,听到是这么回事儿,都松口气,纷纷放下车子,趁这个机会喘口气儿,歇一歇。少年不明白,问道:“队长,桥断了,再修好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蹚水?” 在家里的时候,不管什么家什坏了,都是他自己修理的。 王德海对谢晋元很耐心的解释说: “你不懂。修桥的事情,咱们民工队做不来的。没有人会修桥。即使有人会,也没有材料。再说,修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咱们的任务是送粮,,会耽误送粮的。好了,你不要管别的,抓紧时间休息。待会儿还要出大力气呢。” 出什么大力气?少年很快就知道了。不多时,就轮到十一支队过河了。他们来到岸边。少年看见这条河不宽,不过是二十几米的样子。水很浅,最深处也不过二尺左右,刚过膝盖,河底的鹅卵石清清楚楚。 要是在村里,过这样的河不算什么。他带着村里孩子洗澡玩水的河水比这个深多了。但是这次他不是徒手过河。 “大家卸车。两人一组。” 王德海指挥大家将车子上的粮食卸下来,然后两个人一组,先将空车子抬过去,放到对岸的大路上。然后再把粮食一袋一袋背过去,再装到车子上。 大家纷纷脱鞋挽裤腿,两个人一组,将车子全部抬过河,然后,返回来背粮食。 谢晋元之前推着独轮车的时候,虽然觉得粮食很沉重,但是走动起来之后,就没有沉重的感觉了。但是现在要将一百多斤的粮食口袋背在身上过河,就觉得非常沉重了。再加上河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过河的道路坎坷不平,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万不能让自己摔倒水里。 这个时候,没有人去主动帮助别人,就连队长也不例外。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都要将自己的三百多斤粮食背过河,大家都是小心翼翼背着自己的粮袋子,放到自己的车子上。 没有人对少年伸出援手。少年咬牙切齿的将粮食背过河来,累的坐地上大口喘粗气。孟小山惊讶的看着他,竖起大拇指夸奖道: “小伙子,好样的。我还在想,是不是要帮你一把呢。” 少年摇摇头:“不用。大家都行,我也行。” 他心说,说的好听,马后炮。要真想帮,刚才为什么不伸手? 孟小山的话让少年明白,外面的人,心眼比村里人多。怪不得从外面回到村里的人说话圆滑,就像孟小山,没有给自己帮上一点忙,说出的话好像还要让自己决定应该感谢他。 就这样,经过将近一个多小时折腾,百十辆车的送粮队终于恢复原状。王德海一挥手: “出发!大家加把劲儿,今天天黑前,一定要赶到赵家庄。” 赵家庄是第十一送粮队今天的宿营地。大家也知道,现在的天气已经立秋,虽然白天还是很热,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如果天黑前赶不到的话,大家就要露天宿营,万一受凉生病,就糟糕了。 大家重新振作起精神来,跟着队长的脚步加快了速度。包着铁皮的木头车轱辘的震动声响成一片。终于在天色刚黑的时候,赶到了赵家庄。 赵家庄的村长迎上来,跟王德海商议了一会儿之后,王德海将队伍分成几个部分,跟着赵家庄的人,分别到一些农户家安顿下来。 吃过晚饭之后,谢晋元这才体会到孟小山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白天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休息下来,就觉得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这还不算完,他的脚底板打了几个血泡,走起来疼的一瘸一拐的。 杜周生看见小谢这个样子,就去房东家找来一只木盆,烧了热水,好心的帮助少年洗了脚,然后用一根大针挑破血泡,再用布条包扎起来。然后安慰道:“小谢,熬过头三天就好了。” 让别帮助自己洗脚,这在少年还是头一回。他感激的对二人说:“杜大哥,孟大哥,真谢谢你们了” 看着龇牙咧嘴的谢晋元,杜周生安慰道: “小谢,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个样子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孟小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 “当初我们也被别人笑话来着。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来看你的笑话了。” 少年咬咬牙,倔强的说:“没事儿,这点疼痛,我能受得住。想当初在村里,我被锄头伤了脚,都没当事儿。” 孟小山一撇嘴,说: “没当事儿?在家里干活儿,脚受伤了正好可以趁机歇几天。你以为我没遇到过?现在可不一样。你脚上打泡,明天可是不能休息,还要继续推车子赶路呢。” 杜周生劝说:“好了小山。你就不要吓唬小谢了。” 转脸对少年说:“小谢,小山说道是实情,你要做好准备。”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少年倒头便睡。这次,疲惫之极的他没有听到周围如雷般的鼾声,也没有闻到臭脚和浓郁的汗酸气味。 第二天,运粮队再次启程上路。这个时候,只听见车轮沿着路面滚动传出来的震动和民工们脚步沙沙声音。这个时候少年才体会到,为什么当初自己拦截运粮队的时候,为什么大家对自己都是一幅不理不睬的样子。不是人家对自己冷漠,而是为了节省体力。 于是,少年也变得和大家一样沉默寡言起来。脚步跟着前面,机械移动,一心一意的沉浸在周而复始的推车子活动中。这时候若是有外人看过来,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目光茫然,一片麻木。不过少年发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果然没有昨天那样疲惫不堪了。不是不累,而是注意力集中在跟着队伍赶路这件事情上,忘却了身体上的疲惫劳累。 这样连续几天过去,少年脚底板不再有血泡,变成了老茧子,他很快适应了运粮队伍的节奏,每天和大家一起,奋力推动独轮车,跟随运粮大队,朝前线,朝徐州方向行进。只有在休息的时候和大家打成一片,有说有笑。 这天下午,从队伍前面忽然传下来命令,前线部队战况变化,要送粮的队伍加快速度前进。立刻,整个运粮队伍速度快了起来。少年所在的济南十一支队,也被这个洪流包裹着,速度快了起来。 他们送粮队的目的地是高村兵站,接近前线。现在的前方战线交错复杂。原来驻扎这里的部队突然发现敌情,解放军迅速出击,打垮了敌人,而后就展开追击,已经追出去十几里。这个时候,只留下一个连的解放军接应运粮队。 一个叫胡亮的连长,负责兵站所有事务。他焦急的在屋里踱步转圈。他问通讯员:“小赵,运粮队现在到哪里了?” 小赵回答:“报告首长。济南运粮队应该半个小时之前达到兵站。现在还没有到。” 胡亮踌躇片刻,对小赵说:“小赵,你去沿着道路出去看看,不要走太远。有情况立即回来报告。” 过了半个多小时,在焦急的等待中,通讯员小赵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进门就说:“报告首长,运粮队已经到了。” 送粮队伍终于到达了指定的位置:高村兵站。然而,他们还是来晚了。村里的解放军大部队已经离开了。 第七章 初生牛犊 第七章 初生牛犊 高村的村长,带领十几个送粮队伍的队长,来到兵站的临时指挥部,见到临时负责人胡亮。 王德海主动站出来,对胡亮说道:“首长,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半路上遇到响水河的桥断了,我们被耽误了时间。” 胡亮见到大家到来,热情的说:“不晚。只要来了就好。同志们,乡亲们,你们辛苦了。我是胡亮,代表部队感谢大家。” 众人纷纷谦逊的说:“不辛苦。不辛苦。一切为了前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大家互相介绍姓名,一番客套之后,胡亮继续说: “原本,大家将粮食送到这个兵站后,就算完成任务了。现在有一个新的情况。敌人不禁打,败退的太快,部队追击敌人,已经离开兵站十多里。现在,需要一支送粮队继续赶路,今晚天黑前将粮食送到部队。其他的人可以在这里暂且休息一晚,明天再办理交接。” 王德海立刻举手:“首长,我们济南十一支队愿意去送粮。” 另一个队长也开口说:“我们胶东第九支队也愿意。” “我们鲁南三支队愿意去。”又一个队长举起手表态。 接着,许多队长也陆陆续续举手表示愿意继续送粮。在这时候,所有人都表现出应该有的阶级觉悟,都很积极。 胡亮很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大家都很有觉悟。这次是十一支队的王队长第一个举手的,那就由王队长带队,你们几个支队就留在这里。我带一个排随同出发。” 几个队长在一旁用羡慕和妒忌的阳光看着王德海。大家都知道,在这个战争形势下,支前送粮的任务很普通,但是这个新的任务显然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这下子被被这个王德海抢走了。这就是好东西人人喜欢,手快有手慢无。自己反应慢,怪不得别人。 因为还没有办理军粮交接,所有的送粮队没有解散休息,还在原地待命。王德海出来后对十一支队的众人说: “上级命令我们支队继续前进,今晚必须追赶上大部队。立即出发。” 听到继续向前线送粮的命令后,大家二话没说,立刻推起运粮车。车轱辘的震动声又响了起来。随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 少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解放军战士在一起。他推着独轮车,看见跟在一旁的解放军战士威风凛凛,心里羡慕极了。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穿上军装,那该有多好啊。 有了解放军战士在一旁,大家谁也不想在解放军同志面前露怂,被人看不起,即使一天赶路下来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不堪了,这时候也纷纷的打起精神来。 队伍快速出了村子。不料,送粮队伍刚刚离开高村兵站三五里,胡亮就得到前哨报告,说在队伍右前方距离不到五里处,发现一股国民党军队,数量四五百人,正在朝向自己这个运粮队伍的方向赶过来。 “停止前进!”胡亮一挥手,整个送粮队伍立刻停下来。 送粮队的民工不知道遇到敌情,疑惑起来。怎么刚刚出村子,还没有追上前方部队,就停下来了?难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当然,队伍停下来,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这样的话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就更有力气了。 胡亮皱眉沉思起来。从这些敌人的数量上看,毫无疑问,一定是前方战场上败退下来的败兵,因为现在解放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在这个地区的敌人,敢于出来活动的,至少都有数千上万人,没有这么小规模的。但是,即使这个小规模的敌兵,也是自己的十多倍,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更何况,自己身后有需要保护的送粮队。这样的情况下,无法跟敌人打运动战,游击战。 怎么办? 眼看着敌人还在不停的从侧面向运粮队伍的方向运动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胡亮心里有些焦急起来。他知道,即使自己掉头回到高村兵站,将另外两个排的战士拉出来,也没有办法改变敌强我弱的对比。 要论人数,高村兵站加上自己身边的运粮的队伍也有一百多人,但是,这些民工不是军队,是手无寸铁的农民。在全副武装的敌人面前,犹如待宰羔羊。方圆十几里之内,能够保护送运粮车队的解放军部队,只有自己这一个排,这样的敌我兵力对比悬殊,十分危险。 胡亮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员。他立即派出一个战士,火速向前方部队赶去,将这个情况立刻报告上级,请求支援。 但是他也知道,即使上级立刻抽调部队赶过来支援,救援部队距离运粮队伍有十多里,敌人距离只有不到五里,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后,发现附近有一片很大的树林,于是有了主意:给敌人唱一个空城计。 他下达命令:“全体人员注意!进入树林隐蔽!” 树林确实很大,百多人和小车进入树林后,远远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人。但是胡亮知道,仅仅是这样隐藏,还是很危险。现在的战场上,敌人被解放军打得大败而逃,已经是惊弓之鸟,万一敌人害怕遇到解放军,也要进入树林子隐藏,运粮队就会被发现。别看正面战场是敌人向纸老虎一样不禁打,但要是遇到运粮队,他们立马就会变身成张牙舞爪的真老虎。最好想个办法拖延一个小时。最多只需要一个小时,增援部队就可以到达了。 在现在的情况下怎么拖延? 胡亮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虚张声势,诸葛亮唱空城计,独自一人坐在城头上弹琴,打开城门,司马懿反而害怕有埋伏,不敢进去。要是能够让敌人误以为树林里有解放军大军驻扎,他们也会不敢进来的。 怎样才能让敌人产生这样的误会呢? 最好是派人出去,给他们谎报军情。这个人,还必须让敌人相信才行。 派谁去呢?自己手下都是解放军战士,都具有军人的气质,一见面就会揭穿,肯定不行。最好是派一个老乡去。 胡亮向周围扫视一遍。在这些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少年。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少年很扎眼。别人都按照部队首长的命令隐蔽起来,有的藏身树后,有的趴在草丛中,,只有这个少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不但不害怕,还一脸兴奋的样子,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小同志,你过来一下。”胡亮对他招手。 部队的人叫自己过去?少年看看一旁的队长王德海。 王德海推推他说:“首长叫你呢。赶紧的。” “哦。”少年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胡亮面前。 “报告首长。谢晋元来到。”少年敬礼道。这是见到首长的礼仪,王德海教给他的。 胡亮看看眼前的少年有些稚嫩的脸,心里暗自点头: “嗯,不错,从眼睛里看得出,小伙子很机灵。或许他能够完成任务。” 其实,这个胡亮的年龄比少年也大不了几岁。不同的是,胡亮已经成为军人好几年了,战火的考验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一些。在战争年代,部队里领导的级别,和年龄没有直接关系。当初红军在平型关战役的时候,就已经有十八岁的师长了。 胡亮说对他说道:“小谢同志。现在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完成。有点危险。你怕不怕?” 这个少年一挺胸,坚定的回答:“不怕。请首长下命令。” “好。前面距离我们五里的地方,发现有敌人。你出去想个办法,让他们停下来。只要你能拖延他们一个小时,我们就胜利了。” “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少年说完,立刻转身向敌人的方向走去。 队长王德海看见谢晋元这么干脆利落,不禁感慨说: “小谢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真敢一个人跑到敌人那里去。”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愣头愣脑的少年有什么办法将四五百敌人拦下来。什么办法?屁的办法。就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少年知道一点,就是自己应该完成部队首长交给自己的任务。 敌人的运动速度比较快。少年刚刚走出三里多,就遇到敌人的探子。 “站住!举起手来!不许动!” 前面传来一声大喝。随之而来的,是四五个敌兵,端着枪,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少年包围起来。 少年第一次被别人用枪指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精神瞬间不翼而飞,心里害怕起来。不过这是属于生命的本能,也不能怨少年胆小。 他脸上流露出一片惊慌失措的神情,也不敢说话,原地站立,顺从的高高的举起双手。 这几个人看见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小子,稚嫩的脸,被太阳晒的黑黝黝的皮肤,手无寸铁,一看就知道是农民家孩子,不是解放军,也就放下警惕,立刻变得凶神恶煞,大声的吼道: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身体有些哆嗦,慢慢放下手,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 第八章 立功受奖 第八章 立功受奖 “快说!不说老子毙了你!”一个敌兵恐吓的挥动手里的枪。 少年脸色吓得都有些发白了。连忙说:“我说。我说。我是附近村里的,正要去树林里打柴,没想到里面来了许多解放军,说是树林子现在军事重地,不许我进去。我现在正要去别的地方。” 其实少年的话有漏洞。出来砍柴?你的斧头绳子呢? 可是敌人已经被解放军打得如惊弓之鸟,几个敌兵一听,前面树林子里有解放军?立刻紧张起来,二话不说就将少年带回去。 他们押着少年来到一个军官的面前,说:“报告师长,抓到一个共军探子。” 明明知道抓的是个老百姓,也要说成是解放军,这是惯例。这个事情在国民党军队里上上下下都心照不宣。所以,这个当官的也没有追根问底。 这个师长姓白。原来,这股敌兵是一个济南战役中被打散的国民党军队残部。他手下原本有好几千人,现在被打的只剩下不到四百人。如果在正面战场上,四百人的规模一点也不起眼,但是在其他地方,特别这个已经被解放军解放了的地区,四百人的规模就很大了,目标非常显眼。这个白师长带领这些残兵败将正在赶往徐州。他一路上提心吊胆,唯恐被发现。本来,他是想悄悄的占领高村,休息补给之后,继续朝徐州方向赶路,去和那里的主力军队会合。 现在一听,眼前这个半大孩子说,前面树林里有解放军,这个白师长立刻惊恐万状。难道说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了,已经在前面设下埋伏? “前面有多少人?”白师长紧张的问道。 少年迷惑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没有让我进去。我就知道他们在树林里。好几里大的林子,到处都有人。” 这个时候少年的说话技巧无师自通。他说的话一点也没有说谎。树林子里确实有解放军,树林子里也确实有很多人,但是,他并没有说具体有多少人,也没有说树林子里的每个人都是解放军。 可是这个白师长被他的话误导了。他一听能容纳数千人的树林子有解放军,就下意识的认为前面有解放军在埋伏自己。他害怕了。面对数千共军,自己这几百人,恐怕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的老百姓,都一心向着共产党,说不定是因为被自己抓住,想要保住小命,故意在谎报军情欺骗自己。于是他眼睛一瞪,恶狠狠的说: “小兔崽子,你要是敢撒谎,我就毙了你!”说着,掏出手枪对准少年的脑袋。 少年吓得双手抱头,叫道:“我没有撒谎。不信的话,和我一起去看。” 敌情是大事,当然要再次探查确认。无论是哪一个将军带兵,对得到的情报都不会轻易相信,都会进行核实的。白师长一摆手,招过来两个士兵,吩咐道: “你们带着这小子再去看看,前面有多少人。” “是!”这俩士兵押着少年,朝树林方向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 来到距离少年说的树林子还有不到一里路的时候,这二个士兵远远看见,前面树林里果然有人头攒动,不知道有多少人。二人又小心翼翼接近了一些,想要侦查清楚。忽然,“啪”的一声枪响,从树林子里面射出一颗子弹,从这俩士兵头上飞了过去。紧接着就从树林里冲出一小队解放军,朝他们二人冲过来。二人吓得一扭头,撒丫子就跑,也顾不得少年俘虏。 于是,少年一路小跑跟随解放军战士回到树林子里。胡亮看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叫过来问道: “你出去见到敌人了吗?” “见到了。他们抓我过去,见到一个当官的,听他们叫师长。”少年回答道。 “师长?”胡亮笃定,这一定是济南战役中败逃出来的国民党溃兵,不然的话,一个师长手下不会只有这么点士兵。 “敌人问了什么?你是怎么说的?” 胡亮问道。他神情有点紧张。空城计成与不成,就在这这个少年的几句话了。 少年说:“他们问我干啥的,我说自己是砍柴的。他们问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说出来打柴,这个树林子里有解放军,不让我进来,我就来这里了。他们问我树林子有多少解放军,我说我只知道这里有解放军,不知道有多少人。” 胡亮仔细一琢磨少年的话,不禁拍手说了一声:“好!说得好!” 他知道,如果这个少年直接说在这里有很多的解放军,敌人肯定不信。这少年说的含含糊糊,反倒让对方半信半疑。加上刚才敌人派出的探子查看,十有八九会认为树林子里面全都是解放军。那就是说,数量至少有数千人。 这么多解放军在树林子了,不管是不是针对他们的行动,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敌人的判断出现错误。敌人的探子回到师长面前,惊魂未定的报告说: “报告师长,前面三里有一片树林,好几里长,我们只看见里面人头攒动,不知道有多少。我二人被发现,幸亏我们跑的快,才能逃回来。” 白师长神情紧张的问道:“你们真的看见树林里有很多人?” 他被打怕了,不敢正面抵抗解放军,但是这条道路是通向徐州的必经之地,他也没办法绕过去。现在只有希望情报是假的。 二人拍胸口保证说:“我们确实看见了。” 真有共军!白师长难过了。 解放军大部队拦在通向徐州主力的半路上,这可怎么办? 有个副官建议说:“师长,咱们还是绕过去吧。” 大家被打怕了,实在不想和解放军碰面。 白师长也不想啊。可是,这一片现在到处都是解放军,绕过去风险更大。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些败兵,从济南逃出来之后,一直行动很隐蔽。自己的人数不多,对于共军也没有什么威胁,所以,这些共军应该不会是针对自己的埋伏,多半是临时驻扎在树林子里的。既然是临时的,就不会持久。说不定待会儿之后就开拔。 于是白师长立刻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整。” 胡亮立刻就发现这些敌人停止前进了。胡亮知道空城计生效了。他再次把少年叫到自己面前,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少年。他知道,这个少年就用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吓得敌人不敢前进,里面显示出少年过人的智慧。他表扬说: “小谢同志,你做的很好啊。通讯员,把奖励给他。” 旁边的通讯员立刻取出一张钞票递给少年。 这是一张前不久北海银行刚发行的一千元钞票。北海银行是中国共产党在鲁中地区组建的银行,后来北海银行币开始在山东全境流通。 一千元!少年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大额的钞票,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自己出去这一趟,回来还有奖赏。一千元,这个数字对当时的一个农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在老家够全家生活好几个月了。 少年定了定神,还是拒绝了。他大声说: “报告首长,我不要奖励。保护运粮队,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敌人不敢过来,主要还是前方部队打胜仗起的作用,吓破了敌人的胆子。” 听少年这样一说,胡亮更高兴了。嗯,这孩子很识大体啊。他让通讯员小赵把钱硬塞给他手里: “给你就拿着。这是命令。” 听到是命令,少年不再拒绝了。他接过来,敬了一个礼:“谢谢首长!”然后转身回到自己所在的第十一支队。 王德海见他回来,关心的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少年一挺胸,傲然的说:“任务已经完成了。首长还奖励我一千块钱。”说着掏出那张北海币,在大家面前显耀的晃一晃。 “不错。小谢给咱支队争光了。”王德海笑一笑,点点头说。 孟小山羡慕的说:“真是不错啊。出去转这么一小会儿,就捞到一千块钱。这下子小谢兄弟娶媳妇的钱有着落了。” 他说的是实话。那个时候一千的钞票很少见,去农村找媳妇儿的聘礼差不多够了。 旁边几个人看见,也围上来看那张钞票,有的人也笑嘻嘻的恭贺。少年得到部队首长的赞赏,又得到大家的恭维,一时间得意洋洋。 队长眼一瞪说:“小谢,显摆什么劲儿。赶紧的,把钱收好了。” 王德海看见大家眼睛里羡慕的目光,就说: “你们不要只看见小谢得到奖赏,那是人家拿命换来的。要是你们,谁敢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人去敌人那里?” “那是。还是小谢勇敢,英雄!”几个人纷纷点头称是。队长说得对。大家都知道,机遇与风险并存,不过对于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来说,换谁,谁也不敢去。 白师长耐心的等候树林子里的解放军开拔。 虽然他很害怕树林里的解放军,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不战而逃,否则回去后军事法庭饶不了自己。 第九章 女人照片 白师长让下面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迎接共军的打击。他已经计划好,如果解放军打过来,自己稍微抵抗一下,就有理由逃跑了。可是,他胆战心惊的在原地等候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对方进攻,他不禁又起了疑心。按说,解放军的作风,一向是发现敌人后立刻就会穷追猛打,这次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了?难道没有发现自己?这不可能啊!派出去的两个人被解放军打了回来,还把抓到的那个孩子弄丢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他下令:“再去探查!” 这一次,他派出了五六个人,散开队形悄悄的接近树林。结果发现,上次探查得到的情况没错,树林里是有很多人,但是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几乎清一色的都是老乡,哦,是解放军的支前民工,推着独轮车的运粮队。只是偶尔可见几个身穿军装的共军士兵走动。 白师长接到回报,捶胸顿足,懊悔万分。一个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就这么被自己浪费掉了。自己这几百人,几天来不停的逃亡,没有后勤供给,一直吃不饱。面对送上门来的这么多粮食,自己竟然退缩不前。真是愧对蒋委员长的教导。 他立刻下令:“立刻全部出动,去树林子里面抢粮。” 士兵们听到前面有吃的,都兴奋的嗷嗷叫起来,几天来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向树林方向蜂拥而去。 可是,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给你机会抓不住,也就怨不得别人了。就在白师长来回侦查拖延的这段时间里,足有一个团的解放军,一千多解放军战士已经赶到,已经在树林前埋伏起来了,严阵以待。这个时候的小树林,已经真的是有了上千的解放军。 结果,这些嗷嗷叫的敌兵一头撞进埋伏圈。 当密集的枪声响起来。有战斗经验的白师长大惊失色。他从对方这些轻重武器的枪声听出来,具备这样火力的解放军,兵力绝对在一个团以上。看见周围不断的有人倒下去,剩下的人在解放军火力的突然打击下没头没脑到处乱窜。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他立刻大叫起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投降!” 听见长官命令投降,手下士兵如逢大赦,纷纷将武器稀里哗啦扔地上,跪倒在地并举起双手。 整个战斗持续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部队按照惯例,将这些俘虏分类。普通士兵愿意留下来的,收编进解放军部队,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遣散。对一些当官的,则经过简单审问后带走,交给上级处理。 这些残兵,是从济南战役中溃败逃出来的。没想到,在正面战场上逃得性命,在数百里外的荒郊野外还是落入解放军手里。 密集的枪声响起来的时候,运粮队民工藏在树林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来敌人的注意,给部队带来麻烦。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敌人不禁打,很快就投降了。这让全体运粮队的人都松口气。只有谢晋元这个少年觉得这个仗太快,不过瘾。 白师长被俘后,被审问的时候,交代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听说了在一开始拖延自己的解放军部队只有一个排,不禁叹息道: “你们共军神秘莫测,几十个人瞬间就变成一千多人,我输的心服口服。” 支援而来的部队也感到惊讶。为什么这些敌人会在手无寸铁的运粮队伍面前畏缩不前呢?按照正常情况,四五百人的兵力,对付胡亮一个排的二三十人,他们只要一个冲锋,这只运粮队伍就已经覆灭了。要说他们四五百人害怕一个排的解放军,谁也不相信。 后来才知道,一个叫谢晋元的少年,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敌人拖住了一个多小时,为援军到来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于是大家都觉得,这次挽救运粮队战斗的胜利,谢晋元这个少年的功劳很大。理应论功行赏。可是,尽管这个少年立下这样的功劳,这个功劳也无从给出,因为他不是部队上的人,没办法给军功。最后,经过几位首长商量,由支援部队一位首长手书一张字条,以示嘉奖。 字条上简单的写道:“济南府支前十一支队谢晋元,深入敌营,为部队夺取胜利创造了条件。特此表彰。” 落款是华北野战军某作战单位某某首长,某年某月某日。 要是放在现在,为部队立下这样功劳,一定会有经济方面的奖励,还要有荣誉证明。但是在战争年代,奖励就是一张白条。这张白条,并没有人认识到它的重要意义。上级首长发给谢晋元的这张白条,在这些没见识的民工的眼睛里,远不如胡亮给的一千元钞票重要。 果然,这张白条,在谢晋元的手里也遭遇同样命运,没有被重视,被他被拿来包裹那张北海币。几十年后,说起此事,他还追悔莫及。 运粮队的危险解除了,运粮队伍继续南下,在一个颇大的村镇,终于追赶上了前方的大部队。 这个时候已经天色黑了。胡亮将送粮队带到刘庄,交给了这里解放军部队的后勤部门。 王德海向兵站交割了运来的军粮,然后带领济南府支前十一支队,回到运粮队的临时驻地,将大家召集到一起,宣布本次运送军粮的支前任务正式结束: “本次运送军粮任务到此结束!” 大家听到任务结束的消息,都高兴起来。完成任务,就意味着可以就此回家了。正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叫道:“十一支队王德海,去兵站开会。” “马上就去!”王德海答应一声。转头对大家说:“说不定上级会有什么新的指示。大家先耐心等待,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德海出去了。众人按耐住喜悦的心情,逐渐安静下来,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孟小山将谢晋元和杜周生拉到一旁,小声神秘的说:“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谢晋元和杜周生都摇摇头,不知道这个孟小山把自己拉到一边,又是发什么神经。 孟小山嘿嘿一笑,说:“我发现了队长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杜周生来了兴趣。在这个没有一点文化娱乐的民工队伍里,道听途说的八卦,是最受欢迎的。 孟小山说:“队长身上揣着女人相片。” 杜周生闻言大失所望。摇摇头说:“这有什么稀罕的。这照片大概队长的媳妇儿吧。出门身上带着自己媳妇儿的相片,算个球的秘密。” “不,照片绝不是队长的媳妇儿!我敢保证!”孟小山拍拍胸口。然后小声说:“照片的女人很年轻,比队长年龄至少要小一半。” “那有什么奇怪的。哪个女人不都是比丈夫小啊。比男人大的女人,那是娘。”杜周生闻言更是兴趣索然。原以为孟小山真的有什么八卦,结果说出来却是寡淡无味。 孟小山说:“队长身上女人相片有两张。难道队长有两个媳妇儿?” 两个?这下子杜周生来了兴趣。要知道,山东解放区,早就推行了一夫一妻的制度,原来家里有两三个小老婆的,也都被遣散了。这个队长怎么会有俩个老婆,而且年龄很小的老婆?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周生问道。 “嘿嘿。”孟小山一笑,神秘的说道: “我发现好几次了。每次到宿营地,队长都要出去转悠。我已经看见他还拿出照片来看,” 不会吧?谢晋元闻言也觉得很惊讶。这个王队长,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严肃的中年大叔,怎么会有两个小媳妇儿呢?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谢晋元转念一想,即使队长媳妇儿再多,和自己有屁的关系。 其它的人也都在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相互之间说话的语气带着兴奋,整个运粮队熙熙攘攘,一派轻松愉快的气氛。 没过多长时间,王德海回来了。他宣布,自己这支送粮队,已经被支前委员会下达任务,继续执行支前任务。他说: “支前委员会命令我们全体民工,继续和解放军一起战斗,彻底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听到队长这样说,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孟小山有点意见了。他问道: “队长,我们既然已经完成送粮任务,为什么还要继续支前?” 他的话说出了很多人的疑问。王德海看见又是这个刺头找事儿,不禁心里有气。他说:“革命尚未取得最后的成功,解放军在前线打仗,需要我们继续支前。支前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孟小山反驳说:“队长,话不说这样说的。继续支前是支持解放军,是支持解放全中国。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我们回家种地交公粮,难道不也是支持解放军,支持解放全中国吗?” 对呀。支前和种地,不也是支援解放军吗? 孟小山的话赢得很多赞同。很多人心里想的和孟小山一样,不过大多数人性格淳朴懦弱,在运粮队受到队长威慑已久,不敢说出来而已。 第十章 偶遇救美 第十章 偶遇救美 王德海瞪了他一眼,说:“那不一样。我们是山东革命老根据地出来的,就应该冲在革命斗争的最前面。而不是像一个娘们一样躲在大后方。” 这句话,不仅孟小山不愿意,很多人都不愿意了。又一个人站出来反驳道: “队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也赞成小山的话。当初我们参加支前队伍的时候,谁不是积极报名,踊跃参加的?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家继续种地,也是在继续支持革命,支持解放军,怎么就成娘们了?” 这个人是老张,十一支队的三个副队长之一。 孟小山见到自己得到副队长支持,心里很高兴,立即附合说: “老张说得对。几十万解放军战士每天吃掉这么多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从大后方运来的?大后方的父老乡亲吃糠咽菜,节衣缩食,为革命做出这么大的贡献,怎么说是像娘们一样躲在大后方呢?” 王德海被大家说的哑口无言,他感觉有些头疼。他知道孟小山和老张说的也没错。没有大后方的支援,前方的战士就没有粮食吃,就没办法消灭蒋介石,没办法解放全中国。但是,他知道自己说的也没有错。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在前线冲锋陷阵,怎么能回到村里和那些老人和妇女做一样的事情呢? 面对这样的矛盾,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正在为难的时候,谢晋元说话了。他对这个憨厚的王德海很有好感。若不是他允许,自己就无法加入到运粮的支前队伍中来,就没有投身革命洪流的机会。现在看见队长陷入窘境,就主动出来解围。他对双方劝说道: “我觉得队长说的有道理。孟大哥说的也不错。不管是留下来继续支前,还是回家种地,都是支援解放军,都是支援革命。” 王德海看到这个少年出面解围,都挺高兴,心想这个孩子还挺有眼色,知道帮助自己,还以为他会支持自己的意见,没想到听到他说出来的话是在和稀泥,对谢晋元也不满。他心想,自己已经好心好意的提醒过这个小谢,不要受到孟小山小计思想的影响,那么在这样的时刻,小谢就应该坚定的站在自己一边。结果呢,这个小谢说出来的话两边摇摆,还是这样革命立场不坚定。 孟小山也对谢晋元不满。平时自己对这个小谢那么好,关键时候不是站在自己一边,反倒做墙头草,两边倒。 对少年的话,大家也都纷纷摇头。因为他的话对于解决双方之间的矛盾没有任何帮助。 谢晋元没有理会太多,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应该留下来还是应该继续支前呢?其实怎么做都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有一条我们不要忘了,我们现在还没有解散,还都是济南府十一支队的,都要服从上级的命令,是不是?如果上级要我们留下来,孟大哥,你难道会偷跑回去吗?” 孟小山闻言不吭声了。 “同样,如果上级让我们回去,队长,你能不服从命令吗?” 这句话提醒了大家。大家想了一想,这个小谢说得很对啊。不管是留下来,还是回家去,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都要听上级的安排。在解放战争的大局中,每一个人、每一支队伍都必须服从上级安排,渺小的个人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这是纪律,在济南出发前,支前委员会已经三令五申过了。既然这样,还争论个屁,吃饱撑的啊?等着上级命令就是了。 王德海趁机说:“小谢说的对。我们都必须服从上级安排。” 这次没有人反对,大家纷纷散去。 看见大家都认同的领导的决定,王德海松口气。无论怎样,手下这些人算是安抚住了。他转脸看看谢晋元。这个少年,没有替自己说话,但是把事情办成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肚带小谢了,是感谢呢,还是该抱怨。 孟小山还是有点不甘心,还在嘀嘀咕咕的说: “队长的心也忒大,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外面不回家,也不怕家里的两个小媳妇儿跟人跑了。” 王德海耳朵尖,听见孟小山的话,皱眉问道: “孟小山。你说什么两个小媳妇儿?” 孟小山见他问起,就干脆把话挑明了。他直通通的说: “队长,你在家里娶了两个小媳妇儿,这事儿我都知道了。” 王德海闻言,立刻说道: “胡说八道!我哪儿来的两个小媳妇儿。现在谁敢娶两个媳妇儿搁家里。” 孟小山鄙夷的说: “队长,你就别装了。你把自己两个小媳妇儿的相片带着身上。我都看见了。” 王德海恍然,原来是相片的事情。他哭笑不得。解释道: “那是我们村里邻居家的俩闺女。是我准备给我儿子找的媳妇儿。因为不知道儿子喜欢哪一个,所以带上相片让儿子自己挑选。” 杜周生和谢晋元闻言,不禁看向孟小山。孟小山知道自己弄出一个乌龙,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是强辩说: “既然是给你儿子找的媳妇儿,怎么不把照片给你儿子,反倒留在自己手里?” 这句话让王德海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咬牙切齿的说:“这个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他。” 大家闻言愕然。王德海接着说: “小兔崽子在家里跟我吵了一架,然后就偷跑了。我听人说他参加了解放军,来到徐州了。我参加送粮队支,就是想找到他。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部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 谢晋元听到这句话,忽然想到,原来,这个队长的儿子也是偷跑的,当初自己要加入送粮队,这个队长拒绝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和他儿子一样偷跑的原因?要不是李文山离开,估计这个队长还是不会收下自己吧。 一个队员劝解道:“队长,你儿子参加解放军是好事儿啊。再说,打完仗他不就会回家了吗?给他找媳妇儿的事儿,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王德海摇摇头:“你们年轻,不懂得其中的厉害。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在战场上牺牲了,我老王家就绝后了。所以,我要提前给他找个媳妇儿,一旦找到儿子,就立刻让他回去结婚,先给我生个儿子,留下一个种。” 有个人说:“队长,你身体这么好,还可以继续努力,再生一个儿子啊。” “生儿子?我们两口子都这个年龄了,连个屁也生不出来。”王德海郁闷的说。 在解放前,四十多岁的年龄,确实已经够老的了。即使男人有能力,女人也不行了。 “生个屁应该还是很容易的吧?”杜周生小声说道。 “对,多吃点黄豆就行。”大家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忽然天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有人大声叫喊:“敌人空袭!注意隐蔽!” 紧接着,就听见在防空警报尖利的声音中,响起几声**爆炸声。随后,大家就看见两架国民党飞机扔完**,呼啸着飞走了。 村子里有一处房子被炸毁,还有几处着火了。部队战士和支前民工纷乱的忙碌着灭火和抢救伤员。 十一支队的人也都被惊醒了,纷纷来到外面。王德海见状一挥手:“走,我们也去帮忙。” 他带着十一支队的人,跑到被炸的地方。现场已经有不少人,王德海带着人也帮着清理废墟,将里面的粮食和锅碗瓢盆等生活物品抢救出来。 敌人飞机的零星轰炸,其实造成的伤亡和房屋破坏很有限,但是散布了恐惧,一种来自天上的恐惧,让人产生了不可抵御的无力感。 “这就是战争啊。”看着被炸的一摊糊涂的房屋,孟小山心有余悸的对谢晋元说: “小谢,看见没有,我们支前虽然不像解放军战士那样上火线冒着枪林弹雨,但是也会有生命危险的。幸亏刚才国民党飞机的**落到了别的地方,要是落在我们头上,我们谁也跑不掉,就全完了。唉,真不知道队长是怎么想的,还一心想要留下来。” 谢晋元没有受孟小山的影响。他第一次亲身经历敌人飞机轰炸,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感觉到振奋。这就是真正的战争! 他没有理会孟小山的唠叨,跟着队长身后,跑来跑去的救人。 众人将抢救出来的东西堆放在一起。然后村干部出来询问,所幸,敌人飞机的轰炸没有造成伤亡。队长对队员们说了声: “没事儿了,都回去吧。”说完,有自顾自的走离开了。 孟小山见状一撇嘴:“看见没,队长又去找儿子去了。” 大家都知道孟小山说怪话的性子,谁也没理会,四散而回。 谢晋元一边思考,一边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转弯处,忽然发现墙角半躺着一个人。从身上的碎花衣裤来看,是一个女的。谢晋元赶紧过去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头上脸上有血迹,昏迷不醒。 谢晋元小心翼翼的将女孩扶起身,转身背起来,就朝刘庄里的战地医院走去。 第十一章 上门慰问 第十一章 上门慰问 进了医院大门,立刻就有卫生员迎上前来,将女孩接过来,放到厢房边上简陋的地铺上。至于里面床铺,那是重伤员的病房。 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过来问谢晋元:“小姑娘伤在什么地方了?” 谢晋元说:“伤口好像在后脑勺上面,流了不少血呢。” 医生检查了一下,从身边药箱取出纱布,轻轻的擦拭了几下,说道:“没事儿。只是擦破点皮儿。抹点药水就行。” 一边说着,一边抹了点药水。 “行了。你把她带回去吧。这里地方太紧张。” 医生吩咐谢晋元说,连纱布都没有用一点。和解放军战士的伤相比,这连轻伤都算不上。 谢晋元扶起女孩。没想到女孩这个时候睁开眼睛,正好和他面对面,贴的很近。女孩看了看面前的小伙子,问道:“你是谁?我在哪里?” 谢晋元说:“我是济南府支前十一支队的。我叫谢晋元。是我看见你昏倒地上,送你来这里的。现在医生说让我送你回家。” 女孩微微点点头,说:“谢谢。”说着要站起身来。可是身体一晃,差点又摔倒。谢晋元赶紧扶住她,说道:“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女孩脸上红了。轻声“嗯”了一声。谢晋元麻利的背起女孩,迈开步子向外面走去。 谢晋元问道:“你家在哪儿?给我指一下路。” 女孩小声说:“前面一棵大树,右转,第三个门。” 谢晋元背着女孩走了没有多远,忽然觉得身上发热,不知不觉的,脖子上见汗了。他心想,自己身体变得这么差了?一个女孩,比一袋粮食轻多了,怎么会累出汗? 他没有看见,女孩的身上也热起来。她在谢晋元的背上,搂住小伙子的脖子,闻到小伙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刚之气,加上被小伙子的大手托住屁股,脸上也囧得通红。她还是第一次与男生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对阳刚硬朗的小伙子产生了朦胧的感情。女孩这个时候也在想,医生说了,自己受的伤只是擦破一点皮儿,怎么还发烧了? 两个懵懂的少男少女,浑然不知这是荷尔蒙的原因,还以为自己身体虚弱了。 不多时,谢晋元背着女孩来到门前,推开半掩的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里听见门响,出来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看到一个小伙子进了自家院子,就问道:“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谢晋元说:“你家闺女在外面受伤了。我把她送回来。” 听说女儿受伤,男人赶紧下了台阶,迎接过来。紧接着,屋里又跑出来一个妇女。二人接过来女儿,围住问长问短。谢晋元一看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就悄悄地溜掉了。 “妮儿,伤哪儿了?” “妮儿,怎么受的伤?” “别说了,赶紧带妮儿去看医生吧。” 这时候女孩才得空,插言道:“刚才,谢晋元已经带我去过医院了。医生说不要紧,只是擦破一点皮儿。” “谢晋元?他是谁?”母亲很敏感的问道。 女孩解释说:“早上飞机来扔**的时候,我正在外面。忽然一块砖头飞过来打在我的脑袋,把我打昏了。幸好谢晋元碰到,就把我送到医院,医生给我上了药。现在我就是有点头晕,别的都没事儿了。” “哎,光顾着妮儿,都忘记谢谢人家了。咦,人呢?”母亲说着,抬头环视。 大家转脸看去,刚才的小伙子已经踪影不见了。 “人都走了,怎么谢啊?”母亲说道。 “他说他是济南府十一支队的。”女孩小声提示。 父亲说:“那我们就去他们那里去谢人家。” 母亲想的周全,说:“可是我们也不能空口白牙的感谢人家啊。带点什么东西好呢?” 父亲说:“把咱家鸡蛋带上几个。” 女孩却反对:“不要。” 母亲说:“妮儿,人家好歹救了你,几个鸡蛋你还舍不得?” 女孩说:“不是舍不得。那个谢晋元是支前的民工。你送去鸡蛋也不一定能到他的嘴里。还是送点他用得上的东西吧。” 母亲恍然:“对。还是妮儿想的周到。送他鞋子吧。他们民工赶路,一定费鞋子。” 父亲说:“那双鞋子你不是打算交给村里作军鞋吗?” 妈妈说:“我再做一双就是。” 女孩听说送鞋子,心里也很高兴。她心里有个甜蜜的小算盘。送鸡蛋的话,一口下去就没有了。转天谁还会记得这回事儿?鞋子就不一样了。省着穿的话,能顶半年。这半年时间,每次穿鞋子的时候,那个谢晋元都会想起自己吧。 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现在有好几万的解放军驻扎在刘庄周围,组织人员送军鞋劳军之类的繁杂事情很多。所以,还没有等她出门,一群女人就闯进院子里来了。 有的是交军鞋的,有的是准备去医院服务的,有的是准备去给解放军战士缝缝补补的。 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双新鞋子正准备出门,都好奇的问道:“刘嫂,你这是要去哪儿?” 刘嫂举起手里的鞋子说:“我正要去民工那里,送双鞋子。” “给民工送鞋子?为什么?”大家不解的问。因为村里送出去的鞋子都是军鞋,没有支前民工的份。 “哦,是这样的。”于是她五一十的将刚才自家闺女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 几个女人说:“那是应该好好感谢人家。” 一个女人插言说:“可是,昨天我们和医院说好了,现在要去洗衣服。怎么办?” 刘嫂停顿一下,说:“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儿。那我们就先去医院。工作第一,个人的事情推后。下午回来再去民工队那里吧。” 医院里要洗的东西很多。战士们带血迹的衣服,绷带纱布,绑腿,军鞋等等。刘嫂她们到村外河边,洗完后就地晾晒,忙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才收工,连中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刘嫂拿起新鞋子准备去民工队。几个女人也起哄,要一起去看看刘嫂的新女婿,而且,拿出一条新毛巾给小伙子做礼物。 “不是我家的女婿。”刘嫂哭笑不得,再三解释谢晋元不是自己的女婿。 “知道,知道。人家现在不是你家女婿,是你家妮儿的救命恩人。” “现在是救命恩人,以后就是倒插门女婿了。”几个女人打趣说。 刘嫂发现越抹越黑,干脆闭口不言。 王德海又是白白忙活一天,儿子的线索一点也没有找到,他垂头丧气的回来,还没有坐稳板凳,就看见一群女人走进自己的院子。 “这里是济南府支前十一支队吗?”刘嫂开口问道。 王德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赶紧站起来迎上前去,回答道:“是的。我是十一支队的队长王德海。请问,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儿吗?” 刘嫂说:“我们是来感谢你们支队谢晋元同志的。上午的时候,他奋不顾身,救了我的闺女。” 王德海闻言就是一愣。记得当时事情都结束了,村干部询问过,飞机轰炸没有造成任何人伤亡,怎么这个小谢会救了一个人? 他也没有多想,就回头对屋里大喊一声:“谢晋元,赶紧出来!人家来感谢你来了!” “呼啦啦!”一阵响声,从屋里冲出来一群汉子。谢晋元被推在最前面,孟小山和杜周生在他两边,后边还有周铁柱等人。 刘嫂昨天见过谢晋元,虽然只是匆匆忙忙没有留意,但是今天一见面,就知道没错了,就是他。 刘嫂走上前两步,说道:“谢晋元同志,谢谢你今天上午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的闺女。我闺女现在身体不好。要不然的话就和我们一起来谢谢你了。” 旁边的一个女人低声说了一句:“小伙子,你不要急。妮儿以后会天天和你见面的。” 谢晋元被调侃的脸色发红,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说写什么。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刘嫂回头瞪了一眼,说着将手里的新鞋子和新毛巾递给谢晋元:“这是我们送给你的。” 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这么客气过,一脸囧相的谢晋元慌忙摆手推辞说: “我不要。不要。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是医院的医生抹的药水。你们去感谢医生吧。” 看见这个小谢这么实在,孟小山都要忍不住了。他正要上前替谢晋元把东西接过来,这时候队长开口了:“小谢,人家一片好心,给你你就拿着吧。” “谢谢。”谢晋元这才接过来。 刘嫂拍拍手说:“好了,我们没有别的事儿,回去了。” 王德海挽留道:“我们炊事员已经做好晚饭了,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吧。” 刘嫂摇摇头说:“不了。家里还有两张嘴等着我回去做饭呢。小芬妹子,咱们走。” 说完,带着一群女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转身离开了。 孟小山眼珠一转,说道:“这样太没有礼貌了。我出去送送。” “对,应该送送人家。”杜周生也附和说道。 于是,二人快步跑了出去。 第十二章 别样帮忙 第十二章 别样帮忙 “等等,我来送送你们!”孟小山和杜周生在后面喊道。 前面的女人们没有人理会他们,仍然步子不停。这些都是结过婚的女人,对于村里的男人调戏都已经免疫了。 不过,孟小山好杜周生眼睛很尖很毒,看见有两个女人的步子一瞬间慢了下来,立刻感觉到有门! 孟小山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对那个叫小芬的女人说:“你好,小芬嫂子。我叫孟小山,来送送你,天快黑了,要是万一碰到坏人,我也好保护你。” 这个女人闻言噗嗤一笑,说道:“孟小山,这样的话我听过村里那些坏男人说过多次了。你就省了吧。” 孟小山略尴尬了一下,马上就接口说:“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是从济南府出来的,一路上推着好几百斤的军粮都这里,锻炼的钢筋铁骨。有我在这里,看谁敢惹我?” 女人打量了他几眼,身材还真的有料,不觉得有点心动了,但是还是表现得很矜持,不再开口理会他。 孟小山会察言观色,看出来这个女人心动了,于是口若悬河的继续说了起来。家乡的事情,沿途的事情等等。 不一会儿就到了女人的家门口。女人进去之后,孟小山也跟着进去了。女人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孟小山,这是我家,你进来干什么?” 孟小山一挺胸:“刚才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是来专门保护小芬嫂子的。有我在,哪个坏人敢来?” 女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坏人?我看你就是坏人。臭流氓。你来我家就没有安好心。” 孟小山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是好人。不信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说着就脱去了褂子,露出精壮的肌肉。 女人连忙说:“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说着伸头看看门外,然后“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孟小山跟着女人走进屋里。女人问道:“你说你很强壮?” 孟小山说:“当然。我现在浑身是铁,每个地方都是硬邦邦的。”说着捶捶胸口。 女人的眼睛却没有看他的胸口,反而向他的裤裆看了一眼。孟小山立刻心领神会,义正言辞的说:“不信的话,我让你检查。” 女人点点头说:“好。我待会儿就仔细的检查一下。” 女人转过身关上屋门。然后二人上炕,开始验明孟小山所言是否属实。 这个女人的丈夫出门一年多了,被压抑的欲望如洪水泛滥。一夜四次郎,这让那个自吹浑身是铁的孟小山彻底败下阵来。早上起来,孟小山头晕腿软。他穿好衣服,准备回去。女人也穿了衣服送出来。这个时候,昨天的大嫂已经变成小芬妹子了。 在大门口,小芬妹子深情款款的对孟小山说:“小山啊,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千万莫要骗我。” 孟小山脸色严肃的说:“小芬妹子,我发誓,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媳妇儿。你等着我。我完成任务回来就娶你。” 小芬妹子点点头说: “小山,我这辈子只嫁给你一个人。我等着你。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永远给你留门。” 这样的爱情誓言,也算是撼天动地了。 二人说完情话,小芬妹子回屋里去补觉。她一头栽倒枕头上很快进入梦乡。 刚才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啊。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有丈夫的有夫之妇。和这些臭民工,玩玩还可以,要是当真的话,丈夫回来,还不打死自己啊? 孟小山返回支队报道。他很快就将自己的许诺抛在脑后。开什么玩笑,以后自己娶媳妇儿,当然要娶一个黄花大闺女。结过婚的女人,玩玩可以,不能当真的。 孟小山回到十一支队大院门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杜周生也从外面回来。孟小山先发制人,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杜周生不以为意的说:“和你一样。” 二人对了一下眼神,会意的一笑,携手走进院子。 杜周生昨晚也有桃花运。他看见孟小山冲上去霸占了一个女人,也立刻冲向另外一个挎着洗衣筐的女人。他抢上几步,一把抓住筐子,说道:“妹子,这筐子这么沉,让我来拿吧。” 女人微微一笑,将筐子朝他面前一倾,杜周生才看见,原来里面空空如也。不过他也不在意,本来,筐子就是一个搭讪的借口。 “妹子,你的手真白啊。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手。”杜周生夸道。 女人嫣然一笑。自己洗了一天衣服,手上的皮肤都快搓破了,当然白啊。不过,听别的男人夸自己漂亮,心里还是很欢喜。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道。 “我叫杜周生。我是济南人。父亲姓杜,母亲姓周,他们两人合伙生了我。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合伙?当然是合伙,必须是合伙。女人听他说的有趣,又是抿嘴一笑。 杜周生说:“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听说你们济南的闺女都很俊?” 杜周生说:“当然。济南人喝趵突泉的水,男人长的强壮,女孩子长的俊。” 他刚说到这里,看见女人的脸色变了,马上又接着说:“不过在我杜周生的眼睛里,济南的女孩子再俊,也比不上妹子你啊。” 女人的脸色迅速好转。这还差不多。你敢夸其他女人试试! “真的?你觉得我哪儿俊”女人追问道。 说着话,二人已经走到女人家门口。女人转身拦住杜周生说:“我到家了,你也该回去了。” “那怎么行!”杜周生理直气壮的说:“我还没有说出妹子哪儿长得俊呢。” “不用说了。你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就是在骗我开心的。”女人笑盈盈的说着,还是张开手臂拦住大门。 “你这么俊的妹子,怎么就这么狠心啊?” 杜周生立刻变脸成痛苦的样子,说道。 女人闻言一愣,问道:“我不让你进我家,怎么就狠心了啊?” 杜周生理直气壮的说:“我出来的时候,我们支队已经在吃晚饭了。我为了送妹子,耽误到现在,回去也没有饭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更何况,明天我还要干活儿呢。” 女人小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杜周生说:“怎么办?很好办。你给我做顿饭就行了呗。” “哦,原来你是想来我家骗口饭吃。好吧。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进来吧。” 女人转身走进院子,然后飘来一句:“关上大门。” “说好了,只是吃饭,不许干别的。吃完饭你就回去。”女人加上一句。 “那是当然。我们有纪律。夜不归宿的话,要受处罚的。”杜周生保证道。 女人炒了个鸡蛋,热了馍馍,烧了稀饭,取出腌咸菜招待杜周生。吃完饭,看见他竟然上炕去了。 女人有点紧张,问道:“杜周生,你已经吃完了,还不回去吗?” 杜周生装作没听见,闭目不语。 女人本来也是故作矜持。见状也就顺坡下驴,上了炕。 杜周生翻身而起。女人问:“你刚才不是说,夜不归宿要受处罚的吗?” 杜周生气喘吁吁的说:“处罚算什么。就是明天砍脑袋,我今晚也不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奋战不休。女人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心里也激动起来,伺于是也就爱放开了,伺候的更加周全了。 早上,他没有和熟睡中的女人告别,悄悄的溜掉了。一夜春风,他甚至没有问女人的名字。 他和孟小山走进院子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有起来。孟小山叹气道:“昨晚上可要了我的命了。现在我的腿都是软的。你怎么样?” 杜周生摇摇头:“我的腿不软。” 孟小山说:“还是杜哥身体好啊。谁说女人是老虎,简直是**的妖精。” 杜周生说:“我的腿不软,但是腰杆酸的不行,直不起来。” 原来是彼此彼此啊。孟小山闻言嘿嘿一笑,问道:“杜哥,昨晚弄了几次?” “三次。你呢?” “我啊,四次。怎么样,比杜哥厉害吧?” 正在这时,就听见队长大声吼道:“孟小山,杜周生,你们两个给我进来!” 二人心里一颤,心知队长的处罚来了。 进屋后,看见王德海阴沉着脸。孟小山主动说:“队长,我们错了,不该夜不归宿。” “现在知道错了,昨晚为什么不回来?”王德海看见他们主动承认错误,火气小了一些。 “我们,我们···”孟小山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但是杜周生灵机一动,接上来说:“我们被人家留下帮忙。” “对,对,我们被人家留下来帮忙。”孟小山赶紧附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是占便宜,为什么杜周生说是帮忙。 “帮忙?哈哈。帮什么忙?深更半夜的,是下地干活儿,还是挑水砍柴?”队长被二人的话气得笑起来,问道。 孟小山看向杜周生。杜周生说:“队长,我们帮的忙比下地砍柴挑水累多了。小山现在还腿脚发软,我现在还腰酸背痛。” 第十三章 翻脸成仇 第十三章 翻脸成仇 王德海是过来人,一听这话,联想到他们去的是女人家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恨恨的说:“你俩胆子真大。等人家男人回来,看不打死你们才怪。” “不会的。队长。那些娘们精明的很。对我们二人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丈夫说?”孟小山嬉皮笑脸的对队长说。 “你们违反了运粮队的纪律,这个处罚先记着。下不为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俩要负责。滚,都滚蛋。”王德海眉毛竖起,把二人赶出去。 二人刚一出门,就被周铁柱拉过去。周铁柱小声的问道:“小山,我就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人家男人不在家?” 这时候,憨厚的周铁柱表现出一脸馋诞欲滴模样,虚心求教。他很钦佩孟小山和杜周生胆大。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这句话在这里得到证明。 孟小山得意的说:“我有经验啊。当时,我们让他们等一下的时候,其他人都像没听见一样,只有这两个女人故意放慢脚步等我们。” 周铁柱不明白,问道:“这和她们男人在家不在家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要是家里有人等着吃饭,女人能等我们吗?”孟小山指点说。 孟小山和杜周生享受了一夜风流,但是引发这次慰问事情的主要人物谢晋元,却完全没有一点觉悟。当晚,他得到新毛巾和新鞋子,喜笑颜开。这是第一次有人送自己礼物。 吃过晚饭之后,他拿出新毛巾,先搭在肩膀上,觉得不好,又系在脖子上,也觉得不好,最后,学着队长的样子,包在头上,这才满意。 然后,他又拿出新鞋子,只见这鞋子针脚细密,十分结实。他左看右看,想试试,又不敢。他知道自己的脚有怪毛病,只要套上新鞋子,就再也没办法穿旧鞋子了。 王德海进来查岗,看见他摆弄鞋子,就随口问道:“小谢,这里的任务完成之后,我可能就要回去了。你呢?回去不回去?” 谢晋元不知道队长问的是什么意思,就坦率回答说:“我不想回去。出来之前我就跟我大哥说过,以后我一定会混的比他好。” “你不回去,不准备让家里知道你在哪儿了?” “这个····” 谢晋元踌躇起来。他传统农家出来的孝顺孩子,虽然翘家的时候什么也不想,但是现在被队长提起来,他还是有些为家里人担心。自己实在不想回去。怎么办? 忽然,他想到一个办法。对王德海说道: “队长,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替我把钱带回去?我们村离去济南的大路很近的。” “哦,这个可以的。一张钞票,带在身上又不占地方。”王德海痛快的答应了。 于是,谢晋元将钞票和嘉奖令白条一起交给了队长,说了自己家的详细地址。 第二天上午,王德海接到通知,出去开会。 看见队长出去了,孟小山贼眉鼠眼的溜进来,对谢晋元说: “小谢,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谢晋元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说道: “孟大哥对我很好啊。一路上照顾我不说,当初在我脚上打血泡的时候,还帮过我。我一直记着呢。” “记着就好。”孟小山满意的说。 “现在,大哥有个难处,小谢你能不能帮个忙?”孟小山继续问道。 “当然可以。”谢晋元点点头。 “好。不愧我孟小山看重的兄弟。是这样。这次任务完了之后,我就要回家去了。我家里已经给我找好了媳妇儿。” “这是好事儿啊。恭喜孟大哥了。”谢晋元衷心的为孟小山高兴。 “但是,”孟小山话风一转,说道: “媳妇儿娘家要彩礼,至少一千块。我现在实在拿不出来。小谢,你现在还小,不着急娶媳妇儿。能不能先把你的钱借大哥用用?大哥以后有了钱再还给你。” 谢晋元闻言立刻沉默下来。孟小山一见,脸色变得阴沉下来,说道: “小谢,刚才你还说记得大哥我对你的帮助,现在大哥我有了难处,你就····” 谢晋元看见他脸色不好,赶紧说: “孟大哥,你误会了。不是我不肯借给你。我昨晚已经把钱交给队长,让他替我带回家里。现在我身上没有钱了。” 孟小山一听就火了,他指着谢晋元的鼻子骂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是没有我的帮忙,你在队伍里还不知道要过的多艰难。现在我借你点钱,你就推三阻四!” 谢晋元见他误会了自己,急忙辩解说:“孟大哥,你真的误会我了。不是我不借给你。真的是钱已经给了队长。不信,队长回来,你去问。” “算了,不用问了。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兄弟!”孟小山怒气冲冲的甩门而去。 他心里明白,这个谢晋元没有撒谎。如果钱在小谢手里,自己绝对可以骗过来。钱在队长那个老家伙手里,自己是没有希望了。 其实,家里并没有给他说媳妇儿。这只是一个骗钱的借口。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是骗小谢。自己以后总是要有媳妇儿,总是需要聘礼的不是?自己以前帮小谢,也应该收点报酬不是? 谢晋元现在心里很难过。如果钱在自己手里,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借给孟小山。现在钱已经交给队长,托队长捎回自己家里去。如果自己再找队长要回来,算不算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这可是一个关系到人品的大问题。所以,尽管这样会失去朋友,谢晋元也不会去找队长把钱要回来。 支前委员会新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王德海的十一支队,负责在高村和刘庄之间,运送弹药和军用物资。 高庄是兵站,有大量的军用物资。刘庄是前线,桥头堡一样的位置,可以接引北方的解放军部队南下,还可以引导西部中原解放军东进徐州。而且,刘庄还有战地医院。所以非常重要,周边几十里范围内,军队很多,解放军和国民党军队双方都在争夺,互相穿插,形成了犬牙交错形势,已经没有什么严格的前线边界了。 大家对于这个新任务没有觉得为难。对于支前的民工来说,运送的是什么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命令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点。 这个时候,战场上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这个形势的出现,如果仔细考究起来,与谢晋元这个渺小的民工也能扯上一点点关系。 前几天,被谢晋元误导,胡亮的空城计奏效,白师长失去战机,成了解放军的俘虏。然而,这件事情没有结束。因为这个白师长,在之前已经偷偷地派出手下副官,去徐州求救。 这个时候,敌人在济南失败后,山东境内菏泽、临沂、烟台等地的军队纷纷弃城南下,都来到了徐州。以徐州为中心,已经集结了4个兵团25个军共约60万人,兵力十分强大。 本来,敌人以徐州为中心,利用津浦、陇海两条铁路线,组成了东起海州、西到商丘、北起临城、南达蚌埠之“一点两线”防御阵线,加强防守中原和华东地区,采取战略守势,严阵以待。白师长这数百残兵,根本不会引起徐州军队指挥部的关注。 但是,这个白师长身份不一般,他在国民党军队高层有后台。据说是国民党的华中军区总司令的族亲。由于这一层身份,徐州军队的指挥官不敢见死不救。于是就派出两个团的兵力前去接应。 另外一方面,在济南战役之后,解放军的战略方针就已经从运动战转移到攻坚战,中共中央军委的指导思想是歼敌于长江以北,原来预定进行较小规模之淮海战役,歼灭距离徐州较远的敌军军队,为夺取徐州做好准备。但是,看见徐州的敌人竟然敢于离开徐州,也没有理由放走这块肥肉,立刻调动五个团的优势兵力进行包围。 趾高气昂的敌军军队,离开徐州没有多远,就发现自己被解放军包围了,立刻向徐州求救。徐州敌军指挥部发现这几个团的解放军竟然是孤军深入徐州,觉得这是一个消灭解放军的好机会,一方面让被包围的部队坚守,一方面出动十个团的兵力对解放军实行反包围。 被包围的两个团很快被解放军吃掉。这个时候,徐州敌军指挥部得到消息,白师长已经被解放军俘虏,派出去救援的两个团也丢掉了,发觉不好,立刻下令十个团的兵力返回徐州,然后龟缩不出。 这时候在中原战场的解放军节节胜利,以极小代价占领郑州,开封后,向东挺进徐州,与这里的解放军形成了联合作战,战争规模也随之从原定的小淮海战役发展为大淮海战役。 王德海的支前十一支队和其他支前队伍一样,不断的向前线阵地运送成箱成箱的武器弹药,最大限度的保证作战部队的弹药供给。因为高庄到刘庄的距离短只有不到二十里,他们每天要运送好几趟。 第十四章 担架队 第十四章 担架队员 有一次送完弹药,趁战斗间隙,谢晋元独自跑到阵地上,好奇的探头,朝阵地外面望去,他还没有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他看见,远处横七竖八的躺倒不少敌人士兵的尸体。一个战士看见这个民工惊讶的神色,就自豪的介绍说:“老乡,你知道不知道,这次战斗,我们连队消灭了多少敌人?一百多个敌人。” 一百多个敌人,这是一个建制连的人数。这样的战果,让他为解放军取得的胜利感到喜悦,这个战士接着说: “老乡,这里面也有你们的功劳。你们送弹药很及时。谢谢你们了。” 谢晋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工,他没有对这次战斗重要性的认识。听到威武雄壮的解放军夸奖自己,心里涌出无比的自豪感。他想,自己上次在劝解队长和大家争执时候说的话是对的。无论做什么,都是支援革命。这不,解放军同志都承认民工是有功劳的吗? 在民工们的全力支持下,解放军牢牢的坚守住阵地,为各个部队集结,最后赢得淮海战役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根据记载,淮海战役于历时六十六天。敌人先后投入八十万人,出动飞机高达2957架次。解放军参战部队共约六十万人。战役中消灭国民党军55万人。 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在一次战役中消灭这么多的敌人,在中国战争乃至世界战争的历史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对于历史事件,从来都是只记载了最光彩夺目的部分,人们也总是关注这部分。被光彩遮盖的那部分,则不被人重视。事实上,若是没有被遮盖的那部分,所谓的光彩,也就没有任何光彩可言了。 就比如这次的淮海战役。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战斗的激烈,胜利的盛况空前,很少有人去关注,有多少像谢晋元一样平淡无奇的民工,付出汗水甚至生命,在背后支撑着辉煌的胜利。 根据解放军战后统计,在淮海战役期间,江苏、山东、安徽、河南这四省共出动民工五百四十万人。 五百四十万民工,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山东解放区,除去老弱妇孺之外几乎全部的青壮年,可以说是群众倾家荡产支援前线。 筹集粮食九亿斤,运送到达前线的粮食四亿斤。仅仅是谢晋元参加的运粮队,就跋涉数百里路,将数十万斤山东军粮送到前线。 九亿斤的粮食,又是什么概念?在当时极端落后的交通条件下,这五百四十万民工,用九十万辆手推车、三十万副挑子, 七十万头牲畜,八千多艘船完成了。 如果没有这些民工的支持,淮海战役是根本不可能获得如此辉煌的胜利。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巨大的支持,解放军部队无论在粮食弹药的接济,还是医疗救护等方面,都未感到特别困难。没有这种保障,要想取得这次作战的胜利,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后来有位将军在对战役做总结时候特别感慨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淮海战役中消灭敌人55万,代价是解放军阵亡11万人。这是解放战争以来解放军牺牲最重,政治影响最大、战争样式最复杂的战役。 支前民工队伍,是解放军作战的重要保障。在完成了几次运送弹药的任务之后,支前委员会又下达了新的命令,要求各个队伍抽调部分人员,补充到承担战场救护的担架队伍中。 正如历史资料中记载,在这次的淮海战役中,解放军伤亡十三万人中,阵亡二万六千人,负伤十万人,失踪一万人。负伤的十万伤员,都是担架队员从战场上抬下来的。 一次战役十万伤员,这得需要多少担架?多少担架队员啊? 王德海将大家召集到一起,开始做不知任务并作动员。他说: “由于近期战斗越来越激烈,部队伤亡很大。需要大量增加救援人员,补充到担架队。这个任务是需要上战场,冒着枪林弹雨救护伤员,随时有生命危险,所以,上级的要求是大家自愿参加。” 在当时,上级对支前民工下达的很多命令都是要求自愿参加。这次也不例外。而以往的支前队伍也都有足够的阶级觉悟,都会积极响应的。 可是今天不同了。王德海宣布了这一条征召令之后,现场一片沉默。 大家都来自山东老革命根据地,当然都有支持解放军打胜仗的阶级觉悟。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些从济南府出来的民工,本质上还是农民,他们的阶级觉悟还没有达到为了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高度。他们能够响应号召,推着小车从济南一路来到徐州,走了一个多个月,六七百里路,终于完成了送粮任务,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眼看就要回家,结果又被命令运送弹药。 现在运送弹药的任务还在继续,又被要求自愿参加担架队。担架队和运输队完全不同。在运粮队或者运送弹药的时候,只要能吃苦耐劳就行。担架队有本质的不同。它不需要你吃苦耐劳,但是却需要你去战场,冒着枪弹横飞把伤员抬下来,这实实在在的有生命危险。于是,大家没有了以往的热情。 这也可以理解。所谓士气,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的士气现在已经耗完了,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很多民工在参加支前队伍的时候都已经成家,家里老婆孩子每天都在翘首以盼,不为自己,为了家庭,他们也不愿意参加有生命危险的担架队。但是,在支前队伍中受到的革命教育,使他们没有人开口,说出不愿意参加担架队的话来。 王德海见状,心知大家已经归心似箭,无法挽留,无奈之下只好说:“有愿意留下来的,待会到我这里来报名。其他人可以走了。散会。” 刚回到自己的屋里,就见一个少年进来,开口说道:“队长,我愿意留下来。” 王德海一看,原来是谢晋元,不禁高兴起来。有人愿意参加担架队,自己的十一支队不至于被推光头,作为队长,脸上有荣光焉。 他过来高兴的拍拍少年的肩膀说:“小谢,好样的。我看好你。来,我带你去。” 谢晋元之所以报名参加担架队,也是由于现在他在十一支队的处境不好。 因为没有借钱给孟小山,被孟小山和杜周生疏远。不仅如此,孟小山还到处宣扬,谢晋元忘恩负义。于是,不明真相的队员们,都开始疏远他,看不起他,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就连做饭的炊事员,看见他打饭菜的时候,也故意抖勺子,少给他一些菜。 谢晋元年少懵懂,一开始还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忽然这样对待自己,后来偶尔听见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小谢忘恩负义。他心里愤怒了。在山东的传统中,忘恩负义是最可恨的,比阶级敌人还可恨。 他猛然转身,一把揪住那个背后说闲话的人,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忘恩负义?” 看见一向温顺的少年突然暴怒,这个人一下子被吓住了,他嗫嗫的说:“不是我说的,是孟小山他们说的。” 孟大哥? 谢晋元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对自己不错的孟大哥,会在背后这样污蔑自己。不用说,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把钱借给他。 这个人看见谢晋元没有动手打他,胆子大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说:“放手啊。小谢。有本事你找他们去。是他们说你抠门,忘恩负义的。你对我发什么火啊。” 谢晋元放掉了他,也没有去找孟小山。他心里明白,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说清楚的。弄不好,会越抹越黑。 他在心里有些悲哀。一直以来,因为年龄最小,大家对他很好,这让他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已经融入十一支队这个大集体中。没有想到,孟小山几句污蔑话,就让大家改变了态度,对自己冷言冷语。。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都看不见吗? 哎,归根到底,十一支队的人都是济南府的,只有自己是外来的,是半路插进入十一支队的。人言可畏,看来,自己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正好趁参加担架队这个机会,走吧。 王德海带着他来到担架队报到。 担架队与运粮队相比,还是有些福利的。起码,谢晋元领到了一身不带领章帽徽的棉军服。这衣服对谢晋元来说正好解决了燃眉之急。 他当初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是净身出户,没有带衣服。当时是秋天还无所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单薄的衣服已经顶不住了。幸亏,白天的时候他在推车,晚上睡觉钻被窝,加上年轻抗冻,凑合过来了。正在发愁冬天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就有了担架队的棉衣。 对于部队来说,原本是没有计划给他们发服装的。但是这次征召的担架队员不同于其他的民工。 第十五章 救护培训 第十五章 救护培训 在部队卫生院极度匮乏的情况 下,担架队员很多时候也要担负起战场救护的任务,一些技术好的队员,其实相当于非正式的卫生员。所以才会给他们一些装备。 谢晋元换装后,立刻从运粮队员,变身为救护队员,变得精神抖擞。他觉得报名参加担架队实在是个好机会。没想到,运粮队把自己逼迫出来,反倒迫号称全了自己。他喜滋滋的对王德海说: “队长,请你回去,把我的钱交给我娘,告诉我娘别担心,就说我在外面很好。现在我还在支前,等到全国解放之后,我再找机会回去。” 王德海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谢晋元就和几十个新加入的救护队员一起,在一间大屋子里,接受简单的战地救护培训。 明亮的马灯照耀下,二十几个担架队员,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在墙角,对即将到来的战场担架队任务,乱哄哄的议论着,带着新鲜,也带着恐惧。 大家现在已经知道了,担架队的任务,就是将战场上受伤并失去活动能力的伤员抬下战场,送到战地救护医院。如果抢救及时,可以挽救许多伤员的生命,可以使得许多伤员免除残疾。 一般而言,伤员在担架队员到来之前,都会得到战地卫生员的简单急救,比如止血、包扎。但是,战场伤亡较大情况下,卫生员就显得力不从心。这个时候,就需要担架队员懂得一些基本的救护常识。 可是,在这些民工的观念里,治病救人,这都是那些受人尊敬的医生们才能胜任的,自己这样的泥腿子能行吗? 另外,上战场抬担架救人,遇到敌人怎么办?怎么避开敌人的子弹? 议论归议论。上级的命令还是要无条件服从的。再说,来都来了,就好好的完成任务吧。 讲课的卫生员,是一个叫白杨的女军人,她三步两步就从外面进来,站到了临时的黑板前面。看着乱哄哄的人群,用手中小木棍在黑板上敲了几下。看见大家没有反应,微微一皱眉,大声说道: “全体注意!” 女性特有的声音立刻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大家这才注意到女解放军。 这位白杨是标准的女军人,典型的北方女人相貌,圆脸,齐耳短发,腰扎皮带,往那儿这么一站,显得英姿飒爽,十分引人注目。 这些农民出身的担架队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解放军女战士,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一片静悄悄的。 白杨站在大家的前面,她霸气十足的扫视一遍,然后开口,对这些民工讲解说: “大家现在都是担架队员,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要去战场上把伤员抬下来,更重要的,是对伤员的救护。” “所以,你们都必须懂得一些人体基本知识。现在,我就给大家简单说一下人体结构。” 她用**笔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人的轮廓,标注出重要的位置。 “这些都是容易受伤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伤员,应该这样处理。” 说着用粉笔简单画出包扎位置,并在黑板上写出了身体部位的名称。 “你们必须牢牢记住一点,在将伤员抬下来之前,首先要对伤员做一些必要的处理,比如包扎伤口。这里最重要的,就是止血。你们都要记住,战士受伤后失血,是死亡的最主要原因。” 黑板上的字,谢晋元一个都不认识。这对他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他发现,只认识钞票上的数字是远远不够的。也是在这天晚上,他第一次用认真的态度,学习文字。 女卫生员一边说,一边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些东西来,对大家介绍说: “这个是绷带,我们就是用它来止血。下面我就给大家演示一遍各个部位出血后如何止血,你们一定要看好了。” 女卫生员拿起绷带,开始演示,怎样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白杨说:“有些伤口,在包扎后还会继续流血,这时候要在伤口的上端另行止血。比如,小臂出血,在上臂止血。” 说着,她在上臂用绷带扎住。举起手臂给大家看。 谢晋元听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救护用品,接触到有关人体的知识,学习到救护伤病员的简单技术。这对于一个农家文盲子弟来说,是一次极大飞跃。它打开了少年的心灵窗户,看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 不过,部队卫生员显然不是专门来给他们扫盲的。女卫生员讲完这些救护常识,眼睛一转,将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谢晋元拉出来,在他身上示范胳膊负伤后如何用止血绷带包扎。 女卫生员在他胳膊上摸了几下,选定三分之一的位置,拽出来绷带,手指飞舞,很快就将绷带扎好了。 做完一遍后问大家:“看清楚了没有?” 看到众人木木呆呆的毫无反应,这让心高气傲的白杨很不满。她决定杀鸡儆猴。 她一把将绷带塞进谢晋元手里,说:“小同志,现在按照刚才我做的示范动作,你来给我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谢晋元被拉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脑子里被这个老师刚才示范的动作充满了,正在琢磨手指头和绷带的配合问题。 用绳子打结谁不会?但是要做到老师的标准,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胳膊上包扎,显然和在扎口袋不一样。绷带不同于绳子。绷带需要展开,缠绕,最后才是打结。 正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忽然被拉出来,站到大家的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这让谢晋元有些发蒙。 另外,老师的拉扯也弄得他有些晕乎。毕竟,虽然白杨是解放军战士,是老师,是卫生员,但是说到底是女人。一个年轻女子如此大胆的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囧的无所适从。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在做什么,说的是什么。因为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娘和小妹之外,少年还是第一次和女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他在村里听老人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怎么这个女人就敢直接抓住自己的胳膊?还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他立刻面红耳赤,不敢动手。 听到卫生员喊他名字,这才清醒过来。看见他呆呆愣愣的样子,卫生员生气的训斥: “我刚才看见你认真听讲,还以为你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怎么现在成了傻瓜一样?我刚才讲的什么,怎么做的,你都清楚了没有?” 少年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好。现在你按照我刚才的示范,给我包扎一下。”女卫生员说着,撸起袖子,露出白白的一截手臂。 谢晋元看着这个女人白生生的胳膊,又看看手里的绷带,呆在当场,不知所措。他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而是不敢在这个豪放的女人的身上做。男女七岁不同席啊,这个女人,竟然····· 白杨见状大怒。她大声训斥道:“不要以为你们只是担架队员,上战场只是抬抬伤员。你们不学会包扎,要是遇到来不及救治的伤员,你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受伤的战士在你面前流血而死吗?像你这样,怎么能上战场救护伤员?” 她一边恶狠狠的说,一边用食指点着谢晋元的额头,然后,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女军人的气场太强大了,二十几个男子汉被压抑的不敢大声喘气。看见卫生员走了,众人立刻活跃起来,看见谢晋元还傻站着,几个人围上来。一个人挤眉弄眼的学着白杨的口气对谢晋元说: “小同志,你来给我包扎胳膊。” 另一个人调侃的问道:“小伙子,刚才被那个女人抓的感觉怎么样?” 谢晋元没有理会大家的玩笑话。他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回响着卫生员的怒吼:“像你这样,怎么能上战场救护伤员?” 浑浑噩噩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不知道怎样吃的晚饭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过来,天已经黑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仔细回想起女教官抓住自己胳膊后的动作,想起绷带在胳膊上绕来绕去的感觉,抓起示范留下的绷带,在自己的胳膊上、腿上练习起来。包扎,打结,然后拆掉。再包扎,打结,再拆掉。夜色深沉,别人都进入梦乡,只有这个少年还在摸黑练习。 第二天一早,女卫生员又来了。她对大家说: “本来该多培训你们几次。现在前线的战斗激烈,情况紧急。今天再练最后一次。练不会的,就不用去担架队了。上级会对这些人另外有安排。你出来。”她一指谢晋元。 昨天,这个小伙子一开始给她的印象不错,眼神明亮,看上去挺机灵的。谁知道是个草包。这让白杨很受伤,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白杨是个女人,但首先是个军人。她不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个处男,不知道小伙子昨天表现的傻呆呆,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的原因。所以,她今天准备拿这个小伙子开刀,把这个欺骗了自己感觉的坏小子踢出担架队。 第十六章 战场磨练 第十六章 战场磨练 这个女教官冷冷的对大家说道: “哼。我这里提前告诉你们,不要以为学不会,离开担架队就没事儿了,学不会的人也不会回到你们原来的队伍,会被派去处理尸体和伤病员的污秽之物。据说,刚开始的一段日子,那些人都会被恶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谢晋元听到教官点名,乖乖的站出来。女卫生员冷冷的说: “现在你的小臂三寸中弹受伤,立即给自己包扎。” 众人闻言就是一愣。随即就知道了,这个女卫生员是故意刁难少年。因为昨天讲的,是给伤员包扎。那样的话两只手都能用得上。今天忽然要给自己包扎,只能用一只手,难度就提升了一倍。 谢晋元听到教官的命令后,立即用单手打开绷带,牙齿咬住一端,一只手三下两下就包扎好了。 白杨见状不觉一愣。昨天那么呆板的小伙子,今天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心里惊讶不已。上前仔细检查之后,发现包扎的位置正确,松紧度正好,打结无误。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不错。包扎合格。”白杨表扬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老师,我叫谢晋元。”谢晋元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嗯。”白杨抬起头,对大家说道:“看见没有?战场救护情况万变,很可能会遇到单只手的情况。这个谢晋元做的就很好。你们都要向他学习。” 其他人也被少年熟练的包扎手法给惊呆了。虽然包扎伤口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要达到熟练到这个程度,没有很多次的练习,是做不到的。况且还是单手操作。这个小谢是什么时间练会的? 他们不知道,这个小谢,为了达到女教官的要求,昨夜里他练习不下一百次,几乎彻夜未眠,天快亮了才合眼。 谢晋元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过关了。不料,白杨没有放过他,突然问道: “小谢同志,我问你。在战场上,救治伤员的时候,绷带用完了,应该怎么办?” 谢晋元愣住了。无言以对。卫生员接着说: “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包括绷带用完的情况。这个时候,你怎么办?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战士流血死亡吗?” 谢晋元忽然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捆扎东西的绳子不够的时候,娘就会撕下一些布条,搓巴搓巴当绳子用。于是立刻回答道:“可以撕开衣服布条代替绷带。” 白杨听到这个少年这样说,脸上露出笑容来,表扬说:“答的好。” 白杨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她做事情只看结果,很少考虑其他的。虽然昨天这个小伙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很不好,但是谢晋元今天包扎伤口能够达到这样的熟练,而且知道变通,让她十分满意。这个时候她对这个小伙子的看法已经改变了。因为,熟练的救护技术,对于战场上救治伤员是非常重要的,会最大限度的减轻伤员的痛苦,挽救伤员的性命。 心喜之下,白杨决定多教小伙子一点东西。 白杨没有让谢晋元下去,继续问道:“战场给伤员包扎的方法,你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再问一句,战场发现伤员后,怎么去把伤员抬下来。” 这句话让大家一头雾水,谁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发现伤员,不是上前把伤员放到担架上,抬回来就行了吗?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道道? 白杨想了想,转脸一指一个人:“你过来,躺下。你现在是伤员。” 然后一指另外二人:“你们俩也过来,到十步外,现在你来抬这个伤员下去。” 二人立刻照办。然后被指定的救护员从十步以外快速跑过来,蹲下身子,开始检查伤员伤口。白杨突然大声喝道:“停下!” 两个救护员站起来。茫然的看着白杨。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呢,就有问题了? 白杨指着他俩说:“在子弹横飞的战场上,你俩就这个大模大样的跑过来?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这样跑过来,那应该怎样呢?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看着,我是怎么做的。” 白杨说完,来到十步以外,猫下腰来,左右闪避,曲线前进,快步来到伤员面前,蹲下。然后站起来对大家说: “在战场上,尽可能的降低身体,缩小目标,保证自己安全是基本常识。现在你们可以继续练习了。” 直起身子走路,弯下腰来干活。这是人们习惯的动作。现在要求猫下腰来走路,这些庄稼汉子都感觉非常别扭,更不要说弯腰跑动中还要做闪避动作。 谢晋元却眼睛一亮。他知道枪林弹雨的情况下,身体灵活才是最重要的。身体再强壮也怕子弹。女教官这个弯腰前行的动作,确实是能够减小目标,保障自己生命安全的。 他还不知道,这是解放军战士在战斗中常用的动作。 他模仿着做了起来。一开始感觉很别扭,不过他深知这个动作的重要性,一边一丝不苟的做动作,一边细心的体会,不到十分钟,就很快掌握了窍门,身体各部分配合协调很好,跑动速度和闪避动作都达到了女教官的要求。 少年再次得到白杨的表扬。 “谢晋元同志,你做的很好。合格了。”白杨问道。 “我现在宣布,现在你成为第三担架队队员,下课后你直接去报到吧。” 白杨对谢晋元说。 白杨此举确实是大公无私,她没有用个人的好恶来选拔人员,完全以救护伤员的能力为标准选拔。这给谢晋元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是后来他在工作中总是非常严格的律己律人的深层原因。 谢晋元从被踢出的对象,不到两天,转眼就成为第三担架队的正式队员,这个变化对谢晋元来说可谓天翻地覆。 前方战场战况愈来愈激烈。战斗规模不断扩大,结果就是战场上伤病员急剧增加。白杨的教学还没有结束,上级就下达命令,全体担架队立刻出动。 所有的担架队员,也不管学会没有,都迅速被分派到各个救护担架队。女教官对大家的威胁也落了空。不过,这个时候在即将上战场的紧张气氛中,也没有人再去想那些了。 大家这时候看见了很简陋担架,就是两根一人多高的胳膊粗细的树干,简单的修理了一下,中间用绳子编织成网而已。就是这么简陋的担架,成为战场救护最重要的工具。 大家熟悉了一下担架,然后就出发了,不到半个小时,大家就来到战场。 战场是徐州附近的一座小镇。敌人在镇内,依仗房屋壕沟顽抗。敌我双方的炮弹呼啸着落到对方阵地爆炸,掀起砂石,间或能看见好像是炸断的残肢断臂飞起。不时地响起来一阵阵密集的枪声 这就是战场,真正的战场!血与火的战场! 大部分的担架队员看见战场上这样的情形,都被吓住了,躲着后面的残墙断壁后面畏缩不前。 这也难怪。他们以前是种地的农民,后来成了支前民工,一直在大后方,最多不过是在远远地听见过前方的枪炮声,对战场的危险残酷没有什么直观感觉。现在,来到真正战场, 都被深深的震撼了。或者说,被吓住了。 谢晋元没有被吓住。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而心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在他心里有个声音想呼喊,这才是一个自己应该来的地方。一个男子汉,怎么能够像一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只顾自己家里芝麻绿豆的那一点事儿呢? “第一、第二、第三卫生队上去!其他人原地待命!”很快,给担架队的命令下达了。 几个队长一挥手:“大家跟着我,上!” 说完就带头冲了出去。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在没有人带头的时候,战场很恐怖。一旦有了带头的,这些人也就胆子大起来。担架队员纷纷的爬出战壕,跟着自己的队长,向指定区域冲过去。 每个卫生队标配都是十一个人,一个卫生员带领五个担架。队长李虎也按照命令,立刻带着队伍向指定战区冲过去。 刚进入战场,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弯下腰来匍匐前进。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之前白杨教导大家弯下腰来前进这样的动作,在战场上做起来并没有多难。因为在子弹呼啸声音中,在不是出现的大炮爆炸声中,大家自然而然的都会弯腰,即使没有人提醒,也没有谁会傻乎乎的站着吸引子弹。 谢晋元被分到第三担架队。队长李虎原来还担心谢晋元。这个小伙子太年轻了。现在一看,小伙子不错,动作像模像样,也就放心了。 不到十分钟,担架队就发现一个伤员。伤员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在大腿,可能是被炮弹片炸伤的,旁边已经流了一大滩血,另外胳膊上也发现一个伤口,不过不严重。再看趴着地上的这个伤员,已经昏迷。谢晋元见状心想,女教官说的真对,昏迷明显是因为流血过多。失血过多确实是最危险的。 队长下令:“古远,谢晋元,你们二人将伤员包扎一下抬下去。” 第十七章 拾荒诱惑 第十七章 拾荒诱惑 “是,队长!” 古远答应着,立刻上前,开始给伤员包扎大腿的伤口。谢晋元也上前,包扎伤员胳膊的伤口。之后,看见伤员前额也有血迹,正想清洗包扎,古远说:“那个伤口只是擦破皮,先不要管了。送伤员回去要紧。” 二人将伤员搬到担架上,弯下腰,抬着伤员迅速向后方一路小跑。二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时间就是伤员的生命,耽误不得。 这个时候,谢晋元才发现,之前学习的猫下腰来走路,只是基本动作。更难的是,猫下腰来走路的同时,还要抬着担架。他跑了不多会儿就感觉到腰杆发酸。 但是,事情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不行也得行。他也只好咬着牙坚持。 古远是老队员,显得比谢晋元轻松得多。他在前面带路。一边赶路,一边还要注意周围情况。 谢晋元和古远二人抬着担架返回,正在急急忙忙的走着。忽然,听见一声炮弹的尖利呼啸,古远迅速放下担架,对谢晋元喊了一声:“快趴下。” 谢晋元很机灵,闻声立刻也放下担架,抱头趴在地上。 “碰!”的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附近炸开,掀起泥土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身上。谢晋元抬起头,却看见古远没有趴在地上,而是趴在担架上,用身体保护住伤员。 看见谢晋元不解的样子,古远严肃的说:“伤员在战斗中受伤流血,现在交到我们手里,我们就要对伤员负责,宁可我们自己受伤,也决不能让伤员再受到一点伤害。” 这颗炮弹,对于谢晋元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思想教育,他感触很深。不过他这个时候没时间继续感触,古远说了一声:“赶紧抬起担架,走!” 说完,古远抬起担架,二人继续向后方而去。 二十多分钟后,二人终于将伤员送到战地医院。 这是谢晋元第二次来到救治伤员的地方。上次是背着一个村里的女孩子进来的,当时匆匆忙忙,加上在周围医务人员和解放军伤员的环视下非常拘谨,也没有来的急仔细观察。这个时候有了时间,也没有了当初的拘谨,就趁着喘气的机会,仔细的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个战地医院是原来村子里一家地主家的宅院,二进的院子,房间很多,正屋加上两边厢房,有不下二十间屋子。但是现在,不仅仅所有房间都被伤员占的满满的,就连院子里的空地上也摆满了很多等待治疗的伤员。看见这些伤员带血的绷带,血迹斑斑的身体,有的甚至手脚都断了,谢晋元心里一阵抽搐,深深的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解放军走过来,指挥古远和谢晋元二人将伤员放到旁边指定的位置。二人知道这个军人是这里的医生,就将伤员从担架上小心翼翼的搬下来。医生一挥手:“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了。” 谢晋元指着伤员问道:“他呢?现在不治疗吗?” 医生不耐烦的说:“你们只要把他放在就行了。其他不用你们管。” 谢晋元看见伤员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还想提醒一下。古远赶紧拉住他出去了。 到了门外,古远说:“小谢,你不要多事儿。伤员送进院子,咱俩的任务就完成了。” 谢晋元说:“可是咱俩抬回来的伤员都快死了,他们不管吗?” 古远摇摇头:“伤员太多,医生人手不够,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治疗都是按照伤势轻重排队。哪个伤员需要先治,他们分得清楚。” 谢晋元问道:“现在咱俩干什么去?” 古远说:“回战场,继续抬担架去。” 刚才炮弹就在自己身边爆炸,这让谢晋元对战场的危险有了新的认识。他问道:“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了任务,还要回去吗?” 他的思想还停留在运粮队的思维上,以为每次完成任务之后,就等着上级下达新的任务。 古远说:“队长没有下撤退命令,咱俩就必须回战场去。这是纪律。” 谢晋元这才明白,担架队的任务,不是论次数的。只要战斗没有结束,队长没有下令,任务就还在继续。二人携带担架重返战场。 正在匍匐前行,迎面看见有个担架抬着伤员正在撤退。忽然,一颗流弹飞来,命中后面的一个救护队员。这个队员一声不吭,立刻倒下了。二人急忙上前,一看,一颗子弹从后脑勺进去从前额出来,这个队员已经没救了。 谢晋元之前听说过,战场上牺牲的战士很多,但是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一颗子弹夺取生命,死在自己面前,这对他的打击很大。 古远发现他有点精神恍惚,知道小伙子恐怕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受到惊吓,就对他说:“小谢,你替他抬担架回去。我把这个牺牲的同志背回去。” 谢晋元按照古远的话,机械的弯腰,抬起担架,不多时再次回到了之前的医院大院。 他确实被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吓到了。虽然说这个世界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但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也曾经参加过老人的葬礼,当时他就是对死人毫无感觉。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担架队员突然一下子就死在自己眼前,却让他感觉到一丝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他没有被死亡的恐惧吓倒,反而从这件事情想到了其它的东西。他想到,原来,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卑微啊。一颗小小的子弹,冰冷的金属块,进入一个人的身体,这个人的生命就结束了。 这就是现代武器的威力。 不过,人类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武器来杀死自己同胞? 谢晋元和其他少年一样,原本对冰冷的枪支武器有着天然的喜欢。但是亲眼看见武器产生的效果,他对武器再也无法向以前一样喜欢起来了。 武器背锅了。谢晋元原本是一个农家少年,没有文化,不知道队员的牺牲,是因为敌人,是敌人的手,操纵武器发射出来死亡,不关武器的事儿。 他深陷在对武器,对杀害的思考中,看上去是一片浑浑噩噩的样子。他后来又去战场抬了几次担架,期间还被古远骂过几次,要他注意躲避炮火枪弹。 说来也奇怪,精神高度集中的古远,以及其他几个队员,都在战场上受到不同的伤,而谢晋元这个小伙子,在这样的精神恍惚状态下,竟然毫发未损,安然无恙。 吃过晚饭,谢晋元的精神恢复了正常。看来,民以食为天,此言不虚。食物不仅能果腹,还能安慰心灵。 古远看见少年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就过来安慰说: “小谢,今天吓着了吧?没关系。习惯就好了。我在刚来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有些不适应。见得多了就好了。” 谢晋元这时候才看见,古远的手臂上包着绷带,惊问道:“古大哥,你受伤了?” 古远摆摆手,不在意的说:“没事儿。被炮弹擦破点皮儿。不影响抬担架。”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担架队员都是高强度的工作。第三救护队,平均每天都能从战场上抬下来十个八个伤员,这个成绩在几个救护队中名列前茅。但是,这个成绩是流血牺牲换来的。第三救护队有一人死亡,这在几个救护队中也是绝无仅有。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劳累了一天的担架队员都钻进被窝,开始睡觉了。古远蹑手蹑脚的来到谢晋元床铺边上,小声对他说:“小谢,有没有兴趣,晚上跟我一起出去找点好东西?” 晚上出去?累了一天了,还要出去找什么好东西? 谢晋元呆呆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古远小声说:“咱们晚上去战场上捡破烂去。有时候会捡到银元和军用品呢。” 谢晋元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吗?” 古远低声说:“是真的。你想想,这里的战争结束之后,咱们就要回家去了。部队虽然会发给我们一些遣散费,但是这么多的人,分到我们每个人手上的一定不会多。咱们好歹也经过了枪林弹雨,这样回去有点亏啊。所以,不如趁着夜晚,咱们去战场踅摸踅摸。即使捡不到钱,如果我们能捡到一些值钱的东西,也不枉我们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抬担架。” “战场上多危险啊。” 少年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能捡到银元和军用品当然很好,但是他不愿意去冒这样的险。用生命去换这些好东西,那可是划不来的。白天的枪弹横飞炮弹呼啸声音,还时不时的在脑袋里回响呢。 “没事儿。小谢。晚上两边都休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古远继续蛊惑道。 没有危险?这样倒是可以去。 少年被说动了。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这个道理,即使文盲的农家少年也懂。家里生活窘迫是因为没有钱,大哥没日没夜的做生意,也是为了赚钱。之前运粮队的孟小山甚至还为了钱跟自己翻脸成仇。于是,谢晋元同意了。 第十八章 夜遇老乡惑 “是,队长!” 古远答应着,立刻上前,开始给伤员包扎大腿的伤口。谢晋元也上前,包扎伤员胳膊的伤口。之后,看见伤员前额也有血迹,正想清洗包扎,古远说:“那个伤口只是擦破皮,先不要管了。送伤员回去要紧。” 二人将伤员搬到担架上,弯下腰,抬着伤员迅速向后方一路小跑。二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时间就是伤员的生命,耽误不得。 这个时候,谢晋元才发现,之前学习的猫下腰来走路,只是基本动作。更难的是,猫下腰来走路的同时,还要抬着担架。他跑了不多会儿就感觉到腰杆发酸。 但是,事情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不行也得行。他也只好咬着牙坚持。 古远是老队员,显得比谢晋元轻松得多。他在前面带路。一边赶路,一边还要注意周围情况。 谢晋元和古远二人抬着担架返回,正在急急忙忙的走着。忽然,听见一声炮弹的尖利呼啸,古远迅速放下担架,对谢晋元喊了一声:“快趴下。” 谢晋元很机灵,闻声立刻也放下担架,抱头趴在地上。 “碰!”的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附近炸开,掀起泥土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身上。谢晋元抬起头,却看见古远没有趴在地上,而是趴在担架上,用身体保护住伤员。 看见谢晋元不解的样子,古远严肃的说:“伤员在战斗中受伤流血,现在交到我们手里,我们就要对伤员负责,宁可我们自己受伤,也决不能让伤员再受到一点伤害。” 这颗炮弹,对于谢晋元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思想教育,他感触很深。不过他这个时候没时间继续感触,古远说了一声:“赶紧抬起担架,走!” 说完,古远抬起担架,二人继续向后方而去。 二十多分钟后,二人终于将伤员送到战地医院。 这是谢晋元第二次来到救治伤员的地方。上次是背着一个村里的女孩子进来的,当时匆匆忙忙,加上在周围医务人员和解放军伤员的环视下非常拘谨,也没有来的急仔细观察。这个时候有了时间,也没有了当初的拘谨,就趁着喘气的机会,仔细的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个战地医院是原来村子里一家地主家的宅院,二进的院子,房间很多,正屋加上两边厢房,有不下二十间屋子。但是现在,不仅仅所有房间都被伤员占的满满的,就连院子里的空地上也摆满了很多等待治疗的伤员。看见这些伤员带血的绷带,血迹斑斑的身体,有的甚至手脚都断了,谢晋元心里一阵抽搐,深深的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解放军走过来,指挥古远和谢晋元二人将伤员放到旁边指定的位置。二人知道这个军人是这里的医生,就将伤员从担架上小心翼翼的搬下来。医生一挥手:“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了。” 谢晋元指着伤员问道:“他呢?现在不治疗吗?” 医生不耐烦的说:“你们只要把他放在就行了。其他不用你们管。” 谢晋元看见伤员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还想提醒一下。古远赶紧拉住他出去了。 到了门外,古远说:“小谢,你不要多事儿。伤员送进院子,咱俩的任务就完成了。” 谢晋元说:“可是咱俩抬回来的伤员都快死了,他们不管吗?” 古远摇摇头:“伤员太多,医生人手不够,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治疗都是按照伤势轻重排队。哪个伤员需要先治,他们分得清楚。” 谢晋元问道:“现在咱俩干什么去?” 古远说:“回战场,继续抬担架去。” 刚才炮弹就在自己身边爆炸,这让谢晋元对战场的危险有了新的认识。他问道:“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了任务,还要回去吗?” 他的思想还停留在运粮队的思维上,以为每次完成任务之后,就等着上级下达新的任务。 古远说:“队长没有下撤退命令,咱俩就必须回战场去。这是纪律。” 谢晋元这才明白,担架队的任务,不是论次数的。只要战斗没有结束,队长没有下令,任务就还在继续。二人携带担架重返战场。 正在匍匐前行,迎面看见有个担架抬着伤员正在撤退。忽然,一颗流弹飞来,命中后面的一个救护队员。这个队员一声不吭,立刻倒下了。二人急忙上前,一看,一颗子弹从后脑勺进去从前额出来,这个队员已经没救了。 谢晋元之前听说过,战场上牺牲的战士很多,但是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一颗子弹夺取生命,死在自己面前,这对他的打击很大。 古远发现他有点精神恍惚,知道小伙子恐怕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受到惊吓,就对他说:“小谢,你替他抬担架回去。我把这个牺牲的同志背回去。” 谢晋元按照古远的话,机械的弯腰,抬起担架,不多时再次回到了之前的医院大院。 他确实被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吓到了。虽然说这个世界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但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也曾经参加过老人的葬礼,当时他就是对死人毫无感觉。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担架队员突然一下子就死在自己眼前,却让他感觉到一丝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他没有被死亡的恐惧吓倒,反而从这件事情想到了其它的东西。他想到,原来,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卑微啊。一颗小小的子弹,冰冷的金属块,进入一个人的身体,这个人的生命就结束了。 这就是现代武器的威力。 不过,人类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武器来杀死自己同胞? 谢晋元和其他少年一样,原本对冰冷的枪支武器有着天然的喜欢。但是亲眼看见武器产生的效果,他对武器再也无法向以前一样喜欢起来了。 武器背锅了。谢晋元原本是一个农家少年,没有文化,不知道队员的牺牲,是因为敌人,是敌人的手,操纵武器发射出来死亡,不关武器的事儿。 他深陷在对武器,对杀害的思考中,看上去是一片浑浑噩噩的样子。他后来又去战场抬了几次担架,期间还被古远骂过几次,要他注意躲避炮火枪弹。 说来也奇怪,精神高度集中的古远,以及其他几个队员,都在战场上受到不同的伤,而谢晋元这个小伙子,在这样的精神恍惚状态下,竟然毫发未损,安然无恙。 吃过晚饭,谢晋元的精神恢复了正常。看来,民以食为天,此言不虚。食物不仅能果腹,还能安慰心灵。 古远看见少年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就过来安慰说: “小谢,今天吓着了吧?没关系。习惯就好了。我在刚来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有些不适应。见得多了就好了。” 谢晋元这时候才看见,古远的手臂上包着绷带,惊问道:“古大哥,你受伤了?” 古远摆摆手,不在意的说:“没事儿。被炮弹擦破点皮儿。不影响抬担架。”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担架队员都是高强度的工作。第三救护队,平均每天都能从战场上抬下来十个八个伤员,这个成绩在几个救护队中名列前茅。但是,这个成绩是流血牺牲换来的。第三救护队有一人死亡,这在几个救护队中也是绝无仅有。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劳累了一天的担架队员都钻进被窝,开始睡觉了。古远蹑手蹑脚的来到谢晋元床铺边上,小声对他说:“小谢,有没有兴趣,晚上跟我一起出去找点好东西?” 晚上出去?累了一天了,还要出去找什么好东西? 谢晋元呆呆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古远小声说:“咱们晚上去战场上捡破烂去。有时候会捡到银元和军用品呢。” 谢晋元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吗?” 古远低声说:“是真的。你想想,这里的战争结束之后,咱们就要回家去了。部队虽然会发给我们一些遣散费,但是这么多的人,分到我们每个人手上的一定不会多。咱们好歹也经过了枪林弹雨,这样回去有点亏啊。所以,不如趁着夜晚,咱们去战场踅摸踅摸。即使捡不到钱,如果我们能捡到一些值钱的东西,也不枉我们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抬担架。” “战场上多危险啊。” 少年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能捡到银元和军用品当然很好,但是他不愿意去冒这样的险。用生命去换这些好东西,那可是划不来的。白天的枪弹横飞炮弹呼啸声音,还时不时的在脑袋里回响呢。 “没事儿。小谢。晚上两边都休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古远继续蛊惑道。 没有危险?这样倒是可以去。 少年被说动了。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这个道理,即使文盲的农家少年也懂。家里生活窘迫是因为没有钱,大哥没日没夜的做生意,也是为了赚钱。之前运粮队的孟小山甚至还为了钱跟自己翻脸成仇。于是,谢晋元同意了。 第十八章 夜遇老乡 第十八章 夜遇老乡 他心里有了事情,于是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夜半时分,古远对他招招手,谢晋元迅速翻身爬起,二人悄悄的出了担架队的驻地,再次来到白天多次往返经过的战场上。 夜晚的战场,没有了枪炮的轰鸣,没有伤员的惨叫,也没有一点自然界的声音,一片空旷寂静。少年被寂静压抑,不觉得有点汗毛竖起。 古远是老江湖,经历过类似的情况,见状安慰说:“不要怕。现在两边的人都睡觉了,这里没有人,很安全。” 他不知道,这个谢晋元现在心里害怕的不是有没有人,是无言的寂静。 古远接着小声说:“小谢,我们出找找看。我这边,你那边”。 于是二人分散开,在战场四下踅摸起来。一个小时之后,二人回来回合,沮丧的发现,战场看起来被激烈的战斗打的凌乱不堪,炮弹炸开的弹坑到处都是找了一遍才发现,这里的地面只剩下碎砖烂瓦,断树残枝,其他东西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要说银元了,就连一点军队上用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古远咬咬牙,不甘心的说:“难道今晚白跑一趟?” 谢晋元劝解说:“古大哥,没有就算了。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抬担架呢。” 古远摆摆手说:“你等等,让我想想。” 片刻之后,他一拍大腿,说: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小谢。这片战场是靠近咱们这边的,受伤或者牺牲的,都是咱们部队的同志。咱们部队的这边的人,一般身上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的。要想得到好东西,还得去远一点,到敌人那边的地方。” 听到要深入敌占区,谢晋元立刻紧张起来。问道: “古大哥,那样是不是太危险了,万一被敌人发现,就没命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古远不屑的对谢晋元说:“真是个胆小鬼。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少年受不得激将,立刻梗起脖子说:“去就去!我才不是胆小鬼。” 古远接着对谢晋元说:“你没听人说过吗,富贵险中求。等到任务结束,你回家的时候,难道不想给家里带些带些好东西吗?我听说,敌人那边的人,身上经常会有一些稀罕东西。只要找到一两样就行了。我可不想以后回家的时候两手空空。不带些钱回家,我媳妇儿不会让我上炕的。” “那好。去可以,不过咱们过去的时候可要千万小心一点啊。” 谢晋元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对古远说。 二人计议已定,继续向战场深处摸过去。 来到敌占区,谢晋元发现,这里与之前的地方果然有很大的不同,能够发现一些枪械的残骸,断裂的军用皮带等残缺的军用品。谢晋元知道,这些都是毫无用处的垃圾,没有任何用处。但是这些垃圾鼓舞了他。有了这些东西,这说明找到好东西的可能性很大。 没过多久,他在碎石下面发现一根带子,用力一拉,拉不动。于是就动手挖掘起来。片刻之后,从下面挖出来一个近乎完好的敌方救护箱。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很高级。 他觉得自己得到的东西足够值回票价了,于是就退了回来。 古远也回来了。看来,他的运气要更好些,他竟然捡到一支小手枪,里面还有几颗子弹。不知道是敌人哪个当官的丢掉的。 二人都感觉心满意足。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二人悄悄返回营地。 第二天一早,队长在招呼大家起床集合的时候,发现了谢晋元铺位上的急救箱,问道:“谢晋元,你这个东西是哪儿来的?” 谢晋元老老实实的回答:“昨天晚上去战场摸回来的。” “交公。”队长伸手拿走了急救箱。谢晋元一下子傻眼了。 这还不算完。队长李虎不相信这个少年一个人就敢在半夜三更去战场。他眼珠一转,问谢晋元: “谁带你去的?” 少年没有回答,但是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古远。古远见状心里暗骂了一句:你看我干嘛?这不是出卖了我吗? 队长顺着谢晋元的眼光看过去,发现是古远。于是对古远说: “是你带他去的吧?你还真是屡教不改啊。把你找到的东西也交上来吧。” 古远一边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枪,一边小声抗议说:“这可是我自己在战场上找到的。” “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部队的纪律。你难道不知道吗?” 李虎板着脸呵斥道。他对于屡教不改的古远一点也不客气。 古远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摸来的东西要交公,还被训斥,有点不甘心,辩解道: “一切缴获要归公,可那是部队的纪律。我们也不是部队上的人啊,我们是担架队。” 队长说:“你加入担架队,和部队一起行动,就是属于部队的人。就必须要遵守部队的纪律。你不服气是不是?” 这句话说的不错,古远哑口无言。吃饭的时候,谢晋元听到旁边一个队员小声说: “这俩傻子。战场上能捡到东西,这个事情我们谁都知道,可是谁也没去捡东西。因为捡回来也要交公的。就是他俩不知道。” 其实,只是谢晋元不知道,古远是知道的。不过他有侥幸心理。如果能找到钱财,自己就可以藏起来,不交出去。虽然说是一切缴获要交公,谁也不会搜身吧。这个小手枪,确实不好藏,所以他也只好交出去了。但是,他对谢晋元用眼神出卖自己心有不满。他觉得这个傻小子太实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不会再带这个傻小子出去了。 解放军的攻势连绵不断,已经推进到徐州城下,几支部队互相配合,眼看就要对几十万的敌人形成合围,所以,遭遇的顽抗更加强烈。往往是解放军刚夺下来的阵地,不多会儿就会被敌人疯狂的反扑夺回去。然后解放军再夺回来。 这样来回拉锯,使得战斗就像绞肉机一样,不断的吞噬这着活生生的生命,给双方制造出流血和死亡。 几天下来,谢晋元在抬担架时候,见到了太多的鲜血,有的伤员放在担架上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抬到医院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牺牲在担架上了。正如古远说的那样,他看的多了,就习惯了,现在这个少年对于死亡的流血已经变得麻木起来。在战场上,担架队员也会遇到流弹危险,但是很幸运,谢晋元和古远这一对老搭档,相互之间配合的很默契,这让他们在战场上抬着担架来回奔波的过程中,一直是安然无恙。 自古以来,军队作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随着消灭敌人的数量增加,解放军的伤亡也是直线上升。担架队的任务更加繁重。 由于解放军有轻伤不下火线传统,谢晋元和古远,有一天就从战场上抬回来十多个伤员,而且几乎没有轻伤,都是重伤昏迷。 十多个伤员,意味着一天往返战场十多次,要经历十多次危险。但是古远和谢晋元这一对搭档,毫发无损,这是的他俩有了一点小名气。有些人私下传言,认为他俩身上是不是有老天爷暗中保护。当然革命的人不信神。大家只能说他俩是运气好。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躺在床铺上的时候,谢晋元忽然想起来,这几天白天这么激烈的战斗,一定会留下更多的东西。于是就悄悄的问古远: “古大哥,今天晚上咱们再出去一趟吧?” 古远摇摇头,有点泄气的: “不去。你忘了队长说的,咱们的纪律是一切缴获要归公。费力气捡回来,还要上缴。白费力气,不去。” 找到的东西要交公。听到这句话,谢晋元也有点灰心丧气。但是他转念一想,即使是要上缴,自己过过手也可以长长见识啊。就像上次自己捡到的药箱子,里面有一把小剪刀银光闪闪,这个小剪刀要比部队上用的铁剪刀漂亮多了。据说这些东西都是工厂大机器制造出来的物件。能接触到大机器制造出来的东西,这个想法让常年农家生活的少年眼界大开,心痒难耐。 古大哥不去,那自己就一个人去吧。反正自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到了半夜时分,在周围担架队员的一片沉睡的鼾声中,他谁也没有告诉,自己悄悄的溜出去了。 他来到之后,立刻闻到战场到处都充斥着硝烟夹杂血腥味道,令人既能感到热血沸腾,同时又感觉极度的压抑。幸亏这已经是冬天,这里的气味不是很强烈了,要是到了夏天更加不堪。 这里的战场比以往见到的更加残酷啊。他甚至看见一些被炮弹炸碎的尸体碎块。 少年有了上次的经验,直接向敌人阵地方向摸过去。 没有走很远,他忽然看见敌人方向十几步开外,在一堆砖瓦后面,突兀的冒出一个黑影,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晋元一愣,难道这里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来捡东西吗? 他悄悄靠近,仔细观察。夜色中,看见对方头上戴的帽子,这才猛然想起,这是敌人。 第十九章 救回首长 第十九章 救回首长 有敌人!他立刻汗毛竖起,悄悄后退。 “咔嚓!”突然,他不小心踩断了一块瓦片。这个声音要是在白天,根本就不会有人听见,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寒夜里,可以传出去很远。 果然,对面的黑影立刻停下来,低声问道:“谁?” 谢晋元听到对方也是这么小心翼翼,心里一动,问道:“我是解放军。你是谁?” 对面沉默片刻,小声回答:“我是中央军。” 谢晋元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对方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来又是干什么?” 谢晋元说:“我是来打扫战场的,不是来打仗的。” 对方回答道:“我也不是来打仗的。” 谢晋元仔细体会了一会儿对方说话的语气,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于是继续说:“其实我不是解放军,我是担架队的民工。我没有武器。” 谢晋元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面对敌人,哪儿能上来就将自己的老底儿暴露出来呢?万一对方知道自己没有武器,直接端着枪冲过来呢? 不料,对方听了他的话,慢慢露出脑袋,小声说:“我也没带武器,我是中央军的逃兵。” 好嘛,这二人是一对傻子。 听到对方也没有带武器,谢晋元放松下来。他确认没有危险,于是尝试慢慢靠近几步,来到近前,隔着这堆砖瓦和这个逃兵对一会儿眼神。 这个逃兵对谢晋元招招手:“民工兄弟,你过来说话吧。” 谢晋元这个时候显得谨慎起来,说:“逃兵兄弟,还是你过来吧。” 这个逃兵说:“我这儿有一个**坑。很隐蔽。还是你过来好一些。” 要是解放军战士见到敌人,会二话不说立刻大喝一声:“缴枪不杀!”但是谢晋元却没有这样。他原本是农家孩子,对于这个没有武器的国军逃兵并没有嫉恶如仇的态度。于是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摸过去,来到砖瓦堆后面。 这才看见,这里果然是一个大弹坑,显然是远程大炮炸的。这个逃兵的年龄比自己大一点,正趴在坑边缘处对自己招手。 他在对面蹲下,警惕的问道:“你叫我过来,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你也不要想干什么。” 这个逃兵说着,看看谢晋元,点点头说道: “看来,你没有骗我,你真的不是解放军。” “你怎么知道?” 少年说着,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自己穿的是解放军的军服,虽然没有领章帽徽,夜色下他也不应该发现啊。 接着他心里暗自佩服起来。这个逃兵不简单,这么黑的夜里都分得清是不是军人。 “你确实是来支前的民工,对吧?” 对方继续说道。 谢晋元觉得自己被人藐视了,态度立刻强横起来,对逃兵说: “我虽然是民工,但我是担架队的,担架队是属于解放军的。你是我们的敌人。不对,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我要抓你回去。你跟我走吧。” “俘虏?你凭什么抓我俘虏?我是从中央军逃出来的,现在已经不算军人了。” 这个逃兵辩解说。 敌人的逃兵算不算敌人?这个问题谢晋元还真的不清楚。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你算不算军人我不知道。不过没关系。等我把你抓回去,让解放军来决定。”谢晋元对逃兵说。 “我才不会跟你去呢。我又不是你的俘虏。再说,你也不是军人,你只是一个民工,是老百姓。老百姓没有权利抓俘虏。”这个逃兵认真的对谢晋元说。 自己不是解放军,就没有权利抓俘虏?到底有呢? 这次,谢晋元被他说迷糊了。他沉吟不语起来。 逃兵说:“我逃出来是为了回家的,不是为了给你当俘虏的。你呢,也没有权利抓俘虏。自古以来,打仗抓俘虏都是军人的事情。” “你不是军人,还没资格抓俘虏。” 逃兵又强调了一句。 这句话让谢晋元听明白了。确实,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过有老百姓去抓一个军人当俘虏的,也没有军人抓一个老百姓当俘虏的。抓俘虏,确实是军人之间的事情。 “好了。给你这个。你就当你没有看见我吧。”这个逃兵看见这个民工不吭气儿了,知道自己的话发生作用了。于是就讨好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铁皮罐头递给他。 “这是什么?手**?还是**?”少年紧张起来,没有马上接过去。 “这是罐头。牛奶炼乳罐头,是能吃的食品。”逃兵摇摇头。真是土包子啊,什么都没有见过。 少年听见里面有牛奶,能吃,就问道:“是吃的东西?可是,这个铁皮罐头,怎么吃呢?咬不动啊?” 民以食为天,一个能吃的东西,成功的转移了少年的注意力,他不再纠结俘虏的问题了。 “这好办。找把小刀子,沿着边上切开就行。”国军指点说。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少年接受了对方的罐头,爱不释手。他放下戒心,不好意思的说道:“初次见面,怎么好意思要你的东西呢。” 这个逃兵说:“给你就拿着吧。你说,这么大的战场,按说咱俩还是敌人,怎么就在深更半夜的碰到一起了?说起来这也是咱俩的缘分啊。” 缘分?谢晋元闻言有点腻歪。他听说过这个词儿。不过,缘分说的不是男女之间的事情吗?两个大男人,怎么还扯到缘分上了?自己可不喜欢和男人有缘分。 他虽然心思敏捷,但本质上是一个认不了几个字的文盲,没有文化,想不明白。但是聪明的他听出来了,对方显然比他肚子里有墨水。 “我叫曲子文,山东枣庄人。二十岁。小兄弟呢?”曲子文问道。 “哦。我叫谢晋元,藤县人。十八岁。”他照猫画虎的说了一遍,然后看了看手里的罐头,然后补充说:“虚岁十八。” 曲子文点点头,对虚岁周岁的浑不在意。他知道,周岁是从出生后算起的岁数,是一般人的说法。而在国内很多地方,母亲怀孕之后,不管几个月出生,孩子的年龄都算是已经一岁。这个一岁就是虚岁。这种根据生命本源方法算出的年龄,好像更加科学。 “啊,咱俩老乡啊。”曲子文高兴的说道。 谢晋元也知道,藤县距离枣庄很近,只有几十里路,村里以前就有很多人在枣庄煤矿。和枣庄说是老乡也不算错。 “你怎么晚上跑到这里来了?”曲子文问道。 “我想看看,能不能检点好东西。打完仗带回家去。你呢?”谢晋元说。 “我是趁着夜深人静,方便跑路。” 曲子文说。 跑路,就是逃跑的意思。这个曲子文是想趁夜半三更当逃兵,没想到在路过战场的时候会碰见老乡。二人聊了几句,于是热络起来。曲子文年长,相互交流之下,发现二人都是两手空空。不是战场上没有东西可捡,是二人都知道,除了捡到钱财能藏起来之外,其他的东西捡回去也没有用,没必要捡。 曲子文说,自己家在枣庄,祖传做生意,原本家境富裕,不过因为前些年战乱波及,一直萎靡不振。好不容易熬到战争过去,去年刚刚有了起色,他正学着跑生意,半路上就被国民党军抓壮丁,成了一个大头兵。还好,长官看见他身体弱,有文化,就让他当了一个卫生兵,不用直接去战场拼命。 谢晋元的经历就简单多了。他说,自己家在藤县,有几亩薄地,前些年战乱,收成不好,剩下的勉强糊口。去年被解放军解放了,加上风调雨顺,除了交公粮,还有了余粮。但是自己不想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才离家出走,跑出来加入运粮队。运粮队解散,自己不想就这么回去,就加入了担架队。 曲子文感叹说:“小谢兄弟,还是你有眼光啊。树挪死人挪活。我当初要是心眼活泛一点,也像你这样跑出来,也不至于被他们抓壮丁了。” 二人继续聊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挥手告别。 谢晋元慢慢往回走,心里很开心。这次夜里出来,虽然没有踅摸到什么东西,但是认识了一个老乡,还得到一个罐头。 心情放松之下,脚下就出现了失误,“碰”的一脚踢在一块石头上,疼的他呲牙咧嘴。他低头仔细一看,忽然发现在一些砖瓦杂物之下露出一只脚。从行军布鞋和绑腿上看,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可能是因为这个牺牲的战士被杂物掩盖,没有被战场救护人员发现,现在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本来,在深更半夜的战场上,对于一具尸体,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等到天亮之后再说。但是,战场救护教育和救人的本能起了作用。没有看见就算了,既然看见了,他就应该把尸体带回去,解放军战士已经为党和人民捐躯了,不能让他再暴尸荒野。 出于对牺牲的解放军战士的尊重,他蹲下来,轻手轻脚的挪开压在尸体上的杂物,唯恐伤着这个尸体。 第二十章 被人出卖 第二十章 被人出卖 随着砖瓦废木头等杂物慢慢清理干净,整个尸体露出来了。少年给尸体翻个身,准备背回营地去。虽然是深更半夜的,他经过战场的洗礼,现在已经不怕死人了。 忽然他觉得这个尸体有些面熟。仔细一看,认出来了。原来这个牺牲的解放军,原来是那位叫胡亮的首长。 他对这个首长很有好感。当初,这个首长和运粮队一起,在树林的时候曾经派自己出去拖住敌人。后来还给了自己一千元的奖励。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战场上看见他。 运粮队,担架队,那么,庸庸碌碌的人都没有死,这么精明能干的解放军首长,现在却牺牲在这里了,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他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容,不禁嘘唏不已。 就在他拉住尸体的胳膊准备背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他有过经验,解放军战士牺牲后,尸体很快就会变得冰冷僵硬,可是这个尸体胳膊还有些柔软。他按照女教官教的方法,伸手探向尸体的心窝,意外发现竟然没有彻底凉凉,还微微有点温乎。再探鼻孔,也有微微气出。 这个首长还活着!谢晋元高兴起来。 接着就犯踌躇了。他这几天下来,对于伤员的伤势轻重也有了一些知识,他知道根据首长现在这个情况,虽然没有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处于生命垂危状态,要是自己就这么把他背回去,恐怕坚持不到回医院就会死掉。救人救到底,谢晋元不想背个尸体回去,更何况是这个自己认识的首长。 这可怎么办?他紧张的思考起来。于是就想到,在培训的时候,女卫生员曾经讲过,对于伤员,最重要的是止血。然后是什么来着?对,是原地紧急救治。紧急救治的关键,除了止血,就是喂水。伤员口渴。喝点水,就会恢复一些体力。再往后,就是鼓励伤员保持清醒。 喂水。谢晋元知道自己也没有水。他四下打量一遍。这里是战场,深更半夜的战场,被炸的乱七八糟,根本就没办法找到水。再说,自己也不敢远离。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办呢? 极端的方法,可以割开自己的手腕,给伤员喝血。但是谢晋元不知道这个方法。 他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了。对了,我没有水,但是我有一个罐头啊。他虽然不知道牛奶炼乳是什么东西,但是知道用牛奶做的东西,一定是液体的,应该可以代替水。 他东张西望,从附近地上找到半截断裂的刺刀,对准铁皮罐头狠狠的扎上去,顿时,奶白色的液体流淌了出来。 他唯恐浪费,赶紧抬起首长的头,用半截刺刀撬开他的嘴巴,将流出来的牛奶对准,慢慢的倾倒下去。 细细的一道白线进入首长的口中。只见首长的喉结微微一动,本能的将牛奶吞咽下去。谢晋元见状高兴起来。能吃进去东西,就有活过来的希望。他用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首长的头,一手举着罐头,让粘稠的牛奶均匀地流出来,慢慢的喂着,唯恐呛着。 这个罐头很小,按照现在的计量,也就是二百毫升。所以,尽管奶液细细的流出来,速度很慢,不过十分钟,罐头还是被首长吃的干干净净,一滴也没有了。谢晋元看看罐头盒,闻了闻残留在罐头上香甜的气味,心里微微有点遗憾。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这个老乡曲子文给自己的礼物,拿手里还没有焐热,就没有了。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尝一下是啥味道。 得到食物的补充,首长慢慢睁开眼睛,立刻看见一个少年带着希冀的目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你是小谢,谢晋元?····”首长吃力的说出这几个字。 胡亮认出来了,他对这个少年有一些印象,但是不明白运粮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战场上。 “好了,不要多说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首长,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睡过去啊。” 他按照女教官教给自己的知识,认真的嘱咐首长保持清醒,然后将首长小心翼翼的背起来。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刘庄的战地医院。 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是夜半,但是战地医院大院里依然灯火通明,医生护士的人影不断的晃动。伤员一个接一个的被人从房间里抬出来,抬进去。当谢晋元将这位首长吃力的背到战地医院大院的时候,出来迎接的护士医生都惊讶不已。按说,如果在战场上没有得到及时救护,到了寒冷的晚上,伤员就会因为寒冷体温下降,流血过多而死亡。没想到这个伤员的生命力这么顽强,硬生生的被人救了回来。 “嘉奖!一定要给这个小伙子嘉奖!”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激动的说道。对于救死扶伤的医生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看见伤员起死回生更加让人激动了。 然而,安顿好这个伤员,再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救人的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谢晋元赶紧偷偷的溜回去睡觉去了。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应当受到嘉奖。在他的心里,认为自己是担架队员,救人是应该的,即使是半夜救人。他心里反而担心,害怕自己私自出去会受到队长批评。 但是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想要的往往得不到,不想要的反而会落到头上。谢晋元自以为跑掉了,但是胡亮认得他,这个自己曾经表扬过的小伙子。 从被救回来的胡亮那里,医生知道了这个救人一命的小伙子叫做谢晋元,原来是济南十一支队运粮队的人。有了姓名和单位,顺藤摸瓜,谢晋元就很容易被找到了。 要是放在别身上,恐怕还不一定找到到。因为运粮队已经撤销,十一支队已经转为运输军用物品了。但是,这个谢晋元不同。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十一支队中小有名气。其一,是得到过解放军首长的奖励,其二,是救过刘庄妇女队长的女儿,其三,是十一支队唯一一个主动报名参加担架队的人。 所以,在第二天晚上,第三担架队的队长李虎突然接到一个上级的嘉奖令,这让他莫名其妙,同时也感到高兴。 他叫来谢晋元,问道:“小谢,你说说,这个嘉奖令是怎么回事儿?” 谢晋元立刻囧的脸色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不敢说自己晚上再次偷偷溜出去的事情。因为这种事情已经被队长批评过,是担架队里禁止的行为。 李虎见状,安慰说:“小谢,你不要紧张。说吧。不论是什么事情,都没关系的。” 谢晋元得到队长亲口赦免,不由得松口气,说:“队长,昨天夜里,我去了战场,想检点洋落。洋落没捡到,捡到一个伤员回来。事情就这样。” “什么?昨夜你又去战场了?” 李虎闻言大怒,正要发火,谢晋元赶紧说:“队长,你刚才说过没关系的。” 这句话堵住李虎的嘴,他气哼哼的将嘉奖令甩给谢晋元:“下不为例!” 说完转身走了。 古远凑过来,神秘的说:“小谢,捡到什么好东西了,拿出来看看。” 谢晋元说:“我刚才说过了,捡到一个伤员,其他什么也没有捡到。” “是吗?那是什么?”古远眼尖,看见谢晋元的口袋里露出一块铁皮,花花绿绿的。 原来,这个少年对未知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喂完首长之后,看见剩下的罐头壳子上印着花花绿绿,挺好看的,也没舍得扔掉,揣口袋里带了回来。他原本想,这么好看的铁盒子,拿回家去,装上煤油和棉芯,不就是一个漂亮的煤油灯了吗?结果让古远看见了。 谢晋元无奈的拿出空罐头,古远接过来一闻,“嗯?味道很香甜啊?你不是说战场上什么也没有捡到吗?这个是哪儿来的?” 少年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被逼无奈,只好说:“这个罐头,不是我捡到的。是一个老乡给的。” 老乡给的?古远根本不相信。要说老乡给他一个窝头,还有可能。这个高级罐头,就是部队首长也没有吧? 于是,在古远的逼问下,谢晋元将昨夜认了一个逃兵老乡的事情说了出来。 唉,少年不识轻重,不知道人心厉害,就这么将事情经过轻易的说了出去。 古远听完二话没说,转身出去了。 或许是前一天敌我双方损失太大,敌我双方都在紧张的调兵遣将,这一天没有发生大规模战斗。担架队也趁机休整。然而,这个时候在第三担架队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在队长李虎的主持下,十几个人都满面冷酷,在他们住的屋子里,把谢晋元围在中间,展开审判。 “谢晋元,你老实交代,你和敌人沟通,是不是想当叛徒,出卖解放军?” 一个人开口说道。 “谢晋元,我们都看见你平常很积极,原来都是伪装啊。” 又一个人冷嘲热讽。 第二十一章 遭到驱逐 第二十一章 遭到驱逐 “谢晋元,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通敌了。你和敌人密谋,有多长时间了?”这个人不阴不阳的说道。 “谢晋元,你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和敌人勾结在一起的?” “谢晋元,你老实交代,你为什么好好的担架队员不做,要做蒋介石反动派的特务?” “谢晋元,你老实交代·······” 众人纷纷开口责问,夹杂着辱骂。这里面,谁也没注意,老搭档古远叫喊的声音最大,显得义愤填膺。 突然遭到全体队员的围攻,谢晋元一开始完全懵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对自己一直都很和蔼的各位老大哥,突然都变脸,变得面貌狰狞,像吃人的老虎,对自己露出尖牙利爪? 特别是古远,这个和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搭档,平时对自己十分照顾,在战场上经常提醒自己注意安全,这个时候却是像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一样,咄咄逼人?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空罐头?难道他是在抱怨自己有了好吃的东西,没有给他留一口?可是,当时救人要紧,自己都没有舍得尝一滴啊? 少年懵懂,不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罐头,在于嫉妒。 在众人的怒吼中,队长李虎这个时候却显得很平静。等到大家的愤怒情绪纷纷发泄之后,开口说: “谢晋元,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道。”谢晋元显得不知所措的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不知道区区一个罐头,会引发众怒。要是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会把空罐头盒子带回来了。 “你这是犯下了通敌的罪啊。你知不知道,要是在部队,出了这样的事儿你是要被枪毙的。”李虎严肃的说。 枪毙!谢晋元闻言被吓得一激灵。他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收下老乡一个罐头,就犯下应该被枪毙的死罪。 谢晋元愣神半晌,然后辩驳说:“我没有通敌。曲大哥不是敌人。” “啊,你们听听,连大哥都叫上了,还说没有通敌!”古远立刻叫了起来。 “你住口!”谢晋元愤怒了。 这次他清楚的听到了古远的叫喊,确认了自己是被古远出卖的事实。他怒目圆睁,对古远吼道: “古远!我一直拿你当大哥,什么事情都没有瞒你,都跟你说。没想到,你把我跟你说的话全都告诉别人,还和大家一起骂我!你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气的浑身发抖。要不是人多的话,他真想扑上去狠狠的教训一顿古远。 古远看见谢晋元发火,有些心虚的退缩了一下,转而一想,自己这边这么多人,怕他作甚!于是又跳出来,大声对谢晋元说: “谢晋元!现在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做的事情是通敌!你现在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阶级敌人。你明白吗?你还不赶快老实交代!” “通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通敌了?” 谢晋元气的快说不出话来,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认怂,不能让他把大帽子口在自己头上。 “队长,”谢晋元转向李虎,说道: “你们说我通敌。那好。我想问问。证据呢?” 李虎一愣,看向古远。这次的事情全部是古远煽动起来的。古远把手里的罐头盒举起来,开口说:“这就是你通敌的证据。” “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还听说,解放军处理问题的方法,是摆事实,讲道理。”谢晋元接着说道。 “难道说,你们说的证据,就是那个罐头盒?” 古远说:“对。这个东西是敌人的东西。你若是不通敌,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敌人的东西在我手里,就是我通敌吗?”谢晋元反问道。 这时候,李虎也听出部队来,觉得这次的事情有点草率了。 谢晋元接着说:“我们解放军手里也有很多的武器,都是从敌人那里得到的。对不对?古远,你怎么不把这句话对解放军去说呢?” 古远哑火了。其他人疑惑的看看古远,对谢晋元嫉恶如仇的气焰也慢慢的消失了。他们从谢晋元的话中,也琢磨出一点味道来。这件事情,恐怕是古远和谢晋元二人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大家都被当枪使了。这种感觉很不爽。特别是队长李虎。 片刻沉默之后,古远发觉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说: “谢晋元,你不要转移目标。现在说的是你的通敌问题,你不要扯到解放军身上。解放军是消灭敌人缴获的武器,你不是。你是敌人送给你的。” 谢晋元手指古远,怒声说: “古远,你开口闭口就说敌人。告诉你,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敌人。也没有通敌。你这是在污蔑。” 古远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没办法了。他原来还想站在后面,冷眼旁观大家审判谢晋元。谁知道现在形势变得急转直下,把自己逼到前台。他想,宁可得罪谢晋元一个,也不能得罪全体担架队。再说,自从他举报谢晋元通敌的时候起,二人之间就没有了缓和的余地。于是他只好再次跳出来,对谢晋元大声说: “你撒谎!你说不认识敌人,给你罐头的那个人,不就是敌人吗?” 曲子文是不是敌人,这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谢晋元忽然想到曲子文的话,就开口说道: “曲大哥是不是敌人,不算你说了算。他是从敌人军队逃出来的。已经脱下军装了,他现在和我们一样,也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他说逃出来的就是逃出来的?说不定他是敌人的探子,出来探听消息的呢。你和敌人的探子勾结,现在还不承认通敌吗?”古远又叫起来。 “小伙子的脾气还真倔强啊。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还死不认账。” 又一个人开口讥讽道。这个人和古远关系很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他。 李虎听清楚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他心里暗骂自己,也在骂古远。 真他娘的糊涂。这算个屁事儿啊?好好的一对儿担架搭档,结果弄成这个样子。不过他也想明白了。既然今天的事情已经发生,看来是不能善了,那么自己就必须要维护古远。维护了古远,就维护了担架队的团结。这样的话,只好委屈牺牲谢晋元这个小伙子了。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句话大家都知道。但是,我们所说的牺牲,是发生在和敌人面对面的斗争中。这里是另外一种牺牲。谢晋元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被队长牺牲在自己担架队的屋子里了。 李虎开口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承认你自己通敌的错误,我们把你的情况报上去,请求上级处理。另外一条路,就是你离开担架队。你离开担架队,就和我们大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你通敌不通敌的事情就和担架队无关了,我们谁也不会再追究你。” 谢晋元倔强的脖子一梗,说:“队长,曲大哥不是敌人。我也没有通敌。” 李虎心里已经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也巴不得他这样说。他故意叹口气,对谢晋元说道: “小谢,自从你来担架队以后,一直表现很好。不过这次你犯下的错误实在是太严重了。你拒绝承认错误,就是表明你已经放弃改过的机会了。我们第三担架队是革命队伍,绝不会留下一个通敌分子,哪怕有一点嫌疑也不行。你走吧。” “让我走?上哪儿去?”谢晋元问道。 “队长让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古远插言道。 “哪儿来的?我是从藤县来的。哦,这是要我回藤县?”谢晋元问道。 古远见他还不明白,就干脆明说: “谢晋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队长的意思是说,从现在起,你被我们担架队开除了。” “滚吧!滚出去!” 古远的话音刚落下,几个人上来推推搡搡,将他推到门外,威胁说: “不许回来!你要是敢回来,我们就把你通敌的事情报告上级,枪毙!” 说着手上比划端枪射击的样子:“啪!” 谢晋元被赶出院子,怒火慢慢的散去,变得茫然无措。他慢慢的走到村外河边,坐到一棵树下。他一时间头脑里乱糟糟的,他还没有从通敌这件事情中跳出来。以他的文化程度和阅历,也确实无法明白一个罐头引发的通敌事件的严重性。认真说起来,因为涉及到第三卫生队的荣誉,李虎没有将事情上报,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坐了一会儿后,他的情绪慢慢的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强烈的委屈涌上心来,让小伙子不由得潸然泪下。 在十一支队的时候,孟小山对自己亲如兄弟,可是因为借钱的事儿,就翻脸成仇,背后造谣,说自己忘恩负义。来到担架队,和古远搭档,十几天来在战场上互相照顾,配合默契,结果为了一个罐头盒,出卖自己,并蛊惑大家,说自己通敌,把自己开除出担架队。 这些人都怎么了?难道他们都是瞎子,看不见自己的兢兢业业?难道他们都没有脑子,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乖宝宝一样,处处与人为善? 第二十二章 首长胡亮 第二十二章 首长胡亮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啊。 蓝天白云下,没有一丝风。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河里清澈的流水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在对他说,放下这件事情吧,都已经过去了。河边的杨树,光秃秃的树枝则是一动不动,好像也不敢打扰他思考人生。 不知不觉,谢晋元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忘记了饥饿。 一直坐到中午过去,村里的几个妇女过来洗衣服。给医院伤病员洗衣物是村里承担的劳军任务之一。衣服和绷带都带有血迹,很难洗干净。女人们蹲在河边石头上,一边用力捶打脏衣服,一边家长里短的聊天。一个女人偶然抬头看见谢晋元,一个小伙子,没有和自己的队伍在一起,孤孤单单的坐在这里,觉得奇怪。仔细一看,认出来了。这个小伙子是第三担架队的小谢。谢晋元在这个刘庄,也是小有名气的人。这不仅是他特别年轻的原因,还因为这个小谢曾经救过村里刘嫂家的闺女,后来又在深更半夜从战场上救了一个解放军战士,被大家传扬开来。 这个女人于是就问开口道: “咦,你不是第三担架队那个小谢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坐这里?” “不用说,一定是想媳妇儿了。”另一个女人迅速接口调侃道。 “哈哈。”旁边的几个女人都笑起来。结过婚的农村妇女早就锻炼的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什么话都敢说。 “小谢,你还没有成亲吧?要不要嫂子给你在村里介绍一个小媳妇儿啊?咱村里有好几个漂亮闺女还没有嫁人呢。” “是啊,小谢。你就留下来,天天晚上睡觉可以搂着媳妇儿,多美啊。” “对了,小谢,你知道不知道,刘嫂家的闺女正在找你呢。” 三个女人一台戏,五六个女人凑在一起,拿谢晋元这个青涩少年开涮。他哪里经过这个阵仗,被几句话调侃,羞臊的脸上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几个女人不住嘴,说的他彻底败下阵来,再也没办法继续坐着这里了,跳起来狼狈不堪的逃跑了。 被几个女人开玩笑,虽然难为情,但是这样一来,他的烦闷心情也消散了不少,心情好了起来。然后他也想开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在担架队,难不成不会去别的地方?老家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就走,管他娘的。 少年转而一想,嗯,临走前,应该去跟那位首长说一声,因为他自己得到嘉奖,应该当面去感谢人家才是。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战地医院大院,在一间屋子里找到胡亮。发现仅仅过了不到一天,胡亮气色不错,伤势竟然好了不少。 “小谢来了啊,坐下说话。”胡亮看见他来看自己,很高兴的让他坐下。 少年先是恭恭敬敬的谢过首长,说:“谢谢首长给我的嘉奖。我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首长嘉奖。” 胡亮摆摆手:“不用谢。既然是给你嘉奖,那就一定是你应该得到的。” 少年接着说:“首长,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要离开这里了。” 胡亮敏感的问道:“仗还没打完,担架队也没解散,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呃,我被担架队开除了。” 谢晋元开始还不想说,沉默片刻,觉得对首长还是实话实说好一些。再说,他到底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那些人要说自己通敌,这个时候也确实想找个人倾诉衷肠,给自己解惑。 胡亮闻言吃了一惊,问:“为什么开除你?” 谢晋元垂头丧气的摇摇头,对胡亮说:“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知。他们说我通敌。” 通敌?一个农民家孩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担架队员,怎么可能去通敌? 胡亮闻言哑然失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胡亮继续问到。 谢晋元被莫须有的罪名开除,正感觉郁闷,见首长关心,于是就将自己趁夜里去战场捡战利品,遇到老乡收了老乡牛奶罐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愤愤不平的说:“我只不过跟老乡聊了一会儿老家的事儿,收了老乡一个罐头。而且我也没有吃,当时都用来救首长了。这怎么就叫通敌了?” 听到因为这个罐头,小伙子竟然被别人上纲上线,从担架队被开除出去,胡亮也觉得不可思议。他闭目沉思片刻,略微想了一想,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医生说,自己能被抢救回来,是一个奇迹。原来这个奇迹,是一个罐头创造出来的。 他心里有些感动。接着他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小伙子救了自己,这是救命之恩。原以为给小谢发个嘉奖能够略微回报一二,没想到带来相反的结果。 不过,胡亮的思想觉悟和见识比少年高的多。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说道: “哦,小谢。这个事情里,也有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了。上级给你发嘉奖,原本是为了表扬你,同时鼓励其他人,没想到适得其反,嘉奖反而害了你。” 胡亮说着,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他们开除我,怎么会和首长的嘉奖有关系呢?”谢晋元疑惑的问道。 看见少年不明白,胡亮说: “唉。你不懂。那些人说你通敌,只是一个借口。他们是嫉妒你得到嘉奖。要知道,这个嘉奖令,回到老家后可以在**里兑现的。” “另外,你夜里私自去战场,违背担架队的纪律,本应该受到批评的,你反而得到嘉奖,这让队长下不来台,如果大家都学你,以后担架队就乱了。所以,为了担架队的纪律,为了队长的威信,为了团结,他们就拿通敌为罪名,赶你走。”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被他们开除,离开担架队,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胡亮接着说道: “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在担架队,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跑来跑去的,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险。” “可是,战士们在前线直接跟敌人打仗,不是更危险吗?”谢晋元问道。 “部队的战士不一样。他们上战场打仗,流血牺牲是避免不了的,而且他们有机会立功,你在担架队也冒着生命危险,最后得到的东西太少,对你来说还是有点不值得。” 胡亮解释说。 “我看不如这样。我有个认识的人,叫袁征,在这个部队的兵工营,现在是那儿的营长。我介绍你去他那儿。你跟他们一起走。以后有机会就复转到城市里找个工作,总比回家当个农民要强。” 谢晋元闻言大喜。他从心底不愿意回老家。他连忙鞠躬致谢:“谢谢首长。这样可帮我大忙了。我正好不愿意回家种地呢。” 胡亮取出一片纸,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了谢晋元。说道:“你去见到他,把这个给他就行了。” 胡亮对自己的字条有十足的信心。因为胡亮和袁征,二人不仅仅是以前都是从延安出来的发小,也是铁哥们和战友。 胡亮的父亲叫胡伯华,三十年代在江西参加红军。认识了女战士张清,二人随后结婚。然后生了胡亮。之后跟随红军长征到延安,通过地下党组织将寄样在农民家里的胡亮接到延安。 胡亮的父母都是部队上的人,无暇照顾儿子,胡亮被送进了延安保育院,他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延安度过的。虽然那个时候物资匮乏,但他们这些孩子是革命的后代,很是受到中央领导的关心。每年儿童节,领导们都会来看望孩子们,鼓励孩子们上进。 胡亮小时候很顽皮,喜欢美丽的事物。当时边区**院子里种了一些花卉,花园里花儿开的正好,大家来去匆匆的经过,谁也没有多加注意。有一次被胡亮看到,他就伸手去摘花。马上就过来一个战士制止说:“小朋友,不要摘花。这里的花草都是属于大家的。小朋友要爱护公物,尊重他人劳动成果。” 胡亮很聪明。听到这句话立刻明白了,这些花卉是让大家观赏的,是属于大家的。他点头承认错误。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后来的一生中,他一直兢兢业业。从没有拿过公家的东西,没有做过贪污腐败的事情。 在延安期间,从小到大,袁征一直是他身边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二人一同学习,一同淘气,一同长大。不过二人兴趣爱好不同。胡亮特别喜欢大人们讲的古代故事中的战争计谋,而袁征对枪支武器特别痴迷。 后来,国民党军队进攻延安。在敌强我弱形势下,中央决定转移。延安的孩子们也跟着部队撤退。 孩子们的生活从窑洞转移到马背上。小一点孩子就坐在马背上的篮筐里,大点的孩子就跟着队伍走。胡亮和袁征当时都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了,每天不仅仅自己都要走五六十里路,还要跑前跑后的帮助别的小孩子,每天累的腿都肿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疼的想哭。 第二十三章 意外入伍 第二十三章 意外入伍 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孩子们的队伍几乎每天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行军。而且因为这支队伍以孩子为主,没有战斗力,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安全区赶。晚上看不见道路,带队的人点了几个火把,其他人不能点火把,是担心目标太大把敌人引来,所以大家只能踩着前面的脚印走,经常摔跤。为了躲避敌人追击,不走大路,涉山沟攀悬崖,就是下雨天衣服湿透了,也不敢放慢脚步。 每次在通过敌人封锁线的时候,负责保护的战士就会压低声音这样再三嘱咐这些孩子们: “不要吵闹,不要讲话,会把敌人引来的。” 这对于小孩子们很残酷,有的孩子常常会因为敌人逼近而被吓的尿裤子。负责护送的战士嘴里常常都在念叨:“到了黄河就好了,过了黄河就安全了。” 然而,撤退队伍行至黄河边才发现,以前的所谓危险,和登船渡河相比简直不算什么了。度过黄河才是整个转移过程中最惊险的时刻。 渡河是凌晨时分,后面胡宗南的军队就要追上来了,胡亮和其他孩子们慌忙组织渡河,但是渡船仅有二十几条,几百孩子必须在半小时内全部上上船过河。 胡亮和袁征当时是少年,不用别人帮忙,自己爬上船,然后还要帮助大人们安顿其他小孩子。有些没有能力自己上船的小孩子,就被战士一把抓住,像扔包袱一样往船上扔,船上有一人接着。时间紧迫,根本顾不上会不会伤着孩子、吓着孩子。由于天太黑,有的孩子没有扔到船上,掉进水里又被捞起来。 快入秋的河水有些冰凉,孩子们身上都被弄湿了,蹲在船上瑟瑟发抖,但是大家谁也顾不上了。 当敌军到达时,还有一些人来不及撤离。这些没来得及撤离的人,后来都牺牲了,连孩子也不能幸免。因为敌人扬言绝不留下红军的根。 渡过黄河之后,胡亮和袁征就参军入伍了。胡亮喜欢打仗,进了作战部队,袁征喜欢武器,正好兵工营需要人手,他就成为一名兵工。胡亮在战场上英勇作战,表现突出很快得到提拔。两年后,胡亮成为华北野战军的一个连长。袁征经过短时间的学习,迅速掌握的常规轻重武器的维修,为保障作战部队武器供应立下功劳。三年后成为兵工营营长。 巧得很,二人在这个徐州战场上再次相遇,并建立了联系。 谢晋元从战地医院大院出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这一张极为重要的纸条。他一扫之前的萎靡,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朝气蓬勃。 他一路走来,东问西问,终于打听到兵工营就在附近七八里远的一个村子里,于是就拿着纸条找过去。 到了村子里,有个解放军战士听说他是来找袁征营长的,马上将他领到了一个首长面前。谢晋元悄悄的打量一下,发现这个袁征是个圆脸,一脸憨厚福相,很敦厚,身材也壮实,给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是跟老家的铁匠,不像一个首长。相比之下,胡亮身材瘦削挺拔,眼光犀利,更像一个首长。 “报告营长。这个老乡说说来找营长的。” 袁征一挥手,这个战士转身离开了。 谢晋元神情很拘谨,将手里的纸条递出去。袁征接过纸条看了看,问道: “你是胡亮的什么人?” 谢晋元不识字,不知道胡亮在纸条上些的是什么。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叫谢晋元。我以前是支前担架队的民工。胡亮首长是我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所以我们认识。” “哦。原来是这样。你既然来了,先去维修班吧。”袁征说着,对不远处一个解放军战士招手。 “关班长,你过来。” 袁征嘱咐谢晋元说:“关班长是太行工业学校出来的,维修武器技术很好,你一定要向关班长好好的学习。” 然后转头对关班长说:“关班长,这个新兵交给你了。” “是。首长。”关班长走过来,答应了一声,对谢晋元说:“你叫什么名字?” “谢晋元。”谢晋元规规矩矩的回答。 关班长一皱眉。这个小伙子,原来是一个老百姓,刚刚加入部队,一点部队的规矩都不懂,要从头教起。 “你应该这样说:报告班长,我叫谢晋元。以后回答首长的话,都要先说:报告首长。知道了吗?”关班长纠正说。 “报告班长。谢晋元知道了。”谢晋元立刻改正过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时间忘记了。他以前见到胡亮的时候,一开口,都是先说首长这两个字的。 “走,先去给你登记。” 班长带着他来到军需处,给他登记了姓名,顺便领了解放军的装备,军装、背包,然后领着他来到一个大房间,指着一个大通铺的角落说:“那里是你的铺位。你把背包放下,然后跟我去维修现场。” 谢晋元连忙将背包放下,然后跟着关班长来到一个大房间。这是原来存放粮食的一个大仓库,现在被临时用做维修车间兼武器仓库。 谢晋元跟着关班长进去后,看见里面堆满了各种武器。不时的有人送一些武器进来,有人搬运一些武器出去。 关班长指着地上的武器自豪的介绍说:“小谢你看,咱们部队的武器种类比较多。这些武器,很多都是缴获敌人的。听说过这首游击队歌没有: 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小谢你看,这些步枪,轻机枪,重机枪,掷弹筒,野山炮,迫击炮、步榴炮、**炮,在武器中是最精良的,都美国制造,都是我们从国民党军队手中得到的。 这些毛瑟步枪,捷克轻机枪,马克沁重机枪,是德国制造的。还有这一部分,是武汉的汉阳造。这一部分三八大盖,歪把子机关枪,是抗战中我们从日军缴获的。” 班长有经验。他知道,从一个老百姓到一个革命军人,之间有一个鸿沟。跨越鸿沟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对新战士进行革命传统教育。淮海战役中,解放军缴获火炮四千多门,轻重机枪一万五千挺,长短枪十五万支,飞机六架,坦克装甲车二百多辆,汽车一千七百多辆,炮弹十二万发,子弹二千万发。这么多的武器,在这个兵工处可见一斑。 谢晋元以前接触到的东西,不过是锄头铁锨搞头镰刀等一些简陋的农具,现在突然面对五花八门枪支,千奇百怪的结构,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零件,不觉得有些兴奋,也有点头晕眼花。 关班长接着说:“这些武器都是战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我们一定要十分珍惜才行。” 过了一会儿,少年终于从五花八门的武器震撼中恢复过来,问道:“班长,需要我做什么?” 关班长闻言暗自点头,心想这个少年心性不错,没有被这些武器迷惑住。要知道,男人天生亲近武器。一般人见到这些闪烁金属寒光的兵器,都会精神振奋,忍不住的扑上去。没想到这个小伙子还能够克制自己。 他不知道,原本谢晋元也是如同其他人一样,对武器有着天然的狂热。但是,当一个担架队队员被一颗子弹夺去生命,死在小伙子面前的时候,让小伙子对武器不再是那么狂热了。 班长说:“我们的任务,就是维护好这些武器,让这些武器保持正常状态。什么叫正常状态?就是随时能用。” “你刚来,先给这些武器做防锈。等你熟悉之后,再给一些损坏的武器换零件。来,你先从最简单的步枪开始。” 关班长说着,取过来一支步枪,介绍说:“枪支上只要是金属部分,都有可能生锈。但是最容易生锈的的地方是这里。” 关班长耐心的指点说。 “除锈分三步,祛除铁锈、打磨抛光、上油。” 然后,关班长取出一把榔头,郑重其事的交给谢晋元,说道:“咱们维修武器,最重要的就是眼睛看得准,手上灵巧。说到底,关键就是看你这把榔头用的怎么样。” “小谢,你一定要记住了:这把榔头对咱们来说,就像前线战士手中的武器。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离不开它。” 谢晋元手里紧紧握住这把铁锤,心里激动不已。从这一天开始,这把铁锤就是自己手中的工具。自己的手里掌握的工具,不再是锄头镰刀农具,而是锻造工具榔头。 制造和使用生产工具,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标志,是人类劳动过程独有的特征。人类劳动是从制造工具开始的。生产工具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起主导作用。一个人职业生涯变化和发展,首先是从工具的变化和发展上开始的。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放羊鞭子,那么充满他的人生的就是羊群和草地。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锄头,那么充满他的人生的就是庄稼和土地。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铁锤,那么充满他的人生的就是铁器和锻造。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一支抢,那么充满他的人生的就是战斗。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一支笔,那么充满他的人生的就是文章。 第二十四章 步枪启蒙 第二十四章 步枪启蒙 谢晋元当初虽然扔掉手中的锄头,加入到支前队伍中来,但是仍然没有扔掉农民的身份。因为,他手中掌握的工具仍然是属于农民的工具。现在不同了,他有了铁锤这个工具。铁锤是工人的标志。就如同镰刀是农民的标志一样。这一点在党旗上面已经有证明。 接着,关班长给谢晋元讲解了机械维修的一些常识。 “武器上的故障是由于零件丧失规定的能力。需要我们维修的零件有这么几种情况: 一种是磨损。磨损是枪械使用中最常见的。 一种是变形。枪械遇到意外撞击,零件形状发生变化,导致枪械无法使用。这是最需要我们维修的情况。 一种是断裂。一个完整的零件断层几部分。 还有一种是腐蚀。这个现象出现在长期保管不善的枪械上。” “维修,就是让原来失效的零件恢复功能,枪械可以重新使用。对于磨损的,有时候可以加垫片方法。对于变形的,主要就靠我们手中的铁锤来矫正。对于断裂的零件,我们只有找到过着加工出来零件替代。” 说到这里,关班长叹息说:“唉。我们没有电焊机,对于断掉的零件无能为力。” 关班长接着介绍武器。他抓过来一支步枪,说:“这是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的三八大盖。这是扳机,滑膛,保险,撞针,**。需要防锈的地方,是这里、这里和这里。” 关班长对他说道:“咱们班是负责维护枪支的。你对这里的武器还不熟悉,先从步枪开始。以后要学会维修所有的枪支。” 关班长对待新兵很耐心,一支简单的步枪,唠唠叨叨的讲了半个小时。这让少年受益匪浅,也很感动。 “这些零件是怎么造出来的?”少年问道。 “这是兵工厂用大机器造出来的。”班长解释说。 “不过,我们解放军的军工厂缺少大机器,造不出来很精密的枪支零件,所以,我们手里最好的武器,都是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 关班长很耐心,对谢晋元说道:“维修武器的地方,就是咱们维修班的战场。” “好了。现在咱们说一说这把榔头。” 他拿起一把榔头,说道:“刚才说过了,这把榔头对咱们来说,就像前线战士手中的武器。榔头、钳子、螺丝刀。这三件工具,是咱们维修班每个人的标准配备。咱们维修武器,现在主要就靠这几样工具。今天,你先学习工具的使用。” 虽然谢晋元在老家用惯了铁锨锄头之类的农具,头一次拿到铁锤等这几样工具,但是如何使用这些简单的工具,觉得不需要专门学习。 谢晋元问道:“榔头就是砸东西,这有什么难的?” “你说的不错,榔头是用来砸的。但是,砸的力量大小,角度,频率,都不是轻易能够掌握的。你听说过千锤百炼吗?” “听说过。老家的铁匠说过,古代宝刀都要经过千锤百炼。”谢晋元点点头说。 “你知道为什么要千锤百炼吗?”关班长问道。 “呃,这个我不知道。”谢晋元摇摇头。 “千锤百炼,就是用铁锤反复锻打,将铁里面的杂质敲打出去,提高铁器的质量。当然,我们修理武器的锻打,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我们只需要将零件恢复原来的形状就行了。但是要注意,锻打的力度很重要。力量大了,零件就可能会被砸的断裂。力量小了,没有作用。另外就是角度,锻打的角度不对,也无法恢复零件正确的形状。”关班长说。 谢晋元心思聪慧,立刻理解了关班长的话。 “所以,这几样工具的使用,看起来简单,但是在实际运用中,你还要善于发挥,一物多用。” 关班长谆谆教诲说:“比如,榔头不仅可以用来砸,也可以用来当铁占子;螺丝刀可以用来拧螺丝,也可以用来撬。钳子可以夹断铁丝,也可以用来固定小零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管你怎么干,最后是以修好枪支为标准。” “在修理的时候,有的时候可以用炉火把零件烧红之后再锤锻。就像那个人一样。”关班长一指不远处一个战士。他正在把一个通红的零件放在铁占子上,准备敲打。不知道为何,这种情形让谢晋元想到村里的铁匠。 “但是有的零件是不能煅烧的。”关班长说道。 “为什么?我听老家的铁匠说,铁器必须烧红之后才能够锻打成型啊?”谢晋元问道。 关班长问:“小谢,你知道不知道铁器经过煅烧之后又什么变化?” 谢晋元摇摇头:“不知道。铁器难道煅烧之后会有什么变化吗?” 关班长耐心解释道:“零件经过煅烧之后,就会去火。这时候韧性增加,强度下降。这样对武器的性能有影响。比如刺刀,去火后就没有以前锋利了。容易卷刃。所以有的零件不能煅烧,只能锻打,这叫做冷锻。又的零件是在需要煅烧的,在修理完成之后还需要淬火。” “零件经过再次的去火和淬火,虽然修好了,但是一般来说强度就会出现下降,更容易损坏。所以,除了有些损坏严重的零件之外,最好还是直接锻打。” “哦。我知道了。”谢晋元转眼一想,又发现一个重要问题,于是问道: “班长,怎么才能确定零件是轻微损坏还是严重损坏呢?” “只好能直接修好的,就是轻微损坏。修不好的,就是严重损坏。你先拿这支汉阳造试试手吧。” 关班长说完,将一只损坏的步枪交给他维修,然后离开了。 谢晋元换上解放军军服,想到自己终于成为一名正规的解放军战士,心里非常激动。他认识到,从这个时候起,自己成了一名正式的解放军战士,是一个为前线战士修理武器的战士。他认识到,从此自己就正式的加入革命队伍,不再是支前民工,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了。从一个民工到一个军人,对于一个谢晋元而言,是一个重大的蜕变。 之前,他从老家农村跑出来,加入支前民工队伍,从个人融入集体,是一个的形式上的蜕变,因为本质上,还是一个农民,没有脱离普通老百姓的范畴。现在,从普通的老百姓变成一个军人,是本质上的蜕变。 蜕变成一个军人,不仅仅是身上穿上了军装,还有生活习惯的改变。 首先是纪律性。早上天还没有放亮,起床号就响了。全班人迅速穿戴好,来到门外站好队列。谢晋元是第一次,落在最后一个,而且,绑腿打的不合格,松松垮垮的,军装上还有一个纽扣没扣好。 昨天对他还非常和蔼的关班长,这个时候十分严厉。他对谢晋元喝道:“谢晋元,出列!” 谢晋元站出来之后,关班长说:“给你一分钟,重新打好绑腿。” 在部队里,打绑腿可是一个最基本的能力。昨天晚饭后,他向战友请教过如何打绑腿,结果战友告诉他说,如果绑腿松了,就会脱落下来,影响行军。如果紧了,行军中腿部血流不畅通,容易疲劳。至于怎样最合适,只有自己多多的练习体会。 他很快学会了如何打绑腿。但是没有经过行军检验,他也不知道松紧程度是不是合适。他心想,宁可松一点,也不要太紧了。否则半路累倒下不好看。 他不知道松紧程度是不是合适,关班长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谢晋元蹲下来重新打绑腿。在全班人众目睽睽之下,小脸涨得通红。 看见他打完绑腿,关班长大声喝道:“谢晋元,入列。” 然后大声喝道:“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走!” 他一转身,带着全班出了院子,围绕村子开始跑步,出早操。 这就是军人的生活。军人的生活是一种集体生活。但是这个集体生活,与担架队的民工队伍的集体生活有着本质的不同。它要求每个人都要遵守纪律,从吃饭、穿衣、收拾铺盖,到工作、操练、行军,都有严格的时间观念,容不得一点散漫。这种纪律培训,对一个人的成长,有很大的益处。谢晋元有幸加入解放军兵工营,得到的好处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一生。 第二个改变就是工作内容。以前的工作,无论是运粮,还是抬担架,靠的是一把力气,是属于体力活。现在的工作是武器维修,不仅要求力气,更多的是要靠心灵手巧。这对于谢晋元来说,是一个挑战。 吃过早饭,谢晋元进入工作状态。他拿出昨天关班长交给自己的那支汉阳造步枪,寻找需要维护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枪支,一支损坏的步枪。 按照现代的标准,如果一支枪弹丸散布率在100米的距离上超过3%,那么这把枪就可以算报废了。因此,步枪的报废其实并不是因为打不响,而是因为打不准。打不准的主要原因,是枪管内膛线的磨损。当膛线磨损之后,子弹的精度就难以保证。 第二十五章 理想萌芽 第二十五章 理想萌芽 但如果一个人一直用这把枪,那么在膛线磨损枪支失准的过程中,这个人就会慢慢的适应枪支的失准特性。在这个人手里这把枪还是能打得很准的。因此常有一些老枪打了上万发子弹,很多部分都磨损严重了,但在它的主人手里还是打得很准的。 所以,在解放前的战争中,很少出现因为弹丸散布率在100米的距离上超过3%而报废的事情。枪支最常见的损害,是撞针。 关班长交给谢晋元的,是使用最广泛的汉阳造步枪。 汉阳造步枪可以说是是中国军事史中最伟大的枪械。它是汉阳兵工厂制造的,总共生产了一百零八万支。自清**的新军到抗日战争时期,国内各个武装部队的轻武器装备的主要枪型。一直到抗美援朝期间,汉阳造还在战场上发挥作用。抗美援朝之后,汉阳造退役,发放到民兵组织手中,到八十年代才彻底淘汰。因此说,汉阳造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神枪。 汉阳造步枪的损坏,主要是枪支设计不完善的原因造成的。送到这里维修的,被分成两类。一类是严重损坏,无法维修的,比如炸膛毁坏的的枪支。这样的枪支,就会被大卸八块,将有用的零件拆卸下来。第二种是轻微损害的,比如撞针断掉,更换新的撞针即可。 以前看见解放军战士手里拿着武器,谢晋元还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自己亲手握着武器,感受着手中金属的冰冷,思想再次得到了升华。冰冷的金属,将他和现代化工业联系在一起。 他没有马上动手检查手里的步枪,他微微眯着眼睛,在慢慢的体会着。一个文盲的农家子弟,站在一个大工业的门槛前面,朝一个新世界张望。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想法。 绝不回家当农民,这是一定的。但是永远留在兵工营也是不可能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果不能晋升成为首长,终究是要退伍复员。那么,自己今后的人生在哪里?之前他没有仔细思考过,现在他从武器维修工作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成为一个工人,加入到现代大工业的队伍中去。 维修武器的工作,都是以个人为单位的,大家从班长哪里接到任务之后就各干各的。在军人纪律约束下,也没有人闲得无聊与别人聊天。所以,谢晋元有足够的时间细细的琢磨枪支。 兵工营是跟随部队行动的。接下来的几天,随着战斗的发展,兵工营的维修车间和仓库也在不断的更换。谢晋元一边跟随部队行动,一边狂热的研究着简陋的汉阳造。他按照班长的建议,先从简单的除锈开始,然后从报废枪支拆解零件,给其他枪支更换。 谢晋元没有多少文化,但是脑子足够聪明。他知道汉阳造是武器的基础,面对五花八门的枪械,他没有好高骛远,一门心思放在最简单的枪支上。他用了几天时间,搞懂了汉阳造的构造之后,接下来就继续钻研不同步枪之间零部件的差别,枪支性能和结构的关系等等。别的人看起来,这个小伙子不厌其烦的把枪械拆卸下来再安装上去,非常无聊。有这个时间,不如多休息一会。但是他没有感到这样的事情枯燥麻烦,他觉得其乐无穷。 有耕耘就有收获。不到十天的时间,谢晋元在维修武器上面就有了很大的进步,能够上手修理的枪支从国产的汉阳造,到日军的三八大盖,再到美制的步骑枪。这让关班长惊讶不已,同伴战友也纷纷竖起大拇指点赞。 这一天,他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一支步枪。这支步枪炸膛,毁坏的很严重。忽然,他听见旁边有一个战士对他说:“小谢,这支步枪没必要拆解了,直接扔废品堆吧。” 他抬头一看,是同班战友吴家胜。只见吴家胜说:“这支步枪只有**还可以使用,枪膛、弹仓、枪管都毁掉了,不值得拆解。” 谢晋元很感激的点点头:“吴大哥说的对。这支步枪属于严重毁坏。不过我觉得扳机拆下来还可以使用。” 吴家胜摇摇头说:“你说的不错,扳机拆下来之后是可以使用,可是没地方用啊。你知道不知道,所有的武器,就数扳机寿命最长。” 这样一说,谢晋元才想起来,在自己维修过的步枪里,确实没有更换扳机的。他起身敬礼:“谢谢吴大哥指点。” 二人言来语去,关系熟络起来。谢晋元感觉的出来,兵工营的战士,虽然说也是战友的关系,但是相互之间的关系,更像公司里的同事,大家平常都是各忙各的,有问题就找班长。和那些一个战壕里生死与共的战友还是无法相比,有的地方甚至不如民工队伍。这个吴家胜还是第一个主动和谢晋元打招呼的老战士,这让谢晋元心里很感激。 对枪械的狂热下,谢晋元对每一支枪械的拆解修理都做到了极致。这样的过程中,真正拆解下来的有用零部件并没有多少,但是使得这个农家小伙子将步枪琢磨透彻,很快成为班里的步枪专家。 这天下午,班长找到谢晋元,说:“小谢,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去将修好的两挺轻机枪送到三号阵地去。” 送枪支上前线?这件事情不是一直都是支前民工做的吗? 谢晋元疑惑的看着班长。班长解释说: “送弹药的民工队伍中午前已经离开了。他们刚走,三号阵地就带回来消息来,说他们的机枪坏了,下面的战斗急需机枪。你把这里修理好的机枪送去,再把坏的带回来。三号阵地在东南十里的一个小山坡上。” 哦。谢晋元明白了。他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班长,坚决完成任务!” 他将两挺轻机枪捆好,背起来,按照班长指引的方向出发了。 十多里路,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他气喘吁吁的来到山坡上,正在四下打量。忽然就听见有人喊:“你是哪个班的?傻站那儿找死啊?趴下。” 谢晋元赶紧趴下。立刻就听见“啪”的一声枪响,一个子弹从他的头顶飞过去,打在附近一棵树干上,木屑飞溅。吓得他一激灵,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到阵地上,就遇到生命危险了。 一个战士猫着腰,一路小跑过来,将他拉进附近的一条战壕里。谢晋元赶紧将背着的机枪解下来,说道:“我是兵工处的。上级派我给你们送机枪来了。” 这个战士一看见送来两挺机关枪,不禁高兴起来,对谢晋元说:“谢谢你啊。有了这两挺机枪,这下在可以让敌人好看了。” 连长闻讯也过来,对谢晋元表示感谢。谢晋元说:“报告首长,这是我应该做的。比起你们在前线杀敌,我做的还不够。” 连长说:“你能及时的送来机枪,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你不知道,一挺机枪的战斗力就超过一个班,两挺机枪就等于增加一个排的火力。” 看见自己能够帮助前线的战友,谢晋元也很高兴。他告辞了首长,带上损坏的机枪返回维修处。 随着解放军势如破竹的进攻,国民党军队坚持不住了。这一天,谢晋元听到很多地方都在高兴的欢笑,一问旁边的战士才知道,战斗结束了,解放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消灭好几十万敌人。 淮海战役结束,缴获了打量的武器装备,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马车、大卡车进入兵工营,卸下来成堆的武器。库房根本放不下,班长就将武器分类,有些就堆在院子里,有些堆在院子外面。 这天早操后,全班听到集合号。全班立刻集合起来,跑步前往村里的打谷场。军人的行动迅速。没过几分钟,整个兵工营的战士就出现在打谷场上了。 营长袁征站在一个高台子上。一个副营长丁大力开始点名。 看到人到齐了,袁征开始讲话。他说: “同志们!淮海战役结束了,我们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我们用六十万的部队,消灭了五十五万的敌人。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几天来,我们兵工营陆陆续续送来了很多的武器,堆积如山。我大概看了一下,其中有不少都属于严重损坏,没有办法修理,这些也被我们的战士收集过来。不过,这些没有价值的武器,也用用处。因为这些报废武器,可都是好钢材,正好可以送到兵工厂回炉。” “刚才我又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上级命令我们兵工营,抽调人手,帮助徐州兵工厂恢复生产。现在我宣布,一连留下原地待命,二连三连跟我去兵工厂。” 谢晋元的枪械修理班,属于二连。听到要去兵工厂,他心里兴奋起来。前几天刚刚确定下来,自己今后要当工人,今天就有机会看到工厂是什么样子了。他没有见过机器,无法想象车间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脑子里只是一片朦胧的构想。 第二十六章 搬运炮弹 第二十六章 搬运炮弹 徐州兵工厂是从一个枪械修理所发展起来的,规模不是很大。解放徐州后,在徐州原来地下党组织的努力下,工厂的大部分工人和技术人员都回到了厂里,但是现在处于混乱状态。解放军接管了工厂,并向工厂下达了生产炮弹的任务。 这是因为,现在的战争形势,解放军已经转入全面进攻,战争形势也由原来的从游击战和运动战,转为攻城战和攻坚战。在这样的战斗中,大炮是最有力的武器。为大炮提供充足的炮弹,就成了当务之急。 袁征带在兵工营的战士来到工厂的时候,工厂已经得到通知,厂长唐平带着中调度员费天景正等候在大门口迎接。 唐平是个地道的徐州人,在这个刚才工作很多年了,现在的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脸上有了一些皱纹,但是眼睛很亮。 看到解放军来到,唐平满面笑容,迎上前来自我介绍说:“欢迎解放军同志来到厂里。我是唐平,这里的厂长。这个是费天景,厂里的调度。所有的生产都是他负责安排。” 袁征很谦逊的笑笑,对二人说:“唐厂长,你们好。我是兵工营营长袁征。今天,我带战士过来,就是协助唐厂长,尽快回复生产,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 “好。费营长,我们进去谈。他们····”唐厂长看向袁征身后的战士,二百多人,比厂里的工人还多一些。这些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很有威慑力。 袁征马上明白了唐厂长的意思。他回身下令:“原地待命!” 两个连的解放军战士的队列呼啦散开,三五成群的聚集到附近的空地上,把大门口让了出来。 袁征带着副营长丁大力,跟着唐厂长和费天景一起进来厂里,来到一间简陋的平房,这是厂长办公室。里面只有一张木桌,几只木凳。靠墙边一个文件柜子。 唐厂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袁征同志,你看我这里也没有什么招待二位的。” 袁征摆手说:“我们来是为了完成任务。其他的都无所谓。我想知道,唐厂长对于炮弹生产是怎么安排的?需要我们做什么?” 唐厂长说:“具体生产上的事情,还是请费天景同志来说说吧。” 费天景三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开口说道: “从炮弹的生产工序上看,我们厂里没有什么问题,应该能够很快生产出来。但是,目前有几个困难,希望部队上能够帮助解决。” 袁征和丁大力对视一眼,都感到一阵喜悦。只要生产方面没有问题,其他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了。这样,上级下达的任务很快就会完成。现在部队进攻态势猛烈,向西南推进的速度很快,兵工营必须要跟进,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个地方。 袁征点点头,说:“费天景同志,还请你说一下,具体是什么困难。” 费天景显得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开口说道:“有两个困难。一个是原料问题。以前的生产,是国民党方面给我们提供的钢铁。现在徐州解放了,钢铁来源就没有了。” 唐厂长看见丁大力脸色不好,赶紧解释说:“我们厂里有人知道去哪里找到钢铁,不过现在受到战争的影响,恢复正常供应需要一些时间。” 袁征点点头说:“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解决。” “在刚结束的战役中,我们缴获了很多的武器,我们可以把其中报废的武器拿出来回炉。” “数量有多少?” 费天景关心的问道。“数量要是太少,就无法满足生产需要。” “你们放心。数量上足够。”袁征说道。 “没有一千吨,也有八九百吨。”丁大力补充道。 “太好了。”费天景大喜。 “另外一个问题,是厂里的人手不够。现在工人数量只有一百多人。当然可以招人,但是招人加上培训也需要时间。” “为什么需要人手?难道说一百多工人就没有办法开展生产了吗?” 丁大力有些不满意的问道。因为在部队,不管上级交代下来什么样的任务,大家只有一个回答:“保证完成任务。”怎么在地方上,对待上级交代的任务是这样的态度? “呃,厂里现有的人,生产当然够了。我说需要的人手,和生产没有直接的关系。” 费天景耐心的解释道。 他听出来这位副营长对自己总是强调困难不太满意,但是没办法,必须首先解决面临的困难,才能很好的完成生产任务。 “炮弹生产出来之后,一部分装车运走,一部分存放在仓库里。以前,建造仓库和炮弹装车的事情,都是由国民党军队负责的,不允许厂里插手。现在·····” 袁征一摆手,说道:“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你现在需要人手,是为了修建一个仓库,并承担炮弹的搬运。对吧?” 费天景连连点头:“对,对,确实是这样。” 丁大力一听就有点火了,腾的站起来,说:“什么?你是说让我们解放军战士来当搬运工和泥瓦匠?他们是革命战士,不是干粗活儿的苦力。” 费天景无奈的转脸看向唐平。心说,你看,我就知道这样。解放军战士是打仗的。让他们干这些,人家肯定不愿意。 唐厂长赶紧站起来安抚道:“二位不要着急。我们绝没有拿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当苦力使唤的意思。我们只是说出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况且,这些困难不也是刚才袁征同志要我们说的吗?” 抬手不打笑脸人。丁大力碰个软钉子,火气没有发出来,坐了下来,还是有些气不平。袁征则没有说话,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过程中和费天景说的话,是不是属实?如果事情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让兵工营的战士们去干这些活儿也没有什么。哪个战士不是出身穷苦人家?那个战士没干过粗活儿累活儿脏活儿苦活儿?干这些活儿不算什么。 但是,如果他们说的不实,里面的问题就大了。解放军刚刚接管这个军工厂,里面有没有敌人留下来的特务?即使没有特务,这些人中会不会有人对共产党心怀不满,故意借着这个机会来侮辱解放军?在现在这种形式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如何确定事情的真假呢?他想起以前党组织在开会的时候,学习过的一份文件。上面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们说的是不是属实,深入车间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对唐厂长和费天景说:“唐厂长,我是军人,没有见过工厂是怎样生产的。能不能带我们去参观一下?” 唐厂长和费天景对视一眼,心想,解放军已经接管了整个工厂,你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这还用得着问我们吗? 他马上笑容满面的说:“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带二位去。” 他们先来到炼钢车间。只见炉火通红,工人操纵着长长的吊杆,将融化后的钢水倒入模具。通红的钢板被送入卷轧机,压制成薄片,卷成弹壳。等待冷却一些后,过来两个工人,背起弹壳,离开车间。 费天景指着地上堆积的弹壳解释说:“其实,这里也需要人手。刚造出来的弹壳,需要搬到总装车间,在那里装填**和弹头。现在人手不够,只好先堆这里了。” 接着,他们来到总装车间,车间外面同样堆积了不少成品炮弹。 费天景说:“按说,这些炮弹不应该房主这里,不安全。应该立刻运到仓库存放。也是人手不够啊。” 最后来到仓库。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费天景苦笑说:“这是临时的库房。以前的库房在那儿,已经被炸毁了。”他手一指。 袁征和丁大力看见有一片废墟,破砖烂瓦,面积挺大。 明白了。袁征确认了唐厂长和费天景所言属实。心里立刻有了决断。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不要说让兵工营的战士们干粗活儿,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 于是,他对唐厂长和费天景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唐平同志,费天景同志,我现在把二百名战士交给你们来安排。我会要求战士们服从你们的指挥。丁副营长留在这里配合你们的工作。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请你们在三天之内,把生产恢复起来。” “丁大力,剩下的你来安排。记住,配合厂里,完成任务第一。”袁征转过脸,对丁大力严肃的说道。 唐平和费天景惊讶的看着袁征。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和蔼的解放军首长这么有魄力,就这么将两个连的解放军战士,交给自己来安排,干粗活儿。难道他不怕战士们不愿意吗? 老百姓永远不会理解革命军人的作风。 袁征和丁大力快步出了大门。既然营长已经下了命令,丁大力一点意见都没有了。他对外面大喝一声:“全体集合!” 第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呼啦一声,散落在附近的战士们立刻跑步过来,迅速排成队列。速度快的令随后跟过来的唐平和费天景咂舌不已。 袁征宣布:“接下来的几天,丁副营长和你们将要留下来,在这里协助工厂的建设。我们是革命军人,一定要听从唐厂长的指挥,尽快完成任务,早日归队。” 说完,走到唐平面前,说道:“唐厂长,这些人你看够用了吗?” 唐平忙不迭的说:“够了。足够了。” “那好。既然如此,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你必须把生产恢复起来。三天后我就会把他们带回去。” 唐平这时候也表现出来敢于担当的态度,说道: “没问题。就三天。我保证生产恢复正常。” 袁征留下丁大力和两个连的战士,自己回到兵工营。 唐平转脸对丁大力说:“丁副营长,请过来一下,我们商量一下分工。” 于是,丁大力走过去,站到唐平和费天景面前,严肃的说:“我们营长说了,一切听从唐厂长的指挥。” “好!不愧是解放军,纪律性就是强。”唐平夸奖了一句,然后说: “既然丁副营长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早日完成任务。天景,你来安排。” 费天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客气,直接说道: “这些人可以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去把废钢铁运到厂里来。具体怎么运输,还请丁副营长多多费心。” “好。这个没问题。”丁大力满口答应下来。 “另外一部分人,去修仓库。我看过了,仓库虽然倒塌了,但是里面大多数材料还可以重新利用起来。特别是几根大梁还完好无损。不过,还需要一些水泥砂石料。” 丁大力说:“人员安排我这里没有问题。但是我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水泥砂石料我不清楚去什么地方找。” 唐平插言说:“这个请丁副营长放心。我们知道哪儿有。我们可以派人带路,你们以解放军的名义征用就行。” “好。”丁大力答应下来。 “第三部分,就是搬运炮弹。丁副营长也看见了,在总装车间,已经生产出来的炮弹对在哪里,很不安全。必须尽快的搬运到仓库。” “可是仓库现在还没有修好,搬出去放在那儿啊?”丁大力问道。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搬出去的炮弹,可以先堆放着仓库旁边,用油布苫盖一下。一旦仓库修好,马上就转移进去。” “好。” 丁大力严格执行袁征的命令,一切以完成任务为重。这让唐平和费天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自己对丁大力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丁大力打破连队建制,直接按队列查人头。 “报数!” “一,二,三,四·····” “停!你们,出列!” 到第六十的时候,丁大力一声令下截止,被点名的六个班的战士向前跨出一步。 “你们跟唐厂长走,去找水泥和砂石料,准备修建仓库。” “报数!” “你们,跟着费天景同志走,搬运炮弹。” “你们,跟我回去运输废铁。全体都有,向后转!跑步,走!” 丁大力带着剩下的战士返回兵工营运废钢材去了。 唐平和费天景看见丁副营长的人员分派这么简单,这么干脆利落,对部队的纪律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不禁感慨万分。还是解放军好啊。要是让唐厂长来对厂里的工人进行分派,必须好言好语的劝说,还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 谢晋元的维修班,恰好被分配搬运炮弹。这让他很高兴。看到其他的战士都没有机会进入兵工厂,只有自己这部分人能进去,他觉得很幸运。终于有机会见到工厂的机器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即使进了工厂,他也没有机会进车间。 费天景带着这些战士来到总装车间,他指着院子里堆积的炮弹,说道:“现在就可以开始,大家把这些炮弹搬到仓库那里去。”说完,他就转身,抬腿就走。他知道这些战士不认得路,他准备在前面带路。 然而,他听见身后没动静。回头一看,这些解放军战士站在那儿看着炮弹,不知所措。他笑一下,说道:“炮弹不重。你们应该能搬得动。” 有个战士嗫嗫的问道:“这个炮弹不会爆炸吧?” 哦,原来是担心这个。费天景弯下腰,扛起一颗炮弹,说:“炮弹只有经过火炮发射才会爆炸。现在是很安全的,绝对不会发生爆炸。” 说着,他迈开大步向外面走去。 战士们一看,也纷纷的有样学样,扛起炮弹跟上。 这些都是远程火炮的炮弹,不太重但是也不轻。每颗炮弹都有二三十斤重。后来,战士们发现,其实一次可以搬运两颗炮弹的,于是,搬运的效率就大大的提高了。 在仓库的残墙断壁附近,被清理出来一块空地。空地中很快出现一堆炮弹。而且,堆积的炮弹越来越多。 中午到了,兵工营的炊事班用马车把饭菜送过来。同时到来的,还有第一批废铁。 接着,出去找水泥砂石料的战士也回来了。他们用征用的板车带回来一些水泥。 吃过午饭,战士们按照分工继续开工。 人多力量大。在两个连的解放军的帮助下,第二天,刚才的生产就开始进入正常状态。兵工营的马车还在不断的将废铁运到工厂,仓库的大梁和房顶的苫盖已经完成,正在修复墙壁、门窗和地面。总装车间外面的炮弹已经搬运完毕。受到解放军的感染,厂里工人们也没有了之前散漫的现象,都紧张的忙碌起来。 这时候,卷轧车间那里的工人给唐厂长报告说,弹壳堆积太多,影响生产。总装车间也报告说,弹壳供应不上。 费天景看看,总装车间外面的炮弹已经被搬运了一多半了,就决定抽调这里的部分人员去搬运弹壳。 他也学着丁大力的办法,手一划拉,对着二十几个战士说:“你们跟我去搬弹壳。” 战士们服从命令听指挥。立刻就跟着他离开了。谢晋元也在其中。有些战士羡慕的看着这些离开的战友。在他们眼里,搬那些空弹壳,要比搬炮弹要轻松多了。 实际上正相反。当战士们来到堆积弹壳的地方,才发现,弹壳是刚刚从车间的热轧机出来的,很烫。按照堆栈的道理,他们必须先把这些熨烫的弹壳搬完,才能搬运下面完全冷却下来的弹壳。车间倒是有几辆搬运用的小车,不敷使用。 这次,费天景没有带头以身示范。他给战士们下达任务后,就离开了。 战士们无奈,只好用绳子将弹壳打成捆,背在背上。 钢铁的热量,本来不至于让战士们的脊背受伤。但是战士们都有一个习惯,在干活儿劳动的时候,都会脱下军装,只穿着单薄的衬衣。所以,很多战士们都被烫起了水泡。但是,解放军战士有艰苦朴素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还是咬牙坚持,没有人多穿衣服。毕竟,身上的烫伤会自己长好,要是军装损坏了,可不会自己长好的。 晚上,大家都被连续两天的繁重劳动弄得疲惫不堪,倒头便睡。但是谢晋元一时间还睡不着。这次去徐州兵工厂,明明和机器近在咫尺,只隔一道门,但是部队的纪律,让他不敢走上去,推开那道门进去。三天来,他看着车间里面的工人进进出出,让他十分失落。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工厂提前进入正常生产,兵工营的战士们也就提前撤回。 袁征的兵工营,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圆满的完成任务,受到了上级的表扬。之后,兵工营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每天都在紧张的修理枪械中度过。 在解放军的攻势下,敌人的军队节节败退。兵工营也跟随大部队的脚步前进,晓行夜宿,没办法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白天的很多之间经常处于赶路中,因此武器的维修,也被迫放在夜间。另一方面,频繁的战斗,损坏的武器数量激增,维修任务越来越繁重。战士们得不到充足休息,一个个熬得两眼通红。 袁征一看,战士们总是这样的状态可不行。于是,就对征用的运输马车进行调整,腾出地方来,允许战士们利用白天的时间在马车上轮流睡觉弥补。 面对大量的各种各样等待修理的武器,谢晋元很快从对步枪的狂热中跳了出来,转而的修理其他的枪械。 由于有了对步枪的透彻理解,谢晋元修理常用武器得心应手,速度很快,远远的超过其他战士。 一次,关班长在一旁看到他手中的榔头翻飞,片刻之间就讲一个变形的零件矫正过来,然后装回枪械上,不禁对他这样的高效率大为赞叹。于是,在一次例行班会上,当着全班战士面前表扬他。 第二十八章 渡船人性 第二十八章 渡船人性 关班长说: “谢晋元同志最近表现很好。我看过他的修理过程,眼睛看的很准,手中榔头配合默契,修理效率很高。他是新战士,来到咱们班还不到三个月时间,现在修理枪械的熟练程度已经不在我这个班长之下了。谢晋元,你给大家介绍一下,你修理武器的速度这么快,有什么窍门吗?” 谢晋元站起来,腼腆的对大家说:“我哪里有什么窍门。大家都知道的,我不过是喜欢修理枪械。练的勤快些罢了。” 关班长点点头。他知道这个谢晋元说的话虽然直白浅显,但是说的没错。做好任何一个工作,前提就是必须热爱这个工作,喜欢这个工作,然后就是多做,练的勤快些,就能熟能生巧。反过来,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工作仅仅当做一个任务,当做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这个工作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最好。 关班长环视全班,大声说道:“大家都要向谢晋元同志学习,包括我自己,也要向谢晋元同志学习,把修理枪械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来做。” 全班战士齐声回答:“是。班长。” 关班长也知道,别看全班战士回答的声音很坚定,但有的人其实是言不由衷的。勤能补拙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很少有人做得到。至少,在自己这个班里,只有谢晋元这一个新兵做的到。 班里的一些战士,确实如关班长所想的那样。听到关班长这样夸奖谢晋元,他们心里反而对谢晋元有些妒忌。大家都是过来人,当初谁不是怀着高昂的热情,从其他的作战单位转入修理班的?现在呢,大家同样在修理枪械,有的老战士已经修理过许多枪械了,也没有听到班长专门表扬准,现在却表扬了这个新来的。 有的人冷眼旁观,心想,别看这个新兵蛋子现在热情这么高,这个热情能持续多久呢?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后,解放军解放了整个北方,总兵力达到三百五十万。敌人军队只剩下一百五十万,全部败退到长江以南地区。解放军陈兵长江北岸,渡江作战、解放南京指日可待。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取得全国革命胜利的前夜。 为了挽回败局,敌人妄想凭借长江天险阻挡解放军的脚步,重整军力,伺机反扑。于是提出长江为界,南北分治中国。 敌人提出,要以保留他们的权力机构及军队等五项内容作为条件,与我党和谈。 为减少战争对人民的伤害,争取人民解放军和平渡江,我党同意在北平举行和平谈判。这是我党给他们一个最后的机会。 谈判中,中共代表团对于其它的建议,尽可能吸收和采纳,但是对于军队改编和人民解放军过江接收地方政权两点,绝不让步。经过多次反复磋商,双方最后拟定了一个《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 敌人和谈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和平,是争取时间在江南编练军队,拖延到雨季,长江洪水期涨水,形成更加有利的态势,彻底断绝解放军过江的希望,从而达到他们划江而治目的。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打,他就不倒。我党在多年来与敌人的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对敌人的本性有深刻的认识。所以,在和平谈判期间,也在为渡江战役积极备战。 果然不出所料,敌人最后拒绝接受国内和平协议修正案,并坚持反对解放军渡江。于是,和平谈判宣告彻底破裂。 就在敌人宣布拒绝接受《国内和平协定》的第二天,党中央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保卫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和完整”。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解放军充分认识到渡江作战的关键,就在于船只。国民党军队在撤退到长江南岸之前,对留在北岸的船舶进行了大规模到清剿,烧的烧,沉的沉,当解放军到达的时候,北岸没有留下一条船,甚至没有留下一根可以用来造船的木头。他们站在南岸嘲笑的看着解放军,有那么多的军队有什么用?没有船,你们怎么能渡过长江? 面对这种情况,解放军全军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造船运动。兵工营也接到筹集渡江作战船只的命令。袁征下令,每个人都要为造船尽其所能。 这个时候,兵工营所有人也不修理武器了,都被分派出去找船,或者造船的木头。 谢晋元和吴家胜二人一道外出。二人沿着一个不大的河叉搜索。他们在一处江边芦苇从附近,发现了一处窝棚。来到窝棚跟前,发现里面有一个奄奄一息老头。谢晋元上前查看,发现是老人的虚弱可能是饿昏了,于是就用窝棚内的简陋灶台,烧上水,拿出随身干粮,准备给老人做饭。 吴家胜见状有点不高兴了。他说:“小谢,我们的任务是找船,如果在这里耽误时间,任务就没办法完成了。” 谢晋元说:“我在老家的时候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遇见了,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吴家胜有点厌烦,说:“那好,谢晋元,你在这里救人吧。不过咱俩说好了,要是我找到船,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和你没关系。” 说完,他扭头离开了。 谢晋元耐心的等着水烧开,把干粮投入其中,一会儿干粮就变成面糊糊。谢晋元扶起昏迷中的老人,用老人的旧木勺子,耐心的一点一点的喂饭。 过了不长时间,老人清醒过来,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发现是眼前的解放军救了自己一命,就要翻身磕头感谢。 谢晋元连忙拦住。他哪儿敢让老人家给自己磕头呢,老家的人说过,接受长辈的磕头,那可是要折寿的。 谢晋元看见老人恢复过来了,就要离开。他说:“老人家,你现在好些了吗?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老人说:“谢谢解放军同志。我好多了。我知道,你们解放军是在找过江的船吧?我有一条船,可以给你们。” 谢晋元闻言大喜,连忙问道:“老人家,你的船在哪儿?” “就在前面的水里。”老人说。 “前些天那些国民党的人四处搜查船只,我就提前用石头把船沉入水里了。不过你放心,沉船的地方水很浅,找几个人把船拉出来就行。” 谢晋元高兴的连声说:“谢谢你,老人家。呃,您怎么称呼?” “我叫张连水。别人都叫我老张头。”老人回答。 “老张头。你可算给我们帮了大忙了。我现在就去找人把船弄出来。” 说完转身离开,叫人去了。 找到船,谢晋元高兴起来,步履轻快。刚走出没有多远,就碰见了吴家胜。 吴家胜在周围转了一圈,看见这片地方,除了水洼芦苇,什么都没有,不禁有些沮丧。想想自己瞎忙活一顿,还不如好谢晋元呆在一起呢。忽然见谢晋元急匆匆的样子,就随口问道:“小谢,出什么事儿了?” 谢晋元高兴的对他说:“我找到船了。刚才那个老人家有一只船,沉在浅水的地方,我去找几个人来把船拖出来。” 吴家胜一听找到船了,也很高兴。他眼珠一转,就对谢晋元说:“小谢,不如这样。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叫人来。” “好。”谢晋元连想都没有想,不假思索的的答应下来。 吴家胜一路小跑,回到营地,他没有回到自己的班里,直接找到袁征营长。 “报告营长。我找到一条船。被沉在附近的一处浅水里。” 营长一听找到船,高兴的说:“好。找到船就算你立功了。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营长,我叫吴家胜,军械修理三班的。”他忙不迭的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营长对身边的一个战士说:“赵长林,带上你的二班,跟着吴家胜去把船打捞起来。” 吴家胜带着二班战士来到老人家窝棚,老人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就带着他们来到沉船之处。 沉船所在的地方,确实如老人所言,只有一米多深。从水面都能够隐隐看见船的形状。 大家齐心协力将船打捞出来。仔细一看,这是一艘很完好的渔船,大约能乘坐二十几个人,算是很不错的了。 因为袁征营长有言在先,谁找到船,谁就有功。所以,第二天,袁征的命令就下来了,吴家胜被提拔为三班班长,原来的三班长关山海被调走,另有他用。 对于吴家胜立功被提拔成班长,三班的战士没有任何不满。他们当然知道,吴家胜是和谢晋元一起出去执行任务的,任务完成了,立功的本应该是二人。不过,既然营长这么决定,大家当然是服从。 退一步说,即使真的是吴家胜贪功,人家小谢本人都不说什么,别人就更不适合说话了。 第二十九章 派去送死 第二十九章 派去送死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谢晋元在班里的人缘不好。小伙子来到三班之后,就一头扎进枪械兵器堆里,很少主动与别人交往。大家觉得这个新兵有傲气。再加上后来他被关班长表扬,更加引起大家的不满。 反倒是外人看出来问题了。有个二班的战士私下里问关班长:“吴家胜不是和谢晋元一起找到船的吗?怎么找到船的功劳只给吴家胜一个人呢?” 关班长闻言一愣。他也开始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谁知道呢。或许营长有特别的意思吧。”他犹豫着说。 “特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这个战士继续追问。他这样也不是为谢晋元打抱不平,而是有点八卦。 关班长被逼急了,说道:“营长说过找到船就算立功。在咱们兵工营,想立功可不容易。所以,一旦立功就要提拔。可是谢晋元是一个刚入伍几个月的新兵,不能因为一条船就当班长,这样提拔太快,会让其他人不满的。所以,功劳就给吴家胜了吧。嗯,大概就是这样。我猜就是这样。” 吴家胜成为班长,这个时候他有点趾高气昂起来,开始发布一系列的命令,把全班的战士指挥的团团转: “小李,你把这些枪支重新做一遍防锈。” “小胡,你去附近部队,收集一切有故障的武器。” “小谢,你去跟那个老头学习驾船。” “小贾,你去·····” 虽然他说的这些事儿,都是大家应该做的,但是他发号施令的颐气指使,盛气凌人样子,让大家感觉很不习惯。全班战士都已经习惯了关山海班长老大哥般的指挥方式,吴家胜突然这个变化,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于是有些人对新班长的做派有些不满起来。 吴家胜的这个变化,让谢晋元感觉特别不舒服。原本对自己态度很好,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吴家胜,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表面上,吴家胜安排的这些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打着小算盘。他知道,自己能当上班长,是由于找到那条船。而那条船,根本不是自己找到的,是谢晋元找到的。自己是抢夺了谢晋元的功劳,所以面对谢晋元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他心想,万一,这个谢晋元去找袁征营长报告说,船是他找到的,那自己就是谎报情况,冒领军功,百分百要倒霉了。在部队里,骗取功劳可是要受到处分的。那样的话,自己别说当班长,就是连这身军装也未必保得住。 虽然这个谢晋元现在没说,不代表他以后不会说。要消除这个麻烦,最好将他派到一个有生命危险的岗位上去,如果他运气不好丢掉性命,就更好了,一了百了。 吴家胜参军后受党的教育多年,应该说思想觉悟应该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提高的思想觉悟,在人性面前,没有一点影响力。所以,他在当时根本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就想到了要窃取谢晋元的功劳。这就是他人性的本能反应。 吴家胜的心思很坏。但是他有这样的坏心思也毫不奇怪。在中国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比较有名的,是秦二世。秦始皇在临死前,下遗诏封扶苏为太子,但还没来得及交到扶苏手里,他就死了。官官赵高篡改了遗诏的内容,转而立胡亥为太子,同时让扶苏自杀。愚忠的扶苏遂自杀而死。 在看到这样故事的时候,大家总是会为扶苏的不幸感到惋惜,有些善良的人不免会这样想:既然已经立胡亥为太子,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扶苏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扶苏不死的话,就是时时刻刻在提醒胡亥,他这个皇位是从扶苏那里偷来的,胡亥就会日夜不宁,寝食难安。所以,尽管扶苏人很仁义,也没有夺皇位的想法,但是必须死。 从秦始皇到吴家胜,时间过去二千多年,人类文明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但是,这种人性却依旧流传下来,丝毫没有改变。 于是,吴家胜现在正在琢磨,在即将到来的渡江作战中,什么工作岗位最危险? 留在在兵工营修理武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最危险的,应该是渡江突击队。不过,他想了一想,还是算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长,还没有能力将谢晋元弄进突击队去。 接着他又想到,即使是渡江突击队,也不算最危险。因为,在渡江的时候,战士们虽然冒着枪林弹雨,很危险,但是可以趴下身体躲避。 最好是有个比突击队还要危险的事。什么事情是比突击队还要危险的事情呢? 吴家胜想来想去,想到了渡船。在运送渡江战士的时候,开船的船老大要保持船的前进方向,就必须站着掌舵,他没有办法像其他人那样躲避。 站着驾船,迎着枪林弹雨,这种情况想应该最危险。 这个谢晋元不是对那个老张头很好吗?自己就说这个谢晋元已经学会开船,让他配合老张头一起来驾船。这样,他遇到的生命危险就会比其他人大好几倍,很容易死掉。只要这个眼中钉死掉,自己就彻底安全了。 对,就这么办。 本来,兵工营是后续渡江部队,但是吴家胜向丁大力副营长提出,自己班里有一个战士精通水性,善于驾船,可以为突击队开船。丁大力对于吴家胜能够这样替领导分忧十分赞赏,立刻下令将谢晋元调到那条船上,让他和张老头一起,负责运送突击队的战士渡江。 经过多日的努力,解放军收集到各种类型的木船8000余只,自制了一部分汽船,另外扎了很多竹筏和木排来运送火炮、车辆、骡马,动员了19万余名船工,开辟了从湖泊通向长江的引河,船只隐蔽集结在江堤之下。 这个时刻到来了。1949年4月20日夜晚,解放军先在100余公里的长江水面上,开始登船起渡。次日开始,在西起湖口、东至靖江的千里战线上全面强渡长江。 谢晋元和张老头一起,驾驶这条船,向长江南岸进发。船到中流的时候,遇到国民党军军舰和江防炮火的拦截。在不断闪耀的照明弹照耀下,谢晋元亲眼看见,很多的木船中弹沉没,船上的战士们落水,在急流中挣扎。 人们常说枪林弹雨的战场十分可怕,一不小心,死亡就会降临。不过,真正亲身处在这个战场的时候,就不会害怕了。这个时候害怕也没有丝毫用处。枪弹横飞,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夺去生命。死神会突然降临到谁的头上?只有老天爷知道。所以,对于大家来说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尽快的冲过去,消灭敌人。消灭了敌人,就彻底安全了。每个人都是这样一心一意的想着, 都在全神贯注的紧紧盯住对岸。 谢晋元现在也是这样的状态。他的这次任务是将船上一个排的战士送到对岸。子弹嗖嗖的从他的身边飞过,打在水里激起浪花,打在船上溅起木屑。他仿佛毫无察觉一样,一直站在老张头身边协助。 全船的人对子弹横飞都无动于衷,但是对敌人的炮击非常警惕。 “左转!左转!”掌舵的张老头大声叫喊。 在一旁的副驾驶谢晋元闻言急忙奋力转动船舵,船身很快转过一些角度。 “碰!碰!”几颗炮弹落在船舷不远处江面上,掀起的浪头打在船上。大家都很庆幸。幸亏船老大和谢晋元配合的很好,木船转的非常及时,躲过了这一轮炮击,要是刚才继续按照原定路线行驶,就会中弹,被炸毁了。 渡船继续朝对岸驶去。这个时候,全船的人,包括张老头,都松了一口气。 南岸越来越近,敌人的火力更加猛烈了。在敌人江岸防守的火力打击下,船上有几名战士瞬间中弹牺牲。 更进一步靠近南岸的时候,所有突击队的战士不顾齐腰深的江水,纷纷跳船,一边前进,一边开枪还击。谢晋元看见战士都已经离开,就与老人一起,将船掉头,准备返回北岸,接送第二批渡江部队。 正在这时,南岸敌人的一挺机枪,突然调转枪口向这条船扫射过来。谢晋元见势不好,一把扑倒张老头,几颗流弹飞过头顶,打的木船桅杆木屑横飞。 二人惊魂未定。刚才渡江的时候,枪林弹雨都冲过来了,没想到,刚刚松口气,就差一点被打死。战场上死神就跟在身边,片刻也松懈不得啊。 “赶紧走!”谢晋元大叫一声,老人也连忙爬起来,掌握船舵,木船迅速离开南岸江面。 回程很顺利,没有遭到任何危险。 回到北岸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批战士登船,谢晋元和张老头一起,继续运送战士渡江。这次的渡江就比刚才安全多了。虽然也不时的有炮弹落下,但是都离木船很远,没有遇到敌人江岸火力的扫射。等到渡船再次抵达南岸的时候,谢晋元发现敌人滩头阵地已经被解放军攻破,解放军的进攻正在向敌人阵地的纵深发展。 第三十章 艰难选择 第三十章 艰难选择 敌人的滩头阵地被攻破,这下渡船安全了。谢晋元和掌舵的张老头对视一眼,彻底放松下来。当谢晋元的木船第三次来到南岸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谢晋元忽然听到天上传来轰鸣声。 “敌机!小心!”他对老张头喊道。 谢晋元之前在刘庄的时候经历过敌机轰炸,还救过刘嫂家的闺女,对这个声音很熟悉。 紧接着,大家发现江面上空突然出现了几架敌人的飞机。敌机对渡江部队开始狂轰滥炸。 只听见有人咒骂道:“该死的飞机!现在我们解放军已经打过去了,你们不去加强防守,反过来轰炸我们后方!这管个屁的用!这些没脑子的国民党军队,怪不得败退的那么快。” 敌人的飞机可不管什么脑子不脑子的,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骚扰解放军后续部队,挽救自己军队的溃败。他们从马鞍机场起飞,来到长江上空。只要把**扔完,就算完成任务。 江面上虽然船很多,但是飞机胡乱扔下来的**很少命中,绝大多数都扔在滚滚的江水里,掀起朵朵浪花。 谢晋元和老张头见状,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没想到,快到南岸的时候,突然,一颗**从天而降,准确的命中船身。 “轰隆!”一声,木船被炸成两段,当场就有五六个解放军战士被炸的血肉横飞。其他的人也都全部落入齐胸的江水中。大家都奋力向江岸游过去。 “张老头!”谢晋元眼疾手快,抓住一块木板,一边奋力游泳,一边大声呼喊道。他这样大汉大叫,一方面是担心老张头,一方面是给自己壮胆。但是周围江水滔滔,不管是老张头还是其他落水的战士,没有人回应他。 谢晋元无奈,只好振奋起精神,向江岸游过去。 他的游泳技术,还是在家乡的小河里练出来的,不算很好,不过在滚滚的长江中勉强能够自保。有些北方战士不会游泳,运气好的能抓住漂浮在水面的木头,还能坚持一会儿,其它人就迅速沉入江底。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上了南岸,谢晋元发现岸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影,看来和自己一起的同船二十多名战士,有一多半人没有上来。被淹没在滚涛涛的江水中了。他面向江水,心里默默的向老张头和牺牲的战士致哀。 他特别为老张头的死感到悲伤。 有位领导人说过: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在战争中,如果牺牲的解放军战士,本来就是战斗人员,确实是死得其所。而且,解放军战士牺牲之后,家属还会得到烈属的光荣。但是老张头不同。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他为革命贡献出自己的船,又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却什么也得不到。除了谢晋元之外,甚至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这个死掉的老张头是何许人也。 老张头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一世,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老张头算不算死得其所?他有没有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 谢晋元默哀了很长时间。他想不明白老张头的事情,最后也就放下了。死者已经死了,放不下又能如何?或者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几个战士经过短暂的恢复之后,继续向南岸纵深冲去。 谢晋元没有跟随战士们冲锋陷阵。他原来的任务是开船,现在船没有了,任务也无法进行,只好停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兵工营到来。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兵工营的队伍过来了。在巨大木排上的车辆,让他老远就认出自己的队伍。 他耐心的等到兵工营过了长江,立刻迎上前去归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三班。 吴家胜见到谢晋元过来,心里吃了一惊。心里暗想,这个小子命真大啊。突击队死亡率这么高,他竟然活下来了。 奸诈狡猾的人往往很会做人。吴家胜转脸就摆出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说: “欢迎谢晋元同志完成成任务归队。这次你在渡江战役中表现很好。给咱们三班争光了。我会向上级汇报的。” 看到一向苛刻的吴家胜忽然转变对自己的态度,谢晋元一时间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小张,你拿一个新背包过来。” 吴家胜叫一个战士取来一个新背包递给他。有背包、军服、军鞋、军用水壶等。 “谢晋元,你以前的背包已经丢失了。这是发给你的新背包。” 看到班长对自己如此关怀,谢晋元对班长的印象瞬间改观,感激的说:“谢谢班长。” 在一千公里长的长江沿线,解放军百万大军迅速突破国民党军的江防,占领了贵池、铜陵、芜湖和常州、江阴、镇江等城市,解放了南京,宣告国民党的南京**垮台,彻底摧毁了国民党军的希望。 接着,解放军各路大军继续向南挺进,一路势如破竹的解放杭州,解放南昌,解放上海、解放汉口,解放武昌和汉阳。到了1949年6月2日,历时42天的渡江战役结束,解放军伤亡6万余人,歼灭国民党军43万余人。 袁征听到这个消息,感慨的对丁大力说道:“当初,他们气势汹汹的进攻我们的革命圣地延安,追的我们到处逃命。要不是黄河拦住他们,我都活不到今天。没想到啊,这才几年的功夫,他们就被我们打败了,他们的首府南京,也被我们解放了。这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个国家,现在轮到我们共产党当家了。” 自从解放军突破长江,国民党军队就出现大溃败。兵败如山倒,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能算战斗了,是一面倒的逃亡与追击。7月底,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从东西两面逼近长沙,并对其形成钳形包围之势。紧接着,国民党湖南省和八万国民党军队在长沙起义,湖南宣告和平解放。 解放军在长沙和平解放的前两天,就已经解放了长沙周边的地区,包括株洲。 在当时,株洲只是一个人口只有七千人的小镇,但是这个小镇却有一条专用铁路支线。这是因为这里有国民党第二十五兵工厂。 这个兵工厂很重要。它在整个抗战和解放战争期间,为数百万的国民党军队提供了接近半数的子弹和炮弹。因而,这个铁路边上的小城也就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但是,在国民党军队撤退的时候,将这个兵工厂被破坏的十分严重,机器设备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了,带不走的,也都破坏了重要部件,无法开动。完好的只有车间厂房。 解放军接管这个军工厂后,决定重建。 原本厂里的工人也都被遣散。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考虑到战争结束后对军队数量需求的减少,上级决定,留下一部分战士,就地复转,充实这个兵工厂。兵工营这个时候正好随着大部队来到株洲,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兵工营头上。 袁征接到任务,立刻召开会议,宣布的上级关于就地复转的命令。 开会的几个连长听到这个命令,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像以往一样站出来争抢这个任务。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任务与以往兵工营的任务有本质的不同。这个任务不是武器维修,而是要脱下军装,离开部队。没有人愿意离开光荣的解放军队伍。更可况现在的形势下,眼看就要到了全国解放,就更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就地复转。 经过在部队里多年党的教育,几乎每个战士都有了觉悟,都以解放军战士的身份为荣,以完成上级任务为荣,以奋勇杀敌为荣。现在上级突然下达一个这样的命令,让他们就地复转,都想不通。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就地专业就是脱下军装,成为一个老百姓。战士们谁也不愿意从一个军人重新变为一个老百姓。 袁征自己也明白执行这个命令的困难。但是作为领导总是有办法的。他强硬的命令他们自己想办法完成。他对这些人说:“我们革命军人的纪律,第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完成这次复转任务。” 他随后将复转的名额指标分解到各连。 对于袁征这样不讲理的命令,各连长也立即照猫画虎,又将名额分解到各排,各排又分解到班。所以,最后的责任就落在解放军部队里最小的首长-班长身上。 每个班都需要有一个人复转。当然,不限一人,多多益善。不过,如果哪个班完不成任务,那么对不起,只好就是班长自己以身殉职了。 命令下达后,随后的事情果然如大家预料的那样,兵工营全体战士们都对这个命令拒不执行。战士们服从命令听指挥是一方面,但是还要看是什么样的命令。像这样就地复转去兵工厂工作,就等于被踢出了部队,从一个光荣的解放军战士,瞬间沦落成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这样的命令,比让他们英勇赴死还要严重。 第三十一章 人与为善 于是,班长将命令传达了之后,没有一个人报名。不过袁征听到下面的反应后,毫不在意。反正任务已经交代下去了,不管怎样总会完成的。 全体战士抗命,这在兵工营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呃,这样说是不准确的。应该说,除了三班之外。 三班班长吴家胜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立马想到了谢晋元。上次渡江战役让谢晋元逃脱了,他心里一直有根刺儿。他一直隐忍未发,等待下一个机会。没有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有了。他知道这是一个踢开谢晋元的好机会,就派人将谢晋元叫过来。 “报告班长!谢晋元奉命来到。”谢晋元来到面前,敬了个标准军礼。 吴家胜抬眼一看,嗯,这个小伙子变化挺大。经过渡江战役洗礼,昔日脸上的幼稚已经半点也看不见了,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合格的军人了。要不是渡船那件事儿,他还真的不舍得放这个有能干,又听话的谢晋元离开。可惜了。 “上级决定,要派人去这里的兵工厂工作。你愿意去吗?”吴家胜问道。 他这样问,也只是表面客套一下。他知道,让一个战士变成老百姓,恐怕每个人都会抵触,这个谢晋元也不例外。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如果这个谢晋元不愿意,自己就强调军人必须服从命令,然后再用党的需要这个理由,来迫使他离开部队。 “报告班长,我愿意去。”谢晋元回答道。 “不管你怎么想,这是上级的命令,你作为一个革命战士,就应该无条件的服从。呃,你说什么?”吴家胜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谢晋元说的是愿意去。 “报告班长,我说我愿意去。我愿意复转去这个工厂。”谢晋元回答道。 这次吴家胜听清楚了。谢晋元的这个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到让他有点愧疚了。难道这个小伙子一直就是个君子,从没有告状的想法?那自己不是一直枉做小人了? “很好。谢晋元同志不愧是咱们班里的技术能手,渡江英雄,就是比别人的觉悟高。对于上级的任务这种积极主动的态度,值得每一个人学习。你放心,我会把你主动要求复转的事情报告上级的。”吴家胜表扬道。 任务完成,吴家胜这个时候也不吝啬赞美之语,而且将谢晋元的复转这件事,从思想境界上拔高,说成是他主动要求的。这是吴家胜会做人的表现。 谢晋元转身离开,回到班里,周围几个战友问他:“班长叫你去做什么?” “班长叫我去,是问我愿不愿意复转。” “你怎么说的?”一个战友问道。 他隐隐知道吴家胜对谢晋元有不好的心思,听说是和渡船的功劳有关。在他猜想,谢晋元会说不愿意,然后会被吴家胜狠狠的教训一顿。 “我说我愿意。”谢晋元说。 “什么?你说愿意?”旁边的战友也惊讶起来。说出自己愿意复转这样的话,对于他们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 谢晋元点点头,说了自己愿意接受上级命令,马上复转到这个地方,改行当工人的事情。并且说,吴家胜已经把自己的名字报告上级了。 班里的战友听到谢晋元主动要求复转,立刻都改变了态度,不管以前亲近还是疏远的,都围拢过来热情的嘘寒问暖。 大家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倒让谢晋元有些不适应了。大家都是很讲实际的,心里都清楚,谢晋元主动报名复转,等于是替大家承担了复转的风险。不然的话,这个复转的任务指不定会落在谁的头上。所以,谢晋元这个举动赢得了大家好感。 战士们表达好感很直接。 “小谢,我这儿有双薪袜子,还没有穿过,送你吧。”一个姓李的战友递过来一双袜子,说道。 谢晋元连忙推辞:“李大哥,这怎么行。你留着自己用吧。” “拿着吧。”这个战友说:“到了地方,以后就没有部队给你发东西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看见人家说道这里,谢晋元不好再推辞,只好收下了。 接着,一个姓梁的战友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他,说:“小谢,这是以前部队在缴获敌人武器装备的时候得到的一本书。里面是对一些枪械的介绍。我识字不多,留着没什么用处,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停了一下,他又嘱咐说: “小谢,到了地方上,生活安定了,希望你抓紧时间学习一点文化。不要像我这样,给家里写封信也要到处求人。” “谢谢梁大哥。我记住了。”谢晋元感激的点头答应。 接着又有一条毛巾递过来:“小谢,这条新毛巾给你。” “小谢,这个给你·····”一个个东西递了过来。 最后,谢晋元零零碎碎收下七八样东西。他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态度很不好的班长吴家胜,也专门派人过来送东西给他,而且送他的竟然是一身新军装,不带领章的军装。 这就是老家长辈说的与人为善,人与为善?谢晋元看着手里的新军装,高兴的想着。 在大家的眼中,复转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谁也不会想到,对于谢晋元不是这么回事。他确实是想要复转。他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老人说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没有人能够一辈子吃当兵这碗饭的。自己在兵工营终究没办法待一辈子。既然最后还是要离开,还不如早点离开呢。 他对解放军战士这个身份,虽然也很喜欢,但是在程度上远不如其它战友。一方面,是入伍时间太短,还没有建立起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另一方面,除了关班长以前对自己的关照之外,他也没有从这个集体里得到别人的友谊。加上入伍前胡亮对他说过,不想回家种地,就找个城市当工人的话。这几个方面加起来,当一个工人已经成为心底的夙愿。他早就有一个憧憬,要到工厂去当一个工人,要见识大机器。 对其他的战友来说,谢晋元的这个理想很浅薄,很幼稚。但是这却是这个小伙子内心的真实写照。这一点上也显示出谢晋元的与众不同。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在他的心里,理想不是部队教育中宣传的共产主义,而是当一个普通的工人。那些自己努努力就能够实现的事情。才配得上叫做理想,如果不管自己怎样努力都根本实现不了,那就不叫理想,应该叫幻想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连谢晋元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心底深处充满仁善。仁善的本性厌恶杀戮。尽管打败国民党和一切反动派,是革命的需要,但是在徐州战场上,在渡江战役中,他亲眼看见那些朝气勃勃的年轻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死去,亲眼看见战友的生命被长江旋涡吞没,看见落水战士绝望的神情,露出水面的手臂,向上天无助的挥舞,他心里对于战争,已经打下了厌恶的烙印。 他是文盲,没有受到多少教育,他心里厌恶战争的感觉,并没有上升到爱好世界和平,反对人类战争之类的高大上的思想。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了择机离开兵工营的想法。 所以,听到要上级传达的命令,要部分解放军战士专业,留在株洲的兵工厂,谢晋元心里很平静,并没有一点抵触的想法,甚至有些热望。 只不过,他心里稍微有些遗憾。按照他的期望,离开部队,最好是到长沙这样的大城市去工作。这个株洲,实在是太小,还不如老家的藤县规模大。 谢晋元主动报名复转,还有一个原因。他对上级的命令,从来没有产生过抵触心里。不管是原来关山海班长,还是现在的吴家胜班长。他是知道感恩的。他是半路出家,加入部队不到一年,也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战斗,在他心里分量更重的,不是解放军的身份,是上级的命令。如果没有胡亮首长的介绍,自己就不会成为解放军战士,没有袁征首长和关班长,自己就不会接触到各种武器装备,不会开阔眼界,升华思想。所以说没有上级,就没有自己的今天。现在上级又给了自己一个当工人的机会,这也让他当初在徐州兵工厂的遗憾得到补偿。 坚决服从命令的谢晋元,让班长吴家胜很满意。说实话,像谢晋元这样的下属,技术好,又无条件服从上级的战士,每个领导都喜欢。他发现自己现在还有点还舍不得谢晋元离开了。他再次将谢晋元叫过来,对他说道: “你回去准备一下,等明天的集合命令下来,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兵工厂。” “是。班长。”谢晋元恭恭敬敬的回答。他对于上级一直都是非常恭敬。 他回到三班。吴家胜让他回去准备一下,准备什么?不用说,谢晋元也知道。这是要他把领章帽徽取下来,交上去。正式军人和普通的老百姓之间的区别,就是这个小小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集合号响起来。被选中复转留在株洲兵工厂的立刻集合起来,谢晋元扫视一圈,发现总共有三十多人。 第三十二章 白手起家 第三十二章 白手起家 在集合地点,谢晋元看见,站在队列前面的,除了袁征营长和丁大力副营长之外,还有一个首长,这个首长在兵工营从来没有见到过。 袁征开口介绍说:“这位是顾大年首长。他是部队派驻兵工厂的军代表。现在请他给大家介绍一下株洲兵工厂的情况。” 顾大年开口说:“同志们好!” 大家立刻异口同声的说:“首长好!” 顾大年说:“我知道,让大家脱下军装,很多人都很不甘心的。但是大家要知道,穿上军装,我们是革命战士,脱下军装,我们还是革命战士。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以前,党和人民需要我们拿起手中的武器和敌人战斗,现在,党和人民需要我们放下手中的武器,离开战场,去建设株洲兵工厂。不管是拿起武器战斗还是放下武器搞建设,都是党和人民的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无条件的服从。” “我们离开部队,并不意味着我们从此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我们决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那样的话,我们就辜负了党的教育,辜负了党和人民对我们的期望。” “虽然我们复转后脱下了军装,但是我们依然是革命同志,依然在战斗。这个株洲兵工厂,就是我们的新战场。”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上级为什么会让我们在这个时候脱下军装,去建设这个株洲兵工厂。因为,这个株洲兵工厂十分重要。现在,我就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个兵工厂的情况。” “株洲兵工厂,是国民**1936年修建的,叫做第十一兵工厂。兵工厂主要生产野战炮和**炮以及炮弹还有步枪、机关枪的子弹,特别是在前几年中,仅仅这一家兵工厂,就给国民党军队提供了将近一半的弹药。是国民党最重要的军火基地。” “现在株洲解放了,这个兵工厂回到人民的手中。上级派我们去这个工厂,主要任务就是要让它重新恢复生产,为我们党和人民军队服务。这是一个很光荣的任务,也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我相信,每一个同志都会勇敢的面对,圆满的完成这个任务。” 顾大年动员讲话结束,袁征大声喝道:“一个小时后,全体人员在这里集合。解散!” 大家呼啦一声散开,各回各自的地方。 按照规定,复转要上缴领章和帽徽。领章和帽徽是一个正式的解放军战士的标志。大家恋恋不舍的把自己的领章帽徽交了上去。 吃过早饭,也是部队生活的最后一顿饭之后,大家将自己的行装打点好,背上背包来到了集合地点。这个时候,大家互相看看,身上穿的军装还是原来的,但是领章和帽徽都没有了。尽管刚才顾大年的动员中说了,没有领章帽徽,也是革命战士,革命工人,不同于普通老百姓,但是,现在看见自己身上没有了一个军人的标志,还是感觉到自己变成了普通的老百姓。这让大家都感到闷闷不乐。 一辆四**卡车已经等待在那里了。点名之后,这些复转军人一个个爬进车厢。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卡车朝株洲董家塅而去。 车上鸦雀无声。尽管经过首长慷慨激昂的动员,大家的情绪并没有根本上好转。也难怪,被迫无奈离开部队,离开熟悉的集体,大家的情绪没办法好起来。谢晋元发现,除了兵工营维修军械连队的战友相互之间有些面熟之外,其他一多半人都不认识,很明显那些人都是从其他连队抽调来的。 在一片沉默中,忽然,一个人用自嘲的口气说:“我老贾当初是沈阳机器厂的工人,解放东北的时候参军,南征北战,本来想在部队里混出个名堂来着,没想到,现在又复转到株洲当工人。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厂里。看来我的命就是当工人啊。” 谢晋元闻言,有点不明白,于是接口问道:“贾大哥,当工人有什么不好啊?我就想当工人。” 谢晋元的这句话犯了众怒。大家都认为他是在说风凉话,有的嗤之以鼻的冷哼,有的对他翻白眼。还有一个人闻言,对他摇摇头说: “你小伙子不懂。不是说当工人不好。现在眼看就要解放全中国了,如果我们留在部队里,胜利后就是功臣,如果继续留在部队里,就会论功行赏,说不定就会得到提拔,成为首长。退一步说,即使得不到提拔,回到地方上也是衣锦还乡,会得到一官半职。可是现在,我们在胜利前夕脱下军装,以后就是一个普通人,是和那些老百姓一样的普通人,以前打仗立下的功劳都白费了。” “唉!这真是倒了霉啊。” 这句话说到了大家心坎上了。众人纷纷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谢晋元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在部队上也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哦,他还不知道,他有功劳,但是被别人抢走了。他疑惑的问道: “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要来呢? 没想到他的这句话又犯了众怒,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对谢晋元斥责说: “你这小子说什么风凉话!谁愿意来!还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不来不行嘛!” 原来,要求战士复转,去工厂当工人的命令下达之后,没有人报名参加,没有一个人像以往一样,接到命令后都站出来拍胸口说:“保证完成任务。”这和党的教育无关,和战士们的阶级觉悟也无关。因为大家谁也不傻,眼看就要全国解放了,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复转。 战士们会有抵触,袁征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就将名额强行分派下去,并限期上报。 上行下效。于是,连长将任务原封不动的传达给排长,排长原封不动的传达给班长。并且说,如果没有人报名,复转名额那就是班长的。 班长们同样也知道下面不会有人自愿复转,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服从这样的命令。但是他们他们是最小的官儿,又不敢学上级那样强行摊派,就算有一个战士反抗,班长也无可奈何。于是这些班长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一个最原始、最简单的摊派方法:抓阄。并且在事先言明,谁抓到,复转的名额就归谁。现在车上的这些人,就是抓阄中彩的倒霉蛋。 谢晋元感觉到了这些人的怨气,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他原来在部队里还不觉得和别人有什么年龄的差异,现在才发现这个车厢里所有的人,都比他年龄大,不是大哥就是大叔,他在人家面前不自觉的矮上一头。 他的阅历不够,不知道立功提拔和衣锦还乡有什么意义。在他看来,能够当一个工人,亲手操纵神奇的大机器,制造出来闪耀着金属光彩的武器,和种地玩泥巴比起来,简直是幸福到天上的事情。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还感到不开心。 快到中午的时候,卡车来到株洲的南郊的兵工厂地址。 抵达目的地,大家纷纷下车,环顾四周,只见这里满目苍凉。心里立刻一片冰凉。 在解放军到达之前,国民党在逃离之前,将工厂生产设备破坏殆尽,仅留下一些砖木结构厂房和一些简易工棚宿舍。所以,当这些复转军人来到这里之后,并没有看到一个工厂应该的景象,现在呈现在大家面前的,除了几栋以前留下的一字形工房,山坡草丛里十几门锈蚀斑斑的山炮以及一堆炮弹壳外,什么都没有了。 大家都是部队复转下来的,在之前的历次战斗中,也曾经见过被解放的城市里的工厂,知道一个工厂应该是什么样子。不管机器设备先进还是落后,工厂里最起码都要有水电设施和基本的机床等机器。哪儿见过这么荒凉破败的工厂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株洲兵工厂?给数百万国民党军队供应半数枪炮弹药的兵工厂? 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哪里是什么兵工厂啊!这就是一片废墟。 破旧的门窗在风中飒飒作响, 大家纷纷交头接耳道: “难道这个就是首长说的株洲兵工厂?这里生产了国民党军队一半的弹药?” “就这个破样子,这怎么可能呢?别说弹药,就连一个钉子都生产不出来吧。” “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谢晋元见到这样的情形,心里也凉了半截。这个废墟一样的工厂,哪里有什么大机器啊?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军代表顾大年从卡车驾驶室出来,大声喝道:“集合!全体集合!” 大家都是军人出身,行动迅速,立刻排成几队纵队。要不是没有领章帽徽,集合在一起的这些人还是一支正规的解放军部队。 顾大年说:“大家不要怀疑了。现在,你们眼前,就是株洲兵工厂。是那个曾经为国民党百万军队生产了半数弹药的兵工厂。你们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第三十三章 生活难题 第三十三章 生活难题 军代表的话说到大家心坎里。大家闻言都默然不语。 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这还用多说吗。 顾代表说:“这就是我说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们就是要在这样一穷二白的情况下,白手起家,建设一个完整的兵工厂。” “大家想一想,如果是我们面前一个完好无损的兵工厂,还能叫做光荣艰巨的任务吗?所以,每一个人都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将会很累,很苦。但是,我们是经过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难道还会害怕这些么?”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再苦再累,我们能比得上吃草根啃树皮的长征?能比的上为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辈?” “这个兵工厂现在看上去很荒凉,和一片废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这个工厂也是经过解放军战士们流血牺牲,才回到人民手中,我们难道没有信心把它重新建设起来?” 顾代彪的一番东院起了作用,大家的精神明显振奋起来。顾代表对自己的动员发挥了作用也感到满意。他不知道,在中国人的秉性里面,有一个隐藏很深的潜意识,就是逆来顺受。所以大家有了精神并不是他的话有了作用,是大家也想开了。来都来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那就干吧。 可是,怎么干呢?面对一片废墟,新工厂建设千头万绪,从何开始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要在这里扎根,首先要把大家住的地方弄好。没有了后顾之忧才好打一个持久战。 在顾代表的指挥下,大家分组行动。将仅有的这些工房打扫干净,把背包放进去,然后分成几个小队,开始清理环境。 他们这些人用双手和简单的工具,拔掉工棚周围和通向厂房的道路两旁的杂草,又找到一些干净的稻草,铺在宿舍内打地铺。别的不说,特别是打地铺,是解放军战士基本技能之一,做的又快又好。 到了晚上,随队而来的炊事员给大家烧了面疙瘩汤。这是山东的传统饭,一种只能暂时饱肚子,其实又不顶饿的晚饭。 晚饭后他们住进了工房,一个挨一个地睡在只铺了稻草的地上。好在湖南的天气不冷,大家又是军人出身,劳累一天的人都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株洲镇**派出的工匠也到了,并带来了许多铁锨、镐头,劈竹篾片的竹篾刀、抹灰用的瓦刀等工具。在本地工匠的帮助下,大家放下枪杆子之后的双手,拿起这些工具,变身石匠、木匠、泥瓦匠等,就地取材,用石头打地基,用一些竹篾片和泥巴建造墙壁,对原来的简陋工房进行维修和大规模扩建。 在领导的安排下,大家被分成几个部分。谢晋元和几个人,因为原来在维修班的时候会用铁锤,于是就一起负责砸石料。谢晋元也没有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还在兵工营用手中的铁锤修理枪械,今天就将铁锤用在了砸石头上面。以前学会的角度、频率、力度大小等许多用锤的技术都不管用了,面对不规则的石料,就是简单的一个字:砸。把一块块石头砸出适合垒墙的平面就行。 用这样简陋的材料建造房屋,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工房焕然一新。修葺一新的新工房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有很多房间,足能住下数百人。然后又建造了宽敞的职工食堂。 有的人不解的问道:“顾代表,就咱们这几十个人,干嘛要修这么多房子啊?” 顾代表神秘的一笑:“多出来的这些房子不是给你们住的。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住的地方安稳之后,接下来就开始对厂房进行修缮。修补地面、道路、墙体,埋电线杆子拉电线。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又过了几天,厂区内外的道路也都整修一新。 这一天,大家看到又有大卡车来到了这里。这次来的人很多,足有二百多人。其中还有一些带着家属的。经过介绍,大家都知道了,这些后来的人,其中有原来这个株洲兵工厂的,但是大部分都是从徐州第三兵工厂以及原来的柳州兵工厂调过来的熟练工人和技术人员。 谢晋元意外的发现了徐州兵工厂的唐厂长,和当初带着自己扛炮弹的费天景。 谢晋元高兴的上前打招呼。可是他认识人家,人家并不认识他。只是对他略微一点头,就不再理会了。这让他的自尊心很受伤。 这也属于正常。当初,在徐州兵工厂大门口,袁征和唐厂长费天景站在队伍的前面,所以,很多兵工营很多战士都认识了唐平和费天景。但是,谢晋元只是二百多个战士中的一员,唐平怎么可能注意到他呢?即使是后来费天景带着谢晋元他们去扛炮弹,人家也没有理由记住每一个战士。 即使放到现在,这种情况也很常见。舞台上的歌星,有成千上万的粉丝都认识他,他却不会认识下面的每一个粉丝。 在新搬来的人群中,传来小孩子的欢乐的尖叫声,还有大人的喝骂声,嘈杂声音顿时响成了一片。长时间荒芜的董家塅现在有了人,顿时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气。 由于条件简陋,顾代表安排带家属的人住进了刚刚修建好的工棚里。对于复转军人来说,比起在部队里餐风露宿,这里的生活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对于其他人就不算这样了。很快,大家的耳朵里就听到家属对于生活条件不满意的抱怨。 这些抱怨,让这些复转军人很受伤。他们付出很多汗水和辛苦,把当初一个废墟,建设成如今的模样,没想到不但得不到赞扬,还收获了一大堆的抱怨。于是一个个看向新来的这些职工和家属,也没有了好脸色。 顾代表也发现了复转军人的情绪,但是他没有理会。新工厂在紧张建设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很多事情都顾不上处理。但是,他对新来的职工家属很关心。他听到群众意见后不敢怠慢,立刻召集厂里几个主要领导干部开会,研究解决问题。 会议一开始,他就开口说:“小赵,你先将收集到的群众意见汇报一下。” 厂办的小赵拿出一张纸,开始念道: “上级指示我们,要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我现在就把群众的意见想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第一条,有人反映说这里的水太难喝,浑浊而且有时候水里还有小虫子。” “第二条,有人反映说这里的解手的茅房太小,高峰期拉屎拉尿还需要排队。” “第三条,有人反映说这里的道路不好走,下雨天的时候出门两脚泥。” “第四条,有人反映说这里最不方便的是几家共住一个大房间,只是在中间用床单隔开,有点什么动静相互之间听得清清楚楚,不仅影响休息,有时候还很难堪。” “其他的还有一些,反映饮食不合胃口的,反映蚊叮虫咬的,反映洗衣服不易晾干的等等。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这四条。” 顾代表接着小赵的话头说:“在讨论问题之前,我先解释一下。现在我们居住的环境,都是之前到来的复转军人修建的。当初这里是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没有宿舍,没有厕所,没有水源,就连道路也被破坏的沟壑纵横。是这些复转军人,用自己的双手,修建的宿舍、厕所和道路,开挖了水塘。他们原本都是军人,对于他们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希望大家给予理解和尊重。” “话又说回来,这些技术员和技术工人都是厂里的宝贝,他们家属的诉求,直接关系到职工队伍的稳定,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大家看看有什么办法。” 费天景原来是徐州兵工厂的调度,现在是株洲兵工厂主要技术干部之一。他第一个开口表态说: “职工家属们的要求都是合理的。其中有的要求比较容易解决,比如厕所问题。原本厂里只是在宿舍东端修建了一个厕所,现在派人在南端再建一个,在生产区内也修建一个。厕所的问题,三天内就可以解决。” “关于几户人家共同住在一个大房间里面互相影响的问题,也比较容易解决。大房间是按照集体宿舍修建的,现在用隔断分开,再另外给每家开一道门即可。不过,饮水问题解决起来就比较费时间了。只要遇到下雨天,山上的水就会流入作为工厂饮用水源的泥塘。这个好像没办法。 另外,厂区内外的道路都是用泥土平整出来的,遇到下雨天道路上都是泥浆。要想彻底改变,就要修建十几里的砂石道路。这是个大工程。” 技术部副主任白启山开口说:“费天景同志说的饮水问题,我觉得也有办法解决。”这个人原来是柳州兵工厂的技术部主任,有饮用水处理的经验。 第三十四章 建国大喜 第三十四章 建国大喜 “我们可以在附近再修一个沉淀池,将泥塘的水引到沉淀池,然后到镇上买一些明矾加进去,稍加沉淀就会得到清水。” 明矾能够吸附水中杂质,沉淀后得到干净的水。这是以前那个年代净化水质常用的方法。现在当然不用了。因为明矾对健康有不好的影响。 大家闻言都点点头。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想到。许多事情都是这样。问题与解决办法之间只是隔着一张薄纸,轻轻一指就可以戳透。但是很多人就是想不到去戳这一下。 技术部主任杨国会说:“修建砂石道路问题,我觉得应该放在我们工作的首位。” 一个人问道:“为什么?道路泥泞只不过是行走不太方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杨国会说:“大家只看到道路泥泞影响家属出门,这个目光有些短浅了。要知道,我们是兵工厂,今后生产出来的武器弹药都是军用品。如果道路不好,就会造成车辆通行不便,影响很大。” 顾大年听到对部队运送弹药有影响,立刻开口,一锤定音:“修路方面就按照杨国会同志的意见。即日起筹备修建沙石道路。其他的按照费天景和白启山同志的建议落实。” 顾代表现在是驻厂军代表兼任代理厂长,是这群人中唯一的有领章帽徽的正式军人。他的话很有权威。但是他很少以势压人,遇到事情总是和几个干部商量。 前面四个大问题已经有人落实了,但是小赵说的几个小问题,比如伙食不好问题,他决定自己亲自落实。他知道,面对艰苦的生活条件,仅仅靠精神上的鼓励是不够的,还应该为大家尽量的解决物质上的困难。另外,他在部队上的时候,也干过后勤,有一些经验。 有困难找**。这天上午,他带着谢晋元和另外一个人,去株洲区**寻求支援。 株洲区人民**也是刚成立不久。当时的株洲也很艰难,古镇很破旧,比较完整的大街只有一条麻石铺成的东西正街和南湖街。 顾大年的知识非常渊博。也正是因为在如此,他才从许多备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解放军部队的驻厂军代表。他一边走,一边对跟随的人介绍说: “别看株洲现在这么破旧,这是因为遭受了很多次战争的破坏。在以前,株洲在历史上是挺有名的地方呢。” 在两个文盲面前,顾代表实在忍不住要显耀自己的学富五车: “株洲早在公元214年的东汉,就开始筑城,叫建宁县。北伐曾经在这里会师。1930年,党内左倾冒险主义坚持城市中心论,命令各地红军攻打长沙等城市,红军两次进攻均失败,部队遭受较大伤亡。毛**率总前委机关从长沙撤回到株洲,并在协丰长绸布店召开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即株洲会议,确定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这个战略是我们后来赢得全国胜利的基础。” “然后最有名的就是我们这个兵工厂。为了保护这个兵工厂,当时的国民党**在后面的凤凰山上专门挖了很深的山洞,修建了炮台。” 顾代表故意卖弄学识,喋喋不休。可是身边的这两个人听得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他们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文化人的闲情雅致。他们只是这个工厂的工人,株洲的历史再伟大,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三人来到区**的大院里,顾大年见到了区长胡维,说明了自己的困难和要求。 胡区长面露难色。他说:“按道理说,支援咱们兵工厂建设,对株洲来说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兵工厂发展起来,对株洲本地也是大有好处的。但是,我们刚刚筹集了四十万斤粮食送到部队去,眼下手里确实没有什么粮食了。” 顾大年听说株洲没有粮食,开始很失望。踌躇片刻正准备要告辞,冷不防谢晋元在身边说了一句:“你们株洲镇上没有,那没关系啊。湘潭县一定会有。” 这句话提醒了顾代表,他用赞扬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伙子,心想,身边带个人出门真的是做对了。他对胡区长说:“胡区长,你们能不能向请县里求援助。就说是我们兵工厂急需。” 胡区长听到这个建议也高兴起来,他刚才思路也进入死胡同里了,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其实,有困难报告上级,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时间他们都没有想到,幸亏有这个小伙子提醒。胡区长立刻点头答应:“这是一个好办法。几百个人的粮食,湘潭县应该拿得出来。我马上跟县里联系。” 湘潭县距离株洲不过三十多里,走路送信也不过三两个小时。所以,县**当天就接到了株洲区的报告,听说是兵工厂的需要,立刻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回去的路上,顾代表问谢晋元:“小谢,你刚才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谢晋元理所当然的说:“这个很简单啊。我在山东老家交公粮的时候,看见他们都是从各家各户交到村里,再从各个村交到镇子上,镇子上的公粮再交到县上。所以我想,镇子上没有,县里一定有。” 顾代表听听这样说,恍然。原来小伙子是在农村积累的经验。不过能这么快的和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也说明小伙子很聪明啊。 第三天下午,就在大家热火朝天建设工厂的时候,有二辆大卡车开进厂区。在大家的期望眼神下,卸下来大批的粮食、蔬菜,竟然还有一些猪肉。这下子,大家的干劲儿更足了。 转眼到了九月底,解放军把国民党军队彻底赶出了大陆,正在四下扫荡残兵败将。然后,大家就听到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要建国了。 果然,十月一日那天,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这一天,在兵工厂大门口,在株洲的大街小巷,在湖南,在各个地方,都有五星红旗飘扬。这一天,株洲举行了盛大的群众机会,庆贺新中国正式成立。 与其他人比起来,兵工厂和新中国关系更加紧密。顾代表很注重职工的思想教育,组织全厂职工学唱革命歌曲: “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响亮····” 歌声荡漾在厂区内各个角落,到处都充斥着令人振奋的气息。 在飘扬的五星红旗下,所有人都热情高涨,兵工厂的建设速度更快了。 很快,通向厂区的铁路也重新开通。 株洲兵工厂这条一条铁路专用线。由于国民党撤退的时候破坏,有的地方铁轨脱位,年久失修,已经长满了荒草。工厂需要的机器设备,必须要经过铁路运输。于是,厂里一方面抓紧厂内建设,一方面派出人手修复铁路。这一天也正式完工通车。 新中国的国家力量十分伟大,从全国各地调拨进来生产所需的各种机器,车床、铣床、冲压机等等,先是通过湘赣铁路,再经过这条铁路专线转运,陆陆续续的运到了株洲兵工厂。当冒着滚滚黑烟的火车,进入株洲兵工厂厂区的时候,全厂职工都沸腾了。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帮助卸车。 这个时候,兵工厂的厂房、道路、水电等前期工作结束,基础建设基本完成。。厂里为家属们修建的家属住宅区工人新村也已经竣工,新建成的房子都是标准的内外套间加厨房。那些带着家属的技术人员,已经搬到了新居。 兵工厂转入进入机器设备的安装调试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基本上是由三个老兵工厂的熟练工人完成的。部队复转的这些人,一直承担的是车间厂房基础建设,干一些体力活儿。谢晋元也一只在做石匠。这倒不是歧视他们,而是由于他们对于机器设备不熟悉,安装调试都是专业技术活儿,他们插不上手。 经过几个月的奋战,所有的机器设备也都已经安装到位,整个工厂一片生气勃勃,喜气洋洋。 终于,在大家紧张忙碌一年后,这个由原来三家兵工厂合并成的株洲七一兵工厂正式成立,生产任务也由原来的枪弹生产,改建成炮弹制造。第一任厂长走马上任。他就是来自徐州第三兵工厂、被誉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的吴运铎 。 厂里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庆祝兵工厂成立。在大会上,首先由上级单位中南兵工总局的领导,对兵工厂成立表示祝贺。 这位领导的话没有什么新意,都是一些拜年的话。接下来是吴厂长给大家讲话。他笑容满面的对大家说: “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庆祝我们兵工厂建成投产。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我和大家一样高兴。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兵工厂,是株洲、徐州、柳州三个兵工厂合并在一起的。厂里大部分同志是原来兵工厂的老同志,是从****,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 第三十五章 男人话题 第三十五章 男人话题 吴厂长环视一周,继续说: “这些同志,为了革命工作,放弃了原来安定的生活,我在这里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这里还有一部分同志,是从部队上复转来的,以前都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你们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用自己的双手,为兵工厂的建设打开了局面,奠定了基础。我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另外,对于你们我要说,现在你们虽然脱下了军装,但还是革命战士。我们之间,还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还是为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而奋斗的革命同志。不要以为离开部队就轻松了,正相反,你们面临的困难更大。以前,你们的敌人是拿枪的国民党军队,现在,你们的敌人是工业技术。以前解放军是用自己的勇敢无畏战胜了强大的敌人,现在还需要你们用自己的勇敢无畏,战胜工厂的机器,让这些机器听从你们的指挥。” “同志们!现在,这个兵工厂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胜利,不再是消灭多少敌人,而是为人民的军队生产出来多少合格的炮弹。” “同志们!要知道,现在我们面前的敌人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们的勇敢可以战胜敌人,可以吓破敌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大机器,机器不会被我们吓破胆,所以,要战胜机器,靠的是技术,只有靠实实在在的技术。” 吴厂长的话,让谢晋元听的心情激荡,他在台下不禁出声问道:“吴厂长,技术是什么?” “问的好!”对于有人插言打断自己的讲演,吴厂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起来。 他不怕别人提问题,就怕冷场,怕大家有抵触情绪,沉默不语。他知道谢晋元这些复转军人出身的工人,恐怕有些人到现在还不能适应身份的转换,这样就会在接下来的技术学习中遇到困难。 他大声说道:“技术是什么?技术就是方法。我听说你们有些人以前都是部队兵工营的同志,是维护武器装备的,你们一定都知道如何给武器除锈、上油、拆卸零部件,修理之后再安装回去,这是你们维护武器的方法,对不对?” 在这样的大会上,他的提问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下面要说的话。所以,他也不等下面回答,就继续说:“这些方法就是技术,是维护武器的技术。” “对于机器来说,技术就是开动它的方法。我们按照这样的方法操作,控制机器,让机器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工作,去把一块铁片,卷成弹壳。然后做成炮弹。” “这些技术,来自三个兵工厂的老工人和技术人员都知道。你们部队回来的同志,今后要多多的向他们学习请教。” 吴厂长讲话结束,大家散会,回到集体宿舍。 谢晋元很兴奋。因为从今天起,他要告别石匠的工作,可以进入车间,成为名副其实的生产线工人。他的复转军人也很高兴。他们不仅不再做哪些杂活粗活儿,还告别大通铺的工棚,搬到新的集体宿舍。集体宿舍的床铺也不再是稻草地铺,被床铺替代。 这个时候的集体宿舍,是按照四个人一间的标准房间,并且有了桌椅床铺等简单的家具。这个条件比以前好的太多。也只有到了现在,大家才彻底的安下心来。利用这个时间,大家纷纷打开自己的背包,整理期个人的内务。 “你们好!” 来到了新的宿舍,谢晋元看见已经有三个工友在里面了,于是就主动和三个舍友打了一个招呼。这是礼貌,不用别人教,素质好,天生就会。另外也是没办法,谁让他年龄最小,资历最浅呢。 舍友们都是部队复转的,在前段时间的劳动中,原本就有些熟悉。大家相互之间早就都混了个脸熟,只是不知道姓名而已。现在都经过相互介绍,就彻底熟络起来。谢晋元于是知道了,和自己分到一个宿舍的三个人,一个叫刘洋,是东北哈尔滨人。抗战后参加了东北野战军。一个叫孟浩文,胶东半岛人,据说祖上与圣人孟子沾亲带故。抗战期间家里人全部死于日本鬼子枪口下,他侥幸逃出来,参加了八路军,是资格最老的解放军战士。一个叫于大力,来自河北太行山的农村。 刘洋笑呵呵的说:“小谢,你是枣庄那旮沓的?你有没有参加过铁道游击队?” 枣庄的铁道游击队在华北东北很有名气。所以,别人一听到枣庄,就会联想起铁道游击队。就像现在,见到山东人就会联想起蓝翔挖掘机一样。 谢晋元摇摇头:“没有。我那个时候太小。” 孟浩文说:“小谢今年不到二十,抗战的时候只有十几岁,可惜了。要是早生几年就好了。” 谢晋元忽然想到关班长,就问于大力:“于大哥,我听说,太行山有一个工业学校?我们班长就是那里出来的。” 于大力点点头:“是有这么一个学校。听说当初是彭德怀总司令亲手建立起来的。可惜我当时太小,没有资格进去。后来等我长大了,已经离开那里参军了。” 经过于大力的介绍,谢晋元知道了太行工业学校是抗战时期建立,军工部部长刘鼎兼任校长,原来的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特科大队全体转入,学校经历了日军的七次残酷“扫荡”,全校师生为保卫军工部领导机关的安全和保护兵工器材,作出了很大贡献。 经过聊天,大家互相熟悉起来,话题也逐渐放开。刘洋说:“哎,算咱们倒霉,在全国解放前夕复转。现在新中国成立,留在部队里的那些家伙们也都该论功行赏了,一定过得不错。不像咱们,来到这里做了这么长时间泥瓦匠。” 孟浩文也点点头,带着羡慕的神色说:“是啊。要是留在部队了的话,就算现在复转,也会留在大城市了。比呆在这个山窝窝里强大太多了。” 于大力附和说:“是啊。要是现在再复转,我就可以回老家了,也算是什么来着?对,是到衣锦还乡。我就可以娶到村里的小慧了。” 刘洋鄙夷的说:“看你没出息的样子。都出来好几年了,现在还惦记着村里的小闺女。人家恐怕早就成亲了吧?说不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孟浩文也说:“是啊。媳妇儿哪里都有。天涯何处无芳草,城市更比农村的好。” 第三十六章 技术培训 第三十六章 技术培训 于大力摇摇头说:“城里的小闺女不好。我不喜欢。别的城市我没见过,不知道。你就看咱们株洲,镇子上的,每天就知道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哼。” “小闺女打扮有什么不好?”孟浩文鄙夷的说:“难道你不喜欢长得俊的,反倒喜欢长得丑的?” 于大力说:“那倒不是。我是觉得这里小闺女太轻浮。容易被别人勾走。不如老家的女孩靠得住。” “对了,小谢,你在老家定亲没有?”刘洋大大咧咧的问谢晋元。 谢晋元开始听着几个舍友说着说着就将话题扯到女人、媳妇儿上面,觉得有些没意思。他到底还是年龄小,对在男女方面还没有开窍。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工厂里的机器上面。所以,大家的聊天,他就没有插言。听见刘洋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立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的脸皮儿薄。他对刘洋说: “我没有定亲。我当初是跟着支前民工队伍偷跑出来的。那时候我还小。家里现在还不知道我在哪儿。” 孟浩文说:“小谢,这么说,你参军时间很短啊。” 谢晋元说:“我参军到现在有一年多了。” “哦。”刘洋明白了,其他二人也都明白了。 “怪不得你小子对复转没有什么意见呢。原来你还是个新兵蛋子,还没有培养出来对部队深厚的感情。” 谢晋元不解的问道: “我确实是觉得复转到这里也挺好的啊。总比回家当个农民要强。” 刘洋说:“你没听到刚才我们说的吗?要是晚几个月再复转,咱们的出路就会好得多。哪儿会像现在这样,来到这个破地方,白手起家建设工厂。你看看,这一年来,咱们都干的什么活儿。拔草挖地,砸石头修路盖房子。部队复转后干这些活儿,咱们也算够惨的了。” 谢晋元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在部队里流血牺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复转后理应得到比较好的待遇。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往好的地方想。 好的地方?谢晋元脑子转的很快,马上对刘洋说:“我们在这里确实是辛苦一些,不过,我觉得白手起家也有好处的。这样,将来工厂发展起来了,我们不就成了厂里的开国功臣吗?” “还开国功臣呢。天天砸石头,累死累活不说,一身连泥带水。要是在老家,身上衣服出汗湿了,站在外面风吹一会儿就干了。这里一天到晚身上都湿乎乎的,难受极了。” 于大力皱眉说。 “是啊,没听说砸石头能成为开国功臣的。”刘洋也附和说。 看到大家对现状都不满意,谢晋元安慰说: “好了,来都来了,不管满意不满意,还能怎么样?再说,反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工厂建好了,以后,咱们都要在厂里开机器的。还能学到技术呢。” 年龄最小的谢晋元,反而不断的安慰几个年龄大的人。想得开还是想不开,取决于心态,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 事情都有两方面。谢晋元看到的是好的方面,所以是乐观的态度,其他人看到的是不好的方面,所以是悲观的态度。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孟浩文想开了。他叹口气说: “算了。小谢说的对。来都来了,还是好好干下去吧。我们老家有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大概说的就是咱们现在这种情况吧。” 来都来了。这句话非常有道理,可以说服无数人。最后终于也说服了刘洋和于大力。 刘洋也想开了,大嘴一列,笑起来。对于大力说道: “听说南方的小闺女长得很水灵。大力,找机会咱俩去镇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勾到一个。浩文,小谢,你们俩去不去?” 谢晋元摇摇头说:“我不去。你是去找媳妇儿,又不是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什么?当灯泡么?” 于大力叹口气说:“我就怕咱们北方的汉子,伏不住这里的小闺女啊。” 刘洋不在意的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伏住还是伏不住呢?要是落在我手里,敢不听我话,摁住狠狠揍一顿。什么样的小闺女都得给我乖乖的。” 苏浩文鄙夷的一撇嘴:“野蛮!小闺女是拿来疼的,你竟然拿来揍!” 午饭是工厂的集体食堂。现在的每顿饭都有饭有菜有汤,比在部队时候要好得多。看来,不管在哪里,只要安定下来,生活条件自然就会慢慢的好起来。 到了这一天,车间所有的机器设备都已经安装就绪。 “启动!”吴厂长一声令下,杨国会将总电闸一推,立刻,车间里的所有机器都运转起来,顿时响起一片轰鸣声音,给这片寂静已久的地方,带来了新生的活力。 新工厂落成后,吴厂长关注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这些复转军人搞一个技术培训。他还记得开大会的时候,有一个复转军人提问什么是技术。他知道这些复员军人以前舞刀弄枪,冲锋陷阵,现在要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呆在车间里,一天到晚守着弄不懂的机器怪兽,很难适应。所以,必须要给这些人做技术启蒙。 于是,这一天晚上,几十个复转军人被集中到一间大屋子里。技术部主任杨国会主持培训。他首先讲解了在车间里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接着重头戏来了。旁边有一个老资格的技术员做补充。杨国会开始讲解作为一个工人应该具有的哪些素质。 “第一是要遵守劳动纪律。我们工人阶级,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他说: 纪律不算问题。这些复转军人不以为然。从部队下来的人,都懂得纪律的重要性。 “工厂的产品生产,相互之间就像是流水线一样,上一工序完成之后,就会交给下一工序的人,一系列工序下来,最后产品再汇集到装配部门,变成合格产品出厂。如果中间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就会使整个产品生产流程停下来。所以,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劳动纪律,完成自己的工作。” 杨国会也知道这个情况。他没有在纪律问题上纠缠,继续说道: “第二个要求,就是对工作必须一丝不苟。每个人加工的产品,都必须保证合格。一丝一毫的误差都不允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零件一旦在一个人手中出现错误,那么,以前所有人在这个零件上的劳动,都将作废。” 谢晋元还是初次接触到这些知识。以前在老家种地,根本就没有什么纪律可言。干活儿累了,或者不想干了,随时可以休息,甚至直接回家睡觉。在维修班的时候,军人的纪律也只是要求服从命令听指挥,修理枪械期间也没有严格的时间要求。 这里不行。一旦开始工作,生产线上就离不开人。否则的话,零部件就会在你的工位上堆积起来。 至于一丝不苟,对他来说是更重要的问题。在锄地的时候,多几下子或者少几下子,都没有什么关系。土地总是厚德载物,不会因为少锄几下地就报之以歉收。在修理武器零件的时候,榔头多敲打几下少敲打几下都没有什么影响。这里不行。零件加工上差一点,到装配的时候就装不上去,零件就报废。 如果零件报废,问题就严重了。不仅浪费了材料,还使得以前各个工序的劳动成果化为乌有。 不过,面对新要求,小伙子没有气馁,反而精神振奋起来了。自己从部队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这一年来天天砸石头又是为的什么?不就是要进入车间,亲手操作大机器么? “好啊。”能够得到这些新知识,太好了。谢晋元听得入迷,心情愉悦之下,不由得发出声音来。 杨国会本来就看不起这些大头兵工人。忽然听见有声音,他有点生气了,于是就摆手让那个技术员停了下来,一指谢晋元:“你,站出来!” 谢晋元无端被人点名,莫名其妙的得站起身来。 “你对讲的内容有什么不满意的?”杨国会沉着脸问道。 谢晋元马上知道,是自己刚才发出声音来,干扰了上课,赶紧低头承认错误: “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那你笑什么?难道我讲的很好笑吗?还是说你比我知道的还多?” 认错也不行。杨国会不依不饶。他想用这个小伙子杀鸡吓猴,给大头兵们立威。 谢晋元说:“老师讲的很好。我一时高兴,得意忘形出了声音。请老师原谅。” “哦,是这样啊。”抬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已经再次承认错误,杨国会也没办法用他杀鸡儆猴了。他点点头,问道:“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谢晋元。”谢晋元小心翼翼的回答。他对杨国会这些技术人员有天然的敬畏。 “谢晋元,你刚才说,我讲的好,现在我问你,好在那里?” 第三十七章 合适工种 第三十七章 合适工种 这样的问话,显然有点涉嫌骄傲了。有个笑话,说一个老外和一个中国女人见面,老外客套的夸赞你很漂亮,女人谦虚的回答哪里,哪里。没想到神翻译成了:这个女人问你,她哪里漂亮。老外无奈,只好说到处都漂亮。 谢晋元是一个实诚的小伙子,显然不会那样虚伪。他沉思片刻,然后认真的说:“我觉得老师讲的最好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纪律。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纪律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现在听老师一讲,知道在工厂里,纪律还包括了对工作岗位的责任。” “第二个是严格。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虽然也要求对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但是维修武器的过程中都是独立完成工作,与别人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我知道了,自己要是出了错儿,会连累其他人的。老师讲的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拍马屁。几个复转军人心里对这个小谢很鄙夷。纪律就是纪律,严格就是严格,有什么不一样?你这样说,难道还能说出花来? 杨国会也没想到这个小伙子这样说,心里一阵舒坦。肚子里的气立刻消失无踪了。 杨国会虽然没有达成杀鸡儆猴目的,但是得到小伙子夸赞,他的心里也高兴起来。谢晋元这样说,表明自己的讲课还是得到很好的效果,看来,这些大头笔中,还是有些可堪造就的。嗯,这个小伙子很识趣儿,自己也应该给点甜头,等回头给他安排一个好点的工作。 他的脸色马上阴转晴,笑容满面的问道:“谢晋元同志。你马上就要进入厂里工作了。不知道你喜欢做什么工作呢?” “老师,我对工厂的事情什么都不懂。还请老师指点。只要老师觉得好的,我都喜欢。”谢晋元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工作,于是就非常聪明的把决定权交给杨国民。 小伙子懂得尊敬老师,不错。杨国民对他的态度更满意了。点点头说: “一个工厂里,工作有很多种。车、钳、刨、铣、磨、镗等。每一种工作,形式不一样,但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工厂整体的一部分,都是干革命。你做车工怎么样?” “车工是做什么的?请老师说明。”谢晋元恭恭敬敬的问道。 “车工就是操作车床。” “操作车床需要学习很多的技术很多吗?” “操作车床,只需要严格按照规定操作就行了。是一个熟能生巧的工作。” 谢晋元摇摇头:“这个不好。我不想做。” 下面一片哗然。身边的刘洋小声对谢晋元说: “小谢,你傻啊。杨国会是总工程师,是咱厂技术最好的。他推荐的,肯定是好岗位,你怎么不愿意啊?” 杨国会对谢晋元的拒绝不以为意,接着问道: “那你想做什么?要知道,其他的工作,也都和车工类似,操作刨床、铣床、磨床、镗床,也都是孰能生巧的,不需要学习多高深的技术。” 谢晋元摇摇头:“具体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这样的工作我都不想做。” 杨国会一听勃然大怒,指着他大发脾气,说: “需要很多技术的工作吗?有啊。我现在做的产品设计,就需要很多很高的技术,可是你看你,大字儿认不到一箩筐,你能做吗?哼!真是不自量力!” 说完,他一甩手,走了。 看见谢晋元把老师气跑了,大家自动下课,纷纷离开。在一起回宿舍的路上,苏文山一边走,一边埋怨谢晋元说: “你这下倒好,把老师气跑了。怎么办?” “小谢这下子完了。气跑杨国会,肯定要挨批。”于大力幸灾乐祸的说。 回到宿舍,苏文山继续对谢晋元劝说道:“小谢,你赶紧去找杨国会赔礼道歉吧。” 谢晋元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是杨国会让自己说出来的。自己不想做哪些孰能生巧的工作,实话实说,这有什么错? 刘洋和于大力也劝说:“小谢,不管你怎么想,培训课因为你没上完,耽误了大家的事儿,你能说自己没责任吗?你还是去道歉吧。” 谢晋元听到这句话,想清楚了,自己确实耽误了大家的培训。于是就说:“好,我去道歉。” 年轻人好面子。谢晋元从来没有做过找上门道歉的事情,等到天色擦黑,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这才偷偷摸摸的向技术人员居住的地方走去,做贼似的,给杨国会赔礼道歉。 来到杨国会的宿舍,进门后发现,只有杨国会一个人。杨国会看见这个小伙子进来,态度冷漠的说:“谢晋元,你来干什么?” 谢晋元窘迫的脸色通红,鞠躬道歉说:“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什么?”杨国会还是很冷淡。“你知道错了吗?” 谢晋元一愣,然后小声的说:“我觉的我没有错。是老师让我说的啊。” “你既然没有错,那你为什么道歉?”杨国会说起话来还是咄咄逼人。 “道歉是因为我,中断了培训课,耽误了大家的事儿。我应该负责。” 杨国会闻言,脸上慢慢的露出笑容。对谢晋元说道: “小谢,你做的对。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有自己的坚持。” 谢晋元惊异的看着杨国会,问道:“老师,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生你的气?哈哈。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我生气的样子是给别人看的。” 看着小伙子不明所以的样子,杨国会说: “工厂里确实有一个很好的工作,就是钳工。这个岗位与别的岗位不同,不仅仅要求熟能生巧,更要求心灵手巧,掌握多种技术。我观察过你,知道你原来修理枪械,铁锤用的很好,适合做钳工。” “但是,因为这个岗位待遇也要高一些。所以,很多人都盯着。如果我当场就将这个工作指定给你,就会引起别人的不满。所以,我就给了你这个小小的考验。如果你真的聪明,就会主动来找我。现在你来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推荐你做钳工。” 钳工?谢晋元对工厂里的工种很陌生,但是听到老师说到铁锤,不由得问道:“老师,钳工就是打铁吗?” 他心里有些失落。他原来的理想是操作大机器,不是打铁。 杨国会笑笑说:“钳工可不是打铁。其他地方也叫锻工。这个工作,是厂里所有工作的第一步。” “一个产品被设计出来之后,第一步就是锻造成特定的形状,然后才能交给下一步工序加工。但是,机器锻造出来的零件,有一些地方达不到设计要求,这个时候,就需要钳工进行修改。” “这就需要钳工不仅要会操作锻压机器,还要能够用其它机器甚至铁锤来精锻。这就需要心灵手巧。” “所以,钳工必须是一个多面手,有比别的工种更高的技术。具体来说,钳工要会划线,錾削,锯削,钻孔,扩孔,锣孔,铰孔,攻螺纹,套螺纹,矫正与弯形,刮削研磨,技术测量等等。” “谢谢老师。我愿意做钳工。”谢晋元一听就被吸引住了。急忙开口说。 “好。明天,我就带你去拜陈师傅。这个陈师傅是厂里技术最好的钳工。” 谢晋元再次谢过杨国会,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三个舍友都已经入睡,呼噜声此起彼伏。谢晋元也不以为意。他已经选择了适合自己的工作,心情舒畅,很快就在别人的鼾声中入睡了。 第二天,在顾代表和杨国会的带领下,部队复转的众人来到各个车间参观。当然,参观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合适的话,当场分配工作。 那个时候的车间,和现在的车间大同小异。谢晋元一进车间,就被宽敞高大的空间折服了。以前在农村,最大的堂屋,也不过二人高。哪儿见三层楼高的大车间啊。他无法想象,这么巨大的厂房,就是自己前一段时间和大家一起盖起来的。 这就是大机器的家啊。 他在感叹,但是其他人没有他这样的感觉。大家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机器的噪声。顾代表一边走,几个技术员一边指指点点介绍:“这的机器是车床,能够将铁板上开出槽子。这个是钻床,能够在铁块上打眼儿。这个是冲床,能够把铁板做成炮弹的形状,······” 杨国会知道这些新工人是部队复转的,就用尽可能显现直白的语言讲解。 顾代表一边听着杨国会喋喋不休的介绍,一边注意观察这些人的神情。这些部队复转的新工人中,多数人都面无表情,只有五六个人惊讶震惊。其中表现最突出的,是最年轻的谢晋元。 杨国会之前跟自己提到过,准备让谢晋元这个小伙子拜一个姓陈的技术工人为师,现在看见谢晋元两眼放光,紧紧盯着旋转不休的机器,心里也就有了计较。他不知道,谢晋元看见机器后真的是心潮起伏。从农民到解放军战士,从简陋农具,到工业大机器,谢晋元感觉到自己这个农家子弟,已经实现了一个大大的飞跃,心胸变得更加开阔。他不禁赞叹到:“这些机器真了不起!” 第三十八章 冷面师傅 第三十八章 冷面师傅 旁边的一个人听见,不屑的哼一声:“土包子。” 顾代表心里暗暗记下每一个人的表现。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决定了自己在工厂车间工种的分配。 当天晚上,顾代表就给大家分配好了工作。前方战斗激烈,对弹药的需求量很大,他的压力也很大,他必须将这些人尽快转化成合格的工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来了几个人,都是各生产车间的负责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份名单,将这些新工人挨个点名,然后带走。 谢晋元被分到一个钳工为主、有较高的技术含量的车间。这是个不错的工种。 “陈师傅,这个人交给你了。”在一个车床前,负责人将谢晋元留下,带走其他人走了。 这个陈师傅,叫陈连生。人如其名,整天沉着脸,永远不见一丝笑容,好像有谁欠他钱似的。有人背后叫他死人脸。 陈师傅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看谢晋元。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个陈师傅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跟他对别人的态度无关,但是谢晋元不知道啊。他一间陈师傅给自己这个脸色,心里就感觉怕怕的。他还以为陈师傅不喜欢自己当学徒,因为他听见沈阳机器厂的那个二手新工人说过,在很多地方,师傅都不愿意带徒弟,即使带了,也不会教什么本事。因为教会徒弟,就要饿死师傅。 他恭恭敬敬的鞠躬说:“师傅好。” 陈师傅嘴角微微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师傅好。我叫谢晋元。”谢晋元赶紧回答。 “先在一边看着。”陈连生点点头。 陈师傅冷着脸交代了一句,转过头自顾自继续忙活去了。今天是试生产,很重要。 其实,陈师傅心里对谢晋元这个小伙子很满意。昨天杨国会就找过他,对他说,这批新工人中,有一个小伙子很不错,他已经答应下来,让陈连生给这个小伙子当师傅。 杨国会告诉他,这个小伙子叫谢晋元,是从部队下来的复转军人。但是和其他的复转军人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等见面就知道了。所以,今天谢晋元站到他面前,就等于是一次面试。他只是看了一眼,就从谢晋元的身上感受到小伙子对自己有发自内心的尊敬。仅仅就凭这一点,谢晋元的面试就已经通过。但是谢晋元自己还不知道。 在很长时间里,他接受的教育中都说过,军队和老百姓,都是一家人。这个说法当然是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一家人里面,兄弟姐妹之间也有远近亲疏分别的。这种情形在他们这些复转军人中表现的比较明显。 复转之前,他们是解放军战士的时候,他们面对老百姓的态度,确实是一家人的态度。但是当他自己也成为老百姓的时候,再面对其他老百姓的时候,这个心理就会发生变化。他们感觉到自己在部队李果功,受到党的教育多,见多识广,即使自己也成了老百姓,但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在老百姓中依旧有超人一等的优越感。 陈连生听说过一件事。长沙城里饭馆吃饭的时候,一个老百姓与一个复转军人争座位。这个复转军人对这个人说:“这个座位是我的了。你换个地方。” 这个人不忿,分辨说:“是我先来的。” 这个复转军人傲气十足的说:“我是复转军人。我以前在部队,为了解救你们这些老百姓,一直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和敌人拼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礼让复转军人,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这样的话要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就会很正常。但是话从这个复转军人嘴里说出来,就有点不好听了。好像他是高高在上,是老百姓的救世主一样。 这点事当然是不算事儿。但是反映了在普通人和复转军人之间,确实有一道无形隔墙。 其实这很正常。放眼古今中外,不要说是不同职业,就是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之间也一样有隔墙。几乎所有不同的人群之间,都有一道墙。根本原因,是生命个体的独特性造成的。即使是在在一片广阔无边的大森林中,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有了比较,才能显示出优劣来。显然,在陈连生眼睛里,自己的新徒弟谢晋元,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复转军人。 过了一会儿,陈师傅完成手头的活儿,看见这个小伙子还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样子,认真的售后在自己身边,观察自己的工作,心里有些高兴,就出手指点: “小谢同志,你看,这手柄机床调整方向。零件放好,开动机器加工前,抓住它。” 演示一下,他又抓住一个小了一圈的手柄,对谢晋元说: “这也是调整手柄,不过这个是微调手柄。在零件大体上完成之后,再用这个小手柄,增加零件的精密度。每个零件对于精密度都有标准。零件精度不合格就是废品,记住了?” 精密度。 精密度是工业技术的一个基石。谢晋元牢牢记住了这个名词。这是他在这个工厂里学习到的第一个技术词语。 很快就到下班的时间了。陈师傅对谢晋元说:“下班后你等会儿再走。” 谢晋元闻言高兴起来。他心里明白,这句话意味着陈师傅要给自己开小灶。那个东北人说的话不对。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起码在陈师傅这里不对。 下班的铃声响起来,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关掉机器,蜂拥而出。片刻之后,偌大的车间里静悄悄,只剩下陈连生和谢晋元二人。 陈连生没有废话,开口对谢晋元说:“要成为合格的钳工,不仅需要心灵手巧,还必须了解各种机器的性能,会用。看着我。” 陈连生师傅总是话不多。他教授徒弟虽然也是言传身教,但更看重身教。 他来到一个车床前,把机器开动起来,演示给谢晋元看了一遍,然后就让谢晋元上手试试。 谢晋元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手接触机器,心情激动的难以自已。他略微平静一下,然后上前,开动车床,握住手柄,轻轻的转动。然后就看见铁屑纷飞,一块钢铁在自己的手中出现一道凹槽。 陈师傅看见徒弟的动作轻盈流畅,心里暗自点头。这个小伙子能够看一遍就会,确实是像杨国会说的那样,心灵手巧,很适合钳工。 陈师傅招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说:“以后,每天在下班后,用十分钟时间熟悉机器。走了。” 谢晋元意犹未尽的关掉电闸,跟着师傅离开了。 要是现在,私自开动别的岗位上的机器这种情况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当时可以,或者说陈师傅可以。陈师傅私下里已经得到杨国会的特别许可。所以,谢晋元这个徒弟的学习条件也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了。 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刘洋看见他这么晚回来,就问道:“小谢,怎么下班后吃饭的时候没见到你?” 谢晋元心里得意洋洋,但是脸上努力保持平静,说:“陈师傅有事情找我。耽搁了一会儿。” 他溜了一个心眼,没有说出学习操作机器的事情。他有预感,要是说出来,会给自己和师傅带来麻烦的。 刘洋羡慕的说:“还是你运气好啊。听说你的陈师傅,是全厂技术最好的。” 于大力笑着插言说:“小谢,听说你师傅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他是怎么教你的啊?用哑语吗?” 谢晋元说:“我师傅确实话不多。他只给我做示范,也不怎么解释。” 苏文山点点头,称赞说:“你师傅不愧是一个真男人。” 几个人闻言都觉得他的话说的奇怪。刘洋疑惑的问道:“文山,不爱说话,和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苏文山说:“真正的男人,只做事情,从不解释。” 于大力还是不明白,继续追根刨底的问:“为什么不解释就是真男人?” 苏文山说:“真正的男人,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解释。” 刘洋听明白了,一拍大腿,说:“说的好。男人是不需要解释,一言不合,干就是了。” 苏文山摇摇头。好好的大道理,到了东北汉子这里,就变成了没脑子的理由。他失去了给舍友解释的兴趣。就让他们当个闷葫芦吧。 接下来的一些天,谢晋元屁颠屁颠的跟着陈师傅后面,不断的学习机器操作,同时也适应了师傅沉默寡言的性情,遇到问题就主动开口请教。 “师傅,这个车刀用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才需要磨?” “切不动。” “师傅,这个微调把柄,转半圈,能切削多少厚度?” “转半圈?太多。四分之一。四分之一是多少?是一半的一半。” “师傅,······” “别叫了。用心看。” 陈师傅说话的时候依旧板着脸,但是对徒弟的指点很到位。 就这样,谢晋元每天下班后都要多留下十来分钟。积少成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成了新工人中第一个可以独立操作机器的人。 第三十九章 自我膨胀 第三十九章 自我膨胀 顾代表听说了之后,特意过来,当着很多人的面,把小伙子大大的表扬了一番。谢晋元挡着大家的面,很谦虚的说,这都是师傅的教导有方。 军代表的对自己徒弟的表扬,陈师傅脸上也有了光彩。徒弟不忘本,将功劳归于师傅,更让陈师傅心里高兴。表面看上去依然是僵尸脸,但是心里乐开花。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阴沉可怕了。 谢晋元发现,自己在跟着师傅学习技术的时候,有一种矛盾现象。在看着师傅操作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换自己也能做到很好。但是实际让他动手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操作漏洞百出。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问师傅:“师傅,我觉得我已经会干了,可是真正干起来,还是干不好。这是为什么?” 陈连生说:“这是手不应心,不协调。” 谢晋元想想,确实就是真回事儿。他接着问:“师傅,那我应该怎么办?” 陈连生说:“多练。熟能生巧。” 谢晋元恍然大悟。自己真是太笨了。熟能生巧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都没有想到。 这一天,谢晋元提前完成了师傅留给他的作业,闲了下来,一时兴起,就到周围转转。当他来到一个工人旁边时,看到这个人正在加工一个零件。他看了看,忽然说了一声: “停一下。你的磨具进去的多了一些。应该退回来一点。” 这个工人停下动作,转头一看,是谢晋元。不由得笑笑说: “小谢,这是磨床,你不懂,不要乱说。” “我怎么不懂?”谢晋元年轻好胜,立刻争辩道。 “你懂?那你来试试?不过,出了废品算在你头上。”这个工人说道。 “试试就试试。” 谢晋元挽起袖子,上去替换下这个人。他开始操作起磨床来。 这个工人看到谢晋元熟练的操作,眼睛立刻瞪圆了。他没想到,谢晋元比自己这个专门的磨工还熟练。片刻之后,加工结束,这个工人拿出卡尺检测,完全合格。 周围的几个工人闻声看过来,发现是谢晋元在操作磨床,都感到稀罕。一个工人招呼道:“小谢,你到我这儿来,帮我做一下。” 谢晋元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这个工人面前。这个是冲压机床。他之前也练过,不过熟练程度不如磨床。 等到他完成部件加工,检测也是合格。不过,他的操作熟练程度比人家也高不出来多少。人家是***,他是下班后才干一会热,当然是比不了的。不过即使这样,也让周围的工人们惊讶了。大家纷纷赞扬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大家一回头,发现是杨国会来车间查岗来了。于是立刻作鸟兽散,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杨国会已经知道谢晋元帮别人干活的事情了。他阴沉着脸,对谢晋元说: “小谢,你跟我来一下。” 谢晋元敏感的发觉杨国会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态度很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跟着杨国会来到办公室,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杨国会阴沉脸,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谢晋元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嗫嗫的说:“我在替他们操作。” 杨国会问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请你去操作?” “是我主动去做的。”谢晋元回答的有点艰难。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 “以前我给你们讲过,在工厂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你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是纪律不允许的。你知道吗?” 谢晋元头低下来:“老师,我知道错了。” “你错的还不止这些。”杨国会指着他的额头,生气的说。 杨国会说:“你以为这是在帮助别人,助人为乐做好事吗?不是。你这是在炫耀。” “你知道在别人面前炫耀有什么后果吗?你今天表现出来是自己一个技术多面手,让别人羡慕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别人问你,你为什么会操作好几种机器,你怎么回答?” 谢晋元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自己这样做确实是炫耀,是自信心膨胀了。 “你若是将我和陈师傅对你的特别关照说出来,就是出卖我和你的陈师傅,是叛徒。”杨国会说。 “你若是不说,别人就会认为你小气,藏私,就会对你有意见,这会影响你和同志们的团结。不利于团结的人,对于工厂是非常不好的。全厂职工应该团结一心。你在里面制造不团结,厂里就不能容下你,就会把你开除出去。” 谢晋元听见杨国会上纲上线,说的这么严重,又是叛徒,又是破坏全厂的团结,顿感毛骨悚然,浑身冷汗淋漓。他的头更低了,说道: “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有了一点小小的进步就到处炫耀。请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杨国会说:“你认识到错误就好。我这里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不会把你的事情报告上级,不过还要看你的师傅怎么说。” 这一天开始,谢晋元在工作的时候不再关心别人的事情,一心一意的蹲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人们都在忙自己的工作,好像忘掉了上次的事情,一时间也没有显示出对谢晋元的羡慕或者妒忌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谢晋元忽然看见很多人都笑逐颜开。正在不明所以,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于是他很快就明白了。原来,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农民是没有人发工资的。他来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工资。一直以来,他们的生活都是依靠厂里的配给制。比如发饭票和零用钱。在兵工厂建成之后,这是第一次拿到工资。 谢晋元拿到自己人生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是区区的十几元钱,心情非常激动。等到安静下来,才想到,自己拿这笔钱干什么呢?找人带回家去么?那个时候株洲还没有邮政局,更没有快递,顺路的老乡可是不容易找。他忽然想起来,对了,上次在运粮队,自己托队长王德海送回去的一千块钱,也不知道家里收到没有? 然后他就想到了,师傅教会了自己技术,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孝敬孝敬师傅了? 在谢晋元的家乡,尊师重教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在村子里的时候,听老人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是新社会,终身为父这样的话当然是不会了,但是谢晋元觉得吃水不忘挖井人,多亏陈师傅悉心教导,自己才有今天,才能够那么快的掌握操作机器的技术。作为徒弟,理应该对自己的师傅表示感谢。正好现在自己手里有钱,那就必须要有表示。 第二天下班后,他用自己的第一笔工资,买了一瓶酒,一块五花肉,提着酒肉来到师傅家里。 师傅的家在幸福村,工厂修建的的家属区也在厂区附近。谢晋元虽然第一次去,但简单打听了一下还是很容易找到陈师傅的家门。陈连生的冷面在这里也是人人尽知。 见到谢晋元来自己家里,陈连生又惊又喜。吃惊的是因为现在共产党提倡民主,新社会都是众生平等,工厂里的风气也是这样,工人和干部,技术人员和体力劳动者,师傅和徒弟之间地位是平等的,相互之间都是工作关系,很平淡,还没有过徒弟来家里看望师傅的先例。欢喜的是自己的这个徒弟有良心,知道来看看师傅。尽管当初杨国会对他说的是,收谢晋元当徒弟,是为国家培养高技术的工人,但是谁还没有一点点私心? 作为师傅,他还是很矜持,他依旧板着脸,一贯的冷面,对谢晋元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一句:“来了?”然后就不说话了,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 他的妻子芬兰和丈夫正相反。知道小伙子是自己丈夫的徒弟之后,马上很热情的招呼: “小谢来了?快进来,坐吧。你说你,来就来吧,还花钱干什么。”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毫不见外的接过来谢晋元手中的五花肉和白酒。 谢晋元仔细看去,发现师娘是比较典型的南方女子,长得很清秀,说出话来温柔婉转,但是不失热情。谢晋元在师娘面前很腼腆,说:“孝敬师傅是应该的。我老家都这样。” “你们坐,我去做饭。” 说着,师娘将肉拿进厨房,开始整治晚饭。 在建国初期那个时候,职工的生活都很节俭,除了逢年过节,各家各户都不舍得吃肉。所以,对小伙子能够带一块五花肉来家里,芬兰格外高兴。 陈师傅家里家具很简单,但是收拾的很整洁,桌子擦拭的明镜似的,东西一尘不染,所有物什摆放的井井有条。看的出来,师娘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 谢晋元看见师傅不说话,就主动开口说:“师傅,今天刚好没什么事儿,徒弟就来师傅家认认门。也没有提前给师傅打招呼,师傅不会怪我吧?” 师傅嘴角一动:“不怪。” 第四十章 终于出师 第四十章 终于出师 其实,他心里不仅不怪,反而还高兴呢。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 陈师傅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儿子陈新民,小名叫小新。这个的男孩子,见到谢晋元来家里,立刻从里屋出来,趴在爸爸身后,也不怕生,闪动两只大眼睛看着他,滴溜溜的转。 谢晋元看见陈师傅还是一语不发,板着脸,也不以为意。指着坐上的白酒,笑着说道:“师傅,多谢你这段时间对徒弟的教导。今天正好发工资,就买点东西孝敬师傅来了。” 师傅还是嘴角微微一动,冒出两个字:“不必。” “应该的。”谢晋元说。 “徒弟以前是山东的一个农民,什么也不懂。要不是师傅指点,哪有徒弟的今天。” “应该的。”师傅说话,真是惜字如金啊。 男孩突然插嘴问道:“哥哥,你是从山东来的啊?” 师傅开口阻止:“小新!礼貌!” 谢晋元正发愁枯坐尴尬,听到小新问自己,心里高兴起来,抬头对他说:“我老家在山东藤县。离这里一千多里地呢。” 小新摇摇头:“藤县?没听说过啊。” 谢晋元想了想,说:“藤县离枣庄很近。” “枣庄?那里有很多枣树吗?”男孩子好奇的问道。 “不是。枣庄不是枣树园子,是一个很大的城市。那里有煤矿,附近有微山湖。”谢晋元对于小新的无知有点失望。株洲的孩子孤陋寡闻。 不过他还是接着提示: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铁道游击队?铁道游击队就在我的老家。” “铁道游击队?没有听说过。”小新摇摇头。那个时候,铁道游击队虽然名气很大,但是也只是在山东一带威名远播,还没有到湖南来。 尬聊啊。谢晋元立刻卡壳了,不知道如何跟男孩聊下去。 好在男孩好奇心重,很快转移话题问道:“哥哥,你是专门从家乡跑到这里来工作的吗?” 他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是直接从老家过来的。我在老家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株洲这个地方。我是从部队复转下来的。” 他也有点小孩子气。刚才小新说不知道枣庄滕县,他在这里也小小的反击一下。 小新根本没有理会到他的小心思,惊讶道:“哇,哥哥以前是解放军,好厉害啊。” 小新用憧憬的神情说:“还是在你们山东好啊,参军很方便。我们这里的人很少能够加入解放军的。” 从抗战开始,共产党的军队,都是在北方发展起来的。在南方绝大部分地区,国民党的控制力量非常强,只有地下党和游击队能够存在。 谢晋元摇摇头说:“我们那里参军也不容易。我当初去参军还被人家赶回来。嫌我小。后来实在没办法,就从家里偷跑出来。还是先跑到支前队伍里当一个民工,给前线打仗的解放军送军粮。后来才参军的。然后就复转到这里。到现在家里都不知道我在哪儿。” “从家里偷跑出来?”男孩惊讶的说了一句,羡慕的看看谢晋元,然后又看向爸爸。 陈师傅瞪了儿子一眼,又看看谢晋元,好像有些怪他,说这样的话会带坏小孩子。 但是谢晋元完全没注意。他被小新的话引发了乡愁。说着说着,打开了话匣子。谢晋元说: “我刚跑出来的时候,是加入支前民工运粮队。开始人家也不收我。后来我软磨硬泡才被收下。加入之后,我跟着送粮队伍,推着小车从老家一直走到徐州。再后来,运粮队解散,我又加入担架队,在战场上救护伤员。再后来,我才加入解放军。再后来就跟着部队来到株洲。没想到上级忽然下命令让我们复转,我才脱下军装,来到这里进厂当工人,成了你爸爸的徒弟。” 他说着,注意到师傅也在侧耳倾听。师傅之前只是知道徒弟是部队复转军人,其他的一概不知。现在听徒弟一说,这才发现,徒弟的年龄不大,经历倒是也很有意思的啊。 小新惊讶的说:“哥哥,你以前当解放军的时候,有没有上过战场,打过仗啊?” 谢晋元看了小新一眼,感觉到小新的眼睛里,对打仗有天然的渴望。 谢晋元说:“我上过战场,但是没有打过仗。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参军前,那时候我是担架队员,我们到战场上找到受伤的解放军战士,用担架抬回来。当时战场上子弹也不长眼,到处乱飞,一不小心就会没命,很危险的。有一次,炮弹就在我附近爆炸,要不是我躲的快,早就没命了。 “还有,在解放军渡江作战的时候,当时我和一个老人负责开船,运送突击队战士渡过长江。那次是最危险的。敌人阵地上的机关枪和大炮,对着我们的渡船扫射过来,我身边不少解放军战士都牺牲了。我躲了过去。没想到,在后面第三次的时候,碰到敌人飞机扔**,把我的船炸成两段。我命大,没死。以后我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战斗了。因为我参军后分在兵工营,只负责修理枪械,没有真正上战场拿着抢和敌人战斗过。”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闻到了厨房飘过来一阵阵肉香,三个聊天的男人人立刻被勾起了食欲。 小新高兴的说:“好哇,今天有肉吃了。” 谢晋元闻到香味也有点馋。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肉。自己跑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肉了。运粮队、卫生队、兵工营,吃饭都是八成饱,哪儿会有肉吃呢。 “开饭了。”师娘招呼大家开吃。 谢晋元闻声看过去,只见师娘端上饭菜。他注意到师娘白净的脸庞很干净。心里很惊讶。因为他知道,这里做饭都是靠烧柴火,难免烟熏火燎。他在食堂经常看见炊事员脸上带着黑色烟火痕迹。心里对南方女人爱干净有了新的认识。 干净的饭桌上摆着白米饭,一大碗炖肉,一盘子小河鱼,加上一大盘蔬菜。谢晋元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有鱼有肉,有荤有素。他心里又是一阵感叹。株洲女人整治出来的家常菜,比自己的娘做的好的太多了。自己的娘最拿手的,是野菜饽饽,苞谷面糊糊。 谢晋元年轻,初次来到师傅家做客,也不知道谦让。人家让他吃,他就动了筷子。他吃了一口鱼,舌头上的味蕾就被湖南的辣征服了。 真辣。第一个感觉就是辣。辣味之后,吃进肚子里的东西,立刻就化作热流,传遍全身,热乎乎的。他这顿饭吃的通体舒泰。他没有想到,这顿饭对他的意义重大,影响深远。要不是在这里学会吃鱼吃辣,在未来的困难时期,生活会更加艰难。 小新对辣鱼不屑一顾,眼睛紧盯着炖肉开吃。师娘瞪了男孩一眼,说:“吃菜!” 小新有些不乐意的夹了一筷子蔬菜,勉强吃了。谢晋元看着小新的样子,心里觉得同情起来。自己也不喜欢吃蔬菜。可能是男孩子都不喜欢吃蔬菜。 师傅倒是很矜持,也不怎么吃肉,只是小口的抿着酒。板着脸,但是大家都还感觉出来,他现在很惬意。 吃完饭,谢晋元告辞。师傅忽然开口说:“记住,有困难,找师傅。” 陈师傅能说出这句话来,很不容易。这句话等于是对徒弟的承诺。以后徒弟遇到困难,师傅就替徒弟出头,承担后果。 在当时师徒关系并不亲近的年代,这样的承诺非常珍贵。却让谢晋元用一顿酒肉换来了。不过反过来想,徒弟的酒肉也很珍贵,除了他,没有人会想到孝敬师傅。 可惜,谢晋元没有理解师傅这句话的意思,只当是一句客套话。因为,他在部队的时候,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什么问题,就找组织。这样的话给谢晋元留下的印象,就好像组织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但是谢晋元眼光短浅,只知道有有问题就去上级首长,他一直不闹清楚这个组织是什么,在哪里。 有了这一次家访之后,谢晋元发现师傅对自己更加耐心了,话也多了起来,几乎是有问必答。他心里感激师傅,学的也更加用心。然后,这一天,师傅开口对他说: “今天,再做一次。如果合格,你就出师。” 谢晋元心里激动起来。师傅这句话,是允许自己出师了。 “操作的时候我一定要千万要小心,宁可一次少一点,也不要过头了。” 谢晋元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 第一次在师傅的眼皮子底下操纵机床,谢晋元紧紧握住车床控制把柄,手心微微出汗,眼睛也不敢眨眼。 “滋——”被切削下来的铁屑,闪耀着银光,纷纷落下来。 第一刀切削下去后,谢晋元放松下来。这样的工作他做过多次了,只要不紧张,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接下来他动作熟练的干了起来。按照师傅的指点,粗加工之后,又操纵微调柄轮,精心的雕琢。最后,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停下了机器。 师傅过来,用游标卡尺仔细量了一遍,在徒弟期盼的目光下,点点头说:“合格。” 第四十一章 夜校扫盲 第四十一章 夜校扫盲 “耶!”他大出一口气。师傅的认可,标志着他终于可以独立完成一个零部件的切削工艺流程,可以出师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出师,不仅仅是对工作能力的认可,还有待遇上的好处。谢晋元出师没有过几天,就被厂里定为一级工人。 国家在工厂企业已经开始实行八级工资制。八级工资制度,是按照生产劳动的复杂程度和技术的热练程度将工资分为八个等级,最高等级可以到八级。这种工资制度是从苏联借鉴而来的。苏联从1926年起就开始实行了。 别看一级工是工人技术级别中最低的级别,但是对于谢晋元来说意义重大。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谢晋元,这个昔日的农家少年,正式进入工人阶级队伍,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要知道,在新中国的宪法中,工人阶级,那可是领导阶级。 这一天,顾代表召开全厂工人大会。他意气风发的说: “今后,我们兵工厂,不仅要完成以前的生产任务,我们要加强新型武器装备的研究实验,要为我们部队制造出更好的武器。” 顾代表的讲话是一个信号,标志着兵工厂生产任务发生了变化。 谢晋元发现了,新中国的建立,给自己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振奋,还有实际的好处,就是战争结束了,对炮弹需求量小了,兵工厂的生产没有了之前那么大的压力。但是同时也发现,厂里增加了新武器的研发试验。 在这个大变革的时代,谢晋元很快发现了自己的致命缺憾:文盲,没有文化,看不懂新型零部件的技术说明。工作上仅仅靠以前的经验,对有些新任务有些力不从心。因此扫盲迫在眉睫。想要学习文化,但是苦于没有门路。这时候他才后悔当初没有和大哥一起学习。 国家给要求进步的人开了一道门。这个时候,顾代表听到一些技术人员的反应,说工人的文化程度不能满足工作需要。他也发现了工人文化程度低下,绝大部分是文盲,看不懂零部件的图纸和技术说明,严重影响了生产,拖累新武器研制进度。于是,他筹建了兵工厂的工人夜校。 工人夜校是提高工人阶级文化水平十分有效的手段。说来也巧。全国最早的工人夜校,也是出现在湖南,是长沙工人夜校。当时的革命者利用这个阵地宣传革命,动员和组织工人,为激将到来的大革命做准备。在当时的《夜学招生广告》。广告中这样写道: “列位最不便意的是什么,大家晓得吗?就是俗话说,讲了写不得,写了认不得,有数算不得.所以大家要求点知识.虽然如此,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劳动,又无人教授,如何能做到这样真是不易得的事?现今有了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们第一师范办了一个夜校。这个夜校专为列位工人设的,讲义归我们发给,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列位工作并无妨碍。” 厂里专门腾出一个大房间作为教室,并专门去株洲镇请来两位老师,每天晚上轮流过来给工人们扫盲。 工人们长期以来习惯了没有文化的生活,大多数人对认不认识字不是很在意。这么多年来,大家一直没文化,不也照样干革命吗?于是,一些工人在夜校里面不好好学习,要么找借口不来,要么上课的时候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结果,老师讲的费力,工人听得也不专心,效果很差。再加上当时还没有简化字,也没有拼音,汉字都是用四角号码标注,学习的难度比较大。一个星期下来,工人们学会的字不到十个。 老师将情况反映到顾代表那里。顾代表听了很生气。当天晚上他亲自来到夜校教室,在老师正式讲课之前,黑着脸,大声训斥这些工人: “你们这些混球!这次扫盲,是国家和**给予大家的福利,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你们难道不知道,没有文化是一种耻辱吗?你们动不动就把自己是大老粗,照样干革命这句话挂在嘴上,竟然把耻辱当荣誉,当不学习的借口。那好。既然你们不知道羞耻,那我现在就宣布,从今天开始,每个人每天必须学会三个字以上。完不成学习任务的,不允许进入车间。哼,你们连图纸都看不懂,今后如果继续下去,你们连自己的工作都做不来,到时候你们也就没有必要留下来了。统统都给我滚出这个厂!” 顾代表前面的话,骂他们不知羞耻,他们还觉得无所谓。当领导的,骂下属是很平常的湿热,特别是这些大老粗。对于挨骂更是习以为常,甚至相互之间引以为乐。但是最后一句话,就让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完不成学习任务,就滚出去!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谁完不成扫盲任务,谁就要被厂里开除。 不学习就开除。顾代表的这句话说的很重。当天晚上开始,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发现工人的学习风气变了。每个工人都在努力的学习。这些工人们,用粗壮的手指,捏着细细的铅笔,咬牙切齿的勾画着一个个汉字。 若要彻底摘掉文盲帽子,流畅的使用文字,需要一千汉字。工人们从文盲达到一千汉字的水平,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夜校的扫盲目标,是让工人一千个常用字,每天学习五个,需要六个多月时间。考虑到工人的学习能力,夜校又规定,每个人必须学会六百个字才算及格。六百个汉子,在工作生活中只是勉强够用。 在夜校的工人中,谢晋元是唯一例外。他不用别人督促,学习的动力十足,每天都超额完成任务。别人学会三个字就谢天谢地,他学会六个字还不满足。六个月后,谢晋元竟然学会了一千二百多个字,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夜校毕业。 夜校扫盲,让他实实在在的体验到了有文化的好处。他现在能看懂生产技术说明,技术日益熟练,很快就被评为二级工。二级工,和原来老工人相比不算什么,但是在复转军人出身的工人中,独此一份。 除了工作之外,扫盲让他也能够读懂报纸。虽然读起来磕磕绊绊,但是能够了解个大意。从报纸的新闻中,了解到工厂之外的事情,这更加开阔了他的眼界。 没过多久,技术好,加上在夜校里文化水平高,谢晋元又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这一天上班的时候,大家刚刚进入车间,就觉得一种是非特别的气氛。很多人交头接耳。谢晋元听到大家的议论,很快就知道了,抗美援朝爆发了。 美国军队在朝鲜半岛南部西海岸仁川登陆,朝鲜人民军腹背受敌,损失严重,转入战略后退。 美国认定中国不敢出兵与美国对抗,所以不顾中国**的多次警告,派出军队越过北纬三十八度线,占领了平壤,企图迅速占领整个朝鲜。美军指挥官麦克阿瑟并在公开场合说: “在历史上,鸭绿江并不是中朝两国截然划分的、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句话意味着,美国要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美国不仅是说说而已,同时还派飞机多次侵入中国领空,轰炸丹东地区。 这个时候,朝鲜请求中国出兵援助,中央决定抗美援朝,向全国人民发出动员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支援朝鲜前线。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打响了抗美援朝的第一仗。 战争对于兵工厂的影响是最直接、最深刻的。顾代表立刻召开了全厂工人抗美援朝动员大会。在大会上说: “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谁要是企图把中国近五万万人排除在联合国之外,谁要是抹煞和破坏这四分之一人类的利益,妄想独断地解决与中国有直接关系的任何东方问题,那么,谁就一定要碰得头破血流。” “从今天起,全厂取消固定的休息日。”顾代表最后宣布。 取消正常的休息,钥匙放在现在,是违反劳动保护法的,是不允许这样做的。这是明显不顾职工们身体健康的要求。但是在当时却没有人发牢骚,反而激发起工人们的工作热情。 株洲兵工厂接到的任务,是向志愿军提供炮弹。工人没有了休息日,轮流倒班。机器日夜不停的运转,兵工厂军用卡车和军火专列川流不息的进出。 新中国的成立和兵工厂的建成,带动了株洲经济发展。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株洲每个月都有数百人口的增长。人口很快就增加到万人规模。其中有本地新出生人口,也有外来流入株洲的的人。 新中国成立后,各行业都焕发出活力,得到大力发展。但是,很多地方都出现劳动力不足的现象。因此,足够的劳动力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的决定性因素。胡区长看着人口调查统计数字不断增加,心里忧喜参半。 第四十二章 远方三姨 第四十二章 远方三姨 欢喜的是株洲的人口增长到几十年中最高的水平,忧愁的是即使这样,劳动力仍旧不足。新建的食品加工厂和纺织厂,找收不到足够的工人,码头上搬运工也不够,有的货船要等上一天,才轮到卸货。他恨不得站在大街上,对着天空大声呼喊:“都来这里吧!株洲欢迎你!” 这天下午,株董路二十一号院来了一男一女。男人姓朱,瘦削短小身材,典型南方人样子。女人姓秦,圆脸,说话先带笑,南方妹子。他们对院落的主人刘老头说,二人是夫妻,前来株洲做丝绸生意,经人介绍,要租这里的一间空房。 刘老头闻言很高兴,也没有问是谁介绍来的。毕竟,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有人租房子,自己就可以增加收入。 这二人住进来之后,每天早出晚归,看得出来他们夫妻做生意很辛苦。不过刘老头注意到,他们一直没有搬运过什么货物进出。 晚上,夫妻二人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刘老头见状也不以为意。年轻人吗,总是精力旺盛的。 现在,这对夫妻在屋里做的事情,并不是想刘老头所想的那样。二人是假夫妻,是国民党败逃前留在大陆的中统特务,来到株洲执行特殊任务的。 屋里,二人相对而坐。女人对男人说:“朱老三,这几天你把情况摸的怎么样了?上边还等着我汇报呢。” 朱老三满脸陪笑说:“秦姐,你再给我两天。我一定搞清楚。” 女人脸一板,说:“不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一天,只有明天一天,你必须把事情搞清楚。你知道纪律的。” 朱老三还是赔笑说:“秦姐,你也不想想,咱俩来到这里,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要想用五天时间搭上线,实在是难啊。” 女人鄙夷的说:“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当初我就不该选你。你到底行不行啊?” 朱老三没奈何,只好点头答应:“好。一天就一天。” “这还差不多。”女人脸色阴转晴。 “明天晚上,我保证给你搭上线。现在,我们该······” 朱老三说着,就凑上前,搂住女人,滚到木床上。紧接着,就听见屋里传出来木床嘎吱嘎吱的响声。假戏真做。 在兵工厂里,所有的人都很忙碌。就连厂长也有操不完的心。但是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是张二亮。 他是老资格的调度员,做事情来轻车熟路,工作是最轻松的。他平时接人待物显得很傲气。 这天下班回到家里,看见自己老婆和一个陌生的女子聊天。看见他回来了,女子拘谨的站起来,对张二亮鞠了一躬:“二亮哥,你好。” 张二亮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看见这个女人相貌姣好,就有些想入非非了。不过,自己老婆在场的情况下,他有色心没色胆,只好装作正人君子样子,一板正经的问道: “你是谁呀?” “我是江西二亮哥老家里的秦儿。这次跟着我家男人来株洲做生意。临来的时候,听我姐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你。” 张二亮一听说的有鼻子有眼,就确认了这个女人是老家的三姨。如果不是知道根底,怎么会找到自己们上来呢? 聊了几句,三姨就要告辞,说家里男人还等着她回去呢。 张二亮的老婆就对张二亮说:“你去送送人家。” 张二亮正想找机会与这个三姨独处,就满口答应下来。二人出了门,老婆在家里,欣喜的翻看着这个三姨送来的礼物。 半路上,女人忽然对张二亮说,自己饿了。张二亮得到机会,立刻表示,三姨远道而来,自己理应请她吃顿饭。 于是,二人来到一家小饭馆。一边吃饭,女人一边问其张二亮的工作情况。张二亮心里还记着厂里的保密规定,就含含糊糊的说:“还不错。足够养家糊口。” 接着,女人说起自己命苦,找个男人死掉了,又找一个,就是现在这个,不管用。三姨说的委婉,张二亮听女人这样一说,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吃完饭,张二亮提出,刚吃完饭,不宜走动,不如找个地方歇一会再回去。女人小鸟依人般跟着他,来到一家小旅馆,开房间住了进去。 张二亮放开本事,女人刻意奉承。二人不知道经过几个回合,眼看已经很晚了,女人说:“二亮哥,今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张二亮也说:“秦儿,从今往后,我只喜欢你一个。” 俩人卿卿我我了一会儿。女人说:“二亮哥,我得回去了。” 张二亮惊讶的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 女人脸上又露出凄惨的样子:“二亮哥,我必须回去。不然的话,我男人会打死我的。他虽然不行,也不许别的男人碰我。” 张二亮气氛的说:“明天我去找他说理去,让他不要打你。” 女人拦住说:“二亮哥,你对我真好。” 女人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手表来,递给张二亮。 “二亮哥,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这块手表,就当做我对你的真心。你见到手表,就像见到我一样。” 张二亮接过手表。这是一块国外的手表,个头很大,表盘上都是洋文,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他心里感动极了。从来没有人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更何况,这是三姨送给自己的礼物。 在流传几千年的传统观念中,都是男人送礼物给女人,讨好女人,在三姨这里,反倒是女人送男人礼物,这足以表示三姨对自己的爱。 女人穿好衣服,离开时候特别嘱咐道:“二亮哥,这块手表是你我之间爱情的见证,你要天天戴在身上,并且,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就连你的老婆也要保密。不然的话,会带来麻烦的。切记!切记啊!” 三姨的嘱咐,张二亮时时刻刻牢记在心。但是,男人的虚荣心,让他很快的忘记了三姨的嘱咐,时不时的在厂里其他人面前炫耀。哦,也不算全忘了,至少,他还是知道女人善于妒忌,知道在老婆面前将手表隐藏起来。 这一天早上,工人们在进入工厂大门的时候,突然发现各车间门外出现了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接着,工人们被轮流叫到保卫科询问。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厂里出事儿了。 就在昨天夜里,一辆运送军火的卡车被炸。押送军车的三名解放军战士和一名司机当场牺牲,尸骨无存。保卫科和株洲公安认为,很明显,这次是美蒋特务为了配合反动派在朝鲜战场的军事行动而搞的破坏。于是公安部门和解放军部队进驻工厂,亡羊补牢,要挖出间谍特务,预防他们再次搞破坏。 很快,全厂数百工人都被审查一遍,没有发现疑点。 在保卫科办公室,顾代表、保卫科长、市公安局专员和部队首长一起,大家惆怅满腹,相顾无言。 顾代表皱眉说:“经过审查,工人中没有发现问题。是不是说明,特务不是厂里的人?” 保卫科长随声附和说:“厂里的工人,一部分是老厂留下来的,一部分是从部队上下来的,来历都很干净。” 公安专员说:“这次爆炸,很明显,敌人是掌握了厂里运送军火车辆的路线和时间。不然的话,定时**不会埋伏的那么准确。” 部队代表说:“兵工厂提供的弹药,直接影响到朝鲜前线战斗。特务不抓住,始终是一个安全隐患。这一次查不出来,那就再查一遍。直到查出来为止。” 公安专员比较有经验,他说:“特务很狡猾。我们要改变调查的思路,如果特务不是厂里的人,那就很可能是厂里有人被特务利用了。我们查一下,最近有哪些工人接触到陌生人。” 于是,第二天,开始了第二波审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眼看又一批弹药就要出厂运送前线,特务不抓出来,不但调查组的人心急火燎,工人们也惶惶不安。 这天下午,谢晋元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和特务有关。 陈师傅家的一个邻居,张二亮,是厂里的一个生产调度员。他平常在厂里颐气指使,但是回到家里乖巧的像一只鹌鹑。他的妻子虽然和师娘一样也是湖南人,但是与师娘性格完全不同,是一个典型的湖南辣妹子,在家里很霸道。 前几天,谢晋元去看师傅的时候,偶尔听见湖南辣妹子在家里大吵大闹,说什么张二亮乱花钱,不顾家,竟然没有经过自己批准,给他自己买了一块手表。 张二亮确实有一块新手表,这件事情谢晋元知道,厂里有些人也知道。张二亮还给别人炫耀过。表盘上面都是洋文,一看就知道是国外的高级手表,价格不菲。大家都没有在意。 当时听见张二亮辩解说:“这块手表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我的。” 妻子闻言更加愤怒,大声骂道:“你就是一个骗子。上次你拿回家一块肉,就说是别人送的。结果有人告诉我,是你自己买的。这次又想骗我。” 第四十三章 立功表彰 第四十三章 立功表彰 张二亮辩解说:“上次还不是你眼馋人家陈连生有徒弟送酒肉,我没有徒弟,被你逼的没办法吗。” 妻子怒吼道:“这次没人逼你,你无缘无故的买手表做什么?” 张二亮说:“我说了,这手表真不是我买的,真的是我的一个朋友来株洲看我,送我的礼物。” 接着“咣当”一声,张二亮的妻子关上窗户,下面的话听不太清楚了。 有朋自远方来,这件事情很平常,所以,谢晋元本来是没有当回事儿。按照他的想法,亲戚应该不算陌生人。但是按照保卫科说的陌生人标准,这个张二亮的亲戚是最近来到株洲的,对工厂来说,又应该算是陌生人。 到底算不算可疑呢?谢晋元拿不准。想来想去,最后想明白了。算不算陌生人,可疑不可疑,自己拿不准,就不要琢磨了。厂里不是有专案组吗?自己干嘛要费这脑子?于是,谢晋元找到专案组,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专案组听到谢晋元的报告后,立刻派人将张二亮带到保卫科。专案组其实也不知道张二亮的这个亲戚算不算可疑的人,但是,现在他们正在发愁找不到突破点,不管是不是和特务有关,总算是有了新情况不是?俗话说有枣没枣打三竿,说不定就有收获了呢。 张二亮被叫到保卫科,心里忐忑不安。他之前也被叫道保卫科审查过,知道现在厂里正在抓特务。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顾代表毫不客气,开口直接就问道:“张二亮。我们在昨天调查的时候,问过你有没有和陌生人来往,你说没有。现在有人揭发,说最近有一个远方亲戚常来你家。有没有这回事儿?” “说!你老实交代!” 保卫科长大声喝道。他对张二亮的欺骗行为非常愤怒。这是在打保卫科的脸,而且打的啪啪响。 张二亮心里一惊,心想是谁这么缺德,揭发我啊?对了,那天我在家和媳妇儿因为手表吵架,隔壁陈连生和他的徒弟谢晋元他们听见了。一定是他们揭发的。 张二亮辩解说: “那个人也不算陌生人。是我江西老表家的三姨。他们来株洲做生意,顺便来看看我。” 亲戚不算陌生人,这倒是也说的过去。顾代表和保卫科长听到张二亮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卡壳了。保卫科长强词夺理的说:“那你也应该报告。” 还是旁边的公安专员有经验。他问道: “张二亮,你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吧?你怎么能够确定这个人是你三姨?” 大家闻言恍然。亲戚确实不算陌生人,但是,如果这个亲戚是假的呢? “对。张二亮,你老实交代,你和你三姨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保卫科长也在一旁大声喝道。 如果张二亮的这个三姨是冒充的,这里面就一定有问题了。 “啊?”张二亮傻眼了。他从没有想过这个三姨有假的可能,换句话说,他从心底已经认定这个三姨是真的。 他对科长说:“我三姨当然是真的了。要是假的话,干嘛专门跑来找我?我只是个工人,也不能帮她什么。再说,要是假的,她怎么会送给我这么名贵的手表?” 为了证明三姨是真的,证明自己的话是没有说谎,他举起手腕,露出手腕上戴的一块手表。 “我再问你,你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和你的三姨关系很好吗?” 公安专员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 “我和三姨的关系?”张二亮再次被问的傻眼了。 这个时候他也发觉其中可能有问题了。他在江西老家有很多亲戚,但是亲戚里究竟有没有三姨这个人,他根本不知道。更何况,他自从来到株洲当工人之后,多年都没有跟老家联系了,即使是有亲戚,也不可能有多亲密的关系。 看到张二亮张口结舌的表现,大家都明白了,他的这个三姨一定有问题。 过了片刻,看见公安专员和保卫科长像对待犯人一样,还在紧紧地盯住自己,等着自己交待问题,张二亮心里一惊,想到最坏的可能,心惊胆战的说: “我的这个三姨每次到我家,都是和我老婆聊天,也没有怎么和我说过话,更没有问过我厂里的任何事情。她不会是特务吧?” 听见他这样说,公安专员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对他说道: “把手表交出来。我们要检查一下。” 张二亮恋恋不舍的脱下手表,嘴里小声嘟囔着:“手表有什么好检查的。我三姨来我家的时候,已经替我检查过几次了。” 手表看上去很高级,外国产的高级货,不好打开。但是这个事情难不倒在场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军工厂,车间里什么样的工具都有。 保卫科长一路小跑,不多时,就将几样工具拿到办公室里。手表被打开了。公安专员细心的检查了一遍,在一个金属壳下面,比较隐蔽的地方,找到一个微小的东西。这个东西与手表的构造很不协调。拿下来之后,对手表运转没有任何影响。显然,这个东西不属于手表的零件。 “窃听器!” 其他人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零件取出来,正在看着疑惑的看着,就听见公安专员说了一声。 这是安装在手表内的一个微型窃听器,老练的公安专员一眼就认出来了。 大家闻言恍然。不用多说了。张二亮的三姨是一个女特务,她是通过窃听器,得到了军车出入工厂的时间路线。 铁证面前,张二亮当时就傻了。没想到对自己很好的三姨,真的是一个女特务! 张二亮立刻被关押起来。经过审问,发现这个张二亮真是一个糊涂蛋。他的这个三姨从老家来看望,还送给他名贵手表,他竟然没有想起来回访人家,到现在一直不知道这个二姨住什么地方,来株洲是做什么生意。 其实他们冤枉了张二亮。不是他糊涂。自从和三姨有了苟且之后,他做贼心虚,害怕碰到三姨的男人,根本不敢提出来到三姨住的地方去。 专案组高兴了半截。原本以为破案在望,张二亮的一问三不知,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当时,那个时候还没有身份证制度,当时的防奸防特工作,主要是靠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然后就是靠民警的两条腿。在株洲人**炸的现在,想要找到来株洲的这个女特务,很难。不过,好在株洲这个时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只有一万多人口。如果要是在长沙那样一个数十万人的大城市里,想要找一个人,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怎么办?没办法,专案组只好给张二亮施加压力。顾代表对张二亮说: “张二亮,现在你被特务利用,给国家造成生命财产损失,直接影响到抗美援朝。你有罪。你必须想办法找到你三姨。你好好想想,你的三姨在什么地方。如果你帮助我们抓住她,就可以将功折罪,减轻你的罪责。” 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效果。这个张二亮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公安专员按照侦破工作程序,对张二亮家布置下监控。而且,为了避免引起女特务的警觉,专案组没有扣押张二亮,还是放他回去,让他和平常一样上下班。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虽然公安部门小心翼翼注意隐蔽,仍然被女特务发现端倪。她不再到张二亮家来了。 几个公安人员连续几天蹲守无效,保卫科再次将张二亮带到保卫科审问。张二亮被逼的焦头烂额,忽然想起,急忙说:“我不知道三姨在什么地方,我老婆可能知道。” 原来,张二亮的老婆为了替丈夫还人情,曾经去过三姨家里。于是,专案组找到张二亮家,果然从他老婆那里知道了女特务的地址,立刻试试抓捕行动。 十几个公安人员悄悄的包围了女特务住的地方。株董街二十一号。然而冲进去一看,这里早就人去楼空,女特务已经逃走了。 被突如其来闯入搜查,刘老头下的哆哆嗦嗦。面对专案组的公安审问,他就知道一对夫妻租了自己的一间房子,其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经过向周围邻居调查,他们才知道这个屋子是一个外地人临时租用的,两天前就已经退房离开了。 “这个女特务怎么这么狡猾!”公安专员恼怒的一拍桌子。 特务逃跑了,专案组的几个人很头疼。不过,让大家感到安慰的是,虽然没有抓住特务,但是特务既然已经暴露出来,就没有办法继续搞破坏了。所以,工厂为前线运输弹药的车辆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张二亮因为被女特务利用给国家造成损失,被工厂开除,送去劳改营。 随后,厂里发布通告,表彰了谢晋元。说谢晋元同志细想觉悟高,揭发出了隐藏在张二亮身边的女特务,保护了工厂的安全。 听到潜伏的特务被挖出来了,全厂工人这个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四章 舍友烦恼 这些天来大家都提心吊胆的不得安逸,觉得幸亏谢晋元揭发出来女特务,要不然还不知道清查工作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工厂对谢晋元的表彰还有实质性的好处。技术评审委员会对谢晋元进行考核,然后将他的技术级别提升到三级。 三级工,这个级别,将那些同时复转的人远远甩在后面,已经和厂里一些老资格技术工人一样了。 木出于林,这就引起了有些人的妒忌。但是,妒忌也没有用。厂里技术等级评定标准,是国家制定的统一标准,每个工种都是有指标的。达不到指标的话,谁也没办法升级。于是,就有人曲径通幽,拿谢晋元检举张二亮给自己立功的事情来说事儿了。 不知道是谁传言,是谢晋元揭发的张二亮,将张二亮送进劳改营的。说什么别看谢晋元表面上跟大家和和气气,背后出卖朋友心狠手辣。可惜了张二亮那么好的一个人。而且传言的结论是:谢晋元既然能出卖身边朋友,那就一个是白眼狼,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凭心而论,张二亮不算什么好人。他原本是厂里的调度员,他总是感觉自己的地位比车间的工人高,和大家交往中表现的傲气十足,人缘也不算有多好。但是为了攻击谢晋元,硬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一个好人。 人言可畏。谢晋元也听到了传言,感觉了自己被一些工人排斥。原本在一起聊的很好的人,现在对他敬而远之。有的人还公开对他说:“小谢师傅,我得离你远点。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揭发我什么事情呢。” 这让他很感觉很受伤。自己明明是为了工厂的安全,是配合保卫科抓特务,做的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为什么有人不领情,反而会骂自己? 这样被人唾弃的事情也已经尽力过了。他脑子里闪过当初在担架队的时候,因为救人得到嘉奖,反而被踢出去的情形,和现在是多么的相似啊。不同的一点是,这次自己有上级的保护,没有被人踢出兵工厂。 担架队和兵工厂,解放前和解放后,工人和农民,时间和身份变化了,但是人的妒忌心依旧。而且,谢晋元发现,在这个工厂里也表现的更加明显。 深感郁闷的他,再次带着酒,来到陈师傅家里,将自己的郁闷讲给陈师傅听。 他对师傅说:“师傅,你说,我揭发张二亮的事情难道做错了吗?可是,张二亮做的事情,是在害大家,我揭发他,对大家都有好处啊。他们为什么说我对不起朋友,在背后骂我?” 陈师傅抿口酒,简单的说了一句:“莫管它。” 师娘在一旁听到后,也劝道:“晋元,只要咱们做的事情对得起良心,就不要理会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会明白的。” 就连小新也从屋里探出头来说:“谢哥哥是好人。” 师傅和师娘的安慰,让他的郁闷得到舒缓。他后来也掀开了。古今中外,被误解、受委屈的事情多的去了,真正能够得到理解的少而又少。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郁闷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就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自己就没办法活下去了?真是可笑。不是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么: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 从此后谢晋元放开胸怀,对工厂里其他人的故意冷漠视而不见,每天该干嘛就干嘛。上班,吃饭,睡觉,有空的时候去厂办看看报纸,什么都不耽误。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是,三个舍友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三个舍友每天很晚回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是有空闲时间段时候,还是好谢晋元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谢晋元有一天晚上忍不住,对三个舍友问道:“厂里其他人都说我不好,你们怎么不像别人那样对我?” 于大力大大咧咧的说:“张二亮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他拔创?” 刘洋说:“张二亮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可不想和一个劳改犯扯上什么关系。” 孟浩文拍着谢晋元的肩膀说:“小谢啊,别人对你的排斥,这是你人生的一笔财富,好好的享受吧。” 三个舍友都是很开朗、很明事理的人,给了谢晋元很大的精神支持。不过,谢晋元的心底还存着一丝丝期望,希望能够等到有一天,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得到的认可越多,就越成功。不幸的是,谢晋元到底也没有等到全厂广大职工理解自己的那一天。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株洲兵工厂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国家决定,将株洲兵工厂迁至湘潭的江南机器厂,原来兵工厂的大部分人都要搬到湘潭,包括了绝大部分的复转军人出身的工人。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员和设备,在原地组建国营第三三一厂,工厂的任务也由炮弹生产转向航空发动机修理。谢晋元因为技术好,被留了下来。 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工业是十分落后的。至于航空工业,更是一点基础都没有。当初在开国大典上,天安门上空曾经展示了新中国的一些飞机。不过,这些飞机有苏联支援的,有从国民党手中夺过来的,唯独没有自己制造的。而且在当时,不仅不能制造飞机,就连这些飞机所有的零件,基本上都是国外生产的。正在进行中的朝鲜战争也已经表明,制空权对于战斗的胜利,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有位国家领导人曾感慨地说:“现在我们国家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制造。” 所以,新中国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航空工业。株洲兵工厂从制造弹药转向修理飞机,这只是迈出了第一步。 分派名单公布的当天晚上,刘洋、于大力、苏文山看见名单上,他们三人都被调到湘潭,于是就约谢晋元晚上一起喝酒,饯别酒。 谢晋元端起酒碗说:“三位大哥,咱们一起住了这么久,以后你们在湘潭,小弟在株洲,虽然分开了,咱们还是朋友。再说,湘潭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小弟以后有时间去看望你们。今天就先给三位大哥践行了。来,喝酒。” 大家端起碗,一口喝干。谢晋元殷勤的倒上酒。这时候,却看见刘洋愁眉不展。谢晋元问道:“刘哥,你怎么不开心?是不是不想去湘潭啊?” 于大力哈哈一笑,插言说:“他不高兴,这个原因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小媳妇儿。” 谢晋元惊讶的问道:“媳妇儿?刘大哥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嫂子在哪儿?” 刘洋郁闷的说:“别听大力瞎说。只是喜欢上镇子的一个小闺女。。现在我还没有结婚呢。” 于大力揶揄的说:“没结婚?俩人都在一起住了好些日子了,还不算结婚?” 这时候谢晋元才想起来,以前这个刘洋确实有些天夜不归宿,不过以前自己每天都很忙,后来又被流言弄得心情烦躁,没有注意刘洋。现在才明白,原来,李阳夜不归宿,是他住在人家小闺女家里了。 谢晋元笑嘻嘻的说:“刘哥,不管结婚没结婚,这总归是件好事儿啊。你看我们几个,还都是光棍呢。” “是啊。你都有媳妇儿了,还愁眉苦脸,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该愁死了?”苏文山也附和着说。不过,他的话有些酸溜溜的。 “唉,别提了。有媳妇儿本来也确实是好事儿。可是眼看我就要去湘潭了,莲莲非要和我现在就结婚。” 谢晋元羡慕的说:“现在结婚是好事儿啊。我们三个现在想结婚还都没有人要呢。” 刘洋说:“结婚原本是好事儿。可是,莲莲一家人都要跟我去湘潭。这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苏文山奇怪的问道:“为什么?即使要去湘潭,也应该是你带着你的莲莲去啊?关你岳父岳母什么事儿?” “唉。岳父岳母说是要跟着去照顾莲莲。”刘洋说这,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照顾莲莲?都要结婚的女人了,还用得着父母照顾?”于大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苏文山说:“该不是你···?” 他说话总是留有余地。但是于大力毫不客气的接了一句:“该不是你把人家闺女肚子弄大了吧?” 刘洋这个时候脸红了。他辩解说道:“也不能怨我啊。我当兵这些年了,都没有碰过女人。我跟莲莲只不过是拉拉手,我,我就实在忍不住了啊。这真的不能怨我啊。当初和我一起的发小,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于大力点点头:“理解。理解。刘洋你不用多说了,我理解。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你才是母猪,你全家都是母猪!” 刘洋闻言大怒,腾的站起来,一巴掌呼过去,被于大力哈哈大笑着躲开了。 “恼羞成怒了?”于大力说。 第四十五章 入党碰壁 第四十五章 入党碰壁 “不许你这样说我的莲莲!”李阳怒气冲冲的说。 “好了大力,你别逗他了。”苏文山开口说。 谢晋元也连忙劝解说:“对,于哥,别闹了。” 然后他迷惑不解的问道:“刘大哥,莲莲父母跟你去湘潭,也是好事儿啊。现在帮你照顾莲莲,将来帮你照顾孩子,这样你不是更省心了吗?” 刘洋不吭声。于大力问道:“刘洋,你小子该不会还有别的心思吧?这样可不行啊。你既然弄了人家闺女,就必须负责到底!” 于大力说的义正辞严,不知道的,还以为莲莲是他的亲妹子呢。 大家以为刘洋会反驳,没想到一声不吭,端起酒来一口喝干。 片刻之后,刘洋叹气道: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莲莲有了身孕,我这辈子就被拴住了。再也没有自由了。” 文山说:“你还想要什么自由?你就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了。我告诉你,我们三个现在还没有找到媳妇儿,到了湘潭,你和你的莲莲要给我们帮忙。” 刘洋也只是对自己告别单身生涯发泄感慨而已。实际上是不敢抛弃莲莲的。原因也不光是他喜欢莲莲,还因为吃辣椒的湖南辣妹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转而开心起来,点点头对大家承诺说: “帮你们找媳妇儿不是问题。包在我家莲莲身上。湘潭的妹子比株洲多,找个俊闺女也容易。” “至于小谢,”刘洋说着,看看谢晋元,“你若是想找湘潭的妹子,也包在我身上。” “好了,刘洋,别吹了,先把我俩的事儿解决了。人家小谢有师傅和师娘帮忙呢。” “是啊,刘洋,你可不要牛皮吹破了,好像湘潭的妹子都归你管似的。”文山也打趣道。 大家嘻嘻哈哈的喝酒聊天,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看着这三个人没心没肺的说笑,三句话离不开女人,最后说的谢晋元的心里也长了草。他也开始想到自己的年龄,二十多岁了,是不是也该找个媳妇儿了? 媳妇儿啊,不知道现在你长什么样,在哪儿呢? 大量的人员离开,工厂显得冷清了许多,空出来很多房子。谢晋元的四人宿舍,现在成了单人宿舍。谢晋元每天晚上又了大量的时间。他现在有了一点文化,于是眼界也开阔了不少。他知道全国各地的消息,知道了帝国主义的威胁,知道了亚非拉人民正处于水深火热,知道了新中国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知道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终于知道了自己以前迷惑不解的共产党组织,就是各个级别的党委组成的。于是,心里突然就萌发了要加入这个组织,也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想法。 经过一番了解,他知道了,党组织虽然说是对全国各个阶层所有人开放,谁都可以申请加入,但是,想加入党组织是有条件的。首先要有入党介绍人。这个介绍人可不太好找。首先人家要了解你,相信你才行。因为万一被申请人出了什么问题,介绍人就要承担有责任。没有谁愿意替人背锅。 其次,想要入党的申请人,自己要身家清白,没有污点。出身不好不行,与敌对势力有瓜葛也不行。不然的话无法通过党组织的政治审查。 第三,自己要有上进心。除了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之外,还要在政治上成为积极分子,并亲自书写入党申请书,向党表决心。 最后,申请人具备了以上三个条件之后,还需要接受党组织的考验。 谢晋元觉对自己的情况进行了一番整理,得自己现在已经具备了入党条件,他认真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然后信心满满的去找入党介绍人。 他先找到师傅。因为这个时候他想起,在他第一次去师傅家里的时候,师傅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有困难,找师傅。”现在就要师傅兑现。 他兴致勃勃的找到师傅家。这个时候,师傅家格外的清静。一问才知道,小新出去玩了,师娘出去买菜了。 师傅听到徒弟请他当自己入党介绍人的要求之后,板着的脸上出现了抽动。等了了片刻,师傅艰难的开口说:“我不是党员。”看着徒弟失望的神色,他补充了一句: “曾经,差点是。” 谢晋元问道:“为什么?” 师傅说:“都被抓了,没了。” 谢晋元自动脑补出来当时的情形。解放前,师傅差点入党。后来地下党都被捕了,他也就失去了入党机会。嗯,大概是这样吧。谢晋元也不想追根刨底,他不是八卦的人。再说,即使知道了师傅的过去,对于自己的现状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站起来告辞。临走前,师傅突然开口说出几个名字。谢晋元闻言一愣,然后就明白了,师傅是让自己去找这几个人。 他先后找到几个党员,没想到,希望很大,结果很差,他被人家无一例外的委婉的拒绝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这几个人的理由也很充足。一个党员严肃的对他说: “谢晋元同志,你有进步的要求,这很好。我也知道你在厂里表现的不错。不过,我对你的过去不了解,不适合做你的入党介绍人。不然的话,在审查的时候,组织上让我介绍一下你过去的情况,我一无所知,这样是没办法通过政审的。你最好去找熟悉你的党员党介绍人。” 这样啊。谢晋元感到为难了。因为他是从部队上复转来到这个兵工厂的,与兵工厂原有的党员不熟悉。厂里的党员,都是来自徐州、柳州和株洲本地。对自己的以前比较了解的,是兵工营的党员。 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希望不大。即使找到原来兵工营复转的党员,人家也不一定答应当他的入党介绍人。因为他在部队呆的时间更短,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人家对自己的过去同样也不熟悉。 如果继续往前面翻篇,那就是十一支队和担架队了。在十一支队,孟小山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败坏自己的名声。担架队呢,就更不行了。自己是被第三担架队开除出来的。别可不管什么冤枉不冤枉,被开除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严重。 要说比较熟悉的,就是同宿舍的三个舍友,可是这三个人都不是党员,而且现在已经去了湘潭。 他发现自己在政治上确实太不积极了。来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光顾着工作,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和这里的党员搞好关系呢?要是早点想起来入党,也不至于现在这么为难。 他想来想去,在这里,谁对自己好呢?师傅,不行。师傅不是党员。技术部主任杨国会?他想到了杨国会。于是就来到技术部找到总工程师杨国会。他感觉杨国会一直对自己很好,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 杨国会听了他的来意,苦笑着说: “小谢,你能有入党的想法,很好。我大力支持。不过很可惜,我没有办法成为你的入党介绍人。因为我自己现在也不是中**员呢。” 谢晋元惊讶的问道:“怎么可能?” 他没有注意到,杨国会说的不是党员这二个字,是中**员这四个字。 杨国会对他解释说:“因为我在几年前加入了****同盟,这是一个****。我现在是一个民主党的成员,根据有关规定,我就没办法加入中国共产党了。” “不过,小谢,加入共产党,这一点你想的很正确。年轻人就应该在政治上要求进步。要不,你去找一下顾代表?我看见他对你的态度不错。” “好吧。我去找顾代表去。”谢晋元无奈的点点头,转身出去。 在他的印象中,顾代表对自己也不错。他是部队派到厂里来的军代表,一定是党员。再说,他和复转军人一块来到这里,从一穷二白,建起了这个兵工厂,又公开表扬过自己。如果自己请他来当自己的入党介绍人,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他来到军代表办公室。 “小谢同志来了?请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顾大年看见谢晋元进来,热情的招待。 谢晋元年轻人,不懂得婉转,开门见山的说: “顾代表。我想加入共产党组织。可是我找了几个人,他们都说因为不了解我的过去,不适合当我的入党介绍人。顾代表,我是从兵工营专业的,这你是知道的。我在兵工营的时候曾经参加过渡江突击队。你如果想知道我在兵工营的经历,可以找他们了解。” 顾代表听到他的要求之后,就沉吟不语起来。 谢晋元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会儿之后,顾代表开口说: “小谢同志,你有上进心,要求进步,这很好,我很支持。我是党员,有资格介绍别人入党。但是,我没有办法当你的入党介绍人。这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相反,我从一开始就看好你。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把你介绍给陈连生当徒弟。另外,你在厂里这几年,工作积极,技术提高的很快,政治觉悟高,还帮助揪出了特务,消除了隐藏的危险。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第四十六章 约会小玲 第四十六章 约会小玲 “那你为什么不能当我的入党介绍人?” 谢晋元不明白了。按照顾代表说的,自己完全够条件了,可是他为什么不能介绍自己入党呢? 顾代表解释说:“我不仅是不能当你的入党介绍人,我在这里也不能当任何人的入党介绍人。因为我自己本身也不属于这个厂了的人。你知道,我是部队上派到厂里的军代表,我是属于部队上的人。我的组织关系在解放军总后勤部。在这里,我除了保障生产和监督产品质量之外,什么事情都不能参与,否则就是越权干涉地方。” 看到谢晋元一脸为难的样子,顾代表提出建议说: “我建议你找一个和你一起复转的人当介绍人。” 谢晋元为难的说:“和我一起复转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党员,再说他们都去了湘潭,和我不是一个厂的。请他们当入党介绍人,怕是不行吧。” “要不,你去直接找吴厂长?”顾代表犹豫着说。他也知道这个建议不太靠谱。人家吴厂长是什么人?全国人民的学习模范,英雄人物。 “找吴厂长?好吧。我去试试。”谢晋元出来之后,感到一阵气馁。他知道,自己直接找厂长,特别是这个大名鼎鼎吴运铎厂长,更没有希望。不过这是最后一丝希望了,无论如何也要去试试。 果然让他失望了。他在工厂办公室打听到,吴厂长现在常年在北京,基本上不再回到厂里,听说就要调走了。谢晋元又厚着脸皮跟厂办的人打听,厂里还有谁是党员,但是听了之后更加绝望。因为这些人和自己一点也不熟。于是事情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出发点:没有人愿意为一个不熟悉的人承担风险。 找个入党介绍人就这么难?谢晋元愁了不到半天时间,就想开了。看来现在自己还不具备入党的条件,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入党的事情处处碰壁,对谢晋元的生活和工作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把这个事情当做了一次作者钓鱼,提醒今后要加以注意。然后他还是照常上班。 没想到的是,入党介绍人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婚姻介绍人不用去找却主动找上门来了。这天下班的时候,师傅来到谢晋元面前,对他说:“下班后来家一趟。” 这是师傅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谢晋元受宠若惊。下班后急急忙忙买了酒肉,来到师傅家。 刚一进门,他就看见师娘正陪着一个大娘在聊天。他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师娘,就和师傅坐到一旁。 谢晋元不知道师傅突然叫自己来家里做什么,当着外人也不好开口询问,师傅呢,本来话就少,这会儿更是一言不发。于是二人谁也不说话,默默的对眼神。 师娘转身将东西送进厨房,然后出来,指着谢晋元跟大娘说:“这个就是我丈夫的徒弟。” 大娘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也没有跟谢晋元打招呼,谢晋元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师傅家的客人,茫然不知所措。大娘起身告辞。 “吃了饭再走吧?”师娘假意挽留了一句。 大娘摆摆手说:“不了。家里还等我回去做饭呢。” 师娘送到门外。谢晋元耳朵尖,听见师娘问道:“怎么样?马大姐,你看行吗” 那位马大姐低声说:“模样长得好。工作也不错。年龄也合适。我看行。” 师娘说:“那就拜托了。” 师娘转回来,谢晋元不禁问道:“师娘,今天有什么 特别的事儿吗?” 师娘点点头,笑着说:“当然是有事儿,而且是有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小新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好奇的问道。“妈妈,是不是又有肉吃啊?” “你这孩子,只知道好事儿就是吃肉。再过十年,你就知道,有些事情比吃肉还要好呢。”师娘笑着说。 比吃肉还要好?小男孩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现在很喜欢谢晋元来家里。只要这个人来家里,家里就很热闹。有好听的故事,还有好吃的东西。 谢晋元听到师娘的话也不理解,他虽然要比小新年龄大,但是这个处男同样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比吃肉还好,不禁疑惑的看着师娘。 师娘笑着对他说:“刚才来家的是马大姐,是镇子上有名的热心肠。人家给小谢说媒来了。” 马大姐是媒婆。 谢晋元闻言,立刻臊的满脸通红,嗫嗫的说:“师娘,我不要她给我说媒。” 师娘眼睛一瞪说:“那怎么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晋元,你也到了找媳妇儿的年龄了。你现在远离家乡,父母又不在身边,师娘我当然要替你操心了。莫不是你看不上这里的女孩子?” 谢晋元赶紧摆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又不认识人家,我······” 下面说不出来了。他没有注意到,师娘对他的称呼该了,不再是小谢,而是晋元。他在这些方面不开窍,不知道称呼的改变有特别的意义。 师娘不以为意的说:“不认识也没有关系啊。一回生二回熟。你和你师傅原来不是也不认识吗?你看他现在喝着你的酒,喝的多自在啊。” 师傅看见妻子将战火转移到自己头上,知道是要自己表态,尴尬的对谢晋元点点头:“你考虑一下。” “我和师傅,那怎么能一样呢?”谢晋元面对霸气外放的师娘,有点胆怯了,但还是不甘心的低声嘟囔说。 找媳妇儿,这件事情小伙子当然也想过了。毕竟年龄到了。可是,他在株洲这个地方,除了厂里的工人之外,自己独身一人,人生地不熟,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找别人,说自己想媳妇儿了,这话说出去多丢人啊。 他也想过,如果自己要是找媳妇儿,一定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南方女孩子,就像师娘一样就行。受到自己母亲和师娘的影响,他的心里把媳妇儿和做饭的等同起来。他想的很简单,有了媳妇儿,以后就不用吃食堂了。 这里的主食是大米。原本他是北方人,以前习惯的是面食,但是在厂里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和热闹,时间长了,加上南方的菜做的很合胃口,也就习惯吃这里的米饭了。 谢晋元心里也愿意在株洲本地找一个媳妇儿。他从师娘那里,感觉到南方的女人很是温柔。说话时候声音软糯,很好听。这一点比北方姑娘更显得招人喜欢。北方姑娘家粗门大嗓,说话做事都是直通通的,没有多少女人味。 小伙子没有蹚过女人河,对北方女人的感觉,还是停留在水浒梁山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的印象上。 “你就放心吧。晋元。我寂静跟马大姐说了,这次给你找的媳妇儿,不光是要长得漂亮,还要家庭条件好。不会让你结婚后受苦的。” “那好吧。谢谢师娘。”谢晋元对于师娘的好意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 从这天气,谢晋元的心里有了一丝丝典籍。不知道这个即将来到自己身边的媳妇儿,哦,不是媳妇儿,现在还不能说是媳妇儿,是小闺女,长的什么样?会不会做饭? 这一天下班之后,他再次被师傅带到家里,师娘笑嘻嘻的对他说: “晋元,好事儿来了。马大姐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子。人长得漂亮,家里的条件也好。待会儿你俩见个面,互相了解一下。” 啊?这么快? 他之前盼星星盼月亮,真正要上战场了,他又有些畏缩不前。 师娘好笑的看着他这个小雏鸡儿的样子,故意说: “怎么?你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去跟马大姐说。” 谢晋元急了,连忙开口说:“我没有说不愿意。” 师傅在一旁开口,对师娘说:“别逗了。” 师娘笑着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是和对方约会的地址。 谢晋元接过纸条,快步逃出了师傅家。被师娘调侃的感觉让他有点难堪,也有点亲切。难堪的是,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害怕一个小女子!这对于传统山东男人来说,很羞耻。但是同时他也感觉很亲切。毕竟,如果关系不是很亲密,是不会开这样的玩笑的。看起来,师娘确实把小伙子当做自己的小弟弟了。 按照师娘给出的地址,他来到湘江边的一个小树林,看见一个女孩子已经在哪里等着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上前打招呼:“姑娘,你好。” “你是谁?”女孩转身看见谢晋元,回答道。 “你好。我叫谢晋元,我是马大姐介绍来的。”谢晋元赶紧先说明根由,要是被人当做故意搭讪女人的流氓就坏了。 看见女孩子没有说话,谢晋元不知道和女孩子见面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首先应该相互介绍认识。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叫谢晋元,山东藤县人。今年二十三岁。兵工厂三级工。” 不过,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约会,心里紧张的不行,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敢抬,眼睛也不敢看,话也说不太利落。除了互通姓名年龄之外, “我叫江小玲。在长沙师范上学。”女孩子开口说道。 第四十七章 蓝色新衣 第四十七章 蓝色新衣 然后二人就都沉默下来,双方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样,两人见面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就分手离开了。 来到树林外,马大姐和师娘分别接到二人,都十分惊讶。师娘问道:“晋元,你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难道女孩子长得不好,你对人家女孩子不满意?” 不满意?怎么会不满意?他只是听见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就已经很满意了。不过,谢晋元确实不知道女孩子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他根本就没有敢抬头仔细看看。他对女孩子只有一个模糊印象:甜美娟秀,宛如清风。 “满意。”他嗫嗫的说道。 “那怎么办这么快就分开了?为什么不多说一会儿话啊?”师娘追问道。 谢晋元说:“她走了,我跟谁说话?” 马大姐在那边,也同样问女孩子:“小玲,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难道是对人家小伙子不满意吗?”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马大姐问道:“什么意思?满意还是不满意?” 小玲被逼无奈,只好低声说:“满意。” 江小玲对小伙子很满意。刚一见面,谢晋元那北方小伙子的硬朗和光明,浑身散发出来的蓬勃朝气,立刻将女孩子的心征服了。她立刻认定,眼前的这个男男人,就是自己的白马王子。 颜值啊,自古以来都是最犀利的武器。这不仅仅是对于女人,对于男人也一样。 马大姐接着问道:“既然满意,为什么不多呆一会儿,这么快就分开了?” 女孩扭扭捏捏的说:“我不想让长辈久等。” 这句话说的很委婉。马大姐恍然。原来不是小玲不想多呆会儿,是嫌弃自己碍事儿。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谈对象的时候,没有哪个年轻人容忍身边有个大灯泡。 马大姐嘟囔说:“新人入洞房,媒人扔过墙。这才是刚和人家见面,就觉得我多余了啊。” 回到师傅家里,师娘再次追问道:“晋元,你对人家姑娘真的满意吗?” “满意。真的很满意。”谢晋元开始低头不语。被逼急了,说出实话。不过,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八卦的师娘没有放过他,还是继续问下去,并享受着难得的乐趣。 最后,师娘终于知道了,这个小伙子,除了见面看了一眼,他就一直低着头,没敢抬起来,甚至不清楚人家女孩子高矮胖瘦,长得什么样。 师娘笑了起来。童子鸡就是童子鸡。别看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见到女孩子就吓得跟鹌鹑似的缩成一团。不过这也说明咱们家的小伙子是很纯洁的。看来这事儿成了。 于是师娘向谢晋元介绍说,这个女孩叫江小玲,家境不错,株洲有一家商行,在省城长沙也有几家店铺,在株洲属于富裕户。江小玲本人的条件也很好,青春靓丽不说,更重要的是很有气质,在株洲镇是首屈一指的美。师娘说,江小玲的条件即使拿到湘潭去,也是无人可比的。 江小玲的条件比自己好,这让大男子主义的谢晋元有点不舒服。不过他转而一想,人家这样好的条件,未必会看的上自己这个工人。而且,听江小玲说,这个女孩现在还是省城长沙师范学校的学生,文化程度比夜校出身的谢晋元高的不是一星半点。站在这个女孩子面前,自己更加相形见绌了。 江小玲确实眼界甚高。在长沙,她周围的男生都是奶油小生,没有一点阳刚之气,这让她很不屑。没想到这次假期回家,能够遇到一个自己看对眼的人,这让这个小女生很兴奋。她觉得应该主动出击,将这个帅小伙攥到自己手里。 新中国提倡男女平等,上过学堂的新女性更加开放和主动。这天下午,兵工厂刚下班,工人们人流汹涌的出来大门,就看见大门口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等人。亭亭玉立的女孩子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个年轻人勇敢的冲上前去问道:“小妹儿,你是在等我吗?” 女孩一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对他说:“我不是等你。我在等我的男朋友谢晋元。” 谢晋元。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人。众人闻言同时回头看去。 谢晋元和几个工友们正在向外走,忽然间发现很多人转脸看向自己,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谢晋元!我在这儿!”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生,正在对自己挥舞着小手。他立刻认出来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孩江小玲。 众目睽睽之下,小伙子囧的脸上通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小声的问道:“江小玲,你怎么来了?” 江小玲笑嘻嘻的说:“我来看看你呀。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吗?” 谢晋元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神情窘迫,他呐呐的说:“是的。这就是我的工厂。” “能带我进去看看吗?”江小玲家里人祖辈相传都是做生意的,没有机会接触到工人阶级的生活。第一次来到这里,觉得很稀罕。 谢晋元摇摇头:“不行。这里是军工厂,是保密单位。外人不能进去的。” 说过几句话之后,小伙子心情放松了一些,问道:“江小玲,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很重要的事儿。就是想找你陪我上街。”江小玲说。 “到街上去?有什么事儿吗?”谢晋元有些惊讶。这个小闺女有点自来熟啊。刚刚见过一次面,就主动找自己出去。 “去买衣服。”江小玲神色自若的说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一件衣服。” 谢晋元痛快的答应下来。他现在还不知道,逛街是女孩子的天性,是一个让许多男生的痛苦的天性。买衣服是女孩子天生的爱好,是一个让许多男生痛苦的爱好。 江小玲跟着谢晋元来到他的宿舍。宿舍里很清静。 曾经有人说过,不是随便牵手就能点燃一场爱情,也不是随便一个女孩子,就能相伴终生。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谢晋元,说不出对于爱情有什么理想,他更加注重的,是自己的感觉。 但是,又有人说过,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就是说在谈对象过程中,如果女孩子主动的话,成功的概率非常大,男孩子主动的话,成功率很小。 这个江小玲给谢晋元的感觉很暖心。在山东老家,女孩子们虽然性格直爽,但是那些在待字闺中的闺女,却有严格的礼法约束,是不可能发生主动上门找男生这样的事情的。 谢晋元感动的同时,现在也有些不知所措。小伙子呐呐的说:“那个,江小玲,你出去一下好吗?我要换衣服。” 江小玲虽然平时落落大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转身出去,站在门外等候。 听见屋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好奇,探头看去。只见谢晋元已经脱下工装,背心短裤,裸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充满阳刚气息。这让女孩有些迷醉了。她盯着看起来。 谢晋元正在换衣服,心有所感,猛然回头,看见江小玲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他腾的一下子脸又红了。赶紧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出来说:“我好了。咱们走吧。” 谢晋元从小到大没有逛过街,更没有陪着女孩子逛过街。几年来,他除了买生活必需品之外,没有好好的逛一逛株洲。于是,他很拘谨,亦步亦趋的跟着江小玲在大街上走。他和江小玲周一起,不像是陪女朋友的样子,倒像一个跟班一样, 江小玲是个师范学校女学生,环境好,家里条件也好,自己很会穿着打扮。她看见谢晋元穿的衣服有些破旧,觉得衣服和人不搭,想给他买一身新的,于是带他来到一家成衣店。 店老板看见生意上门,赶紧过来招呼:“两位。请问是买成衣,还是买布料啊?” 江小玲一指谢晋元,说:“给他买件衣服。” 店铺老板从柜台里面拿出一套绸缎衣服,说: “小姐,这间衣服是我我刚从别的地方进的,质量非常好。您看看这件衣服行不行?” 绸缎衣服,价格比较贵,过去很多富贵人家都喜欢穿。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了,绸缎衣服的就很少有人穿了。因为,在很多电影里,穿绸缎的都是坏人。劳动人民穿的衣服,都是朴素的劳动布。 这个老板看见江小玲穿着打扮,像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拿出来了绸缎。 普天下的商人都是这样。东西好不好先不说,一定会将先将最贵的介绍给客人。 江小玲眼光很高。她打量了谢晋元几眼,又看了看衣服,然后摇摇头:“不行。他不适合穿绸缎。再说,他要是穿上这衣服出去,会惹麻烦的。” “那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老板又取出一身灰色细布中山装。 “这衣服也很不错的。镇**里很多人都穿。很有气派。”老板说道。 江小玲看看,还是觉得不合适。夜色太土不说,布料也不好。 第四十八章 女该闺房 第四十八章 女孩闺房 “这个店看来没有合适的衣服了。我们再去别家店看看。”江小玲对谢晋元说。 去别家看看!这句话对商家的打击如同核武器。 店老板急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客人离开。他咬咬牙,说: “小姐,请你等等。我还有件好衣服,就是比较贵。我这就拿出来。” 他转身打开身后一个衣柜,从里面一件深蓝色毛料中山装。 “您看,这件衣服怎么样?这件衣服要是还不满意,我就没办法了。”老板对江小玲说。 江小玲一眼就相中了。她拿过来翻来覆去的仔细看。然后在老板紧张的注视下点点头,转脸对谢晋元说:“这件应该可以,你换上,看看合大小合适不合适。” 谢晋元不明白所以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江小玲,这衣服是·····” “给你买的。你试试看。”江小玲说。 谢晋元闻言大惊。刚才江小玲和老板说的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进去。现在才明白,这个女孩子太大胆,竟然要给自己买衣服!这怎么可以! 他心里有点不适应,也有点激动。在自己的二十多年中,自己穿的衣服,除了自己的娘缝制的,就是解放军发的军装。此外还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穿什么衣服。看来,这个江小玲确实是可以当自己的媳妇儿了。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无法接受江小玲的好意。在家乡的传统观念中,青年男女谈对象的时候,都是男生花钱,给女孩子买衣服什么的。到湖南这里怎么倒过来了? 让女生给男生买东西,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在现在,就叫做吃软饭。 他的男子汉大丈夫观念很强,决不允许自己接受女孩子的东西。否则的话,传出去就没脸见人了。 他赶紧推辞说:“江小玲,不用了。我现在穿的衣服挺好的。” 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三年前离开兵工营复转之前的军装。那个时候,军装还是很不错的衣服,能够彰显出自己过去是光荣的解放军。但是军装的面料是纯棉的,不耐磨,很多地方都已经洗的发白,快要破了。 谢晋元自己觉得旧军装挺好,但是在江小玲眼睛里,就觉得很不堪了。在她的眼睛里,这么一个阳光硬朗的俊男,被这样的衣服包裹,是对这个身体的亵渎。要是让自己的同学看见,该多丢人的啊。 “换上。”江小玲这时候说的话已经有点命令的味道了。 谁说南方女孩子柔情似水?这个时候的江小玲,显得很强势。谢晋元听了,立刻有了一种上级在给自己下命令感觉,条件反射般的说:“是!” 说完本能的想举手敬礼。手刚抬起来,就被塞进来新衣服。 新衣服是深蓝色中山装。这种款式的服装当时很流行。谢晋元换上新装,精气神立刻就变了,变得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工人。人靠衣裳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江小玲很满意,心说这样才是自己心里完美的男人的形象。谢晋元对在镜子,也觉得这身衣服把自己装扮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看到这位小姐满意的点头。店老板也及时的夸赞说: “这年轻人很英俊啊。真是好马配好鞍。这件衣服最合适不过了。小姐眼力不错。” “多少钱?”江小玲从身上掏出钱,准备付账。 谢晋元一看,赶紧拦住。哪儿能让人家女孩替自己付账呢。他坚持自己付账。江小玲看见他倔强的样子,也没有坚持。 不过,当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发现还不够。店老板说,这件衣服标价三十元,可是谢晋元只有二十八元。 这下子谢晋元尴尬了。 以前,小伙子在厂里的时候,生活很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从来没有买过衣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钱人,每个月的工资都花不完。没想到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一身衣服的钱。 还好,老板善解人意。他说:“你们第一次来我店里买衣服,给你们打九折吧。以后你们多多照顾我的生意就好。” 谢晋元闻言心里大喜,案子称赞老板会做人。他赶紧付钱,并致谢道:“谢谢老板。以后我会再来的。” 出了店门,江小玲带着这样的男朋友再次走在大街上,高高的昂着头,骄傲的像只孔雀。她心里想,这要是带着他去自己学校转一圈,一定会让同学满羡慕死自己。 江小玲心情很好,但是谢晋元心情不好了。他跟着江小玲后面,咬牙切齿,心疼不已。这一身新衣服的钱,回到村里,能买一亩地了。就这么浪费掉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有钱人的差距,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女孩之间的贫富差距,甚至想到了自己和这个富家女之间,是不是真的有成为夫妻的可能性。 女孩子敏感的觉察到谢晋元的情绪低落,问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只是穿习惯军装了,忽然换上中山装,一时之间有点不习惯。” 谢晋元强颜欢笑说。他也知道,虽然钱花的心疼,但是人家女孩今天专门出来给自己买衣服,一片好心,自己不能不领情。 二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儿,江小玲忽然说: “谢晋元,这个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以后你来长沙,我再带你逛大街。现在去我家吧。” 小伙子闻言大吃一惊,顿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这就要见家长了?这才是第二次面,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吧? 他吭哧吭哧的说:“那个,我,还是不去了吧。呃,不是我不愿意去,我没买东西啊。” 江小玲噗嗤一笑,说:“买什么东西啊。今天我家里没人。我带你去我家认认门。” “只是认认门?”谢晋元下意识的问道。小伙子听到家里没人,不是见家长,这才放松下来。 “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啊,不许胡思乱想。我家里还有一个佣人呢。” 江小玲开玩笑的说道。 不多时,江小玲带他来到许家桥附近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门前。许家桥距离码头很近,做生意方便。江小玲祖上选定这里安家,也是为了做生意方便。 大门是铸铁镂花。江小玲打开门,招呼他进去。 “小姐回来了?” 忽然出现一个声音,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面迎出来。 “周阿姨,我带一个朋友回来。”江小玲说。 这个周阿姨显得有些为难,小声说道:“小姐,老爷说过,不许外人随便进咱们家里啊。” 谢晋元闻言,显得有些尴尬。说: “江小玲,哪个,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家住这里了。我还是不进去了。我·····” 江小玲拦住他,不高兴的说:“周阿姨,这是我的朋友,不用你管。” 说完,她一把拉起谢晋元的手:“走,跟我进去。” 周阿姨不知所措的看着二人背影,喃喃自语: “这可怎么办?老爷和小姐的话,该听哪个的?” 院子里面是一栋二层的小楼。二层楼,在这个株洲小镇,也可以算鹤立鸡群了。进了正屋,他看见字画、花瓶、落地钟、屏风等家具设施,一件件都很贵重的样子,给他的感觉是富丽堂皇。他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什么东西,自己赔不起。 看见男朋友局促不安,江小玲微微一笑,带他上楼,直接进入自己的闺房。 江小玲的闺房布置的清新典雅。空气中飘荡着女孩子的香味。谢晋元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入女孩子的闺房,立刻被镇住了,神情更加畏缩起来。他心中暗想,和江小玲这个房间一比,自己的宿舍就是一个猪窝。 江小玲拿出一盒饼干,热情的请他品尝。他咬了一口,发现饼干入口松脆,但是味道竟然是咸的。小伙子没有吃过多少点心,但是也知道点心都应该是糖做的。于是就问道:“怎么饼干是咸的?” 江小玲炫耀的说:“这是高级饼干。我爸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 谢晋元闻言觉更得自己很可怜。这个小伙子,以前在家种地,后来加入支前队伍,跟着部队东奔西跑,餐风露宿,二十多年来到过最大的城市就是这个株洲小镇。他没有去过藤县县城,没有去过枣庄,没有去过湖南省城长沙,更不用说当时全国最大的城市上海。 江小玲炫耀完自己的物质优越性,意犹未尽,又问道: “谢晋元,你喜欢谁的书?鲁迅?还是普希金?” 不等他回答,江小玲有献宝似的拿出一本书,说道:“我最喜欢的是这一本书。” 谢晋元闻言如坠云雾。他不知道江小玲说的普希金和鲁迅是什么人。他的生活圈子,是兵工厂的工人。要是说起国家领导人,他还知道一些,但是,他和文人墨客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要不是在兵工厂夜校恶补一番,他现在还是文盲,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江小玲这个时候已经进入自我为中心的状态,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她自顾自打开书,开口念到: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你听,鲁迅的诗多好啊。尽管在外面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但是在家里,宁愿给自己的孩子当牛马,让孩子骑在身上。” 第四十九章 文化差距 “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哦,还有培根的这首也很好。” 她又拿起一本书,念到: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还有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江小玲兴致勃勃,不住嘴的朗诵起名人诗词来。谢晋元觉得,江小玲说话时,声音清脆甜美,听起来很舒服,但是说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没办法,文化差异太大。 后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在江小玲的世界里继续待下去了。他抓住江小玲暂停的空档,急忙说: “江小玲,我得回去了。我在厂里还有事儿。” 江小玲有点意犹未尽,说:“可是,还有不少好诗歌呢,高尔基、泰戈尔,····” 话没说完,看见谢晋元已经朝门外走去,只好说:“好吧。其他的下次我再朗诵给你听。” 谢晋元回到宿舍区。还没有进门,几个工友呼啦啦围拢过来,看着谢晋元穿着的深蓝色中山装,赞不绝口的夸奖:“小谢,这身衣服真不错啊。” “花了多少钱?”一个工人问道。 “很多。差不多我一个月的工资。”他不敢说出具体的价格,害怕吓着大家。 “你怎么会想起来买这么贵的衣服?” 这句话他无法回答。他总不能说是被江小玲逼迫无奈买的。 还好,马上有人解围了。另一个人插言说:“谢晋元,今天找你来的那个女娃娃是谁呀?是不是你找的新媳妇儿?” 谢晋元脸一红:“别胡说。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才刚认识。没见过几次面。” “得了。还隐瞒呢。那个女娃娃往厂门口一站,全厂的人都知道了。” “你小子走了桃花运了啊。请客!一定要请客!” 大家起哄道。 谢晋元和大家混的很熟了,并不在意请大家的客。工人们之间相互请客并不在意花费多少,一顿饭菜算请客,几颗花生米也算请客。可是,谢晋元把钱花了一个干干净净,手里一文不名。呃,只剩下一块钱。 他尴尬的说:“呃,我买了衣服,钱都花光了。现在手头没钱。要不,我下个月发工资再补行不行?” 大家对他知根知底,都知道他没有什么负担,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手头总是有闲钱。今天听说有钱人谢晋元说自己没钱了,都不相信。 “谢晋元,你不愿意请客就算了。用不着找借口。” 一个人说完,还撇嘴嘀咕一句:“抠门儿。” 谢晋元也知道无法让大家信服,就抖抖身上衣服,说:“真的,我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 一个人不信的说:“一身衣服能花几块钱?” “这件衣服花了我二十七块钱。”谢晋元终于被逼无奈的说出了衣服的价格。大家立刻安静下来。都被这个价格吓住了。要知道,工人们每个月的工资,也才不到二十块钱。当时的物价很低,大米九分钱一斤,一身衣服,可以买二百多斤大米,够吃大半年的。 有一个人听得心惊胆战,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在这里找媳妇必须的行头么?这么贵啊?” 谢晋元回到屋里,小心翼翼的将新衣服脱下来叠好,收起来,然后换上旧军装。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恢复了自我。他心里自嘲,看来,自己就是当工人的命,不适合有钱人的生活啊。 江小玲没有再来工厂找谢晋元。她开学了,回到长沙师范学校。 没过多久,军工厂的生产恢复了常态,工人们有了休息日。毕竟,加班加点工作的事情可以做,但是,在当时营养条件跟不上的情况下,工人的身体承受不住,无法长久持续下去。于是谢晋元有了比较多的闲暇时间。他就想起来去找江小玲。但是,学校开学了,这个女孩回长沙师范学校去继续读书去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想到,师傅告诉了他该怎么办。一天,师傅找到谢晋元,简单的说了一句: “休息日你去一趟长沙。” 他听出来了,师傅这句话是转述师娘的话。他点点头答应下来。一方面,小伙子情窦初开,几天没有见到女朋友,也有点想了。另外,他心里对长沙这样的大城市,充满了期盼。去看望江小玲,给自己提供了机会。 休息日这天,他穿上中山装,乘坐公共汽车,奔波一百多里路,来到长沙。 第一次来到大城市,他有点茫然。不过,他还是心思灵敏。他找到马路上执勤的警察,询问长沙师范学校怎么走。警察同志热心的指点他坐上市内公共汽车,,来到校门口。 他向门卫打听江小玲。在门卫指点下他找到女生宿舍楼,但是在楼下被守门的女管理员拦住: “站住。小伙子。这里是女生楼,男生不能进去。” “哦。我是找人的”谢晋元说道。 “来这里都是找人的。这不用你说。你只能在外边等。”女人说道。 谢晋元无奈,只好站住楼下耐心等待。 不多会儿,就见一个女生从外面回来,准备进楼。他赶紧上前一步拦住,问道:“同学,请帮忙找一下江小玲好吗?” 没想到这个女生比较八卦,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她的什么人?找她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将小伙子问懵了。他囧的脸上红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直接说自己是江小玲的对象?不合适。江小玲是对自己很好,但是人家也没有明确答应跟自己结婚。要是到时候她不承认,那多尴尬啊? 他想了想,说道:“我叫谢晋元,株洲来的。” 女生“哦,株洲的啊。”了一声,失望的说:“我还以为是江小玲的男朋友呢。原来是江小玲的老乡。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帮你叫人。” 女生离开不多时,就看见江小玲从楼里出来了。她看见谢晋元专程来长沙看自己,心里很高兴。远远的招呼道:“谢晋元,你来啦?” 江小玲生的白净漂亮,声音甜美,在学校也是有点名气的校花之一。听到她的声音,附近几个男生都朝谢晋元看过来,一看这个男生,阳光男孩,英俊潇洒,纷纷问道: “这个男生是哪个班的?” “没见过。好像不是咱学校的同学吧?” “是江小玲的男朋友吧?” “难道江小玲有男朋友了?” 谢晋元在周围人们的目光注视下,更加局促不安。江小玲过来拉起他的手,笑吟吟的说:“走,我带你转转去。参观一下我的学校。” 远处就听见有人说:“啊,快看,江小玲和那个男生拉手了。这个男生一定是江小玲的男朋友。名花有主,这下子完了。没希望了。” 江小玲没有直接带谢晋元出去逛街,先带着他在校园里转过来转过去。 “这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里面的书可多了。一辈子都看不完。” “这是我们学校的操场,是我们做体育活动的地方。” “这是学校的教学楼,我上课的地方。” “········” 江小玲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后来谢晋元也看出来了,她的意图不是为了谢晋元,是为了炫耀。一方面,炫耀自己学校高大上,另一方面,想在同学们面前炫耀自己的男朋友。因为江小玲带谢晋元去的地方,并不是像其他谈对象的男女朋友,专门找人少的地方,都是人来人往之处。 后来,校园终于逛完了,两人才出去逛街。到了中午,二人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饭馆,吃了午饭。这次,江小玲自己付钱请客,坚决不让谢晋元花钱。江小玲对谢晋元说: “你来长沙看我,就是我的客人,我本当尽地主之谊,怎么能让你花钱呢。” “地主?江小玲,你是地主?” 这句话吓了谢晋元一跳。他连忙问道。地主是剥削阶级,老家原来有,后来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之后,地主就都没有了。这个女孩子,好好的怎么会成了地主呢? 江小玲马上知道谢晋元理解错了。她笑嘻嘻的说: “没错,现在我就是地主啊。不但我是地主,对于所有外地来的人来说,长沙的每一个人都是地主。” 这个解释,让谢晋元更加不明白了。江小玲笑嘻嘻的解释说: “这个地主的意思,不是旧社会农村有很多土地、专门剥削穷人的那个地主,是本地的主人的意思。” 谢晋元这时候有点明白了。但是他还是好心的劝告说: “地主这个说法很危险,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以免引起误会。” 满足了看女朋友和见识大城市这两大愿望,谢晋元回到兵工厂,立刻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白天在紧张的工作中还不觉得,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谢晋元在单身宿舍里,就开始思念起江小玲来。想起这个大方漂亮、说话声音甜美,偶尔还有些霸道的江小玲,他不由得患得患失起来。这江小玲是不是真的能做自己的媳妇儿呢? 第五十章 秋后算账 第五十章 秋后算账 有句话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对象,都是耍流氓,都没有好下场。万一,这个江小玲真的只是和自己做普通朋友,并没有跟自己结婚的打算呢?自己应该怎么办? 谢晋元觉得自己有点陷进去了,这样有点危险。于是他躺在床上,对近来一段时间自己和江小玲之间的事情进行一番清理。 和江小玲交往,不仅让谢晋元心情愉悦,还让他对江小玲产生了恋恋不舍的情意。他不清楚这算不算是人们说的朦胧爱情。这里面,江小玲的魅力是一方面,而谢晋元是第一次恋爱,感情的真挚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但是同时,谢晋元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挑战。在江小玲面前,谢晋元那种山东人的大男子主义,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不仅仅没有了大男子主义,更是感觉有点抬不起头来。 什么原因呢?他思来想去,最后想明白了,是贫富差距和文化上的差距。 自己和江小玲站在一起,就是一个富家小姐和穷工人,很明显的门不当户不对。 虽然说,新社会提倡民主,人人平等,实际上,人人平等绝不是几句口号就能够消除的。几千年来,建立在贫富差距基础上的阶级观念,已经深深的刻画在每个人的骨头里,不经意之间就会显露出来。就像谢晋元,平时不觉得什么,夜深人静,思考的时候,对于自己和江小玲之间贫富差距就有了感觉。 如果说,对于贫富这方面的差距,谢晋元还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双手劳动致富来缩小的话,那么,在文化程度这一方面的差距,就不是简单的劳动能够弥补的,这就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距。 当初,在江小玲家里的时候,他听见江小玲给他朗诵诗词,心里就有了文化差距的感觉。不过,他以为这是江小玲故意在自己面前显摆。后来他在师范学校,看见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书本在学习,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当初的江小玲不是显摆,那是师范学校学生学习文化的普遍现象。他感觉到自己在夜校学到的东西,在江小玲面前,还是和文盲没有什么两样。 最后他想明白了。如果自己放不下江小玲,那就必须要多学点文化,努力缩小和江小玲之间的差距。不然的话···· 自学文化,对于谢晋元来说一定会困难重重。但是自从这天晚上把二人的关系想清楚之后,谢晋元有了学习的目标和动力,每天下班之后就开始努力的读书认字,晚上也有了事情可做。 紧张的工作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江小玲又放假了。这一天,她再次来到工厂找谢晋元。 这个时候还是在抗美援朝时期,加上前一段时间出过女特务搞破坏的事儿,保卫科加强了防奸防特,在职工宿舍和家属区都特意增加了安全保卫人员。并且在新产品试验期间,严格禁止任何对外联系。不过,因为谢晋元因为在上次反特斗争中立功,受到顾代表的表彰,现在大小也算有了一点名气。厂里保卫科在厂门口把江小玲拦住,盘问之后,听说江小玲自称是谢晋元的女朋友,是还是通知了谢晋元。 谢晋元听到江小玲来了,急匆匆到大门口。江小玲见面后,觉得自己很委屈。按说,建立了恋爱关系之后,这个谢晋元应该经常去长沙看她。学校里其他谈恋爱的男女之间不都是这样吗? 可是这个谢晋元只去看自己一次。现在自己放假回来,他也不说去家里找自己,还要自己跑这么远来找他,结果,来到这里还被门卫拦住,她进不去,谢晋元出不来。 江小玲抱怨归抱怨,见面之后还是露出笑容,说: “谢晋元,你能跟我出去一趟吗?” 谢晋元工作正忙,满脑子都是技术上的事情,也没问她出去有什么事情,就对她说: “我现在正忙着呢。你先回去好不好?有什么事儿,你先到我师傅家等我。我下班后马上就去。” 江小玲看见男朋友对自己这个态度,更加感觉自己受了委屈,生气的说: “那你去忙你的吧。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 “好。你走吧。我得抓紧回去上班了。” 谢晋元楞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多想,也转身回车间去了。 看到谢晋元干脆利落的离开,江小玲这回可是真的生气了。之前她进不去,因为是工厂安全保密的原因,还可以原谅他,可是他见到自己,没有一点喜出望外的热情表现,也没有说出一些想念自己的话来,还是和一根木头一样,对于自己的离开,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难道分别这么长时间,他一点也不想自己?难道自己在他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他怎么敢对自己这么冷淡?这和自己心中想象的恋人之间应该有的感情,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江小玲觉得自己很受伤,这个谢晋元太让自己失望了。 谢晋元不了解女孩子的心理,也没有想到江小玲的心理会这么复杂。这不仅仅是北方小伙子直爽的性格,和南方妹子细腻的感情之间的矛盾,还文化水平上的差异。有人曾经说过,书读得越多,花花肠子越多。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回到车间。师傅问他:“你怎么回来了,没有请假出去陪陪小玲?” 谢晋元说:“车间的活儿多,顾不上。下班再说吧。” 师傅闻言摇摇头,默然不语。 自己的这个徒弟啊,太不懂事儿了。在这谈恋爱期间,工作上的事情再重要,也比不上女朋友的一句话重要。自己当初就是用女朋友的事情高于一切的态度对待女朋友,才有了妻子,有了家庭的。 其实从一开始,陈师傅就不看好徒弟的这门亲事。他心里很清楚,徒弟出身农村,文化不高,在这里又是孤身一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配不上女方。虽然解放后,大家都受到新思想教育,男女之间谈婚论嫁不再嫌贫爱富,不讲究门当户对,但是,传承几千年的观念,岂能说没有就没有。二人明显的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啊。 但是他不敢说。因为在传统观念中,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更何况是自己的妻子当红娘,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妻子拆台啊。退一步说,万一要是成了呢? 下班后,谢晋元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换,就跟着师傅回去了。 到了师傅家里,一进门就看见江小玲正在跟师娘聊天。谢晋元叫了声:“江小玲。”然后就尴尬的站在一旁。 师娘见状,说道:“好了,小玲,你要等的人来了。你们出去走走吧。” 二人被赶了出来,默默的向江边走去。江小玲抽抽鼻子,闻到谢晋元满身的机油味道,皱眉说:“你怎么没有换衣服就出来了?” 谢晋元憨笑说:“我想快点见到你。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句话打动了江小玲。她感受到被人想念的甜蜜。于是,之前的怨气立刻烟消云散。她拉起谢晋元的手说道:“走,去江边看晚霞去。” 这个时候已经傍晚,夕阳斜照,天空零散的云朵被镶上金边,平静的江水波光粼粼,树叶金色闪动,景色很美。 二人并肩坐在江边草地上,都没有说话。江小玲沉浸在对晚景的美好感觉中,而谢晋元没有这种感觉,他微闭眼睛,在抓紧时间休息。他上了一天班,感觉身体有些疲惫。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紧接着就出来陪女朋友,如果不趁这机会赶紧恢复体力就不好了,万一江小玲待会儿又要逛街呢? 他已经意识到,一个男人,在陪着女朋友的时候,一定要每时每刻都保持充沛的体力。 这个道理没有人教,也不用别人教,男生天生就会知道。 夕阳慢慢的落下地平线,天空的光明黯淡下去。谢晋元正想叫她一起回去,找个地方吃饭,江小玲先开口了。她问道: “谢晋元,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我和你的工作,哪个重要?” 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要是放在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但是在那个时代,哪个直通通的山东小伙子,为难了。他不明白,江小玲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就像在问他心脏和脑袋哪个重要,左手和右手哪个重要一样,他无法回答。 谢晋元沉默下来。江小玲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谢晋元,你说,哪个重要?不许说都重要。必须选择其中一个。你选哪一个?” 谢晋元看看忽然变的霸道起来的江小玲,只好违心的说:“当然是你,江小玲重要。” 他以为这样就算过关了。没想到江小玲继续问道: “既然我比你的工作重要,为什么今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没有马上出来陪我?” 原来,之前江小玲在厂门口受到冷落的事情并没有过去,现在人家秋后算账来了。 第五十一章 阶级对立 第五十一章 阶级对立 谢晋元尴尬的说: “当时我不是正在忙着吗。要是没有什么事儿,我当然应该立刻跟你走啊。但是车间里还有一大堆的活儿在等着我。我要是走了,今天的任务就完不成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都有定量。完不成定量,抗美援朝前线就会受到影响,所以我不能离开。” 江小玲闻言一撇嘴: “刚才还说我重要呢。转眼就变了。说的好像你的工作有多了不起似的。我就不相信,你谢晋元一个工人能够影响到整个抗美援朝战争。” 谢晋元感觉到自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和江小玲理论下去,于是就转移话题,双手摊开说: “厂里规定,工作期间不许出去,也不许见外人。这个谁也没办法。今天我能出来见你一面,保卫科也是破例的。” “哼。”江小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谢晋元看到江小玲脸上露出笑容,心里放松下来,知道自己今天算是过关了。 这就是江小玲聪明的地方,对于谢晋元今天冷淡自己的事情,她必须要在心里找齐,要追究,不然的话自己心里不舒服不说,也显得自己好欺负。但是追究到什么程度,是很难把握好的。过了度,就成撒泼,引起反感。轻了,不疼不痒的,就没有作用。江小玲分寸掌握的很好,心里的怨气撒出来了。 “谢晋元,你的理想是什么?”江小玲突然问道。 “理想?”谢晋元愣住了。他的脑子一时跟不上江小玲的脑筋急转弯。 谢晋元原本是一个农家子弟,还没有接触到人生理想这个高大上的词汇。能够到工厂,和现代化的大机器为伍,就已经很满足了。 江小玲耐心的解释说:“理想,就是你对将来的事情有什么计划想法,你将来想做什么?” 谢晋元听明白了。这是问自己以后的事儿啊。以后啊,当然是想和江小玲成亲,生一堆孩子,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但是他不敢说出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江小玲是不是真心想做自己的媳妇。于是就小心翼翼的试探说: “将来的事儿,我不知道啊。江小玲,你是说咱俩结婚以后的吗?你放心,以后我都听你的。” 江小玲闻言哭笑不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说: “呸。谁跟你说结婚的事情?我是问你的理想,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谢晋元的心里,一直以师傅为榜样,将来当然是成为师傅那样的人,技术好,受人尊敬。 但是,自己的这个理想,江小玲是不是喜欢呢?谢晋元拿不定注意。于是就耍起小聪明来,反问江小玲: “江小玲,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 江小玲听到谢晋元问自己,立刻逮到机会,豪气大发,说道: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像高尔基,泰戈尔,鲁迅,普希金他们那样伟大的文学家。” 谢晋元疑惑的问道:“你不是读的师范学校,以后毕业出来不是要当老师的吗?” 江小玲说:“当老师也一样可以成为伟大的文学家。以前我们学校的学生,现在不是成为新中国的领导人了吗?” 谢晋元知道她说的是谁。这位伟人他曾经在长沙师范学校待过,后来,一直以来都成为这个学校的荣耀,也是江小玲崇拜的偶像。 “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江小玲没有忘记刚才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她现在也发现这个貌似忠厚的谢晋元,有点狡猾哦,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总是用别的事情打岔。 谢晋元看看避不开了,思索了一下,慢慢的说: “我的理想,就是熟练操作全厂的机器。现在我只是能够熟练操作几种。这很不够。我要像师傅那样,成为技术多面手。我要····” “等等,你等等。” 江小玲打断了他的话,不可置信的问道:“ 谢晋元,难道你的理想,就是当一辈子的工人吗?” 谢晋元理所当然的说:“是啊。当工人有什么不好?我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你就没有想过,要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吗?”江小玲问道。 “伟大的事业?我现在做的,是建设我们新中国,这不就是伟大的事业吗?” 谢晋元对江小玲的话不太理解。他继续说道: “每天经过我的手生产出来的产品,供应给部队,支持抗美援朝,打败美帝国主义,保家卫国。这难道不是伟大的事业吗?” 江小玲被这个白痴打败了。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跟谢晋元谈理想,无异于对牛弹琴。看来,自己的这个男朋友根本没有理想。对这样的人,有本书里怎么说的来着?一个人若是没有伟大的理想,他就像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 江小玲心里暗自替谢晋元感到惋惜。不过她还是试图说服: “好吧。保家卫国是伟大的事业。但是,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在这个伟大的事业中,有千千万万的人,你只是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有你不多,没有你也不少什么。你每天生产出来的产品,对于整个抗美援朝战争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对男朋友的伟大理想进行了一番打击之后,江小玲想了一想,接着又说: “打个比方说,你说的这个伟大事业,就好像你喜欢的大机器,你在这个大机器上,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零件,不,连零件都算不上,是一颗螺丝钉。” 谢晋元知道,江小玲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加上他没有多少文化,根本也说不过江小玲。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辩解,但是心里还是不服气。他低下头,小声嘟囔说: “反正我觉的,当一个工人挺好的。” 江小玲趾高气昂的对谢晋元说: “你看看我的理想。将来要成为伟大的文学家,就向鲁迅,高尔基那些伟大的文学家一样,用自己的作品影响千千万万的人。站在高高的历史舞台上,享受万众瞩目。这才不会辜负自己的一生,这才是我们每一个新时代青年人应该有的理想啊。” 谢晋元看着江小玲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样子,也觉得她的理想很高大上,有些羡慕,但是他心里明白极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和自己联系不起来。他嗫嗫的说: “我文化不多,没法儿跟你比。” 江小玲恨铁不成钢的指点他的额头说: “你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文化不多没关系,可以学的呀。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有文化,不都是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学习,慢慢积累成的吗?但是没有伟大的理想,那就没救了。” 学习文化是一个积少成多的过程。这句话谢晋元也认可。但是说自己想当工人没出息,他绝不认同。谢晋元辩解说: “谁都知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对于我来说,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我谢晋元的今天。” 江小玲楞了一下,不知道谢晋元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正在谈个人的理想,怎么联系到新中国上面了? 谢晋元看见自己终于占据上风,心里有点得意。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你不要看我现在只是一个工人,好像不算什么。可是你不知道,要不是解放军,我还是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农民,一辈子在老家种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不会认识你。是党和国家给了我现在的生活。我不能忘本。我们老家的传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我愿意做新中国这个大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而且,能够成为这个大机器上面的一个螺丝钉,我觉得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听到这些,江小玲明白了。原来,这个谢晋元是一根筋。 “你不是也这样吗?没有新中国,你怎么能够去学校上学?怎么会学到那么多的文化知识?在我老家,女孩子都不让上学的。想你这么低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文盲。”谢晋元振振有词的补充道。 江小玲听到谢晋元的这句话,立刻默然无语。这个时候,女孩子心里忽然感受到一阵阵寒冷,从谢晋元的这句话里,她忽然觉察到她和谢晋元之间,不仅仅存在着文化程度上的差距,还存在着阶级的差距。 谢晋元对自己今天的能言善辩很得意。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对江小玲并不适用。这个江小玲,其实对于新中国并没有多少感情。因为像江小玲这样的富裕家庭,按照当时的阶级划分,是属于民族资产阶级。即使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她照样也能得到很好的受教育机会。 谢晋元眼界低,他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个世界。他不知道,新中国的成立,并不是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都是好事儿。新中国的成立,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劳苦大众翻身得到解放,但是,共产党的政策对于那些有钱的官僚资本家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江小玲的家里就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深深的伤害。 第五十二章 不辞而别 第五十二章 不辞而别 在解放前,江家有好几家公司,解放后大部分都被国家通过公私合营,然后收归国有了,现在只剩下一家勉强维持生计。推翻三座大山是一场革命。革命,革谁的命?就是像江家这样的有钱人。以前江小玲在家里,已经多次听到父亲抱怨了。前些天,她听到父亲说,要找机会离开株洲,搬到**去。但是这些事情她无法跟谢晋元明说。女孩子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 江小玲谢绝了谢晋元请客吃饭,神情黯然的回到家里。 刚刚来到客厅,就发现自己的爸爸江子焕坐在客厅里n “爸爸,你回来了?”江小玲暂且忘记了与男朋友之间的不愉快,开口问候道。 父亲对她招手:“小玲,过来一下。” 江小玲不知道爸爸找自己有什么事儿,就走过去,坐到旁边。 江子焕是株洲老牌资本家,经营运输商行已经三代了。他开口问道:“小玲,听说你谈恋爱了?对方是兵工厂的工人?” 江小玲知道这一定是家里佣人告诉父亲的。因为当初马大姐在介绍谢晋元给自己的时候,首先找到家里的佣人,而父亲一直在外面跑生意,到现在才知道。 她点点头说:“他叫谢晋元。二十三岁。株洲兵工厂工人。家里是山东藤县农村。” 江子焕闻言一皱眉,对方是普通的工人,门不当户不对不说,这个文化差距也有点大。于是说道:“这件事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江小玲一撇嘴:“你天天在外面跑生意,回家来开口闭口也离不开你的生意。什么时候关心过你的女儿?” 江子焕略微尴尬的说:“我这也是为了这个家,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吗。咱家就你这一个孩子。” “他对你怎么样?”父亲继续问道。 江小玲这时候沉默下来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这个男生,对自己的感情很真挚,每次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欢喜。这个男朋友还很懂礼法,相处到现在快一年了,还没有主动拉过自己的手。而且还对自己说过,以后都听自己的。这些还是不错的。 至于文化水平低一点,这也没关系,自己可以督促他学习,慢慢赶上来。但是,关键的是这个家伙没志气,甘心要一辈子当工人。这怎么行呢?难道自己以后在别人面前介绍说,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浑身油泥的工人? “有什么问题吗?”江子焕看见女儿沉默不语,心里暗暗高兴起来。他在家里很开明,对女儿的事情他尽管不满意,但是也不会公开反对。如果女儿和那个男孩子之间发生问题,二人分手,这样最好。他乐见其成。 看见女儿还是不说话,江子焕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他转而说道:“小玲,我准备最近就把家搬到**,你做好准备。” 江小玲闻言就是一惊,连忙说道: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还没有毕业啊。能不能晚一年等我毕业之后再搬家?” 江子焕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咱家等不下去了。你没毕业也没有关系。到了**那边可以继续上学。你要是不想上学,还可以跟我学着做生意。” “我才不要做生意。”江小玲摇摇头说:“满身都是铜臭味。” “好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你意。”江子焕对女儿是若掌上明珠,溺爱的说。 “什么时候搬家?”江小玲看见父亲已经决定,就问道。 “这个月底就搬。上个月开始已经处理商行的资产了。有一个人想接手,已经谈妥了。” “这么快!”江小玲又吃了一惊。 “嗯。**那边的房子已经买好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不要了。” 江子焕说着,恋恋不舍的看着屋子里的家具摆设。有的是祖传三代传下来的名贵家具,现在也只好忍痛舍弃了。 去**发展,当然要比株洲好的太多。但是江小玲心里有点舍不下谢晋元。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恋爱,而且很幸运的就遇见心仪的男孩子。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很难得,听学校里那些同学说过,第一次谈恋爱的女孩子,一开始什么都好,一旦度过热恋期,就会发现对方的各种毛病,无法忍受。所以第一次恋爱的,百分百都不会成功。 她心想,要是能把他也打包带走就好了。对,就这样。她拿定了要打包的主意。 第二天下班后,谢晋元发现江小玲在宿舍外边等着自己。他赶紧小跑过去,问道: “你怎么来了?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片刻之后,谢晋元穿着一身洗的发白但是干干净净的旧军装出来,说:“走吧。” 二人再次来到上次看晚霞的江边。不过,这次坐在草地上看着晚霞,景色依旧很美,但是江小玲心情压抑,没有欣赏美景,直接问道: “谢晋元,我问你一件事。” “嗯。我听着呢。” 听见江小玲说话的声音很严肃,谢晋元惊疑不定起来。心想不会是又问我什么我和工作哪个重要这样的问题吧? 很不幸,这次他猜对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留在这个工厂里?”江小玲问道。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我的工作在厂里,我当然要留在厂里啊。你怎么突然这样问啊?”谢晋元疑惑说道。 “我是说,你能不能放弃这个工作,到其他地方重新找一个工作?” 江小玲再次问道。 看见谢晋元要反驳,她赶紧解释说: “不是有人说过吗,革命工作千万种,种种都是干革命。你到其他地方工作,不也是革命工作,也是一样在为党为国家工作吗?” 谢晋元愣住了。他的思想单纯,一心扑在工作上,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这个兵工厂上班就是为党和国家工作,从来没有想过,换个工作是不是一样,也算是为党为国家工作。 他疑惑的问:“我觉得你说的也不算错。换个工作,也同样是为国家工作。可是,我现在工作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换工作呢?” 是啊,为什么要换工作呢? 这句话让江小玲为难了。她不敢把真实的原因给谢晋元。爸爸说过,搬家的事情要保密。因为,**那边不是共产党的天下,是英国人的天下。去**算是出国。认真说起来,去了**之后,说不定还要加入英国的国籍,那样的话以后就不是新中国的人了。 江小玲心里琢磨起来。在**做任何工作,都是为英国工作。这对于一根筋为新中国尽忠的谢晋元来说,一定行不通。不能说。 江小玲想了想,问谢晋元:“我家因为做生意的原因,要搬家,离开株洲了。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这是江小玲的最后通牒了。但是谢晋元根本没有意识到,还傻乎乎的说: “你搬家也用不着我跟你走啊。我虽然在这里上班,但我可以抽时间去看你的。就像去长沙看你那样。” 听到谢晋元这样回答,江小玲绝望了。她以后搬到**,这个谢晋元怎么能够去**看自己? 而且,自己要的也不是让他换工作,她要的是将这个人从满身油泥的工人阶级中拔出来,跟自己去过诗情画意的小资产阶级生活。 江小玲看见二人话不投机,沉默下来。 看到天色渐渐黑下来,谢晋元说:“天黑了。江小玲,我送你回去吧。” 二人返回。一路上江小玲仍然是默然无语。看到女朋友兴致不高,谢晋元也不知道如何哄劝,也跟着沉默无语。这次江小玲没有让他送自己到家门口,远远的就让他停下来,独自回到家里。 江小玲回到家里一言不发,也不吃晚饭,直接上楼,把自己关进闺房,放声痛哭起来。她用哭声和泪水,告别了这一段初恋,埋葬了这一段真挚的感情。 佣人听到江小玲的哭声,吃了一惊,就要上去探望。父亲听到女儿的哭声,反而高兴起来。他知道,他担忧的女儿恋爱的问题,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 他拦住佣人说:“不用管她。让她哭去。这对她有好处。” 没过多久,马大姐来找师娘,问道: “你丈夫的徒弟,那个谢晋元,和江小玲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个大姐很关心谢晋元和江小玲之间的事情进展,她还惦记着事情成功之后,拿到婚姻介绍费呢。 师娘摇摇头说: “他俩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等晋元来了我问一下。不过,我看晋元有点懦弱。这事情决定权恐怕掌握在江小玲手里。” 马大姐一拍额头,说:“对呀。我去问问江小玲。” 没想到马大姐来到江小玲家门前的时候,发现江小玲家已经是人去楼空,有陌生人正在里里外外的打扫。他吃了一惊,连忙问里面的清洁工: “师傅,这里原来的人家呢?怎么不见了?” 清洁工说:“原来的人家去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被雇来干活儿的。” 马大姐出来,到附近邻居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的江子焕家前几天就已经搬走了,百年老宅已经卖掉了,换了主人。 第五十三章 寻芳还家 第五十三章 返乡娶亲 于是马大姐赶紧返回来问师娘:“芬嫂,江小玲家搬走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师娘闻言也吃了一惊。她也不知道江小玲搬家这件事。下班后特意让丈夫将谢晋元叫到家里,问道: “晋元,江小玲搬家了,你知道吗?” 谢晋元闻言也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江小玲家已经搬走了。他想起之前江小玲跟自己说过要搬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搬走了。不过他也不知道搬哪儿去了,对方没有给自己留地址。 谢晋元说: “江小玲前些天倒是跟我提起过她要搬家的事情。还问我能不能放弃现在的工作,跟她一起离开。我没有答应。但是我对她说了,我会找时间去看她的。不过她有点马大哈。搬到哪儿去也不留个地址给我。以后让我去哪儿找她呢?” 师娘和马大姐闻言面面相觑。小伙子不明白,但是她们是过来人,知道人家不留地址,根本就不是什么马大哈,而是婉转的表达要断绝来往的意思。 师娘叹口气,这么好的姑娘,就这么飞走了。马大娘也跟着叹口气。眼看到手的介绍费,就这么没有了,白白忙活了。只有旁边的陈师傅高兴起来,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师娘叹口气,对谢晋元说:“晋元,看来以后你要重新找媳妇儿了。” “为什么?”谢晋元不明所以,问道。“我看江小玲就挺好的啊?” 师娘说:“你以后就不要在想着江小玲了。人家搬家不给你地址,不是马大哈,是不愿意继续和你继续交往的意思。” 啊?谢晋元这才明白,江小玲跟自己吹了。然后想起来,怪不得当时江小玲使劲儿问自己跟不跟她走,原来那是最后的通牒啊。 后知后觉的谢晋元初次恋爱遭遇失败,感情上受到沉重打击。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从师傅家出来回到宿舍的。 接连几天下来,谢晋元都显得萎靡不振。这件事情很快被其他工人知道了,有人幸灾乐祸,背后出言讥讽道: “一个工人还想找那么漂亮的妹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活该。这下子,中山装的钱也白瞎了吧?” 也有人同情。专门找到他安慰说:“小谢,别灰心。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咱再找。” 师傅看着眼里,疼在心里。在家里和妻子商量,是不是赶紧给徒弟再找一个女朋友。有了新的女朋友,他就会忘掉江小玲了。 师娘说:“老陈,咱们帮着再找一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知道镇子上还有好几个女孩子还没有男朋友。而且这里的女孩子,都喜欢兵工厂的小伙子呢。你问问晋元,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当师傅转达了师娘的询问之后,被谢晋元拒绝了。师傅师娘的好意他领情,但是爱情伤口需要时间抚平。他从此化悲伤为力量,在工作上更加努力起来,总是车间里每天早上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的人。 几个月后,谢晋元终于舔好了伤口,从失恋的伤痛中恢复了过来,和周围的工友们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谢晋元的初恋虽然夭折,但是他在和江小玲的交往中,知道自己和江小玲之间的巨大差距,所以他并不怨恨江小玲冷酷无情。江小玲让他尝到和女孩子交往带来的甜蜜,他的爱情之花也并没有就此枯萎。 在当时,二十岁结婚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同龄人中很多都已经有了建立了家庭,有了孩子。周围不断有人结婚的刺激,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经二十四岁,不能再这样继续磨蹭下去,也该找个媳妇儿结婚了。 自己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呢? 被江小玲抛弃,让这个山东的小伙子对南方妹子有了畏惧。他隐隐的感觉出来,湖南妹子对自己好的时候,那种女人的温柔如水,非常让人迷醉。但是分手的时候,那种冷漠无情也会让人痛不欲生。 他后来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北方人,与南方人在生活习惯传统观念相差甚大。在老家,女人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让男人很安全。北方女孩子虽然性格直爽,说话有些粗糙,但是会过日子啊。自己的娘,就是把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很舒适,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不是过的挺安逸吗? 与其找一个浪漫的湖南妹子,不如找个会过日子的北方女孩实在。 会过日子的女孩子哪里有?到处都有。但是对于谢晋元来说,当然是只有老家的女孩子最好。 痛定思痛。他将自己媳妇儿的目标瞄准老家的女孩子。尽管还不知道媳妇儿是谁,年龄多大,长得什么样,但是他知道,只有回去找,总会找到的。 从找媳妇儿这件事情,他想到,不管媳妇儿条件怎么样,都需要聘礼,要花钱。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家发现谢晋元生活变了,不再有事没事的和大家一起吃喝玩乐,每天都省吃俭用。他就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狠狠的存下一笔钱。然后在一个星期天,请了一个探亲假,也没有跟师傅和师娘说一声,独自一人悄悄的回山东老家去了。 当身穿深蓝色中山装的儿子忽然回家,家里立刻一片惊喜。看到大哥谢晋才和嫂子,带着孩子站在自己面前,谢晋元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大哥的婚礼。谢晋元拿出从株洲带来 的糖果分发给大侄子和周围的孩子,引起孩子们的一阵欢笑。 邻居们听说老谢家二孩回来了,也跑过来看望。其中有几个人,还是谢晋元当年带着疯的小伙伴。大家高兴的围着他们的晋元哥,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怎么没见到小芸?”谢晋元问母亲道。他没有看见小妹。 “小芸已经结婚了。嫁给邻村的李大年。”母亲笑着说道。 对谢晋元的归来,家里最高兴的,是他的娘亲。失踪这么多年的儿子回家,让她惊喜莫名。她问道:“二孩,这些年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也不给家里带个信儿?” 谢晋元一愣,说:“我前几年就托人给家里捎信儿了啊。还让人家送钱回来。” “没有啊?”娘说。 谢晋元看向大哥。谢晋才也摇摇头,表示没有见到。 谢晋元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委托运粮队队长王德海带回家里的钱,家里一直没有收到。他心里有点郁闷。心说这个王德海真不靠谱。就是你把钱花掉了,好歹回来也告诉我娘一声啊。白白费了自己一番期望,让家里担心。 大哥敏感的问道:“晋元,你托人带钱回来?带了多少钱?” 谢晋元懊恼的说:“我托他带回来一千块钱。那是我立功的奖金。” 大哥闻言,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一千块钱,当时是不少钱。不过建国后取消了北海币。北海币兑换成人民币的话,一千块钱只能兑换十块钱。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自己做成一单大生意,就能赚十几块钱。虽然他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做成一单大生意。 柱子说:“晋元哥,不用说了。一定是那个人把钱给贪下了。找他去!” 另一个人说:“那也不一定。那个时候还正在打仗,到处都乱糟糟,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找?怎么找? 谢晋元也很无奈。当初自己是半路参加的运粮队,只知道十一支队是济南的,可是济南这么大,根本不可能知道是他们是济南什么地方的,仅仅靠一个名字,又过了好几年的时间,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现在也无处追究了。 母亲对钱的事情不以为意,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只要儿子回来,比什么都强。看到儿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娘显得特别高兴。她一边张罗着让大儿子出去买点肉,一边叫大儿媳妇去邻村叫小芸回来。但是被大儿子拒绝了。在这个热闹时候,谁也不想离开。 接着,母亲问起他在外面的生活,谢晋元大概说了一遍。于是大家都知道了他当年出去之后的情况,开始都为谢晋元在战场上的惊险经历咂舌不已。而后谢晋元说道,自己现在他在湖南株洲一个工厂上班,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 当工人每个月都能领到钱!这让一帮子农民羡慕不已。在家里种地,只有收获之后,卖掉粮食才能拿到钱。看来还是出去好啊。 谢晋元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布包交给母亲:“娘,这是我带回来的钱。” 众目睽睽之下,母亲也不好打开。这里的传统,收到礼物之类的东西都是先收起来,抽时间再看。不过她手里掂量了一下,觉得至少有几十块钱。这么多钱,足够买几亩地的钱。不过她也知道,现在田地早就分产到户,不允许买卖了。 母亲关心的问他:“二孩儿,你娶媳妇儿了没有?”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大家闻言都竖起耳朵来。 谢晋元摇摇头说:“以前在株洲倒是找了一个,没成。我觉得南方女孩子当媳妇儿,我还是不习惯。这次回来,就是想在村里找一个,然后带回株洲。” 第五十四章 偶遇定情 第五十四章 偶遇定情 母亲为难的说:“找媳妇儿倒是容易。咱村就有几个合适的女孩子。不过,恐怕人家不会让你带走的。” 大哥皱眉说:“咱娘说的对。你在村里找媳妇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凭你的条件,村里那些闺女任你挑。不过,你要带走的话,人家闺女家里肯定不愿意的。” 大哥考虑片刻后,接着说:“晋元,我看不如这样。你在村里找个媳妇儿,不带走,就放在咱家。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一趟。” 谢晋元摇摇头说:“这样不好。我就是因为一个人在外边生活不方便,这才回来找的。要是带不走,还不如不要。再说,只要媳妇儿娶进门来,就应该听咱的。由不得娘家。” 母亲点点头:“二孩儿说的也是。明天我问问吧。” 不要小看没有手机电话等通讯条件的农村,消息的传播照样很灵通。在湖南工作的谢家二孩儿回来找媳妇儿了。这个消息通过几个玩伴,第二天就传遍全村,甚至传到邻村了。第二天下午,还没有等谢晋元的娘出门找人说媒,几个老人就来到谢家,跟谢晋元的娘嘀嘀咕咕的商量娶媳妇儿的条件。谢晋元觉得无聊,心想不如去邻村去看看小妹。 谢晋元出了门,向邻村走去。这个时候已经是春天了。柳树冒出翠绿的嫩芽,纤细的柳树枝在微风中摆来摆去。见状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用这颗柳树的细树枝做口哨的事情来,一时兴起,上去折断一根,搓出圆筒状,做了一个柳哨,开心的吹起来。 村子很安静。小孩子都去了学校,男劳力都下地干活去了,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熟悉的田野村庄树木,不知不觉出了村,来到邻村。正好看到有个挎着筐子卖烧饼的小贩子,他远远的就闻到香味,忽然就想吃了。 他迈步上前,问道:“烧饼怎么卖?” 小贩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不巧,一个女孩也过来买煎饼,可是筐子里只有最后一个了。女孩说:“大哥,这个烧饼你让给我行不行?” 谢晋元惊讶的听到,女孩的声音清脆,不输于江小玲。他看看芝麻烧饼,又看看女孩。烧饼很香。自己流浪在外,有很多年没有吃到过家乡的烧饼了,有点舍不得。然后再看看这个跟自己抢食的女孩,长得明目皓齿,白皮肤,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根本不像一个农家闺女。不由得动心了。于是就说: “烧饼让给你也行。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出门在外见多识广的人。要是村里的后生,见到女孩子恐怕话也说不出来。 女孩见这个人对自己这么客气,完全不像村里那些莽撞的年轻人,不由得对他有了好感。 仔细再看,只见这个人年轻帅气,穿着打扮不像附近村子里的,倒像大城市来的,于是就忘记了不要和陌生人搭讪的家教,脱口说:“我叫金美兰,这村里就我一家姓金。” 谢晋元也自我说:“我叫谢晋元。是旁边村里老谢家的二孩儿,谢晋才的弟弟。” 女孩说:“谢家我知道。谢晋才我也知道。不过我没见过你呀。” 周围几个村子的人来往密切,相互之间都知根知底。这种情况有点类似现在的居民小区。邻居对你家的事情了解的非常清楚,甚至比你自己都清楚。 金美兰知道谢家,知道谢家有个谢晋才,在县城做生意,但是没有听说过谢家还有一个二孩。这就正好给谢晋元提供了搭讪的借口。他对女孩说: “你不知道我,这很正常。我前几年就出去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初家里不同意,我是偷跑出去的。后来在外面参加工作。昨天刚回来。”谢晋元见女孩对自己大大方方的样子,心理很喜欢,就自我介绍道。 二人一边说,一边向女孩家的村里走去。 在很多地方,人们对于出外闯荡的人都高看一眼,因为,树挪死人挪活,只有没出息的才会留在家里,只有在外边混不下去的人才会回到家里。另外,出去闯荡的人确实也是见多识广。 果然,听到谢晋元是在外面工作的,女孩两只眼睛就冒出了小星星。谢晋元敏感的发觉了女孩的情绪变化,忽然心里一动,一句话就脱口而出: “我现在在湖南株洲一家工厂上班,每个月都有工资。我现在还没找到媳妇儿呢。我娘正在找村里人给我说媳妇儿呢。” 女孩听到这句话,脸上出现羞怯,低声说到:“你有没有媳妇儿和我说干嘛?” 没等谢晋元说话,女孩紧接着又问道:“在你工作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吗?” “那里的女孩子没有咱老家的好。这次回家就是要找个媳妇儿带回去的。” 谢晋元看见话已经说开了,也就不在乎起来。 “你想找什么样的?”女孩子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说话的时候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别处的一处房舍,好像那房子很特别。 “我就想找你这样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谢晋元忽然就有了很大的勇气,开口对女孩这样说道。 这句话说的很冒昧。即使是放到现代,也很不礼貌。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女孩竟然没有生气。要是村里别的年轻人这样说,女孩早就恼了。但是这样的话从谢晋元嘴里说出来,金美兰却觉得没有什么冒犯。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她低头小声说:“跟你去湖南吗?我爸不愿意呢。” 谢晋元一看女孩的反应,有门儿!自己应该趁热打铁,于是就继续问道: “那你愿意不愿意跟我走?” “嗯。”女孩低声答应。然后补充说:“我爸不会愿意呢。” “哈哈,你爸不愿意,那没关系。我找的媳妇儿是你,又不是找你爸。只要你愿意就行。” “可是我爸不会放我走的。”女孩已经意动,开始考虑实际操作问题了。 “咱们可以偷跑啊 。”谢晋元笑嘻嘻的说。 “偷跑?”女孩不太明白,在家长的严密控制下,怎么可能跑得掉?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我当初就是偷偷跑掉的,我有经验。”谢晋元继续蛊惑女孩。 听见谢晋元用一本正经的神情说着离经叛道的偷跑的事情,觉得很有趣,“噗嗤”笑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在这里的女孩子都知道规矩,笑不露齿。 “真的,不骗你。当时我在地里干活,看见有送军粮的支前队伍经过,我撂下锄头就跑掉了。直到今天才回来。” “我带着你跑,肯定能跑掉的。” 谢晋元拍胸口说。 “你不敢这样。我爸很厉害,他会打你的。” 女孩说着,嘴角上扬,两只眼睛眯城一条缝。 偷跑,好像很有意思呢。她也被谢晋元的话说的动心了。女孩子的这个年龄阶段,正处于叛逆期。她不想学其他女孩子那样,在村里随便找个人嫁了,生几个孩子,然后窝在家里养鸡喂猪。她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明天下午这个时候,如果你敢到这里来,我就敢带你走。” 谢晋元神情鉴定的对女孩说。这句话他是认真的。 “那你娘给你找的媳妇儿怎么办?”女孩担心的问道。 “都不要了。我找谁当媳妇儿,我说了算。”谢晋元说的豪气万丈。 “另外,你要是跟我走了,你爸就是想打我,也找不到我。不信你就试试。” 谢晋元继续说。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拐骗未成年少女的坏事儿。 女孩子到底是有家教的,很矜持,终究也没有开口答应跟这个男人偷跑。于是二人分手,各回各家。谢晋元今天出来,本来是要去小妹家的事儿,现在这事儿早就丢到脑后去了。 回到家里,谢晋元才觉得自己今天表现的很奇怪。不知道怎么了,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第一次见面,竟然就开口要人家做自己的媳妇儿,要带人家走,还是偷跑。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回家会不会跟她爸说。她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自己当骗子的,或者把自己当成拐骗妇女儿童的人贩子,说不定真的会打上门来呢。 他转念又一想,万一这个女孩是被自己的霸气征服,真心愿意跟自己走呢? 明天去不去赴约? 谢晋元心里惴惴不安。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敢跟自己的娘说,也不敢跟大哥说。算了。干脆把命运交给老天吧。他倒头就睡。 第二天下午,他鼓起勇气,来到约定的村口大树下,带着希望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不到半个小时,忽然就看见女孩挎着一个小小的花布包袱,步履轻快的走过来。 “走!”谢晋元大喜过望,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拉住女孩的手,快步来到不远处的大路上,拦住一辆顺路的驴车,很快来到了县火车站,然后给自己二人买了车票。不到两个小时,二人就坐上当天开往南方的火车。 就这样,二人手牵手走了,留下一地鸡毛。 第五十五章 两个胆大 第五十五章 两个胆大 金家丢了闺女,到处打听,后来听人说,看见自己闺女是和邻村谢家二儿子在一起,去了火车站,于是老金头就气冲冲找上门来要人,说老谢家拐走了自己的女儿。 谢晋元的母亲晚上没有看见二孩,正在纳闷,老金头找上门来,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二孩又偷跑了。而且这次偷跑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拐跑了老金家的闺女。 她请老金头坐下,然后唉声叹气的道歉: “我家这个二孩啊,真是没办法。他也没有跟我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对不起啊。” 老金头不依不饶。自家的白菜被老谢家的人拱了,不能白拱,必须有个说法。 谢大娘头疼不已。还没来得及相处办法,紧接着,本村的人也听到了消息,也找上门来。 昨天,本村一家女孩,已经和她说定了要嫁给谢家二孩儿,听到这个二孩儿已经带别的女孩走了,顿时不干了,也找上门来,大骂老谢家不讲信誉,坑了自己闺女。 谢晋元的娘无奈,连连打躬作揖,赔礼道歉,说尽好话,先将本村人安抚下去,送走,然后转脸和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亲家商量,两个孩子的事情如何善后。 谢晋元的娘说:“老金,两个孩子互相看对眼,偷偷跑了,我也没办法。话说回来,你自己的闺女,怎么也不看紧点呢?” 老金头闻言立刻跳起来,怒声说:“这要怪你家二孩儿。都是他不好。你家二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勾住了我家兰妮儿,偷偷摸摸把人带走了。” 谢大娘闻言立即反驳说:“胡说八道。我家二孩儿刚回来没两天,以前根本不认识你家兰妮儿。” 老金头强辩说:“那就是他以前做下的事情。” 谢大娘摇摇头说:“这就更不可能。我家二孩儿当时走的时候,你家兰妮儿才十一二岁,他一走好几年,一直没回家。连我都一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怎么会勾了你家闺女?” 老大谢晋才这时候开口劝说道:“好了。娘,金叔。既然晋元已经和兰妮儿走了,还是想想这事情怎么办吧。” 二人一想也对,当事人都走了,还吵个什么劲儿。就停了下来不再争辩。 老金头说:“我把兰妮儿养这么大,不能就这么白白的给了你们家。该给的聘礼,一分也不能少。” 谢家大娘听了连连点点头说:“那是当然。给聘礼。我给。这是我家二孩儿自己准备的聘礼。他是带回来的娶媳妇儿的钱。” 说着把一个小蓝布包包推到亲家面前。老金头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一沓子人民币。一元一张,数一数有五十张。 这笔钱是谢晋元存了快一年多的工资。在这个村里,算是不小的一笔钱了。老金头见钱眼开,笑眯眯的收起来,说:“好。我收下这份聘礼。今后咱两家就算是亲家了。” 谢晋才见状,心里暗自埋怨自己母亲太憨厚,也不知道讨价还价,一上来就把钱全部给人家了。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啊。于是他赶紧拦住老金头说:“且慢。金叔,你好像忘记一件事情了。” 老金头看见自己的闺女跑掉,本来准备来老谢家闹一闹,出出气,就吃下这个哑巴亏的,没想到还能得到一大笔钱,很开心。不以为意的问道: “哦,我忘记什么事儿了?” 谢晋才说:“你忘记给兰妮儿的嫁妆了。” 嫁妆?老金头闻言尴尬起来,说: “我家兰妮儿今年才十七,原本没打算这么早结婚。所以家里还没来得及准备嫁妆。” 没准备嫁妆?这话说出来谁信?村里但凡有闺女的家庭,谁家不是早早的就准备嫁妆? 谢晋才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的看着他。老金头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在理,想了片刻,慢慢的将已经揣进怀里的蓝布包又拿出来,点出二十块钱放到桌子上,肉疼的对谢家大娘说: “这些钱,算是给兰妮儿的嫁妆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 母亲手很快,已经欢天喜地的把钱收起来了。谢晋才本想让老金头把五十块钱对半分来着,也只好点点头:“那好,就这样吧。” 老金头揣着钱高高兴兴的离开了老谢家。虽然已经到手的钱又吐出去一些,感觉心疼,但是转念一想,这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自己还是得了大便宜呢。村里人娶亲,一般来说,嫁妆的花费要超过聘礼的。如果女方家庭条件好的,为了避免自己闺女到了男方家受欺负,嫁妆就更重。 老金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谢大娘更心疼。她被老大数落了几句之后,后知后觉的发现,二孩儿带回家娶媳妇儿的钱,还没有捂热乎,就送出去了。要不是大孩儿机灵,一点也落不下。现在好歹要回来二十块嫁妆钱。 嫁妆钱,既然二孩已经带着媳妇儿走了,就让娘给你存起来吧。 还是二孩贴心啊。知道自己赚钱娶媳妇儿,没有给家里添一点麻烦。想到这里,母亲又高兴起来。 到这个时候,谢晋元和兰妮儿小两口,算是得到了两家人的正式承认。在老家这里,只要聘礼和嫁妆问题协商好了,婚嫁双方的其他就都不是问题了。 谢晋元带着拐骗来的兰妮儿,登上南下的火车。兰妮儿是第一次离开家里,坐在绿皮火车车座上,紧紧的依偎着谢晋元,这个将要和自己相伴终生的男人。谢晋元这个时候显示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一路上守护着兰妮儿。他对兰妮儿说: “你什么都不用操心。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 在火车上吃过简单的列车餐,谢晋元对兰妮儿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兰妮儿感觉到,在他的身边很安全。这个逃家的女孩子听着列车飞驰的震动声音,心里充满了对逃家的兴奋,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对未来家庭生活的憧憬,慢慢的进入梦乡。 天亮后,谢晋元叫醒兰妮儿,二人下了火车,转乘渡轮过长江。这又让兰妮儿兴奋的大叫起来起来: “晋元你看,这么大的水!都看不到对岸了。这就是长江啊!” 她从来没有想到,一条河竟然能有这么多的水。波涛滚滚,宽阔无边。 谢晋元受到兰妮儿的影响,也发起感慨来。他对兰妮儿说: “前几年,我第一次来到长江上的时候,是参加渡江战役。当时我和一老张头驾驶一条木船,运送突击队的解放军战士渡江。我的船后来被敌人飞机炸毁了,我掉到江里,差点死去。” 旁边的一个乘客听见了,肃然起敬,转身对谢晋元施礼说: “失敬!失敬!没想到,我今天在这里碰到了渡江战役的英雄。” 谢晋元一看,这个对自己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白净文气,就知道是一个文化人。人家对自己客气,自己也不能没有礼貌。于是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还礼说: “我还算不上英雄。那些冲锋陷阵的战士们才是英雄。” 二人一来二去,聊起东南西北,变得熟络起来。互相通报姓名之后,谢晋元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叫贺国强,是一个工厂的技术员,这次是到株洲出差。 谢晋元一听非常高兴,连忙说自己就是去株洲,大家正好同路。于是二人聊的更热闹了,倒是把兰妮儿冷落在一旁。 还是贺国强心细,看到兰妮儿落寞,就问谢晋元道: “谢晋元,旁边这个女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谢晋元骄傲的介绍说:“这是我回老家找到的新媳妇儿。和我一起去株洲的。” 他没有介绍兰妮儿的姓名。小伙子有点小心眼,对自己的漂亮媳妇儿看的很紧,一路上都不许兰妮儿和别的陌生人说话。现在,虽然自己和这个贺国强聊得来,但是他下意识的不想让别的男人接触兰妮儿。 谢晋元不给介绍,贺国强也就没有跟兰妮儿搭讪的借口了。他对谢晋元笑着说: “晋元老弟。你可真有福气,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你媳妇儿看起来年龄不大啊。” 这一说,谢晋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到现在还没有问过兰妮儿的年龄。他说道: “兰妮儿看上去小,实际上年龄也快二十了。” 没想到,这句话让兰妮儿不开心了。年龄本来是属于女人的秘密,并且女人都喜欢别人把自己的年龄往小的说,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别人把自己的年龄往大的说。兰妮儿第一次未经允许就开口说话了。她说:“我今年十七。” 谢晋元闻言尴尬了。他心里埋怨兰妮儿谁实话,落了自己的面子。他赶紧说: “虚岁十八。八九不离十,我说二十也不算错。” 贺国强看了看兰妮儿,有看了看谢晋元,竖起大拇指称赞到:“晋元兄弟,厉害!佩服。” 渡轮走了很长时间才到对岸。上岸后谢晋元兰妮儿和贺国强三人一路同行,转车到了株洲。 谢晋元先将兰妮儿安顿在一家旅馆,自己回到厂里销假,对厂领导说了自己从老家带回来一个新媳妇儿的事情,然后马不停蹄的来到附近的劳动村,租了一间房。 第五十六章 买不买菜 第五十六章 买不买菜 一些熟悉的工人们听说后,纷纷前来道喜,并帮助他置办桌椅床铺锅碗瓢盆一应物事。人多力量大,不到半天就妥了。谢晋元将自己简单的个人用品从集体宿舍中搬了出来。然后去旅馆将兰妮儿接回来。 兰妮儿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家,也十分兴奋,很快就把家里收拾好。 第二天一大早,谢晋元带着兰妮儿去株洲镇**拍了一张结婚照,领了结婚证。正式开始了安定的家庭生活。 谢晋元的这个家庭,其实也就是比单身宿舍多出一间做饭的小厨房,是个最小的家庭单元。但是有了家和单身就是不一样。谢晋元下班后,家里有了等待自己的人,厨房里有了做饭的人,晚上有了暖被窝的,生活有了伴儿。谢晋元美滋滋的想着,所谓的幸福生活,不就是这么简单的吗? 谢晋元带着兰妮儿去师傅家拜见。师娘还在为谢晋元的婚事发愁,忽然看见小伙子带着一个漂亮程度不输于江小玲的女孩进来,大喜。立刻把谢晋元撇一旁,拉着兰妮儿的小手问东问西。 晚上,师娘对丈夫说: “看不出来啊,你的徒弟还真有本事。竟然从老家拐骗来一个未成年少女 。” 陈师傅这才知道,徒弟的媳妇儿还不满十八岁。 在刚解放的几年里,国家的婚姻法规定男女青年法定的结婚年龄必须满十八岁。但是实际上,十八岁之前结婚的非常普遍,特别是没文化的农村女孩子。 陈师傅说:“那怎么办?让他送回去?” “送回去?瞎说什么呢。人家女孩子已经结婚,送回去给谁?谁会要一个已经破瓜的女孩子?你们男人啊。”师娘指点在师傅额头上。 “说,拐骗女孩子这个主意是不是你教的?” 陈师傅摇摇头:“不是。” “那你的这个徒弟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歪主意?”妻子问道。 “这是空手套白狼啊,聘礼都省了。”妻子还在替兰妮儿鸣不平。 丈夫再也不开口说一个字,任凭妻子怎么唠叨埋怨。 陈师傅有经验,这样的事情,说得越多,错的越多。更可况,女人讲道理的少,讲感觉的多。一个男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候,纵然有千般道理,不如保持沉默。 沉默是金。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师娘说唠唠叨叨,其实也不是想要和丈夫说出一个子午卯酉来。她只是抒发感情而已。 “老陈啊,你的这个徒弟胆大,竟然回老家拐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出来。” 然后又赞叹说:“但是这个兰妮儿也是心大,刚见过一面,就傻乎乎的跟着人家离家出走了。千里迢迢来到株洲。万一这个人要是人贩子怎么办?” 陈师傅听到这里,破例的露出一丝笑容,说:“一个胆大,一个有福。” 谢晋元第二天照常上班。顾代表看见他,惊讶的问道:“咦,小谢,你不是刚结婚的吗?怎么没有在家里陪陪新媳妇儿啊?” 谢晋元说:“车间里的活儿多,我怕耽误了。” “你不在家多陪陪新媳妇儿,不怕回去人家责怪你吗?”顾代表开玩笑的说。 “没事儿。这个媳妇儿我准备陪一辈子的,也不在乎这几天时间。” 谢晋元满不在乎的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代表听了,对小伙子将工作放在婚姻之上的态度大加赞赏,在一次厂内干部会议上还专门提出表扬过。 谢晋元的几个朋友,来家里喝喜酒。见过兰妮儿之后,都对谢晋元佩服不已。一个人对谢晋元说:“谢晋元,佩服啊。你找的媳妇儿一个赛一个。” 谢晋元赶紧拦住说:“来来,喝酒。我祝你们早点找到媳妇儿。”说着话,心虚的用眼角一撇,见兰妮儿转身进厨房了,没有注意这些人说什么,才放下心来。 兰妮儿长得漂亮文静,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如果只是从表面上看,谁也不会相信这个文静秀气的女孩子是农村女孩,更不会相信这个女孩性格叛逆,竟然胆敢跟着只见过一面的谢晋元跑到二千里之外的湖南株洲。 不过,兰妮儿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北方女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谢晋元,从此就是谢家媳妇儿。看到丈夫去上班,自己就开始操持起家务来。老家女孩子结婚后就会做家务,好像是本能,无师自通。这让谢晋元十分惬意。于是,就有了更多的经历投入工作中。 自从兵工厂从生产炮弹转型维修飞机发动机之后,谢晋元的技术才真正派上大用场 。他和师傅一样,都是技术很好的钳工,但是还是有区别的。师傅对构件总体把握精准,尽管他也是接触发动机时间不长,但是对送来维修的发动机,哪些地方有什么毛病,往往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徒弟谢晋元呢,一把榔头使得十分精湛,精锻达到十分的火候。对于螺旋桨叶片受损变形的地方,叮叮当当一阵披风乱锤,就完全修复了。 陈连生师徒配合默契,成为厂里所有工人中,最重要的技术骨干。 这一天,师徒二人正在研究一个从发动机上新拆下来的部件,杨国会和一个人走了过来。陈国华老远就打招呼:“陈师傅,小谢。” “杨主任。”二人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身来。 杨国会来到近前,一指身边的人,介绍说: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贺国强同志,上级派到我们厂学习的技术员。” 然后对贺国强说:“这对师徒,陈连生和谢晋元,是厂里技术骨干。” 谢晋元听见名字,就觉得很熟悉,抬头一看,原来这个贺国强,就是自己在长江渡轮上认识的那个贺国强。他笑着对贺国强说:“贺大哥,没想到,你来株洲,就是到我们厂啊。” 贺国强也笑着对他说:“晋元兄弟,我也没想到你在这个厂工作啊。” 谢晋元说:“这不能怪我啊。厂里有保密规定,不许说的。” 贺国强说:“彼此彼此。哈哈。” 杨国会疑惑的看着二人,问道:“你们二人早就认识?” 在杨国会的印象中,谢晋元出身农村,部队转业,一身清清白白,的怎么会认识上级派来的人?难道这个小谢在国家部门里有熟人?,要真是那样,可就是真人不露相啊。 贺国强笑着对杨国会说: “杨主任,我俩是前些天在长江渡轮上认识的。他当时刚从老家接了新媳妇儿回来。” 他又对谢晋元说:“晋元兄弟,现在你已经安顿好了吗?有空我得去你家喝口喜酒。” 谢晋元赶紧说:“欢迎,欢迎。不过,现在厂里的事情正忙,喜酒以后再补不迟。” 他还是对这个小白脸有戒备心,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漂亮的小媳妇儿。 杨国会对贺国强说:“这个小谢很不错。刚结婚,也没有休息,直接就来厂里上班了。” 然后,大家的话题就转移到发动机修理上来。男人的世界里,生活的事情永远是点缀,工作事业才是核心。 谢晋元在株洲没有什么亲戚朋友,除了工厂的工人们之外,只是和师傅家来往比较多。兰妮儿来了之后,更是人生地不熟,所以,她有时间也总是去师傅家,找师娘聊天。 师娘对这个被骗来的女孩很同情。这么小的年龄,原本在家里是最幸福的阶段,就被丈夫的徒弟骗回来拴在家里。于是就热情的教她做饭。 南方的饭菜与北方有很大的区别。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兰妮儿也做饭,她比较拿手的,是包饺子,擀面条,烙大饼,蒸馒头。总之都是面食。株洲这里,面粉很少,很贵,大家日常的主食是大米。 师娘首先教兰妮儿如何做米饭。 “这里的人们做米饭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大米煮熟后捞出来上蒸屉蒸,做出来的米饭松散,但是不顶饿。还有就是焖米饭。” “焖米饭有讲究。开锅之后要搅拌,然后必须立刻转为很小的火,不然就会做出来夹生饭。” 师娘讲的很细致耐心,兰妮儿学的很快。在一次夹生饭之后,就成功的做出合格的焖米饭。 南方大米多,而且是不好吃的那种米。这让兰妮儿吃不习惯。师娘告诉她,其实自己也不喜欢吃这样的米,所以,就在配菜上弄出一些花样。 株洲临湘江,水田多,鱼虾多,饭菜辣味为主。所以,米饭好不好吃就被忽略掉了。 兰妮儿学会做鱼之后,几天来她没有得到实践机会,因为自己家里没有买鱼,等于是空有屠龙之技,感到遗憾。 这一天,师娘就带她逛街。这个时候的株洲,已经开始建设起来。全镇人口从刚解放的七千多增加到三万人。原本的主要街道,只有一条直通码头的青石大街,现在又出现了几条街道。刚解放时候破破烂烂的店面,也被修葺一新,大小店铺一个挨着一个,人来人往很热闹,已经初步显出来繁荣景象。 从房屋建筑,到日常用品,南方的东西与北方有很大差别,这让兰妮儿大开眼界,心里很喜欢。 第五十七章 存钱匣子 第五十七章 存钱匣子 但是,一段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女孩的烦恼就来了。 在逛街的过程中,兰妮儿看上了一块花布,想买回来做一件新衣服。这是才发现,自己口袋里没有一文钱。师娘看见兰妮儿的窘状,就问道: “兰妮儿,小谢给你的钱不够吗?差多少,我可以先借给你。” 兰妮儿摇摇头,不好意思的说:“他没有给我钱。” 师娘奇怪的问道:“他不给你钱,你拿什么买菜?” 兰妮儿讪讪的说:“菜都是他买的。他下班后顺便买回来的。” 师娘立刻义愤填膺的说:“那怎么行。男人怎么能做买菜那样的事儿!那是家务活,是女人做的。男人只要挣钱养家就行了。没听人说吗,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他怎么可以自己管钱呢?再说,买菜做饭的事儿,要他一个男人插手做什么?你回去跟他要。” 在师娘的怂恿下,晚饭的时候,兰妮儿鼓起勇气对丈夫说:“晋元,以后你把钱给我,我来买菜吧。” 谢晋元闻言摇摇头说:“不用了。家里需要什么菜,我下班顺便就买回来了,你就不用专门跑腿了。” “等你下班回来有点晚了。如果我去买菜,就可以提前做好饭。”兰妮儿委婉的说道。 “没事儿。反正我下班后也没有什么事儿,晚点就晚点吧。”谢晋元还是没有答应。 第二天,兰妮儿找到师娘,抱怨说自己向丈夫要买菜的钱,他不给。师娘语重心长的说: “兰妮儿,你要记住。家里的财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一个家庭稳定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然后看看兰妮儿稚气未退的小脸,忿忿不平的说道:“他不给钱,就不给他做饭。家里请个佣人也要付工钱的,他凭什么白白的使唤人!”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兰妮儿对丈夫一向百依百顺,这次听了师娘的话,知道为了一个稳定的家庭,自己就必须要管钱,于是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把丈夫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管起来。 可是,习惯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晚上,兰妮儿已经做好饭,这才想起师娘的嘱咐。可是饭已经做好了,也不能倒掉吧。算了,给这个抠门丈夫只吃白饭吧。 兰妮儿转念一想,万一,丈夫要自己马上炒菜怎么办? 她眼珠一转,来到厨房,用菜刀将家里的两颗圆白菜砍碎,扔地上又踩了几脚。才放心的回到屋里。 不多时,谢晋元回来了。洗完手,大马金刀的坐在饭桌前,问道:“饭做好了没有?” 兰妮儿说:“做好了。”随即给他盛饭。 谢晋元一看,只有白饭,就问道:“菜呢?也端上来吧。” 兰妮儿摇摇头说:“今天只有白饭。家里没有菜了。” 谢晋元不相信,问道:“昨天晚上不是还有两颗圆白菜吗?” “反正就是没有了。”兰妮儿心虚,也不多说话。 谢晋元起身到厨房一看,圆白菜碎在地上,被踩的脏乎乎的。他不禁大怒,对妻子喝道:“兰妮儿!这都是花钱买的,你怎么能这样糟蹋呢?” 兰妮儿想起师娘的话,鼓起勇气,毫不示弱的说:“我就是不想吃圆白菜了。我来了之后,这几天你一直就给我吃圆白菜,现在我一闻到圆白菜就反胃。” 谢晋元被兰妮儿怼的哑口无言。他也知道,株洲这里的主要粮食就是大米。这里的大米是籼米,蒸煮后出饭率高,粘性较小,不好吃。兰妮儿习惯了北方的面食,但是这里面粉价格贵啊。经常吃面,可是吃不起了。 株洲本地人当然也知道大米不好吃。所以,即使是一般人家,吃饭的时候配菜的花样也比较多,再加上辣味,很下饭。兰妮儿初来乍到,没有其他配菜,吃辣也需要有一个习惯的过程,所以受不了了。 谢晋元意识到自己包办家里采买有些不妥。他思想意识中有大男子主义,但是在大男子主义思想中,还包括了男主外女主内。所以一般家庭,都会将财务放在妻子手里。自己不给兰妮儿财权,如何让兰妮儿主内? 这也不是谢晋元小气吝啬,而是他多年独身一人在外,习惯了自己掌控钱财。他体会过生活艰难,平常很细心,衣食住行都很节俭。要不然也不会存那么多彩礼钱。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遽然多出来一个女人,在经济上如何分派,他同样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另外,在潜意识中,他也害怕妻子太年轻,没有经历过艰苦,不知道节俭乱花钱,所以家里的钱总觉得放在自己口袋里才安心。 现在,突然被百依百顺的妻子怼了一顿,他才想起来,平常都是自己亲自买菜回家来,买的也多是最便宜的圆白菜。很少买其他的菜,更不要说鱼肉。这样清苦的生活,时间短了还可以忍受,时间长了,这样对于妻子确实有些不公平,也难怪妻子抱怨。然而他这个时候的心思一直在工作上,还没有想到,女人除了吃饭之外,还有别的需要。 他的于是他就开口说:“好吧。兰妮儿,以后你来买菜吧。” 从这一天起,谢晋元就把自己的工资交给了小妻子兰妮儿。 兰妮儿手里有了家里的财权,终于可以摆脱洋白菜,自主的选择一些自己喜欢吃的菜了。 没过多久,谢晋元下班回来,惊讶的发现,妻子穿上了新衣服。每个月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费,妻子竟然拿来买衣服!他对妻子的铺张浪费很生气,怒气冲冲的批评道: “兰妮儿,你怎么乱花钱呢?你要学会过日子。家里要存点钱,以备万一有个什么急需怎么办?” 兰妮儿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原本想得到丈夫的赞赏,没想到却听见丈夫批评,于是就委屈的说: “我自从嫁给你,跟着你从山东跑到湖南,到现在你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给我买过。家里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只管吃饭不管穿衣,我自己买衣服还不行吗?” 这句话把谢晋元噎住了。这个谢晋元,除了当初和江小玲买过一次中山装,一直都是穿的转业带回来的服装,后来工厂统一发给工人的劳动布工作服,就更没有想到穿衣这个问题。现在,穿衣这个问题被兰妮儿提出来了。他想了一想,觉得兰妮儿说的也没有什么错儿,穿衣和吃饭一样,也是生活的基本生活需求。是自己疏忽了,没有注意到妻子的需要。于是就不再说什么了:“那好吧。明天起,你来管钱”。 于是,这天开始,除了吃饭之外,谢晋元的家庭生活开支中,增加了一项穿衣。 兰妮儿很聪明。她没有一次性的狮子大开口,就这样用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有了自己的衣服、手镯子、雪花膏。在这些东西的装点下,兰妮儿更加美丽动人。有时候甚至让丈夫都有些妒忌了。 他对兰妮儿说:“你出门的时候,能不能穿的朴素一点啊?” 兰妮儿说:“女的都是往漂亮里打扮,没听说水喜欢往丑里打扮的。我有好衣服出门不穿,在家里做家务不能穿,晚上黑当瞎火的穿啊?,穿给谁看?” 谢晋元发现,兰妮儿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有理了。他不知道,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女人,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心理上的变化更大。 师娘见到兰妮儿越来越漂亮,开玩笑说:“晋元,你娶回家来的媳妇儿这么漂亮,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能亏待人家啊。” 谢晋元闻言有些尴尬。他倒是没有想过要亏待自己媳妇儿,但是他在这方面是粗线条,而且有点小心眼,有点抠门,他不知道怎样讨好自己的小媳妇儿。说实在的,这个丈夫确实有点不称职。兰妮儿跟他千里迢迢来到株洲,到现在为止,他没有给兰妮儿买过什么东西。兰妮儿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一切,都是兰妮儿自己买的。 厂里的工作很忙。厂领导有接到上级指示,加快航空工业发展,株洲这个工厂,要尽快的从发动机修理,转到制造上来。 这个难度很大。几个厂领导干部开会讨论之后,决定在全厂职工中开展技术争先活动,尽快的提高工人们的技术水平,为生产发动机做准备。并且为此设定了目标,就是全厂职工的技术等级提升一级。 为了促进这个活动的展开,杨国会提议设立陈连生和谢晋元师徒二人作为辛劳工人的技术标兵。很快得到一致通过。 于是,这天上班后,在专门召开的全厂职工大会上,顾代表想大家宣布了技术争先活动和设立技术标兵这个决定。 职工们对技术争先这个活动普遍欢迎,毕竟,技术提高了,工资也会增加。但是,大家对陈连生师徒被树立为标兵有些不服气。技术标兵凭什么是他们师徒二人?经过厂里技术部考核了吗?经过全厂职工大会选举了吗? 杨国会听到了大家的抱怨,跟顾代表商量。 “当初我提出的技术标兵,是不是有些仓促了?”杨国会说道。 第五十八章 住房风波 第五十八章 住房风波 顾代表很有政治经验,他对杨国会说道:“老杨,你提出设立技术标兵的事儿,没有错。至于群众对我们设立的技术标兵人选有意见,这也是好事儿。我们可以把大家的不满情绪,引导到提高技术上面来。” “怎么引导?”杨国会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他想的还是如何安抚大家的情绪。 顾代表说:“事实胜于雄辩。我们让陈连生和谢晋元二人做一个现场技术表演,允许大家上去挑战。谁赢了,就可以替代这两个人,就是新的标兵。” “好!这样好!”杨国会心里不禁赞叹道。顾代表的政治敏感性,把自己甩几条街。 一个下午,在一个修理车间,顾代表将许多职工集合起来,观摩陈连生和谢晋元这一对师徒的技术表演。 谢晋元当初跟师傅学到了好几种机器的操作技术,但是他的钳工技术根本,还在手里的一把铁锤上面。因为,很多情况下,零部件形状复杂,用机器是根本无法解决的,只能靠手中的铁榔头敲打。其中,精锻是必须的。而精锻正是谢晋元的长处。 中牟葵葵之下,陈连生控制一个复杂的零部件,谢晋元出手锻打。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陈连生不断转动零部件,谢晋元手中铁锤上下翻飞。不到半个小时,这个部件就修复完成。在杨国会的事宜下,一个技术员上前用工具车辆。然后抬起头对杨国会说:“杨主任,合格。” 杨国会对围观的工人说:“你们有谁愿意上来试一试?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就我在这里保证,让他成为技术标兵。并且有奖励。” 大家一开始,确实被陈连生师徒的技术镇住了。这个时候,没有人对他们是技术标兵有意见了。但是,在杨国会的鼓动下,有几个人还是站出来了。因为杨主任说了,不需要超过二人,只要差不多达到陈连生师徒的程度就行。于是有了勇气。万一要是达到标准了呢?技术标兵不光是荣誉,还有奖励呢。 顾代表指挥工人又搬出来一个待修理的部件。这几个人信心满满的上前。一上手才知道,同样抡大锤,他们和谢晋元相比相差甚远。不是砸的力度过的,就是角度有偏差。结果,没有一个合格的。 这次现场技术表演之后,大家都认可了谢晋元。没有想到的是人心难测。虽然大家对他在技术上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在其他方面有了不好的流言。流言对陈连生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个沉默低调的老工人,在厂里还是得到很多人的尊敬。但是对谢晋元就毫不客气了。有人传言说,谢晋元因为和杨主任关系好,才被提拔成技术标兵的。不然的话,全厂几百职工,杨国会怎么就偏偏提出谢晋元呢? 还有人说,谢晋元和顾代表关系好。他们都是当初建厂的时候一起从部队过来的。顾代表在工作上经常给谢晋元开后门。不然的话,他为什么技术提高的这么快?别人在这几年之间才升到二级工,谢晋元已经达到四级工水平了。 流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尽管有些传播留言的人是无心的,但是对谢晋元还是造成了心灵的伤害。他发现,自从当了这个劳什子技术标兵之后,就被大家疏远了。原来跟自己一起喝酒的几个人,也在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他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师傅,师傅说: “木出于林,必然这样。” 于是他也就释然了。每天下班后,就和兰妮儿过自己的二人世界,管它外面天塌地陷呢。 兰妮儿虽然年轻,也很快就适应了家庭生活,表现出很好的家庭主妇素质。每天将家里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这是的谢晋元能够全部身心的投入工作,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然而,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这天下班后,房东对谢晋元说: “谢师傅,我家的儿子要结婚,不能再给你住了。” 房东的儿子在湘潭上班,但是按照传统,结婚的时候必须要回到父母身边来。于是,借给谢晋元的房子,被安排用作新房。 谢晋元楞了一下,马上爽快的说:“没问题。过两天我就搬出去。” 房东看见谢晋元这么干脆,有些过意不去。原本,他答应谢晋元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的。现在刚刚住几个月就要赶人家走,有点失信于人。他极力推荐说: “谢师傅,我知道旁边的幸福村有一家人有空房子。你可以去问问。” 谢晋元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幸福村的这家人。房主见到兵工厂的工人前来租房子,十分热情的接待。谢晋元问道租金多少的时候,他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金好说。你看着给就是。” 谢晋元于是就按照之前的租房价格,房东爽快的同意了。于是,第二天上午,谢晋元请了半天假,把家搬到了幸福村。 在这个房子住了不到三个月,一天下午,房东对谢晋元说:“不好意思啦谢师傅。下个月,我家有个亲戚来株洲做生意,要住在我这里。你看·····” 听到房东这样说,这次谢晋元心里有点上火了。怎么这些南方人都这么不讲信誉! 他问道:“之前我租房的时候,就说过至少要在这里住一年,你已经答应了。怎么才三个月,就要我搬走?” 房东双手摊开:“谢师傅,这也不能怨我啦。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家亲戚要来这里啊。这样吧。这个月的房租我不要了,算是给你的补偿。” 谢晋元恼火的说:“这不是补偿的问题。是我现在是在没地方搬啊。” 房东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想了一会儿就出主意说: “我知道你们国营厂的人都是国家的人,有困难可以去找厂里啊。” 谢晋元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上班后,谢晋元抽空找到厂办,对办公室赵主任说: “赵主任,能不能在厂里的家属楼给我找一个地方?过几天我就没地方住了。” 赵主任认识谢晋元知道他也算是厂里的老资格技术工人了。问道: “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自己搬到外面住。怎么,现在没有地方住了?” 谢晋元苦笑说:“我已经被房东赶了一次,现在马上就又要被房东赶走了。” 于是,谢晋元将自己先后两次被房东背信弃义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请求厂里帮助解决困难。赵主任闻言点点头说: “谢晋元,你放心。你的困难厂里会考虑的。” 这个赵主任,为人很正直。在第二天的厂里召开的临时干部会议上,提出了谢晋元的住房问题。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这个技术标兵,结婚后竟然自己在农村租房子住。 一个人问道:“这个谢晋元结婚后为什么没有向厂里提出住房要求?” 赵主任沉思片刻,说:“我看他找到我的时候,那个说话的样子,恐怕根本不知道厂里对已婚职工有住房照顾这回事儿吧。” 又一个人不可置信的说:“不会吧。解决结婚住房,是事关自身生活的大事,厂里每个职工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赵主任说:“恐怕他就是不知道。” 顾代表开口说:“这个谢晋元,我比较了解。我看,他是一直忙在工作上,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个好同志。” 顾代表的话一锤定音。好同志当然应该得到重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在家属楼中给谢晋元安排住房。 谢晋元当天就接到厂办通知。随着通知送来的,还有一张蓝色的卡纸,上面有家属的姓名和住址,盖着厂办的大印。这是家属区出入通行证。 受到上次张二亮间谍事件的影响,现在厂里的保密措施已经扩展到职工家属。家属楼外面设立了门卫,有解放军守卫。 谢晋元大喜过望,立刻和兰妮儿,雇了一辆板车,拉上生活用品搬进了家属楼。 工厂为职工家属建造的家属楼,是一个三层筒子楼。每家一个单独的房间,两家一个公用厨房,每层楼一个公用自来水房和一个公用厕所。 谢晋元分到的住房是三楼的一个房间。兰妮儿一住进来,就喜欢上这里了。不为别的,就为了房间里铺设的是木地板。光脚丫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感觉非常舒服。 谢晋元特意嘱咐说:“兰妮儿,这里是木地板,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把着火的东西带进来。” 邻居是一家三口。看见谢晋元小两口搬进来,热心的指点兰妮儿,怎么买柴火。兰妮儿这个时候才知道,做饭用的柴火需要自己到外面买回来。每次买柴火的时候,要将出门证押在门卫室,等到送柴火的农民离开的之后,才能拿回来。 住在厂里的家属楼,就不会再有被迫搬家的事情了。谢晋元和兰妮儿这次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彻底安定下来,从此不再为住房发愁。 第五十九章 自荐西北 第五十九章 自荐西北 国家大力建设完整的航空工业体系,不是一句口号,是实实在在的在行动。在国家有关部门的统筹下,一系列航空工业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开工建设。 为了充实新工厂,国家从各个老工业基地抽调技术工人,作为新工厂的骨干。株洲兵工厂,这个时候更名为三三一厂,也接到上级指示,要抽调部分工人支援新工厂的建设。新工厂地址在陕西兴平,是一个与航空电子相关的工厂,对外称国营一一五厂。 国家下达的每一个任务,首先就是一个政治任务。为了这个完成政治任务,厂里专门召开全厂职工动员大会。在动员大会上,顾代表慷慨激昂的作动员讲话: “同志们。我们工人阶级,是新中国的主人。国家的富强,需要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现在,国家发展航空工业,在陕西建立了新的工厂,这对于我们国家的安全有着重大的意义。我们都是新中国的工人,是伟大光荣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上级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厂,要从我们中间抽调部分同志去建设新工厂,这是对我们的极大信任。因此,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国家建设,是我们每一个人责无旁贷的义务。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加入建设新工厂,建设国家航空工业的队伍。” 顾代表的讲话,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巴掌鼓掌,而且都是厂里的领导干部。职工们听到顾代表的动员,却没有什么反响。平时大家见到顾代表的时候,都表现出很尊敬的样子,笑容满面的打招呼。可是现在的反应却让他感到一阵挫败,真是难堪啊。 厂办赵主任及时站出来解围。他站起来对大家说道:“大家回去好好的考虑一下。散会!” 回到办公室,顾代表坐在报名处,等了半天时间,看见一直没有人前来,知道自己的动员彻底失败了。这让顾代表很生气。他心想,新中国的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怎么厂里的工人觉悟这么低!现在国家需要,竟然没有人愿意去!工人阶级的觉悟都哪儿去了? 顾代表对大家的态度耿耿于怀。可是,对支援新工厂建设缺乏热情,不能单纯的指责工人们没有思想觉悟,他们也是有原因的。 当时的三三一厂,经过上次湘潭工厂的分家筛选,留下的工人绝大部分都在株洲成家立业,有的已经是有二个孩子的家庭了。即使没有成家的工人,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愿意背井离乡。 更可况上次分家的时候,分流出去的职工,去的地方是三十里之外湘潭,好歹还是留在本县之内。这次要去的地方是陕西,二千里之外的大西北。 不用说别的,一听到大西北,就会让人想到荒凉的沙漠戈壁,黄沙漫天的黄土高原。没有水喝,常年不能洗澡。怎么会有人愿意离开现在的舒适生活,去过那样极其艰苦的生活? 但是上级的任务必须完成。就在顾代表准备再做一次思想动员的时候,谢晋元来了。他一进门,就对顾代表说: “顾代表,我报名去新工厂。” 好!终于有人报名了,实现了零的突破,这让顾代表非常高兴。可是他看见报名的是谢晋元,又有点舍不得。他对这个小伙子印象很好。小伙子人品好,人善憨厚乐于助人,在工人中有一些威望。而且还在反特斗争中立过功。而且他和陈连生师徒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按照他的本意,更希望谢晋元留在本厂。新工厂很重要,但是这个厂就不重要了吗? 顾代表心里叹息。该来报名的人不来报名,不该来的人却主动来报名。可惜了啊。不过,完成上级交办的政治任务重要性,是远远高于个人感情的分量。算了,先完成眼前的这个政治任务再说吧。 顾代表按照惯例,问道: “谢晋元同志,你主动来报名我很高兴。这说明你的政治觉悟很高。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在这里干的好好的,厂里也很重视你,你为什么想去新工厂呢?” 谢晋元说:“顾代表,您在讲话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工人阶级中一员,应该积极的响应国家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哦。很好。确实很有觉悟。不过,你的家属呢?有没有什么困难?” 顾代表说着,已经做好准备,如果这个谢晋元提出来有什么困难,自己就立即帮助解决。这样的好同志就应该给予鼓励。 没想到谢晋元摇摇头,坚定的说:“家里没有困难。”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即使有困难,我也能克服。绝不给领导添麻烦。” 不给领导添麻烦。这句话要是其他人说出来,顾代表会觉得有些做作,但是从谢晋元嘴里说出来,顾代表觉得很自然,没有丝毫做作。顾代表听得出来,说这样的话是小伙子发自内心的声音,不是故作高姿态。谢晋元这样说,也不是矫情。他是真正的对党和国家有真厚的感情。正如当初对江小玲说的那样,从心里认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在他的心里,国家就好像是一个大家,自己的家是一个小家。只有大家好,小家才能好。所以,为大家做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看到谢晋元这样为领导着想,顾代表更加满意,想起谢晋元曾经找过自己当入党介绍人的事情,心里感叹,这样好的小伙子,早就具备入党条件了。唉,可惜自己的军人身份,无法帮忙。 他点点头说:“很好。我们工人阶级作为国家的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应该有为国家不惜一切的精神。” 第二天,顾代表再次召开动员大会。他说: “国家号召我们离开这里,去支援新工厂的建设。但是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已经成家,有老婆孩子,有家庭生活。突然间让你们放弃现在的生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不同的生活习惯的地方去,大家都会有些不适应。 但是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工人,是新中国当家作主的主人。国家的需要,就是我们每一个人责无旁贷的义务。现在国家需要我们,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无数的革命先烈,为了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连生命都牺牲了,这才有了新中国,有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难道我们连放弃一些生活的舒适都做不到吗?” 说到这里,顾代表当众表扬了谢晋元:“谢晋元同志做的就很好。他昨天报名的时候说,再大的困难他也能自己克服,绝不给国家添麻烦。这才是一个有觉悟的工人阶级应该做的。” 停顿了一会儿,顾代表话锋一转,继续说:“另外,我还要澄清一点,大家对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一些误解。新工厂是在陕西兴平,确实属于西北地区。但是兴平并不是大家想象的荒凉的大西北。它距离陕西省省会城市西安很近,只有不到一百里。西安,你们知道吗?在古代叫长安,是唐朝的首都,非常了不起的城市。即使现在,也比咱们省城长沙还要大。西北地区虽然气候干燥,但是我们工厂的周围并不是风沙漫天。那里也有河流,有树林,生活用水也有保障。” “另外,兴平那个地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的牛羊肉很多。在我们株洲这里,牛羊肉非常少,偶尔有卖的,也很贵,大家也都吃不起。在那里就很便宜了。大家想一想,能够享受到不同地方的新生活,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当然,不可否认,去一个新地方,一开始生活上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但是我相信大家很快就能够适应。说到底,西北也是新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外国。另外,大家放心。我们去建设新工厂,国家也不会亏待我们,在那里的工资比这里高一些,厂里的生活服务也会建设的比这里更好。” 这次的动员,顾代表没有一味的强调思想觉悟,而是双管齐下,不仅仅强调觉悟和贡献,也提出了去新地方的好处。这样一说,效果就好得多了。 会议结束,立刻很多人报名参加。经过筛选,组成了五十人的援建队伍。 谢晋元小两口来到师傅家里告别。师傅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心里感慨,默默地看了看谢晋元,简单的说:“到新地方,多学习。” 师娘插话说:“晋元,本来呢,你师傅也想报名来着。但是小新现在正在湘潭上学,每周回家。我们要是去了新地方,孩子上学的问题没办法解决。所以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新工厂了。” 谢晋元点点头,安慰说:“师傅师娘,你们不用多说了。支援新工厂和留在这里,不都是一样吗?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第六十章 初见老外 三天后,这些工人和家属乘坐着绿皮火车,离开了熟悉的株洲。又经过几天的碾转,终于到达了陕西兴平火车站。出站后,乘坐前来迎接的卡车,不到十分钟就来到厂区。 下了卡车,大家看到,这里的生活果然如同顾代表所言,没有想象那么艰苦,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首先是职工家属住宅已经建设好了。自来水电都已经开通。在这个时候,别人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是谢晋元经过白手起家建设株洲兵工厂,他看到,当地**的大力协助下修建完成了住房,极大地方便了职工家属。 谢晋元看到家属住房已经建好,心里也很高兴。不用说,这一定是一些先期抵达的那些人的劳动成果。就像当初在株洲兵工厂那样,转业军人将废墟一样的地方,建成能住人之后,从其他几个兵工厂调来的人员才陆陆续续抵达。没想到,自己现在也享受到这个待遇了。 在一栋栋整齐的楼房面前,大家都高兴起来,心想顾代表没有骗我们,新工厂果然要比株洲生活条件好。不说别的,仅仅就是住的楼房,用的自来水,就比株洲工厂条件好的多。 整个厂区分为家属区、生活服务区、生产区。家属区通向厂区的主干道,是一条宽阔的水泥铺成的道路,能让两辆大卡车并排通过。主道路和其他建筑之间,都是红砖铺地。这样在雨雪天气出门,也不会满路泥泞。这样的规划,在当时是每个新建工厂的标准配置。 职工家属区,是几栋三层的楼房。各个房间都是清一色的白石灰抹墙,水泥地面,并且有木床、木柜、木桌方凳等简单家具。房间也没有客厅卧室的分别,就是一个大房间。每一层楼有一个公用的厨房和自来水房。所以,后来到了做饭的时候就非常热闹。谁家吃每顿饭吃的什么,都会首先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过一遍。 在距离家属区不远,就是综合服务区,一栋二层楼。一楼是百货商店,油盐酱醋茶,以及其他生活日用品。旁边是粮店,菜店、邮局,派出所。 各家各户都拿到分配给自己的钥匙,拖家带口的就住了进去。很多人都是他们第一次住进楼房,都很兴奋。整个大楼热闹起来。家属们忙着屋里屋外的收拾。当时也没有什么装修的概念,所有的家属都是拎包入住,只是基本的卫生需要要好好的打扫一下。 最让大家感到满意的,就是工厂建立起了职工子弟小学。这是国家专门给工厂职工的福利。五岁以上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入学。这样,职工们从下一代起,就不会再有文盲了。 工人们进入工厂,来到生产车间,开始修建各车间的基础设施,为即将开始的机器设备安装做好准备。 几天后,忙乱的家属区逐渐安定下来。家属们很快熟悉了新的生活环境,熟悉了怎样用这里的煤炉子烧火做饭。孩子们在外面疯玩,不到吃饭的时候不回家。 车间里,开始有了机器轰鸣声音。有人操纵电葫芦,天车将沉重的机器设备吊装到指定的基座上。有人忙着布置用电线路,有人清理大机器上拆除下来的包装等杂物,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忘记了吃午饭。 各种设备正在调试。工人们惊讶的发现,他们中间,时不时的出现了高鼻梁卷头发的外国人。这些外国人和工人们打招呼,乌里哇啦的,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听说,这些人是苏联专家,专门派到中国来帮助建设的。 这一天,厂里专门召开职工大会。 大会在大礼堂召开。这个大礼堂就是职工食堂兼职,很宽敞,能够容纳上千人。东端是一米高的主席台,除了开大会之外,平常闲置,没有什么用处。北边有十几个卖饭的窗口,供应工人们的一日三餐。 厂长叫李栋梁。他站起来对台下工人们介绍说: “这些人是苏联老大哥的专家,前来帮助我们一一五厂的建设。大家欢迎。” 在大家噼里啪啦的掌声中,坐在台上的苏联专家纷纷面带笑容。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人们欢迎的他们的热情是不需要语言也可以感受到的。 有一个高鼻子卷头发的专家就站起身来,笑容满面的对着台下的职工们一挥手:“打娃力气!自得拉丝尾接!” 老外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人赶紧翻译大声说:“这位是彼得罗夫,苏联专家小组的组长,他说同志们好。” 台下有的工人嘻嘻哈哈的学着说:“打娃力气!屋拉!” 有些部队出身的工人对彼得罗夫的举止很敏感。听这彼得罗夫口气,好像在部队的时候,首长在检阅战士的时候说话一样。 其实,彼得罗夫的心里还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他们这些来自苏联的专家,自从来到中国这个落后的国家之后,一直就自觉得高人一等,说话的时候总是傲气凌人的样子。 当时,苏联作为社会主义国家阵营的老大哥,对许多国家都派出专家帮助建设,也伸出手来帮助新中国的建设。 于是,国内很多地方都有俄罗斯人高大的身影。兴平这个一一五厂也来了几个苏联专家,帮助建设新中国的航空工业。 厂长接着挨个介绍: “这位是柯察金,在苏联也是很有名气的航空电子专家;这位是阿廖沙,也是电子专家;这位是马克西姆,从苏联列宁格勒抽调过来的锻造专家;这位是托洛斯基,是毕业于莫斯科大学的航空动力学专家;这位女专家是伊万诺娃,产品设计师;这位是安娜,模具制造设计师。” 介绍最后两个专家的时候,几个工人咬耳朵说:“**子女的真白啊。” 另一个人立即纠正说:“是苏联专家。” 这个工人是东北沈阳来的,立刻一撇嘴:“什么专家不专家的,在我们那旮沓都叫他们**子。” 此后,大家对厂里不时出现的苏联专家见怪不怪。这些专家,有的对工人很热情,主动打招呼,有的非常傲气,对中国人不理不睬。 这一天,工人们上班刚进入工厂,忽然看见横幅标语,这才知道原来是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 这下子好了,国家终于可以区里衣服的抓经济建设了。好像是为了庆祝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谢晋元的大女儿出生了。谢晋元在家里的地位升级了,当了父亲。他给女儿起名萍萍,既有庆祝战争结束,世界和平的意思,也有兴平的意思,还有希望女儿一生平安的意思。 从这天起,谢晋元更忙了。心里惦记回家看女儿,下班后不再像以前一样工作到很晚。这让车间的其他人也松口气。谢晋元这个家伙,工作起来总是像个拼命三郎,无形中给其他人的压力很大。 家里哇哇哭叫的女儿,立刻将家里的氛围烘托起来,增加了无限的欢乐。谢晋元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张开双手的小女儿抱在怀里。 他现在下班后很少出去了。有熟人偶尔遇见他,开玩笑的说:“谢师傅,怎么这段时间不见你了?当家庭主妇了?” 有了孩子,这个家庭才算圆满。不过谢晋元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第一个孩子,如果是儿子就更好了,可惜是个女儿。虽然说现在新社会,不兴重男轻女,但是在老家的传统思想中,家里必须有个儿子,才能传承姓氏,支撑家庭。 他没有钻牛角尖。夫妻二人现在还年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他相信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儿子总是会有的。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很多志愿军战士脱下军装,从部队转业地方。一一五厂也分配来了一些转业军人。 这天刚一上班,工人们就又被通知到大礼堂开大会。进入大礼堂,工人们立刻就看见张贴着大字标语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志!” 台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有几位厂领导,厂长李栋梁坐在中央位置,旁边还坐着另外一群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的人,结合标语,大家立刻就知道他们就是刚刚从部队转业的复转军人。 谢晋元站在台下的人群中,眼睛无意识的向台上的人扫过去。忽然,他意外的发现,在台上站着的人群中里面竟然有两个熟人:曲子文和胡亮。 当初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上,谢晋元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支前民工,在徐州的淮海战役中,夜半深更的战场上,认识了曲大哥,又因为曲大哥送自己的牛奶罐头,认识了首长胡亮。分手之后,到现在已经新中国成立,经过抗美援朝,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这真是意外之喜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犹如在梦中。 厂长李栋梁在台上,致欢迎词.他说: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迎三十位新同志加入我们工厂。他们在抗美援朝战场经受了枪林弹雨的考验,是我们国家的宝贵财富。他们来到我们一一五厂,给我们增加的新的力量。我们大家要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为我们国家航空工业的崛起而奋斗。” “欢迎凯旋归来的志愿军战士加入航空工业建设,欢迎加入一一五厂。” “现在请志愿军代表发言。” 转业军人代表站出来讲话,这个代表就是胡亮。他讲话的大意,是说他们这些人从部队到地方,是来到新的战场,从今后,就要和全厂职工一起,为振兴航空工业而奋斗。 谢晋元没有心情听他们的讲话,他心里充满了见到故人的喜悦。散会后,他急急忙忙的冲向主席台找人,不过他的速度慢了,胡亮已经被厂里的干部拉走了,只找到曲子文。 曲子文见到谢晋元,故人相见,也很激动。 谢晋元跟着曲子文来到他的住处,帮助他收拾好,然后拉着他到自己家里喝酒,庆祝重逢。谢晋元在株洲的时候,跟着师傅学会了喝酒。所以,家里总是有酒。 兰妮儿看见有家里有客人来,就知道丈夫要喝酒,很有眼色的去炒了一碟子花生米端过来。 二人打开一瓶白酒,就着一盘花生米,聊了起来。 曲子文说,当初分手后,曲子文趁着夜色逃离战场。可是,当时整个山东都已经是解放区,自己一身国民党军服,很不方便,就跑到一家农户,想要买一身老百姓的旧衣服替换下来。没想到这个农民觉悟很高,看见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国民党兵,立刻通知村里,说自己抓到一个国民党兵,随后村里就来了两个人,不由分说就将他押送到附近解放军。 于是他成了众多国民党军队俘虏中的一员。不过,曲子文是国民党的逃兵,又因为他是非战斗人员,倒没有吃什么苦,后来反而被解放军部队吸纳进去,成了解放军的卫生员。全国解放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派往朝鲜,参加了抗美援朝,在战场上也立下一点功勋。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部队决定将部分战士转业到地方上。在征求意见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故土难离,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曲子文这个时候已经不想回去了。他比谢晋元有文化,很聪明,他看见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通过部队的政治教育,知道了新中国是一个工人阶级为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国家。他知道自己家里祖辈做生意,出身不好,比不上工人农民出身的人,回到家乡也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于是就说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他的态度让领导很满意。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有很多,其中待遇比较好的正是建设中的航空工业。于是,就被分配到新建不久的陕西兴平国营一一五厂。从此,他也算新中国领导阶级中的一员了。 在领导看来,国家刚开始建设航空工业,正需要人手,这个时候加入建设队伍中去,是大有前途的。但是其他人不这么看。 对于很多转业军人来说,留在部队当然是最骄傲的。这说明他们很优秀。回家乡的人也很好。在外面南征北战多年,终于能够回到老家,总算是衣锦还乡,在当地可以昂首挺胸。对比之下,曲子文去陕西,是到大西北,相当于过去说的流放。所以,在曲子文临行前,不论是留在部队的战友,还是回家乡的战友们,都对他抱以同情的态度。 谢晋元说,自己自从战场上跟曲子文分手后,没几天就离开担架队,去了兵工营。后来在兵工营呆了不到一年,随着部队到株洲后,就留下来,在株洲兵工厂当了工人。去年被抽调到这里,并且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女儿。 曲子文听到谢晋元的经历,不禁感慨万分。当初的小兄弟比自己机遇好,动作快。他说: “晋元,恭喜你了。我刚才部队下来,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没办法给你礼物了。” 谢晋元摆摆手说:“经过这么多年,咱俩没有死在战场上,咱老乡能够再次见面,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好的礼物。对了,曲大哥,你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着媳妇儿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曲子文叹口气说:“以前跟着部队到处跑,没有条件。也没有机会找媳妇儿。现在总算安定下来,我也打算结婚了” 第六十一章 酒友柯察金 第六十一章 酒友老柯 “嗯,是时候了。也该结婚了。”谢晋元对曲子文的想法很赞同。 “晋元,你的媳妇儿是从哪儿找的?介绍一下经验呗。”曲子文揶揄的问道。 “我从老家拐来的。”谢晋元炫耀的说。“一个大钱也没花。” 曲子文顿时来了兴趣,催促他讲一讲经过。于是,谢晋元就将自己当初回藤县娶媳妇儿,偶遇兰妮儿,一见钟情,拐骗女孩偷跑回株洲成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曲子文对二人的胆大妄为大感惊讶,赞叹一番。而后想了想,又疑惑的问道:“晋元,你在株洲工厂好几年,为什么没有在株洲找一个媳妇儿,非要回藤县找?” 谢晋元沉默了。这句话使他回想起想起自己的初恋江小玲,想起自己的蓝色中山装。 “怎么?在株洲发生什么事儿了?”曲子文有文化,心思比较细腻,从谢晋元的脸色变化,敏感的看出,这个谢晋元在株洲一定有什么故事。他突然就有了一点八卦的心思,关心的问道。 谢晋元并没有想太多。他和曲子文当初虽然见面的时间很短,加起来也不过一个钟头,但是对曲大哥的感情比较真诚,说话也比较坦率。曲子文对谢晋元的态度也一样。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他或许就会这样问:“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谢晋元说:“在株洲的时候也不是没找过。我师傅帮我介绍了一个株洲的妹子。相处一段时间后,吹了。” “吹了?是不是女孩长得太丑?”曲子文问道。他知道,有的南方的女孩皮肤黑一些,鼻子眼睛小一点。这些在男人的眼里属于不可原谅的缺点。 “长得不丑,很漂亮。”谢晋元说。 “既然长得漂亮,为什么还吹了呢?是不是家里太穷了?” 曲子文继续追问道。在他看来,找媳妇,最重要的就是要找漂亮的。因为,一个女孩子,其他的都可以改变,不会做饭的,可以学会做饭,脾气不好的,可以改变为好脾气,没文化的,可以学习,唯独相貌不可改变。不过,另外一个因素也要考虑。如果女方家里太穷,娶媳妇儿之后就要背上沉重的经济负担,也划不来。 “她家里很有钱。经营商行,在长沙有几家店铺。她自己是师范学校的学生。文化比我高得多。”谢晋元说道。 “既然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没谈成?”曲子文不明白了。“难道你小子找个媳妇儿还要上天不成?” 谢晋元本来不想多说。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算了。人活着就应该往前看。但是架不住这位老乡好奇心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唉,不是你想的那样。正相反,是我配不上人家。师傅说了,我们二人是门不当户不对。”谢晋元说。 “现在是新社会了,怎么还讲究什么门当户对?”曲子文追问。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她的条件太好了。师范学校的学生,将来是要当老师的。我不过是一个没文化的工人。” “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的吗?真是愚蠢啊。”曲子文痛心疾首的说。 谢晋元被逼急了,脱口而出:“这样的媳妇儿我养不起。第一次见面,就嫌弃我穿的衣服不好。要去给我买新衣服。你也知道,当时咱们穿的衣服,都是部队发的军装。我离开部队,就没有再发过新的军装了,我当时穿的军装不到三年,她带我到株洲的一家成衣店,一身衣服花掉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后来带我去她家里一看,人家家里的摆设,随便一件拿出来,都值我几年的工资。你说,这要是结了婚,这点工资怎么够啊。” “她还让我欣赏什么鲁迅、高什么鸡的诗词。我连字儿都认不全,这不是羞辱我吗?” 事情已经过去二年了,谢晋元现在说起这件事儿来还有点难受。毕竟,第一次恋爱就遭到女朋友抛弃,换谁,谁也不好受。 “于是,我想明白了。找媳妇儿,还是老家的好。” 谢晋元简单说完自己的初恋历程。 “就这些?还有呢?”曲子文不相信他说的这些。 “没有了,就是这些。”谢晋元摊开双手。 曲子文问道:“是你就跟人家提出分手的吗?” 谢晋元苦笑说:“哪儿能呢。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我们二人只见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其实,我们二人之间谁也没有提出分手。人家女孩搬家了,没有给我留下地址。我师傅说,那就是表示对方不愿意了。算了,已经过去了,就不说她了。你有什么打算?” 曲子文意犹未尽的说:“唉,真可惜。我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呢。你花前月下的时候,我正在朝鲜战场上玩命呢。” 然后转而问道:“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主意。晋元,你比我来的早。你觉得兴平这里的女孩怎么样?” 谢晋元摇摇头:“我觉得这里的女孩都不合适。要我说,你还是回老家找一个。” 谢晋元刚才株洲过来没有多长时间,之前看习惯了南方妹子水嫩皮肤,这里因为西北的气候干燥,女孩皮肤比较粗糙,给他的感觉不舒服。 谢晋元对这里女人的了解,仅限于厂区附近一些体力劳动的人家。在谢晋元眼里,这里的女孩子,不如南方妹子,也不如山东老家村里的闺女。但是更重要的,是生活习惯差距。 谢晋元说:“这里的女孩做媳妇儿,倒是好养。不过,这里人喜欢羊肉泡馍,膻味太大。还喜欢吃辣,辣油泼面。咱山东人喜欢煎饼卷大葱。这里的女孩笨手笨脚的,家务活粗糙。不如咱老家的女孩,性格豪爽,做家务勤快,细法。”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你要是想找本地的女孩,就去找吧。咱厂的工人身份,在兴平这里害是很吃香的。”谢晋元补充说道。 后来,曲子文听从了他的建议,很快也在老家找了一个媳妇儿带回来了。 家里添了女儿,开始的时候,谢晋元对女儿宝贝的不得了,几个月的新鲜劲儿过去,特别是半夜被孩子的哭闹吵醒几次之后,谢晋元烦了。 那个时候,男人中很少有暖男。特别是山东男人,对照顾小孩原本就没有什么耐心范儿。所以,他又恢复了以前的工作状态,工作很晚才下班回家。而且,他后回到家里吃完饭之后,也不管孩子,不管家务,就出去找周围熟悉的工人们一块儿聊天吹牛。 谢晋元原本在株洲的时候,技术就已经非常好,在这里更显得出类拔萃。这个技术好,不是空口白话。有人说过,谢师傅的眼睛就和卡尺一样准,一眼就看出零件合格不合格。手比机器还灵活,用一把铁锤就能完成精密锻造。 随着技术越来越熟练,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工段长,手下管理有二十几个工人。曲子文也是其中之一。 由于他的熟练技术,被专家小组看上了。厂里采纳了专家组长彼得罗夫建议,抽调了几个工人组建了一个协助小组,谢晋元列为专家组协助人员之一。谢晋元没有想到,这次参加协助小组,与苏联专家柯察金有了不解之缘。 专家组的几位专家,对待中国工人的态度很算不上友好,但是表面上也过得去。 一次,谢晋元按照专家组的一份设计图,正在开动机床加工一个机器零件,走过来一个专家。他站在谢晋元身后,盯着谢晋元认真的工作。 看到谢晋元加工完成之后,他伸手将零件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用一个卡尺量了量,用中文称赞:“很好。” 这个专家是柯察金。他对谢晋元的活儿非常满意。锻造技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在苏联国内也算很不错的了。没想到在中国这个地方也能遇见。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工人可能以后要经常用到,然后问道:“你,名字?” 谢晋元恭敬的说:“谢晋元。我叫谢晋元。” 谢晋元,这个中文,让这个专家感觉到正确发音很困难,于是就简单的说:“元。你,很好。” 然后指着自己介绍说:“我,柯察金。” 谢晋元谦虚的说:“欢迎柯察金专家指点。希望您有机会的时候,多多指导我的工作。” 厂里已经提醒过广大职工,对待专家的态度一定要恭敬。这是谢晋元跟厂里其他人学到的套话。 柯察金只能听懂和说几句简单的中文,谢晋元这句话太长,他听不懂。但是,他感觉到了谢晋元的真诚和热情。他发现,这个叫元的中国人,对于外国专家,虽然也表现的很客气,但是没有其他人那样拘谨。虽然中俄之间语言不通,柯察金忽然觉得这个元很对自己的脾气。于是他心里就冒出一个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个人的想法来。 在一个星期天,谢晋元正在家里跟小女儿玩,忽然就听见有人敲门。 “兰妮儿,去看看谁来了。”谢晋元对妻子喊道。他以为,大概是曲子文来了,或者其他熟人来自己家串门。 第六十二章 花生米 第六十二章 花生米魅力 第六十二章 花生米的魅力 妻子兰妮儿开门一看,意外的发现是一个高鼻子深眼窝的外国人。她知道这位是苏联专家,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柯察金。元。”柯察金根本不理会开门的女人说什么,直接用生硬的中文说道。 谢晋元一听见这个熟悉的腔调,立刻知道这是那个苏联专家柯察金。 他放开小女儿,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好,赶紧就趿拉着出门来迎接。 只见这个柯察金手里拎着一瓶伏特加,站在门口。他身材瘦削高大,比谢晋元高出半个头,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人。谢晋元看见酒就立刻明白了。不用说,这个老外是找自己喝酒来了。 “欢迎柯察金来我家。请进。快请进。” 他开口邀请并作出手势。然后转头对兰妮儿说:“去,炒盘花生米来。” 花生米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堪称是最方便最实惠的下酒菜。 妻子兰妮儿头一次见家里来了外国人,有些慌乱的不知所措。听到丈夫的话,如逢大赦,赶紧去厨房。不多会儿炒了一盘花生米端上来,然后知趣的带着孩子躲出去了。 谢晋元很热情的欢迎柯察金,不仅是这个老外给自己的感觉不错,更因为这个老外懂得人情世故,到自己家还知道带酒来。在这个地方,白酒本来就是一个很稀缺的东西。商店里时有时无。而且,由于粮食紧张,白酒多用红薯干酿造,工艺也不好,酒中杂质太多,酒的品质都很差,稍微多喝一点,就会头痛欲裂。但是,来自苏联的伏特加酒就不同了,那是地地道道的俄罗斯名酒,专家特供的酒。 柯察金来到谢晋元家里,也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作为被派到中国工作外国专家,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组织纪律。纪律最重要的中一条,就是规定专家必须要保密,为此,专家组不允许和中国人交往过密。 但是,由于柯察金出身不好,虽然水平高,但是在专家组里也是边缘人物,不受其他专家的待见。再加上在异国他乡,亲人不在身边,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适应,这些都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所以,当他感觉的谢晋元这个人可以交往的时候,心里很高兴。他知道中国人含蓄,如果自己不主动的话,谢晋元是不会主动找自己的。于是,就在这个休息日,迫不及待的找来了。 柯察金与谢晋元交往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找个中国人聊天,排解寂寞。按照柯察金的想法,找这个人喝酒聊天是最合适不过的。即使自己喝醉了,也会因为专家的身份得到会很好的照顾。即使喝醉之后说出一些醉话也没关系,反正这个这个人也听不懂。 另外,柯察金也确实对中国也很感兴趣,想通过谢晋元多多的了解一下这个国家。他很懂得人情世故,知道男人之间聊天最好的方式就是喝酒。中国有句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几个对脾气的朋友聚在一起,只要一喝酒,就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柯察金对于谢晋元喝酒的方法很有兴趣。他们在苏联国内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都是各自对着瓶子吹。这个中国人喝酒要用杯子,还要有下酒菜。虽然下酒菜很简单,不过就是一盘花生米,但是,对于柯察金却是第一次,他很享受。花生米历来被国内当做下酒菜的王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柯察金学着谢晋元的样子,喝一口酒,吃几粒花生米,仔细品味,感觉非常不错,就竖起大拇指称赞说:“腐枯斯呐.” 谢晋元听不懂俄语,不知道柯察金说什么,但是也用不着听懂,因为竖起大拇指这个手势,就是表示赞扬的意思,这是全球通用的。于是给柯察金继续满上,一伸手,端起小酒杯说: “请再喝一杯酒。” 柯察金也听不懂谢晋元说的是什么,但是同样也看懂了他的手势是请自己喝酒,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就这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说起话来如同鸡同鸭讲,但是手势语言却沟通无误。 最后,柯察金略带醉意,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从这一次喝酒之后,柯察金深感有必要学一些中文,他突击恶补了几个月,居然学会不少日常用语了。于是在专家组中,他是第一个可以离开翻译,独立与工人沟通的。同样,谢晋元也恶补了俄语,但是文化不高的他,学会的俄语词汇非常少,远远无法通柯察金相比。 于是,一到星期天,柯察金就到谢晋元家里来喝酒。谢晋元不好意思每次都用花生米待客,于是就找机会出去捞点鱼,回来用豆腐炖鱼招待他。柯察金怕刺儿不敢吃鱼,但是对豆腐情有独钟。 以前人们对西北有误解,认为干旱地区没有鱼。其实不是没有鱼,是没有人会做鱼,或者没有人喜欢吃鱼而已。距离厂区不远,有一条不大的河流,连接着一些灌溉沟渠。这些沟渠里有很多鱼。很少有大鱼,大多是巴掌大小的鲫鱼、白条。谢晋元在株洲的师傅家学会了吃鱼,兰妮儿也学会了做鱼。所以,这些沟渠,就成了谢晋元打牙祭的好地方。 谢晋元从喝酒聊天中,知道了柯察金原本是乌克兰人,现在住在莫斯科。家中妻子叫娜塔莎,有一个男孩,已经十岁了。柯察金被派到中国来已经有二年了,二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孩子,十分想念。谢晋元就趁机劝酒: “想家了吗?那就再来一杯。多喝点就不想了。” “觉得在中国工作没意思吗?那就再来一杯。多喝点就有意思了。” “花生米好吃吗?好吃就那就再来一杯。单吃菜不喝酒可不行。” “······那就再来一杯。·” 谢晋元殷勤劝酒,结果柯察金每次都喝的有点醉醺醺回去。 有一次喝多了,柯察金情不自禁唱起了苏联流行歌曲,引得邻居探头探脑的张望。 他来的次数多了,被周围邻居发现,觉得一个老外经常跑到中国人家里,有些奇怪。后来发现这个老外不过是个酒鬼,也就一笑了之。不过,从柯察金这里开始,此后大家对苏联专家的敬畏倒是减少了许多。这也算柯察金为两国友谊做出的贡献吧。 他的行为,让组长彼得罗夫非常不满。这天,在苏联专家组的碰头会上,大家汇报完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后,彼得罗夫对柯察金严肃的说: “柯察金,我听说你经常去一个中国工人家里喝酒?你这样做很不好。我们是专家,应该和中国工人保持距离。” 伊万诺娃立刻附和说:“是啊柯察金,你很长时间没有参加小组的聚会了。” 安娜好奇的追问道:“柯察金,你为什么对那个工人这么有兴趣?” 马克西姆酸溜溜的说:“那还用说,一定是看上了人家的女人。” 彼得罗夫看见大家说着说着就说到女人身上,要跑题,赶紧拦住说:“柯察金,你不会忘记了我们来的时候,都宣誓过要遵守纪律,保守秘密吧?” 柯察金说:“你们想的多了。我去这个中国人家里,从来不谈工作,只是喝酒。再说,就算我谈工作,这个中国人听得懂俄语吗?” 马克西姆不依不饶的问道:“喝酒?在哪里喝酒不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去中国人家里?” 他的这个问题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大家一起瞪着他,等着他回答。 柯察金摇摇头说:“你们不知道。去元的家里喝酒,很舒服。” 彼得罗夫问道:“难道说,中国人的酒,比我们的伏特加还好吗?” “那怎么可呢。” 柯察金说。 “我去他家喝酒有两个原因。其一,我感觉到这个人对我们很友好,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我们敬而远之。我们既然来到这个国家,我还是想多多的了解一些中国人。其二,在他家喝酒,每次都有下酒菜。” 马克西姆怀疑的问道:“下酒菜?我听说中国人都很穷,不到过年,家里是没有肉吃的。怎么可能每次都能有下酒菜?” 柯察金得意起来,说:“他们的下酒菜,虽然没有肉,但是有花生米,还有豆腐。很好吃的。你们没有吃过,只有我吃过。” 彼得罗夫敏锐的感觉到不能再说下去了,说下去的话又转移到吃东西上面去,又会跑题,于是再次拦住大家,说道:“好了,今天的会议结束。散会!” 会后,彼得罗夫对安娜招招手,悄悄的嘱咐:“安娜,你盯着点这个柯察金。如果发现有什么可疑的,立刻报告。” 安娜不明白,问道:“什么是可疑的?” “如果发现他带着咱们国家的任何东西出去,就是可疑的。要立刻报告。” 安娜想了想,问道:“听说以前他每次去,都带一瓶伏特加,那是咱们国家的东西。算不算可疑?” “伏特加不算。技术资料图纸什么的东西才是可疑的。”彼得罗夫说。对安娜这个女人的愚笨有点无奈。 第六十三章 夜半闷酒 第六十三章 夜半闷酒 作为专家组长,彼得罗夫比其他人知道的事情要多一些。在支援中国航空工业建设之前,他在莫斯科就参加过专门的培训。期间上级还专门派克格勃的官员给他们讲过课。这个克格勃的官员说: “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大家庭中,我们苏联就是家长,所有的国家都应该是我们伟大的苏维埃的附属国。都应该听我们的话。中国也应该是这样。我们不仅在政治上是领导,在技术、经济各个方面都是主导,所以你们到中国以后,必须要对中国人技术保密,我们帮助他们搞建设的目的,是让中国具有初级生产能力,成为我们苏维埃的一个生产车间,为我们提供我们需要的产品。我们绝不能允许他们掌握研发技术,脱离我们的控制。谁要是胆敢泄密,就是危害国家安全,就是叛国。我们克格勃对于这样的叛国者,定会给予最严厉的惩处。我们已经在西伯利亚为他们准备好了非常宽敞的牢房。” 几乎同时,在国家航空工业办公室也召开专门会议。会议上,一位领导人说: “按照协议,苏联老大哥已经派出技术专家支援我们国家的航空工业建设。苏联的航空工业已经发展二十多年了。有很成熟的技术。这对于我们是一个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我们要建立自己的航空工业,就必须要学习和掌握这样的技术。如果技术不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就会永远受制于人。这对于我们的航空工业是非常不利的。” “因此,各个工厂,各个技术部门,都要组织专门的人员,在配合苏联专家的同时,努力学习和掌握他们的技术。争取在建成系统的航空工业之后,能够独立自主的完成所有的生产和研发任务。” 一一五厂的胡亮,作为副厂长也参加了会议。他原本是军队干部,政治上很敏感,从领导的话里听出了任务的艰巨性,感到心情很沉重。 散会后,胡亮急急忙忙的回到厂里,心想回去之后,必须立刻向厂长李栋梁传达会议精神,和李栋梁他们好好的研究一下,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把技术挖过来。 果然,听到要从苏联专家手里学习技术,李栋梁不禁眉头皱起。说道:“这个事情比较难办。这些专家对我们的防范很严。每次技术讨论会,他们不仅不允许我们的技术人员参加,就连翻译也被赶出去。想要从他们手中学到技术,还得想想办法。” 这间事情胡亮也听说过。之前在厂里的时候,就听见技术员抱怨过,这些苏联专家太过傲慢,看不起中国人。在生产中遇到技术问题的时候,立刻将周围的中国人都赶走,翻译也被要求战士离开,说什么中国人什么都不懂,留在这里会耽误他们的工作。 从那件事情之后,李栋梁和胡亮就知道了,要想从他们那里学习到技术,特别是关键技术,非常难。 二人皱眉,苦思冥想,最后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好办法。李栋梁最后只好说:“看来,具体的办法是没有了。先将会议精神传达到每一个技术人员,然后就只能看看什么时候有机会吧。” 没过几天,厂里出了一个生产事故。一个很重要的零部件,铸造出来之后,检测不合格。 经过反复检查,厂里技术人员得出结论,铸造工艺、工人操作、原材料、设备都没有问题。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模具设计有问题了。 经查,这个模具是苏联专家马克西姆亲自设计的。 于是,厂里的对外联络办的人用委婉的语言,告诉专家组长彼得罗夫,由于模具设计出现问题,铸造试生产失败了。 这些专家,虽然对于中国人在技术上保密,但是对于生产还是非常认真的。彼得罗夫知道模具设计是马克西姆负责的,立刻将马克西姆叫来询问。 马克西姆一听,立刻暴跳如雷,大骂: “这些可恶的中国人!这是无理取闹!” 在他看来,生产失败,一定是中国人自己的错,他们竟敢将责任推诿到自己身上。这是不可饶恕的。 彼得罗夫不理会他的暴怒,严肃的对他说: “马克西姆,我们是来帮助中国人建造生产线的。如果早日完成任务,我们也可以早日回国。要是因为你的错误,耽误大家回国的日程,你需要负责的。” 马克西姆看见组长说的严重,只好强压怒火,说:“我去找他们去!” 马克西姆怒气冲冲的来到厂长办公室,对李栋梁说:“李,你的人说生产失败是因为我的设计图出了问题,是这样的吗?” 李栋梁和胡亮等人正在发愁如何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闻声抬头,看见了愤怒中的马克西姆。李栋梁连忙赔笑说:“先请坐,我们慢慢说。” 抬手不打笑脸人。李栋梁毕竟是厂长,他的这个态度,让马克西姆有火发不出来,愤愤不平的坐下。李栋梁对旁边的一个人说:“去,把铸造项目的技术负责人袁海和技术部的贺国强叫过来,让他汇报事故情况。” 袁海和贺国强很快来到。来了之后,对马克西姆的吃人般的灼灼目光视而不见,对李栋梁说道:“李厂长,经过我们再三核实,发现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原来的设计上面。这是我们的检测结果。” 说着,就十几页的检测报告放在桌子上。 不等李栋梁说话,马克西姆就伸手把报告取过来,仔细的看了起来。 有人说过,技术无国界,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马克西姆不懂中文,但是对着技术数据也能看得懂。因为,他不需要看标注的中文名称,这个模具零部件上各个主要技术指标的标准值、阈值、检测值都一目了然。 苏联专家对于错误的态度还是很值得称道的。当马克西姆发现,错误确实是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设计中,立刻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设计原图,摊开在桌面,仔细的查找起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保密不保密的了。 李栋梁和胡亮对视一眼,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立刻打个手势,让周围几个技术员,将马克西姆的图纸原样画下来。 当马克西姆终于查找到设计图中的错误时候,这才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对李栋梁说:“李厂长,对不起,确实是我搞错了。我向你道歉。” 李栋梁这个时候表现的很大度,笑着说:“没关系。我们中国有句话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要错误找出来,下次就一定会成功。” 马克西姆对这个中国厂长的态度很满意。要是在苏联国内,出现了设计错误,他是要受到工厂严厉处分的。他没有意识到,由于他的这个错误,让厂里技术员第一次看见了完整的产品设计图,并且学了过去。 更难能可贵的是,马克西姆当场修改设计错误,给旁边的技术人员一种现场教学的感觉,受益匪浅。 李栋梁得到了技术,心里高兴,就在周末组织了晚会慰问专家。几个专家寂寞已久,跳舞跳的高兴起来,忘情的唱起苏联歌曲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这首歌当时很有名,很多中国人也会。于是现场有不少人随声附和跟着藏起来。 彼得罗夫过来小声问马克西姆:“问题解决了?” 马克西姆耸耸肩:“小事儿一桩。” 接下来,心情大好的马克西姆朱来,跳起了马刀舞。这是在苏联红军中很流行的舞蹈。里面很多动作是蹲着跳的,很能显示军人的彪悍,深得苏联女孩子的青睐。 晚会后,李栋梁不经意的看见,彼得罗夫、伊万诺娃、马克西姆和安娜几个人勾肩搭背离开,摇摇头说:“外国人真随便啊。” 胡亮笑笑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只要不祸害咱厂里的女职工就行。” 刚说完,忽然就看见柯察金朝职工家属区走去。胡亮大惊:“乌鸦嘴。我刚说过只要不祸害咱厂里的女职工就行,难道这个**子就要去祸害谁? ” 他连忙跟踪上去。 只见柯察金到谢晋元家门口,敲门叫道:“元,出来喝酒!” 谢晋元闻声出门,一看是他,皱眉说:“这么晚了,喝什么酒?去,回去睡觉去吧。” 胡亮听到谢晋元与这个洋鬼子说话的口气很熟络,不禁奇怪起来。 只听见柯察金说:“喝酒。今天你要陪我喝酒。” 谢晋元看看这个柯察金情绪不对劲儿,说:“不行。我家里老婆孩子都睡下了。” 胡亮听见了,三步两步走过来,说:“谢晋元,去我家喝酒。” 谢晋元说:“首长?你怎么在这儿?” 胡亮说:“别的不说。走,先带上他去我家再说。” 谢晋元关好门窗,拉上柯察金,一起来到胡亮的家里。 胡亮现在是一个人。屋子里收拾的很利索,东西码放的整整齐齐,被子叠的有棱有角,还是部队军人的作风。 柯察金不明白今天喝酒为什么到这个胡厂长家里来,问道:“元,为什么到这里来喝酒?” 胡亮说:“来,先坐下。我给大家弄点下酒菜。” 第六十四章 两难的选择 第六十四章 两难的选择 这个时候谢晋元对柯察金介绍说: “这个人叫胡亮,多年前我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上就认识的老朋友。后来他也来到这个厂现在是副厂长。” 其他的话柯察金没有听清楚,但是听说是谢晋元的老朋友,柯察金安静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元的朋友,一定也不会错的。 片刻之后,胡亮端上来一盘下酒菜。大家一看,胡亮的下酒菜很不错。是打开的一盒子军用罐头。数量不多,但是实实在在的肉罐头。比自己家的花生米强多了。 谢晋元恍然。刚才他还奇怪,这个首长怎么自己下厨?原来只不过是开了罐头而已。怪不得没有听见厨房大动干戈的声音。 谢晋元给三个人倒满酒杯,然后问道:“首长,你还没有成家吗?” 胡亮笑笑说:“小谢,不要再叫我首长了。我现在是副厂长,叫我名字就行。” 然后说:“我早就成亲了。我的家在北京。妻子现在是北京一个**公务人员,她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不愿意放弃工作跟我到这里来。以后你有机会到北京的话,我带你去认识。” 柯察金对于胡亮说的话有些听不懂,作为妻子,怎么会不愿意和丈夫一起呢?自己的喀秋莎来不了中国,那是因为不同国家的关系,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亮和妻子是同一个国家的,而且柯察金知道,在中国调动工作很容易的,妻子却因为喜欢现在的工作,进入不愿意和丈夫在一起? 他想不明白。但是他从中知道胡亮和自己一样,也是夫妻分居两地生活,不禁有些同病相怜,对胡亮说: “亮,喝酒。元说过,多喝点酒,就不会想老婆了。”胡亮听到这个柯察金这样说,不禁笑起来,看了谢晋元一眼。看来,传言谢晋元与这个柯察金关系不错,是真的了。 柯察金几杯酒下肚,情绪高兴起来。在他看来,能够和自己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是好人。原来只有谢晋元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 酒过三巡,胡亮问柯察金: “柯察金,我看你刚才来的时候很不高兴,难道是厂里的招待不好吗?” 柯察金摇摇头,对胡亮说:“不是招待不好。是彼得罗夫不好。唉。不说了。” 谢晋元听出胡亮的意思,就说:“柯察金,咱们是老朋友了。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就说出来。要是我帮不了你,还有胡厂长呢。中国人有句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胡亮也点头:“谢晋元说的好。大家一起想办法,就一定会帮助到你的。” 柯察金还是不想说。他摇摇头,对谢晋元和胡亮说:“元,还是你对我好。唉,是他们对我不好。” 喝酒的人就是这样。你想知道的事情,越是催促,他就越是不会说。反过来,你如果不理会了,过不了多大会儿,他就憋不住,自己主动说出来。这就是酒的力量。 果然,谢晋元和胡亮不再提这个茬子,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柯察金忍不住了,说出了自己遇到的烦恼。 原来,苏联国内发过来指令,专家组成员即日起可以轮流回家探亲。先后顺序按照在国外呆的时间长短而定。按说,柯察金呆的时间最长,应该排在最前面,可是,在举手表决的时候,他被排在最后。 柯察金不愿意了,他据理力争:“按照上级命令,回国探亲我应该被排在第一位。你们却把我排在最后,这样做是违背上级命令的。我要向上级反映。” 彼得罗夫安慰说:“柯察金,我知道你是在国外呆的时间最长的。大家也都知道。不过呢,每个人在这里都是度日如年,都想尽早回去,只有你和中国人走得近,过的比大家要好一些,还能吃到中国家庭的菜。所以,这一次就让别人先回去吧。反正,一轮下来也要不了一年。再说,这也是大家的意见,全体通过的意见,即使上级来了,也会尊重大家的意见的。”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组长,劝慰柯察金说:“是啊,柯察金。咱们都是一个小组的,要注意搞好团结。不要因为这样一点点小事儿就闹得不愉快。” 柯察金说到这里,愤愤不平的说道:“他们这是妒忌我,排挤我。很明显的。” 胡亮安慰柯察金说:“彼得罗夫说的也没错啊。最多再过一年,就轮到你回去了。” 柯察金说:“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排挤我,根本就是妒忌我跟你们中国人太过亲密。可是,我也没有违反规定,没有泄露国家秘密啊。我和元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喝酒,没有说过一点工作上的事情。元,你说是不是这样?他们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 谢晋元点点头说:“柯察金,你说的不错。是他们太过分了。你到我家就是喝酒而已。秘密?你说了什么秘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 柯察金摇摇头说:“他们说的这个秘密。是关于技术上的秘密。” “技术上有什么秘密?工厂的生产不是一直都是你们做出设计,我们按照图纸加工吗?”谢晋元不以为然的说。 这个时候,柯察金似乎清醒了一些,不肯围绕所谓的秘密再继续说下去了。他说: “唉。他们把我排到最后,我的喀秋莎,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我回去呢。这下又让她失望了。” 胡亮听到这里,心里暗叫道可惜。要是按照刚才的话题继续谈下去,很快就知道这些专家究竟是怎样保密的,那样就有办法对付了。 柯察金发现发觉自己说多了,于是就起身告辞,回去了。他们专家组有纪律,谁也不敢单独在外面过夜。 第二天,胡亮找到谢晋元,严肃的说:“谢晋元同志,现在厂里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不能完成?” 谢晋元立刻拍胸口说:“没问题。胡厂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以为是生产上的事情。没想到胡亮接着说:“好。你想办法从柯察金那里,搞到技术资料,图纸、说明书都算。厂里现在急需这些东西。” 谢晋元闻言吃了一惊,这是让他当间谍,从柯察金那里偷取秘密。谢晋元不愿意了。皱眉说道: “胡厂长,我不能那样做。柯察金拿我当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你让我做这样没良心的事情,我做不了。还请你换一个任务吧。” “没良心的事情?你说良心?那好。我就给你讲一讲良心。” 胡亮知道要让谢晋元去窃取技术资料,就必须要从道理上说服他。他说: “谢晋元,我问你。你在这个工厂工作,是不是为了建设国家的航空工业?” “是。我当然是为了国家的航空工业而工作。”谢晋元回答。 “那好。国家的航空工业发展,需要掌握技术。这些专家们手里有技术,但是,他们不给我们。我们怎么办?” 谢晋元说:“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中国人一样能做到。何必一定要求人家。我老家有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好。求人不如求己,你说的好。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能做到。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们的航空工业,已经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们才刚刚起步。他们已经可以制造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直升飞机,我们现在连一个飞机螺旋桨都造不出来。如果要等到我们自己能够制造飞机,需要多少年?现在国外敌对势力,灭亡新中国的狼子野心不死,每天都在对新中国虎视眈眈,我们如果不能快速强大起来,时时刻刻都有被敌人侵略的危险。面对这样的情况,谢晋元,你怎么办?” 看见首长说起国家命运的大事儿,谢晋元不敢言语了。胡亮继续说: “现在,有个快速发展的机会就放在眼前,你会怎么选择?是你的个人感情重要,还是国家的安全重要?” 胡亮的一席话,让谢晋元无言以对。从道理上讲,胡亮说的非常对。但是从良心上讲,这样做非常卑鄙。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于是,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这么带着十分矛盾的心情离开了胡亮的厂长办公室。 谢晋元对这个两难选择很纠结。其实,类似的问题在中国古代就已经有了。中国有句话说,忠孝不能两全。面对这样的时候,有人选择忠,有人选择孝。但是主流的观点,是选择忠。首先忠君报国,然后才能讲孝顺。首先报效国家。国家好了,自己的小家才会好。如果国家灭亡了,每个人都城了亡国奴,孝顺也就失去了依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谢晋元文化不多,想不到这样的大道理。他觉得今天胡亮这个首长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来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中是很有人情味的。先后两次给自己嘉奖,还帮着介绍战友给自己,让自己得以加入解放军。首长的眼睛虽然犀利,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咄咄逼人。但是看看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国家利益。昨天夜里,柯察金大概就是觉察到胡亮的意图,才提前离开的吧?以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柯察金喝酒不喝到尽兴,是不会走的。 第六十五章 发脾气就是骄傲 第六十五章 脾气就是骄傲 胡厂长的话不能不听,朋友的情分也无法舍弃。自己应该如何处理和柯察金之间的关系呢? 这个问题,让谢晋元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最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胡亮要求的那样,不顾自己良心的反对去探查柯察金的秘密。既然这样,就去他娘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这一天,柯察金再次来到就需要家里。谢晋元照例摆上花生米下酒。喝了一会儿,谢晋元正想着如何跟柯察金开口提出来胡亮要求的这件事情,柯察金忽然开口:“元,我有事儿要说。” 谢晋元一愣,说道:“正好,柯察金,我也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然后二人同时沉默下来。谢晋元说:“你先说。” 柯察金摇摇头:“你先。” 二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二人都在害怕,说出来的话,会让二人翻脸无情,毁掉来之不易的友情。 沉默了片刻,谢晋元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就先开口说: “前几天,胡厂长把我叫去了。他跟我说,要我从你这里,打探你们专家组的技术秘密。” 柯察金闻言,脸色立刻发白了。 “不过,我是不会那样做的。”谢晋元紧接着对柯察金说道: “我跟他说了。我和柯察金是很好的朋友。好朋友之间是不能那样做的。现在我把事情坦白的告诉你,就是不希望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听到谢晋元坦率的这句话,柯察金的脸色立刻好转,接着就高兴起来。他说: “哈哈,元,我也正担心这件事儿。从心底说,我愿意把我所有的技术都奉献给中国。技术,只有在交流中才会有进步。但是,我不能。我们有纪律,不许这样做。否则就是泄密,就是背叛。前几天彼得罗夫专门跟我提到西伯利亚,提醒我说克格勃在那里修建了叛国者监狱。我要是泄密,回去后就一定会被关进那里的监狱。” 既然将话说开了,就没有了隔阂。二人重新放开胸怀,继续喝酒聊天。 第二年,谢晋元的大儿子出生了,老谢家有了血脉传承的后代。谢晋元分外高兴,见人就发喜糖。老乡曲子文,副厂长胡亮,车间主任郭新民,就连车间有名的刺儿头王彪,也都吃了谢晋元的喜糖。 发喜糖,只是让大家分享喜悦的意思。当时,正处于国家人口大爆发的特殊时期,经常会听到某某家添人进口的消息,甚至出现双胞胎三胞胎的消息,大家也不以为然。 问过老家谢家家族的老辈,知道了自己这个大儿子辈分属于先字,然后起了一个名字:举。这是联想到国家正在号召高举三面红旗的形势。 这下子,家里儿女双全,满足了谢晋元的心念。 谢晋元没有按照胡厂长的指示竭尽全力的去探查柯察金的秘密,胡亮也好像忘记了这回事儿一样,接下来也一直没有追究。这样一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谢晋元有时候想到这件事,还感到纳闷。以往的情况下,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都有检查落实情况,追问进度的措施,胡厂长怎么会就此不管不问了呢? 其实,胡亮严肃认真的给谢晋元布置任务,也并非将它当做一个什么正儿八经的任务。他了解谢晋元的为人,知道这样做会违背谢晋元的善良本性,谢晋元必然会拒绝,所以也没有指望什么结果。 不过,他必须要这样对谢晋元说。一方面是因为,这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说。在党和国家需要的时候,自己知道了有可能获得技术秘密的方法,要是无动于衷的话,那就是不作为,是失职。 另一方面,这也是胡亮富有领导经验的表现。他要求谢晋元去获取技术秘密,不过是漫天撒网,就地捕捞。厂里这么多的领导、技术人员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本来就不大。他也没有指望一个普通的工人能够成功。但是凡事都会有个万一。万一要捞到一条大鱼,不就是意外之喜了吗? 谢晋元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不过,对于这件事情,他心善良的他心里对胡厂长还是有些歉疚。于是就恢复了以往的习惯,工作投入更大的热情来弥补。有工人反映,谢晋元对待自己工段工人的要求,已经不是严格,而是近于严苛了。 这天,车间的工人们都在紧张的工作,在机器的轰鸣中忽然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来: “混蛋!你这个混蛋!你看你做出来的这个零件!你眼睛干什么去了?看不见这上面的线啊?一个好好的零件,被你报废掉了。” 大家闻声看过去,只见谢晋元一手里拿着一个零件,一手挥舞着游标卡尺,正在对一个工人大吼。 谢晋元由于技术好,刚来到这里不久,就被提拔成工段长,成了车间里的一个小头头,手下有十几个工人。他对自己手上的工作一丝不苟,对别人也同样很严格。今天发现,这个工人干出废品,非常生气,认为这是给自己脸上抹黑。于是怒气冲冲的训斥起来。 “这个地方画的线明明白白,规定切掉三个米厘。被你切掉三个半米厘。你要是切两个半,还可以返工。你多切了零点五个米厘,就彻底报废了。你说,怎么办?” 这个工人叫郑建国,入厂不到一年的新工人。他干废了东西,不敢抬头看这个严厉的工段长,低头嗫嗫的说:“就这么一点误差,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谢晋元听到他这样说,更火大,暴躁的说:“你还要狡辩!这上面的尺寸,都是厂里技术人员和苏联专家一起定出来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严格按照要求做出来。要是没关系,为什么尺寸上说明必须是三个,不是两个半?” 其他工人听到这里,有些也不以为然。有个人劝说:“谢师傅,误差大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吧?他又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谢晋元大声说:“你们知不知道,一架飞机上,发动机是最重要的部件。如果这个不合格的零件从我们手里出去,安装到发动机上,会有什么后果,你们想过没有?那就是机毁人亡。谁能承担这个责任?另外,这里零件来到我们这里之前,已经经过了六道工序。六道工序啊,是多少人的劳动?你这么一下废掉,六个人的活儿就全白干了。” “你们大家都要给我记住,现在做的是飞机发动机上的零部件,不是你家里的板凳。一丝一毫都不能差。郑建国,你这个笨蛋,你给我小心点。这次只是警告。下次再出现这样的废品,你就给我滚蛋。” 郑建国被工段长的话吓哭了。小伙子是从当地招进厂来的。因为他进了国营厂工作,全家人都与有荣焉,左邻右舍羡慕不已。这要是被开除了,就成为耻辱,不仅自己没脸见人,全家人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谢晋元怒气冲冲的走了。几个工人过来安慰郑建国:“小郑,好了,不要哭了。谢师傅是吓唬你,不会真的开除你的。” “是啊,这个谢师傅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过谢师傅太严厉了。怎么能这样骂人啊?” “要不然,我们去跟郭主任反映一下?” 郭新民,是车间主任,谢晋元这个工段长的顶头上级。 在大伙儿的安慰下,郑建国慢慢的安静下来。他摇摇头说:“还是不要找郭主任了。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儿。我不怪谢师傅。” “那谢师傅也不能骂人啊。现在是新社会,大家都是地位都是平等的工人,他凭什么骂人?我们任凭他的打骂?”有个工人还是愤愤不平。 这个工人是王彪,以前也曾经被谢晋元批评过。他表面上是为郑建国打抱不平,实际上有着报复的心理。但是这个人比较狡猾。在他自己挨批的时候,他忍了下来,现在郑建国挨批了,就挑唆郑建国去郭主任那里告状。 看热闹的时候都不嫌事儿大。这也是中国人的一个陋习。在任何时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心虚,总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总是希望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可是郑建国胆小,还是坚持不告状。这件事情于是就不了了之。不过,经过这次事情,在大家的心里,对谢晋元产生了不好的看法。特别是一起从株洲三三一厂来的几个人。他们私下议论说,这个谢晋元,原来在株洲的时候,待人的态度非常好,从来没有和别人红过脸。来到这里不到三年,就变了,脾气暴躁,爱骂人了。 有个人说:“这个谢师傅太骄傲了。他自以为在厂里技术拔尖,谁也看不起。” 这句话立刻得到很多人的赞同。大家心想,骄傲,这句话说的太对了。这个谢师傅就是骄傲了。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网络,但是口口相传的流言传播的速度也非常快。没过几天,谢晋元就被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六十六章 教育无方 第 郭主任和悦的说:“谢晋元,我知道现在你的技术很好,在厂里也是拔尖的。不过还是应该再接再厉继续前进,不要原地踏步,更不能骄傲啊。 ” 当领导的人说的话很圆滑,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句话在任何时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对的。谢晋元敏锐的感觉出,这个郭主任的话里有问题,但是他也懒得分析,他直接说: “郭主任,我的文化程度不高。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就回车间去了。” 郭主任闻言摇摇头。他对谢晋元下了定义:这个谢晋元是二愣子。要是没事儿,我会专门把你叫过来吗? 郭主任斟酌了一下,继续说:“谢晋元。我听有人反映,最近你有些骄傲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骄傲?谁说的?莫名其妙。”谢晋元闻言有点不高兴了。自己一直兢兢业业的工作,以厂为家,不计报酬的加班加点。车间里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在其他人都下班之后,他还要将各个工人的岗位检查一遍。发现工具乱放的,归拢整齐,发现有忘记关灯的,替他们关灯。怎么就骄傲了呢?自己哪有那个闲工夫去做骄傲的事情啊。 话说回来,他也不知道骄傲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表现出骄傲来了。 郭主任摆摆手:“谢晋元同志,你不要着急,也不用打听是谁说的。总之是有人反映。无风不起浪嘛。既然有人这样说,你应该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好了。没别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一大早上班,无端的被叫去敲打一顿。谢晋元窝了一肚子火。 他沉着脸回到车间,一言不发。王彪看见了,悄悄的对旁边的郑建国说:“看见没有,谢师傅挨批了。哈哈。这就是他骂人的报应。” 他的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不过,他发现郑建国对他的咬耳朵不予理会,全神贯注的操作机器,生怕再出现神差错。 这天吃过晚饭,妻子兰妮儿对谢晋元说:“晋元,我想参加工作。” 谢晋元惊讶的问道:“为什么?” “咱家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钱有点紧张了。我想工作,挣点钱。” “不行。你去工作,能挣几个钱?咱家里不指望你挣钱。”谢晋元一口否决。 在他的观念中,本来就应该男人挣钱养家,女人操持家务。当时工厂的很多职工家庭都是这样。所以女工很少。 “我看到厂里的人在一起工作,又学到技术,又能一起说说笑笑,我也想这样。”兰妮儿又说出一条理由。 谢晋元说:“我看见周围邻居家属们一块出去买菜的时候,不也是说说笑笑的。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可是我还是想出去工作。”兰妮儿坚持道。 “你怎么不想一想,你要是去上班,孩子怎么办?谁来带?”谢晋元反问道。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没想到,兰妮儿已经想到办法了:“找个保姆带孩子就行了。” “找保姆?那得花多少钱?你算一算,你上班挣的俩钱还不够给人家的保姆费呢。”谢晋元对这个建议嗤之以鼻。 “楼上姓杨的家,也是两个孩子,人家媳妇儿不是也上班了吗?她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兰妮儿据理力争。 “咱家不能和人家比。人家家里有老人帮着给看孩子。”谢晋元说。 “咱老家里也有老人啊。我可以回去把我娘接来,给咱们带孩子。”兰妮儿坚持说。 “你娘?算了吧。你娘走路都走不稳当,她带不了孩子。”谢晋元鄙夷的说。 原来,兰妮儿母亲家里的条件好,家教严,母亲从小就裹脚,后来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三寸金莲小脚。在过去的时候,三寸金莲一直是女人有教养的身份象征,尽管小脚在生活中很不方便,依然很受大家的尊敬。解放大家都知道了后裹脚让脚骨变形,是做封建思想对女子的摧残行为,就没有人尊重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谢晋元摆摆手。他不想再和妻子谈论这个话题。 不过,事情说到这里,谢晋元忽然想起来,兰妮儿的娘是小脚,自己的娘可不是小脚啊。自己的娘经常下地干活,身体也很好。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不如把自己的娘接到厂里来,也让娘享享福。 确实,在这里生活,住楼房,有自来水,有电灯,出门是水泥铺成的道路,生活比老家农村好多了。 在山东人的传统观念中,孝道是最重要的。要是说那个人不好,最恶毒的话就是说这个人不孝。谢晋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孝子。 于是,他又对妻子说:“要不这样。我把我娘接来,让她看孩子。你去上班试试?” 兰妮儿闻言高兴起来。虽然没有将自己的娘接过来,但是自己出去上班的目的达到了。 谢晋元想到就做。没过几天,就从老家把娘亲接来了。他把一间大屋子专门隔开一间小屋给娘单住。 有了奶奶给看孩子,兰妮儿如愿以偿,来到厂里的服务公司上班了。那个时候,工厂招收外面的人很严格,但是对职工家属完全敞开大门。只要职工家属自己愿意工作,就马上给安排进工厂的直属单位,不需要托人说情。 兰妮儿被分到厂里的服务公司工作。她第一次加入到集体的工作中来,热情高涨。由于她长得漂亮,被安排去站柜台,当售货员。奶奶则在家带孙子和孙女。 其实,家里的两个孩子也很好带。大女儿萍萍已经上学,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儿子刚刚两岁,每天就在家门口,和邻居孩子一起玩。周围的孩子都是厂里职工的孩子,相互之间很熟悉,很安全。奶奶的任务,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把两个孩子招呼回来就行了。由于这里的生活条件很好,奶奶过的也很舒心。 很快就到了年底。元旦这天,兰妮儿下班的时候买了一斤肉,晚饭的时候做了一锅土豆炖肉。下班的谢晋元、放学的萍萍和外面玩耍的大儿子一进门,就闻到满屋子飘着的肉香味。今天不用奶奶招呼,就主动的洗了手,坐在饭桌前等候开饭。 兰妮儿将米饭端上来分好,又将一大碗炖肉端上桌。开饭了。谢晋元首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到奶奶的饭碗里。这也是老家的传统。逢年过节,做了好吃的,第一口一定要给家里的年龄最大的老人。 没想到,萍萍“哇”的一声大哭,把大家吓了一跳。兰妮儿连忙问道:“小萍,你怎么了?” 萍萍哭着说:“那块肉,爸爸没给我!” 原来,萍萍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在家里一直受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她,每年还给做新衣服。即使后来弟弟出生,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这在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中,难能可贵。没想到,这次吃肉,第一块肉,爸爸没有夹给她,竟然给了奶奶。萍萍顿时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委屈。 奶奶尴尬不已。一个老人,和小孙女争嘴,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她连忙把肉夹到孙女碗里,安慰道:“小萍不哭。奶奶把肉给你吃。奶奶不吃肉。” 谢晋元一听,原来女儿哭闹是这个原因,立刻大怒。一巴掌呼到萍萍头上,骂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打死你!” 谢晋元很重视孝顺,但是没有文化,遇到孩子不孝顺,不知道怎样说服教育,只知道动手打孩子。这是个坏脾气的山东男人。 “哇!”萍萍挨了打,哭的更厉害了。 兰妮儿赶紧拦住脾气暴躁的丈夫,说:“小孩子不懂事儿,你好好说就行,打她干什么!” 谢晋元闻言,立刻将矛头转过来对准妻子,怒声说:“这都怨你。你不在家里好好的带孩子,跑去上什么班。你看,孩子都被惯成了什么样子。你明天待在家里,不要去上班了。” 说完筷子一放,也不吃饭了,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孩子不孝顺,怨谁呢?有点文化的人都知道,子不教,父之过。可是谢晋元没什么文化,不知道教育孩子是当父亲的责任,反倒埋怨妻子。更加不幸的是,妻子兰妮儿也没有多少文化,下意识的也就认下了这个责任。 元旦的和谐,被一块肉搅合了。最后的代价,是兰妮儿结束了短短两个多月的工作生涯,回到家里继续当一个家庭主妇。后来每当兰妮儿想起这件事儿,都唏嘘不已。 兰妮儿回到家里,回复到家庭主妇状态,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服做卫生,忙活家务。这还不算,在多子多福的思想盛行的情况下,这一年,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谢晋元一连很多天,脸上都是带着笑容,也不再骂人了。这让手下的工人日子好过多了。郭主任听到谢晋元现在不再骄傲的消息,也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的敲打起了作用。 谁也没有注意到奶奶的变化。从元旦这天起,奶奶的身体日渐消瘦。兰妮儿发现奶奶饭量忽然变小了。每次吃饭,略微扒拉几口,就说吃饱了。兰妮儿问道:“娘,你怎么吃这么一点饭?” 第六十七章 捞出老乡 第六十七章 捞出老乡 “老了,吃不动了。” 听老人这么说,谢晋元和兰妮儿也就释然了。老人的情况他们不懂。随后,还是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大儿子发现了异常。有一天,大儿子摸着奶奶的手说:“奶奶,你的手上怎么都是骨头。” 奶奶笑着说:“人老了都是这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兰妮儿听到后,过去拉起奶奶的受一看,才发现奶奶确实瘦多了。兰妮儿心里有些不踏实,就对丈夫说了。谢晋元是个粗线条,说:“可能老人都这样吧。老人只要不生病,就没事儿。” 家里的事情有奶奶和兰妮儿两人张罗,但是家里的重体力活儿还是谢晋元承担的。这天中午吃完饭,兰妮儿对他说:“晋元,咱家的面快吃完了,你去买一袋子回来。” 谢晋元二话不说,立刻出门到服务中心的粮店买面。 当他来到粮店门口,看见停放着一辆运粮食的卡车,有两个工人正在卸货,把车厢上的面袋背进粮店去。他忽然看见一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看,是曲子文。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拦住曲子文,问道:“老曲,你怎么在这儿?” 曲子文抬头看见是谢晋元,就摇摇头说:“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我是后勤处的杂工。” 杂工?这怎么可能!谢晋元记得,曲子文他们那批转业军人是半年前来到厂里的,按照国家对待复转军人的政策,厂里应该给予很好的照顾才对啊? 谢晋元问道:“老曲,你在后勤处干了多久了?” 曲子文苦笑说:“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直是干这个?”谢晋元心里有点不平。 “也不是。只有在粮店运粮食的时候才来卸车。其他时间干其他杂七杂八的活。”曲子文摇摇头说。 正说着,粮店里面的人说话了:“曲子文,快点卸车。司机还等着用车呢。” 谢晋元说:“老曲,你给我搭把手,把面袋放到我背上,我来背。” 曲子文慌忙说:“那哪儿行啊。这是我的活儿。” “心里。别再啰嗦了。”谢晋元一挽袖子,转过身对着曲子文说:“快点,一次三袋子。” 曲子文和另一个工人卸车的时候,每次都是背一袋子面,谢晋元身体比曲子文强壮,就多背些。旁边的那个人受到刺激,每次也增加了一袋子面。这样,卸车的速度就加快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卸完车,司机把车开走了。 曲子文和谢晋元来到外面的公用水龙头,洗掉脸上和脖子里沾的面粉。谢晋元买了一袋子面,然后不由分说的拉上曲子文:“走,上我家喝两盅。” 二人回到家,谢晋元让兰妮儿炒花生米。兰妮儿不高兴的嘟囔起来:“中午刚吃过饭,现在就喝酒。” 谢晋元说:“你懂什么。这个老曲是咱枣庄的老乡。我当初在从家里跑出来没几个月就认识他了。前些时候他刚刚来到厂里,被我碰上了。” 听到这个缘由,兰妮儿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厨房。不多会儿就端出来超好的花生米。 谢晋元给曲子文到了杯酒,说了声:“喝酒!”然后咕咚一口下去。但是曲子文端起来,只是稍微抿了一点。 谢晋元见状,不满的问道:“老曲,怎么嫌我的酒不好?” 曲子文摆摆手说:“不是酒。是我一直不会喝酒。” 谢晋元不相信的说:“咱山东人怎么还有不会喝酒的?” 曲子文说:“我和你不一样。你参加工作早,有机会喝酒。我一直在部队,哪有机会喝酒啊。” 谢晋元说:“以前不会没关系,现在可以学。喝酒很简单的。” 曲子文摇摇头:“现在我没心情喝酒。” 谢晋元关心的问道:“怎么,媳妇儿不听话?” 来到厂里之后,曲子文线索被厂里安排培训,进行政治思想教育,然后他就请假回老家,照例个媳妇儿带回兴平来。谢晋元当时还送他一对儿枕巾贺喜。 “不关媳妇儿的事儿。是工作上不顺心。”曲子文说。 说到这里,谢晋元也明白了曲子文为什么不开心了。他问道:“当初,你们那批复转军人是不是都分到后勤处了?” 曲子文说:“有一部分人分到车间,其他人都分到后勤处。” “你怎么没有进车间?”谢晋元问道。 曲子文叹口气说:“后来我们才知道,刚到厂里,就有些人找到厂办,据说送了礼,就分到车间。其他人知道了也来不及了,分配名单已经定下来了。” “这还不算,分到后勤处的,有人也开始送礼,然后这些人就分到仓库和调度那里去了。最后剩下我们几个,就成了杂工。” “本来,干什么工作都没关系。可是我的身体不好,在朝鲜战场上落下眼疼的毛病。后勤处有些活儿干起来太吃力了。” “你怎么没想起送礼?”谢晋元虽然对送礼的事情深恶痛绝,但是关系到老乡的工作,还是想问个清楚。 “唉。我太老实了,没有那些人脑子活泛。”曲子文唉声叹气。 谢晋元埋怨道:“老曲,这事儿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曲子文说:“晋元,你只是个一般工人,跟你说了又有啥用?那不就成了把一个人的烦恼变成双份吗?” 谢晋元说:“不管怎样,我会替你想办法。我不会让你一直干杂工。你知道杂工为什么没人干吗?” 曲子文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谢晋元说:“杂工永远是杂工。车间的人就不同了。他们每年都可以评定级别,级别提高了,工资多,待遇也高。你看我,现在已经是五级工了。” 曲子文回去之后,谢晋元想了想,就径直来到胡亮家,敲门说道:“胡厂长在家吗?” 胡亮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有人敲门,认得是谢晋元的声音,就说:“进来吧。” 看见谢晋元进来,胡亮指着凳子说:“坐吧。小谢,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文件收起来。当领导的,要遵守保密纪律,有些文件,不对普通群众开放。 谢晋元也没有问华城主在做什么。他对胡亮说:“胡厂长,曲子文这个人你认识吗?” 胡亮摇摇头:“不认识。” 谢晋元说:“曲子文也是复转军人,是和你一起来到厂里的。” “哦。”胡亮说:“当时和我一起转业的几十个人,都是从不同的部队来的。其中绝大部分我都不认识。包括这个曲子文。这个曲子文怎么了?” 谢晋元说:“曲子文老家在枣庄,和我是老乡。他来了之后,被分到后勤干杂工。我想请你帮忙,把他调到车间当工人。” 胡亮闻言沉吟不语。片刻之后开口说:“小谢,当初转业军人的工作分配,是厂里集体讨论确定下来的,现在要把曲子文调到车间去,这个事情恐怕不行。” 谢晋元一听胡亮说不行,就有点急了。他说:“胡厂长,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还知道,分到车间的那些人当初是送了礼的。曲子文没有送礼,才被分到后勤当杂工。难道你们在集体讨论的时候,是按照送礼的情况做决定的吗?” 胡亮一听,怎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工作分配,里面还有这些猫腻?不过他还是说:“送礼当然是不对的。讨论的时候也没有人提到过送礼的事情。” 谢晋元说:“现在你知道了有人送礼的事情。厂里是不是应该对这些人重新分配工作?” 胡亮摇摇头说:“重新分配工作是不可能的。不过,曲子文如果有能够找到关系,干部中有人替他说话,厂里就有可能把曲子文调出来。” “有人替他说话就行?” 谢晋元说道:“那好,现在我就请求胡厂长替他锄头。” 胡亮对谢晋元的表现很奇怪。即便曲子文是谢晋元的老乡,也不应该这么卖力气。于是就问道:“为什么我要替他出头?” 谢晋元觉得应该说出当初的事情了,就开口说:“胡厂长,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曲子文和你也有一些关系?” 胡亮不明白,问道:“什么关系?” 谢晋元说:“你记得那天夜里,是我把你从战场上背回来的吗?” 胡亮心想,这个谢晋元,现在是施恩图报来了啊。他点点头:“这个事儿我一直记得。” “那你知道不知道,当初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生命垂危,也就是快不行了?” 这谢晋元,越说越过分了。胡亮脸上有点难堪了。他点点头:“我知道。” 谢晋元好像没有看见胡亮脸色不好,继续说道:“是我给你喝了一个牛奶罐头,你才能坚持到医院。” 胡亮的脸色已经黑了。他冷冷的说道:“谢晋元,你现在提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晋元说:“你难道都没有想起来问我,这个罐头是从哪里来的吗?你不会以为我一个民工应该有这样的洋罐头吧?” 胡亮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个罐头是曲子文的?” 第六十八章 风流安娜 第六十八章 风流安娜 谢晋元说:“当然是他的。他当时是敌人的卫生员,手里有点好东西很正常。我也是在那个完胜认识了他。他给我了那个罐头。后来因为他,我被担架队开除了。后来你就介绍我进了兵工营。你说,要不是曲子文给我的罐头,那天晚上,你能不能坚持到医院?我说曲子文和你有关系,对不对?” 胡亮听到这里,对这个谢晋元的不快顿时是烟消云散。谢晋元还是他知道的那个谢晋元,还是心底仁善的小谢。 胡亮脸上阴转晴,笑眯眯的对谢晋元说:“你说他和我有关系,是你的道理。按照我的道理,他和我没有关系。” 谢晋元一听又要急,胡亮摆摆手:“你先不要急。你听我说。” “当初,是你用罐头救了我,所以我只是和你有关系,和原来罐头的主人没关系。” “如果你要说罐头是曲子文给你的,我应该跟他有关系,那么,把这个罐头给曲子文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和我有关系呢?进一步说,是不是生产这个罐头的工厂,和我也有关系呢?” 这一翻推论,把谢晋元说愣住了。 胡亮还不罢休,他刚才被小谢说的心里难堪,现在要好好的出口气。他说: “比方说,你家吃的粮食,是你用钱买回来的。你的孩子应该感谢你。对不对?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感谢粮店,更不会去感谢种粮食的农民兄弟。是不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但是亲朋好友之间,也有远近亲疏的分别。曲子文是你的老乡,不是我的。我和你有关系,但是和他没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胡亮的一番话说的谢晋元哑口无言。胡厂长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不应该把自己的圈子强加给胡厂长身上。胡厂长不承认和曲子文有关系。也就是说,胡厂长不会提曲子文出头了。 怎么办?他心里懊丧极了。他无奈的说:“曲子文在朝鲜战场,腰部受过伤,干重活很吃力。今天我还去帮他背面粉袋子。即便不能把他调到车间,难道在后勤处换个别工作也不行吗?” “你说什么? ”胡亮忽然问道。 “我说,请你帮忙给他在后勤处换个工作。”谢晋元说。 “不是这个。你说他受过伤?”胡亮追问道。 “是啊。在朝鲜的时候,他的腰部受过伤,一到阴天就会痛。”谢晋元说。 “好了。你放心。这个曲子文调换工作的事情我会安排的。”胡亮对谢晋元说。 谢晋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胡厂长从头到尾都不承认和曲子文有关系,拒绝为他出头,怎么突然就变了? 没过几天,他刚刚来到车间,郭新民就找到他,说:“咱们车间新来一个复转军人。啥也不会。你带带他吧。” 谢晋元点点头:“没问题。” 郭新民一招手:“曲子文,过来。以后你就跟着谢师傅吧。谢师傅可是咱厂技术最好的。” 曲子文过来,恭恭敬敬给谢晋元鞠了一躬:“谢师傅,麻烦你了。” 谢晋元目瞪口呆。这个胡厂长,怎么把曲子文调到自己身边来了! 随后的日子过得很悠闲。谢晋元学会了下象棋。每天晚饭后,他就到外边找人下棋。他的棋艺不高,经常是输多赢少,但还是乐此不彼。 这天晚上,他正与一个人在棋盘鏖战,旁边一个观众看着谢晋元下棋,哼了一声:“臭棋篓子。” 谢晋元被对方逼的方寸大乱,正在恼火,忽然听见有人出言讥讽,不由的发怒道:“谁在乱放屁?不知道看棋的不许说话吗?” 没想到,这个看下棋的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说:“你就是个臭棋篓子。你的老将马上就要被人家的马憋死了,你还舍不得你的炮?” 果然,话音刚落,对方一个卧槽马,谢晋元又输了。 他输了棋,又被人骂,不由得怒火攻心,说道:“有人捣乱,这盘不算,重新来。” 对手知道谢晋元脾气不好,就说:“不下了。” 谢晋元闻言大怒,一把掀翻棋盘:“不跟我下,谁也别想下。” 他不顾棋子散落一地,扬长而去。留下赢家和几个观众面面相觑。 谢晋元今天怎么了?输掉一盘棋而已,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刚才出言讥讽的那个人说:“他这是输不起了。” 掀翻棋盘,让谢晋元感到很痛快,下棋输掉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不过,这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有人说,谢师傅输不起,输了就掀桌子。慢慢的,没有人愿意跟他对弈了。 他知道后,觉得自己很冤枉,心想自己不就是掀一次棋盘吗,怎么被说成掀桌子?桌子和棋盘根本不是一码事好不好? 他还是照常上班,因为技术好,经常会被苏联专家叫过去,对一些很特别的零件进行精锻加工。 成为酒友的柯察金对他很好,在工作中专门给这刚刚脱离文盲的中国人,用浅显的中国话给他讲解航空技术。什么马赫,涡轮,流体阻力,传动效率等等,技术术语夹杂着俄语解说。这要是换成其他懂俄语的技术员,一定会欣喜若狂,收获满满。但是放在谢晋元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开始的时候,他接触到航空知识,学习热情也很高,但是毕竟距离专家的水平差的太远,三句话里有两句半不懂,所以,尽管柯察金讲起来不厌其烦,他听起来痛苦不堪,不愿意学了。他对柯察金说:“老柯,咱们不谈别的,就是喝酒。好不好?” “好吧。”柯察金也无可奈何。一个普通的工人,不懂俄语,没有文化底子,没有航空技术的理论基础,柯察金的努力确实是对牛弹琴。 柯察金对一个中国工人释放出的热情,令组长彼得罗夫十分不满。他害怕柯察金会有意无意的泄露技术秘密。如果这个柯察金真的将技术秘密泄露给中国人,回国后不仅柯察金要受到处罚,自己也要落下监督管理不力的责任。但是,现在自己也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没办法直接跟柯察金说,于是,他再次找到安娜,对安娜说:“安娜,这段时间你帮我盯着点这个柯察金,发现他泄密,立刻给我报告。” 安娜也对柯察金很感兴趣。这个女专家,原本在国内的时候,生活作风上就比较随便。出国之后,更加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寂寞。于是就故态萌发,在专家组中左右逢源,将男专家的滋味尝试了一个遍,唯独没有柯察金。 俗话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柯察金那略带忧郁的神情,令她很动心。他几次主动暗示,但柯察金无动于衷。柯察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反倒喜欢和那个中国人一起喝酒。这让安娜很生气,同时也激发了她的征服欲望。彼得罗夫的指示,给了她机会。 安娜找到柯察金,说道:“柯察金,组长要我配合你的工作。” 柯察金知道安娜的情况,摇摇头拒绝说:“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配合。” 安娜微微一笑,说:“这是组长的命令。你要是反对,你自己去给彼得罗夫说去吧。” 她料定柯察金不会去找组长。果然,柯察金听了,瞥了安娜一眼,摇摇头说:“我不会去找彼得罗夫。你想跟着我,那就随你的便。” 安娜咬着嘴唇,幽怨的眼光看着柯察金,说道:“柯察金,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 柯察金摇摇头说:“没有。你没有惹我不高兴。” 安娜问:“那你为什么处处躲着我?就连组长的指示你都要拒绝?” 柯察金默然。 看见柯察金不回答,安娜说:“你一定是听说我和别人的事情了。嫌弃我不干净。是不是这样?” 柯察金依旧默然不语。 安娜委屈的说:“我也知道那样不好。可是,那样不能怨我啊。在中国这么长时间,没有伴侣在身边,谁也受不了。你们男人不也是这样吗?” 柯察金看见安娜喋喋不休,皱眉说:“我没有怨你什么。你怎么生活,那是你的事儿,不关我的事儿。” 安娜闻言,立刻笑颜如花,上前来挽住柯察金的胳膊,亲昵的说:“亲爱的柯察金,在中国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不需要女人吗?不要憋坏身体哦。” 柯察金用力抽出胳臂,冷冷的说:“单身在中国是很孤单寂寞,但是我还不需要女人来安慰。我有伏特加就够了。” 安娜闻言,立刻显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说道:“难道对于你来说,我还比不上一瓶酒吗?” 被人鄙视,比不上一瓶酒,伤害了安娜的自尊心。她愤怒的用骂开了。抑扬顿挫的俄语,犹如顿河之水,滔滔不绝。 面对安娜的愤怒,指着,谩骂,柯察金一概报以沉默。沉默是金,国际通用。 安娜骂人没有对手反击,也觉得没意思,气势慢慢的消失,她指点着柯察金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宁愿变成一个酒鬼?你知道不知道,国内现在正在开展戒酒运动。商店里凡是含有酒精的东西都不允许销售。像你这样酗酒,将来回国后怎么办?” 第六十九章 试探试探 第六十九章 试探试探 将来怎么办?柯察金想起自己可爱的妻子娜塔莎,脸上露出微笑,轻轻的说:“将来,我有娜塔莎在身边,就不需要伏特加了。” 看见安娜还要说话,柯察金摆摆手,说道:“安娜,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什么意见,那是你的自由。我怎么做是我的自由。中国有句话,不同道不相为谋。现在,我喜欢酒更胜于喜欢女人。就这样吧。” 有句话说过,一个人要想获得精神解脱,不外乎有这么几条道路: 一是信仰共产主义,比如以前那些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牺牲的前辈们。 二是信仰宗教,比如投身教堂寺庙中的僧侣。 三是沉溺**,比如那些在青楼妓院中销魂的人们。 四是酗酒,比如李白醉酒,吟诵出来的诗词流传千古。 五是吸毒,从古代的五石散到现代的各种毒品。 这些不同的方法,对社会产生的影响好坏不同,但是对于个人来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够让人达到忘我的状态。 安娜在柯察金那里碰了钉子,毫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第二天,她准时出现在柯察金身边,依然笑颜如花,好像昨天她指着鼻子大骂柯察金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柯察金问她:“安娜,你就这么跟着我,你自己的工作怎么办?” 安娜微微一笑说:“亲爱的柯察金,现在,陪伴你就是组长给我安排的工作啊。” 安娜现在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上级为什么派自己和伊万诺娃两个女专家来中国。按照技术水平来说,自己和伊万诺娃比起其他专家来说还是要差不少。但是,一个在国外工作的专家组,要是都是清一色的男人的话,就有可能被美人计攻破。所以,必须安排进来女人缓解。安娜心里自嘲,自己不过是这些男人们放松的工具,至于工作,那只是个幌子罢了。就像彼得罗夫这次命令自己监督柯察金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自己原来承担的工作问题。这就说明,自己的所谓工作,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 安娜本性风流,对于上级这样的安排自己,心里也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有些高兴。再加上回国后,有过出国当专家的经历,对自己将来的晋升很有好处。现在,她又发现了在中国工作的一个乐趣,就是征服柯察金。 安娜是通过男人达到忘我状态,从孤独寂寞中解脱出来,柯察金的通过伏特加酒精的麻醉,从孤独寂寞中解脱出来。不同的方式属于个人爱好,无可非议。其实二者是殊途而同归,也说不上谁好谁坏。 安娜经常出现在柯察金身边,柯察金对安娜存在与否熟视无睹。让谢晋元感到奇怪的是,安娜对他也表现出兴趣,见面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心想,难道是因为柯察金的原因,这个俄罗斯女人也想到自己家里去蹭中国饭么?这可要警惕了。现在自己家里粮食已经很紧张了,万万不能再有额外的嘴加进来。 这个朴实的中国工人,还想不到别的原因,只想到事情或许和吃饭有关。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是安娜爱屋及乌,是因为柯察金的缘故。 晚上的专家组例行工作会散会的时候,彼得罗夫对安娜说:“你到我这里来一下。” 其他的人听到了,都用羡慕的目光看向安娜。安娜却显得有些胆怯。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不喜欢这个组长。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所有专家组成员的命运都掌握在组长手里。组长只要一个报告交到克格勃,就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来到屋里,安娜发现彼得罗夫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扑上来,而是面沉似水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彼得罗夫开口问道:“安娜,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柯察金的泄密行为?” 安娜摇摇头说:“组长,我这几天一直跟着他身边。但是柯察金对我不理不睬。我也没发现什么。” 彼得罗夫大怒,大声喝道:“安娜,我让你去是监视,不是让你去发骚!现在你跟我说你什么也没发现!” 安娜畏惧的说:“柯察金对我很提防,什么都不对我说。我怎么知道他泄密没有。” 彼得罗夫闻言气得骂起来:“安娜,你这个臭**!你难道就没有长脑子吗?你指望柯察金自己对你坦白泄密的事情?” 看着安娜茫然的神情,他强行压住火气,对安娜说:“你要想办法。柯察金不开口,你就从哪个中国人身上下手。用什么办法我不管,一周之内你必须把情况给我搞清楚。给我滚出去!” 彼得罗夫今天出奇的没有对安娜动手动脚。这让安娜感到惊讶。惊讶之后,她发现彼得罗夫对待自己这样的态度很危险。以前他留下自己过夜,是表明自己在他眼里还有用,现在直接将自己赶出来,这是最后通牒。 感受到危机,安娜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从中国人下手?用什么样的方法?用自己的身体**吗? 安娜一直以来,为自己的身体魅力而自傲。不过她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她知道中国人很保守。用这个方法会适得其反。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安娜找到谢晋元,对他说:“元,请你去帮我一个忙。” 谢晋元很恭敬的说:“好的。我马上就去。” 厂里领导已经告诉全厂职工,要对老外保持尊敬。谢晋元很快将手头的活儿收拾好,跟着安娜来到一间办公室。 安娜取出一张图纸铺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几个汉字对他说:“元,这几个中国字我不认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 谢晋元没有看图纸。他脑子里有些警觉。这个**子女人,专门把自己叫到这里看图纸?这个情况很不对劲儿。他听胡厂长说过,图纸是属于保密的,怎么会突然给中国人看呢? 他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他对安娜说:“对不起,安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工人。只知道按照要求干活儿,不懂技术。” 安娜失望的说:“哦。我知道了。你不过是一个工人。不过,柯察金跟你这么熟悉,他就没有教过你一点东西吗?” 谢晋元点点头说:“柯察金是教过我不少东西。” 安娜闻言兴奋起来了。她觉得自己马上要抓住柯察金的把柄了。 哼,这个柯察金,看不起自己。等到我抓到你的把柄,先隐瞒起来,不交给彼得罗夫,我要用它来征服你。我要把一个酒鬼变成狗我裙子下面的风流鬼。 安娜一边做美梦,一边问道:“柯察金都交给你什么?” 就听见这个这个人说:“他教给我俄罗斯人喝酒的方法,他说我们中国人用杯子,太小气,像个娘们。他说在俄罗斯,喝酒都是用酒瓶直接往嘴里倒。” 安娜大失所望,不甘心的问:“还有呢?” “柯察金说他家的娜塔莎做出来的土豆炖牛肉是共产主义。” “还有呢?”安娜不死心的追问道。 “他告诉我伏特加比白兰地好喝。可惜我没有喝过白兰地。不知道白兰地是什么味道。” “还有呢?” “他教我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是我不懂俄语,没学会。” “还有呢?” 到这个时候,安娜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柯察金和这个这个人在一起,真的就是聊一些吃饭喝酒之类的事情。 从这个中国人这里,安娜没有抓打熬柯察金泄密的证据,有些失望,又有些窃喜。她迹象抓住柯察金的把柄,又不想柯察金真的泄密。如果柯察金真的泄密,那一定会被克格勃知道的,那样的话,柯察金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晚上,安娜来到组长的房间,报告了对众人调查的结果。彼得罗夫也放心心来。只要柯察金不出问题就好。他一把扯掉安娜的腰带,安娜觉得腰里一松,紧接着就觉得心里一松。她知道这时表明彼得罗夫重新接纳了自己。 安娜接下来的任务还是继续监视柯察金,但是气氛轻松愉快多了。有一次,她开玩笑的对柯察金:“柯察金,我听你说过,元这个人家里的饭好吃,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些老外,都学着柯察金,半开玩笑,半是鄙夷的称呼这个这个人元。马克西姆档名对柯察金说:“柯察金,你的中国朋友叫元,你是不是应该叫卢布?” 正好谢晋元就在附近,柯察金头一摆:“你自己问他去。” 这是老外的好习惯。柯察金从来不会替别人做决定,即使是好朋友。 安娜来到谢晋元身边,微笑着问道:“元,我对你的家庭恒安新区,你能允许我去你家吗?” 谢晋元由于对安娜有了戒备,委婉的拒绝了。他说:“安娜,你是外国专家,恐怕不会喜欢我们中国的食物。” 安娜说:“没关系。我喜欢尝试。听柯察金说,你家的豆腐很好吃。” 第七十章 墨菲定律 第七十章 墨菲定律 谢晋元说:“安娜,你们外国专家,身份高贵。若是吃坏肚子,我可负担不起责任。” 谢晋元已经拒绝两次了,安娜还是不依不饶。她问道:“为什么柯察金可以去,为什么我不可以去?” 安娜说着,用一种胜利的眼光看着这个元。 安娜自认为这句话会把这个中国人问住。同样都在老外,为甚他可以,我不可以? 谢晋元一皱眉,心想这个老外女人怎么这么不识趣。一个劲儿的胡搅蛮缠?难道没听出来自己是不欢迎她? 心里对安娜不满,但是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不然的话,这个女人到厂领导那里告自己一状,说自己不尊重专家,可就麻烦了。 谢晋元想了想,耐心的解释说:“柯察金本来也应该不适应的。但是,柯察金到我家的时候,总是先和我一起喝酒。有时候根本就不吃别的东西。” 安娜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明白。国内酒鬼喝酒的时候,通常都是举起酒瓶子干喝,不吃东西的。 谢晋元接着说:“在中国还有一个说法,酒精消毒杀菌作用。喝酒之后吃东西,就不会拉肚子了。” “真的?” 酒精能消毒杀菌,这个是常识,医生打针的时候都要用酒精消毒,但是,喝到肚子里的酒也能消毒杀菌? 安娜半信半疑。但是她有找不出别的理由。总不能说,那我也可以喝酒啊。 安娜虽然风流不羁,但是有一样好处,就是滴酒不沾。她的祖母死于酗酒,母亲死于酗酒,父亲现在也是酒鬼,可以说伏特加毁掉了她的家庭,让安娜对酒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和痛恨。 找不出理由,人家更没有主动邀请她去自己家里吃饭。这让原本对自身条件很自负的安娜很受伤。她负气而走。 安娜不来纠缠,让谢晋元放松下来。他敏锐的感到,这个安娜极力插入自己和柯察金之间,恐怕是专家组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娜的事情还没有彻底冷却下来,他发现原本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马克西姆,现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说话有些阴阳怪气,总是对他说一些蔑视的话。什么愚昧无知,笨拙无比等等,不过多数是用俄语,谢晋元听不懂。他知道自己和专家之间的巨大差距,对马克西姆的话也不生气,也不计较。 这一天,彼得罗夫向李栋梁厂长提出,现在到了春天了,苏联专家要出去春游。说郊外踏青是他们在苏联国内的老传统。每年春天的时候,大家一起来到莫斯科郊外,点燃篝火,载歌载舞。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一首歌曲在当时十分流行。 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不过这个要求还是让厂里为难了。因为,兴平这个地方是大西北,即使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既没有江南园林,也没有绿野名山。兴平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的景色可以踏春。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只有杨贵妃和霍青这两位历史名人的墓地,可是在五十年代,名人墓地和百姓坟头并没有多大区别,都是一片荒草坟头,不同之处是名人的坟前有几块石碑,上面刻有介绍生平的铭文。荒草坟头实在没有什么看头。除了专门研究历史的专家之外,多少年都不会有人来光顾。盗墓贼都愿意不来。 七八十多里外的西安,倒是有保存比较完好的大雁塔、碑林、古长城等一些古迹,再向东边有华山,号称中国的西岳,但是谁也不敢带他们去。万一出了事儿,那可就是天大的责任。 李栋梁问过彼得罗夫,知道专家们对这些古文化没有兴趣。原本,这些提出踏春就是想找个地方玩玩,放松身心。 胡亮到底是读书读的多一些,知道食色性也这样的道理。他给李栋梁出了一个主意:既然这些苏联专家们郊游的目的是想放松一下,我们就让他们放松罢了,不必执着什么山光水色。 胡亮对李栋梁说:“老李,我看不如这样。带他们去西安吃喝玩乐。这些行业西安很多。我们带他们去吃西北的牛羊肉,洗个澡,逛逛街,然后带回来就行了。” “这样行吗?人家提出的是要踏春啊?”李栋梁怀疑的问道。 胡亮说:“老李,你就这样跟他们说。在中国,踏春就是这样,就是吃喝玩乐。” “这不是糊弄人家吗?”李栋梁还是心里不踏实。 “要不,你先这样问问彼得罗夫,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胡亮建议。 没想到,彼得罗夫听到李栋梁说了中国这么独特的踏春方式,十分感兴趣,和李栋梁二人一拍即合。于是,厂里就找了一个星期天,用一辆大客车拉上专家组的人,直奔西安城而去。 几天之后上班的时候,工人们惊奇的发现,专家们忽然都变得精神焕发,见面也不再板着脸了,笑容满面的主动和工人们打招呼。而且在工作放牧也积极主动起来了。李栋梁和胡亮知道这一定是踏春的效果。在会议室里,谈到这个现象的时候,二人相视一笑,都很高兴看到这样的现象。 谢晋元还是按部就班的工作。这一天,马克西姆将他叫道面前,指着一个零件,脸色阴沉的问道:“这个,你做的?废品。重做。” 谢晋元接过来一看,这个零部件确实是经过自己的手。不过,最后一道钻孔工序不是自己做的,是另外一个工人。问题就出现在钻孔不合格。 虽然这个错误不是自己做的,但是自己负责技术把关,出现失误自然应该承担责任。 谢晋元憋着火回去,把这个工人叫过来问道:“这个零部件是你打的孔?” “是我。”这个工人是王勇,也是一个技术不错的老工人。正因为王勇是老工人,谢晋元在最后放松了审核,么偶想到,就这么偶尔一次松懈,就导致了废品。 这就是墨菲定律。任何工厂在生产中都会设定了产品废品率指标,这就是在表明,在生产过程中总会出废品。凡是可能出错的事,都有很大几率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谢晋元不知道墨菲定律。在他眼里,只要在工作中一丝不苟,就能够避免出错。这几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他对新工人要求很严,对技术熟练的老工人,相对要松一些。没想到这就是出错概率要发生的地方。所以,废品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谢晋元头一次因为工作失误被专家责备,心情很坏。见到王勇承认,呼的就是照头一巴掌,骂道:“你这个混蛋,工作时候也不长点眼,看你做的好事!好好的一个零件,被你干成废品。害老子挨批。返工!” 王勇看见这个零部件报废,知道是自己理亏,挨了一巴掌也不敢言语,灰溜溜的重新返工去了。 没想到,当事人没有怨言,旁观者却不干了。协作组的张新国,原本对谢晋元的严格粗暴就非常不满。他对王勇说:“大家都是一个协作组的,他凭什么对你又打又骂?废掉一个零件有什么了不起啊?谁没有犯过错儿?王勇,去李厂长那儿告他。” “算了。”王勇摇摇头,他知道出废品是自己的责任,不敢去。 “你不去,我替你去!” 张新国和原来的王彪不一样。王彪是怂恿别人闹事儿,自己不敢出头,比如在之前郑建国挨骂的时候就是那样。可是这个张国新不一样。他自恃技术好,老资格,对谢晋元丝毫不惧。他去找了李栋梁厂长替王勇出头逃说法。 那个时候,领导和工人之间没有多少隔阂。厂领导很亲民,办公室对全体职工是开放的。谁都可以随时进去。如果碰巧遇上厂长有事儿,厂长也会毫不客气的将前来的职工赶出去。被赶出去的人也不在意。如果厂长没事儿,就会和进来的工人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海聊。 张新国推门而入,向厂长控诉了谢晋元打骂王勇的事情。最后,他义愤填膺的说:“大家都是厂里职工,都是平等的,王勇犯个错儿,改正就是。谁还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谢晋元他一个工段长,凭什么像过去资本家一样,对我们任打任骂?” 李栋梁一听,也觉得谢晋元做的过分了。他安抚道:“张新国,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和谢晋元好好谈谈。” 他没有直接叫谢晋元过来。自己是厂长,要处理一个工人,还是应该先跟车间主任说一声。他把郭新民叫过来,对他说:“我接到群众反映,你车间的谢晋元同志对待其他职工态度粗暴。你去教育教育。” 郭新民听到这些,心里不禁有点生气。心想,之前经过自己的敲打之后,这个谢晋元不是已经改掉了骄傲的毛病了吗?怎么又犯了?看来,思想教育工作松懈不得,要时刻抓紧才行。 第七十一章 掀桌子了 第七十一章 掀桌子了 郭新民想错了。他原以为,自己之前对谢晋元的警示教育,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教育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个骄傲的谢晋元,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里骄傲了,所以也根本就没有改掉骄傲的毛病。 谢晋元脾气坏,有骄傲的毛病,李栋梁只是有耳闻。事情没有发生在眼前,他还没有体会。不过,他还没有找到再次教育谢晋元的机会,谢晋元同志坏脾气,就突兀的来到了他面前,让这位厂长有了亲身体会。 这天,五一四厂的厂长赵阳来到厂里,找到李栋梁。李栋梁很高兴老朋友来看自己,笑呵呵的说:“老赵,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厂长说:“老李,这次我是有事儿找你帮忙来了。我那儿最近有一个技术项目,人手不够,看看能不能请你从厂里临时借调一些熟练技术工人帮忙。” 五一四厂也是属于航空工业,不过一一五厂主要生产航空电子设施,五一四厂主要生产的是飞机刹车系统。二个工厂之间是比较亲密的兄弟关系。相距也不远,只有四十多里。一个在兴平,一个在咸阳。 “老赵,这话说的多见外啊。咱们兄弟厂之间互相帮忙,还用这么客套吗?” 李栋梁对这个要求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厂办很快拟定了抽调人员名单。下午,郭新民将谢晋元叫到办公室,给他一张名单,和颜悦色的说道:“谢晋元同志,有件事情你准备一下。明天起,你这个工段抽出这几个人,去五一四厂帮忙。” 谢晋元看来一眼,名单上有七个人,而且是技术最好的。就皱眉问道:“怎么一次抽去这么多人?” 郭主任说:“这是工作需要。厂里领导决定的。” “这些人走了,车间里的工作谁来干?”谢晋元问道。听说是上级安排下来的,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但是还是担心自己工段的工作。 “这个问题厂里会考虑的。而且,不只是咱们车间,其他车间也抽人参加。”郭主任对谢晋元说道。 听说各个车间都有份,谢晋元立刻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不患寡而患不均,谢晋元没有文化,但是也有这个观念。这是与生俱来的传承。 再说,服从上级安排,服从工作需要,这是谢晋元几乎本能的反应。 没想到在第二天一早,谢晋元听说,其他工段只抽调了一两个人,立刻觉得自己受骗了。他愤怒的冲进郭主任办公室,到怒气冲冲的对郭新民责问道: “郭主任,你昨天为什么骗我?” “骗你?没有啊。”郭主任闻言一愣,不知道这个坏脾气的谢晋元说的欺骗是哪儿一出。 “我问你,为什么别的工段只去一个,我的工段去七个?”谢晋元责问道。 郭主任见谢晋元对自己这个车间主任说话这么不客气,也生气了,拉下脸说:“这是厂里的决定。你不同意,去找厂长说。跟我说没有用。” “好,我找他们去!” 怒火冲昏头脑的谢晋元,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转身出去,马不停蹄的去厂里的会议室去了。郭主任看着他甩门而去的背影,冷笑道: “看来,这个谢晋元还是那么骄傲啊。真的敢去责问厂领导,他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质疑厂领导的决定?哼。这下子有他的排头吃。” 谢晋元来到厂长办公室,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进了办公室,他一眼就看见李栋梁厂长。他正坐在椅子上,和五一四厂赵厂长谈话,胡亮和另外一个副厂长还有技术部负责人袁海在一旁作陪。 正在谈话之间,忽然看见这个一个职工忽然进来,李栋梁有些不高兴。对待不请自来的人,任何人都不会有好脸色。李栋梁皱眉对谢晋元说:“谢晋元,现在我们有事儿。你先出去。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没想到,这个谢晋元站在当地纹丝不动。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他指着李栋梁鼻子说:“李栋梁,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别的工段只抽调一个人,我的工段一下子抽调七个?” 在兄弟厂长面前,被本厂工人指着鼻子质问,李栋梁脸上有点挂不住,怒声说:“谢晋元!你这是干什么!抽调人员支援兄弟工厂,是工作需要!” “姓李的,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不是说不该抽调,我是问,为什么从我那里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谢晋元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你说,为什么在我的工段里一下子抽调七个人,其他工段只抽调一个人?” 谢晋元质问道。 李栋梁脸色气的通红。胡亮见状,立刻插言安抚道:“谢晋元,抽调的人员是根据工人的技术水平高低确定的。不是谁都有资格派出去的。你的工段达到标准的多,就抽调的多。这也是你们工段的荣誉啊。” “我才不要这个荣誉!我只是知道,这样一下子抽空了我的工段,这个月的任务就完不成了。我谢晋元,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完不成任务的情况。” 怒火中烧的谢晋元,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给胡亮这个老首长面子了。 胡亮闻言也皱眉了。他对这个谢晋元原来一向感觉挺好的。善良,正直。他也听说过谢晋元脾气不好,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识大体。 胡亮继续对谢晋元安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生产任务的事情厂里会考虑的。” “考虑?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从我的工段一下子抽走一半人,有没有考虑过影响我的工段完成任务?你们领导就是这样为我们职工考虑的吗?” 李栋梁这时候沉下脸来说:“谢晋元,你不许胡闹。这是厂里讨论的决定。你只需要服从就够了。” 没想到谢晋元闻言更火大,大叫道:“厂里的决定?我也是厂里的人,为什么我不知道?” 李栋梁转头,用责怪的眼光看向胡亮。以前,在私下里,胡亮曾经说过,这个谢晋元很不错,技术好,对党和国家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对工作尽心尽力。现在看看,你欣赏的人是什么样子,没有一点规矩! 胡亮也没有想到,平常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谢晋元,突然脾气变得这么暴躁,他赶紧站出来拦住说道: “谢晋元,抽调工人支援兄弟工厂是大事儿,是经过厂里所有领导干部讨论决定的。你不是厂里的干部,没有参加会议,所以你不知道。” “就因为我不是干部,所以你们就可以不经过我,将我手下的人抽走?”谢晋元声音忽然冷下来。他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懂,对他而言只知道完成每个月的任务大如天。 李栋梁这次是真生气了。这个谢晋元,真是一头犟驴。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冷的对谢晋元说: “你刚才说什么?你的工段?你的人?你把工段的工人当成你的私人财产吗?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资本家?你没想想,连你自己都是厂里的人。” 谢晋元被李栋梁这句话怼的十分憋气。他不能说李栋梁说的不对,自己确实是属于厂里的人,手下的职工也确实不是自己的私人财产。他心里有火气发作出不来。他忽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你给我拍桌子?我让你拍! 他突然上去一把掀翻了桌子,茶杯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在场几个人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避让。 “好了,谢师傅不要闹了,走,出去。回去再说。”技术部主任袁海连忙过来劝阻说。 谢晋元对有技术的人态度一直很友好,于是就在袁海的半拉半拽之下,顺坡下驴出去了。 赵厂长看了看,笑着对李栋梁说: “李厂长,你们厂的工人很有个性啊。是不是这次抽调的人都这样啊?要是都这么大的脾气我可不敢用啊。” 李栋梁老脸一红,解释说: “哪能呢。厂里有这么一个刺儿头就够我头疼的了。要是再有几个,我还怎么活啊。不过,说起这个谢晋元,技术是厂里最好的,一把铁锤锻造零部件出神入化,就连苏联专家也夸奖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好。要不是考虑到他的脾气,这次他也在名单上。” “哦。原来是这样。”赵厂长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老李,有句话我得给你说一下。我们的工厂,是国家的工厂,每个工人都必须听从党的领导,服从国家的需要。谢晋元这个人虽然技术好,也不能让他骄傲自大,在这一方面,还需要好好教育教育啊。” “这个我知道。其实这个谢晋元一直也很上进,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好几年了,我们正在考验他。”李厂长苦笑着解释说。 李栋梁一边赔笑解释,一边心里很窝火。这个谢晋元今天驳了自己的面子,让自己在外人面前丢脸,自己还不得不维护这个祸害,替他说好话。 第七十二章 发配锅炉房 第七十二章 发配锅炉房 “那就好。抽调的人什么时候动身?”赵厂长问道。领导说话点到为止。这毕竟是人家厂内的事情。 “今天中午之前就可以出发。”李栋梁答应的很痛快。 他着急上火的送走外人,然后要把这个让自己丢人的工人好好的收拾一顿。 等到工人乘坐的卡车离开,他立刻沉着脸对厂办的主任说:“叫车间以上的干部都过来开会!” 不多时,七八个车间主任、二个副厂长都来到会议室。 李栋梁开门见山的说:“我们一直都在抓技术,努力提高生产水平。这原本是不错的。可是今天,在这个办公室里,我们几个正在开会,竟然出现了有人闯进来掀桌子的事情。这让我发现,我们一直以来忽视了对广大职工的思想教育工作,忽视了纪律教育。” “没规矩不成方圆。严格的纪律,一直是我党我军致胜的法宝,也是我们国家建设新的航空工业的保障。这次出现掀桌子这样的事情,当然,我作为厂长,应该负主要责任。我在这里检讨。今后,我们都要注意加强纪律教育。各车间要制定出一个思想教育计划来,上报到厂办。下面我们讨论一下,对于这样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一个姓白的副厂长开口说道:“这个谢晋元我也听说过。这次的事情太不像话了。仗着自己技术好,在厂里谁都不放在眼里。是应该好好整顿整顿。” 另一个副厂长也说:“我记得他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这样的坏脾气,怎么能和大家搞好团结呢?我们建设航空工业,就必须要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我看,应该对他的申请严加考验。” 郭新民对谢晋元最为反感,他建议说:“这个职工之所以敢掀桌子,是仗着自己技术好。那我们就不用他了,把他调到其他岗位上去。我就不相信,没有张屠户,还能吃连毛猪?” 另一个车间主任说:“要不然,干脆从厂里踢出去算了。我们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这样说,是害怕厂里将这个刺儿头调到自己车间。 其他几个车间主任也心有同感,点头附和:“对对,把他开除出去,开除出厂。” 胡亮觉得自己不能不表态了。他沉吟片刻说:“谢晋元这个同志骄傲自大,是应该好好教育教育。不过,他是解放前就参加工作的老同志,他的技术对厂里还是有用的。另外我听说苏联专家对他印象也很好。这次他虽然犯下严重错误,我们也不能做的太绝。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李栋梁也是部队转业而来,从人民群众中走出来时间不长,所以也没有特别大的官架子,尽管谢晋元让自己丢了面子,他也考虑到谢晋元原本也是部队上转业的人,又是株洲厂的老职工,也觉得不能处理的太过于冷血无情。 于是,经过再三斟酌考虑,李栋梁最后决定,将谢晋元调离现在的工作岗位,放到后勤供应处。这样,既处置了谢晋元这个刺儿头,也免除了各个车间主任的担忧。 郭新民一大早来到谢晋元家里,站在门口,对谢晋元传达了厂里的决定: “谢晋元同志,我接到通知,厂里决定把你从车间调到供应处。所以现在起,你就不要到车间来了。你直接去供应处报道吧。厂里已经通知他们了。” 谢晋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他还是不敢相信,厂里竟然把自己从车间踢出去!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这个首屈一指的的技术工人!把自己从一个高度技术性的车间岗位,调到一个不需要什么技术的供应处! “郭主任,这是为什么?” 他不解的问道。 “你还问为什么?你敢在厂长面前掀桌子,全厂都知道了。这事儿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郭建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然后转身离开了。留下谢晋元自己站在门外风中凌乱。 谢晋元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怒之下掀桌子,当时是痛快了,可是掀翻的不只是一张桌子,还掀翻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郭主任对于谢晋元的反应很满意。这个刺儿头,平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在自己面前指手划脚傲气十足,现在终于被踢出车间去了,踢到供应处。这就是他不尊重自己的报应啊。 供应处是什么地方?几乎每个工人都知道,那是厂里打杂的部门。工厂需要什么,供应处就做什么。事情多,也不需要任何技术。 虽然这是个资讯信息并不发达的时代,但是谢晋元掀翻厂长桌子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厂。供应处处长区国民之前也听说了谢晋元掀桌子的事情,所以,接到厂里的调令,立刻对厂领导的精神心领神会。于是,谢晋元毫无悬念的被分配到供应处内最差的岗位:锅炉房。五级技术工人,从此成为一名锅炉工。 烧锅炉,不仅是供应处,也是全厂最不需要技术,只需要一把蛮力的工作岗位。正适合修理谢晋元这个刺头。李栋梁听说之后,笑着点点头:“这个区国民,倒是挺会办事儿。” 在兴平这个地方,冬季漫长寒冷。按照国家规定,黄河以北的北方地区,冬季可以安装暖气。于是暖气就成了当时各工厂的标准配置。一一五厂这个很大的锅炉房,就是负责给全厂集中供热。 那个年代的锅炉房里,烧锅炉没有机械化,全凭人力劳动。为了保障锅炉持续稳定提供热量,锅炉工必须挥舞着大铁锨,一铲接一铲,用均匀的间隔,将煤抛入红通通的炉膛内。而且在上班期间几乎不能间断。一个冬天下来,小山一样上百吨的煤山就被铲平了。 烧锅炉劳累还是次要的,更要命的是脏。烧煤是要产生炉灰的。定时清理炉灰的活儿,需要锅炉工一筐接一筐的将炉灰从下面掏出来。这个工作过程炉灰飞扬,一个班下来,整个人的每个毛孔里都是黑灰。 谢晋元确实是一个好同志。除了脾气不好之外,别人几乎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就像这一次,他被发配到锅炉房的事情,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找人求情,千方百计的换个地方。可是谢晋元没有找任何人。他知道这是对自己坏脾气掀桌子的惩罚,他认了。自己挖的坑,含着眼泪也要跳下去。 他来到后勤处报到,就算正式到岗。他领取了自己的工作服,默默的离开了。 本来按照规矩,去一个新岗位,应该由后勤处的人领着去,当面介绍给这个岗位上的其他人,可是谢晋元报道之后,后勤处的人谁也不提这回事儿,没有人搭理这个倒霉的谢晋元。好在谢晋元对厂里比较熟悉,自己摸索着找到了锅炉房。 锅炉房的人和后勤处不一样。看见他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马上从休息室迎了上来,对谢晋元热情的说:“你就是谢师傅吧?欢迎来到咱们锅炉班。” 然后转头对屋里大声喊道:“都给我出来。谢师傅来咱们这儿了。” 随着喊声,从屋里呼啦啦跑出来四个人。谢晋元一看,这里原来有五个人,加上自己就是六个了。烧一个锅炉竟然需要这么多人吗? “来来来,现在大家认识一下。” 这个汉子对谢晋元说。 “我叫王东升,锅炉班的班长。他们叫我王班长。这个是苏晓林,大家叫他小树林。这是秦大为,大家叫他小秦。这个是徐民兵,大家叫他小兵。这个叫吕天明,大家叫他小明明。” “这里就是咱厂的锅炉房。咱们的岗位正式名称是司炉工,是厂里最累的工种。有些人看不起咱们,叫咱们烧锅炉的。不过咱们自己可不能看不起自己。这么大的厂子,全年的热水和冬天的供暖,全指望咱们几个人呢。” “你们几个,以后要尊敬谢师傅。谢师傅是咱厂技术最好的职工。” 厂里技术最好的,会派来烧锅炉?几个人好奇的打量着谢晋元。他们只是听说有个人犯了错误被发配到锅炉房,没想到这个人还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厂里怎么舍得? 谢晋元点点头,对大家说:“我刚来,也不知道烧锅炉有什么讲究,还请大家指点。” 吕天明笑嘻嘻的说:“谢师傅,烧锅炉可比你原来车间的工作简单多了。主要就靠一把子力气。” 王班长对谢晋元说:“小明明说的不错。烧锅炉靠的是力气。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了。来,谢师傅,我给你讲一下。”说完一摆手,带着众人进来锅炉房。 这个锅炉房修的很宽敞。当中一台巨大的立式锅炉,从半敞开的炉门中,能看到炉膛里火光熊熊,散发出巨大的热量。旁边有一间休息室,散乱的几张桌椅板凳;有一间更衣室,挂着锅炉工人的工作服;还有一间淋浴室,每天下班后大家都要先洗澡,不然就没脸出去见人。 王班长对谢晋元说:“烧锅炉的活,分为三块,一是把煤炭用小推车从外面搬到炉前。二是将煤炭参入一些黄土,用铁锨搅拌均匀后抛进炉膛。三是清理炉灰。” 第七十三章 新的集体 郭新民一大早来到谢晋元家,将他叫到门外,神情傲然的对谢晋元传达了厂里的决定: “谢晋元同志,我昨天下午接到厂里通知,决定把你从车间调到供应处。所以今天起,你就不要到车间来了。你直接去供应处报道吧。厂里已经通知他们了。” 谢晋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他还是不敢相信,厂里竟然把自己从车间踢出去!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这个首屈一指的的技术工人!把自己从一个高度技术性的车间岗位,调到一个不需要什么技术的供应处! “郭主任,这是为什么?” 他不解的问道。 “你还问为什么?你敢在厂长面前掀桌子,全厂都知道了。这事儿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郭建国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 谢晋元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怒之下掀桌子,当时是痛快了,可是掀翻的不只是一张桌子,还掀翻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郭主任对于谢晋元的反应很满意。这个刺儿头,平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在自己面前指手划脚傲气十足,现在终于被踢出车间去了.这就是他不尊重自己的报应啊。他转身施施然离开了。留下谢晋元自己站在门外风中凌乱。 踢到供应处,供应处是什么地方?几乎每个工人都知道,那是厂里打杂的部门。工厂需要什么,供应处就做什么。事情多,也不需要什么技术。 虽然这是个资讯信息并不发达的时代,但是谢晋元掀翻厂长桌子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厂。供应处处长区国民之前也听说了谢晋元掀桌子的事情,所以,接到厂里的调令之后,立刻对厂领导的精神心领神会。于是,谢晋元毫无悬念的被分配到供应处内最差的岗位:锅炉房。五级技术工人,从此成为一名锅炉工。 烧锅炉,只需要一把蛮力。不仅是供应处,也是全厂最不需要技术的工作岗位,正适合修理谢晋元这个刺头。李栋梁听说之后,笑着点点头:“这个区国民,倒是挺会办事儿。” 在兴平这个地方,冬季漫长寒冷。按照国家规定,黄河以北的北方地区,冬季可以安装暖气。于是暖气就成了当时各工厂的标准配置。厂里这个很大的锅炉房,就是负责给全厂集中供热。 那个年代的锅炉房里,烧锅炉没有机械化,全凭人力劳动。为了保障锅炉持续稳定提供热量,锅炉工必须挥舞着大铁锨,一铲接一铲,用均匀的间隔,将煤抛入红通通的炉膛内。而且在上班期间几乎不能间断。一个冬天下来,小山一样上百吨的煤,就被铲平了。 烧锅炉劳累还是次要的,更要命的是脏。烧煤是要产生炉灰的。定时清理炉灰的活儿,需要锅炉工的将炉灰从下面掏出来,再一筐一筐的搬出去。这个工作过程炉灰飞扬,一个班下来,整个人都是黑乎乎的,每个毛孔里都是黑煤灰。 谢晋元确实是一个好同志。除了脾气不好之外,别人几乎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就像这一次,他被发配到锅炉房的事情,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找人求情,千方百计的换个地方。可是谢晋元没有找任何人。他知道这是对自己坏脾气掀桌子的惩罚,他认了。自己挖的坑,含着眼泪也要跳下去。 他来到后勤处报到,就算正式到岗。他领取了自己的工作服,默默的离开了。 本来按照规矩,去一个新岗位,应该由后勤处的人领着去,当面介绍给这个岗位上的其他人,可是谢晋元报道之后,后勤处的人谁也不提这回事儿,没有人搭理这个倒霉的谢晋元。好在谢晋元对厂里比较熟悉,自己摸索着找到了锅炉房。 锅炉房的人和后勤处不一样。看见他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马上从休息室迎了上来,对谢晋元热情的说:“你就是谢师傅吧?欢迎来到咱们锅炉班。” 然后转头对屋里大声喊道:“都给我出来。谢师傅来咱们这儿了。” 随着喊声,从屋里呼啦啦跑出来四个人。谢晋元一看,这里原来有五个人,加上自己就是六个了。烧一个锅炉竟然需要这么多人吗? “来来来,现在大家认识一下。” 这个汉子对谢晋元说。 “我叫王东升,锅炉班的班长。他们叫我王班长。这个是苏晓林,大家叫他小树林。这是秦大为,大家叫他小秦。这个是徐民兵,大家叫他小兵。这个叫吕天明,大家叫他小明明。” “这里就是咱厂的锅炉房。咱们的岗位正式名称是司炉工,是厂里最累的工种。有些人看不起咱们,叫咱们烧锅炉的。不过咱们自己可不能看不起自己。这么大的厂子,全年的热水和冬天的供暖,全指望咱们几个人呢。” “你们几个,以后要尊敬谢师傅。谢师傅是咱厂技术最好的。” 厂里技术最好的,会派来烧锅炉?几个人好奇的打量着谢晋元。他们只是听说有个人犯了错误被发配到锅炉房,没想到这个人还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厂里怎么舍得? 谢晋元点点头,对大家说:“我刚来,也不知道烧锅炉有什么讲究,还请大家指点。” 吕天明笑嘻嘻的说:“谢师傅,烧锅炉可比你原来车间的工作简单多了。主要就靠一把子力气。” 王班长对谢晋元说:“小明明说的不错。烧锅炉靠的是力气。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了。来,谢师傅,我给你讲一下。”说完一摆手,带着众人进来锅炉房。 这个锅炉房修的很宽敞。当中一台巨大的立式锅炉,从半敞开的炉门中,能看到炉膛里火光熊熊,散发出巨大的热量。旁边有一间休息室,散乱的几张桌椅板凳;有一间更衣室,挂着锅炉工人的工作服;还有一间淋浴室,每天下班后大家都要先洗澡,不然就没脸出去见人。 王班长对谢晋元说:“烧锅炉的活,分为三块,一是把煤炭用小推车从外面搬到炉前。二是将煤炭参入一些黄土,用铁锨搅拌均匀后抛进炉膛。三是清理炉灰。” 谢晋元问道:“掺土?为什么要掺土?是为了省煤吗?” 王班长摇摇头说:“不是那样。掺土是为了让煤会松散,烧的均匀。不掺土的话,煤在炉膛内就会结成块,没办法清理出来。” 谢晋元点点头。然后问道:“上班期间是不是要不停地添煤炭?” 王班长摇摇头说:“不。要是那样,咱们烧锅炉得不到片刻休息,不就累死了吗。你看,” 他指着锅炉旁边的一个仪表说:“这是锅炉的压力表。上面有两个重要的刻度。第一个刻度,就是我们白天的工作指标。只要指针在这个刻度上,我们就可以休息。如果指针到了刻度之下,就要添煤加火。” “第二个刻度,是夜间工作指标。” “晚上也要烧火吗?”谢晋元问道。 “咱们这里的锅炉,点火后,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故障,就要在一直烧下去,不能停下来。” “烧锅炉的工作和车间不一样。烧锅炉必须二十四小时不停,所以分成早中晚三个班。早班从八点到下午四点,中班从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晚班从十二点到早上八点。” “我和徐民兵原来是一个班的,小明明和小秦原来是一个班的,谢师傅,你就和小树林一个班吧。今天,正好轮到小树林上早班。你们今天下午四点下班,明天下午四点再来接班。后天就是夜里十二点接班。谢师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谢晋元略微想了想,很快就把锅炉工要做什么都理顺了。他点点头说: “没有什么问题了。” “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大家要互相帮助。好了,我们走了。” 说完,王班长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谢晋元和小树林二人站在锅炉房里,显得有些孤单单的。小树林小声对他说: “谢师傅,你先去换工作服吧。” 谢晋元点点头,进更衣间去,换上自己的工作服,出来却看见,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小树林已经从外面推进来一车煤,一车黄土,正在搅拌。谢晋元过去抓起一把铁锨,铲了满满一铲子,奋力扔进炉膛。 没想到,只是添一次煤,他就觉得有点喘气不均了。锅炉工是重体力活,真是不假啊。小树林看见了,小声提醒说: “谢师傅,每次添煤,不用铲那么满。那样洒的不均匀,燃烧的不完全,会结块的,炉灰也不好清理。” “哦?还有这个讲究?”谢晋元闻言一愣。 他注意看了看,就见小树林也是用铁锨,一下只铲了半铲子煤,扔进炉膛后,均匀散落在大半个炉膛内。他再看自己刚才扔进去的那一坨,不禁的有些羞愧。自己这个技术工人,在这方面还不如这个小伙子掌握的好。真是的,走到哪里都需要重新学习啊。 第七十四章 雪中送炭 第七十四章 雪中送炭 于是,他也开始学着小树林的样子,每次半铲子。但是初学乍练,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真正上手之后,仍然感觉掌握补助要领。他把煤扔进炉膛的时候,还是散的不匀,达不到小树林的程度。 小树林安慰说:“谢师傅,不要急,慢慢来。” 谢晋元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上来,哪里听得进去。 过了一会儿,小树林在一旁说:“谢师傅,可以停下来了。压力上去了。” 谢晋元闻言向压力表瞄了一眼,看见指针已经超过刻度了,这才停了下来。 毕竟,烧锅炉确实不需要很高的技术。在摸索了半天之后,谢晋元掌握了技巧。技巧不是技术,不需要学习,是孰能生巧。 一天下来,谢晋元才亲身体会到,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来锅炉房,这是有道理的。因为烧锅炉不仅仅是一个力气活,还是一个脏活。一天下来,身上沾满煤灰,头发里、指甲缝隙里,都是黑乎乎的。同时累的筋疲力尽,连洗澡都没有力气了。 小树林体贴的说:“谢师傅,头几天都是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就好了,不是说这种情况有所改善,而是适应了这里的情况。 妻子兰妮儿也知道丈夫因为掀桌子被罚去烧锅炉的事情。但是兰妮儿很贤惠,没有抱怨。她知道丈夫这个时候最需要安慰,于是,默默无言的承揽家里所有的家务,将婆婆也伺候的非常好,弄得婆婆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一天,看见谢晋元下班回家,就数落到: “二孩,你看兰妮儿这么忙,你也不知道伸把手。去,把垃圾倒了。” 这个时候兰妮儿正在做饭,听到后连忙说:“不用。等萍萍放学,让萍萍去倒。他上班太累了,让他歇会儿吧。” 吃过晚饭,谢晋元心情不佳,谁都没有理会,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出门找人聊天下棋,自顾自的躺倒床上休息。这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他觉得奇怪。他心里清楚,因为掀桌子的事儿,自己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人人都唯恐躲避不急,谁还会来自己家呢? 打开门一看,是曲子文。谢晋元就是一愣,问道:“老曲,你怎么来了?” 曲子文喜滋滋的说:“晋元,我来给你送喜糖。前几天我媳妇儿生了。我现在也有女儿了。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 在山东老家的观念中,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家庭。所以谢晋元一听也高兴起来,一边将曲子文让进来,一边夸奖说: “老曲,你的速度蛮快啊。你是不是先上车后买票的啊?” 曲子文将一小包水果糖放到桌子上,对萍萍和举儿招手: “孩子,来,吃糖。”两个孩子看见糖,欢呼一声跑过来,抓起糖就跑到一边分去了。 曲子文说:“我的媳妇儿,可不是拐来的。我是经过媒人介绍,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 谢晋元没有理会他的揶揄,问道:“还八抬大轿呢。你当是娶皇帝的闺女?明媒正娶?那我来问你,你娶媳妇儿花了多少聘礼钱?” 这句话把曲子文问道不好意思起来。他讪讪的说: “这个聘礼吗,没花多少钱。人家老苗家听说我在国营厂上班,压根儿就没提聘礼这回事儿。把媳妇儿打扮打扮就送我家来了。第二天我就带着她就回这里了。” 谢晋元鄙夷的说:“我当时拐走兰妮儿,还给家里留下五十块钱的聘礼钱。你倒好,白捡一个媳妇儿。” 曲子文更不好意思了,他辩解说: “我不能跟你比。你回家的时候已经上班挣钱了,我回家的时候,刚从部队转业下来,还没来得及挣钱,身上光溜溜的。” 二人聊了一会儿,曲子文告辞而去。 老乡来看他,让他的郁闷舒缓了一些。没想到,刚送走曲子文,又有人来家里了。这个人是贺国强,当初在长江渡轮上认识的。 谢晋元惊讶的问道:“老贺,你不是在株洲吗?怎么来到这里了?什么时候来到?” 贺国强笑笑说: “我不属于厂里的人,我是上级派下来的。和株洲一样,我是来这里学习的。” 谢晋元疑惑的问道:“当初你在株洲,就说是学习的。我你明白,大家在工厂里,都是要工作的。你说的学习是什么意思?” 贺国强说:“这样跟你说吧。上级派我到工厂,是搞调查研究的,发现问题就向上级报告。如果没有发现问题,就总结经验。” 看看谢晋元还是不懂,他也没有继续解释。发现问题就向上级报告,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很复杂。 按照前面的意思,可以说是上级派来的钦差大臣,对工厂所有人进行监督。那就是纪检监察。如果发现问题,事情就大发了。如果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也有事情做,就是将厂里一些好的做法汇总起来,做为先进经验。这样也可以说是学习,就像大学生来厂里实习。 本来这些事情应该保密,不应该对谢晋元说的。不过,贺特派员信得过这个人。好在谢晋元也不是要追根刨底,他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 贺国强转移话题,说道:“晋元,我刚来没多久,就听到你的名声了。” 谢晋元不好意思的说:“名声?我现在是臭名远扬。” 贺国强调侃的说:“我听说你在厂长办公室里,当着各位领导的面大发神威,一掌下去,桌子就四分五裂。那英雄气概可不一般啊,换谁谁也不敢的。” 谢晋元尴尬之极,脸也红了,他说:“哪有那样。我就是掀了桌子,打碎几个茶杯。桌子还是好好的。他们都是瞎说。 贺国强继续夸奖说:“那也很厉害了。在领导面前,谁有你那么大的胆量啊。” “好了,老贺。你就饶了我吧。我知道自己太楞了。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 谢晋元苦笑连连,又是摆手否认,又是请求放过。 贺国强也摆摆手,脸色一整,严肃的说: “晋元,我今天来看你,不是专门来笑话你的。其实,我对于你发脾气掀桌子行为,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谢晋元闻言心里有点感动。自己一怒之下掀桌子,结果被发配到锅炉房,人人都在嘲笑他,这个贺国强是唯一一个说佩服自己的人。用这么严肃的口气说出来,明摆着不是嘲笑自己。 不是嘲笑,那就是支持,就是鼓励。人之常情,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谢晋元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贺国强这一句佩服,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让他感到非常温暖。 谢晋元还是苦笑着说:“你还佩服?你没看见我现在有多悲惨。” 贺国强脸色还是那样严肃的对谢晋元说: “我佩服的不是你掀桌子的行为,是你敢在几个领导面前发脾气的勇气。抽调人员出去对你工段的工作造成影响,你敢于出头反抗,这种为工作不惜一切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 谢晋元听不懂他说的意思,人人喊打的臭脾气,到贺国强这里,怎么就成可贵的了? 贺国强继续说: “你是一个工段长,发脾气掀桌子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是为了完成你的工段承担的任务。如果你是一个车间主任呢,你就会为了完成车间的任务不惜一切;如果你是一个厂长呢,你就会为了完成全厂的任务不惜一切。是不是这样?” 谢晋元思索片刻,如果自己真的坐在车间主任或者厂长位置上,自己还是会为了本车间、本厂的工作掀桌子。一定会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很多人眼里,你这样做是愚蠢的。首先,你不尊重上级领导,这是要不得的。第二,你没有大局观念,至看见你自己小集团的事情。这也是错误的。但是,从另外一方面看,党和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需要为党和国家不惜一切的人。” “当然,我并不是鼓励你继续去掀桌子。你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方法抗争,坚持你的意见,那样,你就不会被发配去烧锅炉了。” 谢晋元怔怔的看着贺国强: “你是说,我为了完成工段的任务,发脾气是对的?” 贺国强点点头,然后说: “出发点是对的,方式不对。在对广大党员的教育中,上级领导多次要求我们,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你的问题不是不应该找李栋梁,而是方法错了。” 说到这里,贺国强心里也叹口气。早在长江渡轮上,他就看出来了,这个谢晋元没多少文化。遇到问题多半会从感觉出发。想让他用正确的方法处理问题,太难。这种脾气,会影响他今后进步的。 这么好的一个老同志,要是能改掉脾气就完美了。贺国强鼓励了几句,什么不要气馁,终有光明前程之类的话,走了。 谢晋元得到贺国强的认可,心潮彭拜。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做错,犹如全身泡在澡堂子里一样,舒坦的感觉无法言喻。 第七十五章 饭不够吃 第七十五章 饭不够吃 这种感觉持续了第二天整整一天。心情舒畅之下,他对家里的事情也有了心情。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谢晋元忽然注意到,孩子们每个人只盛了半碗饭。就问妻子:“怎么只给孩子半碗饭?” 兰妮儿说:“家里没多少粮食了。得省着点吃。要不然顶不到月底。” 没粮食了?谢晋元这才想起来,好像这几天,家里人的饭碗都没有满过。不由得问道:“以前不是一直都够吃吗?” 兰妮儿抱怨的说:“以前家里还有去年存下来的一点粮食。上个礼拜存粮吃光了,每个月的定量就不够了。” 谢晋元心里计算了一下,立刻默然无语。家里现在六口人,自己的娘是农村户口,没有口粮,六口人吃的五口人的定量,当然是不够吃。再加上,自己烧锅炉体力消耗大,吃的也多了一些。再加上,大儿子现在正在长身体,吃的也多起来。三管齐下,口粮就更加不够了。 家里缺粮了,怎么办? 晚上,谢晋元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就跟妻子商量:“兰妮儿,要不,咱们把大儿子送回老家去吧。这样咱家粮食就够吃了。” 兰妮儿一听送儿子回老家,顿时就不干了。说道:“孩子太小。你让他一个人在农村,那怎么行!” 谢晋元罕见的叹了口气。提出送儿子回老家,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不光是心疼儿子,更主要的,没办法养活全家人,这个事情深深的刺伤了山东汉子的自尊心。 “那你说,家里粮食不够吃,怎么办?以前我还可以出去打点渔,现在冬天,也没办法打渔。” 兰妮儿沉思片刻,提议说:“要不,你把娘送回老家?” 谢晋元一口拒绝说:“不行!送娘回去?娘才吃几口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母亲吃的少,这只是他对妻子说的一个借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母亲送回老家去。 送娘会老家?开什么玩笑。做儿子的不能养活自己的娘,这对于讲究孝道的山东人中,那无异于是滔天大罪。 “可是,老家的人现在粮食也不够吃,你送举儿自己回去怎么行?”对于自己家里缺粮,兰妮儿也很无奈。 “要不,你带着孩子回去?你也可以回老家转转了。” 这个建议让兰妮儿动心了。自从跟着谢晋元到了湖南株洲,然后又到陕西兴平,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了,自己还一直没有回去过。 兰妮儿由于的说:“老家粮食也不够,再添上我们娘几个,更不够吃了。” “没事儿。”谢晋元被自己这个随口说出来的主意打动了。他说: “老家是农村,能吃的东西比较多。榆树叶、树皮、野菜、红薯干,这些东西都能吃,你们回去,总不至于饿死。在这里就不行了。除了定量供应的粮食,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另外,你回去的时候,带点粮票回去。” 就这样,谢晋元和兰妮儿二人,在郁闷的心情中,决定下来,兰妮儿带着大儿子回老家。 这天吃完饭的时候,奶奶发现儿媳妇儿和大孙子不见了。就问道: “晋元,他们娘俩去哪了?” 谢晋元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就说:“兰妮儿带着举儿回老家去了。” “为什么回去啊?”母亲追问道。 谢晋元说:“兰妮儿出来这么多年,还没有回去过。她想回去一趟。” 母亲问道:“他们娘俩什么时候回来?” 谢晋元默然。放下饭碗进里屋去了。母亲马上明白了,也放下饭碗回自己屋里去了。 从这天起,奶奶每天只是在晚上吃一点饭,早上和中午都拒绝吃饭。而且,夜里还时不时的听见老人哭泣声音。萍萍听见了,她问道:“爸爸,奶奶怎么了?” 谢晋元也叹口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奶奶想回老家了。” “那为什么不送奶奶回去呢?”萍萍天真的问道。 “妈妈刚刚带着弟弟回去,怎么不和奶奶一起回去呢?”萍萍继续问道。 “你还小,长大就知道了。”谢晋元无奈的说。看到萍萍还要问东问西,就不耐烦的说: “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快洗洗睡吧。” 谢晋元照常上班,一天接一天的烧锅炉。萍萍虽然小,也感觉出来家里的压抑气氛,变得很乖。 母亲的身体出了问题,日渐消瘦下来。谢晋元要带母亲去看病,母亲害怕花钱,就对他说: “我没事儿。人老了,身体都会有点不舒服。这不是病。你甭管我。” 谢晋元是孝顺儿子,怎么可能不管呢?他强行带母亲去医院检查,发现腹部有肿瘤。这可吓坏了谢晋元。他开了一堆中药回来。 医生说,这种通气活血化淤的药,要连续吃,不能停。于是,谢晋元每天下班回来,还要熬中药。后来谢晋元算了一下,母亲吃的药,超过了家里买粮食的钱。因此,家里的经济窘况,并没有因为兰妮儿和孩子的离开而有所改善。幸亏萍萍也变得懂事儿了,每次吃完饭,主动帮着洗碗,让谢晋元有了一点安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三个月。 这一天,谢晋元正在工作中,后勤处的一个人急匆匆的来锅炉房找他,对他说:“你赶紧回家吧。你母亲过世了。” 谢晋元大惊,连忙对小树林说了一句:“家里出事了,我马上回去。” 说完,顾不上洗澡就跑回家里。 进屋一看,娘已经死了。闭着眼睛躺着床上,看上去很安详。这个善良憨厚的农村妇女,走完了五十九年的人生。 谢晋元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他本来想将娘接到身边享福,没想到娘却走的这么早。这都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顺啊。 后勤处的几个人进来,劝慰了谢晋元一番之后,将他拉到外面,开始询问他对办理丧事有什么要求。他摇摇头说: “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按照厂里的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于是,厂里派人将谢晋元的娘收敛到一口薄皮儿棺材里,埋到距离厂区不远的一片坟地。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谢晋元的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兰妮儿带着大儿子回到娘家,给家里带来一阵阵惊喜。但是,老家的惊喜与众不同。父亲不住嘴的埋怨,说当初兰妮儿跑掉,白白便宜了老谢家。母亲则是一把抱住她哭的昏天黑地,尽情的释放这多年未见女儿的苦苦思念。 刚满二十岁的弟弟忙里忙外,十几岁的小妹秀兰上下打量姐姐带回来的小男孩。小男孩被姥姥的哭声吓坏了,紧紧抓住兰妮儿的衣角,惊慌失措。 兰妮儿见状对秀兰说:“秀儿,你带他出去玩吧。” 男孩到了外面,很快就忘记了屋子里的恐惧,开心的撵着家养的鸡满院乱跑。 就这样住了快一个月,母亲看见兰妮儿丝毫也不提起返回兴平的事情,不禁心里起了疑心,这天晚上,母亲悄悄的问兰妮儿:“兰妮儿,是不是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兰妮儿摇摇头说:“没事儿。我就是想着六年没回家了,回来想多住些日子。” 但是女人心细,母亲还是从兰妮儿的神态中发现了端倪。严肃的问道: “是不是晋元那里出了什么事儿?” 兰妮儿原本就不善于说谎,贝比不过,就说出自己回家的缘由:一方面是想回家看看,还有一方面是家里粮食不够吃了, 兰妮儿说:“晋元说了,只要过上几个月,家里就会缓过来。他就回来接我回去。” 听到是这样的情况,母亲放下心来。说道: “兰妮儿,咱们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是还是有你和孩子的一口饭的。你安心住下去吧。” 母亲说的轻松,但是兰妮儿心里明白。家里的饭菜中,掺杂了不少的野菜,窝窝头里也掺杂有用榆树叶子晒干磨成的粉。她把带回来的粮票和一点钱交给母亲,补贴家用。但是,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兰妮儿有些担心孩子,儿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吃这样的东西,营养跟不上,对身体不好。 可是,左等右等,三个多月过去了,谢晋元一直没有回来接兰妮儿,甚至没有给兰妮儿写信。母亲问道:“兰妮儿,你写信问问情况吧。” 兰妮儿脸色囧的通红。她不会写信。母亲看着女儿,叹口气,不再提兴平的事儿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谢晋元来信了。说自己因为工作忙。走不开,让兰妮儿自己带上孩子回来。随信寄回来了足够的路费。 见到这封信,全家都放下心了。兰妮儿带上几张芝麻煎饼,返回了兴平。 谢晋元到车站接兰妮儿回家。兰妮儿看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烧锅炉不痛快的原因,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回到家里,兰妮儿才发现奶奶不见了。在奶奶的小屋里柜子上,放着一张遗像。兰妮儿心里一阵悲伤,问道:“什么时间走的?” 谢晋元说:“走了有一个月了。”兰妮儿按照老家规矩,对着奶奶的遗像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头。 第七十六章 思想教育 第七十六章 思想教育 萍萍放学回来,看见妈妈和弟弟回来了,一阵欢笑。孩子开始争抢马鸣带回来的芝麻煎饼。家里充满了小孩子的笑声。谢晋元的家里立刻又恢复了生气。谢晋元感觉到了这个变化,心里感慨,一个家庭,妻子孩子,到底是谁也不能缺少啊。 以往的阴郁散开,谢晋元心里也高兴起来。晚上,他和兰妮儿互相通报这段时间的情况。兰妮儿担忧的说: “我倒是没有什么。就是举儿。在老家的时候天天吃糠咽菜,恐怕将来对身体不好。” 半年多的吃糠咽菜,大儿子现在的样子,面黄肌瘦,明显是营养不良。老家吃的东西确实很多,在缺粮食的时候,就将榆树皮剥下来,晒干后磨成粉,掺在玉米面红薯面里,做成三合一面饼或者窝头。这样的东西吃进去,没有什么营养不说,吃下去还容易便秘。这些东西是饥荒年代大人们用来保命的东西,不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够消化的了的。 谢晋元大大咧咧的说:“没事。现在孩子还小,以后会慢慢补上的。我小的时候也是那样过来的,现在不也是很好?” 这个做父亲的,不懂的怎样养孩子,不知道正因为是小孩子阶段,才需要充足的营养。小时候营养不足造成的缺陷,长大后是无法弥补回来的。兰妮儿也没文化,竟然相信了丈夫的阿虎,就此放下心来。 谢晋元和兰妮儿后来也没有注意到,回老家这半年时间,对大儿子身体造成的影响,使得这个大儿子的个头,在全家五个孩子中一直是最矮的。 这一天晚饭后,谢晋元听见有人敲门。他觉得奇怪。是谁呢? 曲子文已经来过了,听说这个老乡现在很开朗,见人面带笑容。他很眼红谢晋元有儿子,每天下班后就回家,忙着造人。 贺国强也来过了。给自己送来温暖。 柯察金,这个老外被专家组管的更紧了,严格限制他和中国人接触,轻易不能离开彼得罗夫的视线。 其他的人呢,由于自己脾气不好的名声在外,他在这里谈得来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他走路上,遇到以前熟人的时候,人家也总是有意无意躲避自己,好像自己得了传染病一样。自从自己被发配到锅炉房,家里就没有什么人来串门了。 现在还会有谁来自己家呢? 谢晋元开门一看,意外的发现是胡亮。 “首长。呃,胡厂长。快请进来。”他刚说出口,就拍一下脑门。差点又说错了,胡亮现在不是以前部队的首长,是厂里的副厂长。 胡亮进屋后,就笑着说: “小谢,我来厂里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来你家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哪儿的话。我知道厂长很忙。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晋元现在心情好,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快乐。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妻子兰妮儿倒赶紧水招待。 “这是弟妹?”胡亮问道。 “是的。在株洲工作期间,回老家找的。”谢晋元说道。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胡厂长。要不是当初你介绍我去兵工营,我也没有机会到株洲兵工厂,也不能来这里。” 胡亮摆摆手,说道:“那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听说你在株洲干的不错啊。” 谢晋元谦虚的说:“这都是党的教育和师傅的功劳。不但让我有机会学到技术,还学了文化。现在我已经不是文盲了。” “哦。这很不错啊。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块毛巾就送给弟妹做礼物吧。”说着,胡亮掏出一块色彩鲜艳的四方围巾,递给谢晋元。 “这怎么行!” 谢晋元还想推辞,但是兰妮儿一看见漂亮的方巾,眼睛就亮了。 “真好看。谢谢胡厂长。”兰妮儿说着就伸手接过去了。 谢晋元尴尬的说:“兰妮儿是老家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 胡亮笑笑说:“没关系。弟妹不跟我见外,我很高兴。” 说完话题一转,说道:“小谢同志,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 谢晋元马上会意,对妻子说:“你出去看看孩子吧。” 兰妮儿喜滋滋的拿着围巾离开,顺手关上房门。 胡亮脸色一整,对谢晋元说: “小谢,以前你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和和气气的,上次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儿,还掀了桌子,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谢晋元不好意思的说:“别提了。胡厂长。这都怪我脾气不好。对不起。” “我听说你以前脾气挺好,现在怎么突然就脾气不好了呢?”胡亮继续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谢晋元对自己突然爆发的脾气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只要看见别人在工作中出错,心里就忍不住要发火。郭主任说我骄傲。可是我没有觉得自己骄傲啊。” “你没有觉得自己骄傲?”胡亮沉思片刻,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厂里就数你的技术好,大家都不如你?” 谢晋元想了想,觉得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他心底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但是他不认为自信就是骄傲。所以对胡亮的话沉默不语。 胡亮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工作放在你手里,就可以做到很好,所以,你看见别人出错,就觉得不应该,于是就发脾气。是不是这样?” 谢晋元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己当时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就点点头。 “这就是骄傲啊。”胡亮认真的说。 “什么是骄傲?会骄傲就是认为自己有本事,别人谁都不如自己,对谁都看不上眼。” “你想想看,如果你的技术不如别人,你会看不起别人吗?你会有这么大的脾气吗?你会骂人吗?” “在株洲的时候,你发过脾气吗?”胡亮进一步提示说。 一连几个问号,一个比一个沉重,谢晋元被问住了,他低头沉思起来。 他想起自己在株洲的时候,跟着师傅学技术,一直提着小心,生怕跟着中出什么差错。那个时候,自己对待周围的同志,总是和颜悦色,无论什么事情,总是笑眯眯的。 那个时候,没有人说自己骄傲。即使后来大家疏远自己,也是因为揭发张二亮的事情,没有人说自己脾气不好。 后来,到了这里,自己的技术等级不断提高,看到一些对自己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其他人却做不好,就不由得生气。于是就开始发脾气。难道这就是骄傲? 胡亮也不催促,做一旁静静的等待。他知道,要想让这个谢晋元明白一件事,只依靠自己的点拨是不够的,必须让他自己觉悟才行。 过了一会儿,谢晋元仿佛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胡亮一看,谢晋元有点觉悟了,于是就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短处。谢晋元,你的长处是对工作一丝不苟,所以你的技术提高的很快,其他人在技术上不如你。” “如果不说工作,换个事情,比如让你去处理专家组的衣食住行事务,或者让你去负责生产调度,还会发脾气吗?你绝对不会。因为你不比别人强,甚至不如其他人。你没有资格瞧不起别人。我说的对吗?” “所以,你发脾气就是仗着自己技术好,这就是骄傲。大家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以前我没有过来看你,一是因为你过的很好,另外就是因为我是副厂长,跟你走太近,会对你的影响不好,那样的话,大家就不会说你技术好骄傲,会说你仗势欺人。仗势欺人,那是旧社会地主恶霸做的事情,是更加恶劣的一件事情。” “今天我为什么会过来看你?就是因为我是不希望你被这次的挫折打垮。因为你的骄傲,你从车间的技术岗位,被调到不需要技术的锅炉房,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挫折。但是,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都被我们打垮了,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也在朝鲜战场上被我们打败了,难道一个小小的锅炉房,就能把老战士谢晋元同志打倒吗?” 胡亮苦口婆心的一番话,激起谢晋元的斗志。他说: “请胡厂长放心,我已经明白了。我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认真的在锅炉房工作,烧好锅炉。” 胡亮说:“你明白就好。其实,在我看来,你去锅炉房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儿。古人有句话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 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说完之后,胡亮马上知道自己说的这么文绉绉,这个谢晋元恐怕听不懂,于是就简单直白的解释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你努力,你不会永远烧锅炉的。” 接着,胡亮说了一段对谢晋元来说意义深远的话: “有位伟人说过一段话,我觉得对你很有用,你好好记着: 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 “小谢,我相信,你到了锅炉房这块土地上,一定也会生根开花,成长壮大的。” 第七十七章 没有答案 第七十七章 没有答案 “你听说够牡丹花的故事吗?当初的女皇武则天,命令百花在冬天开放,唯独牡丹不听命令。于是武则天就不许牡丹花在长安城居住,牡丹就搬到了洛阳城。后来,逆境造就了牡丹,洛阳牡丹甲天下花开时节动京城。” 胡亮离开后,谢晋元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胡亮首长的话说的比较高大上,但是谢晋元听懂了。胡厂长告诉自己要戒骄戒躁,同时在鼓励自己,鼓励他在逆境中活下去,而且要活的好好的。就像牡丹花,被武则天从长安驱逐出去,但是在洛阳的逆境中生长,生根开花,闯出自己甲天下的名头。 他又想起自己看过的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战争期间,物资短缺,列宁的警卫员瓦西里与妻子的晚饭只有一只面包,他和妻子互相推让。瓦西里坚定地告诉妻子:“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种情形,和自己现在的情形是多么的相像啊。 贺国强从理论上认可了谢晋元为工作不惜一切的精神是正确的,给了他坚定的信念。胡厂长又从心理上对他进行分析,指出了他错误方法的根源是骄傲,并给了他战胜逆境的斗志。谢晋元这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在遇到逆境的时候,能够先后得到来自两位理论家和思想家的指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啊。 在这样的情形下,周围人们的疏远冷漠,烧锅炉的辛苦,都好像一阵清风拂面,在谢晋元的脸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天,谢晋元宛如新生,精神抖擞的走在通向锅炉房的路上。半路上碰见了原来和谢晋元一个车间的刺儿头王彪。这个王彪今天专门抽出时间等候谢晋元。以前在谢晋元的手下受了不少气,现在谢晋元倒霉了,必须要好好的踩几脚,出出气。可惜的是,他来的晚了。要是前些天还会有效果。 他上前拦住谢晋元,准备要好好的嘲笑一番出口恶气。说道: “谢师傅,祝贺你高升了啊。以前谢师傅只是管我们十几个人,现在全厂两千人都归你管了啊。是不是谁不听你的话,你就关掉他的阀门,不给他供暖啊?” 他准备看看谢晋元尴尬难受的样子,可是谢晋元的反应令他失望了。 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前任工段长,严厉的谢师傅,现在一个烧锅炉的,听到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并没有显出很沮丧的样子。谢晋元只是扫了他一眼,冒出一句:“无聊。”然后对他的嘲笑不以为意,擦身而过,扬长而去。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烧锅炉反而得意起来了?不会是收到打击太重,变成傻子了吧?王彪晃晃脑袋,觉得自己跟一个傻子计较,太丢份了。于是就扫兴的回车间上班去了。 除了谢晋元之外的五个锅炉工人,都是从外地招收进厂的,原本都是农民出身,没有什么技术傍身,所以对谢晋元这个全厂技术尖子都很尊重。但是这几个人包括王班长在内,终究没有把谢晋元当做自己人一样对待,觉得即使这个谢师傅沦落到这里烧锅炉,和自己这些人也不是一个阶层的。 谢晋元的名气大。人的名,树的影,在厂里,谢晋元的技术很有名。不管是操作机器,还是用一把铁锤精锻,技术高超无人能比。但是同时,他的坏脾气同样也很有名。与人下棋输了就掀翻棋盘还是小事,敢于当着外人的面,掀翻厂长的桌子,胆子之大同样无人能比。加上谢晋元因为口粮不够吃而送儿子回老家,娘亲去世等事情,一直以来脸色很阴郁,不说外人特意疏远,就是锅炉房的几个人,也不敢主动和他搭讪,对他有点敬而远之的态度。反倒是年龄最小的小树林,能和谢晋元说上几句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一段时间下来,小树林和谢晋元关系好,不仅仅是因为在一个班的原因。他与谢晋元有类似的地方,他也是从老家偷跑出来的。严格的说,解放后像小树林这样到处乱跑的,都属于盲流,被**抓到就会遣返原籍的。不过他很幸运,来到兴平后被厂里招收进来烧锅炉。 这就像当初谢晋元对于到工厂当一个工人感到满足一样,在别人看起来很苦很累的烧锅炉的工作,却让小树林很满足。这个工作不仅让他避免了被抓住遣返原籍的危险,还让他成为一个国营工厂的正式职工。 由于满足,小树林在工作中踏踏实实,烧锅炉这样费体力的活儿,反而使这个小伙子原本瘦弱的身体强壮起来。在炉火的照耀下,一身腱子肉闪闪发光。 他也听说了,这个谢师傅原来是技术很好的工人,因为得罪了厂长被发配到这里来。他并没有学其他人那样疏远谢师傅,而是经常主动找谢晋元搭讪。他甚至安慰谢晋元说: “谢师傅,你来锅炉房确实有些屈才。以后厂里肯定会让你出去的。” 这又是雪中送炭。就在谢晋元人生低谷的时候,每一句同情安慰的话都很难得的。小树林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让他在一片冷漠氛围中感受到了一丝人间温暖。因此他对小树林的态度,也明显的好起来,说话也是和颜悦色。 按照唯物主义观点来看,每一件事情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乐观的人,对一件事情总是看到令人高兴的一面,悲观的人,总是看到令人失望的一面。谢晋元从一个大家都羡慕的技术岗位,来到又脏又累的锅炉房,这在别人看起来非常的倒霉,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对于谢晋元本人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他从自己被调到锅炉房这件事情,看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以前那些原来对他笑脸相迎的人,现在路上遇见的时候都对他避而远之。除了老乡曲子文还偶尔来家串门,其他人包括邻居都主动避开他。这对他是一次难得的挫折教育。 后来,贺国强和胡亮对他的指点,关于骄傲的教育,让他的思想境界有了新的提高,从这个时候开始,谢晋元的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紧盯着鼻子尖上的一点点事情,他看的更远了。他的思想觉悟,慢慢的从朴素的唯物主义感情,开始有了理论上认识。如果现在再遇到当初的事情,他就不会掀桌子,会采取据理力争的方法,来保护自己工段的工作。 这一天夜班,谢晋元看见小树林挥舞铁铲将煤抛进炉膛之后,忽然一个趔趄,向前栽倒。吓得谢晋元一身冷汗,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拽了回来。要是手上慢一点,说不定这个小伙子就一头烖进炉膛里去了。 谢晋元大声呵斥:“小树林,你不要命了?” 可是小树林对谢晋元的话没有反应。谢晋元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定睛一看,发现小树林两眼无神,面目呆滞。谢晋元不由得心里一惊,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谢晋元连忙连声问道:“小树林,你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儿了?” 小树林机械的回答:“我哥哥死了。” 谢晋元惊讶问道:“你哥哥死了?怎么死的?” “上山砍树摔死的。”说着,小树林大声哭起来。 谢晋元向周围扫视一遍,整个锅炉房很安静。不到换班的时间,其他几个人都不会来这里。不是锅炉工的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全厂没有人愿意到这个到处粉飞扬的地方来。 谢晋元瞄了一眼压力表,还好,在刻度之上,于是就将小树林带到休息室里。 “坐下,喝点水,慢慢说。你哥哥好端端的,怎么会摔死呢?”谢晋元一边倒水,一边问道。 小树林抽泣着说:“我哥哥没有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谢晋元安慰说:“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会明天发生什么意外。你哥哥既然已经不在了,你再哭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你还是要好好的活着。父母还指望你养活呢。” 没想到,听了谢师傅的话,小树林哭的更伤心了,肩膀抽搐的更厉害了。 “我的父母也死了,他们半年前就死了。” “呃。”谢晋元没想到小树立现在是孤儿。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小树林。 “谢师傅,你说,为什么啊?”小树林问道。脸上露出痛苦、悲伤、纠结神色。 谢晋元不解的问道:“什么为什么?” “粮库里明明有满仓的粮食,为什么不给我哥哥他们吃,我哥哥就是因为吃不饱,上山砍树的时候没力气,才摔死的。”小树林抽泣着说。 “不会这样吧。怎么会有粮食不给他们吃呢?”谢晋元疑惑的说道。 “粮库里明明有满仓的粮食,为什么还把我的父母饿死了?”小树林仿佛没有听见谢晋元的话,继续自言自语道。 处于极端悲伤状态下的人,需要的不是解释,需要的安慰。 “啊?真的有这样的事儿?”谢晋元还是感到不可置信。守着满仓粮食还能饿死人?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儿?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第七十八章 艰难年代 第七十八章 艰难年代 经过小树林断断续续的话,谢晋元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顿时瞠目结舌。 小树林老家在河南信阳,那个地方号称粮仓。村里老人口口相传的历史中,即使再饥荒的年代,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大量饿死人的事情。因为山上、水里都能找到很多能吃的东西。但是这两年,这里陆陆续续出现了饿死人的事情。很多人开始逃难。但是,很多路口都有人把守,逃难的人被抓到就遣送回去,不许离开自己的村子。 幸运逃出来的人告诉小树林,去年地里的庄稼收成还是挺不错的,但是有些人组成了收粮食队伍,自称是上级派来的,他们把所有村民家中粮食搜刮了一个干干净净,全部装进集中的粮仓里。所以,很多人被饿死了。小树林的父母也是那样被饿死的。 然后,这些又要大炼钢铁,四处征调村民上山砍树。小树林的哥哥,就是被征用去上山伐木。哥哥和许多人一样,饿的皮包骨头没有力气,不慎掉下山摔死了。 “谢师傅,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小树林又问道。他想不明白。 谢晋元同样不明白,他只有保持沉默。 小树林哭着说:“谢师傅,不是说现在是新社会,打倒了地主资本家,人民当家作主吗?那些人为什么有粮食不给大家吃,宁可把大家都饿死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谢晋元无言以对,对于小树林家里的遭遇,他的心里也很难过,但是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说: “小树林,你说的这些,不会是真的吧?你的老家既然在旧社会都没有饿死人,新社会怎么会饿死人呢?” 小树林说:“我听逃出来的那个老乡亲口说的。他说好多和他一起逃难的人都被抓回去了,他自己都是死里逃生。他不会骗我的。” 谢晋元无奈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里面肯定隐藏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明显超出了自己这个普通锅炉工的理解。谢晋元只好安慰说:“现在你家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你就应该好好活着。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就断根了。断了香火,可是不孝啊。” 好不容易将小树林劝说安慰的平静下来。结果,整整一天下来,谢晋元的心情都很沉重,纠结不安。他从小树林的事情中,联想到自己的山东老家。不知道老家的人民公社,会不会也出现类似的事情?自己的大哥和妹妹还在老家呢。在这样无法理解的事情影响之下,他无法安心,于是就想到去找胡亮开示,请这个睿智的人来指点一下自己。 胡亮住在另外一栋楼里。听说他也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是第一次拜访首长,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就把妻子兰妮儿做的山东煎饼带上。 听到敲门声,胡亮开门,意外的发现是谢晋元来了,就热情的招呼他进来。谢晋元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子。女人白净漂亮,举止大方。但是让谢晋元感到遗憾的是,这个女人是近视眼,戴眼镜。 胡亮对妻子介绍说:“淑芬,这是厂里的谢晋元。我俩解放前就认识的老朋友。晋元,这是我的妻子,昨天刚刚从北京过来,带着儿子来厂里探亲。” 谢晋元递过来一包煎饼,说:“大嫂好。这是芝麻煎饼,我山东老家的特产。” “谢谢。”淑芬矜持的接过来。 “好了,我俩有事情要说。你去忙别的吧。”胡亮摆手将妻子赶走。男人之间说事情,女人不便参与。这是中国特色。 二人落座,胡亮给谢晋元倒上一杯白开水,说:“小谢,我不喝茶。家里只有白开水。” 谢晋元心不在焉的说:“不用。” 胡亮问道:“小谢,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晋元点点头说:“是的。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想请首长指点一下。” 于是谢晋元说了小树林家里的事情。然后把当时小树林问自己的问题端出来,问道: “胡厂长,我听党的教育,不是说在新社会,是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为什么公社有粮食不给大家吃,很多人都被饿死了。这是为什么啊?” 胡亮闻言,沉吟不语起来。他没想到谢晋元会问道这样的问题。他心里为他高兴。一个普通的工人,终于不再把眼光盯住鼻子尖上的一点事情,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这表明谢晋元的思想觉悟有了提高。不过,到底还是水平有限,无法理解这样的国家大事。 胡亮不仅仅是一个军工厂副厂长这么简单,他的妻子在**部门工作,父亲是军队高层,他的战友也在国家部门工作。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源。他知道的事情比厂里其他干部都多,当然比谢晋元这个锅炉工知道的更多。 国家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提出了“***”的口号,确定了争取在十五年年或者更短时间内,在主要工业产品的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英国这个奋斗目标。并且,要从当下做起,1958年钢产量要在1957年的基础上翻一番,达到一千万吨。 这些事情,胡亮都知道。他还知道,为了打实现钢铁产量翻一番的目标,很多地方都在搞全民大炼钢铁,有的农村甚至出现砸锅卖铁。有的农村干部甚至喊出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口号,虚报粮食亩产量。 他也感觉到,国家出现的这些事情,有点像当年红军中出现的左倾冒险主义,但是,国家提出的十五年赶超英国这个目标,实在是激动人心。当有人问道,这个目标是不是确保能够实现的时候,有个领导曾经说过一句话:要相信人民群众。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胡亮心想,或许,这个目标能够实现吧。 他还知道,国家现在很多地方遇到了饥荒,20多个省区大面积旱灾,受灾范围之大是是近百年少有的。 他还知道,国家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粮、油和蔬菜、副食品等民生物资极度缺乏,严重危害了人民群众的健康和生命。在许多地方,浮肿病、肝炎等营养不良疾病的人数也在增加。出生率大幅度降低,死亡率显著增高。 但是他不知道,在河南信阳这个没有遇到灾荒,不缺粮食的地区,守着满仓库的粮食,竟然也会出现饿死人的事情。而且,被饿死的人数还很多。据后来的有关部门统计,信阳饿死的人数占全国饿死人数十分之一。 这是因为,一方面当时的信息不够发达,加上当地将事情故意隐瞒下来。另一方面是因为胡亮的级别不够。国家根据信息的重要程度,设置了秘密,机密,绝密等不同的保密等级。像信阳大规模饿死人这样的事件,保密级别比较高。所以,对于谢晋元的问题,一向睿智的胡亮也无法解释。只好说: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无法回答。不过我想,如果真正发生了像这样的事情,一定都是国家大事。国家大事自然会有国家来解决。我们只是这个工厂的职工,不需要为这样的事情操心,我们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没必要庸人自扰。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就是抓好生产,争取早日建成一个完整的航空工业。” 对于这样的答案,谢晋元第一次对首长感觉到不满意,他第一次觉得,胡亮也不是万能的。国家大事,当然是不需要自己这个小小的工人操心,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当然也是必须的,但是,事情和自己身边人有关,难道也不应该知道为什么吗? 万一,小树林老家出现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老家呢?要是真的在自己老家也发生,自己该怎么办?老家的亲人如果也被饿死,自己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这才是最让谢晋元感到揪心的。 从胡亮这里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谢晋元更加不放心了。回家跟妻子商量,决定现在起,经常保持和老家的联系。万一老家出现那样的事儿,就赶紧回老家救人。 这个时候的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市场供应很紧张。大儿子回来之后,家里口粮又紧张起来。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开春之后,谢晋元于是就重操旧业,利用休息时间织了渔网,到外面河里打渔。 那时候兴平当地人不会吃鱼,河里与很多,每次都能打回来好几斤。当时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调料,家里吃鱼也简单,就是加点生姜祛除腥味,再加点盐大锅清炖。不过,即使在这些野鱼的帮助下,谢晋元一家生活依旧生活艰难。 口粮不够吃,这不是谢晋元一家一户的情况,大家普遍如此。这是国家的大形势决定的。这也让谢晋元更加明白了国家是什么意思。国家,一定要先有国,然后才能后有家。只有国家这个大家好了,自己的小家才会好。 第七十九章 老外走了 第七十九章 老外走了 谢晋元所在的工厂是国营企业,又是国家航空工业的基础,享受到国家的特别优待,每个工人的口粮定量,并没有因为饥荒发生大的变化。可是,厂里的工人并不是孤家寡人,不仅仅是自己拖家带口的,在外面也有亲戚。老家闹饥荒,当然责无旁贷的要伸手救援。救援的粮食从哪里来?只有从自己节衣缩食中省出来。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有几个孩子,多的甚至有五个。养活这几张嘴,是每个职工面前的大事儿。这也不能怪大家没有计划生育。因为在在五十年代,新中国建立后那些年,百废待兴,在国家的发展中有更多的劳动力。国家曾经大力提倡增加人口,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即便是通常的家庭,也有三五个孩子。若是孩子多了,母亲还会得到国家的“光荣妈妈”的表彰。 现在,谢晋元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这对于秉持多子多福传统观念的谢晋元来说,确实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添人进口切切实实增加了家里的经济负担。而且随着孩子的成长,家里生活压力愈加大了起来。 当时厂里职工家庭普遍的现象是,妻子不去上班,专门在家带小孩。一家生活压力,都在丈夫一个人身上。当时的粮食是定量供应。每个小孩每月定量十五斤粮食,大人的定量是三十斤。这些粮食,若是放在肉蛋禽副食品丰富的现在,根本就吃不完。但是在当时,对于长在长身体的孩子,根本不够吃。据说,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个头普遍不高,就是因为小的时候吃不饱的缘故。 谢晋元被发配到锅炉房后,家里的情况比别的职工家庭好一些。由于锅炉工消耗的体力大,按照国家规定, 每个锅炉工的口粮定量就比其他工人多出一半,每人每月四十五斤。另外锅炉工还有几元钱的洗浴补贴。这些,对于三个孩子的家庭,可以说是及时雨。恰好解决了谢晋元家里的燃眉之急。当然,付出的代价是个人尊严,是在旁人眼里对锅炉工的不屑。 当时,工人们的健康状况普遍下降了。要是放在现在,吃不饱饭的状态下,谁也没心思工作。但是那个时候,工人们精神状态依然很好,工厂照旧是热火朝天的生产。这一方面,是党的思想教育起了作用,工人阶级一直是觉悟最高的。另一方面,他们在和社会饥荒状况对比中,对于自己能在这个工厂工作,产生了深深的自豪感。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家里只要有人在厂里上班,就能保证外面家属亲人有饭吃,尽管也是吃不饱,但总不至于被饿死。 谢晋元也不例外。他是个很孝顺的孩子。所以他之前将自己的娘接到自己身边供养。娘去世之后,老家的大哥和小妹来信哭穷,于是他开始将工资节省出来寄回去,接济他们。 这本来是一件狠正当的事情。但是别忘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里的财权是掌握在妻子兰妮儿的手里,她立刻发现丈夫交上来的钱少了。于是就很担心,是不是丈夫拿钱出去做坏事儿了。她听说以前有个外国女人曾经跟丈夫眉来眼去。一天晚饭后,她问道: “晋元,这个月的钱怎么少了?你说说,是不是你把钱花到哪个女人身上了?” “哪儿有的事儿。哪个女人能看上我一个烧锅炉的。”谢晋元辩解道。 “这么说,如果被看上,你就会跟她出去?”兰妮儿继续追问。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家庭最大的危机,是信任危机。信任危机的原因,通常都是由于出现第三者。 “我寄回老家了。”谢晋元被逼无奈,为了澄清自身清白,只好承认了寄钱给哥哥和妹妹的事情。 兰妮儿一听,不是女人的事儿,放下了心。但是,同时又有怨气冲上来。她生气的说:“你以前把你娘接到咱家养着我都没有说什么。这还不够,现在娘不在了,你竟然还给你老家的哥哥妹妹寄钱!” 谢晋元说:“我大哥来信说现在做生意赚不到钱,叫苦连天的,说是快要活不下去了。小妹的公公卧病在床,药也吃不起,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我就给他们寄了一点钱回去。我们是亲兄妹,他们有困难,我帮助他们不应该吗?” 谢晋元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说的也在理。所以理直气壮。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认为对的,是因为他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换个立场,就未必是对的了。 兰妮儿听到他这样说,也生气了,对他说道:“你在老家有兄弟姐妹,我就没有吗?我弟弟在老家,一个人带着我娘和我妹妹,过的比你哥哥还艰难。我都没有给我娘寄过钱。我还不是一心为了咱们自己这个家?现在你跟我说你应该帮助你的亲兄妹,那好吧。从下个月起,我也照着你的样子,给我娘寄钱。我也要赡养我娘。” 谢晋元傻眼了。确实,他想问题只考虑自己,没有替妻子考虑过。既然自己给老家寄钱是正确的,妻子给她娘寄钱,赡养自己的娘,也就当然是天经地义。是对的。 自己说的当然是有道理的,兰妮儿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如果双方都给老家寄钱的话,自己一个人的工资就等于要养活三个家庭,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最后结果必然是自己这个家垮掉。 怎么办?自己已经答应了大哥以后每个月都寄钱回去,总不能言而无信吧。况且,自己不在家的那些年,一直是大哥照顾娘,很辛苦。 最后,经过讨论协商,双方一致认为,在自己家还不富裕的条件下,暂停对任何一方老家的经济援助。 谢晋元妥协了。他答应不再给老家寄钱。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给家里寄钱这件事,给力了兰妮儿刺激,激的妻子开了窍,给了妻子打开了一道门,学习文化的大门。 以前,兰妮儿很少给家里写信。一方面,是山东传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更主要的是兰妮儿不认字。 兰妮儿小的时候,家里条件其实还是不错的,本来也应该有机会学文化。但是,老家的传统观念,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使是新社会提倡男女平等,家里也不支持兰妮儿学文化。结果是,即使现在兰妮儿想给家里寄钱,也因为不会写信,没办法寄钱。 到了这个时候,兰妮儿就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学点文化。否则,自己想偷偷的给娘寄点钱,还要请别人帮忙。可要是请别人帮忙,寄钱的事儿就会泄密,会传到丈夫耳朵里。这样不行。于是,兰妮儿报名参加了厂里的夜校。 兰妮儿现在学习文化,比丈夫谢晋元当年在株洲扫盲要省劲儿很多。因为从一九五八年开始,国家大规模推行了汉字简化字。比如说兰妮儿的兰字,原来有二十笔画,简化之后,只有五个笔画。 兰妮儿学习文化有动力,劲头十足。如果要不是后来突然发生的变化,兰妮儿一定可以完成高级小学课程。 谢晋元在锅炉工这个岗位上勤勤恳恳,他用之前在车间技术岗位时候的工作态度,对待烧锅炉,同时也注意了和周围同志搞好关系,久而久之,王班长几个人也了解了这个谢师傅的为人和脾气,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不时地找他下棋聊天。谢晋元融入到锅炉班,切切实实做到了生根开花。后来厂长李栋梁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特地表扬了他,说自从谢晋元同志来到供热工作岗位,连续二个冬天的供暖,都比往年要好。不仅温度稳定,还根据气温的升高做出适当调整,减少了煤炭的用量。 供暖期结束,锅炉的主要任务就是给车间提供热水。这个工作量比供暖减少一半。谢晋元的工作就清闲下来。他有一天晚上,忽然想起,应该对自己这一段烧锅炉的工作进行一下总结。他想起胡厂长对自己说过,每日三省吾身,温故而知新。 他先看看自己的身体,觉得很满意。三十大几的人,比二十多的小伙子的体格还要好。这算是这个岗位带来的额外福利吧。 然后他再回顾一下烧锅炉前后的心态变化,也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充实,很好。 度过心理上的难关,身体锻炼的更加强壮,口粮比以前还要多出一些来。这些好处加起来,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对技术的执着,对锅炉工这个岗位,反而有些喜欢起来了。 这个时候,中国和苏联的关系开始恶化。 客观上讲,赫鲁晓夫对中国的援助,对于新中国的工业发展起来很重要的作用。新中国成立后,苏联承诺援助中国建设的大型工业企业有50项。斯大林去世后,赫鲁晓夫当政,他把原来承诺援建的项目增加六倍,达到近三百项,他还扩大了斯大林援建项目的设备供应范围。 第八十章 废纸立功 第八十章 废纸立功 不仅如此,他还把中苏石油、中苏有色金属、中苏民用航空以及大连中苏建造和修理轮船这4个中苏合营公司的苏方股份,移交给中国。还帮助中国建立原子反应堆,同意向中国提供***样品和生产***的技术资料。 苏联撤出专家时,国家大型企业已经建成和交完设备的项目接近半数。苏联援建的原子反应堆在国家培养核工业人才方面也起了重要的作用。这些功劳都是任何人也不能否认的。 有位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赫鲁晓夫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于中国做了那么多的好人好事,很可惜,他的好人好事没有做完,半途而废。从1960年开始,他撤销了所有对中国的援助计划。这个举动,将他在中国的功劳一笔勾销了。 本来,谢晋元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锅炉工,国际关系变化这样的大事儿,和他是沾不上边的。不过,既然亚马孙森林蝴蝶翅膀煽动起来,都能够影响到地球的天气,中苏关系恶化,厂里又有苏联专家组,专家组撤离中国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对他毫无影响呢? 这天下班后,谢晋元意外的看见,柯察金再次站在自己家门口。他照例带来一瓶伏特加。 谢晋元自从到了锅炉房,很长时间没有和柯察金在一起喝酒了。见状热情的说: “老柯来了啊,快请进。” 一边对妻子兰妮儿说:“赶紧的,炒盘花生米来。” 柯察金进来后微笑着多谢晋元说:“元,好久不见!” 因为来中国时间比较长了,柯察金现在能够说一些日常简单的中国话。在和厂里的干部职工打交道的时候,都喜欢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所以,在很多人的眼睛里,柯察金还是不错的**子。不过反过来,在柯察金的眼睛里,这个厂最好的人一直是谢晋元,或者说他最喜欢的中国人是谢晋元。 对于谢晋元后来成了烧锅炉的工人,柯察金还曾经对李栋梁表达过遗憾,说中国这样对待五级技术工人,太浪费了。后来又一次对李栋梁说,这个工厂的工人中,只有谢晋元是真正的工人,非常像苏联工厂的工人,爱工厂,爱国家。当然,他没有对他说,更主要的原因是跟自己对脾气,是很好的酒友。 他是一个老外,厂里尊敬他,这一点是没错,但是这只限于技术方面,对于厂里如何处理职工的事情,是不会参考他的意见的。所以,他的话对于改善谢晋元的处境,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谢晋元确实值得柯察金替他说话。他知道唯独谢晋元这个人,对待这些专家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他没有像有些人,表面尊敬,背地里叫他们**子;也没有将他们这些专家看的高不可攀,对他们卑躬屈膝,更不像李栋梁他们,对他们居心叵测,总想着偷窃他们的技术秘密。 苏联人大多喜欢喝伏特加酒,柯察金更像是一个酒鬼。不过他来找谢晋元的时候,还是稍微注意了一些影响,每次都用一张包装纸将酒瓶子包起来,避免别发现。 他自以为这样做很隐蔽,他不知道,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任何人都可以从包装纸形状上看出,里面是一瓶酒,只有柯察金自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别人看不出来。 柯察金很长时间没有找谢晋元喝酒,不是因为谢晋元成了锅炉工人的原因,是专家组管的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找机会来他家喝酒,实在是因为彼得罗夫盯得太紧,不许他一个人行动。这几天,专家组准备撤离,这才放松了对柯察金的管制。 柯察金打开包装纸扔在一边,取出一瓶酒,把酒给二人倒满杯子,简单的说了一声: “干杯!” 然后就咕咚一口闷。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吃花生米,喝酒。 谢晋元对柯察金一直有好感,对他在这样的时候看望自己,心里有些感激。他还不知道柯察金背后替自己出头的事儿。不然的话会更加感激。一个老外,来到中国,为一个中国工人的遭遇打抱不平,这和国际主义无关,这是真正的友情,真正的朋友。 但是,谢晋元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不善于主动引起话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工作吗?自己现在烧锅炉,没什么好说的。生活吗?自己成家立业,一大家子人,柯察金现在是单身一人。也不适合作为聊天话题。 柯察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对方情况吗,显得有些废话,烧锅炉肯定很不是什么好工作。 二人就这样喝闷酒。酒过五巡,花生米去了一半的时候,柯察金憋不住了,用伤感的声音对谢晋元说: “元,我快要回去了。” 谢晋元听了不以为意,问道:“哦?这次轮到你休假了吗?这是好事儿。你可以见到你的娜塔莎了。你这次回去,多长时间再回来?” 柯察金摇摇头说:“这次不是休假,是撤回,不回来了。” 谢晋元奇怪的问道:“正做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撤回去?” 柯察金有点烦恼的说:“这是国家的决定。具体为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转眼他就开心的说:“这下好了,总算能回去和老婆团结了。” 谢晋元纠正说:“是团聚,不是团结。” 谢晋元纠正他。虽然谢晋元文化不高,基本的遣词用句还是比老外强得多。 “好吧。团聚。”柯察金点点头,不以为意的说。 “元,欢迎你以后来我家。我的娜塔莎做的土豆炖牛肉非常好吃。***说过,那是共产主义的饭。” “这是我家的住址。”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支钢笔,唰唰唰在带来的包装纸上写下自己家在莫斯科的地址。 谢晋元随口答应:“好。咱们说定了。到时候我要是有机会去莫斯科,就去你家找你,让你的娜塔莎给我做共产主义的饭。” 柯察金端起杯子:“一言为定。元,为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友谊,干杯!” 柯察金离开后,谢晋元发现他这次留下的空酒瓶包装纸和以前的不太一样,更大一些,厚一些,好像自己见过的图纸。翻到背面一看,确实是一张什么零部件总成的设计图纸。形状复杂,标注的数字密密麻麻。心想,这个柯察金真是个马大哈,怎么用这样的图纸来包酒瓶子? 设计图谢晋元是看不懂的。他也没有在意,随手塞进抽屉里。以前柯察金带来的包装纸都被兰妮儿收起来放在这里。他知道这张纸不比以往的包装纸,这张纸很有用,上面有柯察金的家庭地址。可惜的是全都是俄文,他一个字也不认得。 话说回来,即使是中文,他看得懂,也是无用。难道他一个普通的锅炉工,还有机会出国吗? 果然,没过几天,全厂的苏联专家奉命全部撤回。谢晋元发现,自己上次和柯察金一起喝酒,成了饯别酒。 登上离开的专家专列,柯察金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自己工作几年时间的地方。他心里默默想着,元,我只能帮助你这么多了。希望你能够尽快从锅炉房里跳出来,继续发挥你的技术专长。那样的话,说不定将来咱们还真的有机会再见面。 马克西姆看见柯察金这神情,鄙夷的说:“柯察金这么没出息。这个破地方,竟然还留恋不舍。” 彼得罗夫闻言,立刻转头问安娜:“柯察金没有什么异常吧?” 安娜说:“前两天,他又偷跑去那个工人家里喝酒去了。真是个酒鬼。” 彼得罗夫转向柯察金,问道:“柯察金,你不会违反纪律,给中国人留下技术秘密吧?” 柯察金摇摇头说:“我只留下了一只伏特加酒瓶子。” 由于这些专家撤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图纸和其他技术资料,工厂很多生产立刻陷于停顿。以前,厂里的生产是依据专家提供的图纸,厂里工人按照图纸生产加工。没有了图纸,工人就无法进行生产。 李栋梁将车间主任以上的大大小小头头脑脑都召集起来,商量解决办法。大家对此都一筹莫展,都看向总工程师袁海。袁海无奈,只好开口说: “我们要恢复生产,所有的产品都需要重新设计,包括试验,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李栋梁问道:“一年时间?那这一年怎么办?全厂放假,让全体职工都回家待命?” 袁海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没有别的办法。 看看大家都没办法,胡亮说:“好了。将情况通报全厂职工。大家一起动脑筋想办法,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回复正常生产。” 对这个没有任何可操作性内容的建议,全体人员都举手赞成。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谢晋元没有因为自己被发配到锅炉房,就对厂里遇到的困难冷眼旁观。他听说了厂里的困难后,立刻想起柯察金留给自己的包装纸也是图纸,现在就躺在自己饭桌下面的抽屉里。只是,这张图纸原本是柯察金用来包酒瓶子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第八十一章 有了思想 第八十一章 有了思想 谢晋元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把这张包装纸交上去。要是没有用的话,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受到别人嘲笑。别人会说谢晋元没文化,拿一张废纸当宝贝。 可是,万一要是有用呢?那不就是帮上忙了吗?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吧。即使是一张没用的废纸,就算别人嘲笑几句,也没有什么,也算自己为厂里尽了一份心意。对于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要是有用,那就更好了。 谢晋元找到胡亮,将包装纸交给他,这个厂里,他觉得自己最信任的人就是胡亮。他说道: “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东西。首长你看一下是不是有用。” 他没有说这是柯察金用来包酒瓶的。他尽可能的不让事情和柯察金联系在一起。株洲张二亮的事情他还记得,万一有用,谁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被间谍传到苏联去呢? 胡亮也不懂技术,但是看见图纸上线条、图形十分复杂,敏锐的觉察到这张纸一定很重要。他立刻将技术处主任袁海叫来鉴定。袁海一看大喜。说道: “这是厂里的产品主要设计图。这下子好了。厂里的难题一多半都可以解决了。而且从这张图,可以很容易的推导出其他设计。快的话,这个月底就可以恢复生产了。胡厂长,这张图是从哪儿得到的?” 胡亮说:“是谢晋元给我的。” 袁海也没有追问谢晋元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他兴奋的说: “这张图纸对厂里非常重要,这个谢晋元,这次立下大功了。” 胡亮心里也很高兴。当初交代给谢晋元的任务,就是从柯察金那里获得技术秘密。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初谢晋元还在技术岗位的时候,有很多机会和老外专家们相处,但是都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一星半点技术资料。现在成了烧锅炉的工人,反倒拿到了重要的图纸。 下午,胡亮听说谢晋元今天轮班休息,就来到谢晋元家,一进门就高兴的对他说: “小谢,你给我的东西很重要。我是专门来谢谢你的。” 谢晋元一听有用,也很高兴,说道:“好。有用就好。” 胡亮对谢晋元与柯察金的亲密关系很清楚,心照不宣的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得到的。他继续问道:“小谢,这样的东西,你还有没有?” “哦,还有一些。都在这里。”说着,谢晋元打开抽屉。 胡亮一看,有七八张,看看纸张褶皱的痕迹,问道:“包装纸?” “是啊。柯察金不可能给我留下别的东西。”谢晋元理所当然的说道。 胡亮翻看了一下,有几张纸张上面写有复杂的计算公式,还有涂改痕迹,或许有用。有的上面写的好像是俄语诗歌,有的是空白,是纯粹的包装纸。他没有发现类似的设计图。 胡亮现在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错放一个。他一把将这些包装纸收起来,对谢晋元说:“这些东西,我带回去让他们看看。” 谢晋元说:“都拿走啊?你把没有字迹的留下吧。兰妮儿有时候要用他引火做饭呢。” 胡亮一听,立刻心疼起来,对谢晋元说道:“什么?你用这些宝贵的东西烧火?” 谢晋元说:“宝贵?不就是包装纸,废纸吗。我家已经烧了好几张了。” 胡亮对谢晋元的无知无奈了。听说:“好了,带回我派人给你送点引火的纸,就算换你的这几张包装纸吧。” 说完,不等谢晋元挽留,就快步离开,回到了办公室。 这次没有上次的惊喜。经过袁海的检查,只有两张有用。一张是计算公式。上面有一些数据的完整推算过程。还有一张上面几句数据说明,让袁海以前不明白的地方豁然贯通。其他百分百都是废纸了。 李栋梁接到袁海的消息,说从谢晋元那里得到了一张关键性的设计图纸,还有计算公式和数据说明,能够解决主要生产难题。袁海当面告诉他,估计最多只要一个星期时间,就可以回复生产。这使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谢晋元啊谢晋元。李栋梁心里感叹起来。这个敢于当面掀翻自己桌子的工人,真是好样的。不仅脾气大,本事也大啊。这样的绝密的图纸也能拿得到。 他和胡亮几个人经过研究,最后决定,立刻从厂里现有技术人员中,抽调人员成立技术研究所,顶替苏联专家走后留下的空档,并负责工厂里今后所有的技术研究开发工作。 研究所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制作缺失部分产品设计图,恢复之前的生产。 尽管有了图纸,解决了主要难题,但还是有一些缺失,需要重新绘制设计图。 根据图纸生产零部件容易,倒过来就比较难了。技术所根据现有零部件,重新制作图纸,然后再根据新的设计图生产,其中少不了要有工人配合。但是,几次试验都没有成功。这是因为,有的零部件进度要求高,工人的精锻水平达不到。在所有的技术工种里面,就数精锻技术最难提高。所以,到现在为止,厂里除了谢晋元达到五级之外,其他人的精锻水平最高只有三级。于是就有人提出,配合试验是工人,应该找技术最优秀的。 技术最优秀的工人,大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被发配到锅炉房的谢晋元。李栋梁也想到这一点,准备将谢晋元调回来。但是在开会讨论的时候却遇到郭新民的拒绝。郭新民说: “这个谢晋元在离开的时候,跟车间很多人闹得不愉快。要是他再次回到车间,与大家不好相处,恐怕会影响职工之间的团结。” 李栋梁问:“那就换个车间吧。你们看,这个人放到哪里合适?” 各个车间主任都摇头拒绝。谢晋元目中无人的名声在外,没有人愿意接收一个自己管不了的刺儿头。这就是有句话说的: 老虎进了城,家家都闭门。虽然不吃人,日前坏了名。 贺国强作为上级派下来的人,也参加了会议。在一般情况下,他总是带着两只耳朵来,只听大家讨论,从不发言。这次却开口了。他提议: “这次谢晋元从专家组那里得到设计图,解决了厂里一半产品的生产困难,算是立功了。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厂里应该有奖励。现在继续放在锅炉房,就不合适了。对于厂里,也是一个浪费。放到车间,大家又不愿意接受。大家看看这样好不好。干脆把他放在研究所。” 没想到这个时候袁海开口反对: “这个谢晋元放在研究所恐怕不行。虽然这谢晋元这次立功了,我们大家都感谢他,也应该奖励他,但是,这和他的工作调动是两码事儿,不能混于一谈。” 胡亮问道:“好了老袁,你不要打官腔了。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接收谢晋元?” 袁海对胡亮这个副厂长很尊敬,超过对李栋梁厂长。因为胡厂长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肃然起敬。相比之下,李栋梁这是一个脑袋上顶着厂长帽子的街坊邻居。 他看见胡亮揭穿自己,不好意思的说:“胡厂长,虽然谢晋元以前是个五级工,但是现在是锅炉工。研究所需要锅炉工协助,说出去惹人笑话。另外,他只是一个小学文化程度,研究所都的大学毕业的技术人员,他参合进来不合适。” 眼看这么一个技术拔尖的人,竟然没有人愿意接收,李栋梁也无奈了。后勤处的区处长有眼色,看见这个谢晋元这个刺头转眼成了香饽饽,就抓住机会表现。他开口说: “其实大家没必要这么为难。这个谢晋元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合适。不过,他这个锅炉工以后就是名义上的。厂里如果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临时抽调过去帮忙。这样不就行了吗?” 区处长提出的方法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有涉及到在座的人,于是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刺儿头放在哪里最合适?当然是放在别人那里最合适。不过,大家心里也明白,这对于谢晋元是很不公平的。等于把谢晋元当做一块抹布,用的时候拿起来,用完就扔一边。 大家幸灾乐祸,区处长心里却很欣喜。这个谢晋元,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以往的傲慢骄横早已经不见踪影,是个地地道道的好工人。他才舍不得放走呢。 区处长派营业部的刘主任到锅炉房找到谢晋元,对他说了厂里的决定。 谢晋元经过挫折教育,现在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思想,对于上级的命令,不再是盲目服从,而是知道问一句为什么了。 听到厂里的决定,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刘主任,这样是不是与厂里的制度不符合?” “有什么不符合的?”刘主任一楞,问道。这对于谢晋元来说应该是意见好事儿啊,他没想到谢晋元会还有意见,问出这样的话来。 第八十二章 不回车间 第八十二章 不回车间 “厂里有制度,对于每个职工都有明确的岗位。我的岗位就是烧锅炉。这是厂里制度决定的。现在让我随时听候研究所的调用,配合他们的工作,这个要求与我现在的岗位工作不一致。我没有办法答应。” 谢晋元补充说:“再说,我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工作,总不能锅炉烧到一半的时候,撂下来去研究所吧? ” 刘主任立刻抓住这句话,说道: “岗位制度的问题不用你考虑。你离开锅炉房之后,领导会安排别人接替你的工作。” 谢晋元看一眼这个刘主任。心里很是不喜。他听说过这个人,很势利眼。对上级唯唯诺诺,对下属骄横跋扈,是典型的二皮脸。他对刘主任说道: “刘主任,你这样说,是一定要我去了?那好。我去也可以,不过在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清楚。按照厂里的岗位责任规定,我这应该算同时承担两个岗位的工作吧?这个工资怎么算?” “呃,这个工资,领导没有说。我想,你的工资待遇应该还是不变吧。”刘主任说。他没有想到,让谢晋元这样做还涉及到待遇问题。 “这样可不对。我既然同时承担两个岗位的工作,是不是应该拿两个岗位的双份工资?”谢晋元问道。 “这不可能。厂里没有一个职工拿双份工资的先例。”刘主任立刻摇头否定。 “你说厂里没有一个职工拿双份工资的先例,可是,厂里也没有一个人承担两个岗位工作的先例啊。”谢晋元坚持说。 他现在虽然对于自己被发配锅炉房的事情想通了,思想上提高了,得到了切切实实的好处,但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毕竟在心里留下不愉快的印象。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找回一些平衡来。 被谢晋元的话问住了。谢晋元说的话有道理,刘主任无法反驳。他无奈之下只好说: “你提出双薪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我去请示一下领导再说。” 刘主任把谢晋元的要求报告给区处长。区处长沉吟一会,觉得这事儿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于是就马上来到会议室,报告给李栋梁厂长。 李栋梁正在开会。听到谢晋元的这个要求,不禁笑了起来,他对几个一起开会的人说:“你们听听,这个谢晋元,还是那样骄傲啊。仗着技术好,端起架子来了。竟然跟我说要是调他去协助研究所的工作,他一个人要拿两个人的工资。” 胡亮听到后满心欢喜。谢晋元能够敢于提条件,而且替代有理有据,说明他从一个懵懂的体力劳动者,脱变出来了,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也笑着说:“一个人拿双份工资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说的理由也不能算错。承担一个人的工作,拿一个人的工资,那么承担两个人的工作,拿两个人的工资,理由也说的过去吧。” 另外一个副厂长说:“要拿两个人的工资,这要求确实荒唐。这样的人,不用他也罢。” 王所长说:“不用他,那我的试验怎么办?谁的精锻水平能比得上他?” 胡亮说:“和一个工人的工资相比,还是厂里的工作重要。不如这样吧。在原来工资基础上,给他另外发一笔试验补贴。至于发多发少,由王所长来定。” 这个骑墙的提议满足了所有人,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实际上,研究所给他的实验补贴,只发了两个月,就停了。因为这个谢晋元原本影响不好,现在又多拿钱,工人中有人将意见反映到厂长李栋梁。于是,李栋梁有了借口,取消了补贴。 谢晋元并没有因为取消补贴而撂挑子,依旧在锅炉房和研究所二个地方之间跑来跑去。他提出的双薪要求,更多的表达的是精神上的诉求,而不是经济上的诉求。他对工作依然一丝不苟。每次在按照图纸加工出来的零件不合格之后, 他都和技术员一起,认真的分析研究需要改进的地方。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常常能跳出涉及图纸中可以修改之处。 这还不算,他只要工作起来,就会废寝忘食。这样一来,谢晋元在研究所中赢得了尊重,迅速树立了正面形象。刘所长在对李栋梁汇报的时候特别提到: “在试验中,那个谢晋元表现突出。甚至在图纸的改进方面有他的功劳。” 这天晚上,兰妮儿对他说: “晋元,你说怪不怪。今天买菜的时候碰到邻居李大姐,她笑着跟我打招呼,回来的时候还帮我拿东西。” 他不以为意的对兰妮儿说: “那有什么奇怪的。这几天下班回来的路上也有人跟我打招呼呢。” 这些天来,大家对待谢晋元的态度也变好了,见面也说说笑笑打招呼。谢晋元对大家这样的变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也不说破。挫折教育让他明白,这无非是看到自己重新被厂里重用了,就重新接纳了自己而已。再说,原本大家和谢晋元都是一个厂里的职工,谁和谁也没有什么仇恨,不过是见到谢晋元发达,心里有一些妒忌而已。 并且,很多人还是有仁善心的,并不是每一个人看见谢晋元从一个技术尖子落魄成煤黑子,都像王彪那样落井下石。看见谢晋元遭难,反而想起他的好处来,比如他热心肠帮助别人,比如他为人直爽大方,对他反而有了一些同情。就连当初被他骂过的郑建国,还找过郭主任,想让谢晋元回到车间来。 其实,郭新民也有些动心。一开始,谢晋元被踢到锅炉房之后,他还觉得很高兴。这个谢晋元脾气太坏,不好驾驭。现在好了,这个刺儿头终于被赶走了。对于一个领导来说,需要的不是桀骜不驯的技术高手,而是听话的驯服工具。 但是几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车间的劳动生产效率大大的下降了。原本是厂里拔尖的车间,迅速沦落到中流。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垫底儿了。这时候他就怀念起谢晋元的好处了。 这个谢晋元,在带领团队完成生产 任务上面确实非常有经验。他手下的工段二十几个人中,能够达到中高级程度工人就有十个。这是其他工段远远不如的。到年底评比的时候,大家都是用业绩说话。如果这个谢晋元在的话,一定会拔得头筹。那么,在大家面前自己脸上也有光。代价就是自己的命令,在谢晋元面前经常不好使用。这对自己的尊严有损。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他想来想去,觉得个人的好恶应该先放到一边。 这一天,郭新民终于下定决心,想让谢晋元回归自己车间。他考虑到,如果谢晋元回来,不出二年,就能够带出一个技术非常强的队伍来。又业绩支撑,这对于自己将来评选副厂长,很有好处。到时候,这个谢晋元如果还是这么坏脾气,再踢出去就是。自己的车间目前还是很需要一个技术尖子。 他放下身段,专门跑到锅炉房找到谢晋元,开口说: “谢晋元,你可以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明天就回车间上班吧,后勤处调动手续的事情我去办,你什么都不用管。” 要是放在挫折教育之前,谢晋元会立刻答应。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听到郭主任的话没有立刻答应,说:“这件事情我要考虑考虑。回头给你答复。” “这么好的事儿,好有什么需要考虑的。难道你想一辈子烧锅炉啊?” 他的这个态度立刻让郭主任有点不满意。心想,这么好的事儿,还用考虑么?这还是以前的怨气不平,在自己面前端架子啊。他有点生气的指着谢晋元,继续数落道: “谢师傅,你怎么看不明白呢。别看你现在重新被厂里重用,别忘了,你去研究所只是帮忙,你的岗位还是在锅炉房,你还是一个锅炉工。说不定什么时候,研究所一句话不需要了,你还是要回去烧锅炉。” “你慢慢想吧。”这个骄傲的谢晋元。他摇摇头,回去了。 郭新民说的工作岗位的事情,提醒了谢晋元。他想到,这个郭主任说的不错。自己这样,看起来风调雨顺,实际上风雨飘摇。还是应该理顺工作岗位的事情。不然的话,万一被他说中了怎么办? 他听有人说过,这个郭新民是乌鸦嘴,说出来的话,经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谢晋元找到胡亮。通过上次的谈话,他知道这位首长远见卓识,不是自己能比拟的。所以,遇到这样的选择题,他第一个就想到找胡副厂长出主意。 胡亮看见谢晋元来找自己,也很满意。他看着这个小谢的成长,心里有一种满足感。是自己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农家少年,引入到革命队伍中,又经过自己的教导,一步一步进步起来的。他看着谢晋元,有一种面对自己的学生的感觉。所以,在这个厂里,所有人包括李栋梁,地称呼谢晋元为谢师傅,只有自己,坦然自若的叫他小谢,即使他已经三十多岁的五级技术工人,在自己面前永远是当初的小谢。 第八十三章 机会来了 第八十三章 机会来了 而谢晋元也一直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胡厂长,当做自己的老首长,一如当初。这让胡亮很满意。现在看见他又来找自己,说明在进步过程中又遇到新的问题。 “小谢,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胡亮的这句话,几乎是见到谢晋元之后标准用语了。 谢晋元说了郭主任要自己回车间的事儿。胡亮问道:“你想回去吗?” “我想回车间。”谢晋元确实是想回去。他很想回归原来的技术岗位。在他心里,跟奇形怪状的零部件在一起的乐趣,远远大于陪伴笨重巨大的锅炉。 胡亮听了,对他说:“你现在回去,有什么意义呢?当初大家是欢送你出来的。从那个时候起,你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已经留下不好的印象了。我听他们说,你很严厉,不近人情,经常骂人。” 谢晋元分辨说:“我那是为他们好。工作的时候必须一丝不苟。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厂里负责。” 胡亮点点头说:“这个情况我知道。正是因为你很严厉,你的工段中,工人技术提高的最快。这是严师出高徒。但是,他们不知道,不理解。他们眼里看见的,只是你骂了他们,侮辱了他们的人格,践踏了他们的尊严。你现在要是再回到原来的车间,那些人愿意吗?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他们会害怕你报复,一定会抱团,处处给你找麻烦的。” 胡亮说的这些,谢晋元也想到了。他知道,如果回到原来的车间,就等于穿新鞋走老路。车间里王彪等人忘恩负义,自己尽心尽力培养他们,他们不思回报,反而以怨报德。他想到这些,心里就很不平。 “要么,我去其他的车间,不回原来的车间也行。”他对胡亮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直话直说。 胡亮摇摇头,对他说:“小谢,你还是不太了解情况。其他车间是不会要你的。郭新民想要你回去,是他了解你,知道你回去后能给他带来好处。其他车间的人,不知道你的本事,他们只听说你不好的一面。你想想,他们对你有这样的印象,会愿意接收你吗?” 胡亮没有直接说出,当初会议上李栋梁提出让谢晋元回车键,被全体车间主任拒绝的事情。一方面是领导干部的会议,内容不应该向普通工人泄露,另一方面,他也怕说出来对谢晋元的打击太大。如果谢晋元知道自己被全厂唾弃,他会怎样?会不会自暴自弃?胡亮可不像辛苦培养的人被毁掉。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劝你还是不要回去。”胡两对谢晋元说。 “难道我就一直在锅炉房待下去吗?”谢晋元不甘心的问道。 他不想回原来车间去,但是更不想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烧锅炉岗位上继续呆下去。在一个困苦的地方,短时间可以说是磨练,长时间呆下去,就不是磨炼了,是沉沦。 “小谢,你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就在锅炉房安心待下去吧。你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你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保证。你不会永远烧锅炉的,很快就会有出路的。”胡亮安慰道。 谢晋元听到首长这样说,即使心有不甘,也只好算了。 很多人都知道,所谓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样的话,更多的时候也只是安慰,是糊弄人。但是胡亮这样说,确实在遮人耳目。胡亮的话,并不是让谢晋元一辈子呆在锅炉房。对于昔日的救命恩人,胡亮怎么会放任不管呢?但是帮忙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二人身份地位的差别,不能做的太明显。比如这件事,他已经替谢晋元安排好了,但是现在不能对谢晋元明说。 胡亮替谢晋元安排的是什么事儿呢? 胡亮已经从袁征那里得到内部消息,知道国家大力发展航空工业,绝不是一句空洞洞的口号。上级根据国家安全需要,已经制定了一个建设一个完整的航空工业的总体计划,为此,需要建造了许多新的工厂。在这个过程中,正如一一五厂当初建立的时候需要从株洲兵工厂抽调技术人员一样,新工厂的建设也要从一一五厂抽调工人和技术人员。 有句话说,从什么地方摔倒了,就应该再从什么地方爬起来。不过,这句话显然含有深意,不能生搬硬套。因为这句话里说的地方,其实指的不仅仅是地理空间意义上的地方,还包括事情。 比如,一个人在某件事情上犯了错误,他身上就被打上了无形的标签。只要他呆在这个单位里,身上就永远会印着这个标签。想在这个单位爬起来,想要东山再起?做去梦吧。因为人们只要看见他,第一眼就会想到这个人以前犯下的错误。 所以说,爬起来,是指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浪子回到家里,在人们眼睛里依旧是浪子。 所以,真正想爬起来,就必须要换个生活工作的环境。 胡亮据说这样想的。他认为,谢晋元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这里,到新的工厂去。树挪死人挪活。到了新工厂,一切从头开始。谢晋元就能摆脱这里的负面影响,大展拳脚。 不过,这个消息目前还在保密期间,谁也不能告诉。这是组织纪律。 经过前些年新工厂的建设,国家积累了一些经验,意识到要提升新工厂的建设速度,应该有一个专业化队伍。于是,这次将从工厂抽调出来的工人,专门组成一个新的队伍,这个队伍叫做安装队。安装队的人员不属于新工厂,只是专门从事新工厂的建设,包括电气设备的安装调试, 没过几天,厂里就接到了上级关于抽调人员成立安装队,建设新工厂的命令。厂里领导班子立刻部署召开了全厂职工动员大会。李栋梁在大会上动员,号召大家踊跃报名参加,支援新厂建设。 谢晋元也参加了动员会。不过,他觉得李栋梁的动员讲的水平太差,他只是强调了这个任务的重要性,强调了大家应该响应国家号召参加安装队,根本没有提到大家切身利益的事情。比如参加安装队会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大家自然而然的会想到,参加安装队是为了国家,难道留在这里工作就不是为了国家吗?这样的动员怎么可能激发大家的热情? 大家从李栋梁的动员中,只得到一个有用的信息,就是这个新厂的厂址在河北省保定。 谢晋元现在也有了一定的是鉴别欣赏能力。虽然,要是让他去讲,他讲不出来,但是谢晋元当初从株洲离开前,听过两次顾代表做的动员报告,特别是第二次报告,感觉顾代表那才真正有水平,说到了大家关心的问题,所以后来才有很多人报名参加到兴平来。比较之下,李栋梁这样干巴巴的传达上级指示,也叫动员?也能让大家主动报名? 让大家放弃现在的生活,到一个荒山野岭白手起家建设新工厂? 谢晋元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猛然间,谢晋元脑子里响起胡亮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不会永远烧锅炉的,很快就会有出路的。他心里就是一惊。难道胡厂长说的自己很快就有出路,指的就是这件事儿? 他联想到胡厂长反对自己回到原来车间,也不赞成去其他车间,又说自己会有出路,那么自己的出路在什么地方?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了吗? 他眼睛一亮,离开这里,到保定的形成去!他的心里豁然开朗。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他心里感叹,首长就是首长,竟然能预测到今天的事情。 散会后,他精神抖擞的回到锅炉房。看见小树林脸上依旧阴云密布,还没有从哥哥死去的悲伤中跳出来。他动了恻隐之心。他有经验,知道要想把小树林从这种情绪中解救出来,最好的方法不是安慰,而是给他一个新的目标,转移他的注意力。当初自己母亲去世,自己就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才摆脱悲伤的。 他对小树林说:“小树林,今天李厂长的动员你听见了吗?” 小树林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现在一心一意的沉浸在自己成了孤儿的自哀自怨情绪中, 谢晋元问道:“那我问你。你想不想换个工作?” 小树林闻言一愣,不明白谢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又没有技术,在这个厂里,除了烧锅炉,还能干什么? 谢晋元接着说:“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从锅炉房跳出来,就是报名参加安装队。去保定建设新工厂。你想不想去?” 小树林心动了,他犹豫着问道:“谢师傅,那你去吗?” 谢晋元点点头:“我是一定要去的。” 小树林想了想,点点头说:“好。谢师傅,只要你去,我就去。现在就去报名吗?” 谢晋元摆摆手说:“先不急。不是说了吗,三天报名时间。第三天我们再去。这两天先把自己的东西准备准备。” 第八十四章 报名离开 第八十四章 报名离开 谢晋元下班后,又来到曲子文家里。曲子文正在和两个女儿玩耍。看见老乡来了,连忙起来迎接:“老谢,你怎么来了?” 谢晋元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问道:“老曲,保定,你去不去?” 曲子文摇摇头说:“不去。我在这儿过的好好的,跑那儿去干嘛。” 然后他怀疑的眼光看着谢晋元,问道:“你问这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去吧?” 谢晋元笑起来,说:“老曲,我是要去。不瞒你说,这个厂我已经呆够了。我要换个新地方。” 曲子文闻言,心有所悟的点点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这个厂受了委屈,所以要离开。” “是啊。”谢晋元面对老乡,毫不隐晦自己的想法。他说: “厂里对我无情无义。我不过是掀了一次桌子,厂里就把我以前的功劳全部抹掉,踢到锅炉房。亏我当初在株洲还是主动要求来这里工作的。虽然厂里后来让我协助科研所工作,那也是看在我贡献出图纸立功的份上,到现在为止,厂里也没有给我回复原来的工作岗位,我还是锅炉工。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技术也就要荒废掉,一辈子都是烧锅炉的。这太让人寒心。” 曲子文说:“老谢,我支持你。你应该离开,你放心的去吧。我就不去了。” 谢晋元又来到胡亮家里。胡亮一看见他,就笑着说:“怎么样?我说的话兑现了吧?” 谢晋元诚心诚意的说:“谢谢首长。真的谢谢首长。” 胡亮说:“小谢,到了保定那里,一切从头开始。虽然没有了这里的负面影响,可是也没有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你的技术,有可能短时间用不上。你要做好是想准备。” 谢晋元斗志昂扬的说:“我不怕。当初我刚从部队转业,到株洲兵工厂的时候,那里也是一片废墟。我们这些转业军人,砸石头,挖土方,盖房子,什么活儿都干过。” “好!”胡亮对谢晋元的这种精神状态很满意。 胡亮接着指点说: “另外,我要提醒你。小谢,你不要光顾着埋头苦干,还要抬头看路,要注意工作方法,注意团结群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能单枪匹马的干革命。” “知道了。谢谢首长。”谢晋元再次诚心诚意的道谢。他现在只是知道胡亮不管说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他还没有明白,胡亮的话,是提前为他将来成为领导打下思想上的基础。 不出所料,李栋梁的动员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厂里的情况和当初株洲的情况一样,一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前来报名。 这也难怪。工人们已经习惯了这里工作的节奏,熟悉了当地的生活,谁会愿意放弃现在安定的家庭生活,到一个陌生的新地方白手起家呢? 晚上,李栋梁把全厂车间主任以上的干部召集起来,开紧急会议。 李栋梁说:“上级布置下来的任务,事关我们能不能多快好省的建成国家航空工业。怎么大家就没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呢?” 胡亮一看。李栋梁还是和动员会上一样的说辞,就插言说道:“我给老李补充一下。”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到新工厂,一开始的条件肯定不如这里。参加安装队,意味着要牺牲这里舒适的生活和工作。按道理说,厂里对于安装队的这种牺牲,厂里应该给予补偿。但是,我们是国家的工厂,一切行动都要听从上级的命令。上级的文件中,只是要求我们成立五十个人的安装队,并没有允许我们给予安装队额外补偿。我们要是擅自给补偿,就不符合文件规定,就是犯错误。” “所以,老李在动员会上,只强调了是想觉悟。是不是这样啊?老李?” 李栋梁被胡亮的一番话折服了。你看人家,把这一件事情,说的那么圆滑,头头是道。同样是没有任何补偿的事情,说的振振有词。他觉得自己这个厂长真是徒有虚名。 啊点点头,说道:“没错儿。**的话,就是我想说的。” 胡亮接着说:“在没有补偿的情况下,大家就没有积极性。我们不应该去抱怨职工同志们没有积极性,换做你们自己,也是一样。” “但是,上级布置下来的任务我们必须要完成。我们一定要对这个任务有高度的思想认识。因为,成立安装队,首先是一个政治任务。其次,才是一个组织任务。” 一个车间主任问道:“胡厂长,你说的道理现在我们都懂了。可是,问题是大家都不来报名,我们怎么办呢?” 胡亮说道:“这件事情表面看起来很难。我们没有办法强行指定谁谁谁必须参加安装队,那样会在职工中引起混乱,不利于厂里的工作。” “对啊。”听到胡亮的话,大家和几乎都动作协调一致的点头。这个问题才是今晚会议的核心问题。 “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听到胡亮这样说,大家都竖起耳朵,包括李栋梁。 “在座的各位,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考虑这个问题。” “组建安装队,需要从各车间抽调人员,每个车间的职工中,技术水平和性格特点都不一样。大家对自己车间的职工,都心里有数吧?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简单的说,你可以让自己不想要的人员参加安装队。” 当官的都有坏心眼。胡亮也不例外。他指点这些人将不好管的人踢出去,也算坏透了。但是在胡亮这里,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落地,大家立刻就激动起来了,紧接着纷纷议论开。 “对啊,我的车间有几个刺儿头,平常我拿他们没办法,这次正好踢出去。” “我的车间有两个笨蛋,来厂里好几年了,现在还是一级工。这次正好让他们参加安装队。” “这些人不愿意怎么办?”忽然有个人问道。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这确实是个问题。要是人家就是不愿意离开,怎么办? 细节决定成败。前面说了那么多,最后这里要是解决不了的话,今晚的讨论就会前功尽弃。大家一起看向胡亮。 胡亮不愧睿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副厂长,最后的一锤定音,他不能去做,应该有李栋梁来做。换句话说,他在背后出坏主意,李栋梁出面当坏人。 他没有回答大家的话,转脸看向李栋梁。李栋梁心领神会,立刻说: “你们只管把这些人的名单报上来。不服从调动的,厂里就开除他。” 众人吃了定心丸。当场就拟定的人员名单,然后兴高采烈的散会回家。 李栋梁和胡亮留下来。李栋梁问道: “**,虽然说刚才把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但是文件上还有补充规定,要求参加人员不仅仅有较高的技术,还要有一定的综合能力。也就是说,最好是不仅仅会操作机器,还要懂得一些机器设备安装和故障维修。他们报上来都是些被踢出来的,行吗?” 胡亮说:“没问题。刺儿头都有本事。不然的话,他凭什么炸刺儿?” “这样的话,安装队不就成了一个刺儿头集中营了吗?谁能管的了?” 李栋梁还是很担心。 “你想的太远了。咱们的任务是组建一个安装队。安装队建成,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再说,一个刺儿头换了环境,就不再是刺儿头了。自然好管理。老李,你不用杞人忧天。”胡亮不以为然的说道。 “那工人们的技术呢?达不到文件要求怎么办?”李栋梁唠唠叨叨,他对执行上级文件要求不敢有一点走样。 胡亮说:“技术问题就更容易解决了。文件上只是提到技术,并没有规定具体的技术等级。也就是说,什么技术水平都可以。” 李栋梁对胡亮的解释有点难以置信:“文件精神还可以这样理解?” 胡亮说:“技术等级的高低,对于安装队来说,只有用得上的技术和用不上的技术的区别。白手起家建设新工厂,要想用到他们的技术,我估计至少是两三年以后的事儿吧。” 厂办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上午,就公布了第一批参加安装队的人员名单。被选中参加安装队的职工,出奇的保持了沉默。因为各个车间主任在私底下已经向他们透露,谁要是不服从,就立刻开除出厂。 谢晋元看到名单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一旦最后确定下来,自己想走也走不了了。于是他带着小树林来到厂办,报名参加安装队。,在表格上填写了自己二人的名字。 “咦。谢师傅。你怎么这么积极啊?”在报名处的一个人问道。 “李厂长在大会上不是说了吗,这是国家建设的需要。既然是国家需要,那咱就应该去。这还需要考虑什么。”他这样说。 谢晋元的行为让大家感到惊讶。国家建设需要,这个大家当然都知道。但是厂里很多职工都已经习惯了安定和谐的家庭生活,都不愿意离开。 第八十五章 保定欢迎 第八十五章 保定欢迎 没有人想到这个刺儿头谢晋元,现在已经重新得到厂里重用的时候,却选择了离开。 这个时候,国家度过了经济困难时期,老家的大哥和小妹生活也好了起来,不再需要谢晋元偷偷地给老家寄钱。他从心底感谢二年的锅炉工的工作生涯,使得他在养活五口之家的同时,家里竟然也有了一点点积蓄。 回到家后,妻子兰妮儿听说丈夫主动报名参加安装队,非常不满。她抱怨说: “怎么人家都不去报名,偏偏你要显能?这几年我辛辛苦苦操持家务,家里的里里外外已经弄顺了,要是离开这里,到一个新地方,又要从头开始。当初从株洲到兴平,搬家后家里就什么家当也没有留下,这要是再搬一次家,这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当又要丢掉。到了新地方,又要从头开始。”“这个家越搬越穷,还有没有尽头了。”兰妮儿气的对着丈夫直噘嘴。 谢晋元这个时候显示出一家之主的气魄。他说: “去支援新工厂建设,是国家安排的。不光是我,还有其他人也要去。国家有需要,上级有命令,你不满意能怎么样?” 他这是欺负兰妮儿没文化,偷换概念。 支援新工厂的建设是国家需要和上级命令,这当然是没错,但是那是对整个工厂而言,并不是对职工个人。去还是不去,很大程度上依靠职工自己的觉悟,靠自愿。兰妮儿婚后一直是家庭主妇,不懂政治,听丈夫说是国家安排的任务,立刻哑口无言,虽然心里依旧不满,但是嘴上却不再说什么了。 谢晋元继续对妻子说:“新厂在河北保定,离山东老家很近。以后回老家方便多了。” 打一棒再给颗甜枣。这样的套路谢晋元无师自通。 这句话击中了兰妮儿要害,她立刻没有了怨念。兰妮儿自从跟着丈夫偷跑出来这些年,从湖南到陕西,只回去过一次,这显然是远远不解渴。她心中一直隐藏着对老家亲人的思念。 谢晋元的积极态度,让李栋梁很满意。被谢晋元掀桌子损伤的自尊早就抹平了,想起上次贡献图纸的事情,他忽然心血来潮,决定给谢晋元一些奖励。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最大的奖励,不是奖金,是职务提拔。他想提拔谢晋元为安装队队长。他对胡亮说:“**,我想让这个谢晋元党这个安装队的队长。他的脾气大,应该能镇住那些刺儿头。” 可是没想到提出来之后,这次却被胡亮否决了。胡亮说: “老李,你要给谢晋元奖励,我赞成。但是提拔他当队长,我觉得不合适。在咱们国家的干部队伍里,任何部门的一把手都必须是党员。这是惯例。谢晋元现在还不是党员。奖励还是选择另外的东西吧。” 李栋梁知道胡亮说的是事实,这让他无可奈何。最终,李栋梁给予的奖励,还是最直接、最原始的奖金,名目上是对谢晋元之前参加实验的追加补贴。这是以前厂里干部会议上讨论通过的,大家谁也没有意见。 谢晋元受到奖励也很高兴,这下子可以抹平兰妮儿的怨念了。百十块钱补贴到搬家的花费中,可以给家里孩子添几件衣服,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曲子文没有想到,昨天自己还对谢晋元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参加安装队,不去保定,今天上午就在安装队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他感到恼火,就找到郭新民质问: “郭主任,为什么我的名字在安装队名单上?我没有报名参加安装队啊。” 郭新民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我这不是照顾你吗。你看,你的好朋友谢晋元都报名参加了,你去安装队,正好和老朋友在一起。这难道不好吗?” 曲子文这才知道自己受到老乡的连累。他叹口气。现在他已经知道,当初自己从后勤处破例调到车间,是胡厂长替自己说话了。胡厂长凭什么帮自己?还不是因为谢晋元啊。这二年自己在车间学到了技术,已经成为二级工,这都是沾老乡的光。现在被郭主任弄到安装队,也是因为老乡。他无奈的叹口气。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大人们对于被调往保定去建设新工厂,普遍持有抵触态度。但是孩子们却喜出望外。 大人们不愿意离开,不仅仅是因为搬家麻烦,还因为大家在这个厂里工作的时间长了,有了感情。这个厂的生活服务配套设施很完善,从粮油副食到日用百货,生活凡有所需,都可以满足。货源是由国家调拨,厂里后勤部门的卡车从外地运进来。工厂还建设了职工子弟学校,解决了职工子女的教育问题。这里地方就像依托在工厂建立的完整的行政区一样。 这样一个不用依赖兴平当地市场,生活完全自给自足,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天地。孩子们出生时候起,就一直生活在这个小天地里,大人们感觉到的是生活的安逸,但是对于活泼好动的孩子们,这个活动范围孩子太小了,他们很少有机会出去体验外面的世界。这次听说能够乘坐火车到千里之外的新地方,一个个都高兴疯了。 厂里的行动很快,只给了安装队人员三天时间处理个人事务。有的家庭简单,没有什么家具,很快就大好包裹。有的家庭对辛辛苦苦置办的家具恋恋不舍,于是就忙着挥泪大甩卖。厂里可不管你准备好没有,第四天一大早,名单上所有人连同家属,都被送上火车,离开了一一五厂,离开了兴平。 这列火车是蒸汽机车,而且是客货混编列车。在三十多杰车厢组成的编组中,只有两节绿皮客车车厢。这是专门给安装队准备的。 这些孩子们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兴奋的在车厢里到处乱窜,喧闹声和大人们的呵斥声充斥车厢。后来看见管都管不住,索性不管了。反正都在车厢里,也丢不了。于是就聚集到一起,男人打牌,喝酒,女人聊天织毛衣兼顾孩子们,家长里短的闲聊中夹杂着惊讶尖叫。 安装队的队长是厂里后勤处的副处长,他脾气好,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长着一副笑弥勒佛般胖乎乎面容,见人面带三分笑。不管是谁遇到难处,只要找到他头上,他都会尽力去帮忙。所有,在职工中人缘很好。 不过,好脾气的人也有不利的方面。会受人欺负。就说这次安装队的队长人选,为什么会就落到他头上,就是因为他脾气好,人员好。是厂长李栋梁在会议上提议让翟延生当这个安装队的队长。他说:“这个老翟脾气好,那些不听话的人放在他手下比较合适。老翟能以柔克刚。别人不行。” 结果,参加会议的全体干部一直通过。他成了安装队队长,唯一一个参加安装队的中层干部。 翟延生接到通知后,没有一点沮丧,依旧神态自若。没有人知道,当了安装队队长,在他的心里反而有点兴奋。 在来之前,翟延生是后勤处的副处长,平时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区处长出头露面,他躲在后面不显山不露水。 他保持低调,不是谦虚谨慎,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当一个幕后英雄。他也想出头。他的性格圆滑,害怕得罪每一个人,这样坐起事情来就就缺少棱角,不敢担当,所以,在别人面前,他不敢流露出自己的心态。 现在机会来了。参加安装队,在别人看起来是苦差事,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他终于可以摆脱区处长的压制,成为一言九鼎的一把手,可以尝到权力的甜头。 列车并不是直达保定。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整整三天两夜,到了北京。安装队的人去保定,中途要在这里转车。 在火车上坐硬座,几天下来,新鲜感过去,孩子们都玩累了,安静下来。大人们也都觉得疲累不堪,更让人难受的是,每个人头发脖子里都是火车黑烟飘进来的煤灰,大家都是长途旅行的风尘仆仆样子。等待转车需要在北京停留了一天一夜,安装队全体人员连同家属可以趁机好好的休整一下,顺便在游览一下,这也算是给安装队工人们的一个福利吧。 谢晋元带着全家参观故宫。恰好故宫正在进行钟表展,上百种的西洋钟表,有大象拉车的,小人敲钟的,小鸟报时的,五花八门,让大家大开眼界。很多人都在惊叹钟表的精美巧妙,但是谢晋元看到钟表却产生了另外一种体会,原来早在满清的时候,欧洲的工业产品就已经做到如此精细的程度了,新中国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起步,要想赶超人家,实在是不容易啊。 第三天,大家再次登上绿皮车,不到半天就来到保定。 保定这里早已经做好了迎接安装队的准备。在一个月前,保定市**就接到了上级的文件,要求做好前来参加保定惠阳机械厂建设人员和家属的安置工作。 第八十六章 咱不敢问 第八十六章 咱不敢问 当时,保定市是一个大城市,曾经还是河北省的省会城市。市领导对于国家把新兴工业放在这里热烈欢迎,大力支持。市**成立了专门的对口接待部门工业建设办公室,组织工厂所在地的乡镇村各级人员,从住房、生活物资供应和劳动力支持等方面,都做好了安排。特别是在工厂所在的神星镇,大力宣传工作下每个村都知道。 安装队的人刚一下车,就看见站台上挤满了前来接的人。安装队队长翟延生上前,和来人接洽。保定市工建办的张新主任、神星镇崔家豪书记和翟延生寒暄几句之后,就带领安装队的人除了车站。 在车站前的广场上,几辆大卡车一字排开。在翟延生和张新的指挥下,大家纷纷爬上车,随着汽车轰鸣,大家发现,他们竟然出了市区,离开的繁华的城市,来到了一片荒山野岭中。 卡车停下了。翟延生和张新下车站在前边,大声对大家说:“大家朝这里看。这就是我们新工厂的厂址。” 他手指路边那片山坡。很多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有人小声问身边的同伴:“我们去的地方不是保定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旁边这个人同样觉得奇怪。他郁闷的说:“这都是上级决定的事情。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翟延生说完,上了车。卡车继续前行了不到五分钟,转过一个弯,在一个村庄前面停下了。 翟延生和张新都下了车。翟延生大声喊道:“全体人员都下车!我们到了!” 大人孩子乱糟糟的爬出车厢,站到卡车旁边的空地上。 翟延生站在大家的前面,大声的说:“大家安静。我知道大家有疑问。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这个村子是石家左,是我们安装队借助的地方。刚才过来的山洼,就是新工厂的厂址。我们要建设的新工厂,名称叫保定市国营惠阳机械厂。现在请市**工建办张新主人给大家介绍情况。” 家属们不知道,也想不到这个所谓的机械厂,实际上要生产的不是普通机械,而是飞机零部件,直升飞机的螺旋桨。他们不关心这个,他们关心的是,卡车没有将他们送到新工厂的职工家属住宅区,反而来到将大家拉到一个叫做石家左的农村里。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不知道,新工厂还没有开工建设,他们是第一批拓荒者。至于家属住宅,在“先生产,后生活”的革命精神指导下,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张新开口说道:“大家好。大家一路辛苦了。翟延生队长刚才说了,这里是石家左村,是神星镇二十多个村庄之一。距离保定市六十里。我知道有人会问,刚才的厂址为什么不在回去附近,而是放在这个山沟里,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大家,这个厂址是国家部门组织专家勘察后选定的,是不可改变的。” “现在,我们刚开始建设,这里的生活很艰苦。但是,我代表保定市**想大家保证,我们会竭尽全力为大家服务。” 说到这里,大家就看见村口出来一群人。这是村长石新生和几个村干部,听见汽车马达轰鸣声,带着一百多村民出来迎接他们, 一个月前,崔家豪书记亲自带人来到石家左村,召开村干部会,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告诉他们,这里要建设一个新工厂,开始建设的时候,有些工人家属要来村里借住,等到工厂建成后再离开。这期间,需要村里配个,腾出房间接待。 崔书记走后,村干部立刻召开村民大会,将上级的指示传达到家喻户晓。 村长石新生在会上对全体村民展开动员。他说: “咱村接到上级指示,国家要在咱们村附近,新建了一个工厂。为了建设这个新工厂,国家从全国各地抽调了一些技术工人。这些工人的家属现在需要在咱村借住一段时间。这是上级对咱们村的信任。咱们不能辜负上级的信任,一定要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上级为什么不安排这些家属住到其他村子?一方面,是咱村离得近,另一方面,是上级对占满的信任,咱村的人思想觉悟高,以前得过模范村的荣誉。” “这些新工厂的工人来自****,为建设新工厂,拖家带口,非常不容易。咱们一定要好好的接待,腾出自己最好的房子来,就像以前接待部队的同志一样。” “我知道,有些人自己家里的房子也不是很宽敞。但是我们石家左是老革命根据地,过去我们是人民子弟兵的坚强后盾,现在我们也一定能够成为国家建设的坚强后盾。我们要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这些家属们。家里原来住房不够的,赶紧把放杂物的房子给清理出来。有条件的,赶紧搭建新房。海有二十多天,时间上还来得及。需要帮助的,赶紧提出来。” 在村干部的讨论协调下,很快就分配了工人家属的安置方案。一百多户人家的石家左村,有五十多户被都分配到接待职工家属指标。 所以,满载安装队家属的车队到达的时候,这个村里早就准备好了。 看见工人和家属到了,村长石新生迎上前来,和带队的安装队领导翟延生寒暄几句,然后就按照名单,让各家房东帮助搬运行李,将分到自己家的家属领回去。 当时搬家很容易。这些工人家属从兴平搬到这里,都没有带什么家具家电,只是带着若干的大小包袱,里面有些随身衣物和铺盖卷。这也算拎包入住吧。 石家左是农村,生活远远不如兴平的一一五厂。家属们突然住进村民家里,这对于习惯了兴平工人家属区生活的他们来说,吃穿用度都很不方便。 让大家没有预料到的一点,就是石家左村的各家房东,对待安装队家属的态度很好。 保定一带属于华北平原,从抗战起,是革命老根据地,有优良的革命传统,对共产党、八路军和解放军都有着深厚的感情。现在,他们把这种感情,延续到这些家属身上。这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们对生活的不适应。 一番忙乱之后,大家安顿下来。于是发现村民们对安装队的家属非常友好亲切。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拿出来招待他们。家属的孩子们一点也不怕生,刚吃完饭,就跑到村子里,和村里的孩子玩在一起了。 谢晋元家的房东石宝柱,是一个的中年汉子,一家四口人,妻子石嫂是地道的农家妇女,丈夫下地,妻子在家养猪养鸡。有三间瓦房的正房和两间厢房,在村里属于中上等的家庭。看到这种家庭,谢晋元恍如回到山东老家。 言谈中,知道房东女儿已经二十出头,在保定一家服装厂工作。儿子在保定市上中学。平时家里很清静。现在,这种清静被谢晋元一家的到来打破了。 谢晋元一家到来的时候,石宝柱已经将正屋给他们腾出来两间,并做好了晚饭。白菜炖豆腐,炒鸡蛋,腌萝卜。由于几天旅途中下来都没有好好的吃饭,几个孩子吃的很开心。 第二天,谢晋元开始去厂里工地上班,兰妮儿将大女儿和大儿子送到村里的小学。由于几十个家属职工孩子的加入,村里的小学增加了一个班,安装队所有的五岁以上的孩子,都被编入各个班级去上学,和村里的孩子一起读书。 让技术们感到不习惯的,是石家左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去水井里打水;没有商店,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度都要去先统计,然后派人去几十里外的保定市里统一买回来。出门时候,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 但是对于孩子来说,来到这里,就像来到了天堂。以前在兴平的时候,孩子们活动的范围被限定在厂区范围内,现在来到了一个广阔的天地,在村里孩子的带领下,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野地里撵兔子,玩的不亦乐乎。家里大人们对孩子们也都是放羊的态度,如果不出什么事儿,根本就不管。如果谢晋元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在重复自己少年时代的情形,会不会认为是遗传因子再现? 这一天,几个孩子中午玩的太高兴,下午上课的时候,疲累之下有几个孩子在课堂上睡着了。上课睡觉,这还了得。老师要惩罚。 “你,站起来!”谢晋元的大儿子不幸被选中,杀鸡吓猴。他被老师一巴掌拍醒叫起来,惊慌失措的站起来。 “伸出手!” “啪啪啪!”这个严厉的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用竹尺打手心。 连续打了几下,孩子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但是也不敢哭。 全班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大声喘气儿,更没有人敢嘲笑他。杀鸡儆猴确实有威慑力。 放学回家,孩子还不敢告诉大人。否则被爸爸知道了,还要再次挨打,是双份的惩罚。 第八十七章 技术无用 这天,安装队的几个孩子和村里的孩子玩开仗,分成两拨,站在十几步之外,瞄准对方扔土坷垃。看着一块土坷垃打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土印子,就开心的大叫,被打中的孩子懊丧,其他人更加奋力的还击。 有个农村孩子扔过来一块土坷垃的时候,谢晋元儿子没躲开。一下子砸到眼角,立刻流血了,眼睛都被血糊住。吓得农村孩子一哄而散。 附近的一个村民看见,赶紧过来,将这个受伤的孩子送回家。兰妮儿带孩子去厂里卫生所看来,发现伤口没有什么,只是眼角擦破一点皮儿,上了一点红药水就完事儿了。 兰妮儿有些后怕,差一点就打到眼睛上,这太危险了。呵斥道:“以后不许这么玩了。”儿子答应一声,跑出门又玩去了。 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本来不算什么事儿,但是,涉及到安装队家属和村子的关系,引起了村长石新生的重视。他带着打伤人的那个农村孩子和大人,来到谢晋元家赔礼道歉。兰妮儿很大度,说:“小孩子们打打闹闹,不算什么。” 这个孩子也道歉,不好意思的说:“我当时也没注意,摸到的不是土坷垃,是一块沾上土的石头。” 孩子们之间没有身份登记的意识,村里的孩子和职工家属的孩子依旧一起玩闹。 这一天,一群孩子正在蹲在地上写作业,忽然间一个孩子大叫起来:“你把我的石笔弄断了,你赔我。” 大家闻声抬头看过去,发现是曲耀国尴尬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这里学生的学习工具,都是标配三件套:课本、石板和石笔。石板是一块一尺见方打磨平整的青石,镶上木框,作为练习写字的本子,石笔是细长条的滑石。用滑石石笔用力在青石上面划过去,就会留下白色的痕迹。 不巧,曲耀国的石笔用的只剩下指头肚子一点,实在捏不住了,就借同学的石笔用。同学的新石笔细长,他不小心用力过大,折断了。 这下子这个同学不干了,叫嚷起来,要他赔。 石笔很便宜,但是大家也要花钱买的。谢晋元的大儿子见状,赶紧把自己的一支新石笔拿出来,递给那位同学,事情才算平息。 曲耀国对谢先举说:“谢谢你。以后我还你。” 儿子摇摇头说:“不用还了。我还有一盒呢。” 谢晋元自己文化不高,但是对孩子的学习很支持。在学习用偏上从来不吝啬。所以,儿子的石笔有富余。 晚上,在谢晋元问孩子们学习情况的时候,大儿子忽然想起来石笔的事儿,就说:“爸爸,我们学习用的石笔不够了。今天还因为曲耀国弄断了石笔,被别的同学揪住不放。” “石笔?怎么会断?”谢晋元问道。 “买回来的石笔太细,不耐用,一不注意就会断。要是能够粗一点就好了。”儿子说。 粗一点?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做石笔的人,恨不得将石笔做的更细一点,这样的话,一块滑石就会做出更多的石笔,赚更多的钱。 谢晋元想了想。说:“做石笔有什么难的。星期天我就给你做一些粗的石笔。” 不远的山里就有滑石。滑石不属于重要矿产,所以一直也没有人纳入国家的管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开采。 到了星期天,谢晋元带上锤子凿子等工具进山,不到半天就回来了,背回来一大堆石笔,足够用到小学毕业。儿子过来一看,爸爸做出来的石笔很粗糙,但是比买回来的石笔要粗很多,耐用。 “这下写字的时候就不怕断了。”儿子高兴的说。 第二天上学,谢先举炫耀的拿出爸爸给自己做的石笔,在同学们中间引起一阵惊讶。随后,其他家长也跟风,自己动手做石笔。这样一来,导致了杂货店石笔销量大减。 人们很早以前就知道山里有滑石,但是人们思想僵化,都是去杂货店花钱给孩子买石笔,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做石笔。谢晋元为孩子制作石笔的举动,算是为大家开了窍。 转眼到了收麦子季节。学校放了几天假,村里孩子们跟着各自家长去地里秋收。职工的这些孩子没有人管,就撒欢似的自己跑到收获之后的田野中拾荒。一天下来,每个孩子都能够拾到几十穗麦子,带回家里,让妈妈给烤了吃。那种烤麦仁的香味,零他们欲罢不能。 兰妮儿和其他的家属一样,都没有出去工作,留在家里带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安装队来到这里后,所有人都发现,自己以前引以为豪的技术,全部都失去了作用。除了谢晋元来自锅炉房之外,他们都是从车间里抽调出来的。他们原本在车间里的工作,就是操作各种机床,现在这里就是一个建设工地,人来人往,挖土运石,没有车间厂房,没有机床给他们操作。他们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之前的车工铣工钳工,是安装队,工作是水电设备安装。 水电气设备安装,和操作机器是两码事儿,他们谁也没有干过。 但是,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么? 大家都是从工厂出身,对于一个工厂里的水电线路分布情况,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如何施工的,但是见多识广,完全可以照猫画虎,比着葫芦画瓢。这也是上级当时决定建立一支专门的安装队伍的初衷。 谢晋元从一个高技术的钳工,改行到电气安装,从技术方面来说,要更容易一些。但是,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谢晋元不得不放弃自己以前喜爱的技术。他想到今后自己的精锻技术再也没有用武之地的时候,深深的为自己的技术感到可惜。当初为了掌握那些技术,自己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从株洲兵工厂的时候起,经过一一五厂多年的提高,已经练就的技术十分精湛。若是按照这个技术考核的话,他应该能够评上七级工。可是这一切,来到安装队之后,就全部作废了。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这样的代价,恐怕是当初胡亮也没有想到的。 小树林对现在的情况下显得无所谓。他本来什么也不会,现在好了,大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了。自从离开兴平,他就一直跟在自己最信赖的谢师傅身边。谢晋元一路上也把小树林当做小弟弟一般颇为照顾。来到这里后,小树林没有被分到石家左,而是和其他单身的人一起住在附近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来到工地后,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什么水电安装的施工,而是最原始的劳动:挖土方,砸石头。 这是翟延生从工厂建设指挥部给大家带回来的任务。 大家听到这样的任务,立刻骚乱起来。这些人原本就是刺儿头,现在更是敢想敢说。 “我是四级车工,我不去挖土!我是安装队的,不是挖地的民工!”一个声音大声喊叫起来。 翟延生一看,认得这个人,是闫克成,兴平工厂第三车间的刺儿头。 紧接着,又有声音叫起来: “我是调度,不是刨地开沟的农民。”这个人翟延生也认得,是第五车间的魏任远。 第六车间的华青山也大喊大叫:“我是安装队的。我只干电气安装的活儿!” 安装队的这些刺儿头,翟延生基本上都认得。他知道自己遇到当队长之后的第一个考验。如果不能管住这几个人,今后的工作就难以开展了。 他大声说道:“这在指挥部分给我们安装队的任务。我们必须服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是,他的话显然没有说服力,也没有权威性。大家还是乱哄哄的。 看见这里人员还在原地不动,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人,问道: “翟队长,你们怎么还不开工啊?” 翟延生一看,这个人是指挥部的施工现场调度,刚才开会的时候见过,立刻说: “马上就开始。有点小事情,马上就好。” 调度叮嘱说:“翟队长,那你们要抓紧啊。再耽误下去,今天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调度离开,翟延生头上见汗了。建设指挥部分给安装队的第一个任务就完不成,以后在别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 他环视一圈,看见了刺儿头之王,谢晋元。擒贼先擒王。他对谢晋元大声喊道: “谢晋元,你是什么态度?” 谢晋元正和小树林站在后边,打量这里的地形地势,心里估算要开挖多少土石方,忽然听见翟延生叫自己的名字,他走上前来问道:“翟队长,你叫我?叫我做什么?” 谢晋元的意思,是你把叫我是要让我做什么工作,结果翟延生心里有偏见,给听差了,理解成你没事儿叫我干嘛。老好人心里这个时候有了火气,大声对谢晋元说: “个人的需要必须要服从国家的需要。” 谢晋元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点点头说:“翟队长,你说的对啊。” 翟延生更生气了,指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干活儿,还站在这里?” 谢晋元双手摊开: “翟队长,你是队长,需要我干什么活儿,你说了算。可是,你并没有跟我说,让我干什么啊?” 翟延生被怼的哑口无言。其他几个刺儿头还没有明白谢晋元话里的意思,只是看见翟延生难堪,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翟延生听到谢晋元这样说,才知道是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感情不是人家不愿意干,是自己没有将干什么活儿分配到每个人啊。 第一次当一把手,就出现这样的纰漏。他心里也觉得自己领导能力不够。转眼之间,他又想开了,他安慰自己说,没有领导经验,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以后就好了。 他重新振作精神,开口说道: “指挥部给我们分配的任务有五个,砸石头,运石头,挖土方,运土方,修道路。我们安装队五十个人,十个人一组,自由组合。然后去刚才那个调度那里领工具。” 说完,他就开始点兵点将,将九个人拉出来,带着去调度那里领铁锹搞头,挖土方去了。至于其他的人,不听话,干脆不管了。 第八十八章 又砸石头 小树林、曲子文自然而然的围拢到谢晋元身边,然后又有几个人过来,凑够十个人,谢晋元一看自己的人数够了,就去调度那里,领到铁锤等工具,砸石头去了。 剩下的人一看,没办法,整个工地上都在忙,只有这些人站在这里,也只好分成三个小组,去调度那儿领活儿。 翟延生当队长的第一次考验,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度过了。这次的事情,让他对管理队伍有了体会。 人心是不可以被强制屈服的,愈是强制愈是叛逆;有些人是不可以用讲道理来说服的,愈是讲道理愈是遭到抱怨。这个道理就像水。水的本性,易于流动因而可以自净自清,人的心性也是易于变化因而可以自己平伏。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不去逆着做事情。 就像今天的事情,自己越解释,说是指挥部的命令,这些刺儿头越是不听,自己干脆不理他们,带着几个人离开,他们后来也就乖乖的自己主动干活去了。 谢晋元自然的就成了采石小组的组长。他将四个人分成五个作业面,自己带着小树林。 开始的时候,他让小树林扶着铁钎子,自己论铁锤。砸了几块石头之后,换小树林来砸。小树林心惊胆战,唯恐砸到谢师傅手上。谢晋元鼓励说:“没关系,用心瞄准。” 然后小树林砸了几下之后,找到感觉,很快熟悉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问了一下其他的人,发现他们也适应了砸石头工作。就放下心来。 眼看自己再次变成砸石头的,他想起十多年前,刚转业到株洲的时候,也是从砸石头开始的。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命里和砸石头有缘啊。 小树林看见谢师傅沉思,就过来问:“谢师傅,你想什么?” 谢晋元看看徒弟一样的小树林,就对他说:“小树林,你不知道。我当初从部队转业,到了株洲兵工厂,第一件工作,就是砸石头。没想到,过了十二年,现在又来砸石头。” 小树林惊讶的问道:“谢师傅,你当过兵啊?” 谢晋元摇摇头对小树林说:“当过。不过没有上战场打过仗。” 他说着,忽然想到,上次砸石头到现在,正好十二年,这不就是十二属相的一轮吗?会不会再过十二年,自己还要砸石头呢? 命运的事情很难捉摸。不过有一个规律,你越是不希望的事情,越是有可能出现。有人说,这是墨菲定律。 指挥部也考虑到安装队的人原本是技术工人,给他们的任务量不大,都能够完成。几天下来,安装队的人也都习惯了,或者说屈服了指挥部安排的工作。这让指挥部的人很满意。总指挥陈铎在一次开会的时候刻表扬了安装队,说安装队是一只能吃苦能战斗的坚强队伍。这让翟延生很高兴,想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又 恢复了以往的笑容满面。 陈铎安排安装队砸石头挖土方,也不是故意刁难这些技术工人,他也知道让这些工人去干这样的活儿,有点大材小用,是浪费,也知道在正式开工建设之前,必须实现水电路三通,完成场地平整。本应该让安装队的人去给通水通电,但是没办法。场地平整工作量太大。只好先把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包括安装队,全部拉上去顶一段时间。按照技术人员的估算,最多一个月,场地平整的就差不多了,安装带和其他的人就可以离开土石工程了。那个时候,将安装队调出来,从事他们的本职工作了。 他原本担心安装队会不服从分配,没想到这个翟延生有办法,安装队正常开工,没有出现其他问题。 没有安装队没有问题,陈铎依然忙得焦头烂额。因为,从上海和东北工厂调来的技术人员就要到了。他必须要给这些技术人员安排生活和工作。 在指挥部会议上,在说道如何安置技术人员的时候,张新开口说:“这问题我们市**负责解决。我们已经准备了了几家旅馆来安置他们。” 陈铎说:“谢谢市里面的照顾。下面,我们看看,这些技术人员到了之后,安排他们做什么。虽然现在的场地平整还需要人手,但是对待这些技术人员,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去砸石头挖土方吧。他们和那些技术工人不一样。工人体力好,可以干粗活重活,如果让技术员也干这样的或,不光是大材小用,他们也干不来这样的粗活。” 有一个人说道:“但是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建设,他们也不能闲着吧。那样影响不好。” 副主任丁铁成提议说: “我看可以这样。我们厂将来投产后主要产品是螺旋桨叶片。现在可以让这些技术人员对这个产品提前讨论一下。让他们将叶片的生产,从原材料到生产工艺全过程,从头到尾的详细讨论一边,我们如果其中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提前做准备。” “好。这个主意好。”大家一致同意。 于是,过了两天,当技术人员到达之后,立刻被安置到满城区的一家旅馆。陈铎看望慰问之后,给他们说明了指挥部的安排,要他们这些人组成技术部,研究讨论螺旋桨叶片生产问题。 他已经做好准备,应付这些大城市来的技术人员可能会生活和工作条件的抱怨。没想到,这些技术人员的工作热情非常高,根本就没有计较。当天晚上就开会讨论,第二天就将一个建议书送到陈铎面前。陈铎一看,觉得这件事情确实是刻不容缓,立刻请指挥部成员开会。 当时情况下,开会很简单。没有现在这样的办公室流程,不到五分钟,就把几个头头脑脑召集到一起。会议上,陈铎说: “今天上午,技术部提出,当务之急,是筛选适合最螺旋桨叶片的材料。” “在国外,用于制造螺旋桨叶片的材料中,主流的材料是金属,也有用木材加工成的。我国目前的金属材料质量达不到要求,所以,技术部觉得应该选择木材为材料。有些木材经过加工后,完全可以达到螺旋桨技术标准。” “但是,我国木材的种类很多,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哪一种木材适合。所以,我们认为当务之急是从众多的木材中选择出合适的种类。” 用木头做螺旋桨?这些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在大家的印象中,飞机浑身都是钢铁,特别是螺旋桨的叶片,更是高强度的钢铁,怎么可以用木头制造呢?但是对另外一句话,大家都认可,就是国内的钢铁质量确实不行。 既然是技术部集体讨论的结论,那么不管信不信,都要信。 指挥部批准了技术部的计划,分别派三路人马前往东北的大兴安岭、西南的西双版纳、西北天山三大原始森林调研,筛选合适树木。并开具了加盖公章的介绍信,调研人员可以凭借介绍信与当地**联系,获得有关部门协助。 会议的第二个内容,修路。按照计划,这个机械厂需要修一条通往保定市区的砂石公路,修建一条通往保定火车站的铁路支线。修公路好办,有人力就行,而且基础土建已经快要完工了。但是铁路的修建比较复杂,路基土方量比较大,中途还要架设一座铁路桥,最后还要普铺设铁轨。 张新说:“铁路支线的路基土方我们可以承担。这些活儿可以组织地方民工完成。架桥和铺设铁轨我们没有能力,无法完成。” 陈铎说:“这个由我们负责。”然后转头对丁铁成说: “老丁,你去和铁道兵部队联系一下,请他们协助。” “第三个问题,厂区的水电和保定市里对接。”陈铎转脸对张新说: “施工方面,我们有专业的水电安装队,但是在和保定市电力和自来水管理部门接洽方面,还请市**协助。” 张新点点头:“这个我亲自办。” “第四个问题,民工征用和费用问题。”张铎说。 “这些天来,石家左和周边村子为工厂的建设提供很多人力帮助,我这里表示感谢。现在面临一个问题。我知道在现在麦子快要成熟了,收小麦和随后的农活很多,农村也需要劳动力。但是工厂建设需要保持速度,就需要有一个稳定的民工队伍,这是一个矛盾。大家看看怎么解决” 这次张新没有答应。他看向参加会议的崔书记。崔书记皱眉沉思。工厂的建设显然不是一年半载就可以结束的,而庄家的播种收获也必须要有劳动力。二者必然会发生冲突。他虽然是领导,也不能强迫别人扔下自己地里的庄稼,去干厂里的活儿。 看见出现冷场,丁铁成出面打圆场说: “好了。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有发生。我们可以暂时搁置。到时候再议也不迟。说不定到时候情况就会有变化呢。” 会议散会。技术部。安装队、市**各方面各有各的任务,纷纷回去落实。 第八十九章 转行电工 翟延生代表安装队列席了会议。领到安装队的新任务后,回去连夜召集安装队的人开会。在一间大屋子里,他笑眯眯的对大家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起,我们安装队就不再砸石头挖土方了,我们开始水电安装工作。我不知道大家对水电安装这块熟悉不熟悉。不过,会不会都没有关系。我们在施工的时候,都会有技术人员在现场指导。大家只要按照技术人员的话做就行了。” 大家闻讯也都高兴起来。这些天干粗活累死累活的,人人心里都有怨气,不过是嘴上不说出来而已。现在好了,总算回归安装队的本职工作。 宣布完好消息,翟延生把谢晋元留了下来。他看出来,这谢晋元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刺儿头,而且在安装队这些人中还有些威信。要不是自己有队长的职务,还真的不如他。这样的人,自己如果不知道好好的利用,就愧对自己的智商了。 他不知道谢晋元的威信从何而来。按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锅炉工,脾气又不好,怎么会有很多人服气呢? 他不明白的是。要是其他的职工,肯定会老老实实厅领导的。但是这些人是刺儿头。刺儿头只服气比自己本事大的人。别看谢晋元是烧锅炉的,在刺儿头眼里那可是实打实的五级工,比他们高处不胜一星半点。如果不是烧锅炉耽误,恐怕现在已经是六级工了。 更何况,谢晋元敢于在厂长面前掀桌子,这在旁人眼里的大逆不道,在他们眼里就是勇敢无畏的英雄。和平时代的英雄,不就是表现在这方面吗?他们就服气这样的人。所以,当初在工地的第一天,他们看见谢晋元干活儿去了,不用别人劝说,也就跟着去了。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谢晋元问道“翟队长,你让我留下来,有什么事儿吗?” 翟延生想了半天,还是忍痛对谢晋元说:“谢师傅,你看,咱们安装队的活儿有两大块。水和电。我觉得咱们也应该把人手分成两部分。” 谢晋元说:“你是队长,你说怎样就怎么样。为什么问我?” 翟延生艰难的说:“我想和你一人一半。” 谢晋元惊讶的问道:“为什么?你是队长,我可是烧锅炉的。” 既然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了,翟延生也就不怕谢晋元笑话自己了。他笑嘻嘻的对谢晋元说: “算了吧老谢。我知道你的本事。你绝对有能力领导这个安装队。李栋梁既然你也参加了安装队,我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弄来当这个队长。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不服我,服你。你就算帮我这个忙。行不行?” 谢晋元没有马上答应。他有前车之鉴,在科研所那么长时间,身份还是一个锅炉工。他这次要名正言顺。他对翟延生说:“我带一半人,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跟大家说明,让我当副队长。不当副队长,我不干。” 翟延生听到谢晋元的要求,立刻满口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自己是队长,有权利任命一个副队长。别说一个副队长,如果工作需要,他任命多个副队长也没关系。不过,工作只有两块,安装队总共只有五十个人,一个副队长也就够了。 他趁热打铁,和谢晋元商量分工。谢晋元让翟延生先挑。翟延生笑嘻嘻的说:“老谢,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带人负责自来水。你负责电气。” 谢晋元没有任何意见,点点头。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 翟延生满心欢喜。他心想,电气安装需要爬电线杆子架设线路,自己有恐高症,干不了。他对电有天生的恐惧。另外,电气安装完成后,如果出现问题还要担责任。还是自来水施工安全。 第二天早上,到了工地,翟延生大声宣布,任命谢晋元为安装队副队长。然后,宣布成立两个施工队伍。采取自愿和分配相结合的办法。 不多会儿,翟延生就沮丧的发现,谢晋元身边有三十多人,自己身边只有十几个人。这也再次证明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谢晋元确实比自己有威信。 他现在脸皮厚,也不怕人嗤笑,将谢晋元拉到一旁,商量人员调配。谢晋元很配合,将自己这边年龄大的,身体弱的,都给了翟延生。翟延生很不高兴,责问到: “老谢,你不厚道啊。看你给我的都是什么人。” 谢晋元解释道:“翟队长,我这样也是为你考虑的。你知道,电气安装需要爬电线杆子,体力不好可不行。万一出现工伤事故,你有要但责任的。” 翟延生闻言,想想也是。不过还是不满意,说:“可是我这边自来水施工同样很费力气。” 谢晋元说:“我给你的这些,性格算是比较好的。你也容易使唤。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换几个给你力气大,但是不听你使唤的,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这里,翟延生怂了。他说:“不听我使唤,就会听你的使唤?” 谢晋元说:“这个我也不能保证。不过,我脾气不好,他们怕我。” 听到谢晋元说道脾气,翟延生无语了。他心想,恶人还要恶人磨。恐怕还真的是这样。 最后,翟延生笑容满面的说:“老谢,你还得跟这些人说几句,不然的话会有情绪。” 谢晋元点点头,转身将这些人叫出来,带到一旁,对他们说:“你们去跟着翟队长干吧。” 听到谢晋元将自己踢出去,有个人不服气,问道:“谢师傅,为什么我们不能跟着你?” 谢晋元解释说:“我和翟队长已经分了工,他负责自来水,我负责电气。电气需要怕电线杆子,你们的身体不行,容易出危险的。” 听到这样是照顾自己,这些人于是都没有了怨言,有的还心怀感激。 后来,有一次空闲的时候,小树林问道: “谢师傅,爬电线杆子,你的技术就没有用了啊。这多可惜啊。” 谢晋元闻言摇摇头。他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想到过这个问题,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将精锻技术提高到五级,现在说扔掉就扔掉,,难免有些不舍。后来就想通了。当初国家需要自己的精锻技术,现在国家需要自己爬电线杆子。既然都是国家需要,干什么还不都是一样吗? 保定市供电部门的技术员王火来到工地,找到谢晋元,要和他工作对接。王火说: “谢师傅,张主任跟我们说了,要全力支持你们厂的建设。领导派我来和你们厂电气安装的人接洽。” 谢晋元笑容满面的说:“谢谢你们的支持。具体怎么对接,我们还不清楚。你请你说一下。” 王火笑着说:“谢师傅,工作对接很简单的。就是我们把电力送到你们厂区附近,然后你们将电力引入厂区就行。” 小树林插言问谢晋元道:“师傅,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送进厂区呢?” 谢晋元也不知道,就看向王火,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将线路引导厂区里面?” 王火没有对他们的疑问生气,耐心的解释说:“谢师傅,这是国家的规定。我们只是按照规定执行。” 本来,说到国家规定,大家都没有疑问了。但是谢晋元身为副队长,还是想搞清楚国家为什么要这样规定。预算继续问道:“王火同志,国家为什么会这样规定啊?” 王火对这些人还算客气,笑着说:“是这样的,谢师傅。我们对外的线路,输送电力都是用高压铁塔,如果我们在厂区里面修建高压铁塔,很不安全。所以,国家有规定,在城区、厂区或者居民区范围内,不允许架设高压铁塔。输送电力都是用电线杆子。” 经过王火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当初在兴平的时候,确实没有看见高压线铁塔,都是电线杆子。 王火看见大家都没有什么问题了,然后一招手:“你们跟我来。” 谢晋元带着自己的电气安装队跟着他来到一个指定地点。 大家看见这个地方用白石灰画出了一个圆圈。王火指着这个圆圈说:“谢师傅,这就是我们送电到达的终点。从这里开始到你们厂区,都是你们的工作了。” 王火交代完就离开了。从市里到石家左三十多公里,要修建几十座高压铁塔,够他们忙活的。 这是,厂里的技术员姜沪生和一辆毛驴车一起走了过来。他已经从翟延生那里知道了负责电气安装的是谢晋元。姜沪生走到跟谢晋元面前,自我介绍说:“谢师傅,我是姜沪生,领导派我来和大家一起负责电气安装。” 谢晋元说:“欢迎。欢迎。你是技术专家。你说吧,我们应该怎么干。我们大家都听你的。” 姜沪生说: “电气安装说起来比较复杂,我们以后慢慢说。眼前的要做的事儿,是埋电线杆子。这个事儿比较简单。” 第九十章 怎么处置 他指着毛驴车上的几根木头,说道: “先在这儿卸下来一根电线杆子。”姜沪生说:“第一阶段的任务,是从这里向厂区方向,每个五十米一根。挖坑深度一米。分层夯实,确保电线杆牢固。因为后面大家还要爬上去在电线杆上端安装支架。电线杆子晃动的话,会出危险的。回去后你们可以去指挥部调度那里领工具。” 说完,姜沪生随手一指曲子文和另外一个人:“你俩跟我来。” 二人跟着姜沪生,后面是一个民工赶着毛驴车,向厂区方向前面走去。 走到差不多五十米之处,他让二人卸下一根电线杆,在当地用白石灰画一个圈子,指定挖坑位置,然后继续走。 留在原地的人开始挖坑。虽然还是挖土,但是大家兴趣盎然。这是一个新的工作。 这次谢晋元没有动手。几个人很快挖好了深坑,将电线杆子插进去,填埋。分层夯实。然后几个人用力摇晃,电线杆子纹丝不动。 “行了。大家都看见了。五个人一组,就照这个样子干。”谢晋元说道。 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姜沪生来到电气安装队的地方,开始给这些人培训电气知识。他说: “谢师傅,大家既然负责电气安装,就要知道一些基本的电气常识。现在我就给大家说一说吧。” 谢晋元一听,心里高兴,立刻大声喊道:“你们都过来,姜老师要给咱们讲课了。” 抽烟的,聊天的,打盹的,听见队长招呼,纷纷想这里围拢过来,有的站着有的坐着。 姜沪生说: “我们见过的电,最开始都是来自发电厂。从发电厂出来的电是高压电,大概有一万多伏电压。如果有谁不小心碰上,立刻就会被烧焦。” 大家听了心里一惊。大家都知道,触电会死,但是姜沪生说高压电能把人瞬间烧焦,这也太恐怖了。 “高压电,通过高压输电线接入工厂。然后通过变压器,转换成工厂里面用的电,厂里用电有三种,分别是三百八十伏、二百二十伏和一百一十伏。” “其中,三百八十伏的电,是动力电,开动机床用的。二百二十伏的电,是照明电,一百一十伏的电,是安全电。不同的电路的安装有不同的安全要求。” “首先是电线不一样。三百八十伏是动力电,三根电线组成。在支架上必须要使用陶瓷线夹子固定。二百二十伏是照明线,由两根线组成。一百一十伏也是两根电线。” “电气施工要注意的,第一是安全,第二还是安全。” “怎样保证安全呢?第一是绝缘,绝对不允许出现电线破损,金属芯裸露。第二是固定,绝对不允许松动。” 姜沪生讲的,是基础知识,没有涉及到具体操作。谢晋元听了,觉得很简单,比起操作机器要容易的多。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大家还没有领工具,就对谢晋元说:“谢师傅,你带人去吧工具领回来吧。” 谢晋元这才想起来,立刻对身边的人说:“你们都跟我去领工具。” 大家也不知道电工工具都有些什么。呼啦啦的跟着队长来到了调度那里。 谢晋元说:“我们是电气安装队的,来领工具。” 调度点点头,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五人。” 调度拿出本子,唰唰唰开出一张条子,递给谢晋元,指着旁边的一个大帐篷说:“你去那个仓库领。” 他们转来来到帐篷门口,看见里面有人正在忙碌,他大声喊道:“我们来领工具!” 里面的人闻声而出。谢晋元立刻将条子递过去。这个人二话不说,进去拿出一些东西放到外面地上,说:“你点一下数量,二十五套。” 大家一看就喜欢上了。暗黄色的牛皮带,铜扣,上面还挂着一个牛皮工具袋,里面有钢丝钳螺丝刀电工刀电笔等。这个时候大家无师自通,不用别人说,都知道怎么做,纷纷抓起来就扎腰上。大家互相看看,腰挎牛皮腰带和工具袋,就像战争时期的手枪套,看上去很威风。 然后大家注意到,地上还有奇怪的东西。带着锯齿,半环形的东西。 姜沪生说:“这东西要套在脚上,是爬电线杆用的。” 大家恍然。 工厂的建设中,基础建设的工作量最大,地形平整、道路开挖、厂房修建、上下水系统、供电系统架设,数百名职工如火如荼。其中最辛苦的,还是材料筛选工作。为了筛选合适的木材,技术部的调研人员跑遍了东北、西北和西南大森林。 安装队的工作按部就班。每天挖坑填坑栽杆子,大家都期望快点完成,然后就可以爬电线杆,都想要尝试爬杆子的新工具。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安装队后院起火。这天下午,大家正在挖坑,有人跑到安装队来,说曲子文的儿子丢了。 曲子文是安装队的兼职大夫。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他看。他当初在部队的时候,就一直是救死扶伤的卫生员,到了一一五厂,虽然改行成了车间工人,但是平时也会给人瞧病。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大夫奇缺,也没有人追究他的无照行医。 在兴平的时候,生活安定了,他后来者居上,家里连续添了几个孩子。其中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山东人的传统观念,使得老曲对这个儿子宝贝的很。起名曲耀国。忽然听到宝贝儿子丢了,立刻急得跳起来。 谢晋元说:“老曲,你先和老张一块回去看看。我下班后再过去。” 曲子文二人急忙赶回去。 家属住的地方距离工厂不远,二里多地,十几分钟就赶到了。曲子文还远远就听见妻子哭闹声。他赶紧加快步子进了院子,看见有四五个人正围着妻子,七嘴八舌的劝慰。这几个人他都认识,都是村里的干部,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村干部见失踪孩子父亲回来了,就说:“中午放学后,你的儿子曲耀国没有回家吃饭。到现在为止,问谁谁也没有看见。” 曲子文问道:“会不会是孩子跑到河边玩去了?” 他知道这些孩子有空经常去村外边河里洗澡摸鱼。 妇女主任赶紧说:“村里放羊的老翟头一直在村边树下,他证明,没有孩子出村子。” 妻子哭着说:“没出村子,孩子怎么会找不到?” 几个村干部在一旁商量了一会儿,说:“放心,只要孩子没有跑到外边去,就一定找得回来。丢不了。” 曲子文问道:“孩子会不会去谁家玩了?” 妻子说:“我问过谢师傅家的孩子,放学后他们都是各回各家,没有去外边。也没有人和咱孩子一起。” 谢晋元的儿子比曲子文儿子大一岁,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既然谢家儿子说没有去外边,自己儿子就一定在村里。 老张问道:“谁最后见到老曲家孩子的?” 兰妮儿说:“我家举儿说,在他家院子门口和他分开的。”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沉默了。这说明,这个孩子确确实实已经回到家里来了。可是,为什么家里人没有看见呢?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躲在屋里的房东孩子怯怯的对父亲说:“爸,中午他跟着我一起去地窖,后来一转眼就不见了。” 父亲一听大惊,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孩子小声说:“我以为他早就回自己房里去了。” 房东赶紧出来对大家说:“孩子可能在我家地窖里。” 今天中午放学,曲耀国看见房东家儿子打开一个洞口钻进去,好奇心之下,紧跟着也钻进去了。房东儿子看见他进来,也不以为意,带着他来到自家储藏室,准备取一些红薯回去。等到筐子装好,不见了曲耀国,还以为他已经回去了,就自顾自的出了洞口,回到家里。现在看来,这个曲耀国没有回去,还应该在地窖里。 “赶快去地窖里找找!” 老张和曲子文一听,立刻拿上手电筒,进入洞口寻找。村干部和放到一看,赶紧跟上。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地窖,并不是人们常见的地窖,是利用了以前的地道改造的。这里以前是老革命根据地,抗战时期。村里各家各户就挖了地道。后来又进行改造,很多地道连同,形成一个复杂的地道网络。这在当时,对于村民躲避敌人的袭击,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后来长春电影制片还以这个村的地道为背景,在这里拍过一个叫做地道战的电影。 房东家的地窖,就是在原来地道的一侧,又开挖了一个洞室,作为储藏室,储藏一些红薯白菜水果等。储藏室冬暖夏凉,湿度恒定,对于保存这些东西非常合适。 长期以来,大家忽略了这个地道,这个地道没有被封住,依旧四通八达。大家看到储藏室边上的地道,一直往里面延伸。老张问道:“石村长,这个地道通向哪里?” 石村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地道是二十多年前挖的。村里有些老人可能知道。我可以回去问问。” 第九十一章 特大洪水 曲子文急了,说道:“不要去问了,太耽误时间。还是先进去找人吧。现在孩子还不知道咋样呢。再耽误下去,万一孩子遇见什么危险,怎么办?” 孩子的爸爸,这个时候说话是最有权威的。于是,几个人就继续向地道里走去。 走了十几米远之后,地道出现分叉。老张说:“老曲,咱们分头走。” 于是大家分成两队。可是没有走出多远,地道再次出现分叉。大家再次分开。 在抗战时期是非常有用的交叉纵横的地道,现在却让大家感觉非常郁闷。因为,谁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分叉,不知道曲耀国这个孩子跑进哪一条分叉中。 老张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向前摸索,不远处就看见前面的地上一团东西。过去一看,是曲耀国这个孩子。孩子又累又饿又怕,已经趴地上睡着了。 他过去抱起孩子,转身向来路返回。十几分钟后,他钻出地道,将孩子送到他妈妈手里。 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家纷纷回来。听到孩子被找回来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松口气。曲子文和老张返回工厂。现在车间厂房就快要建好了,这两天大家正在抓紧完成外部线路立杆子。接下来局要进入更加紧张细致的厂房内部县里安装了。他们二人必须尽快回去。 几个村干部聚集在一个简单的房子里开会,这是村委会。对于工人家属孩子在地道走丢的事情,专门讨论要不要彻底填埋掉村里的地道。 在抗战期间,群众依靠地道,多次躲过了敌人的袭击。地道挽救了人们的性命,立下大功。但是,时代不同了,过去立下功劳的东西,现在没有用了。而且不仅仅是没有用,还带来的危险。比如这次曲子文的孩子在地道里迷路。 村长石新生说:“曲耀国这个孩子的事情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咱村地下的地道要好好处理一下了。不然,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妇女主任问道:“怎么处理?” 一个村干部说:“要不,我们把地道堵住算了。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十几年了,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危险,这些地道也就失去了作用。不仅仅没有用,而且是弊大于利。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 另一个村干部立刻反对:“地道虽然无用了,但是封堵起来还要费不少力气。不如就撂在那儿,不用理会它。” 还有人也反对封堵地道。说道:“地道用来当做储藏室很好,村里很多人都在用。为什么要封堵?难道就因为一次小孩子的事故,就要抛弃掉整个地道的好处吗?” 讨论会上众说纷纭,赞成封堵的少,支持维持原状的多。 讨论最后也没有出来什么结果。村长石新生无奈,只好说:“利用地道当储藏室当然可以,但是今后,开在自己家的洞口,自己一定要管理好,要安门上锁,避免被的人误入其中。里面的通道最好堵塞住。千万不能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们没有预料到,这次他们没有下决心填平地道,后来也用不着他们再考虑这个问题了。后来白洋淀地区发生特大暴雨,地道全部被毁掉了。另外就是,安装队的家属也离开了石家左村。 1963年的八月份。工厂的基建大部分已经完工,主要生产车间的厂房也建起了大部分。闷热的天气中,工人们挥汗如雨。安装队的这个进度很快。自来水供水沉井已经完成,车间以外的电线架设基本完成,已经做好准备,随时进入车间。 在生活设施建设方面也没有落后。能容纳数百人的宽敞的职工食堂,已经建成使用。三层的单身宿舍楼已经竣工,单身技术人烟和工人全部搬了进来。两栋五层的职工家属住宅楼眼看就要竣工。这让翘首以盼的职工家属们看到希望。职工的干劲儿更足了。 可是这个时候,突然天降大雨。 这场大雨非常大,而且一下就是七天七夜。 当时天上暴雨倾盆,地上洪水之水滚滚。在保定市区内,到处是一片汪洋,船行到大街上救人。天上有飞机向车站方向投大饼救援。 农村的情况也很糟糕。村子里外,只要略微低洼的地方,到处都是二尺多深的大水,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水上漂浮,不时地飘过来的木头和死牲畜。村里有时候出现“轰隆!轰隆!”的响声,不知道是谁家的院墙被雨水泡的倒塌了。地势较低的住户纷纷用土封堵门口。来不及封堵的院子里进了水,有的已经蔓延到炕沿儿。有的人出门被大水卷走,最后也无处可寻。 安装队的家属都住在工厂附近的石家左村农民家里。这里也也陷入一片汪洋之中。村干部带着人四处巡查,发现有倒塌房屋的,就把人救出来,带到村委会的大房子里。安装队的家属们只能蜷缩在家里土炕上,眼看着协助脸盆等杂物在屋里片飘来飘去。 和保定市区想相比,在大洪水中,石家左村显得更加危险。因为,这个村子地底下抗战期间挖的地道,有一些被洪水灌满,轰然塌陷成深坑。谢晋元家的房东,在院子正中央,就突然的塌陷下去一个大坑,不知道深浅。兰妮儿和孩子们都在屋里不敢出去。房东出门也小心翼翼的沿着墙边走。 厂区内,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也被水淹了。谢晋元带领一些人四处抢险,将浸泡在水里的电线电缆等,运送到地势较高的地方。 看见到处都是洪水蔓延,安装队的人们担心自己的妻子孩子,人心惶惶。有人对谢晋元提出要回家看看。谢晋元也很担心自己的家。但是不经过厂里领导批准,他也不敢随便放人离开。他大声对大家说道:“谁还没有老婆孩子?但是,领导不批准,谁能走?谁要是想走,自己找领导去。只要上级领导批准,就可以走。” 这个危急时候,谁敢去自找没趣儿?大家也只好一边担心,一边继续跟着谢晋元到处跑。 领导们也焦头烂额,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刻厂里在大礼堂召开临时职工大会,安抚大家,缓解工人们紧张惊慌失措的情绪。 陈铎厂长站在台子上,对下面的职工们大声说: “职工同志们!外面现在大暴雨,到处都是洪水。有人担心自己的老婆孩子,提出要回家看看。这本来是人之常情,应该允许大家回去的,但是我们最后决定,还是不允许大家回去。这并不是领导不通人情,而是为大家的安全考虑。厂里已经派人去村里看过了。大家都知道,从厂里到石家左,中间要经过一条小沙河。现在正在发洪水,河面有好几十米宽,水深到齐腰,就是让你们回去,你们能够回得去吗?即使你们回去了,能够把自己家的人救出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让大家放弃自己的家人吗? 陈铎的这句话立刻引起很多工人的不满,下面有些骚乱。 陈铎接着安抚说:“村子里一些地方也进了水,但是大多数地方只有一尺多深,村里的人都很安全,到现在为止,咱们职工家属住的房子,还没有发生房倒屋塌的事情。” “厂里已经向保定市**申请了救援,市**回复说,将会派出抗洪部队去村里救援。解放军战士出动救人,不是比大家自己去更有用吗?” 这句话很实际,让大家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自己去洪水中救人,确实比不上解放军战士。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在全国解放后,一直奔赴在抗洪救灾的第一线,有经验,有能力。 “另外一方面,现在厂里正处于建设工作紧张阶段,国家给我们厂调拨的机器设备已经在起运,可是我们的铁路还没有修好,车间里还没有准备好,水电配套也没有安装到位。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的各项建设工作都不能停,希望大家能够继续坚持工作。” “这也是党和国家考验我们的时刻。我们要充分发挥工人阶级主人翁精神,为党,为国家英勇奋战,不怕牺牲。” 散会后大家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厂长的话安抚了部分人的情绪,。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还是忧心忡忡。虽然厂领导说会有抗洪部队救援,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也没有亲眼看见部队去救人。 谢晋元也担心自己的家里,看见大家这样出工不出力,也理解大家的心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就对自己手下的人开口说:“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自己的家人。我也一样。刚才陈厂长不是说了吗,会有部队去的。大家不要担心。我们都是国家的人。大家要相信国家。国家不会不管我们的。” “况且,陈厂长说的对,这个时候,就算让大家回去,回去能干什么?” 谢晋元说的话,其实就是在重复厂长的话。但是,同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 第九十二章 不予解释 现在这种情况,到处都是大水,一个人就是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只有国家出面,依靠集体的力量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家听见谢晋元这样说,忧虑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谢师傅的话比厂长的话又说服力。厂长说的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市区里面,说农村安全,显然没有说服力。但是谢师傅就不同了。他的老婆孩子也在村里,和自己的老婆孩子同样陷于洪水包围之中。他有信心,大家也就有信心了。 这是谢晋元第一次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这也标志着,谢晋元这个农民出身、文化不高的大老粗工人,现在真正的从普通工人中脱颖而出,有了当领导的思维。 曲子文听了,也附和说: “谢师傅说的没错,还是要相信国家,咱们好好的干活吧。” 正如谢晋元说的那样,国家对于这个军工厂的家属格外重视,保定市**和当地驻军联系之后,部队迅速派出一个连的解放军战士去石家左村,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安装队家属的人和财产抢救出来。 这个时候,在村子通向厂区的道路上,原本数米宽的小沙河,已经形成一道宽阔的大河。洪水已经淹没了原本的一座小石桥。前来救人的解放军战士对付这样的情况非常有经验,他们沿着原来道路,沿途每隔几米远就钉下一个木桩,用绳子链接起来。解放军战士进村后,挨家挨户的救人,找到后就背着自己的背上,然后一只手抓着绳子,蹚水将安装队的家属一个一个的送到工厂的职工食堂。 职工食堂在一片高地上。平时大家吃饭的时候,还要上一个小缓坡,因此还有人抱怨过,没想到现在这个小缓坡成了安全岛。 国营工厂的职工食堂,惯例是兼做礼堂,所以地方足够宽敞,每家都领到一大块油布,铺地上就是一家子的地铺。至于财产,这些职工家属除了随身的衣物铺盖卷,锅碗瓢盆之外,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这次在大洪水中能逃出性命来大家就已经很满足了。 在宽敞的食堂里,炊事班有热腾腾的姜汤敞开供应。小孩子们和大人的反应相反,他们完全没有遭到洪灾的忧虑,都格外的兴奋。不用上学,没有作业,大呼小叫着同学的名字,跑来跑去的追逐,不断的引起大人的喝骂声。 家属中相互谈论的,也是在交流各家各户损失情况,和对洪水中见闻,没有人埋怨丈夫只顾工作不顾家。所有人都信任国家,知道感恩,真心的感激国家派解放军将自己从洪水中解救出来。 大洪水加快了职工家属区住房建设的速度。洪水过后不到十天,家属楼就竣工了。而且,在距离厂区不到三里路的地方,还建成了一个新的家属区。和家属楼相比,这个家属区的房子建造的非常简陋,七八排平房,单层转头垒成的墙,看上去很单薄。墙体与顶梁衔接之处,从屋里看得见天光。门窗也没有什么质量可言,缝隙很多,四面透风,还不如现在的周转房,准确的说,和棚户屋子差不多。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家属区的选址,竟然是在一片很大的坟地中。工程施工的时候只是推平了足够建造平房的地方。因此,在最后一排房子的后面不远,还有百多个没有平掉的坟头,大片碗口粗的柏树。平常总是觉得阴气森森。工人下夜班回家,都会绕道,避免从坟地经过。有胆子大的,晚上穿过坟墓区域回家,偶尔可以还看见漂浮着绿色磷火,听说路过的时候还会追着人跑,很吓人。 不过,这里与石家左的农户相比,生活条件还是好了不少。首先是有了自来水。每一排平房的前面,有一个公共水龙头。这样,吃水就方便多了,不用去水井里打水挑水。 另外,在平房西边,有一个公共厕所。虽然是旱厕,也解决了人们的基本需求。 当然,有些事情还是不方便的。比如,自来水在夏天还好,冬天经常出现水龙头被冻结,出不来水的事情。所以,后来家家户户都有预备了一口水缸。夏天的时候自来水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厕所臭气熏天,每次去过之后,身上沾染的臭气需要过好一会才能上散发干净。 在厂区北边不远,那些新建成的家属住宅楼,生活条件要比平方好得多。不过,有人传言,那些房子是给工厂工人家属准备的,他们是安装队,不是这个厂的职工,所以没他们的份儿。 虽然平房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安装队的大人和孩子们还是欢天喜地的搬进平房新居。毕竟,这个房子不管再简陋,也是自己的家。不用继续在石家左村的房东家寄人篱下。 随遇而安,是安装队的职工职工家属们很值得敬佩的品质。 没过多久,惠阳机械厂子弟小学落成,这是两层的建筑。一二三年级在一楼,四五六年级在二楼上课。谢晋元的三个孩子都进了小学。 谢晋元将电气安装队的二十几个工人分成个小几组,每个小组负责一段。偶然间一个工人发现,架设厂区内的供电线路过程中,自己跟着谢师傅的这个小组,下班的时间中是要比其他安装队伍晚半小时。晚下班半小时,对于有家属的人而言倒是影响不大,家里有人做饭,但是单身工人受到的影响就比较大了。等他们下班后来到食堂,好吃的菜基本上都被卖光了。于是,一个工人就提出来: “谢师傅,我们能不能早点下班啊?” 谢晋元撇一眼,说:“当然可以。大家干活的时候手上抓点紧,早点干完就早点下班。” 谢晋元在这些人中确实有威信。不仅是脾气,还有技术,都让这些人自叹不如。但是,时间长了,还是有人敢于发表不同意见。 “为什么我们组下班时间总是比别人晚?” 小树林也发现这个问题,问道: “谢师傅,我们和其他人干一样的活儿,为什么我们会比人家晚呢?” 谢晋元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几个班组每天的任务都是一样的,这几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偷懒耍滑的,怎么会总是比别人慢呢?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还是坚持必须完成当天的工作量之后,才能下班。 有几个工人忍不住了,当天下班后,来到其他班组的地方查看别人已经安装架设完成的线路,有什么不同。结果真的发现不一样的地方。一个人忽然指着墙上的固定桩,对其他人说:“你看。他们的固定桩都的单个,我们的是成双的。” 托盘固定桩需要打孔,是安装工作中比较费力的活儿。一个固定桩多打几个眼,不会多费多少事儿,但是一天下来,积少成多,速度就会慢下来。 找到原因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这个人再次问谢晋元: “谢师傅,我们昨天去别的班组看了,人家的固定桩都是单个的,咱们是成双的。每个地方的固定桩都是这样,所以就慢了。为什么咱们不能像他们那样,也用单个的固定桩?” 谢晋元听了,这才知道自己的班组为什么慢。不过他不解释,眼睛一瞪: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在我这里,每个托盘固定桩必须是两个。” 谢师傅的不解释,让工人们很不满。但是谢师傅这个时候很蛮横的说: “你们谁要是不满意,可以不在我这里干,去别人那儿。” 每个人的岗位都是固定的,离开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家不满归不满,还是必须按照谢晋元的要求干活儿。不过,谢晋元的蛮不讲理还是传了出去,后来传到技术员姜沪生耳朵里。 姜沪生也是兴平厂里过来的人,以前也认识谢晋元,二人还算说的来。但是,这个姜沪生虽然跟随安装队一起来到这里,却不在安装队的名单上。他的工作关系在这个厂里,属于技术部的人。 在一次闲暇的时候,他请谢晋元去宿舍里喝酒聊天,于是说到这个问题。 “谢师傅,我听说别的班组可以用单个固定桩,你却要用两个?为什么呢?”他问道。 谢晋元解释说:“在正常的情况下,单个固定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看了架设线路的墙,有不少地方强度不够。如果单个固定桩,以后用不了几年,就会松动,脱落。两个桩固定,强度提高一倍,过上十几年都不会有问题。” “既然这样,你只需要在不牢靠的地方打两个桩固定,其他地方打单个桩固定,不是也会省点事儿吗?”姜沪生问道。 “不行。布线施工应该统一标准。如果一会一个桩,一会儿两个桩,会让人感觉活儿太乱。再说,那样的话,还得费劲儿跟工人们一一解释,为什么这个地方要用两个,那个地方要用一个。太麻烦。” “哦。”姜沪生明白了 第九十三章 厂长问责 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旁边电路上热着食堂打回来的饭菜。忽然,宿舍停电了,电炉和电灯都灭掉了,屋里一片漆黑。 谢晋元有些奇怪问道:“今天怎么会断电了?是厂里的供电出什么故障了吗?” 谢晋元本身就是负责电气安装的,对供电线路的出现的问题很敏感。 姜沪生点上一根蜡烛,摇摇头说:“厂里的供电很正常,是我们这个宿舍楼电路不正常,经常断电。” 谢晋元疑惑的说:“不会吧。这个宿舍楼的电路安装是我验收过的,没有问题啊。” 姜沪生苦笑说:“不是线路问题。按照正常情况,是不会断电的。但是,这个宿舍楼里面的电炉子多,功率太大,保险丝经常烧断。” 原来是电炉惹的祸。谢晋元明白了。然而有不明白了。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电炉?” “这个楼里绝大多数是技术人员,是单身。现在天气已经冷了,食堂打回来的饭菜必须要热一下才能吃。单身宿舍又没有炉子,所以,很多人都用电炉加热。谢师傅,你不会禁止大家用电炉吧?”姜沪生问道。 他听说过,电工最反感有人在宿舍里用电炉子。不仅仅是电炉子本身耗电,而且对于整个供电线路也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嗯。在宿舍里用电炉确实不妥。现在这个宿舍楼里的线路是按照照明设计的,承受不住这么多电炉。不过,你们的生活也需要电炉,这是个问题。明天我想想办法。” 谢晋元对姜沪生说着,心里有了想法。 第二天,他找到厂长陈铎,说道:“陈厂长,我发现单身楼的供电线路有问题,应该重新布设。” 陈铎也没有多想,随口答应说:“好吧。既然你发现了问题,你就负责解决吧。” 于是,谢晋元带着几个人,带上电线电闸等器材,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给这个三层的单身楼换上新的线路。新线路将原本铝芯的电线,替换成适应大功率电流的铜芯电线,将各层楼的电闸和保险丝也换成大一号的。这样,就解决了断电的问题。 谢晋元默默无闻的给单身楼更换电线,一开始没有人知道。过了几天,有个人突然发现,咦,这几天用电炉子,怎么一直没有断电? 好奇之下跑到配电箱一看,电闸换成大号的,保险丝也换成粗一号的了。 怎么回事儿?这是谁做的好事儿?难道我们厂里也出现了雷锋? 后来姜沪生知道了,想起自己曾经跟谢晋元说过电炉子的事情,心里猜想,这可能是谢晋元做的。 他找到谢晋元,问:“单身楼的电路,是不是你换的?” 谢晋元闻言一愣:“怎么?又断电了吗?不可能的啊。” 姜沪生摇摇头:“没有断电。我说谢师傅,你这是为我们广大单身同志做了一件好事儿啊。” 谢晋元说:“没断电就好。你们单身生活不容易。对了,有时间去我家里喝酒去。” “好。”姜沪生爽快的答应下来。 这天下班前,谢晋元正在带着工人检查线路,忽然有人来说,陈厂长让他去一趟。他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两个工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来到厂长办公室,陈厂长知道谢晋元的直爽脾气,也没有跟他客套,直接问道:“谢师傅,我听说你在架线的时候用的是双桩,其他班组用的是单桩,为什么呢?” 谢晋元于是就讲自己给姜沪生的解释重复一遍。说道:“这个道理,我曾经对姜沪生说过,任何工作,都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他也说我做的对,说这是防患于未然。” 陈铎问道:“既然你有这么充足的理由,为什么不给他们解释呢?” 谢晋元说:“对他们不必解释。解释起来费劲儿还不说,还会开一个不好的头。他们会认为我软弱可欺,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他们都会要我给出解释。我可没那个耐心功夫。” 陈铎问道:“可是你为什么给姜沪生解释呢?” 谢晋元说:“姜沪生不一样。人家有文化,明事理。知道原因就会支持我。他们不能解释。他们没文化,不明事理。他们眼睛里,只看见下班时间晚了一点,影响到自己吃饭,根本没有考虑双桩是工作需要。” 陈铎闻言点点头。谢晋元的这句话他也赞同。有些事情,解释还是不解释,确实要看对象。 陈厂长对这个安装队的谢师傅有了兴趣,留下他来谈了很久。 家里妻子看见丈夫超过了以往下班的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大儿子去找。 这个时候,大儿子已经小学三年级,八九岁了。母亲兰妮儿放心,男孩子也胆大,再加上那个时候全国学雷锋,社会风气非常干净,小孩子独自走在路上也很安全。尽管天色已经擦黑了,大儿子还是毫不在意的出门找爸爸去了。 男孩还没有走到厂区,正好遇到一个叫陶锯的技术员。陶锯认得这个孩子是安装队谢师傅家的,就问道:“你是谢师傅家孩子吧,你来干什么?” 男孩说:“我找我爸爸。” 陶锯拍拍孩子的头说:“天快黑了,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到处乱走。跟我去宿舍等着吧。” 男孩不认识这个叔叔,但是知道这个人一定也是厂里的人,就乖乖的跟着来到宿舍。陶锯很热情的招待这个小男孩。他拿出一个里面有饭菜的铝饭盒,放到电路上加热。 电炉子很给力。几分钟之后,一阵香味飘了出来。 陶锯把饭盒端桌子上,打开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男孩一看,是米饭和白萝卜炖肉,立刻口水流出来,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然后拿起勺子开心的吃起来。这次的晚餐给男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知道这是职工食堂打回来的,只是觉得这个叔叔太厉害了,做的饭菜,比自己家里妈妈做的好吃多了。不多时就吃的干干净净。 小孩子心思单纯,吃饱了就犯困,丝毫不见外的躺在人家床上就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后来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把自己带回家来了。原来是这个陶锯看见孩子睡了,就去找谢晋元,让他把儿子背回来了。兰妮儿看见孩子新了,嗔怪的对儿子说:“叫你去找爸爸,你倒好,猪八戒一样,自己跑到外面吃饱了就睡。” 其他几个人闻言都笑起来。西游记里猪八戒这个典故,大家都很熟悉。 因为这个由头,这个陶锯,后来也成了谢师傅家的常客。 由于这个工厂的建设,是国家投资项目,得到地方上大力支持,一直保持较高的建设速度。现在,生产车间和府主建筑都已经竣工,高压线路早就已经架设到工厂围墙外了。不过,现在的供电只是临时照明用电。 这一天王火来了,找到谢晋元,让他办理供电系统交接手续。谢晋元验收合格后,签下自己的名字。至此,电路切换成正式用电。 谢晋元将情况高处了翟延生。翟延生报告了陈铎厂长。陈铎听了很高兴。 近日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技术部调研结果出来了。选定了大兴安岭的一种木材作为螺旋桨叶片材料,并且已经和当地联系好了,只等厂里一声令下,就把上好的木料运过来。 接着,铁路支线已经建成,只等验收合格,就可以使用了。 接着就是安装队报告,自来水管线基本完成,电气布设基本完成。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设备一到,就可以进入设备安装,然后就试生产。 他正想着,厂办就来报告,说接到保定火车站通知,一个大型冲压机已经到达,要厂里派人派车运回去。但是,目前厂里还没有能力运输这个十吨重的大家伙。 陈铎立刻召开干部会。会上,他对大家说:“现在我们厂的建设已经基本就绪,就等着机器设备,现在机器来了,我们竟然没办法运回来,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大家看看有什么办法。” 设备处的处长周天宝皱眉说:“这个大家伙太重了。厂里的卡车最大载重四吨,没办法啊。” 陈铎不耐烦的一挥手:“不要给我说没办法。我要的是办法。” 丁铁成也说:“老陈说的对。我们开会,是要大家相想出一个办法来。困难已经摆在桌面上了,大家就不要再说困难了。” 会场陷入沉默。大家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说话了。十吨的机器,二万斤重。要是二万斤粮食,很好办。一辆卡车不够就用三辆。但是这个机器是一个整体,没有办法拆分开。厂里没有能够运输十吨重大机器的运输工具,换谁谁也没办法啊。 陈铎看看大家都不说话,知道没有希望了,烦恼的一挥手,说:“大家回去发动群众想办法。散会!”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儿,面对十吨重的巨无霸,都摇头叹气。谁也没办法。 第九十四章 毛驴立功 眼看机器近在咫尺,无法运来,最着急的还是技术部。他们辛辛苦苦的跑遍祖国大地,好不容易筛选出合适的木材。现在就要验证他们的劳动成果,这台关键设备却卡壳了。 姜沪生带着一瓶酒,来到谢晋元家。 谢晋元对技术人员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尊敬。兰妮儿见家里来了客人,不用丈夫开口,赶紧去厨房炒花生米。 二人酒过三巡,局开始天南地北的胡吹。很自然的。二人从兴平往事说起来。 姜沪生说:“老谢,你知道不知道,在兴平的时候,我最佩服你。” 谢晋元不满的说:“你是不是说我掀桌子的事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沪生说道:“我说的不是那件事儿。你说,你一个大老粗,怎么会把**子专家拿下了?最后人家把核心部件的图纸都给了你?” 谢晋元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子。柯察金是我的朋友。” 他没有承认是柯察金给了自己图纸,但是也没有否认。一是自己从来没有向柯察金要过图纸,二来人家柯察金也没有给自己图纸,留下只是包装纸。那是用来包酒瓶子的包装纸。 “得了吧。老谢。我都知道了。袁海那家伙都跟我说了。那张图纸就是你的功劳。” 姜沪生说着还斜看一眼谢晋元,意思是说你的底细我都知道了,你还对我保密? 不提这个还好,姜沪生一提起来,谢晋元心里就有气。他不满的说: “那个袁海,真不是个东西。我给他图纸,帮了他大忙,他却恩将仇报。听说当时胡厂长要调我去科研所,他不让我去。嫌弃我文化低。我的岗位一直在锅炉房。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会报名参加安装队到这里来。” “是啊。他那样对你,确实不够意思。”姜沪生点点头,同意谢晋元的说法。 “不说那些了。说说你吧。你为啥来这里?”谢晋元问道。 “唉,说起来也怪我自己。”姜沪生说。 “我是上海人,想回上海工作。一直没有机会。那个袁海知道了,就批评我不安心工作。这还不算,他竟然睁眼说瞎话,跟李栋梁说,我想到保定来,说是我说的,这样离家近一些。正好上级也号召技术人员支援新工厂建设,李栋梁就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谢晋元安慰道:“人家说的也没错啊。保定是比兴平里上海近多了啊。” 姜沪生无奈的说:“保定距离上海是比兴平近。但是在这里的几年时间,全浪费了啊。要是留在兴平,我的技术会提高不少呢。” “我比你更惨。”谢晋元说: “我原来是五级工,精锻工。你知道不知道,要考上五级精锻工,多不容易啊。可是现我现在成了电工,技术在全废掉了。” 二人比了一会儿惨,忽然觉这样非常得可笑,都笑起来。姜沪生说: “咱们干嘛说那些不痛快的?喝酒!” 接着,姜沪生又长吁短叹起来。谢晋元问道:“老姜,你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没听说,冲压机到了保定火车站,厂里没办法运回来?” 谢晋元嗤笑道:“这是领导们考虑的事儿。关你屁事儿。” 姜沪生说:“话是那么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我心里也急啊。机器早点到位,我也好早点恢复本职技术工种。闲着这两年,我的技术水平没有一点进步。” 姜沪生的本职工作是零部件质量检测,是螺旋桨叶片强度测试。 谢晋元这时候也喝的有点醉醺醺了,他一撇嘴,不屑的说: “什么大机器太重没办法不回来?这群领导,都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姜沪生说:“老谢,你就吹吧。放心大胆的吹。反正这里没有外人。” “我吹牛?”谢晋元的性格受不得别人激将。他说:“用起重机把冲压机放到大平板拖车上,拉回来不就行了?难道保定找不到这么大的平板拖车?” 姜沪生说:“平板拖车当然有。但是拉不动啊。” 谢晋元伸手指着姜沪生脑门说: “老姜,他们领导不开窍,怎么你也不开窍?才十几吨而已,怎么会拉不动?人拉不动就用汽车,汽车拉不动就用牲口。十头牲口不够就用一百头。难道保定府弄不到一百头牲口?” 被谢晋元这样一说,姜沪生开窍了:“我明白了。这是曹冲称象的办法。不过是反过来用。保定有很多的毛驴。别说一百头,一千头毛驴也不是问题。” “哈哈。老谢,没想到这顿酒没白喝,喝出个办法来。我看这个办法很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老谢你这下又要立功了。”姜沪生笑呵呵的对谢晋元说。 “去去去。这算什么功劳。一句话的事儿。你要这个功劳就给你。” 谢晋元说着说着,竟然醉倒了。 兰妮儿过来招呼,把他扶到里屋床上,姜沪生自己晕晕乎乎的回去了。 姜沪生略微清醒之后,就来到厂长办公室,进门看见陈铎还在为这件事情发愁,烟灰缸堆满了烟头。看见姜沪生进来,也没心情搭理他。 姜沪生也不介意,开口说:“陈厂长,我有办法了。” 陈铎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紧接着回过神来,激动的站起立,一把抓住姜沪生胳膊,急切的问道: “老姜,你说,你有办法了?真的吗?快说说,什么办法?” 姜沪生点点头,说道:“向市里借平板拖车,用毛驴拉回来。” 陈铎听了大失所望,放开姜沪生,说道:“这算什么办法。汽车都拉不动,毛驴更不行。” 姜沪生平静的说:“汽车不行,毛驴可以。十头毛驴不够,可以用一百头。在这个保定地区,找几千头毛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对啊。”陈铎立刻被点醒了。他知道自己的思路太狭隘了。人多力量大,这个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毛驴多了,力量也同样会很大啊。 他高兴的握住姜沪生的手:“老姜,还是你想的办法好。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真是说对了。” 姜沪生赶紧澄清说:“这个办法是安装队的谢晋元想出来的。” 陈铎摇摇头:“老姜,我知道你俩都说从兴平来的,你想帮他,我能理解。不过,谢晋元一个大老粗,能想到这个办法?你就不要谦虚了。” 然后不等姜沪生再说什么,他就转身出去,对厂办的人说: “赶紧通知大家开会。就说冲压机有办法了。” 听说有办法了,大家都好奇起来。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开会的人就到期齐了。陈铎兴奋的对大家说: “技术部的姜沪生想出来一个办法。用毛驴加平板拖车,可以把机器运回来。” 大家听到之后,反应和他刚才一样,都不相信。丁铁成问道: “老陈,汽车都拉不动,毛驴行吗?” 陈铎听了,心里感叹,开口说道: “刚听到这个方法的时候,我和你想到一样。我没有想到,这里说的毛驴,不是一头,可以是几十头,几百头。” 听到这句话,大家顿时都明白了。心里都在感叹,这个姜沪生,不愧是上海人,脑子就是好用。这个方法很简单,就像窗户纸,一戳就透,可就是没有人想得到。 陈铎意气风发的宣布:“下面,就是具体落实了。” 陈铎将这件事情分解开。有人去市**借平板拖车,有人和火车站协商借起重机,有人去找崔书记借毛驴。 崔书记大力协助,立刻就把任务传达到伏击十几个村子,当天就筹集到三百多头毛驴,连同毛驴的主人。崔书记大方的对厂里来人说:“三百头毛驴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去别的村子征集。”厂里的人赶紧连声道谢:“谢谢崔书记。我们领导说了,一百头毛驴足够了。” 这天上午,保定火车站出现了一个奇观。大街上,一百头毛驴,黑压压的一大片,拖着一辆平板拖车和一台钢铁机器,,缓缓的朝城外移动。几十个毛驴的主人跟在一旁,不停的吆喝,尽量让毛驴保持步调一致。 围观的人群不住嘴的赞叹。保定这个地方,大家见惯了毛驴车,但是谁也没见过一百头毛驴拉的毛驴车。只听说人多力量大,没想到毛驴多了,力量也很大啊。几万斤重的大家伙,也能拉得动。 虽然毛驴车走的慢,但是当天还是到了厂里。起重机将冲压机吊装到位。谢晋元带人迅速将电路接通。 有了这个好方法,再重的机器也有办法弄回来了。于是,两天后六吨的自由锻机器到达后,也被厂里用几十头毛驴拉了回来。毛驴,成了运输机器设备的主力军。 陈铎见状彻底放下心来。车间内机器已经安装到位,厂区内的水电都已经就绪,到此为止,工厂终于可以转为试生产阶段了。 又过了几天,其他机器也陆续到位。然后最后一项建设工程,铁路支线也通过验收。一列火车冒着黑烟,轰隆隆开到厂里专用站台停下了。 第九十五章 爱情坟墓 厂里立刻对火车的运行做出安排。在一般情况下,火车是运输原材料和产品。从周六下午到周一早上,包括星期天,火车就挂上几节绿皮车厢,往返保定市区和厂区。 安装队的任务进入尾声。谢晋元这个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安装队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气氛。 这天下班回来,吃过晚饭,谢晋元心情舒畅之下,忽然想起这么长时间,兰妮儿操持家务带孩子很辛苦,应该补偿一下了,于是对妻子说: “明天星期天,咱俩去市里逛一逛。” 兰妮儿听到丈夫主动请自己逛大街,很高兴,同时又有些奇怪,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谢晋元不耐烦的说:“你去不去?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兰妮儿立刻说:“去。我去。不过,孩子怎么办?” 谢晋元说:“你去跟旁边的徐家嫂子说一下,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事关逛街的大事儿,兰妮儿也顾不得洗碗收拾,立刻出门来到邻居徐家,对一个中年女人说道: “徐大嫂,明天我和老谢都有事儿,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我家的几个孩子。我们下午就回来。” 徐家大嫂还没有说话,她的两个孩子高兴的一声大叫: “太好了。明天有同学来家里,可以玩个痛快了。” 兰妮儿接着说:“我那俩儿子吃的多,我明天给你拿些米过来。” 徐家大嫂连忙拒绝:“不用了。几个孩子吃顿饭,算个啥。” 兰妮儿回去跟几个孩子说,明天爸爸妈妈要出门一趟,要他们明天去徐家吃中午饭。大女儿萍萍一听就不愿意,闹着要跟妈妈一起去,兰妮儿哄道: “这次不行。下次再带你去。” 两个儿子倒是懂事,没有缠着要去,但是提出要求:要妈妈带好吃的回来。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还在睡懒觉,谢晋元带着妻子登上去市里的绿皮火车。 这条不长的铁路是专门为厂里修建的一条专线,直通保定市里。厂里生产需要的材料,生产出来的产品,主要都是通过这条铁路运输出。另外,考虑到职工生活,火车每个星期天会挂上两节客车车厢,去市里往返一次,早上去,下午回。方便厂里职工去市里买一些生活用品。 兰妮儿虽然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带自己出来,但是也没有别的想法,能和丈夫单独出来,她就很开心。 这些年来,被几个孩子缠身,她一心一意的操持这个家庭,照顾孩子,伺候丈夫,她已经习以为常,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这些,都被谢晋元看着眼里,记在心里。但是由于平时工作忙,忙起来就经常忘掉了。这次是因为听人说保定某个地方新出一种好酒,特地去买酒,才想起来,妻子也该出来放放风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谢晋元夫妻二人下了火车,来到大街上。谢晋元不好意思直奔卖酒的地方。心想反正时间还长,就陪妻子到处走一走。 女人逛街,注意力都在穿戴打扮上。兰妮儿走进一家成衣店,左看右看,丈夫看见,说:“看中哪件就买下来吧。” “太贵了。”兰妮儿摇摇头。显得很为难。她对好几件衣服都爱不释手。都买下来显然不可能。 看她为难,店员好心的说道: “大姐,要是觉得成衣贵,可以去旁边的布店,就在出门左转十几步,买布料回去到裁缝店做衣服。能省一多半钱呢。好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这个主意好!” 兰妮儿一听高兴了,谢过店员,来到这家专门卖布料的店铺,拉着丈夫就进去了。兰妮儿给自己挑了一身碎花布,给萍萍买了一身,还想给丈夫买。谢晋元不耐烦的说: “我就不需要了。每天上班都有工作服,有新衣服也没机会穿。快点走吧。” 出了布料店,兰妮儿转身进了百货商店。 谢晋元一看兰妮儿这样逛街可不行。一家接一家,一个都不落下。这是扫大街的节奏啊。再这样磨蹭下去,要逛到什么时候?他没有陪妻子逛过大街,也没有注意到逛大街的女人们,基本上都没有男人陪着,不知道逛街对男人意味着什么。他很不高兴的就对妻子说: “你太慢了。看上什么东西,买完就走。怎么这么磨蹭。” “知道了。”兰妮儿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继续挑选雪花膏。女人逛街,乐趣不是在于买东西,是在于增长见识。增长见识,就要多挑选,多逛。 谢晋元实在忍不下去了。万一那家的新酒卖完了怎么办?自己不就白跑这一趟了吗? 他对兰妮儿说:“你买完东西,出门在马路对面的饭馆等我。我去去就来。” 兰妮儿全神贯注在眼前的东西上面,没注意自己的丈夫说什么,也没有注意丈夫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不知道在商店里流连多长时间,后来她终于觉得有点饿了。抬头看看商店里悬挂的大钟表,已经过了十二点。这时她想起丈夫的话,在马路对面的饭馆,于是就出了百货商店,朝对面饭馆走过去。 然后就傻眼了。 对面一连串有五六家饭馆,糊涂面馆、东北大烩菜、山西刀削面、羊肉泡馍、醉香楼····· 丈夫说要自己在饭馆等他,在哪一家呢? 她在面馆门口向里面张望找人。伙计热情的迎上来,问道:“大姐,吃饭啊?请进来坐。” 她摇摇头:“我找人。” 伙计见这个女人不是吃饭的,就冷下来,挥挥手: “不吃饭就别再门口晃悠,影响我们做生意。” 兰妮儿正在尴尬,陶锯走过来,见到兰妮儿一个人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就过来问道:“这不是谢大嫂吗?怎么自己在这儿?谢师傅呢?” 兰妮儿闻言抬头一看,见到一个瘦高个,也是厂里安装队的人,有些气恼的说: “老谢让我在这等他。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陶锯点点头说:“我知道他去哪儿了。谢大嫂,我带你去找他。” 陶锯在来之前,也听到周围几个人说过,今天要来市内买酒。他想起谢师傅爱喝酒,心想可能去买酒了。 果然,来到一家专门卖酒的店铺,看见谢晋元正在排队,正好轮到他打酒。一个店员正在用酒提子朝玻璃酒瓶里灌酒。 兰妮儿过去,气呼呼的说: “晋元,你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要不是陶锯带我过来,我还找不到你。” 谢晋元看见妻子过来了,尴尬的笑笑说: “我买点酒。今天这里人多,我一直在排队。这才刚排到我。” 谢晋元买到酒,兰妮儿买到新衣服的布料和香气扑鼻的雪花膏,二人都心满意足。他俩来到一家饭馆,吃了东北大炖菜,又买了几个驴肉火烧带回去给孩子们,然后高高兴兴的坐上火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兰妮儿到邻居家谢过徐家大嫂,给孩子们每人一个驴肉火烧,包括徐家的两个孩子,得到一片欢笑声。她关心的问,孩子今天有没有捣乱调皮,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说,今天玩得很开心。当然了,大人不在家,孩子们没有了管束,当然开心。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谢晋元买了酒,就邀请几个酒肉朋友来家喝酒。下班后,姜沪生、陶锯、李远来带着职工食堂打回来的几样菜,来到谢师傅家。 兰妮儿从门后拿过一张圆木桌支起来。这张桌子,是谢晋元抽空找了废木料自己做的。厂里的机器设备到了之后,带来很多包装木材。这些木头质量都非常好。谢晋元看见家属们捡回去烧火,觉得有点可惜,就动手做了一个桌面,又做了折叠桌腿,也算是自力更生给家里添点家具。 兰妮儿摆好杯盘碗筷。然后带着孩子到里屋里去了。几个人开怀畅饮。几轮酒下去,打击的话就多起来。陶锯说: “谢师傅,还是你的日子过得好啊。老婆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姜沪生反驳说: “这有什么好的。老谢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一个大老爷们,花起钱来缩手缩脚。哪儿有我们单身过得潇洒。每个月工资都随意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李远附和说:“是啊。咱们单身好啊。不操心别人,也不用别人操心。过的自由自在。” 陶锯说:“自由倒是自由了,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没有一个家庭,总是孤孤单单的,感觉有点凄凉呢。” 姜沪生鄙夷的说:“陶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逢年过节的时候,不是正好可以睡个大头觉吗?睡觉睡到自然醒,这么舒服的生活,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凄凉?” 李远也说:“对啊。我可是听人家说过,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家庭就是单身的墓碑。老谢,你自己说说,自从你结婚后,你和你老婆之间,是不是都被孩子和家务事占满了,没有爱情了?” 谢晋元看见几个人瞪着自己,就摇摇头说: “我老谢是大老粗,不如你们有文化。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爱情是什么。 第九十六章 老家传统 “我也不想过你们的单身生活。确实,就像老姜说的,我有了家庭之后,生活负担比较重,过的不如你们自由自在。你们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这里是反过来,全家吃饱了,我才会不饿。”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我应该过的生活。我养活老婆孩子,老婆孩子给我家庭的温暖。每天下班后,我都想着要回家。家庭让我感觉到,我有了负担,同时也有了生活的依靠。” “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坟墓和墓碑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将来清明节的时候,就没有人给我烧纸。” 李远说:“老谢,都新社会了,你还相信清明节烧纸,还这么迷信啊。” 陶锯听了谢晋元的话之后,若有所思的说: “谢师傅的话我大概听懂了。谢师傅说的是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但是若没有这个坟墓的话,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家庭是单身的墓碑,要是没有墓碑的话,就不会有人记得。” 大家正在说着,忽然一阵烟雾弥漫。谢晋元大声问道: “兰妮儿,怎么回事?炉子怎么冒烟了?” 兰妮儿从里屋出来,说:“我去看看。” 家里的煤炉子就在墙角,正在冒出滚滚浓烟。兰妮儿打开顶盖一看,说道:“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放里面湿木头。”说着,从里面取出几块冒着烟的木头块。 “开窗户散散烟。”兰妮儿说道。 这个时候是初冬,外面天气寒冷。这要是一开窗户的话,屋里起码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暖和起来。姜沪生心思敏感,觉察出了什么,他对谢晋元说: “老谢,今天也喝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几个人站起身来,告辞离开了。 几个人走后,谢晋元气恼的问道:“兰妮儿,是不是你搞得鬼?” 兰妮儿说:“是我让二孩儿干的。怎么啦?” 谢晋元气愤的责问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们的酒还没有喝完,你就用这样的方法赶人家走?” “你还来怪我?”兰妮儿理直气壮的说:“他们跑咱家来喝酒,我不反对。可是你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家庭爱情坟墓墓碑,净说些晦气的话啊。他们要是觉得咱家的坟墓,干嘛要来咱家!” 谢晋元这才知道,是姜沪生和李远的话惹怒了妻子。不过他也理解。妻子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功劳苦劳一大推,却被人说成是拖累,放在谁身上都会不满。可惜了这几个好朋友,看来以后这几个人再来自己家里,兰妮儿不会像以前一样欢迎。 他心里也有些埋怨,姜沪生说话不经过大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喜欢就好。但是也不要去批评别人啊。他说的单身好处,也不是不对,只是立场不同、场合地点不对。特别在自己家里,妻子在里屋监听的情况下,更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没办法,几个酒友在一起,几杯酒下肚,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 他消了气,反过来赶紧安慰妻子,说道: “兰妮儿,你不要理他们。那个姜沪生,他到现在还是一心想回上海,所以也没打算结婚。快三十岁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单身,根本就没有体会过有老婆的好处。” 兰妮儿听了,肚子里的气稍微小了些。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老婆的好处?那你说说,有老婆哪里好?” “哪里都好。哪里都好。”谢晋元这个时候心眼很灵活。 “不行,说具体一点。”听见这话说的太敷衍了事,兰妮儿不放过他。 谢晋元被逼无奈,只好说:“没有老婆,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就不算个家。没有家,我活着就没有意思。兰妮儿,你是我的生命。” 兰妮儿天道丈夫这样夸自己,也高兴起来。姜沪生回去后,心里想明白了。好好的炉子为什么会冒烟,这是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要是在平时,自己也不会说。可是喝了酒,嘴巴上就没有把门的。都是酒精惹的祸啊。 这一天下班后回到家里,谢晋元看见大女儿在拉着小脸生闷气。就开玩笑的问道: “是谁惹我家的萍萍了?” 以前的话,听到爸爸这样说,女儿就会撒娇,可是今天很奇怪,女儿不吱声。妻子兰妮儿说:“小萍是因为三个儿子喝鱼汤,没有给她留一份。” 谢晋元很奇怪,这样的事情家里还从来没有过。无论家里有什么东西都是一起吃的,今天兰妮儿怎么会这么做呢?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儿子带着弟弟去附近小河沟里抓了几条巴掌大的小鱼回来,非闹着要吃鱼。鱼太小,没办法,只好洗剥干净,加上两碗水,放点葱姜盐,熬了两晚鱼汤。大儿子一碗,两个弟弟各自半碗。刚刚喝完,放学晚归的大女儿看见了,顿时大哭大闹,说妈妈偏心,不给自己留。兰妮儿解释说,是弟弟抓回来的鱼儿,本来就少,只能熬汤.鱼汤做好又不能久放,凉了就不好喝了,于是就给是三个儿子分了。 可是女儿根本不听解释,只知道自己没有喝到鱼汤,受到不公平对待,感到委屈,哭闹不休。这才刚刚安静下来。 谢晋元安慰说:“好了小萍。下次我出去多打些鱼回来,让你们吃个够。” 这个地方河里鱼虾多。他每次出去打渔,都没有空手回来过。 但是大女儿还是不罢休。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爸爸,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女孩,应该让着弟弟们?爸爸,你是不是重男轻女?” 谢晋元一愣,心想,不过一碗鱼汤,怎么扯到男女平等上面来了? 果然,女儿接着说:“我听你以前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 谢晋元听她这样说,有点生气了。难道自己以前对这个女儿不好吗?现在不过是家里孩子多了,自己一碗水端平,没有对大女儿特别关心。但是这和重男轻女有什么关系? 他很生气的说:“老家是重男轻女,他们是有道理的。农村地里的大部分农活,都需要男劳力才行。没有女儿没关系,没有儿子,地里的活儿就没办法。这是事实,怨不得重男轻女。” 谢晋元继续说:“再说,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结婚后之后就是男方家的人,自己家里要是没儿子,怎么办?” “你是旧思想,这样不对。”女儿倔强的反驳。 “那你想一想,如果你和弟弟在一起的话,你会去抓鱼吗?”谢晋元耐着性子说。 “我才不抓!我是女孩。”女儿倔强的说。 “刚才你不是说平等吗?现在怎么又说你是女孩了啊?要是没有弟弟抓回来的鱼,大家都没有鱼汤喝。现在弟弟他们自己抓鱼慰劳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就是不对。一家人就应该同甘共苦。有好吃的大家一块吃,要不大家都别吃。”这个女儿非常倔。 “按你的说法,弟弟抓回来的鱼不够吃,大家就应该都不吃?难道送给别人家吗?”谢晋元忍住气,问道。 “送给别人家也比他们吃独食好。”女儿说着,还是倔脾气。 谢晋元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以理服人的,能够耐着性子说这么多,已经到了极限。看看这个倔强的女儿说不通道理,伸手“啪”的就是一巴掌,怒气冲冲的喝道: “你这个死丫头。才这么小,就跟爸爸犟嘴!” 大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谢晋元不耐烦的转身进了里屋。好心情被破坏了。 兰妮儿过来,不过这次她没有护着孩子,反而指点大女儿的额头数落道: “萍萍,你怎么说这么没良心的话。当初在兴平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为了让你吃饱饭,你爸让我带着你弟弟送回老家吃糠咽菜。现在你弟弟喝了口鱼汤,你都容不下去?” 弟弟当年被送回老家的事情,没有过去几年,这件事大女儿当然知道,不过被她选择性的忘记了。现在被妈妈提出来,她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过分。不过,她还是不甘心,哭着说:“爸爸重男轻女,就是不对。打人更不对。” 兰妮儿说:“不是你爸爸重男轻女,咱老家的人都是这样。” “老家这样不对。”女儿抽泣着说。依旧很倔。 “不管对不对,这是老家的规矩啊。”兰妮儿说。 “是谁定的破规矩啊?”女儿恨恨的说。 “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所以啊,只要是规矩,不管对不对,都要照着做。” 兰妮儿对这个局脾气的女儿也有些无奈了。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个女儿长大以后的脾气好不了。 电气安装工作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于是谢晋元抽出时间,给安装队的电气安装工人讲解安全用电知识。他现在已经把自己放在小领导的位置上,开始注意培养合格的施工人员了。 第九十七章 弄个规矩 “通常,我们经常碰到的电路有三种。一种是动力电。动力电的电压三百八十伏,专门供给机器设备之用,碰到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在布设动力电路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一种是安全电路,电压一百一十伏,用于车间和机器周边照明。还有一种,就是办公楼何我们家庭的照明电路,电压二百二十伏,不小心也有危险。不同的电路的布设有严格的安全标准。” 他的这番话,基本上是在重复姜沪生当初给他们的讲课内容。但是依然有用。有些东西必须要重复。就像有些公司培训员工时候的洗脑,也像高考前的复习,经过不断的重复,在重复,就会牢牢的刻印在脑子里。 虽然,电气安装工作基本就绪,他依旧不放心,每天都对已经架设好的线路做巡视。 这一天,谢晋元发现在一个车间外面,外部线路有一处不合格,就将负责施工的工人叫过来,训斥道:“你这条线是怎么架设的?电线杆子上出来的线不能扯这么紧。遇到刮大风,会扯断的。去返工!” 这个工人原本图省事,被严厉的谢师傅抓了现行,知道自己理亏,只好爬上电线杆子去重新扯线。 过了没有几天,他又发现车间内正在安装的线路不合格,揪住这个工人说:“你这是怎么布的线,沿着墙壁应该笔直的走线,你这个不行,返工。” 这个工人看看自己布设的线路,犹犹豫豫的说:“谢师傅,这条线路没有什么毛病啊,稍微有一点偏差也没有关系。不会有安全问题的。” 谢晋元说:“这条线是没有安全问题。但是太难看了。要知道,这里的每一条电线,都代表着我们安装队的脸面。难道我们手里出来的活就是这个样子吗?我们手里出来的活儿,应该让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才行。” 他指着这个人说:“这就像你穿衣服。干净不干净都可以穿,但是大家都知道衣服脏了就要洗,都知道穿干净衣服,穿的整整齐齐。为什么?这是脸面。” 他听见有人背后小声议论说: “这个谢师傅太严厉了。有的要求简直没有道理。他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也没有什么规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提醒了谢晋元。心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虽然知道布设电气线路应该怎样做,但是别人不知道。我只能是发现一个纠正一个。如果有个规矩就好了。就像妻子兰妮儿哪天哄女儿时候说的,只要是规矩,不管对不对,都要照着做。这样,大家工作中有了标准,自己也不会这么麻烦了。还能够提高工作效率。 于是,回去后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样弄一个电器安装施工的规矩出来。 定规矩,谢晋元完全外行。但是谢师傅很聪明。他心想,自己不会没关系,可以找技术人员帮忙啊。 谢晋元对工人很严厉,对技术员却很和气,相处融洽。这天,还没有等谢晋元去找技术人员,就看见技术员陶锯兴冲冲的找到他,闲聊几句之后,这个技术员炫耀的说: “谢师傅,我学会变魔术了。” 这个陶锯,和姜沪生一样,也是上海人,和工人们相处的时候,语言性格生活习惯等方面与这些北方汉子不一样,常常闹出笑话,遭到别人的嘲笑。由于自己儿子吃了他的一顿饭,二人熟悉起来。只要谢晋元遇到,就为他解除窘境。他来到这里之后,花了一块钱,在保定大街上学会了一手帽子戏法。按奈不住,就找谢晋元了炫耀。 没想到谢晋元对魔术不以为然,说:“学那干什么。不当吃不当穿,没用。” 陶锯反驳道:“谢师傅,在你眼里,什么是有用的?喝酒打牌吗?” 谢晋元一拍脑门,说: “对了。说到有用,我正想找你帮忙,写一个电气安装的规矩出来。” 陶锯摇摇头说:“电气安装,我可不懂这个。” 谢晋元说:“你不懂没关系。我懂。我虽然懂,但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应该怎么写。现在我来说,你帮我参谋参谋怎么写。” 于是,陶锯放下魔术话题,和谢晋元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谢晋元讲述了电气架设的一般要求,讲述了内线电工和外线电工布线的区别,讲述了施工中需要注意的地方。陶锯做记录。一条一条的记下来, 写完之后,陶锯说:“我拿回去整理一下,弄个顺序出来。” 他回去后,参照其他的守则,照猫画虎。第二天,终于弄出来一个规范的文本。总则、条款一二三四、最后说明,一应俱全。 他拿给谢晋元看。谢晋元看见自己说的乱七八糟,到了人家手里,变得井井有条,层次分明,不禁夸奖道: “陶锯,你写出来的规矩真好啊。有馍有样的。” 陶锯脸上露出不好意思来,说: “这都是谢师傅说的内容好,很详细。我只是重新组织了一下顺序,文字上面顺了一下。核心的东西,还是谢师傅的。另外,这个不叫规矩,应该叫电气安装工作守则。” “好吧。叫什么都行。” 谢晋元将最后誊写的电气安装施工守则,薄薄几页纸的手抄本,送到厂长办公室。 这是电气安装队第一本的施工规范。陈厂长翻看了一遍,觉得写的不错,就表扬了谢晋元一句: “写的不错。谢师傅,你一个技术工人,能编写出这个手册,很不简单啊。” “我自己哪儿有这个能力。这是请技术员陶锯帮助写出来的。” 谢晋元谦虚的说。他没有忘记替陶锯表功。 “谢师傅,你就在安装队先试用一下吧。” 陈厂长说了一句。他本来就不相信安装队的大老粗能够写出这个东西,现在一听,原来是技术人员弄出来的。于是,就对谢师傅的手册不疼不痒的口头表扬几句,其他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这是新工厂建设过程中出现的第一个规范性文本,也是新工厂建设带来的一个成果,难道厂长没有认识到这本守则的重要吗? 陈铎当然知道。但是他认为,这是安装队自己的事儿,应用范围太狭窄,不过是几十个人的电器安装队,对于工厂来说没有什么用处。要是能应用在厂里的生产过程中,他一定会大力表彰的。 转眼到了中秋节,谢晋元的家里来了客人,原来石家左村里的农民,谢晋元家的房东石大嫂。由于谢晋元一家在他家住了一年多,石大嫂对谢晋元这家人有了感情。谢晋元搬到新家后,双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到了这天,她就好像串亲戚,也好像过去老百姓慰劳解放军一样,挎着篮子,装着一些鸡蛋苹果等东西,来家里探望。 聊了一会,大嫂起身告辞,没有留下吃饭。兰妮儿拿出家里的大米白面相赠。那个时候,农民家里生活艰苦,吃的东西都是自家地里生产的,小麦种植的少,而且大多交了公粮,大米更是无缘得见。大嫂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下午,家里来了第二波客人。安装队的几个技术员来了。陶锯急不可待的对大家说: “我先来给大家表演一个魔术。” 几个大人听了不置可否,但是孩子们闻言高兴了,欢呼一声,围拢上来。 陶锯开始了帽子戏法表演。他先拿过桌子上一只空碗,用帽子盖住,轻轻一晃,然后掀开帽子,大家看见碗里遽然有了半碗水,还有三条小鱼在欢快游动。 然后他盖上帽子,晃一晃,打开帽子再看,碗里空空如也。 “鱼呢?”一个孩子问道。 “在那儿。”陶锯一指墙角的水缸。几个孩子探头一看,水缸里果然有三条小鱼,就是刚才碗里的小鱼。 一个孩子忍不住伸手取抓鱼。小手刚刚接触到水面,鱼儿不见了。 另一个孩子也出手了。几只小手在水缸里捞来捞去,水缸里都什么没有了。几个孩子惊讶不已,齐齐的看向魔术师。陶锯这个时候表现出傲气十足的样子,也不解释,自顾自的坐到位子上,加入到几个人的酒局中,一起喝酒去了。 变魔术不解释,这是老规矩。 就在大家喝酒到热热闹闹的时候,老三从外面跑回家。兰妮儿看见老三脸上汗水泥垢的花脸,不好意思让大家看见笑话,就一把抓住他,用湿毛巾三下两下擦干净。 这下子不得了,老三气的暴跳如雷,大哭大叫,后来忽然趴到地上,用自己的脸,在地上蹭了几下,刚擦干净的脸上立刻又脏了。 几个人见状哄堂大笑。一个人说:“谢师傅,你儿子脾气真大啊。这是随你么?” 孩子的做派,让谢晋元尴尬不已。妻子也觉得好笑,赶紧把孩子拉出去了。 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谢晋元喜欢与有文化的人交往,对家里孩子有很大影响。 一天,有人给谢晋元孩子带来一本连环画。在当时,连环画可是很宝贝的东西。孩子们除了学校课本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课外读物。大儿子喜欢读书,他立刻被迷住了。 第九十八章 替人嫁衣 第九十八章 替人嫁衣 这本小小的连环画,叫渡江侦察记,讲的是解放军渡江作战的故事。连环画开拓了这个孩子的视野,使谢晋元这个工人家庭环境中,诞生出来一丝文化气息,对这个孩子后来的人生,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在保定的这几年,是谢晋元生涯的黄金时期。成为电器安装一把手,在工厂建设中得到重用。在这里他的人际关系也很好,山东汉子性格豪爽,喜欢无条件的帮助别人,不仅得到工人们尊重,也得到很多技术人员的赞赏。 他喜欢和有文化的技术员相处,相互之间的关系很融洽。他的家里,经常会有些技术员来喝酒或者打牌。不大的房间里,总是飘荡着烟酒气味。这让妻子每次收拾残局的时候,都抱怨不已。 设备已经安装到位,从各地抽调来的工人和技术人员也各就各位。新工厂的建设接近尾声。通向厂区的道路上已经见不到以往繁忙的运输车队。 这一天,各车间开始进入试生产。原材料流水似的被送进去。螺旋桨是用木头制造出来的。先经过热室压铸冲压成型,再经过钻孔、切削等工艺流程,最后成为螺旋桨的桨叶。 谢晋元带着几个人,在几个主要车间紧张的巡视着,生怕发生电路故障。 当他巡查来到一个车床附近,看见这个操作车床的工人,有点精神萎靡,就提醒道:“注意看着点机器,别开小差。” 这本是善意的提醒,但是这个工人对他的口气有些不满。他一边控制着机器,一边反驳说:“不用你管。” 谢晋元不是车间的,这里的工人当然不归他管。但是他看见这个车工犯瞌睡的样子,还是找到这个车间的负责人郑红旗,说: “你这里有个车工开机器打盹。这很危险,你去管一管吧。” 车间主任和他一起来到车床旁,看见车床已经停下了。这个工人拿着卡尺量了量自己加工的部件,发现报废了,立刻脸色发白。 谢晋元也发现了,立刻大声斥责道: “工作的时候必须要集中精神。刚才我就提醒过你。你不听。你看,现在出错了吧?你知道不知道,你干出了废品,浪费了国家的财富,你这是犯罪啊!” “你知道不知道,你加工的这个部件之前经过了多少工序,经过多少人的劳动?结果到了你的手里,咔嚓一刀下去,报废了。你对得起前面那些同志吗?” 郑主任看见出了废品也很生气。他在开会的时候听到技术部的报告,知道制造螺旋桨的木材来之不易。从一开始的选材很严格。要求必须是生长在山南阳面的树,直径必须在60、70厘米之间,横截面年轮纹数内必须大于25轮,不允许有任何节疤和霉变。后来从89 个树种中选定了其中两种。这还不算,被选中的树木,还要经过一次次的筛选加工,最后,一千立方米的木材,合乎做螺旋桨叶片的仅仅剩下了不到一个立方米。 但是他对谢晋元更加不满。这个人是犯了错,也应该批评教育,但是应该由自己来批评教育。自己才是这个车间的负责人。 他拦住谢晋元说:“好了谢师傅。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谢晋元犹自不忿,恨恨的说:“一定要严肃处理。” 他对别人工作中犯错误,还是和兴平一样的态度,觉得不可饶恕。 没想到郑红旗听见谢晋元这样说,立刻就沉下脸说: “怎么处理由我说了算。谢师傅,现在请你离开我的车间。” “什么?你的车间?” 谢晋元一听要赶自己走,火气就上来了。别说这个车间,全厂哥哥车间的电气安全,都是由自己负责的。他怒气上来,对郑红旗大声说道: “郑红旗,你知不知道,这个车间的电路是谁布设的?知不知道机器是谁安装调试的?是我们安装队。现在试生产,我在这里是为了保障机器运转正常,你竟然要赶我出去?” 郑主任也有点火大。自己手下工人生产出错,自己还要替他出头,本来就是很憋屈的事儿。不过他到底是国家培养出来的车间主任,有一定的涵养,不想在一群工人面前和这个谢师傅吵架,那样丢身份。 他压住火气,对谢晋元说到: “谢师傅,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安装队的,不是这个厂里的。厂里已经开始生产了,这里就没有你们安装队什么事儿了。你还是离开吧。” 你是安装队的,不是这个厂里的。 谢晋元被这句话怼的说不出话来。他觉得郑红旗说的不对,但是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他憋着火,怒气冲冲的离开车间,去找陈厂长,诉说了自己的怨气。 “陈厂长,你说,这个郑红旗是不是对工人管理的太松散了?要是严格要求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批评那个人,他竟然说我是安装队的,不是这个厂里的职工,把我赶出车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从建厂开始到现在,我们安装队为厂里做了这么多贡献,现在成了厂里的外人?” 陈厂长点点头:“谢师傅,你说的有道理。老郑是应该对工人严加管教。这个事情我会提醒他的。不过他说的也没有错。谢师傅,你确实不是这个厂里的人,就不要管厂里的事儿了。再说,我听说你们也快离开了吧?不要临走再跟厂里同志们闹的不愉快。” 看见自己的好心没有人理解,谢晋元憋一肚子闷气回去了。 回到家里,他独自一人喝闷酒。他觉得自己非常委屈。自己带着几十号人,没黑没白的工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外人,一直把这个厂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尽心尽力。现在工厂建成了,自己却成了外人!这个理还没地方说。因为陈厂长说了,自己确实属于安装队的编制,不属于这个工厂的编制。 那么,自己这么辛辛苦苦,一直是替别人做嫁妆? 他想起自己当初意气风发的报名加入安装队,没想到结果是这样。这是不是说,以后安装队的工作永远是替别人做嫁妆? 虽然谢晋元心里明白,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是为了国家,但是在自己付出巨大努力的地方,被当做外人对待,心里还是很难受。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柯察金,他们当初来中国帮助高建设,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情,所以对中国人技术保密,戒备森严呢? 没过多久,第一只螺旋桨从生产线上制造出来了。这标志着这个工厂试生产成功,已经具备了批量生产能力。虽然当时的螺旋桨桨叶是用木料制造,现在看起来很简单的产品,但是对于国家航空工业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这标志着我们国家从此可以自主生产飞机零部件。全厂一片欢腾。 国家也对参见建设的人员给予奖励。这个月全厂职工除了工资外,还发下来奖金。虽然不多,但是得到固定工资以外的钱,还是头一回。这让大家更加高兴。但是在谢晋元心里,却感觉到有些郁闷。因为工厂建设好了,就不需要安装队了,是不是就意味着着安装队要离开了呢? 这天,姜沪生、陶锯、曲子文等人来到谢晋元家里。大家喝酒过三巡之后,曲子文说: “老谢,厂里有人跟我说,想要我留下,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曲子文,自从来到这里后,很少和谢晋元来往。主要原因,是他不喝酒。不会喝酒,到谢晋元这里就是不合群。现在到了新工厂建成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安装队要离开的消息,忍不住找来了。 陶锯也附和说:“是啊,谢师傅,陈厂长里也跟我提过。” 谢晋元心里有事藏不住,闻言立刻变脸,生气的说道: “你们想留下的话,就随你们的便。” 姜沪生敏感的听出谢晋元说的“你们”这二字有点别扭。以前,这个谢师傅开口闭口都是说 “咱”,现在怎么变成“你们”了?于是就问道: “谢师傅,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陶锯和曲子文也发觉老谢今天的态度不对劲儿,莫名其妙的就翻脸发脾气,都看着他。 谢晋元生气的说:“前些天,我去车间巡查电路,被赶出来。那个郑红旗说我是安装队的,是外人。后来我找到陈厂长, 他也说我们安装队的编制不是这个厂里,是外人。” 安装队是外人?大家听到老谢这样说,都觉得很不舒服。 谢晋元接着说: “陈厂长对我说,现在厂里的建设已经结束。可能过不了几天,安装队就应该离开这里了。你们原来都是安装队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定能够把你们留下来。不过,听陈厂长的意思,现在安装队被人当做外人,即使留下来,也和这个厂里的人不一样对待吧。” 谢晋元说着,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以前的首长胡亮。他想,如果首长在这里的话,会怎么对待这样的情况呢? 听到谢晋元的分析,除了姜沪生,其他人也都闷闷不乐起来。既然没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吧。 第九十九章 入党受挫 第九十九章 入党受挫 谢晋元不知道的是,他念念不忘的首长胡亮,在他离开兴平之后不到半年,也离开了一一五厂,调回了北京。 胡亮结婚后,夫妻双方都不愿意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工作,所以,二人一直是两地分居。后来,这件事情被铁哥们袁征知道了,他就劝胡亮调回北京来。可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胡亮坚持自己的意见,即使自己回北京,也还想继续做和航空工业相关的工作。这样,就需要等待机会。 这天,袁征得到消息,国家要新成立一个“三线建设办公室”,于是他立刻写信给胡亮,要他想办法进入这个部门来。 袁征的信很长。信中说道: “现在中国的国际形势很严峻。苏联修正主义单方面撕毁协议,同时勒令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一起对我国进行技术封锁。这让我们国家的工业化建设受到很大的损失。美帝国主义朝鲜战场上失败之后,派出太平洋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对我们虎视眈眈。另外,美国国会通过了一项新的决议,授予了总统对北越实行全面战争的权力。我们处于敌人的包围中。” “国内形势也不乐观。******,加上极左思想造成的破坏,使我国经济元气大伤。现在,中央已经着手纠正错误,拨乱反正,相信国家经济建设很快就会回到快速发展的轨道上来。” “在这种国际国内形势下,中央领导提出了三线建设的最新指示。国家有关部门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一个统筹三线建设的机构。” “胡亮,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写信先说国际形势,然后是国内形势,最后才能说到关于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信,在当时是非常标准的格式。 胡亮摇摇头。袁征的信告诉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但是把一份信,写成这种官样文章,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不论公家事儿还是私人的事儿,都要先把国际国内的形势说一遍。然后才能说到正经事儿上面。洋洋洒洒的这封信,关键的就是最后三个字:“好机会”。 就像很多事情一样,我国的三线建设,最初也参考了前苏联的样板。在二战前开始,他们就将许多军工厂迁移到乌拉尔山以东,二战期间为苏军部队提供了充足的坦克火炮等军事装备,发挥了重大作用。 国家从1964年开始,将全国划分为“一线”,“二线”,和“三线”这片被称做三线的区域,包括了四川、云南、贵州;甘肃、青海、宁夏;陕西秦岭以南的部分,以及河南、湖北、湖南的西部山区部分。 三线建设的目标,是在这片自然环境下偏远同时战略上安全的的区域,创造一个完整的工业系统。建设起一个庞大的自给自足的工业基地区域作为战略性的后方储备,以应对中国被卷入战争的情况。 因此,三线工厂的位置都选择了相当偏僻的地点。它们全部分布在山区地带的各个角落,并且远离主要城区。这种分散布局可以降低空袭带来的破坏。 胡亮向部里提出调回北京工作的申请,特别提出,自己回去想去三线办,继续为祖国的航空工业做贡献。 朝里有人好做官,古往今来皆如此。胡亮的父亲对儿子终于开窍了,愿意回到北京来很高兴,亲自过问此事。胡亮的妻子也很高兴,利用**公务人员的身份督促进展。于是申请很快得到批准。不到十天的时间,调动工作的文件就获得批准。这样的高效率,在跨省市调动工作的历史上很罕见。 胡亮调回到了北京,如愿以偿进入三线建设统筹部门,负责政策研究。同时级别也提升了一级,由原来的处级,提到副司长级别。 胡亮合家团聚,又得到升迁,免不了要感谢袁征。 这天下班后,袁征接到胡亮电话,到附近一家饭店喝酒。 袁征很快就来到了。自从延安出来之后,二人一直是通信联系,这还是少多年来第一次见面,都格外激动。袁征感慨的说:“从咱俩渡过黄河后分手,一转眼,过去二十年了。” 胡亮说:“是啊。你现在都是总后的领导了。进步的可真快啊。” 袁征笑笑说:“**,这是因为你一直对这个没兴趣。你要是想进步,就凭你那么聪明智慧,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儿吗?” 二人聊了起来。胡亮知道了袁征这些年的过往,袁征也知道了胡亮的情况。 胡亮说:“老袁,谢谢你啊。要不是你给我透露消息,我还不能这么快的回来呢。” 袁征摆摆手说:“这不算事儿。咱们什么关系?铁哥们加发小,帮点小忙还不是应该的吗。” 聊了一会儿,胡亮忽然对袁征说:“对了老袁,你猜我在兴平的一一五厂碰见谁了?” 袁征不明白,就问“你碰见谁了?” 胡亮说:“我的救命恩人,你的老部下,谢晋元。” “哦?这么巧?那个谢晋元,我记得他。当初不是将他转业留在湖南株洲兵工厂了吗?怎么会跑到陕西去?” 胡亮也感慨的说:“不错,就是这么巧。” “他现在怎么样?还是当初那个小伙子吗?”袁征对谢晋元是有一些印象的。不仅仅是因为胡亮介绍谢晋元到自己的兵工营,更因为谢晋元代表兵工营参加渡江作战。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小伙子已经大变样了。结了婚,有了三个孩子。在厂里技术很好,属于拔尖的。”胡亮说道。 袁征听的也很满意。毕竟曾经是从自己的兵工营里出去的。多少有点香火之情。 “不过,这个谢晋元脾气很坏。曾经当着外人的面掀翻了厂长的桌子。”胡亮说道。 “哦?怎么脾气变得这么暴躁?在兵工营的时候可是很乖的啊。”袁征也觉得吃惊。“后来呢?” “后来?后来被罚去烧了二年锅炉。然后,我看他已经在厂里留下坏印象了,就让他参加安装队,去保定建设新工厂去了。”胡亮苦笑说。 “保定?是不是新建的螺旋桨工厂?”袁征问道。 “就是那个厂。”胡亮点点头。 “有机会去看看这个小家伙。”袁征说。 两个人聊起各自的家庭情况和工作单位的情况。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一直聊到饭馆打烊,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并催促他们,二人才分手回去。 工厂的建设就绪,党支部也开始恢复正常的组织生活。在厂办公室,七八个党员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这是第一次工厂党委会议。书记是厂长陈铎兼任,他主持会议。 他说:“经过五年时间,我们惠阳机械厂终于建设成了。我们这次开会,是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下面有几个重要问题要讨论。 第一个,是开展优秀党员和先进工作者评选活动。我们厂的建成,和我们厂全体党员干部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第二个,是如何继续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使我们厂尽快的转入正式生产。我们要继续发扬党的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的工作作风。” “第三个,在这次建厂过程中,涌现出来很多优秀的工人和技术员。我们应该对这次建设工作认真总结,从中吸收一些先进分子加入党组织。大家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大家立刻议论起来。 郑红旗说:“我觉得,王海东这个人不错。在运输机器设备的工作中表现很出色。他和地方上关系很好,在厂里运输力量不足的情况下,组织了驴车运输,保证了重要设备的到位。我提议推荐他为先进工作者。” 一个人接着说:“赵广东这个人表现的也很好。前段时间他一直负责物资调度,做事情井井有条,保证了各项工作的物资供给。我提议推荐他为先进工作者。” 又一个人说:“我认为田发这个人符和入党条件。” 陈铎点点头:“你们提出的人员,确实都不错。可以作为先进工作者,列入党员培养对象。不过,你们不能只关心自己的部下,除了你们自己的人之外,谁知道还有什么人符合条件?” 一个叫周远达的人说:“我觉得安装队的那个谢晋元不错。他负责厂里的电气安装工作。厂里有一多半的电气设备他都是亲自验收过。听说,他对工作很严格,完成的任务质量非常好,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另一个人也附和说:“嗯。那个谢晋元工作起来很拼。有一次刮大风,我看见几个年轻人都不敢爬电线杆子,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上面架线。” 郑红旗闻言立刻提出反对。他说:“谢晋元这个人是不错,按照他的工作态度和成绩,也符合先进工作者和党员发展条件。但是,他是安装队的人,不是我们厂里的职工。我们要发展的党员,应该从我们厂的职工中选拔。” 第一百章 打抱不平 第一百章 打抱不平 周远达不知道郑红旗曾经和谢晋元发生过争执的事情,还是坚持说: “在我们厂的建设中,安装队功不可没。他们做出了成绩,我们就应该给予认可。再说,咱们这些党员,有谁是在这里入党的?不也是在以前的单位里发展的吗?包括你,郑红旗,你不是在沈阳机器厂入党的吗?” 郑红旗反驳说:“那怎么能一样。当时我入党的时候,是属于沈阳机器厂里的人。这个谢晋元,从一开始就不算厂里的人。而且按照规定,他们安装队的人员在咱厂正式投产之后都要离开。我们何必要替人做嫁衣。” 看见二人争执不下,陈铎开口说:“好了。你们二人不要再争了。对于谢晋元这个同志,我同意老周的说法,确实符合入党条件。不过,老郑说的也不错。他不符合在咱们厂入党的条件。咱们党委发展党员,目的就是为了咱们厂以后的发展。既然这个安装队必须离开,发展谢晋元同志入党,对于咱们厂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 看见周远达还要说话,陈铎伸手虚按,说: “老周,你别急,听我说完。这个谢晋元同志既然符合入党条件,那么,我相信,他今后一定会加入党组织。有句话不是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吗?我们应该相信谢晋元同志。” 陈铎接着说:“不过你说的对,对于安装队的贡献,我们也要给予认可。这样吧。给谢晋元一个先进工作者。额外奖励他十元。” 陈铎厂长的话,同时照顾到了郑红旗和周远达两方面的意见,让所有人无话可说。这就是领导的讲话艺术。不过这样对谢晋元不公平。这么多年来难得有一次加入党组织的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虽然有传言,安装队快要离开了,但是在没有上级文件之前,安装队还是在惠阳机械厂继续待下去。 这也是符合规定的。因为,原来上级的计划,就是要在厂里正式投产之后,再将安装队调离。惠阳机械厂虽然现在已经具备了批量生产能力,但是还没有通过上级部门的正式验收,还不算彻底建成。 厂里的子弟小学已经建成。这是一栋二层的小楼,有六个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所有职工子弟都从石家左村里的学校转入新学校上学。其实大部分是安装队家属的孩子,其他人员的孩子,都在保定市里的学校上学。 谢晋元的家里,三个孩子都进了这个小学,妻子兰妮儿有了空闲,也准备出来参加工作。 她对丈夫说:“晋元,咱家的孩子俩儿子一个闺女,都大了。我想出去工作。” “你出去工作,谁做家务?谁来买菜做饭?”谢晋元表示反对。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非常顽固。 “孩子已经长大了,饿不着他们。”兰妮儿说。 “不行。”谢晋元拒绝。带孩子是借口。他心想,妻子要是去上班的话,自己就不能一下班就回家吃上饭了。难道自己上班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还要做饭?那可是不成的。对于传统观念的山东大汉,更加不可能。 为了把妻子栓在家里,谢晋元晚上又开始努力造人。他振振有词的对妻子说:“你看人家老曲家,比咱们结婚还晚,现在家里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咱们现在才有三个。咱们也要更加努力才行。” 妻子反驳说:“那是因为他家里前面几个都是闺女。你看最小的儿子出生之后,他不就没有再要了吗?” 谢晋元对妻子说:“孩子是上天的礼物,没有那是没办法,可是一旦有了就得收下。不然就是跟老天爷作对。” 兰妮儿说:“净胡说。什么跟老天爷作对。下雨也是上天给的礼物,大家怎么出门都要带伞,不愿意淋雨?” 不管怎么说,谢晋元的身体很好,在工作上努力,在家里也同样很努力。结果这一年,家里又增加了一个小儿子。孩子的数量达到四个,家庭人口达到六人。兰妮儿成为四个孩子的妈妈,出去工作的计划再次落空。 当时的学校,学生们没有家庭作业,放学就是放羊,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孩子们也没有什么玩具,也没有什么游戏。不知道谁起的头,男孩子们中间,忽然就流行开一种游戏,推铁环比赛。孩子们是推着铁环到处乱跑。推铁环迅速成为所有男孩子们最喜欢的活动。 谢晋元两个儿子的铁环,是陶锯叔叔帮助做的。用筷子粗细的钢筋弯成的圆环,接口处焊牢,再用砂轮机打磨平滑,用一根铁丝做成前段带有弯钩二尺长手柄。推着铁环在地上滚动,需要掌握铁环滚动的速度和平衡。 对于孩子们的活动,家里大人也不管。这不是家长的心大,是因为当时每个家庭都有三五个孩子,有的家庭甚至有六七个,根本管不过来。 又过了一个月,螺旋桨批量生产成功。接着,就被安装到一架直升飞机上面。直升飞机试飞成功。于是,厂里在职工礼堂召开庆祝大会,一些上级部门的领导专程来厂里庆贺,出现在主席台上。 在庆祝大会上,首先是一位上级领导讲话,对全体职工进行了一番表扬,然后宣布,这个月全厂工人的工资,都是双薪。 双薪!这句话是全世界工人最受欢迎的,立刻引起了全体职工热烈鼓掌欢迎。 让谢晋元感觉到意外的是,他看见自己以前的部队两个首长胡亮和袁征也来了,现在就坐在主席台上。 胡亮来到北京之后,工作既轻松,又繁重。轻松,是因为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各种报告、信息简报等材料。繁重,是因为要看的东西太多,太繁杂。他必须从这些繁杂的信息中,找出有用的来,写成专题报告,供上级领导参考。 这天,他正在向往常一样整理着新闻简报,忽然看见一条消息:国营五五零厂即将建成投产! 保定惠阳机械厂,是对外的名称,对于系统内部,就是编号五五零的军工厂。 这不就是谢晋元去的那个工厂吗? 看到这条消息,胡亮心里一动,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因为按照惯例,一个新工厂落成投产的时候,都会请上级领导参加典礼并剪彩。 他立刻打电话给袁征,告诉他这个消息。问他想不想去看看老部下。 袁征当然要去,他必须去。他是解放军总后勤部的高级参谋,工作需要他了解国内军工产品情况。二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去看看。 于是,胡亮作为三线办的代表,袁征作为解放军总后勤部的代表,一起来到了典礼现场。 很快,二人就在台下的人群中,看见了谢晋元。台下的谢晋元,谢晋元虽然也看见擂台上的胡亮和袁征。但是,谢晋元心想,首长们一般都很忙,未必有时间见自己。 果然,散会后,胡亮和袁征立即被厂领导拉走了。等到应酬完之后,胡亮和袁征二人借口出去走走看看,出去找谢晋元了。 安装队的家属区很好找。但是,当胡亮远远看见那片平房的时候,不由得眼睛湿润了,鼻子发酸,有点想哭。袁征也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坟头柏树围绕中的安装队家属区,也是半晌无语。 二人没有想到,安装队住的地方在一片坟场之中。 这是给人住的地方吗?这是给死人住的地方啊。风水上说,活人的房子是阳宅,死人的坟墓是阴宅。混在一起的话,对双方都不好。即使现在是新社会,大家都不迷信阴宅阳宅的说法,但是终究也没有人会把活人的房子和死人的坟墓混在一起。 厂里怎么会这样安排?这太过分了。二人心里都为安装队打抱不平。 二人很快找到谢晋元的家。 谢晋元正坐在家里生闷气。他知道这个典礼之后,工厂就算正式建成了,安装队就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现在人家厂里各项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没有安装队的什么事儿了。可是上级的调令还没有下来,这段时间怎么办呢? 忽然看见胡亮和袁征敲开门进来,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前去说: “两位首长好。呃,请坐。” 胡亮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家,看见粗糙的桌椅,明显是谢晋元自己的手工,心里感到一阵心酸。他叹口气,说: “小谢,是我对不起你。不应该让你到这里来。” 谢晋元不以为意的说:“有什么不应该的。国家需要我,我就应该来啊。” 袁征看不下去了,开口说:“小谢,陪我们出去转转。” 于是,谢晋元跟妻子说了一声,就陪着二位首长出门了。 三人来到小学校附近,一边漫步,胡亮问道:“小谢,你后悔来这里吗?” 谢晋元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在哪儿不都是一样,都是工作,都是为国家做贡献。” 二人知道,这个谢晋元这样说,不是唱高调,是真的这么想的。都点点头。 “不过,首长,我有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一下。”谢晋元忽然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普降甘霖 第一百零一章 普降甘霖 胡亮点点头:“你说吧。” 这时候,一向豪爽的山东汉子显得有些腼腆起来。他有点扭捏的说: “前些天,陈厂长跟我说,我们安装队不是这个厂里的人。我想问问,安装队是属于哪里的?” 胡亮看了一眼,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安装队的每一个人,都是属于国家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问,安装队的人,具体应该归谁来领导。” 谢晋元解释道。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安装队的有些人前些天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所以才请教首长。” “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胡亮皱眉看着谢晋元,问道。 谢晋元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咬咬牙,心想豁出去了。开口说道: “原来在一一五厂的时候,我们安装队这些人都是厂里的人,每个人都和其他人一样,参加厂在评定职工等级。几年过去,现在大家的级别还是原来的,这几年一直没有参加过定级。有人问我,是不是在安装队,永远没有参加定级的机会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今天请教首长。” 安装队工人的级别?胡亮一愣。他立刻觉察到,谢晋元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三线办关于安装队的工作安排中有了疏漏。 按照安装队的工作性质,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的。那么,这个工资级别如何评定? 就像谢晋元,原来在一一五厂的时候,被定为五级技术工,在这里干了好几年,到现在还是五级。同时留在一一五厂的工人,已经进行过两次定级了。这明显不合理。 这个问题事关每个安装队员的切身利益。这个问题不解决,安装队的队伍就无法稳定下来。这个时候,国家已经组建了几十个这样的安装队伍。文件上说,国家在三线建设中,共建设了74个机械制造厂,一个铝冶炼厂,一套完整的橡胶产业。几乎每个工厂的建设过程中,都有水电安装队的身影。 胡亮沉思了片刻,说:“因为安装队是一个新的事物,有些问题,比如你刚才提出来的工资定级问题,还没有来得及完善。不过,这个问题我回去就会向上级报告。相信很快就会解决的。你就放心吧。” 袁征插言问道:“小谢,我看那边已经建起来职工家属楼,为什么你们不搬过去?” 谢晋元摇摇头说:“我们安装队住在哪里,都是厂里统一安排的。安装队没有发言权。” 胡亮和袁征心情有些沉重的回到厂里的招待所。二人不约而同的,都为谢晋元的待遇处境打抱不平。谢晋元在解放战争中经历过枪林弹雨,在工作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么好的一个同志,得到的工作和生活待遇竟然如此差劲儿。这不公平啊。 胡亮忍不住,站起来对袁征说:“走。我们去问问陈铎,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二人找到厂长办公室。厂长看见是上级领导来了,热情的请坐倒茶。 胡亮和袁征已经换上满面的笑容,对陈厂长说:“老陈,你们厂干的不错啊。这么快就建成了。” 陈铎连忙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我们厂这么快建成,这都是上级部门运筹帷幄,决策得当。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了。” 袁征问道:“嗯。不过,里面有你们厂全体职工的努力,这个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应该的。应该的。”陈厂长听见表扬,乐得满脸菊花,连连谦虚。 袁征话头一转,问道: “我和**刚才出去转了转,发现不远处一片坟头中有一片平房,那是什么地方?” 陈厂长说:“哦,那个地方啊,是安装队的家属区。” 胡亮问道:“职工的家属楼不是在这边吗?怎么安装队的家属区在那里?” “这是厂里经过考虑,专门给安装队的家属区修起来的。” 陈厂长解释说。他有点闻出味道来了。看来两位上级领导对安装队有兴趣,不知道为什么。 “厂里是怎么考虑的,方便说一下吗?”胡亮笑着问道。 听到这句话,这个胡领导的笑容,在陈厂长的眼里,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他心想,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让人家抓住小辫子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工作一切都很完美,没有发现什么差错啊,于是就小心翼翼的说: “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是我应该做的。那个安装队的家属住宅,是考虑到安装队只是一个施工单位,厂里建设完成之后,就要离开,所以,给他们修建的住宅,是按照临时住宅标准。” 胡亮接着问道:“我想了解一下,安装队人员的待遇是怎样解决的?” “待遇?”陈厂长闻言楞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安装队是施工单位,又不是厂里的职工,在厂里怎么会有什么待遇? 胡亮接着说:“安装队在工厂建设中,和其他人一样做出很大贡献。给他们同样的待遇,难道不应该吗?” 陈厂长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二位首长恐怕是和安装队有什么关系,这是替安装队出头来了。 陈厂长于是连连点头说: “应该。应该。可是,厂里所有职工的待遇都是执行的国家政策。安装队的待遇没有文件规定,厂里也不知道应该给予什么待遇啊?” 话说到这里,胡亮和袁征都知道,事情点到为止,不能继续问下去了。胡亮对陈厂长说: “老陈,你可能会认为,我和安装队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会替他们说话。” 陈厂长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但是他心里明白,嘴上却不敢说,连忙摆手说: “哪里。领导说的都很正确,是厂里考虑不周。遇到安装队这样的问题没有及时请示,自作主张。” 胡亮说:“实话告诉你,安装队的谢晋元同志在解放前就是我俩的老部下。这次看见安装队待遇很差,我很生气。” “但是,问题的关键还不仅仅是谢晋元这一个人,是整个安装队。” “老陈,你也知道,国家现在正在大力抓紧三线建设。安装队在三线建设中是非常重要的力量。专业化的安装队伍,可以大大加快新工厂的建设,这个你已经有了亲身体会吧?” “是这样。安装队效率比较高。”陈铎闻言点点头,知道胡亮说的情况属实。 “所以,安装队的稳定很重要。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们应有的生活待遇,没有解决安装队人员后顾之忧,就会影响这支队伍的稳定,就会影响整个三线建设。因为,没有人愿意不停的搬家,总是替别人做嫁衣的代价,而且,付出了这样的牺牲之后,得到的待遇却低人一等。你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吗?” 听见胡亮这样一说,陈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怕出问题,怕就怕这个问题被拿来上纲上线。这位上级领导把自己对待安装队存在的问题拿出来,提升到影响整个三线建设的高度,这得是多大的帽子啊? 陈厂长立刻表态:“我们马上召开厂领导会议,立刻改正。请领导指示。” 胡亮看了看陈铎,说道: “只要你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然就会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儿,先回北京了。” 说完就和和袁征离开了厂长办公室。留下陈铎惴惴不安,郁闷不已。 他也有些生郑红旗的气。要不是他极力反对,自己已经将谢晋元吸收入党,今天在两位上级领导面前,不也可以表一表功劳了吗?现在完了,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说了,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胡亮回到部里,立刻起草了一份报告:“关于三线建设中安装队人员待遇问题的建议”。向上级做了汇报。他在报告里,将自己在保定惠阳机械厂看到的和想到的问题,包括工资级别认定、住房、组织归属问题等,进行了一番分析,并提出建议。 因为事关中央领导关心的三线建设,报告很受重视。没过几天,胡亮的建议很快就得到批准。这个速度在国家部门中也是空前的了。领导在上面的批复很简单: “请各有关单位参照执行。” 随后,这份文件被传达到各个新建的和在建的军工厂。胡亮的建议被当做文件要求执行。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给全国各地安装队带来了莫大的福利。文件下达后,这幸福犹如天降,各个安装队的人都感到惊喜。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领导为什么会忽然关心安装队工人的福利待遇问题。也没有人知道,福利发源于保定惠阳机械厂的安装队。确切的说,发源于谢晋元。 惠阳机械厂已经实现正常生产,一切工作按部就班的开展,厂里的领导和技术人员都松下一口气来。前两年时间大家确实忙的够呛,现在也应该缓解一下了。于是大家都开始调休。可是这个时候,陈厂长却在为安装队的事情发愁。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落实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落实 按说,现在没有安装队的什么事情了。但是,上级还没有指示下来,安装队还呆在这里。怎么安排这些人呢?上次三线办和总后的两位领导,对厂里给安装队的待遇已经明确表示不满,自己要是还是没有行动的话,就有些不妥了。 职工待遇,第一重要的就体现在住房上面。上次二位领导的不满好像也集中在住房上面。 那就将他们转到新的职工家属楼? 这样不妥。如果过段时间他们离开了,这些被住过的就算旧房了,分配的时候有了新旧之分,会引起职工的不满。 给他们盖新房?更不行。可能房子还没有建成,他们就调走了。自己不是白费劲儿了吗? 住房上面没有办法,那就在别的方面动脑筋。 职工待遇第二重要的,是体现在级别上面。厂里的职工,绝大部分都是二级工、三级工,四级的已经不多,五级更是一个都没有。安装队的人,因为是从一一五厂抽调的技术工人,级别普遍高于厂里,有好几个四级。那个谢晋元,已经是五级工了。 要不然的话,给安装队普涨一级?陈铎心想,这也算落实了领导的指示。嗯,就这样吧。 他立即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但是没想到,在议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这个提议却遭到全体反对。副厂长丁铁成站起来说: “从组织上来说,安装队不属于咱们厂里的人。咱们没有权力给他们评定工资级别。” 其他的人也纷纷点头附和:“是啊。他们的级别本来就高于咱们厂里的职工,再给他们涨工资,咱们自己的职工会怎么想?” 陈铎一皱眉,说道:“安装队这些人,对咱们厂的建设有很大贡献。这个贡献,我想大家都不会否认吧?” 丁铁成反驳说:“咱们这个厂,在全体干部职工齐心协力建设起来的。要说贡献,技术处的那些人贡献更大。他们几个人为了筛选适合制造螺旋桨的木材,跑遍了全国各地的森林。如果要涨工资的话,也应该先考虑这些人。” 又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还有。机器设备从火车站运来的时候,没有运输车辆,王东他们跑遍了方圆百里内所有村子,找来一百多头毛驴,这才把那些大型冲压机运到厂里来。要涨工资,也应该先考虑王东他们。”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站起来,开口说:“我们这里也有做出突出贡献的人选。” 大家纷纷推荐自己部门的人选,都认为自己推荐的人更应该涨工资。 陈铎一看,这样不行。自己召开会议原本是想要解决安装队的待遇问题,怎么跑偏了,扯到厂里职工的身上去了? 他连忙拦住大家,说道:“我今天召开这个会议,不是讨论厂里职工的事情的。是专门讨论如何提高安装队待遇的事情的。” 丁铁成疑惑的问道: “老陈,你今天怎么了?原来咱们不是讨论过安装队的问题,安装队不归咱们管,不用考虑他们的待遇的吗?” 陈铎一看,不说实话是不行了,那就摊牌吧。于是就说道: “前几天咱们厂里召开庆祝建成典礼的时候,有几位上级领导来了,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吧?” “这个大家都知道。大家还和领导还在一起吃饭来着。” 大家都点点头。只是不知道厂长为什么提到这件事。 陈铎说:“其中二位领导,一位是部里三线办的,一位是解放军总后的。他们二人来找我,专门问起安装队的待遇问题。我开始还以为他们与安装队的人有什么关系,后来听到领导分析,我才知道,咱们厂里在给与安装队的待遇上面,存在严重的问题。” “国家现在正在狠抓三线建设,咱们厂也是属于三线建设的工厂。但是我没有想到,来到咱们厂的安装队,也是国家为了三线建设专门组建起来的队伍,而且是专门负责新工厂建设中水电安装的专业队伍。部里的领导对我说,这支队伍能提高新工厂的建设效率,加快建设进度,对于三线建设很重要。” 丁铁成疑惑的问道:“即使安装队对于三线建设很重要,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句话问出了大家的疑问。陈铎说: “我开始也跟你们想的一样。即使安装队对于三线建设很重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领导对我说,这支队伍都是在其他老厂专门抽调技术工人组成的,很重要,所以,必须要保证这支队伍人员的稳定。怎么保证稳定?应该在待遇在给予特别的优待。” “他说,这些安装队的工人,放弃原来的安定生活,拖家带口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参加新工厂建设,仅仅就这一点,就比其他人多付出很多。对他们的额外付出,如果我们看不见,不给一些补偿,以后就没有人愿意留在安装队。如果安装队人员出现流失,就会影响到三线建设。” 丁铁成还是不明白,继续问道:“即使安装队人员流失,也应该是上级部门应该考虑的问题,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陈铎叹口气,说:“安装队人员流失确实是上级部门应该考虑的问题,但是大家想过没有,如果安装队的人员流失发生在我们这里,结果会怎么样?不用多想了,我们一定会会被上级追究责任的。请问,到时候你们谁愿意出面负责?” 大家闻言,都沉默下来。情况确实如陈厂长所说的那样。安装队人员流失是不关自己的事儿。但是如果发生在自己这里,就是自己的责任了,没跑。现在大家才意识到,安装队如果真的出现问题,厂里是一定要担责任的。 丁铁成沉默片刻,问道:“可是,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啊?凭什么他们出了问题就要让咱们负责?” 陈铎叹口气,说:“问题就在这里。咱们自己认为做的好,是不够的。起码,在上级领导的眼睛里,咱们做的不好。要不然的话,那二位领导怎么会专门来找我问罪?” 问罪?这个字眼说出来,大家就彻底明白了,如果没有问题,领导找他干嘛?厂长刚才说的,都是替自己粉饰。表面上领导找他是为了了解情况,实际上就是在问罪。 丁铁成试探着问道:“是领导提出来给安装队涨工资的?” 陈铎摇摇头,说道:“领导并没有说。领导只是说安装队的待遇很不好,会影响到队伍的稳定。可是,你们也都知道,待遇是什么?不就是住房和工资这两样东西吗?” 陈铎继续说: “说实在的,经过领导指出来,我才发现,我们对待安装队,做的确实不太好。涨工资的主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其实,更主要的问题在于住房。安装队刚来的时候,当时,我们厂自己人的家属,都被安排住在保定市里,有些还住在旅馆里面,孩子们安排在市里的学校上学,但是我们把安装队家属安排到石家左村的农民家里。现在看来,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这还不算。大洪水之后,我们给自己是职工家属修建了楼房,却让安装队住在坟场里的平房。如果换做你们大家,谁愿意去住那里?”陈铎问道。 这样一说,大家也觉得对待安装队是有些过分了。以前大家对待安装队,都是以对待外人的态度,觉得反正这些人在这里的工作都是临时的,觉得无所谓。现在这个问题被上级领导抓住,上升到事关三线建设的高度上,大家才意识到不公平。 丁铁成说:“现在再说这些,是不是已经晚了。咱们厂已经建成,估计他们也待不了多久了,总不能再给他们盖新房吧?” 陈铎说:“是啊。所以,我才想在工资级别上给他们一点补偿。反正,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最后还要看上级能不能批准。” 这样一说,大家放松下来。心想,是啊,即使厂里决定给安装队涨级,上级领导也会斟酌的。毕竟,工资级别这个事情,国家有相应的规定,如果安装队的人条件不够,自己厂里再怎么说都无用。 于是,会议的风向转变了,大家的注意力被集中到安装队涨工资的问题上来。 陈铎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做点好事儿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儿。”可是到了这时候,陈铎才发现,即使想只做一件好事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如果是给厂里的职工涨工资,那很简单。每个职工都有自己的岗位技术标准。按照这个标准考核,合格就涨一级,不合格就不涨。但是到了安装队这里,大家就为难了。因为,安装队所有工人的工作,没有可以参照执行的技术标准。 在被抽调到安装队之前,有的是车工,有的是电工,有的是电焊工,有的是磨工等等,五花八门。比如说那个谢晋元,他现在的工资级别是精锻五级技工。他的级别,是以前根据钳工技术标准确定的。现在他已经不再做精锻工,而是一个电气安装工,他的技术级别应该怎样确定? 第一百零三章 老家更近 第一百零三章 老家更近 如何给一个没有技术标准的安装队定级?大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这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刚才闹着要给自己手下职工涨工资的几个人,现在也鸦雀无声。 看见大家都不说话,厂长有点生气。按说,在自己提出一个主意之后,大家都应该积极主动的帮助想办法才对。现在大家都不开口,难道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这个厂长吗?要是那样的话,还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问道:“刚才你们给自己的人争取涨工资的时候,都很活跃啊,现在怎么都哑巴了?” 丁铁成被逼无奈,只好带头发言。谁让他刚才叫的最欢呢。 “老陈,他们的等级我们没办法评定。这也不能怪咱们啊。没有标准,就是报上去,上级也不会批准的。” “这还用你说!”陈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 “我是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一个人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解决不了,可以请示上级啊。” 厂长被这句话提醒了。心想对啊。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应该请示上级。踢皮球是一个干部最基本的素质,自己怎么忘记了。额,有问题请示上级这不算踢皮球。 每个当领导的,谁都自己的秘笈。姜子牙以谋划为手段,成为大周朝丞相,赵高以胡亥为手段,号令大秦,东方朔以诙谐幽默为手段,当上汉武帝身边的常侍郎,王莽以女儿为手段,篡夺了西汉皇位,包拯以硬刚为手段,做到北宋丞相位置。如此种种,历史上数不胜数。所有的官员都会一样相同的技能,与生俱来的技能,这就是踢皮球。 往往有这样的情况。在没有遇到问题的时候,官员们都会豪气干云,拍着胸口,敢于担当。一旦出现问题,立马变脸,将问题从自己这里踢出去。也正因为这样,汉语中才会有替罪羊这个词儿。 踢皮球,不愿意承担责任,是人们趋利避害的本性。这个本性,经历数千年流传下来,无法根除。 厂长脸上立刻阴转晴,说道:“那就这样吧。由厂办写个报告交上去。同时抄送给部里三线办和总后。散会。” 大家看见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都轻松起来,嘻嘻哈哈的互相打着招呼,然后离开了。 他们的皮球还没有来得及踢出去,上级的文件就传达下来了。陈铎打开一看,里面正好就是专门解决安装队待遇问题的,里面特别说明了工资级别评定的办法。 文件上说,安装队人员不受原来的工种技术标准限制,按照现行工作,指定相关标准进行考核。考核合格即可长一级。考核不合格的,在原来的工资级别基础上,每隔五年自动上涨一级。级别最高不超过八级标准。具体事宜由安装队所在单位负责落实。 陈铎这下心里有底儿了。有了文件,一切都好办了。 这个时候,国际形势越来越严峻,国家加快了三线建设。文件下达后不到一个星期,陈铎他们还在开会研究如何落实文件精神,给安装队的考核定级涨工资问题,就接到上级通知,惠阳机械厂安装队全体人员,立刻启程,前往新工厂。 陈铎接到了通知,知道这几天安装队就要离开厂里,喜笑颜开,太好了,这个**包没有在自己这里爆炸。他彻底放松下来了,再次召开干部会议,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然后说: “关于给安装队涨工资的事情,就不用再继续讨论了。现在我们要配合安装队,做好他们的调离工作。我们一定要尽可能的给与帮助。几年时间都过去了,千万不能在最后这几天出现什么差错啊。” 丁铁成问道:“都要调走了,还会出什么问题?” 陈厂长说:“万一安装队有人不愿意离开,不论找到谁的头上,大家决不能答应。” 郑红旗问道:“配合安装队的调离,这个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也愿意早点送走他们。问题是怎么配合?派保卫科的人去吗?” 陈厂长说:“这个,先和翟延生联系一下,问问他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厂里做的再说。” 翟延生现在正处于烦恼中。安装队调离的文件传达到安装队之后,立刻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大家都不愿意离开。工人们以沉默的态度抵触文件,职工家属则反应尤其激烈,不管不顾,跑到他家里大吵大闹。 一个家属说:“翟延生,我家不走。要走你自己走吧。” 另一个家属说:“这两年,我家里好不容易置办了几样家具,怎么搬家?” 还有一个家属随声附和说:“我们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厂里熬了两年,现在厂里已经盖好了家属楼,正准备搬进去,怎么又要离开?” “我的孩子正在上学呢。到了新地方怎么办?我家不走。” “我家也不走···········” 翟延生被一群家庭主妇轰炸的焦头烂额。他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口!你们不要再吵了。你们这群老娘们。告诉你们,这次调令不是我决定的,是上级的命令,是去建设新工厂,是为国家工作。” 一群女人被他突然的爆发镇压下去,安静片刻,然后更激烈的爆发了: “建设新工厂?这里不就是新工厂吗?为国家工作,难道留在这里不是为国家工作吗?” “是啊。在哪里工作不都是为国家工作吗?” “我家老刘,除了喝酒打牌是为自己工作,其他时间,不都是为国家工作吗?” 翟延生被逼无奈,只好对这些家属们说:“咱们是安装队,又不是厂里的职工。你们想留下来,留下来干什么?谁会要你们?” 一个家属立刻抓住他的话头,问道:“这么说,如果厂里要我们,我们就可以留下来了?” 翟延生被逼上梁山,只好违心的说:“你们可以去试试。如果厂里真的要留下你们,那我也没办法。” 他的话说的很圆滑,只是说自己没办法,而不是答应对方离开安装队。因为他只是被指定负责安装队的工作,没有权利决定安装队人员的去留。但是这群家属们纷纷欢呼起来,仿佛得到翟延生的正式批准一样。 这群女人们散去,回家找自己丈夫商量怎么样才能留下来。 在谢晋元的家里,也出现类似的一幕。妻子兰妮儿听见丈夫说,过几天又要搬家,这次是搬到豫西山区的河南灵宝县,顿时表现强烈的反对。她说: “为什么要离开?我不走。再说现在孩子们都已经在这里上学了,到了新地方,不就耽误了?晋元,你去找厂长说说,能不能留下来?” 谢晋元摇摇头说:“我本来是安装队的。这个身份在离开兴平之前就定下来了。改不了。去找厂里也没有用。” 兰妮儿生气的说:“你不去说,怎么知道行不行?” 谢晋元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他还没告诉妻子,人家厂里一直把安装队当做外人,甚至当着他的面这样说过,找也没有用。 他只好安慰说:“不走是不行的。不过,这次去河南也有一点好处。从灵宝回老家更方便了。走陇海铁路,坐上火车,不用转车,一下子就到藤县。” 谢晋元不说回老家还好,一说回老家,兰妮儿更生气了,说道: “当初从兴平出来的时候,你就说到了保定就离老家更近了。可是来到保定这几年,你一次也没有带我回过老家。这次又用这个来骗我。” 谢晋元这时候表现出罕见的厚脸皮,笑嘻嘻的说: “以前那不是家里孩子小,离不开你吗。” “那现在呢?小三儿不是也不大吗?”兰妮儿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谢晋元拍胸口保证说: “到灵宝后,这次一定让你回老家。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回去,我绝不说二话。孩子小没关系,你可以带上孩子一块回去。” 看见一群母老虎般的家属离开,翟延生这个时候才得到喘息机会。他心里暗想,总算把皮球踢出去了。如果陈铎他们留下安装队的人,责任就不再是自己的。 他心里清楚,这些家属之所以来自己家吵闹,都是得到职工本人允许的,有的甚至是职工蛊惑的。 这样难怪。尽管职工们文化不高,但是对于安装队替人做嫁衣这样性质的工作,有了本能的抵触情绪。就算翟延生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也不愿意在安装队待下去。 离开兴平的时候,因为自己是唯一党员,被指定为安装队负责人。负责人,或者像别称呼的那样,是安装队队长,可是这个队长算什么职务?既没有行政级别,也没有技术级别。没有任何好处,还要为一大帮子人操心。但这是上级的命令,自己有什么办法呢?再说,自己受到多年党的教育,明白共产党员就是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个道理。 第一百零四章 走了走了 第一百零四章 换个工作 转脸对女孩说:“秀兰,这是翟队长。” 女孩小声叫了一声:“队长好。” 翟延生对谢晋元说:“谢师傅,这个女的就是你说的亲戚?” 谢晋元点点头:“是。她叫金秀兰,是我的小姨子。刚才山东老家出来。” 翟延生点点头,神情有点无奈的说:“既然已经来了,就先干干再说吧。” 谢晋元没有听出来翟延生的不悦,对女孩嘱咐道:“秀兰,记住,在这里干活儿,一切都要听翟队长的。我走了啊。” 谢晋元转身离开,回到他自己的工作地方去了。 晚上下班回家路上,因为自己帮秀兰找到工作,谢晋元心里还挺高兴。没想到回到家里,却看见妻子没有在厨房做饭,和秀兰坐在屋里,二人都拉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就问兰妮儿道:“怎么不做饭?” 兰妮儿开口说:“还吃饭!秀兰的事儿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人家不要秀兰了。” 谢晋元疑惑的问道:“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和翟延生说的好好的,让秀兰在他那儿干活儿,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出了什么事儿?” 秀兰一声不吭。 兰妮儿说:“秀兰一个女孩子,让她和那些男的一起干活,累死累活还不说,想上个厕所也不方便。” “就因为上厕所,翟延生就不要你了?”谢晋元觉得这个理由似乎不靠谱。“明天我找他去问问。” 第二天早上,他再次到工地上找到翟延生。还没等他开口,翟延生就先说话了:“谢师傅,你的小姨子干活不行啊。” “怎么回事儿?翟队长,怎么不让她来干了?”谢晋元问道。昨天早上翟延生答应的好好的,没想到才一天时间就变卦,这种做派让谢晋元有点生气。 “你小姨子不适合在咱这儿干活。她干不了咱这儿的活儿。我跟你说过,这几天的活儿是铺设管线,也需要人。你小姨子刚来的时候,我让她也去跟大伙儿一起拖管子。她没有一点力气。别人都是一个人拖一根,她拖不动。我看看不成,就让她去开沟。” “别的人开沟都有工作量要求。我原来考虑到你小姨子刚来,也没有给规定开沟工作量。可是你的这个小姨子,她干了十分钟就说要去厕所。工地上哪儿来的厕所。大伙儿都是自己找地方就地解决。她是女孩子,就地不方便,跑的远一点也可以理解。但是她跑的也太远了。回来就到中午了,这半天就去了一趟厕所,什么也没有干。” “大家都在干活儿,她这样撒手溜了。说轻点是磨洋工,说重点是偷奸耍滑。大家都在踏踏实实的干活儿呢。这也太不像话了。你说,这让我怎么办?所以我让她不要再来了。” 谢晋元闻言默然无语。翟延生说的有道理。安装队的活儿和其他工人不一样,不仅需要技术,也需要体力。自己带人架空电缆施工,需要爬高。自来水管线施工,需要开沟。另外,干活的地方也会随着工程施工变动。所以一直以来安装队里都是男的,没有女的。 如果说秀兰不合适这里的工作,还可以换一个工作。这些谢晋元都没有太在意。让谢晋元在意的,是翟延生说秀兰懒惰,偷奸耍滑。 上一趟厕所就用了半天时间?不管秀兰有再多的理由,仅仅就这样一条,就无法洗清她自己懒惰奸猾的嫌疑。 晚上下班后,兰妮儿关心的问道:“晋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秀兰还能不能去干活儿了?” 谢晋元阴沉着脸,没好气儿的说:“你自己去问问你妹妹,人家为什么不要她。” 兰妮儿说:“秀兰说了,是因为上厕所的事儿。” 谢晋元一听更火大,怒声说:“上厕所?上一趟厕所用半天时间?你问问你妹妹,她上了一天班,都干了些什么活儿?她什么也没干。” 兰妮儿一听,就明白了。上一趟厕所用半天时间,放在别的女孩子身上,是不可能的,但是放在自己妹妹身上,是有很有可能的。自己的这个妹妹,有些好逸恶劳。这次跟自己从老家出来,也是嫌老家农村太苦太累,想找个好工作。 什么工作是好工作?钱多活儿少离家近。 兰妮儿有点生妹妹的气。丈夫好不容易开口求人,结果自己的妹妹还不珍惜。她转脸问妹妹:“秀兰,你上一趟厕所怎么会用那么长时间?” 秀兰小声说:“我不想和一群男的在一起干活。我去附近逛去了。” 兰妮儿问道:“在老家的时候,你不也经常和男的在一起干活吗?到这里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那不一样。在老家的时候,虽然一起干活儿,相互之间离得远。这里干活儿,和男的贴的太近了。”秀兰振振有词的说道。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兰妮儿无奈,毕竟是自己亲妹妹,第一次从老家出来。 “我想找个好点的工作。”秀兰说。 果然是这样。兰妮儿无语了。什么样的工作是好工作?不外乎是钱多事儿少离家近。但是,这样的活儿这里有吗?即便有,能轮得到这个一没有文化,二没有技术,三没有身体条件只会务农的农村女孩? 兰妮儿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也无奈了。她对妹妹说道:“你说的详细一点。” 秀兰说:“我想找个坐在屋里,不用出去风吹日晒的工作。” 听到妹妹说出来这句话,就连兰妮儿也觉得不靠谱。她劝说道:“秀兰,那样的好工作早就有人干了,你刚来,你一没有文化,二没有技术,怎么也轮不到咱啊。你还是随便找个工作先干着,等到有机会,再让你姐夫帮你换个好点的工作。” 秀兰点点头,说:“我听姐姐的。” 于是,兰妮儿又来到丈夫面前,说道:“秀兰跟我说了。她不想和一群男的在一起工作。你看,能不能找个其他的工作?” 谢晋元冷笑说:“兰妮儿,你不知道。你妹妹根本不是什么不想和男的一起干活儿。翟延生说了,她又懒又奸。自己没有一点本事,还总想着偷奸耍滑,这样的人,谁也不会要的。” 兰妮儿说:“好啦,你就不要再怪她了。秀兰到底还是年龄小,在家里没吃过苦。现在到了咱这儿,别人谁也靠不上,就靠你了。你再给想想办法。” “十八九了,还小?”谢晋元还是没有消气。 “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你要是不帮她,谁帮她?”兰妮儿说道。 “不是我不想帮她,是她自己实在不争气。”谢晋元还是不想帮。 “我妹妹是没本事。我也没本事。咱家只有你有本事。当年你就有本事把我骗到株洲,现在就没本事帮我妹妹找工作?” “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当初的事儿?都多少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谢晋元就怕兰妮儿提到当年的事儿。一听兰妮儿提当年的事儿就头疼。当年自己拐走兰妮儿,没有明媒正娶,在人家手里落下一辈子的把柄。 “算了。明天我再找人说说看。”谢晋元最终还是答应下来。秀兰到底是自己的小姨子,对这个赖上自己的亲戚,他也没办法。 和女人一起,坐在屋子里不出去的工作?这样的工作都是什么工作? 谢晋元明白了,商店里的售货员。厂里有服务中心开办的有百货商店,有粮油商店,有蔬菜水果商店。 找谁去说呢?谢晋元想起来了,服务中心的副主任方铁生,他管着这几个商店。前段时间,因为他家的那栋平房线路故障,自己带人维修,顺便用省下的材料,给他家更换了新的电线,可以使用电炉子。找他帮忙,或许有希望。 方铁生是东北沈阳人,大学毕业,有文化,来到这里后直接就被任命为服务中心副主任。他的媳妇儿董淑芬也是东北人,跟着丈夫一起来到新卫厂之后分到厂办,主管财务。夫妻二人为人豪爽大方,因此人缘很好,和同样豪爽的谢晋元很对脾气。 谢晋元来到他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第一次上门是给人家换了电线,算是帮了点忙,没过多长时间,今天再次上门,就来求人家办事,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施恩图报一样。 方铁生看到谢晋元的欲言又止,豪爽的说:“老谢,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别客气。” 听到这样的话,谢晋元心里顿时有了好感。他讪讪的开口说道:“方主任,我有点事儿想请你帮忙。我的小姨子从老家来,想在这里找个工作。她一个女孩子,不太适合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干活儿。想请你帮帮忙,安排一下。” “这个事情啊。没问题。菜店还缺人。明天你带她过来吧。”方铁成满口答应下来。 谢晋元对方铁成很满意。这样的工作,应该满足了小姨子对于工作关于“在屋子里、不和男的一起”这两个条件。 谢晋元下班回到家里,兰妮儿立刻迎上来问道:“晋元,我妹妹的工作怎么样了?找到了没有?” 第一百零五章 空口白牙 第一百零五章 空口白牙 秀兰在里屋竖起耳朵倾听。 “找好了。明天就去上班。”谢晋元说道。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还是晋元你有本事。”恰夸奖了一句,紧接着问道:“是做什么的工作?” “人家答应,让你妹妹在菜店上班。菜店都是女的,有在屋里,这算是符合你妹妹的要求了吧?”谢晋元说道。 听说被到菜店上班,兰妮儿姐妹俩都高兴起来。兰妮儿嘱咐妹妹说:“秀兰,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干,千万不要偷懒。如果这个工作再丢了,就再也找不到好工作了。啊?” 秀兰也点点头保证说:“姐,我知道。” 然后出来对谢晋元说:“谢谢姐夫。姐夫辛苦了。” 第二天,谢晋元将秀兰领到服务中只能,见到方铁成。方铁成让一个人将秀兰领到菜店,介绍给大家认识:“这个姑娘叫金秀兰,今后就是你们菜店的人了。” 菜店有四个女人。看见来了新人,都表示欢迎。一个女人上前,拉着秀兰的手说:“我是这里的组长,你叫我赵大姐就行。过来我给你说一下。” 赵大姐一一介绍几个女人给秀兰,然后将她带到旁边交待工作事宜去了。 菜店的工作时间也很宽松。只有在中午和下午职工下班的时间忙碌一些。由于菜店进货不定期,对于职工喜欢吃什么也不在意。结果,经常会有一些剩下卖不掉的菜。这些剩菜和兰妮儿的豆腐坊不一样,即使烂掉,也不能分给营业员拿回家。 赵大姐给秀兰分配的工作,除了和其他人一样卖菜之外,还要负责打扫烂菜和店内的清洁卫生。 没想到,三天之后,秀兰又拉着脸回来了。兰妮儿一问,人家又不要她了。 “为什么?”兰妮儿问道:“是不是你又偷懒了?” 秀兰摇摇头,不言不语,也不吃饭,进屋闷头就睡。 谢晋元下班回来,不见小姨子,问道:“秀兰还没有回来?” 兰妮儿叹口气:“回来了。在屋里呢。又被开除了。” 谢晋元这次对秀兰真的生气了。这么好的工作,秀兰还是不知道珍惜,真是没救了。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人家看着自己的面子上,是不会把秀兰开除的。一定是秀兰又做错什么了。 这次,还没有等他出去找方铁成,人家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方铁成满脸陪笑对谢晋元说:“老谢,秀兰的事儿对不住啊。不过这事儿实在没办法。” 经过方铁成的一番话,谢晋元和兰妮儿才知道,秀兰这次被开除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秀兰嫌清理烂菜叶子和做卫生的活儿太脏,不愿意干,结果和其他营业员吵了起来。二是秀兰卖菜出现了几次缺斤短两,被买菜的职工家属发现,指着鼻子骂。 谢晋元听了之后,心里有火。送走方铁成,对兰妮儿说:“你去,把你妹妹叫出来,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兰妮儿也想知道为什么,就进屋把秀兰揪了出来。 谢晋元问道:“为什么跟人家吵架?” 秀兰畏畏缩缩的看着谢晋元,说:“姐夫。这不怨我。是他们太欺负人。菜店有六个人,应该各自清理各自的地方,他们要我清理全部柜台。” 谢晋元有点不太相信。尽管,很多地方都会有欺负新人的事情,但是在新卫厂,好像还没有出现过这么明显的欺生事情。问道:“他们让你清理柜台,他们干什么?” 秀兰说:“他们去卸车。” 谢晋元一听,心里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批评道:“菜店进货,本应该你们一起卸车。他们去卸车,让你去清理柜台,说起来你干的还是轻活儿。是人家照顾你。你不感谢人家,还跟人家吵架?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缺斤短两是怎么回事?”看见小姨子低头不语,谢晋元接着问。 秀兰委屈的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是我的称掌握不准。秤杆上星看不准,忽高忽低。有时候会高一些,有时候会低一些。也没有差多少啊,他们就对我不依不饶。” 谢晋元对这个小姨子彻底绝望了。眼高手低。卖菜,等秤杆平稳后就可以确定重量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稍微耐心一点就够了。就连这个也做不到? 兰妮儿拉着妹妹的手说:“没关系。秀兰。明天我去买个称回来,我教你怎么看称。” 谢晋元摆手说:“不用买称了。没用。我没脸再去求人家了。再说秀兰跟人家吵架,伤了人家的好心,人家也不会让秀兰回去。先让秀兰在家里歇着吧。” 过了几天,兰妮儿悄悄告诉丈夫,自己又有了。 “几个月了?”谢晋元听到这个好消息,很开心。这段时间秀兰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有四个多月了。”兰妮儿说。 “哦。怪不得我觉得你最近胖了不少。我还以为你回老家的时候吃了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怀孕了。不知道这次是儿子,还是闺女?”谢晋元问道。 “这谁知道呢。希望是儿子吧。家里再来个儿子,就圆满了。”谢晋元说道。 “秀兰的事儿怎么办?”兰妮儿问道。趁着丈夫心情好,希望再帮帮妹妹。 “好吧。我明天再去问问。” 果然,男人心情好的时候,就很好说话。兰妮儿没费什么口舌就让丈夫答应下来了。 第二天,谢晋元找到厂里基建科。这也是自己打过交道的部门。 基建科科长苏东海,因为电气施工需要的电线器材都在基建科,他和苏东海工作上的联系比较多,算是比较熟悉了。 苏东海看到他来了,笑眯眯的问: “谢师傅,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谢晋元不好意思的说:“苏科长。我有点事儿麻烦你。” 苏东海手一摆:“谢师傅,咱们之间别客气。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谢晋元说:“是这样。我的小姨子从老家来了,想在厂里找个工作。我在厂里熟人不多,想请你帮帮忙。” “是这个事儿啊,”苏东海犹豫片刻,答应下来。“好吧。明天你带她来吧。” “谢谢苏科长。”谢晋元离开基建科,继续上班去了。 晚上回到家里,谢晋元对妻子说:“我找过基建科苏科长了。他答应帮忙。明天叫秀兰跟我去见他。” 妻子闻言非常高兴。连忙把消息告诉妹妹。秀兰也很开心,觉得这个姐夫真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自己找工作。 第二天,谢晋元将秀兰领到基建科,交代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谢晋元晚上下班回来,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里屋隐隐约约有哭泣声音。他预感到,是不是秀兰又被开除了?于是就问兰妮儿:“这次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妻子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对他说道:“晋元,你到底给秀兰找的是什么工作啊?” 谢晋元闻言就是一楞。苏东海给秀兰安排的什么工作,自己并没有过问。在他看来,有自己的面子在那儿,工作应该是不错的。 妻子生气的说:“人家把秀兰安排在基建工地,让她去挑水泥。一担子活好的水泥,有七八十斤,一天下来,秀兰的肩膀都磨破了。” 苏东海怎么会让秀兰这个女孩子做这个重体力活呢?谢晋元觉得一定是苏东海搞错了,就说:“我找他去!” 说完,饭也顾不上吃,怒气冲冲来到苏东海家。 苏东海家在第二家属区,属于位置比较好的地方。看见谢晋元来找自己,立刻心知肚明。他笑嘻嘻的请谢晋元坐下,说道: “谢师傅,今天我可是给你的小姨子安排了工作,你是专门来感谢我的吗?咱们这么熟,就不用谢了。” 这句话说的谢晋元就是一愣。谢晋元这才想到,说起来,人家帮自己的忙,自己还没有感谢人家呢,现在还怒气冲冲的跑来找人家算账,这,有些说不出口啊。 他压了压火气,说道:“苏科长,谢谢你给我帮忙。我想问问,能不能给我的小姨子换一个轻松点的工作?” 苏东海一听立刻板起脸来说:“谢师傅,你这样就让我为难了。你也知道,轻松点的工作,早就有人了。我要是平白无故的把人家换下来,让你的小姨子去干,别人问起来,我怎么跟人家说?” “再说,也不能怨我不给她换工作。基建还真的有轻松点的工作。仓库管理就需要人。不过,谢师傅,你的小姨子能干么?你小姨子的文化程度,你心里也应该有数吧?” 谢晋元碰了一个软钉子,肚子里的火气也没有了。他讪讪的离开了。 苏东海并没有开除秀兰,但是秀兰也没有再去基建科上班,就呆在家里帮姐姐做些家务。 这天下午,曲子文的妻子贺大娘来家里串门。看到秀兰 ,知道了秀兰是从山东老家来的,就问起:“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找个工作干干?” 兰妮儿插言说:“以前找过。我家晋元去找了几个地方,都不合适。前些天找到基建科。人家让秀兰挑水泥。秀兰一个女孩子,身体受不了,就没干。” 第一百零六章 入党机会 第一百零六章 入党机会 贺大娘点点头说:“挑水泥那个活儿,男的都受不住,确实不是女人能干的。要不,跟我去食堂帮忙?” 贺大娘是食堂的临时工,帮忙择菜,洗菜。 秀兰点头答应。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挑三拣四了。因为不管干什么,都比挑水泥要强。 贺大娘带着秀兰来到食堂,找到炊事班班长。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看了看秀兰,问道:“你以前干过什么工作?” 秀兰老老实实的说:“我在安装队、服务中心和基建干过。” “哦。怎么没在那些地方干下去?”班长继续问道。他心里有点奇怪,按说,在安装队、服务中心和基建,都要比在食堂帮忙有出息。 “基建科让我在工地挑水泥,我就没有干下去。”秀兰回答说。她有点小聪明,知道在安装队和菜店的经历对自己不好,特意避开了不说,只说了基建。在基建挑水泥,不是女孩子能干的活儿,自己占理。 “你先回家等消息吧。需要的话,我就让贺大娘叫你来。”炊事班班长说道。他心里觉察到,里面可能有什么事情。 胖子转身就去了基建科,找到苏东海。笑嘻嘻问道:“苏科长,你不厚道啊。我听说你让一个女孩子在工地上挑水泥。人家女孩子受不了,现在跑到食堂,到我那儿找活干了。” 苏东海鼻子哼一声,很不满意的说:“这件事儿不怨我,是她的姐夫,那个谢晋元不会做人。” “你说。他来找我,让我给他小姨子安排工作。这么大的事情,他就那么空口白牙的张嘴求人,就那么空着两只手来了,连点基本的礼貌都不懂。我给他一个面子,才让他小姨子挑水泥。要不然的话,哼。连这个活儿都不给。” 胖子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孩被安排挑水泥的原因是这样。他立刻回去,对正在食堂后院择菜的贺大娘说: “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女孩,不要让她来了。我这里不需要人。择菜刷锅洗碗有你一个临时工就够了。” 贺大娘看见胖子的态度变的这么快,不禁奇怪的问:“上午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你不要胡说。上午我也没有答应。”胖子否认说。接着他继续说: “我去问过苏东海了。怪就怪她的那个姐夫谢晋元太不会办事儿。求人家办事连一颗烟都舍不得。太抠门了。我可不愿意跟这样扣门的人打交道。” 这个原因很快被贺大娘传给兰妮儿。 兰妮儿恍然。晚上抱怨说:“晋元,我听人家说,苏科长让秀兰挑水泥,是怨你没给人家送礼。要不你再去一趟,送条烟,送瓶酒?” 送礼?谢晋元明白了。原来让秀兰挑水泥的原因在这里。他的心里腾的一下子冒出火来。他咬牙切齿的恨声说: “这个苏东海,他的科长是国家给的,招人是完成厂里基建任务工作需要。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事儿。竟然还要送礼才给办!我明天找他去!” 兰妮儿赶紧嘱咐说:“晋元,你找人家要好好说,不要发脾气。啊?” 转天上午,谢晋元怒气冲冲的来到基建科,直截了当的说:“苏东海,我听说上次我请你帮忙给我小姨子安排个工作,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去挑水泥,是因为我没有给你送礼?” 苏东海脸色一沉:“老谢,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让你小姨子挑水泥,是基建现在只有这个活儿可以塞进去个把人。这还是照顾你面子。要不然,连这个活儿都没有。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就是这个活儿,也有人争着干呢。你不要不知道好歹。” “你敢说,你在安排别的人工作时候,没有收过人家的送礼?”谢晋元指着苏东海鼻子大声质问道。 “当然没有这回事儿。好了老谢,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我的基建科确实没有适合你小姨子的工作。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我还有事儿,走了。” 苏东海说着,转身离开了基建科。留下谢晋元呆立在原地,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谢晋元为了自己小姨子的工作大闹基建科的事情,很快传开了。没有人说苏东海收礼的事情。反而都知道了谢晋元的小姨子愚笨无能,也知道谢晋元脾气暴躁。从此,谁也不敢招惹这个谢师傅。 俗话说,事不过三。谢晋元几次为小姨子的工作求人,最后都失败了。其中有秀兰自己的原因,也有谢晋元不同人情世故的原因。 连续的失败,让谢晋元没有心情继续为小姨子的事情到处求人。这样就断绝了秀兰在厂里找工作的希望。没有过多久,秀兰一看这个姐夫不打算继续帮自己找到工作,于是就很失望的就回了山东老家,后来没有再出来,就在当地嫁人了。听说丈夫是镇**的干部,家境不错。 谢晋元在为小姨子找工作的事情上屡屡碰壁,但是在自己的工作上很顺利。电缆铺设工作完成过半。 这天,厂里的党委召开党员干部会,讨论在厂里发展新党员的事情。谢晋元由于带领电气安装队表现突出,被人提了出来。书记王思远看过谢晋元的档案,也觉得这个同志很不错。 书记开口说: “谢晋元同志,自从第一次提出入党申请,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他对于党和国家,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在一二四厂的建设中表现很突出。我觉得,应该列入本次发展对象。” 苏东海发言了:“这个谢晋元同志在工作中的表现是不做。但是这个是表面现象,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而且,这个同志脾气暴躁,不会团结同志。我觉得还需要继续考验。” 方铁生看不惯苏东海的为人,立刻站起来反驳说:“苏东海,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啊?我听说因为你让人家小姨子挑水泥,谢晋元跟你吵过架。” 苏东海正气凌然的说:“谢晋元确实找过我。不过这次是党组织会,我是不会将个人偏见带进来的。我说的都是客观事实。” “客观事实?什么客观事实?谢晋元带着安装队做出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这就是客观事实。你说谢晋元表里不一的客观事实在哪儿?” 苏铁成追问。他听说过,这个苏东海利用职权收受别人的礼物,在职工中影响不好。都不少人都说苏东海太贪,太黑。所以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我这么说当然有理由。老董,你和谢晋元都是从株洲过来的。你说说看,这个谢晋元递交入党申请书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入党?” 苏东海转脸对董建国说。 董建国被苏东海点名,心里很不满。他是一个老好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喜欢出头露面,也不喜欢评价别人。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个董建国,从不说谎。 他站起来说:“老吴说谢晋元同志表里不一,是有依据的。这个谢晋元这么长时间没有能够加入党组织,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就是他一直没有对党交心。” 没有对党交心,这个意思是对党不够忠诚。董建国本来不会轻易的对一个人下这样的结论。对党不忠诚,这确实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大家都看着董建国,等待他的解释。 董建国说:“这些年来,谢晋元同志工作非常努力,也有进步的要求,这些大家都看得见。但是,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句话很正确。但是,这个理由显然不能成为谢晋元表里不一的理由。因为在座的每个人也都是人心隔着肚皮。 苏铁成问道:“老董,你是说人心隔肚皮 吗?这不算是依据。” “我没有说这个。我要说的是,谢晋元同志尽管很早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是一次也没有找组织汇报思想。”董建国说出了最重要的依据。 按照正常的推理,递交了入党申请,就是有进步的要求,就应该积极主动的向党组织靠拢。怎样才能表现出向党组织靠拢呢?就是经常向党组织汇报自己的思想。这就是董建国说的,向党交心。 苏铁成反驳说:“据我所知,谢晋元所在的安装队,一直没有被纳入当时工厂所在的党组织。即使他想汇报思想,恐怕也是无门可入吧。” “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总之,没有向党汇报思想是事实。”董建国坚持说。 “另外就是,他的脾气很坏。在株洲、兴平、保定,凡是他待过的地方,都跟别人吵过架。我听安装队的翟延生说,在兴平,他在厂长面前掀桌子,在离开保定的时候,他还和那里的厂长吵过架。我们党是要团结一切力量,像他这样的坏脾气,不能团结同志,与一个党员的基本要求不符合。所以,我同意苏东海的意见,谢晋元同志这次不适合作为发展对象,应该对他继续考察。”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来抓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来抓 听到最熟悉谢晋元的人这样评价,方铁成立刻没有了反对意见。看见这样的情况,别人也就更没有意见了。于是,谢晋元这一次的入党机会,被董建国这个从株洲一起过来的老熟人给扼杀掉了。 这是典型的杀熟。世界上最危险的敌人,是你身边的人。他熟悉你的一切,知道你的命门所在,可以一击毙命。 谢晋元并不知道他的这一次入党机会被老熟人杀死了,每天还是一如既往的上班,忙碌在工地上。 工厂的电力是从百里外的三门峡水电站用高压线输送过来的。进入厂区内,经过大功率变压器的转换,供给工厂的机器设备和居民生活用电。这个时候一二四厂充分体现出国营工厂是国家主人翁的精神,给附近村子也接通了电力。村民的生活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 随着工业建设的发展,国家的有关部门标准化的动作很快。现在电气设备安装上面,已经有了工作规范,形成固定的安全高效的工作模式。谢晋元在保定呕心沥血搞出来的安装队操作规范,早就被抛弃掉了,大家执行的是国家的电气装置安装工程施工及验收的规定。 有了工作规范,又经过惠阳机械厂的锻炼,安装队的效率效率更高了。谢晋元也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安装工人,不仅仅技术上成长为一个熟练的电气安装工,也具有了一定的领导能力。他和队长翟延生各自带领一帮子人,任务量上二人平分秋色。 工作上一切顺利,谢晋元意气风发。这个时候,家里第四个孩子出生了。这是个男孩,谢晋元的第三个儿子。高兴之余,兰妮儿和他商量,家里的人口已经够了,以后就不再要孩子了。谢晋元满口答应下来。六口之家,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三个孩子都已经上学。大女儿和大儿子学习很好,每天到了上学时间,不用别人催促,主动背起书包去学校。二儿子却厌学。到了上学的时间,总是在家里磨磨蹭蹭,不愿上学。这时候,大儿子就会表现出当哥哥的样子,不由分说,拉着弟弟就走。 这一天,大儿子放学晚了,弟弟已经放学先走了。可是等回到家里,没有看见弟弟。他当哥哥的责任心之下,就找到弟弟一个班的叫杨光的同学询问。 杨光看见同学的哥哥来了,吓得哭了起来。谢先举问道:“我只是问你见到没有见到我弟弟,你哭什么?” 杨光哭着说:“先喜掉进水里了。” 原来,二人放学结伴回家,在半路上,他们发现一个水窖,趴着看下去,发现水里有小鱼。他们不知道,这是这个水池是他们家属区饮用水蓄水池。于是二人想下去抓鱼。 石头剪子布,谢先喜输了,就放下书包,沿着边上的铁扶梯下去摸鱼。结果发现水深过胸口,空着两只手根本抓不到鱼。玩了一会儿谁,想上来的时候却没有力气爬上来,这才知道害怕,在下面吓得大叫起来。 杨光发遇到这样的情况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吓得跑回家,也不敢告诉别人,躲着屋子里不敢出来。谢先举听说后连忙带了一根绳子,让杨光带路,来到水窖旁。立刻看见弟弟的书包还在边上扔着。他趴下向看去。 下面光纤很暗,看不清,只听见有抽泣哭声。 “胖儿!”谢先举大叫起来。 下面立刻大声回应:“哥哥!我在这儿。快救我上去。” 谢先举立刻将升至放下去。 “抓住绳子!” “哥哥,不行。我没劲儿了。” 看看没有别的办法,谢先举沿着铁扶梯下去,看见弟弟已经冻得嘴唇发紫。他连忙将弟弟托举到扶梯上,然后从下面一点一点的将弟弟推上去。 好在扶梯不高,总共也就五六级的样子。谢先喜很快上来,浑身湿漉漉的,站在一旁直哆嗦。 哥哥生气的问:“你怎么想起去这里面抓鱼?” 谢先喜小声说:“我想学爸爸一样抓鱼。” 这是父亲的影响。谢晋元在株洲学会了吃鱼,在兴平和保定学会了织鱼网捞鱼。来到灵宝之后,因为在这个地方,当地人不吃鱼,附近河里有不少鱼,谢晋元有时候利用星期天出去捞鱼。受到爸爸的影响,大儿子也学会了钓鱼,有时候也去河边钓鱼。二儿子更是异想天开,看见水里有鱼,竟然想要空手抓鱼。不过,经过这一次惊吓,他对于抓鱼再也没有了兴趣。 谢家两兄弟害怕爸爸知道了要挨打,于是弟兄二人和杨光约定,这件事情要保密,谁也不告诉。杨光也害怕受到大人责骂,满口答应下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过了没有多久,安装队厂里被划到基建科管理。谢晋元之前因为给小姨子找工作的事儿,和科长苏东海闹翻,现在却要成为同事了。这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 苏东海见到谢晋元,好像二人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事情一样,很热情的欢迎他。满面笑容的对他说道:“欢迎谢师傅来到基建科。我知道谢师傅的技术很高,你这一来,我们基建科也有了六级工,我们基建科的整体水平提升了一大截。” 苏东海笑哈哈的和谢晋元说着话。这是一个干部应该有的基本素质。 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今后要在人家的领导下工作,这一点谢晋元心里十分明白。他也露出一副笑脸,说:“苏科长,我来到基建,一定会服从科长的领导,配合同志们的工作。” 苏科长对谢晋元的态度很满意。他也明白,自己这个科长是基建科的头头,但是这个头头也不是万能的,特别是在国营工厂里,领导都要讲究工作方法,以德服人。如果下面的人不听指挥,总给自己捣乱,自己这个科长也会很麻烦。所以,他对科里的人,在安排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强硬呵斥过,都是用安抚的手段。至于和谢晋元以前的那点小小的不愉快,点也不重要。和今后的工作相比,一点也不重要了。 厂里的建设已经接近尾声,有的车间已经开始试车了,可以听见机器轰鸣的声音。这个时候,安装队已经没有严格的工作职责区分了,厂里统一调度,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 这天早上,谢晋元来到基建科,等到九点,还不见有工人来上班。觉得奇怪,心想难道自己记错日子了,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休息了么?然而一看日历,今天是星期三。 又过了半小时,苏东海来到基建科办公室。看到谢晋元在在这里,惊讶的问道:“谢师傅,大家都去开会了,你怎么没去?” “开会?开什么会?”谢晋元说完,马上就想了起来。昨天下午,有人来他家通知,明天上午要在礼堂召开大会。记得当时自己听了,还问了一句:“开什么会?” 来人对他简单的说:“你去了就知道。”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跑去通知下一家去了。 谢晋元心想,这个通知来的真是莫名其妙。以前开会,都是厂办下达通知。这人是什么人,来通知开会,连开会内容都不说? 他想了想,既然不是厂办通知召开的大会,就不用理他了。没想到,今天大家竟然都去开会了。 于是他问道:“科长,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啊?” 苏科长说:“谢师傅,你真是一天到晚都爬在电线杆子上,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啊。今天是咱厂的全厂大会。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这个大会说什么?”谢晋元继续问道。 他对工作以外的事情一向是漠不关心,空余的时间都去钓鱼了。因此消息闭塞,确实不知道这个大会什么意思。 “出大事儿了。听说出现不少坏人,号召大家一起抓坏人。”苏科长知道谢晋元文化不高,简明扼要的解释道。 可是谢晋元还是不明白。问道:“抓坏人是应该的。公安局就是专门抓坏人的。可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苏东海摇摇头。本来不愿意多说,可是耐不住这个谢师傅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只好说:“谢师傅,既然号召大家一起来抓,就是说这些坏人公安局抓不了。懂了吗?” 谢晋元听了就更糊涂了。什么样的坏人这么厉害,公安局都抓不了? 苏东海好像知道的谢晋元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对谢晋元说:“这些坏人不是小偷流氓那样的坏人,是当头头的。” “头头?不就是领导么?他们怎么会是坏人呢?” “听说是他们走错了道路。谢师傅,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关心一下。不要别人问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苏东海这个时候不肯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害怕说多了会出事。 “这次开会和厂里有关系么?”谢晋元转而问道。 自从他在株洲参加工作之后,类似的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抓坏人的事情,他也经历过几次了。不过他没有多少文化,根正苗红,祖上三代贫下中农,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零八章 两派争斗 第一百零八章 两派争斗 他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工作。这次也是这样。 “当然有关系。听说,这样的坏人各个部门都有。”苏东海说道。 “咱厂也有吗?”谢晋元问道。 “当然有。必须有。” 看着谢晋元还是不明白的样子,苏东海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以罕见耐心继续对谢晋元解释说: “咱厂也是国家的一个部分啊。” “这是什么意思?”谢晋元问道。他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总之你只要知道咱厂必须和全国保持一致就行了。厂里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份。”苏东海解释说。他大小算个干部,觉悟比谢晋元这个普通的工人高。 谢晋元听了又摇摇头,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厂里工作,领导突然之间都变成了坏人,这让他有些接受不了。觉得不可思议。想了一想,既然是和厂里的领导有关,和自己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职工,甚至到现在连党员也不是。即使让自己关心国家大事,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关心。让自己去抓坏人,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坏人。算球了。 他对苏东海说:“苏科长,不参加会怎么样?” 苏东海闻言,觉得谢晋元的想法很好笑。他说: “谢师傅,你以为这是什么?不是你想不参加就可以不参加的事情。” “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科长的解释,让谢晋元越来越糊涂了。带有强迫性质的会,自己还没有遇到过。 他转念一想,管他呢,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人,随大流就是了。反正自己也搞不懂。于是他问道: “苏科长,开会是不是也算上班?” 苏东海心里有些瞧不起他。笑笑说:“谢师傅,你还想着上班啊。现在大家都在开会,这是大事。和工作完全不是一码事。都应该先做大事。” 看着这个谢师傅,还是不明白的样子,苏东海说:“唉,谢师傅,简单的跟你说吧。现在的情况下,你要做什么事情,做的好不好,都无所谓了。” 谢晋元吃了一惊。问到:“苏科长,这是怎么回事?” 苏东海说:“听说以后大家的工作都是以抓坏人为主了。这次大会,就死说这件事的。大家都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都去开会了。” 谢晋元终于明白了,今天这个全厂职工大会,就是厂里的大事了。而且,以后一段时间内,工作都不算事了。他不放心,再次问道: “科长,以后开会就算上班?” 别人不去上班,不管自己的事儿。但是这个老工人,没有接到上级领导的指示,还是不敢不上班。所以,他要把事情砸实。 苏东海看见这个谢师傅实在是一根筋,自己给他解释了半天,他的脑子根本没有转弯,眼晴还是盯着工作上,于是就失去了聊下去的兴趣。他摇摇头,对谢晋元说道: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建科长。你应该去问厂长。” 问厂长?吃饱撑的啊? 谢晋元没有去问厂长,他直接回家去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普通工人,和厂长之间差着好几个级别呢。他下意识的认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各级领导操心,还轮不到自己这个普通的工人操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厂里怎么办,其实不关自己什么事儿。 谢晋元是习惯了自己这个普通工人的身份,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甘心做一个普通工人。陆星海这个人就不甘心当一个普通工人。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他对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很不甘心。他有野心,想上位,总想要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惜一直没有遇到机会。 自从那天全厂职工大会,宣传栏成了新闻中心,每天都有一些围观群众看热闹。 谢晋元开始的时候也跟随人群去看过几次布告栏中的内容。他看了后,立刻对于写布告的这些人的行为很反感。他觉得,如果人家犯了错误,你给可以人家指出来,批评教育。即使错误严重的,大不了撤职。可是用这样公开揭短的方式,太过分了,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更何况,有的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空喊口号。有的甚至人身攻击,更像泼妇骂街。 他没想到,像类似点名批评这样的行为,对于这些组织来说还算是温柔的行动,后耒他们很快就行动起来了,把布告栏公布点名的人抓了起来,开大会,让他们低头站在会议高台边缘,接受台下群众的目光。然后又押着他们沿着街道招摇过市,让沿途人们观赏。 谢晋元觉得这些人干的事过分了,可是,谢晋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即使对这样的表达方式不满,又能如何?在这样的形势下,个人的意见是微不足道的。他也明白,自己若只是私下偷偷的表达异议还无所谓,反正这样的小人物没有人关注。他要是敢公开站出来反对,就是往别人的枪口上撞,是自找倒霉,别人绝不会放过他,他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场浩大的政治运动影响下,子弟学校也不上课了。职工的孩子们每天放羊一般,自由自在的撒欢。谢晋元的几个孩子还算比较老实,不一去跟着看热闹。大女儿帮家里做家务,大儿子和几个邻居孩子们去河里钓鱼。 随着这个运动的持续,这些组织到处张贴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大幅标语,他们不是在空喊口号,而且有实际行动。在继厂领导和车间领导之后,没过多少天,他们就把斗争目标转移到隐藏在革命群众中的坏分子身上。于是,人们发现,厂里一些老实巴交的技术员也相继被出来,押到大会的台子上。 他们给这些技术人员的罪名,是坏分子。理由是,这些人祖上出过资本家,是资本家的后代。由于资本家是无产阶级的阶级的敌人,他们的后代,理所当然也就是坏人。。 这些被出来的技术员,和以前被出来的领导不一样。那些领导,多少都有些政治涵养,对于遭到不公平对待,都能默默忍受下来。但是技术人员不行。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的文化人,多数人专注技术,性格内向,爱面子。当初他们响应号召,从大城市来到豫西山区的这个山沟沟,怀着满腔爱国热情,现在突然遭遇这样的厄难,一时间都接受不了,有的精神濒临崩溃,好一些的也是被打击的精神萎靡不振。 但是,令谢晋元感到不解的是,对技术人员这样的行为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指责。而且这个时候,厂里新的组织象雨后春笋一样地发展起来,又有几个组织纷纷加入这个行列。这个运动已经不仅仅触及到政治,触及到经济,更是触及到人的灵魂。不仅仅厂里是这样,外面的社会上也是一样的情况。很多组织都在做类似的事情,用各种方式触所谓的坏人的灵魂。 触及灵魂,确实比触及肉体的作用大。特别是对于有文化的人。 这一天,谢晋元听到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技术员陶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自杀了。 陶锯在惠阳机械厂的时候,跟谢晋元关系不错,还来家里表演过帽子魔术。他的性格内向。在前不久,他被造反派的革命群众查出,三代之前家里曾经经营过一个小手工作坊,立刻被定性为资本家的黑后代,不仅被押到台上挨批,还被拉出来游街。他忍受不住这种人格侮辱,当天晚上就在宿舍里吊死了。 他的死亡,不仅没有让那些人感到愧疚,他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陶锯的死被定性为自绝于人民的行为。这个决定,没有人敢逆流。这让谢晋元感觉到愤怒,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仅为了这些无辜的人,也为了自己的良知。 有一天,有个人来谢晋元家里给他做动员:“谢晋元,你不要再犹豫了,赶快参加到我们的组织中来吧。我们红新卫是最大的组织。” 正说着,又进来一个人:“谢晋元,我们组织才是正确的革命组织。参加我们组织吧。” 三二零战斗队也是厂里一个组织,因为成立于三月二十日而命名,规模比红新卫小很多。 看见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独善其身,于是谢晋元说:“那好,我就参加三二零。” 为什么不选择红新卫,要选择势力比较小的三二零? 原因很简单。红新卫带头破坏了工厂的生产,迫害老革命和老干部,不尊重技术人员,逼死了陶锯。在他眼睛里,红新卫这个组织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二零虽然也不见得好到哪儿了,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红新卫要好一些。 三二零战斗队虽然也是一个组织,他们做的事情和其它组织差不多,但是三二零作派还算是比较温和的。这个组织看重的扩大自己的影响,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搞宣传。 第一百零九章 互相争夺 第一百零九章 互相争夺 既然参加了组织,就要统一标识。谢晋元来到三二零总部,原来服务中心的主任办公室,领取了有组织标识的红袖箍。这个时候他才见到三二零的头头,原来是葛新成,机加工车间的一个工段长。 这一天下午,葛新成对大家说: “明天上午八点半,在厂门口集合,我们去游行。大家都要带上红袖箍。小李,你准备好红旗和传单。” 第二天上午,从厂门口开始,三二零战斗队的游行队伍出发了。一面大旗带路,随风飘扬的旗帜展开,可以看见醒目的三二零战斗队字样。后面紧跟着几个抗着步枪的工人,再后面就是百来个徒手的造反派队员。这是当时造反派出行的标准模式。 三二零的游行队伍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带头喊口号,替自己的组织宣传。这是惯例。 过了一会儿,口号变味了。他们高喊的口号开始贬低别人的组织。打口水仗,这个也是惯例。 在队伍周围,陆续有群众围观。于是队伍中就有人出来,给沿途围观的人分发传单。这个也是惯例。 传单也没有什么新意。大概就是吹嘘三二零是最坚定的革命组织,其他的组织都不值一提。号召大家踊跃参加三二零战斗队。 二分厂的面积不大,主要道路也没有几条。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工人们有的回家,有的去买东西,有的四处溜达。葛新成将几个头头召集起来,皱眉说: “这样下去可不行。二分厂的地方太小了。我们要扩大影响,窝在这里可不行。我们应该走出去。” “是啊。红新卫前几天都去县城了。我们也去吧。”一个人说道。 为了争取更多的群众支持,两个组织开始了互相比拼。红新卫不满足影响力局限于小小的浊玉,于是就带人去了灵宝县,在县城大街上走了一圈。 “不。我们不跟他们学。我们不去灵宝县,我们去洛阳。”葛新成说。“去洛阳的影响比灵宝县城更大。” “好。就去洛阳。”几个人都同意。 接下来就是准备车辆和参加的人员。由于路途远,车辆少,不能全部都去,于是就选择一些年轻力壮的人。像谢晋元这样四十岁大叔,拖家带口的,就没有资格参加了。 第三天,葛新成就带三十多人乘坐一辆卡车,去了洛阳,举着红旗,喊着口号,在西工区的中州大道上走了三二里。 这个消息很快被红新卫的头头路星海知道了。他看见三二零去了洛阳,受到启发,立刻就组织人马去了省城郑州。 看见红新卫去了郑州,葛新成没辙了。他还没有能力带领自己的队伍到北京去。很显然,在扩大影响的比拼中,自己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怎么办呢? 他召集几个身边的人,到三二零总部开会,研究对策。具体是怎么研究的,大家不太清楚,但是大家看见,三二零忽然改变了方式,不再去外地了,目标转向其它分厂,要扩大在各个分厂中的声望。 路星海发现对手出新招,不甘示弱,立刻跟上。没有几天,红新卫的人也去分厂。 本来,不管哪个组织,做事情的方式方法都一样,都是在吹嘘自己,贬低别人。目的都一样,都是想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争取更多的群众支持。做起事情来,也是各做各的,互相之间没有发生什么直接冲突。谁也没有想到,有一次三二零到小河滩总厂,出事儿了。 红新卫和三二零的队伍在总厂机关大楼门前相遇,谁也不肯让路。于是,两边队伍对峙起来。 红新卫高呼:“红新卫!造反有理战斗队!三二零!革命队伍大害虫!” 三二零立刻反击,高呼:“三二零,造反派的大本营!三二零!扫除红新卫害人虫!” 新红卫高呼:“红新卫,铁拳打倒三二零!” 三二零高呼:“大局已定,三二零必胜!” 口号声此起彼伏。双方很有默契,等对方口号落地后,才高呼自己的口号。 不仅仅双方口号的节奏掌握的很好,口号的内容也很有意思。如果把双方的口号都写在一张纸上,就会发现,双方的口号不仅押韵而且对仗,读起来琅琅上口。更何况,还有身体动作。每次随着口号,都会竖起来一大片的胳臂的小树林来,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大规模的集体口水仗观赏性很强,建国以来这么多年,大家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所以,立刻吸引了不少的旁观者。 看见越来越多的观众,双方都知道这是一个扩大影响的好机会,口号喊的更加起劲儿了。 开始的时候,双方还克制,遵循中央的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只是喊口号吹捧自己,贬低对方,然后,越来越群情激昂。在一次红新卫口号卡壳的时候,三二零的人连同围观群众不禁哄笑起来,于是狐仙儿恼羞成怒,扑了过去,对三二零动手了。红新卫人多势众,上前拳脚相加,打的三二零不住败退。 红新卫得意洋洋起来,一边高呼“红新卫!举起手,痛打三二零落水狗!”一边追击。 三二零的人则开始溃败。乱哄哄逃跑的时候,不知道谁匆忙中走火,开了一枪。这一枪原本是无意发生的,毕竟人命关天,谁也不敢对着人群开枪。可是不巧的是,在走火的时候,这个人被绊倒了,一个踉跄,使得枪口改变了方向,流弹不幸击中了后面追击而来的一个红新卫的人。这个造反派正在兴奋的高呼口号,跟大家一起追击,忽然中弹,当场倒地死亡。 一个生命,就这样毫无价值的死了。他不是在工作中死的,不是在和敌人战斗中死的,不算工伤,不是烈士,没有抚恤金,没有荣誉。 可是这能怪谁呢?围观的群众叹息道:这个人真傻。干嘛要那么卖力的冲到最前面?人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职工,人家有没有把你的娃儿扔到井里,也没有日弄你老婆。你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这是双方冲突以来,第一次出现人员伤亡,红新卫的人不但没有人害怕,反而更加愤怒起来。以前大家都以为,扛着枪支游行只为了秀肌肉,是装门面的事,没有人敢真的开枪,没想到对方真的开了枪,还死了人。他们高喊:“血债血偿!”更加激烈的冲上去。三二零的队伍直接向四下溃散而去。几个扛枪的人,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枪支抛弃在地上。 回到二分厂,红新卫为死者举行盛大追悼会。追悼会上,六尺高的花圈,挽联写着“革命到底壮志未酬,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路星海代表红新卫造反派发表了慷慨激昂极具煽情的演讲,然后二十多条步枪同时对空鸣枪,以示悼念。 追悼会结束,二百多人就高呼着“血债血偿”的口号,气势汹汹的冲向服务中心,三二零总部。 三二零总部已经空无一人。愤怒的工人砸毁了房间内所有的东西,油印机、桌椅,点火烧掉了三二零的旗帜和搜出来的红袖箍,将一些文件扔在地上用力践踏,然后出去,开始到处抓捕三二零的成员。 三二零的头头葛新成听说游行中发生冲突,死了人,立刻知道大事不好,早早地逃离了工厂去向不明。其他的三二零造反派也纷纷将红袖箍摘下来扔掉。于是,从成立到解散,成员一度达到二百人的三二零造反派,存在的时间不到三个月,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二分厂的造反派仍旧是红新卫一家独大。 *****的运动没有因为死了人而有所改变。还在继续深化。造反派对于被揪出来的所谓的反动派,已经不满足批斗会和游街。造反派,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就要不断的找到能够吸引群众的新东西。红新卫模仿别的地方的造反派,开始了抄家。 他们有针对性的对厂里的一些人实行抄家。一群人突然冲进去,翻箱倒柜。然后将他们家里近亲珠宝之类的东西带回去。他们弄出几间房子作为陈列室,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从地富反坏右家中搜出来的金条、金项链、银元、古董等财物,作为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的铁证。没过几天,就大家就看见大字报通知,可以随意参观。 展览室的大门敞开,没有保安,也没有摄像头监控,谁都可以进去参观,在当时的风气下,这些东西不是宝贝,是罪证。所以竟然没有发生偷盗现象。这也算是**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金条银元是地主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的罪证! 在这样的宣传震慑下,有的人家在夜晚出去,将家里的金银首饰偷偷地扔进臭水沟里。免得被搜出来,连累全家挨批斗。 后来,造反派的革命行动有了几乎是固定的流程。不管召开什么样的群众大会,批斗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成了固定的节目。在召开大会之前,红新卫的几个头头就在一起商量:“这次该批斗谁了?” 第一百一十章 出头抢人 时间长了,不仅造反派将抓人批斗不当回事儿,被批斗人也习惯了,不当回事儿了,站在台上被批斗的时候,脸上也不见了诚惶诚恐,有的一脸平静,有的东张西望,有的甚至嬉皮笑脸的,不以被批斗为耻,反以站在台上为荣。 台下观众也出现审美疲劳,对千篇一律的批斗大会没有了兴趣。于是红新卫为了自身的影响,也为了表示自己革命的坚决彻底,绞尽脑汁寻找新的革命突破点。 这一天,曲子文被揪了出来,拉到台上批斗。路星海站在台上大声说: “我们红新卫,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警惕隐藏的阶级敌人。今天,我们又挖出来一个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敌人,曲子文。这个人隐藏的很深,他披着革命的外衣,自称以前是解放军,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功臣。可是,经过我们的调查,这个曲子文,是混进革命队伍中来的国民党特务,是个反动派。” 看到台子上站的这个人,听到红新卫的头头这样说,台下的群众顿时安静下来。因为这个曲子文,很多人都认识,这不是卫生所的曲大夫吗? 早在兴平的时候,这个曲子文就显露出治病救人的才能。到了保定惠阳机械厂,他也给不少工人瞧过病。 当然,真正的大病曲子文是看不了的,他没有医疗设备,必需要去县里医院。但是平时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小毛病,经过曲子文的手,十有八九会见效。到了灵宝之后,厂里就把他抽调到厂里的卫生所来了。 这个待人和善的大夫,竟然是一个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大家都不敢相信。 看见大家一片惊讶的神情,这个头头得意起来。心想揪出曲子文效果不错,大概可以批斗上一两个月的。他说: “大家都想不到吧?我们的曲大夫,原来是资本家的后代,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与人民军队为敌。后来看到大势已去,就隐藏进解放军里面,转业来到正在建设中国的航空工业,混进我们一二四厂。我们决不能放过这样的坏人。要狠狠的批斗,让他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 接着,就有人带头高喊: “打倒一切反动派!”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那个时候的人们,非常容易被激发革命热情。昨天还是受大家尊敬的大夫,经过几句话的蛊惑。立刻就成为万恶不赦的阶级敌人,被所有人恨之入骨。 会后,接下来是固定程序:游街。 两个戴着红新卫袖箍的造反派,押解曲子文,一块学校的小黑板,**笔写上“隐藏的阶级敌人曲子文”,用洗铁丝挂在曲子文脖子上,不许抬头。一路上,两边的围观嬉笑着议论,完全不记得当初自己被救治后的对这个敌人满心感激。有的小孩子用石块或者土坷垃扔他。押解的人更是得意洋洋,将曲子文双手反剪后背,不足的推推搡搡,催促前行。 三二零造反派解散后,谢晋元现在也算是无事一身轻。忽然,大儿子跑进来说:“爸,曲叔叔被人押着游街呢。” 他闻言大吃一惊。这个老曲跟自己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一直人缘不错,怎么会成了坏人呢? 他急忙出去,追上游街队伍,果然看见曲子文被两个人你就住胳膊,推推搡搡,慢悠悠的走着路上。他冲过去一看,只见悬挂小黑板的细铁丝已经深深的勒进曲子文脖子的皮肉中,已经渗出血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拉开一个人,怒声说:“放开!” 说着,就把小黑板拿了下来,狠狠的摔地上。 这个人正在享受围观的注目,忽然被人拉开,不禁大怒,叫道:“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这个人是反革命,正在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 谢晋元指着曲子文的脖子说:“你们看,都出血了。你们这样不是批斗,是想要他的命啊。太狠毒了。” “批斗曲子文是红新卫的革命行动。你这是要和红新卫作对吗?”另一个人气势汹汹的对谢晋元吼道。 谢晋元指着曲子文说:“你们批斗不批斗他我不管,但是你们用这样的方法就不是批斗,是杀人。杀人可不行。” 这个时候,旁边的曲子文 “噗通”一声,非常及时的倒在了在地上昏迷过去。 “胡说。我们这是用实际行动教育广大革命群众。” “教育革命群众?你看看革命群众对你们是什么态度。”谢晋元鄙夷的对这两个人说道。 这二人再向周围一看,就看见围观的群众脸上,刚才的漫不经心和嬉笑都不见了,大家关心的目光都看着曲子文的脖子。上面有一道深深的痕迹,红色血痕十分醒目。 两个人也慌神了,撂下一句就跑掉了:“你等着瞧。和红新卫作对没有好下场。” “你过来。”谢晋元一眼看见围观人群中有自己安装队的一个工人,就招手叫过来。 这个工人因为布线不合格被骂他过好几次。对这个严厉的谢师傅一直心怀畏惧。看见谢师傅叫他,不敢不听,硬着头皮赶紧走过来。 “帮我把他送回他家去。”谢晋元嘱咐道。 这个工人背起曲子文,跟着谢晋元来到他家里。 曲子文的妻子正在担心,丈夫一大早就被人带走,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忽然看见丈夫被人送回家来,昏迷不醒,立刻慌了神,问道:“谢师傅,我家老曲出了什么事儿?” 谢晋元摆摆手:“你先别管那么多。先照顾好老曲。来,放床上。” 谢晋元指挥徒弟将曲子文放下,然后也不解释出了什么事儿,二人就出去了。 片刻之后曲子文睁开眼睛,看看守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妻子,说道:“去,把我的药箱子拿过来。” 妻子看见丈夫醒来,赶紧拿过药箱子。曲子文打开药箱子,取出紫药水,指一指自己的脖子: “来,帮我涂上。” 妻子一边涂抹药水,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什么事儿。被红新卫那些人抓去批斗游街罢了。”曲子文说。 “为什么抓你?你又不是当领导的。”妻子问道。 “唉,都是受到家庭成分的连累。”曲子文摇摇头,叹息道。自己的这个家庭出身,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反而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妻子闻言,沉默无语。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选择,唯独无法选择的就是出身。 “他们打你了?你怎么昏过去了?”妻子片刻之后问道。 “没有挨打。不过我要是不昏过去,能回家来吗?还得继续游街吧?”曲子文说道。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示弱装死,这是曲子文这个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听说曲子文半路被谢晋元劫走,惹恼了红新卫的头头路星海。他没有考虑曲子文当场昏倒的事儿。他认为谢晋元的这个举动,这是对红新卫造反派的蔑视,是对自己这个造反派司令的蔑视。他和几个人商量之后,决定对这个不识好歹的谢晋元下手。 “查一下。看看这个谢晋元干净不干净。”路星海吩咐下去。 红新卫的人查了整整三天,发现这个敢于和红新卫作对的谢晋元,里里外外都很干净。除了坏脾气,没有找出可以抓的把柄。 调查人员给路星海汇报说: “这个谢晋元,祖上三代是贫农,本人是解放前参加解放军,转业到株洲兵工厂,然后到保定,再到一二四厂。是老资格工人。社会关系简单,关系好的朋友也寥寥无几。没有海外关系。本人不是厂里的领导,不是走资派,也没有巴结厂里的领导,不是走资派的走狗,没有参加其他造反派。个人生活作风简朴,没有乱搞过。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好,以前工作的时候太严厉,有打骂手下工人的行为。据说曾经因为掀桌子,被踢出生产车间,罚他烧锅炉。” 路星海皱眉了。厂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和领导不亲,和群众格格不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问旁边的几个人:“你们看,这个谢晋元,怎么对付?” 张方宇看见他为难,就开口说:“找不出来问题?那我们就制造问题好了。这个人竟敢当众解救曲子文。曲子文是什么人?他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他和这个曲子文是什么关系?要是没有任何关系,他怎么会大庭广众之下出面抢人?” 这个张方宇,是他的智囊。红新卫的发展,大部分应该归功于这个人。 听见他这么一说,路星海放心了。只要张方宇开口,那就一定有办法了。 大家一起看着他,等他说出办法。他说:“谢晋元和曲子文没有关系?对他只是同情?同情就是有罪,就是对敌人的软弱,就是站在了敌人的立场上,就是对革命的背叛。既然背叛革命,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 被张方宇用这样逻辑一绕,谢晋元也就被定性成了反革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所畏惧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所畏惧 过了几天,谢晋元家里来了两个红新卫成员,要将谢晋元带到红新卫召开的群众大会上批斗。这两个人也听过谢晋元脾气百兆,客客气气的对他说: “谢师傅,因为上次你拦路救人的事情,我们路司令要我们请你去,问点事情。” 谢晋元不屑的哼一声:“哼。路司令。真把自己当司令了。他这个司令是那个解放军部队的?” 这二人被谢晋元这句话说的尴尬了,说不出话来。 **期间,造反派的头头都叫司令,好像是约定成俗的称呼,谁也没有计较这个。今天被谢晋元这么一讽刺,立刻令人感觉,这个司令就好像是过去的土匪头子一般。就好像沙家浜里的胡传奎胡司令,林海雪原中许大马棒许司令,灵宝的土匪张子奎张司令一样。 看着二人尴尬的站在门口,谢晋元也不愿意和二人计较。他们也是普通的工人,是执行他们路司令的命令。谢晋元一挥手:“前面带路吧。” 二人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带着谢晋元向会场走去。这谢晋元气场太大,还没有发脾气呢,就让人这么紧张了。 根据张方宇的建议,红新卫必须要经常召开群众大会,必须要能够持续的吸引革命群众的眼球,才能保持自身的强大影响力。这种情形,很像现在的网红,必须不断的搞出新花样,才能维持住粉丝。 按照计划,今天原本要批斗的曲子文,但是因为上次批斗正的太狠了,几天来一直昏迷不醒,而且有脖子上有一大片紫药水的伤痕为证,没有办法押解到台子上批斗。 没有了可供批斗的对象,群众大会也没办法开了。于是张方宇就提出,正好就拿谢晋元来顶缸。谁叫他敢顶风作案的。 谢晋元与被二人带到台子上面。他之前的被批斗对象不一样。他主动站在台子边上,没有丝毫胆怯,瞪大眼睛朝台下群众四下乱看。 路星海看见这个谢晋元没有把自己放在眼睛里,非常生气。心说,今天是批斗你的,你怎么一点心虚胆怯都没有啊?这可不行。他想旁边扫了一眼,立刻有个狗腿子大喝一声:“谢晋元,低下头来,老老实实认罪!” 谢晋元毫不示弱,转过身来对着路星海,用更大声音喊道: “认罪?认什么罪?我没有罪。告诉你们,我谢晋元家庭出身贫农,解放前参加解放军,为新中国流血,解放后来到工厂,为新中国流汗。株洲到兴平,从兴平到保定,从保定到新卫厂,我谢晋元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路星海,你倒是给大家说说,我有什么罪?” 谢晋元义正辞严的责问,让这个红新卫头头脸上下不来,狼狈不堪。以前在批斗会上,被批斗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老老实实的低头不语,没想到这个谢晋元竟然敢反抗,让自己下不来台。这还了得。但是,路星海知道,一定要给这个谢晋元定罪,不然的话就没有办法继续批斗。 这次批斗会,没想到被批斗的人敢扎刺儿,直接挑衅红新卫的头头,这个批斗,比以前的批斗会有意思的多了。 看见有了新节目,台下的群众来了精神,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的交锋。有人小声说: “我听说这个谢师傅脾气不好。这下子路星海要碰到钉子了。” 路星海气急败坏,叫喊道: “谢晋元,你说的都是以前的事儿。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 “说到立新功,路星海,你才真正有罪。” 谢晋元抓住路星海的话头,继续大声的反驳说。 “国家为了建设咱们一二四厂,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从全国各地调来工人和技术员。我看见报纸上,中央领导说,三线建设要抓紧。党中央号召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你却组织了新红卫这个造反派,整天就知道开批斗会,喊口号,游行。你们这是破坏生产,你们才是反革命!” 谢晋元怒斥道:“自从你有了这个红新卫之后,厂里的生产一天也没有正常过。你这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是和党中央对着干。你还不停地在工人中制造矛盾,破坏团结。路星海,你说,你是不是有罪?” 路星海没想到这个谢晋元这么大胆,而且这么能说,这么会上纲上线,竟然把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不是说这个谢晋元是一个只会乱发脾气的大老粗吗?传闻真是害人不浅啊。 面对谢晋元的指责,路星海必须要撇清自己。不然的话,不仅批斗会没办法开下去,自己的威信也受到影响。没有威信,红新卫这个队伍就不好带了。 他拍案而起,怒声说道: “谢晋元,你不要胡说八道。你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工人,只知道眼皮底下的一点事情,看不见国家的大事。我们造反派的革命行动,是事关党和国家的命运的大事儿。” “和整个国家的命运相比,厂里停工根本不算什么事儿。你看看报纸,听听广播就知道了,不光我们厂是这样,全国都是这样。” 解释几句之后,不等谢晋元反驳,他急忙接着说下去,他要把话题主动权多回来: “现在,我问你,你前几天在游行的时候当众抢走了曲子文,有没有这件事儿?” 路星海到底是一个有经验,很快就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谢晋元当街抢人这件事情上来。 “是我。那又怎样?那个曲子文是从部队转业,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流过血立过功。来到咱厂以后,还给咱厂许多人看过病。这样一个对国家有功,对大家有恩的人,你竟然把人家打成反革命?你这样对待革命功臣,简直就是反动派的行为。这还不算,亏你们想得出来,用那么细的铁丝勒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人家死掉。” 谢晋元理转身面向台下,继续说道: “大家说,红新卫的造反派,这样对待革命功臣,对不对?” 看热闹的人从来不怕事情闹大。台下立刻就有一些人呼应:“不对!” 路星海气急败坏的大叫一声: “谢晋元!你住口!今天是批斗你的反革命腥味,你不要转移目标!” 旁边的张馨予看见事情有可能失控,也赶紧站起来帮腔,大声说道: “谢晋元,你承认就好。那个曲子文,现在已经查明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阶级敌人,正在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批斗。你竟然同情阶级敌人。你说,你有没有罪?” 张方宇不愧是红新卫的智囊,比起只知道大喊大叫的司令强得多。他巧妙的将问题转移到谢晋元的立场问题上。 “阶级敌人?你说他是阶级敌人?我还说你是阶级敌人呢。你破坏咱厂的革命工作。迫害革命同志。你才是混进革命队伍里搞破坏的反动派。破坏起一二四厂来,你比阶级敌人都厉害。” “党中央号召我们学习雷锋好榜样,雷锋同志是怎么说的?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看看你们,现在是怎样对待同志的?你们对同志的温暖和对工作的热情在哪里?” 按说,谢晋元讲道理讲不过对方。但是,他有一个秘诀,就是借助党中央的话。谁敢说党中央的话有问题?在任何时候,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候,也没有人敢于质疑党中央的话。 另外,谢晋元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他会讲道理吗?他要是很会讲道理,就不会有那么大的脾气了。他做事情历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对错。在他的眼睛里,对国建建设有利的,就是好的。破坏国家建设的,就是坏的。对同志友爱就是好的,对同志迫害就是坏的。 谢晋元给人的印象是大老粗,脾气不好。但是这次他的话说到很多人的心里。台下的群众,也都是和谢晋元一样的工人,文化不高,容易感情用事。当初,造反派利用他们的这一点,很容易煽动他们,现在,谢晋元的话也同样很容易影响到他们。 路星海看见张方宇也没有压住谢晋元,看见事情发展不好,立刻指挥身边的几个人: “去!把他抓起来批斗。” 两个人立刻冲出来,伸手抓向谢晋元。谢晋元一看,怒吼一声: “怎么,没理了就要动手吗?来来来,看看谁怕谁!” 谢晋元被抓到台上批斗,虽然到现在为止,在气势上没有落下风,但是,被人抓到台上批斗这个名声不好听,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见到这些混蛋竟然敢跟自己动手,不禁怒气迸发,挥舞着拳头迎了上去。 这两个爪牙是奉命行事,他们也听说过这个谢师傅脾气暴躁,心里本来就有点畏惧,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不敢真的下狠手。 谢晋元常年在第一线工作,别看人已经到了中年,体力很好。他毫不客气,一拳打到一个人脸上,将他打的后退两步,然后一脚踹到另一个人肚子上,将这个人踹的弯下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亲信叛逃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亲信叛逃 这二人也是普通工人,以前知道这个谢师傅很厉害,这次实实在在的挨了打,亲身体验了谢师傅的生猛,于是不敢上前,就那么僵持起来。 台下群众看见台上动武了,纷纷鼓噪起来。有的人大声叫好,给谢晋元助威。这下让路星海几人尴尬起来。 正在为难之时,很巧,这个时候老天爷来救场了。天上忽然下雨了。台下的群众可不管台上的人龙虎相争结果会怎样,纷纷抱头四散。路星海有了台阶,顺坡下驴,立刻宣布散会。这次批斗会不了了之。 晚上,苏东海忽然带着几个人来到谢晋元家里。 这个基建科长,虽然官不大,因为之前收别人的礼物被人记恨,所以**一开始,虽然官不大,也受到冲击,紧随着厂长王思远,也被揪出来批斗了几次。 经过革命群众触及灵魂的批判之后,他原来的趾高气昂不见了,见人就满面笑容,点头哈腰,有点卑躬屈膝的样子,让人不屑,看不起。这样低姿态的效果很好,也就没有再被批斗了。说起来,这也属于小人物生存技能之一。 被人瞧不起,他丝毫没有在意。比起那很多被批斗的人来说,他的情况还算很不错了。他的心眼很活泛,今天他们看见谢师傅在台上不畏强权,怒斥路星海,心里就有了想法。这个时候他放弃前嫌,低下头来找谢晋元。 谢晋元本来性格豪爽大度,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小姨子的事儿早就忘掉了。见到苏东海来家里,赶紧招呼客人坐下。 寒暄几句之后,苏东海说明来意。 原来,苏东海身后这些人,都是被红新卫造反派排斥在外的,他们对于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但是面对人多势众的红新卫造反派,他们没有反抗的力量。在这个*****浪潮下,个人的力量是十分渺小的,要保护自己,必须需要集体的力量。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组织。于是,就不谋而合的想到,请谢晋元出头,也成立一个造反派组织。 在**中,成立一个新的造反派组织,简直是太容易不过了,不需要经过任何批准,用一个不太好听的比喻,就跟解放前土匪拉杆子一样,只要头头有号召力,有人愿意参加就行。 不过,谢晋元对于成立造反派毫无兴趣。他从心底对于造反派是反感的。首先他对造反这个字眼很反感。现在是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造反,造谁的反? 再说,造反派这些人没干什么好事儿。天天就知道开会,游行,批斗会。好好的一个工厂,自己带着人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现在被弄得乱七八糟,各个车间也不生产了,机器长时间不运转,有的地方都生锈了。这对国家是多大的损失啊。 更可恶的是,本来厂里工人们之间很和睦,工作需要的时候都能够相互帮忙,休息时间打牌下棋钓鱼,其乐融融。现在呢,也被造反派弄得互相结仇。有的邻里之间由于属于不同派别,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谢晋元皱眉问道:“成立造反派,和路星海他们一样吗?” 苏东海知道谢晋元的脾气,连忙说: “谢师傅,我们正是要和他们不一样,才要成立一个造反派。” “谢师傅,今天你在台上做的,我们都看见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一个人和他们斗。今天碰巧下雨,事情不了了之。要是继续下去,后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谢晋元冷哼一声,说:“我不怕他们。” 苏东海说:“谢师傅,你是不怕他们。但是他们人多啊。你看,路星海说曲子文是阶级敌人,曲子文就是阶级敌人,被抓起来批斗游街,你说路星海才是阶级敌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动他。如果我们也成立造反派,我们就能够保护自己,他们就不敢随便抓我们的人。” 旁边的人也劝说:“谢师傅,苏科长说的有道理。” 谢晋元也知道苏东海说的有道理。自己一个人和红新卫斗,终究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但是,自己对造反派这个字眼实在是十分反感。自古以来,造反的下场都是要灭九族的,除非造反成功上台做皇帝。虽然现在这个新社会讲究民主,提倡人人平等,但是也不能无法无天起来造反啊。造反等同于叛乱,这个意思从古至今是不变的。但是现在看来,想要明哲保身,也确实像苏海东说的,要有个组织。 他想了一会儿,对苏东海说: “你们成立造反派,我可以参加。但是我是个大老粗,这个头儿我不干,还是别人来当吧。” 谢晋元的态度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特别是苏东海。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让谢晋元来领导一个造反派,他不过是想要借助谢晋元的势,借助他敢于和路星海抗争的影响力。于是,在谢晋元这个大老粗的家里,一二四赤卫队,这个新的造反派组织成立了。 第三天,在厂食堂附近的一间平房,苏东海挂出新成立的造反派牌子:一二四赤卫队。苏东海照猫画虎,也制作的红袖箍,旗帜,油印了数百张传单,找几个人四处散发,宣告新的造反派成立。 新成立的赤卫队,一开始不过只有十几个人。不过很快就有人加入了。因为传单上特别说明,谢晋元也参加了这个组织。这个谢师傅在大会上公开与新红卫放对,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成了不畏强权的英雄,因此赤卫队很得人心。听说勇敢无畏的谢晋元谢师傅是赤卫队的,原本三二零的一些成员和一些观望的群众,都加入进来,不到十天,赤卫队人数迅速达到二百多,接近与红新卫,在新卫厂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了话语权。 赤卫队与新红卫不同。苏东海给赤卫队确定了纲领,说: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他们批斗的对象,就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 于是,赤卫队将许多原来被红新卫批斗的对象大部分都拉了进来,保护起来了。这些原来被批斗的人,有的是知识分子,有的是厂里的中高层干部。现在摇身一变,也都变成了造反派。 这件事惹怒了路星海。他用大字报宣布,赤卫队是非法组织。号召大家围攻赤卫队。苏东海不甘示弱,也宣布新红卫是非法组织,必须要取缔。 于是,赤卫队就像过去的三二零一样,开始和红新卫对着干起来。不过,受到之前死人事件的影响,双方都很克制,没有发生武斗,只是互相用大字报和喊口号的方式,打口水仗。 这一天,新红卫又召开批斗大会。批斗对象是一个副总工程师。旁边照例有一个陪绑的技术员。 这个技术员叫李新来,是赤卫队的人员。不过,他和红新卫有亲戚关系。他是路星海身边的得力干将张方宇的小舅子。 昨天下午,张方宇在听到要明天批斗自己的小舅子,就向路星海求情,结果被拒无情的拒绝了。路星海还义正辞严的教育他说: “李新来是资本家的后代,是我们无产阶级的敌人。你是造反派,要和他清界限,不要站到阶级敌人的立场上去。” 张方宇求情无果,回到家里又被老婆一顿数落。心情更加郁闷。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喝起闷酒来。 张方宇和路星海原来就是一个车间的工人,相互之间很熟悉。路星海是一个胆大的人,敢想敢干。张方宇心思聪敏,也是不甘心寂寞,但是胆量不足。在路星海拉起新红卫之后,张方宇立刻加入进去,为路星海出谋划策。时间长了,受到路星海的影响,也变得胆大起来,有时候亲自带队游行,带头喊口号,带头抓人批斗。没想到,大水冲到龙王庙,这次批斗对象,轮到到自己家亲戚头上来了。他本想着,凭自己在红新卫的地位和立下的功劳,开口说一句话,保护自己的这个小舅子没有什么问题的。哪想到这个路星海一点情面也不给自己留。自己参加新红卫这个造反派,到底为了啥?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家小舅子,也整成阶级敌人吗? 在解放前,大家闹革命,是为了推翻三座大山,打倒剥削阶级。新中国建立之后,已经没有了剥削阶级,厂里的工人,是国家的领导阶级。为什么还要闹革命? 张方宇还不是彻底的造反派,他心底还有亲情,没有达到六亲不认的程度。小舅子原来是全家的骄傲,现在突然被自己的造反派整成阶级敌人,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他心一横,老子不干了。他决定脱离新红卫。 但是,他不甘心。自己以前鞍前马后的为红新卫累死累活的卖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太便宜路星海了。在脱离之前还是应该给路星海留下一个纪念,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第一百一十三章不言之恩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言之恩 在第二天批斗会结束后,红新卫的办公室里人去楼空,只有张方宇一个人。按照惯例,他总是最后一个走,走之前要检查一下安全。这种负责态度,要是放在工作上,一定可以被评为劳动模。 他打开一个柜子,从一大堆材料中找出一本册子。这个册子很重要,是分厂高层领导和所有技术人员的名册。是他当初带着几个人花费了不少功夫一起弄出来的。里面记载了这些人的主要履历和重要事情,是新红卫批斗对象的依据。每次要召开批斗大会之前,路星海都要在在这个名撤离挑选这次准备批斗的人。 张方宇又翻了一会儿,看见柜子里没有留下副本,于是就把这个名册揣进怀里,悄悄的离开了。 回到家里,张方宇对老婆说,自己要去洛阳看病,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 张方宇没有直接离开,晚上,他先来到谢晋元家里。 谢晋元见到他进来,认出他是路星海身边的红人,立刻拉下脸,冷冷的问道: “你来干什么?出去!” 张方宇对于谢师傅的态度没有生气。他知道自己以前是路星海身边的人,为虎作伥,干了不少坏事儿。当初技术员陶锯的自杀,据说就和张方宇的迫害羞辱有直接的关系。 张方宇苦笑着,对谢晋元说: “谢师傅,以前的事儿是我做错了。我现在准备改过自新。以后不会再做坏事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批斗名册递给谢晋元,说: “谢师傅,这个东西很重要。你拿去交给苏东海。不要说是我给的啊。” 谢晋元听到张方宇说改过自新,一时间还没有明白,就问: “你是要离开红新卫,加入我们的赤卫队吗?” “谢师傅,你就不要问了。反正以后我就不是红新卫的人了。” 谢晋元怀疑的看着这个手抄本,问道:“那你给我个本子是什么?” 张方宇没有解释,说: “谢师傅,我知道我以前猪油蒙住心,做了不少坏事儿,对不起大伙。现在我脱离了红新卫。我要走了。这个东西你一定要交给苏东海啊。” 说完,不等谢晋元开口,他就转身离开了。谢晋元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昏黄色的路灯下,疑惑的看看手里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新卫厂二分厂反革命分子名单。” 哦,这是一本花名册。翻开一看,上面记得满满的,都是厂里的领导,从厂长级别到车间主任,处长科长,还有一些技术人员。 谢晋元想了想,明白了,这就是被批斗人员的名单。以前路星海他们在批斗的时候,被批斗的人都在这本花名册里。 张方宇这个路星海的铁杆打手,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张方宇真的是改过自新了啊。不过,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对全厂职工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眼看又到了例行的召开批斗会的日子了,路星海连续几天不见了张方宇,立刻派人去他家里叫人。然后得到消息说,张方宇去洛阳看病去了。看病这样的事儿,天经地义,他也没有觉得如何。只是觉得张方宇不再身边,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以前,路星海有了什么想法,立刻就交给张方宇安排实施。自己就像大脑,张方宇就像手脚。非常省心。现在张方宇不在了,没有人替自己做这些具体的事情了,那就自己亲自安排吧。 这次应该批斗谁呢? 他习惯性的打开文件柜子,准备取出花名册,选择批斗对象。却意外的发现批斗对象的花名册不见了。他翻来覆去的找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他问过身边的其他几个人,也都说没见到。 他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难道名册是被张方宇拿走了? 这个小弟跟着自己干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忠心耿耿,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早就忘记了上次批斗李新来的时候,自己驳回了张方宇的面子这件事儿。他没有想到张方宇会背叛了自己。在他看来,和阶级敌人划清界限,是每个人都应该十分清楚的事儿。他第一怀疑,张方宇是被赤卫队的人抓走了。难道自己抓了赤卫队的李新来,赤卫队就抓走自己的张方宇?还拿走了名册?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立刻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来到小平房,赤卫队的办公室,一脚踢开房门,大声吼道:“苏东海,把我的人交出来!” 苏东海和几个人正在屋里研究下一步计划,忽然看见路星海闯进来,并叫嚷着什么交出人来的话。他对路星海莫名其妙,说:“路星海,一大早你发什么疯。什么你的人。这里都是赤卫队的。没有你们红新卫的人。” 路星海扫视一边。这间屋子不大,十几平方,一个柜子,两张桌子,几把椅子,一览无余。 他怒气冲冲的问道:“你们把我们红新卫的张方宇藏哪儿了?” 苏东海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说道:“张方宇?哦,是你身边的那条狗。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被人炖了?那可太好了。” 旁边几个人闻言,也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路星海看看几个人的表情,不像故意隐瞒的样子,就退了一步说:“不管张方宇在不在你们这儿,你们把名册还给我。” “名册?什么名册?”赤卫队的几个人互相看看,摸不着头脑。 “不要装蒜。你不把名册还给我,咱们就没完。”路星海气急败坏的叫道。 “名册我这里倒是有一本。不过,那里面都是我们赤卫队的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交给你?”苏东海觉得路星海的要求莫名其妙。 “不是那个名册。是批斗对象名册。是我们红新卫整理出来的。”路星海身边的一个人插言解释说。 “没有。”苏东海摇摇头说:“我们又不干那些缺德事儿,要那名册干什么。” 路星海想想也对。赤卫队的保皇派,只会护着那些反动派。这名册对于赤卫队来说,确实一点用也没有。 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名册,路星海灰溜溜的回去了。 谢晋元平常没有事儿的时候,是不会来赤卫队办公室的。他心里也没有把自己当做造反派的人。他只是挂个名,一般也不参加造反派的任何活动。今天,他依旧没有来。他带着几个赤卫队工人,正在检查厂区内各个车间机器设备的安全。 他一边走,一边指点说:“这是变电站,是厂里电力供应的中心,要特别注意安全。以后周围要立个牌子:小心触电。” “这里的冲压车间,里面的铸铁部件很沉重,没有人会偷盗。注意里面的水电门窗关好就行了。” “这里是精加工车间。里面有一些比较紧密的工具,要注意大门防盗。” “这里是金属材料存放处,防止有人偷出去卖钱。” “这里是·······” 几个人跟在谢晋元的后边,一边听谢晋元的介绍,一边心不在焉的溜达着。 有的工人把谢晋元这个自发组织的巡逻小队,叫做护厂队。护厂队每天围绕厂区内各个地方巡逻一遍,已经形成惯例。 护厂队里,除了谢晋元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公物,其他人只是闲来无事而跟着他闲逛,毕竟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听谢师傅介绍厂里的情况,增加见闻。在生产正常情况下,谁也没有兴趣,制度也不允许大家在全厂各处乱跑。 这天巡逻结束,谢晋元听见有个工人笑着说: “听说没有,昨天红新卫的路星海跑到咱们赤卫队,要找张方宇和什么名册。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灰溜溜的回去了。真痛快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晋元立刻想到张方宇临走之前交给自己的那本名册。 回家后,他翻出名册,打开一看,这个分厂里所有要批斗的人员名单。不过等到他继续反倒后面,心里就有些吃惊了。 后面的内容,不仅仅是名单了。在每个人名字后面,还备注了这个人一些隐秘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就是这个人反革命的主要罪状。有的事情看上去很隐秘,在档案中都未必会有。真不知道路星海他们在怎么查出来的。 哦。他明白了。原来,路星海他们每次批斗的对象,不是随意的,是根据这本名册确定下来的。那么,现在没有了这本名册,路星海他们怎么办? 谢晋元幸灾乐祸起来。接着,就想到,这个名册放在自己手里是一点用也没有。是不是应该交出去?记得张方宇临走的时候也说过,最好交到赤卫队的头头苏东海手里。 交给苏东海?但是他隐隐的感觉到这本名册交出去不好。这里面涉及到许多人的秘密。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就等于将他们的把柄送给坏人掌握了。这样的话,万一出现不好的事情,自己等于为虎作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单人启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单人赴川 苏东海是不是坏人?他也不敢下结论,但是,从以前这个人利用职务之便收人家送礼的事情上,他觉得这个人本质上不好,不可靠。他既然能够利用手中的权力谋取好处,焉知他会不会利用这个册子里的事情为自己谋取私利呢? 万一,他用这个名册里的事情要挟对方,怎么办?那样自己是不是就成了帮凶? 嗯,这个苏东海很可能会这样做。不能交给他。 交出去不妥,留下来无用。怎么办呢? 想了一会儿,他那山东人的豪爽性子发作起来。一巴掌拍在名册上:“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费那些脑子干什。干脆一把火烧了不就得了。反正在**这段时间,造反派在厂里烧掉的东西多的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他来到厨房,凑到煤炉子上,点燃了这个名册。 纸张的东西很好烧。明黄色的火苗,卷起黑烟。张方宇带着几个人忙了一个多月整理出来的,记载这几十个人秘密的册子,没有过几分钟,就这样就化为地上的灰烬。 谢晋元拍拍手站起身来,轻松愉快的回去睡觉去了。 他不知道,这一把火,实在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烧掉了厂里几十个领导和技术员的一个很大的安全隐患。 可以说,这一把火,对于这些人是一个大恩,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大恩。有一本书里面讲过这样一段话: 挽救了别人生命财产而自称义举的人,众人并不因其行为而称之为义举;对别人施惠后企求回报的人,众人并不因此其施惠回报他。这是人们的性情使然。 大义没有具体的行为状态,大恩没有具体的形象。大义之举,被解救的人尽管不认识,但是却尊重他们的恩人;大恩落定,受到恩惠的人尽管不认识,但是却会回报施恩者。 以前群众有兴趣,愿意来他们召开的大开会,就是因为他们时不时的报出被批斗人的内幕。现在红新卫没有了批斗对象名册,不知道该批斗水,即使拉出来一个批斗,也不再有内幕了。空洞无趣的批斗会,两次下来,就没有多少群众感参加了。 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路星海带人跑到当地驻军部队,请求部队支左。具体情况没有人知道,大家只是看见路星海灰溜溜的回来,再也没有提起这档子事儿。 工厂停产,学校停课的现象,是违背经济发展规律的,必然无法长久。这样的情况仅仅持续了短短一年,经济状况就十分不妙了。 各种生活用品极度匮乏。给职工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当时几乎所有的生活物品都是凭证供应。买粮食,就需要全国粮票或者各省市自己发行的地方粮票,买糖需要糖票,买酒要酒票,买布要布票,买自行车,要自行车票。那个时候,钱不是万能的。有钱没票,照样买不到东西。 在这样经济状态下,谢晋元的第五个孩子出生了。有人来家看望,带来半斤红糖。红糖当时是十分稀缺的,妻子兰妮儿高兴的不得了。 尽管谢晋元和兰妮儿之前已经决定,不再要孩子了,但是知道妻子又有了之后,谢晋元又改变了决定,还是让妻子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件事让兰妮儿明白了,男人的保证和决定,都是靠不住的,是可以随时改变的。 不过,兰妮儿对这个孩子的出生也很开心。因为,这是个女儿。她心里美美的想着,大女儿帮助做家务,小女儿做父母最贴心的的小棉袄,三个儿子支撑老谢家传承。按照老家的说法,两个女儿一头一尾,中间三个儿子,这样的家庭结构,在最美满的。 谢晋元和兰妮儿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在夫妻双方都已经决定不再要孩子之后,这个小女儿还会来到这个家里?这是不是老天爷对谢晋元烧掉名册不言之恩的回报? 总之,老天爷做的事情,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国家也意识到了经济问题,开始了整顿。 经济问题的根源是社会混乱无序。混乱的根源就是由于五花八门你的造反派,所以首先取消造反派。国家发出最高指示,要求各地将各个造反派都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联合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这个革委会的任务,不能只是搞政治运动,要在抓革命的同时促进生产发展。**的混乱,表面看起来是派系林立,互相争斗,实际上,**中所有群众组织,虽然都打着造反派的旗号,都可以划分成两部分人。 一部分人的目标是建国以来历次打击的对象,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斗争矛头向下。一部分人的目标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斗争矛头向上。 前者实际上不能算造反派,所以被认为是“保皇派”。后者才是真正的造反派,所以这些人自诩“响当当硬邦邦的造反派”。 造反派是群众自发组织,自然鱼龙混杂,浑水摸鱼者有之、胡作非为者有之,但也有一大批极富革命激情单纯、幼稚、偏激的人,尤其是造反派里当头头的。 如果是在解放前,这样的人必定会成为革命队伍的先锋战士。不幸的是,时代不同了。现在共产党已经建立了新中国,他们的革命激情被误导了,将满腔的热情用于错误的方向,这是一个很可悲的事情。因为释放出来对新中国产生了破坏。 这场**大风暴席卷了几乎所有城乡,最后会把新中国这条船刮到什么地方,谁都弄不清楚,大家只好随波逐流吧。 新卫厂也成立了革委会。按照上级规定,革委会必须是三结合,由厂里原来的老干部、造反派代表、群众代表三方面组成。赤卫队、红新卫以及其他几个规模较小的造反派,都加入了进去。原来的书记王思远成为新成立的革委会主任,路星海和苏东海为副主任。车间的机器重新轰鸣起来,新卫厂再次焕发了活力。 就在这个时候,安装队的调令下来了。上面规定,即日起,所有安装队员去革委会报名,本月底启程,去建设新工厂。 听说这次要建设的新工厂在四川江油,妻子兰妮儿不愿意了。她对丈夫说: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去四川。要去的话 ,你自己去吧。” 谢晋元这个时候,年近不惑,也不像以前那样革命热情高涨的愤青,听到上级命令就忘乎所以奋不顾身,他也想到了家庭的实际问题。几个孩子都在这里的子弟学校上学,要是到了四川,学习就会受到影响。再说,这几年跑来跑去,从株洲到兴平,从兴平到保定,从保定到灵宝,家里一直是穷的叮当响。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家底,要是再搬家的话,又折腾光了,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他点点头,对妻子说:“家里确实不能再折腾了。不过,我从一开始是安装队的人,那么这辈子就是安装队的人了。上级的调令我必须服从。这也没办法。” “这次我就自己去了。你自己留在这里,把家里照顾好。”他叮嘱道。 妻子不屑的说:“这没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我在照顾家里。这些年来,你一直忙工作,这个家还不是我一个人操持。” 第二天,谢晋元来到厂办报名。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大家都不愿意去四川,这里应该是一副门可罗雀的冷冷清清。没想到,一进办公室,却看见有很多人围在一张办公桌前。他仔细一看,这些人一多半都不是原来安装队的职工。他们今天都来这儿干什么? 仔细听了一听,原来这些人都在报名去参加安装队,去四川。 这真是奇怪了。他挤上前去,问道:“调动工作去四川是在这儿报名吗?” 一个革委会工作人员点点头说:“是在这儿。” “怎么这么多人啊?”谢晋元问道。 “那还用说,有人想离开一二四厂,换个地方呗。”工作人员不以为意的说。 谢晋元听出这个人话里的意思,问道:“难道说这次调动是完全自愿的吗?” 他心里有个想法。如果是自愿参加的,自己就不报名了,回去兰妮儿一定会很高兴的。 “哦,不完全是。”工作人员说:“有几个人是上级点名必须要去的。” 谢晋元闻言,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他问道:“我叫谢晋元。被点名的人里有没有我?”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名单,说:“谢晋元,有这个名字。你填一张表吧。” 说着就递过来一张表格。 果然有自己。看来自己在安装队也算个名人了。 他自嘲的笑笑,表格接过来一看,上面要求填写的内容不多,只有姓名和同行人数,包括大人小孩。他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写了一个“一”字,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一看,惊讶的问道:“谢师傅,只有你自己去,你的家属不去吗?” “他们不去。只是我自己去。”谢晋元说完,挤出人群回家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死流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流氓应该死 晚上,曲子文来到谢晋元家里。他们二人虽然是老乡,但是脾气不对,加上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曲子文开门见山的问道: “老谢,去四川的名单有没有你?” 谢晋元点点头:“有我。不过这次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家里人都不去。” 曲子文说:“名单里没有我。我这次就不跟你们一起去四川了。” 谢晋元问道:“今天我看见有不少人报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四川江油是个什么好地方不成?” 曲子文鄙夷的哼一声,说:“江油是不是好地方谁也不知道。但是报名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在厂里都是造反派离闹腾的最凶的,听说有的身上还有人命。这些人害怕被人秋后算账,想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工作。” 原来是这样。谢晋元明白了。这些人把四川新工厂当做避难所了。 谢晋元对这些人很不屑。做了坏事就想逃避?难道不知道老天有眼,善恶有报?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二人聊了会儿,谢晋元对曲子文说:“老曲,我离开之后,家里有什么事儿,还要拜托你帮忙了。” 曲子文看见谢晋元终于有用到自己的时候了,也很高兴,满口答应下来:“老谢你放心。有我家吃的,就有你家吃的。” 不惑之年的谢晋元,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一如第一次从兵工营去株洲兵工厂,和调离这里的众人一起,同时却是孑然一身的离开了一二四厂。 丈夫走后,由于家里孩子多,负担重,迫使兰妮儿将最小的孩子送进幼儿园,自己又回到厂里后勤豆腐坊。不过,很遗憾。因为她生孩子耽搁,原本的工龄被取消,只能算临时工。 两个月后,她收到丈夫的一封来信。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丈夫第一次给自己写信。夫妻之间用文字交流,让兰妮儿很激动。于是在晚饭后,就让大儿子给自己念。几个孩子也很关心老爸的近况,纷纷围拢过来。 “美兰你好: 我来到江油已经两个月了,家里还好吧?我不在家里,你辛苦了。” 大女儿嘴一撇:“说的好听。这句话肯定不是爸爸自己写的。他才不会心疼妈妈呢。” 大儿子没有理会这个爱发牢骚的姐姐,接着念下去: “现在我就把我这里的情况给你们说一下。我现在的这个厂叫六二四厂,在一座叫松花岭的大山下。这里的山可不是咱们厂附近的土山,这是真正的大山,很高,树很多,很多时候半山云雾腾腾的,看山掉帽子。 我和许多人一起住在单身宿舍楼里。厂里是实行军事化管理。每个人还发给两身部队的军装,不过是没有领章帽徽的。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有起床号。我们起床后要出早操。然后才能洗脸刷牙吃早饭。 山里有很多猴子,会偷东西。有的人上班走的时候忘记锁门,被猴子进来,偷走衣服,追都追不回来。” 还有猴子啊!几个孩子不禁羡慕起来。他们只是听说在城市动物园里有猴子,没想到爸爸能在家门口看见猴子,这是多么令他们向往的生活啊。 接下来,就是几句嘱咐兰妮儿注意身体的话。 没过一个月,兰妮儿又接到丈夫的来信。丈夫在信里说,自己现在不在厂里车间上班了。因为自己年龄大,调到职工食堂。现在已经会做油炸土豆和大烩菜。等回去做给你们吃。 为什么将一个六级技术能手调到食堂?丈夫解释说,因为自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站的时间稍微长了,腿就疼的受不了。他抱怨说,江油这个地方一年到头的气候都很潮湿,自己身体有些受不了了。正在想办法调回灵宝。 这句话让兰妮儿惊喜交加。惊的是丈夫得病了。听说风湿性关节炎很难治。喜欢的是丈夫就要回来了。但是,兰妮儿也知道,调回来是很难的。在当时,个人的工作调动,单位是允许的,但是需要有人愿意和你对调才行。江油那个地方,除了原本的四川人,除了那些逃避的人,没有人愿意去。对调工作还需要等待机会,慢慢来。 谢晋元信上说自己正在想办法调回来,不是一句空话。他想起自己的老首长胡亮。上次在保定的时候,胡亮和袁征还专门去看过他,所以,他想,首长要是对自己还有一些香火情,就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于是,他就动笔给胡亮泄露一封信。 在信中,谢晋元说了现在自己单身一人调到江油,但是深意不好,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无法适应这里湿寒气候,希望首长能帮助自己调回灵宝。 写完之后,他就将信悄悄的寄出去了。他心里暗自庆幸,要不是自己经过扫盲,还真的没本法写信呢。 但是他的信疏忽了一点。这一点让他的信石沉大海。这就是,他的信封上写的收信地址不详。他只是知道胡亮所在的机构,不知道具体的部门。他不知道,在国家的一个机构下面,可以有很多部门。除非胡亮在机构中是大领导,赫赫有名,否则,这封信就会一直放在传达室中,不会人认领。 另外,谢晋元将希望寄托在老首长身上,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换句话说,即使胡亮收到这封信,也不可能将他调回去。胡亮这个人,当然很看重谢晋元,很重感情,但是,个人感情是一码事儿,工作是另一码事儿。国家正在抓三线建设,胡亮作为上级主管部门的一个普通干部,怎么可能将三线建设的人员调离,自己拆自己的台呢? 这天晚上,兰妮儿忽然听见后面一排家属房子里,传出乱糟糟的声音,有人喊救命,有人喊打。有不少人听到动静,都跑过去围观。 只见一户人家大门敞开,四五个壮小伙子,挥舞着棍棒,正在对地上一个翻滚的人没头没脑的乱打。他的妻子要冲上来救人,被人堵在里屋出不来,急得大声喊救命。 有人忽然认出被打的人,说:“咦,那不是食堂的齐师傅吗?” 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认出来了。这个胖乎乎的齐师傅,给大家的感觉是一个很厚道的人,他做的菜味道很好,特别拿手的是做的腐乳肉、红烧肉、回锅肉,味道非常好,很受大家的欢迎。有不少职工,知道食堂有肉菜的时候,都要专门买一份带回家。 还有一点让大家满意的地方,就是他给职工打菜的时候,手上从来不抖。因为这一点,在厂里人缘很好。今天怎么被人家打了? 大家听见打人的人一边打,一边骂:“打死你这个老流氓!” 流氓。这立刻引起大家的兴趣。难道说,这个憨厚的炊事员,祸害了谁家的女人? 几个人打了足足十几分钟,看到这个老流氓躺地上一动不动了,这才罢手,骂骂咧咧的走了。 齐师傅的妻子冲出来,发现丈夫已经没有的呼吸,立刻扑倒丈夫身上哭的呼天抢地。大家这才知道,几个人下手这么狠,竟然把齐师傅打死了。 众人感叹不已。这个齐师傅死得有点冤。即使勾引了谁家的媳妇儿,也罪不至死吧。 出了人命,派出所警察来了。打人的几个人也没有蒙面,大家都认识,于是都被叫去,被狠狠的训诫了一顿,最后也不了了之。 打死了人却没有受到严厉的刑罚,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人们的法律意识淡薄,认为法不责众。伤人是大家一起动的手,这个事实几个人都承认。但是伤人致死,谁都不承认。凶手应该是最后那要命的一下子。最后一下是谁下的手?群殴之下找不出凶手,于是,只能算伤人。 其实,凶手没有受到严厉惩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齐师傅犯下的罪孽。如果他和谁家女人私通偷情,虽然也是犯错,但也只是被戴绿帽的丈夫来找他理论,不至于去群殴。但是这个憨厚的齐师傅糟蹋是一个小女孩,是**。在任何时候,这样的事情都是一强奸未成年少女论罪的。 没想到,齐师傅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竟然让一个未成年小女孩怀孕,这是多大的罪孽啊!因此大家认为,这个人面兽心的齐师傅的死,是罪有应得。即使齐师傅的妻子,这个时候也没有脸去要求厂里惩罚凶手。不过厂里还算有人情味,出面操办了丧事。齐师傅被草草埋在了对面山坡下的荒地。 老男人让小女孩怀孕,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在生活困难的情况下,最受到人们羡慕的工作有三个:方向盘、听诊器、大马勺。齐师傅是炊事员,因此有着很多便利,家里经常有些其他人家见不到的大鱼大肉。他家附近的一个邻居赵从军,夫妻俩是双职工,家里有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儿赵丽丽,长得清秀漂亮。有一天放学后,被齐师傅看见,就动了坏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于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于回归 他将小女孩叫到自己家里,给女孩吃红烧肉。丽丽也听家里大人说过,这个齐师傅为人厚道,现在看见给好吃的,心里很是感谢。这么一来而去的几次之后,被齐师傅诱骗失了身。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同学们都发现,丽丽身材胖了,皮肤变得油光水滑,令人羡慕。于是都问她:“你家是不是总吃好的啊?” “没有啊。”丽丽牢记齐师傅的嘱咐,吃肉的事情坚决保密。 这个时候丽丽的爸爸妈妈每天忙于工作,对女儿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有一天,妈妈给女儿洗澡,忽然发现女孩肚子鼓起来了。以为得了什么病,大惊失色,立刻带孩子去厂里医院看大夫。大夫看完之后说:“这个孩子没病,是怀孕了。” “怀孕?这怎么可能?孩子才多大啊?”妈妈不相信。 “没错,有两个心跳,就是怀孕了。”医生点点头说,表示自己已经确诊。 “你这个当妈妈的,这么不关心孩子。让孩子这么小就怀孕。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孩子的身体损害很大啊?”医生板起脸训斥道。 看着大夫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妈妈将女孩带回到家里,抡起扫帚疙瘩就是一顿暴打。女孩挨打不过,就忘记了齐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的话,把齐师傅招供出来。于是,暴怒下的父亲叫了车间几个工人,闯进齐师傅家里,乱棒之下把他打死了。 祸害女孩子的齐师傅被打死了,父母想办法给女儿做了人工流产,丽丽的身体看起来,除了胖一点,和别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在人们的观念中,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儿,不论道理是在哪一方,女生总是受到鄙视的。在学校上课,同学们没有人愿意和丽丽坐在一起,放学后,没有人愿意和丽丽搭伴儿回家,还指指点点的骂她:“小破鞋!” 家长也受到牵连。有人偷偷的指点说:“看,那个赵从军,听说没?就是他的小闺女被食堂的齐师傅搞大了肚子。”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夫妻俩实在是忍受不了大家的白眼,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作为一个工人,离开一二四厂只有两条路,一个是辞职,从此天高任鸟飞。但这是不可能的。工作是一切的根本。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如何生存? 再就是对调,找个人愿意来这里工作的人接替自己的工作,自己去对方单位接替对方的工作。这是当时通行的方法。 问题又来了。虽然一二四厂是国营工厂,但是灵宝却是个偏僻的地方,谁愿意来这个地方工作呢?再说,赵从军夫妻只是普通的工人,在外面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每天愁眉苦脸。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听说安装队的谢师傅是一个人去四川的,家属还留在这里,觉得有希望和这个谢师傅对调,于是,这天晚上,夫妻二人找到兰妮儿家。 兰妮儿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认得来人是附近的赵从军夫妻,但是两家从未来往,感觉莫名其妙。进屋后赵从军也没有绕圈子,开口问道:“谢嫂,听说你家老谢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四川江油?” 兰妮儿点点头:“是啊。我们家孩子都在这里上学,离不开。只好他自己去了。” “你想不想让谢师傅回来?”赵从军问道。 “当然想。但是那边不放啊。”兰妮儿说道。 自从丈夫去了四川,后来又听说丈夫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也在一直在发愁丈夫何时能够回来,但是自己也没有门路。 “我可以和你家老谢调换工作。那样的话,你家老谢就可以回来了。你和你家老谢商量一下。”赵从军说。 “不用商量,我现在就可以答应。”兰妮儿闻言大喜若狂,立刻满口答应。 厂办的人也知道赵从军家里的事儿,对他很同情,所以手续办的很快,对调手续三天就批准下来了。 于是,不到十天时间,赵从军全家就离开厂里,搬到四川江油去了。没过几天,谢晋元从四川江油六二四厂的单身宿舍,回到了一二四厂的家里。 谢晋元重新在厂里露面,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革委会中也有人想起了他,于是问革委会主人王思远:“那个敢于和造反派较劲儿的谢晋元,怎么没有吸收进革委会来呢?” 谢晋元,这个名字一经提出,立刻引起一些人的赞同。 群众的意见领导还是重视的。可是,在征求革委会两个副主任苏东海和路星海意见的时候,二人都表示不同意。这让王思远感到非常的奇怪。 路星海不同意,或许还能理解,是因为和谢晋元之前不对付,二人还因为批斗曲子文的事情,在公开场合干过仗,可是苏东海的反对态度就让人费解了。他当时可是借着谢晋元的影响才成立的赤卫队。 大家不知道,苏东海和路星海二人,进入革委会之后,都感觉到**的风向变了,造反派最后前景不妙,因此二人已经从死对头变成亲密战友,关系好了起来,以便到时候能够在遇到危机的时候携起手来度过难关。他们也听到有人提到让谢晋元加入革委会的传言,二人私下里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未雨绸缪,不能谢晋元进来,并且想好了充足理由。 果然,见到王思远征求意见。路星海对他解释说: “我不同意谢晋元同志进入革委会,不是我记仇。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不是阶级敌人,即使以前有过矛盾,也是人们内部矛盾,算不得什么。我是考虑到,谢晋元这个人一没有文化,二没有领导能力,是在是不适于当领导。再说,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不好,进来后不利于同志们之间的团结。” 苏东海也附和说:“老路说的不错。这个谢晋元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作为群众代表进入革委会也够资格了。不过,他是个坏脾气,到时候他脾气上来,不服从革委会的决定,怎么办?” 听见二人说的有理,王思远问道:“那现在对这个提议怎么办?不予理会吗?” 苏东海说:“不予理会也不好。既然有群众反映,我们就应该尊重群众的意见,应该有所表示。我看不如这样,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去。” 路星海一唱一和的说:“嗯,把谢晋元同志调到别的地方,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东海,把这个人调到哪儿去合适呢?” 苏东海说:“总厂现在不是正在扩建科研所吗?干脆将他调到总厂去,科研所的基建事情多,正好适合他发挥作用。” 王思远问道:“调他去总厂,他愿意去吗?” “这个人我了解。只要是上级的决定,他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苏东海说。 王思远手头的事情很多,抓革命促生产有很多任务等待处理,也不愿在谢晋元这样一个普通的工人身上多费工夫,就点点头同意了: “嗯。好。你们给总厂发个文件,就说是谢晋元自己要求的,把他调过去。” 国家加大了对航空工业的科研投入,在一二四厂成立了科研所。科研所配套的震动试验车间,也开始动工建设,这个时候正需要人手。于是没有过多久,谢晋元忽然接到总厂革委会发给二分厂革委会一个调令,将他调到数十里外的总厂,一星期之内报到。 在总厂,谢晋元没有熟人,也没有仇人,所以,总厂人事部门公事公办。从档案里看到谢晋元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于是就根据他的资历,报告厂领导。然后就提拔他成了基建科的副科长,编入厂里正式干部名册。 谢晋元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现在终于有了一官半职,成为国家干部编制中最基层的一个小干部。这是一大进步。 以前,谢晋元虽然曾经被翟延生指定为安装队副队长,带着一些工人干活儿,但那些都是临时性的,不算国家正式干部。现在被别人踢到总厂,反而被任命副科长,成了正式国家干部。这件事情,也证实了一句话: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总厂在小河滩,这个地方的地势还不如二分厂和四分厂宽敞,但是生活配套很完善,甚至超过各个分厂。这里已经建立起了新卫厂子弟中学,有职工医院,有两座颇大规模的职工食堂。在生活服务中心区,还开辟有一片小广场,边上树立两根水泥电线杆子,定期放映露天电影。这里专门设立了派出所,方便职工家属办理户口。 搬到总厂,全家人都很高兴。不仅是因为谢晋元有了官职,家庭生活更方便了。总厂的职工家属基本上都住的是楼房,水电厕所等生活条件,比二分厂的平房好多了。 谢晋元一家搬到总厂之后,彻底告别了过去的流离生活,生活蒸蒸日上。谢晋元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以为这辈子局是安装队的人,结果,现在成了新卫厂的正式职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蔬菜危机 家里的几个孩子里,大女儿和大儿子已经到了上中学的年龄了,来到总厂,正好就近入学。这也让家里方便不少。最小的女儿送进托儿所。妻子兰妮儿,这个时候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从繁忙的家务中解放出来,在总厂生活服务部门找到了一份工作。 新卫厂在这里建厂后,给当地的农村带来了很大的变化。本地农民生产的苹果、大枣、柿子这些水果有了销路,蔬菜种植也让村民们增加了收入。但是,对于附近村里来说,最大的单笔收入,还是厂里修建厂房征用农田的补偿款。 这年冬天,厂里科研所扩建,征用了附近一块有十亩大小的麦田,补偿款也很快付给了村里。由于这个时候北方冬天严寒,不利于施工。于是这块地就暂时闲置下来,计划第二年开春后再开工建设。 开春后,建筑材料都备齐了,厂里准备开工建设的时候,现场工人报告说,没办法施工。因为来了很多村民,拦住他们不让进入施工现场。 厂里听到后觉得很奇怪。我们在自己买的地方施工,和村民有什么关系呢? 厂办的人来到现场,看见通向工地的道路上有几个村民,拿着铁锨镐头,气势汹汹的拦路。厂办的人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们为什么阻拦我们施工?” 一个村民站出来说:“这是我们的庄稼地,你们不许进去!” 厂办的人说道:“这块地你们村已经卖给我们厂了,你们已经收到钱,这就是我们厂里的,和你们没有关系了。” 这个村民蛮横的说:“那些我不管,反正这就是我们的地!” 几个村民也起哄道:“对!这就是我们的地。这里的庄稼是我们村种下的。” 村民们继续叫嚷说:“地里的庄稼是我们的。这块地也是我们的。” 厂办的人说:“地是厂里买下来的,我们有证据。当时厂里交付补偿款的时候,你们村里干部签了字的。” “他们不能代表我们!这块地不是他们的,是我们的。” 这些村民很狡猾,既不否认村里收了钱,也不承认这块地已经卖给了新卫厂。这片绿油油的麦田长势很好,这些村民不允许推土机进去。 厂里看见这些村民蛮不讲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于是请来县里的人来协调。 县**对厂里遇到的问题比较重视,立刻派人来,跟村里的人讲道理,这块地确实已经卖给了人家,人家有凭有据。但是到底也没有能够说服村里的人。县里的人无奈,最后跟厂里解释说: “这里的习惯,自家的地方,必须用东西圈起来才算数。他们村里各家各户的地,边界上都种上树做记号。你们买了这块地之后,当时也应该用围墙圈起来。没有围墙作为事实上的凭证,按照当地的习惯,也可以认为这块地还是属于原来村民的。所以现在他们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即使是打官司,最后结果也很难说。因为你们厂里有签字凭据,他们有用圈地的习惯。” 在当时,法律的威慑力不大。即使判决,也很难执行。后来很多情况下都是承认民间的约定俗成。 “那怎么办?”厂里的人着急了,眼看施工日子就要被耽误。 县里的人无奈的说:“你们想要这块地,只有再次花钱买下来。” 再次花钱买地?这是**裸的敲诈。 一个数千职工的国营工厂,受到一群村民的讹诈。要是在现在,就是一个笑话。但是在当时,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一个事实。 没办法。关于这块地,厂里已经做好了规划,水电管线都已经铺设到附近了,如果再改变地点的话,时间和费用花费的更多。厂里经过讨论,决定还是再次出钱买下这块地。 这次厂里吸取了教训,付钱后立刻修建了围墙,将整片麦田围了起来。可是没有过几天,又有村民找上门来,对厂办的人说: “地是卖给你们了,但是里面的青苗没有卖给你们,还是我们的。你们必须等到我们收麦子以后才能动工。” 厂里对这些刁民有些厌烦了。厂办主任说: “这块地的事情现在归基建科负责。你们找他们商量吧。” 于是这几村民来到基建科。在堆放着水泥预制板和钢筋等材料的基建科大院,见到了负责人,副科长谢晋元。 由于上次被村民敲诈,基建科受到厂领导的批评,说他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厂里受到损失。所以,基建科的人对于这里的村民也很反感。见到他们又来,提出青苗的归属问题,就交给谢科长出面去应付。 谢晋元出来,对村民冷冷的说: “为买这块地,我们已经给了你们两次钱。你们还想干什么?告诉你们,现在围墙里的一切,地里的青苗,边上的树木,都是我们厂里花钱买的。与你们无关。” 这些人看见厂里态度强硬,于是退而求其次,一个人开口请求说: “在麦子成熟后,让我们去收麦子。这样总可以吧。” 谢晋元依旧面无表情的说: “我再说一遍,现在围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厂里的。与你们无关。” 一个村民愤愤不平的说:“你们是厂里的工人,要麦子干什么?” 旁边一个基建科的人趁机插言说:“那是我们的事儿,与你们无关。” 村民恼羞成怒,大声说 “你们新卫厂占了我们的地,还有理了!地里的麦子是我们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咱们走着瞧。” 当初在浊玉的时候,谢晋元就已经明白了,新卫厂周边的村民,是无法和以前保定的老乡相比较。这里的村民对待新卫厂态度很差,不仅没有军民鱼水情那样的感情,反而将新卫厂当做下金蛋的鸡,能宰一刀就宰一刀。 厂里为周围村子通电,修路,工人的购买他们的农产品,招收本地人进厂,这些都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使得村民生活好起来。新卫厂职工带来了祖国各地的文化,开阔了当地人的眼界。但是这些,都被当地村民视为理所当然,他们认为,工厂霸占了他们的良田沃土,给他们造成了损失,对这个工厂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恩心理。 几个村民回去之后,和就开始在村里蛊惑大家和新卫厂作对,他们说: “新卫厂来到这里后,把我们的平地和水浇地都占去了,给我们留下的都是山上的坡地。新卫厂吃着我们种的蔬菜,水果,却仗着自己有钱,对我们蛮不讲理,霸占我们的麦子。我们应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咋弄咧?”有村民操着当地方言问道。 “以前咱们卖给他们的东西太便宜了。他们不是有钱吗,给他们涨价。翻倍涨。” 涨价,大家都能得到更多的钱,村民们对这个提议谁也没有意见。 几天后,厂里职工们买菜和水果的时候,发现价格突然翻倍的提高了。这让大家感到难以忍受,议论纷纷。有人气愤的说: “这些农民太不像话了。要不是我们来这里,他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吗?现在竟然这么对待我们。我们不买他们的菜!” 愤怒归愤怒,之后还得买高价菜。因为,村里的蔬菜一直垄断新卫厂供应市场,不买还真的没办法。与村民相比,工人们每月有工资,手头上的钱确实要宽裕一些,但是这些钱要支撑家里煤水电油盐酱醋粮等各项开支,谁也没有富裕到无视物价的程度。 大家被逼无奈,只好一方面减少购买量,一方面利用各种机会,去十几里之外的县城买菜,因为县城的菜价比厂区低一倍。 这样的事情很快反映到厂里。领导很重视职工的生活。于是,就专门派人研究职工生活问题。 厂里也有自己的菜店。但是,种类很少,而且多为耐储存的白菜萝卜土豆粉条之类的大路菜,一些时令蔬菜,像青菜黄瓜豆角西红柿青椒之类的菜,因为不耐储存运输,基本上没有。所以,职工们平时都是从当地菜农那里买。 那几个村民很嚣张,多次公开声称,如果新卫厂不把麦子还给他们,就让厂里一直吃高价菜。所以,厂办很容易就发现,蔬菜涨价问题出在基建科的征地上面。 厂里召开会议,讨论职工买菜问题。谢晋元这个小小的副科长,因为是相关人员,破例被允许列席了会议。 会上,工会主王庄汉远提出建议: “反正地里的麦子对厂里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就还给他们,那样矛盾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有人立刻反对:“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助长这些人的气焰。两次付款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个人是财务部主任郑其生。他到现在还对被村民讹诈的钱耿耿于怀。 “那怎么办?要不,给职工增加生活补贴?”有人提议。 郑其生立刻反对:“不行。我们对职工的生活补贴标准是国家规定的,要是我们擅自提高补贴标准,怎么对上级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就是不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就是不争 “难道我们对上级汇报,说我们几千人的国营厂被几个村民弄得没办法了?再说,他们要是知道我们给职工发补贴,说不定还会涨价。” “那你说该怎么办?”一个人问道。 “不管怎么办,都不能向他们妥协。”财务部主任郑其生坚持说。 讨论到最后,大家的意见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将麦子给村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另外一部分人则坚决反对妥协。厂长高原看了看,发现双方说的都有理,为难起来。忽然看见坐在最后面打瞌睡的谢晋元,眼睛一亮:自己怎么把这个当事人忘了。于是就点名道: “谢晋元,你说说看,应该怎样处理。” 谢晋元拘谨的站起来,环视一周后说道:“我的意见是不妥协。” “哦?你的理由呢?”高厂长问道。 “我的理由和刚才郑主任他们的一样,没有什么别的理由。”谢晋元回答道。 “好吧。你不妥协有理由。不过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从你的手里引起的。你打算怎么处理呢?”高厂长继续问道。 如何应对蔬菜门危机,这才是关键的。大家都看着谢晋元,看看这个文化不高的基建科副科长有什么办法。 谢晋元说:“我们厂有自己的菜店,其实可以不用买他们的。” 厂长说:“厂里有菜店,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厂里的菜店不能满足职工的需要啊。” 谢晋元说:“厂里菜店为什么不去外面进货?” 后勤处尤新国开口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新鲜蔬菜容易坏。农民的蔬菜是现拔出来现卖,很新鲜。厂里在外地买了之后,蔬菜经过车辆装卸运输,坏掉的太多。另外一个就是,厂里菜店需要的数量大,周围村子的菜地规模小,而且分散。没有任何一个村子的蔬菜能够满足厂里的需要。菜店的人也没办法挨家挨户上门收菜。” 大家原来对菜店也有些不满意。现在听到尤新国这样一讲,才明白,原来菜店的蔬菜供应不足,是有具体原因的。纷纷表示同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不容易的事情。 谢晋元点点头说:“尤处长刚才说了两点,一个是运输时候菜容易坏掉,一个是找不到菜。这两个问题应该可以解决。” 高厂长一听,来了精神,问道:“你能解决?” 谢晋元摇摇头:“我解决不了。” 大家闻言一阵泄气。谢晋元紧接着说:“我解决不了,但是我知道方法。用这个方法,厂里能解决。” 听到谢晋元这样说,大家不禁都来气了。有话不能直接说吗?非要这样饶圈子? 高原点点头,对谢晋元说:“好。你说说看。” 谢晋元说:“在我老家,菜农收菜的时候,都会分筐子装菜。越是娇贵的菜,每个筐子装的越少。土豆萝卜就无所谓了,可以用**袋装。所以,厂里只要在运输的时候,按照菜的类别,把不同的菜分开装就行了。哦,在收菜的时候要带上足够的筐子。” 大家恍然。这么简单有效的办法,之前怎么就没有人想到呢?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问题与解决办法之间只是隔了一张窗户纸,一戳就透。可是不戳的话,那就是天大的困难。 “第二个问题,就需要厂里出面,和县里谈。我们可以提出要求,让县里专门搞一个大面积蔬菜基地,厂里需要的任何蔬菜,都让他们去种。我觉得,这样等于给他们一个稳定的长期的收入,他们应该会愿意的。厂里以后定期去这一个蔬菜基地拉菜就行了。” 高处走高兴的说:“好。就这样。厂里派人去和县里谈。可是,”他转念一想, “即使县里答应,这个基地建设起来,提供蔬菜最快也要半年之后了。这段时间怎么办?继续让大家忍受高价菜?” 谢晋元摆摆手说:“这事儿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可以交给县里解决。我们要相信灵宝县党和**的力量。” 大家都有些惊讶的看着谢晋元。没想到,这个文化不高脾气暴躁的谢晋元,竟然能够想到这些办法,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来。 厂里派人找到县革委会的崔宽新主任,崔宽新一听新卫厂的要求,觉得这对县里发展生产是好事儿,果然立刻满口答应。 果然,当地**的力量不是厂里可以想象的。在都是小面积菜园子的情况下,县革委会硬是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收集到新卫厂需要的蔬菜。于是,很多职工第二天都看见,厂里的一辆载重十吨的黄河大卡车,运回来满当当的一车新鲜蔬菜。这些蔬菜分别装在不同的大筐子里,保存的很好。没过几天,又有新鲜的水果运回来。水果是县革委会从数十里之外的地方采购的。后来赫赫有名的寺合山苹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进入新卫厂的消费市场。 从这天起,厂里菜店天天有新鲜蔬菜水果,村民的蔬菜水果就无人问津了。 厂里采购回来的蔬菜水果,都是批发价,价格不仅远远低于附近村民的菜价,甚至低于县城的菜价。于是,村民发现,除了少量的时令蔬菜之外,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卖不出去了。 村民们种的菜卖不出去,就没有了经济收入,于是都着急了,开始纷纷降价。不过,即使他们把价格降到之前的水平,和厂里菜店相比也没有什么优势。更重要的是,厂里的菜店供应的蔬菜有了保证,职工从此习惯了在菜店买菜。村民纷纷埋怨那几个带头怂恿涨价的人来。 后来有一次庄汉远到基建科里跟大家闲聊的时候,谈到这个事情,问谢晋元:“谢科长,当时为什么你对那些村民的态度那么坚决啊?” 谢晋元说: “这里的农民缺乏觉悟。必须要这样。这里的农民和厂里的职工不一样。厂里职工经常开会。不管会议说的是什么内容,本质上都是党的教育。经过这样的教育,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政治觉悟。这里的农民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不懂大道理,或者根本不跟你讲道理。他们只看见鼻子尖上的一点利益。他们相信眼见为实,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不能向他们低头妥协。要想跟他们讲道理,就要提高他们的觉悟,就要对他们进行教育。而对他们的教育,只能用事实。” 庄汉远笑着说:“谢科长,没想到你还是挺有水平的,把一件事情讲的这么深刻。” 旁边一个人插言说:“谢科长,你说的太复杂了。能不能简单点?” 谢晋元点点头说:“简单的说,对职工可以用语言教育,对他们要用拳头教育。” 庄汉远恍然。说道:“谢科长说的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教育方法。” 在厂里的工作很顺利,基建的工作很繁忙。随着生产的发展,职工的数量剧增,迫切需要新的住宅。厂里给基建下达了建造家属楼的任务。由于这里的地处山谷,住宅楼只有沿着山谷向上游扩展,或者向山坡上发展。 基建科接到任务,立刻开会研究如何落实。首先讨论的问题,就是选址。厂里下达任务的时候有要求,要方便职工上下班。王世莲说:“我认为选址应该向上游扩展,那样的话道路比较平坦,职工上下班骑自行车方便。” 他的话音刚落,有人就反对。罗家胜说:“上游方向盖房子,骑自行车上下班是很方便。不过对咱厂不合适。因为,咱厂有自行车的职工很少。另外,如果大家都骑自行车上下班,还要在厂区为自行车修个停放场地。厂区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空地了。” “那你的意见呢?”科长问道。 “我认为应当向山坡扩展,这样的话距离近,住宅区紧凑,便于管理。” 罗家胜反对说:“在山坡上盖房子,距离是近了,但是职工出门就要上坡下坡。遇到天气不好,就更加困难。” 看见两个意见都有理由,谢晋元建议说:“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把两个意见都交上去,让厂里领导拍板。” 这个骑墙建议得到一致赞成。 厂里很快批复下来。上游方向和山坡方向同时建设。这也是一个骑墙决定。骑墙,是每个领导干部都必须具备的一种素质。不过,在领导那里,不叫骑墙,叫综合平衡。 这次盖家属,基建科吸取了上次买地的教训,但是也没有想本地习俗那样建围墙,而是办理完手续之后,立即将推土机开进施工现场,三下五除二,先将场地平整出来再说。 这次的村民也和上次不同,比较守法,没有来闹什么补偿。 房子还没有竣工,分配方案已经确定下来了。兰妮儿听说后,对谢晋元说: “你看,咱家一直住旧房子不说,现在孩子都大了,屋子里也太挤了。你去跟领导说说,能不能给咱们分配新房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青下乡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青下乡 其实,按照谢晋元的资历和家庭条件,只要提出来,完全有资格分到新房子。谢晋元的家里很拥挤。七口之家住在两间半房子里,对住房的需要很迫切。可是谢晋元不这么想。他对妻子说: “这批新房全厂的人都在盯着。我是基建的,盖了新房先给自己弄一套,影响不好。下次再说吧。” 他没有提出申请,新房当然也就没有他的份。需要房子的人很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在用尽手段争夺新房,没有人注意到谢晋元的事情。在大家的眼睛里,你不提出申请,当然是因为现在的住房条件很好。即使你的住的不好,不去与他们他们竞争,也是好事。 第二批新房建好,他仍然没有提出申请,当然也仍然没有他的份。 接着是第三批新房落成。兰妮儿忍不住了,对谢晋元说:“你看,基建的人大部分都分到新房了,他们家的人比咱家还少都能分到新房,你为啥不要?” 谢晋元被逼无奈,恰好邻居搬入新房,他就申请要邻居腾出来的房子。这个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半,但是大大的缓解了家里的居住条件。 这时候厂领导才发现,原来这个谢晋元一直住的条件很差。于是就爽快的批给了他。 谢晋元的家里,孩子渐渐长大。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有三个半大小子,吃的更多,使得家里的生活捉襟见肘。兰妮儿常常为一日三餐忙碌。谢晋元重操旧业,每到周末,就拿起渔网骑上自行车出去捞鱼,有时候要远走几十里路。但是依旧杯水车薪。 这个时候,中央发出号召开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全国各大城市中都出现了大幅标语: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应届毕业生开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运动。这个运动传递到厂里,正好这一年,新卫中学也有第一批高中毕业生,厂里立刻专门成立了知青办,落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件事。 当时,知青下乡的主要形式是插队落户。谢晋元的大女儿萍萍也正是其中之一,被送到七八十里之外的五亩公社。 五亩公社是山区,生活条件很艰苦。出门就是坎坷不平的山路,耕地也都是散落在山坡上。生活比较艰苦。所有的生活所需的烧柴用水,都要靠肩膀挑。村里的人并没有因为萍萍这个女孩子是知青而给予特殊照顾,对她和村民一视同仁。 萍萍遗传了父亲的倔强,跟村里人一起挑水、挑粪、挑粮,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并参加了村里的铁姑娘队。她的倔强得到全村的认可。两年后,萍萍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工农兵大学生。也是老谢家出来的第一个有文化的孩子。 第二年,大儿子高中毕业,也要下乡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二儿子初中毕业,坚决不愿意继续读高中,也要和哥哥一起下乡。这让知青办的人很高兴。他们才不管什么高中毕业还是初中毕业的,对于愿意下乡的人,都给予大力支持,这是落实国家政策,多多益善。 这天上午,子弟中学的教学楼前人声鼎沸,学校应届高中生正在报名下乡。下乡的毕业生们按照要求,自愿结合成五六个或者七八个人不等的插队小组。 这是插队的要求。人数多了不便于管理,人数少了不便于生活。 谢晋元的家里这一下子就等于又送走了三个孩子。 妻子兰妮儿有点舍不得二儿子去农村吃苦,对丈夫抱怨说: “咱家有一个孩子响应号召下乡就够了,干嘛要一下子两个孩子都送出去?再说,二孩才刚刚初中毕业,年龄也不够。你去找一下知青办,留下小胖好不好?” 谢晋元觉悟很高。只要是上面号召的,他都是积极态度。他摆摆手说: “你不要再说了。孩子们上山下乡,是响应党的号召。再说,两个孩子走了,家里的生活也会更轻松一些,对家里也是好事儿。” “可是你看厂里,不是有好几个家里的孩子留下来了吗?” 谢晋元不耐烦的说:“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干嘛要看人家。” 兰妮儿还是嘟嘟囔囔抱怨:“你就是拉不下脸面求人。” 谢晋元无语。妻子的话确实击中他的软肋。他确实是拉不下脸求人。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除了那一次为小姨子找工作之外,不管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他也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情找过厂里。在他的心里,对于党一直存有感恩之心,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在外人眼里,这个谢晋元什么事情都不求人,反而成了骄傲,清高,架子大,不近人情。 人们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也是人之常情。因为,大家都是平民百姓,有困难找组织,找**,找上级领导。你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了,还要上级干嘛? 厂里组织的盛大的欢送,锣鼓喧天,红旗飘扬,,十几辆大卡车卷起一路烟尘,将一百多子弟送到灵宝最西部的程村公社插队去了。 程村公社面积很大,主体是一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塬。沟壑里生长着一些草地和次生林,通常是放羊的好去处。南部是是秦岭山脉,北边防护林为界。高高的黄土塬下面,就是宽阔的黄河谷地。 公社所有的耕地、果园等,都坐落在塬上。村庄坐落位置可以分成三大类:一类是生活条件比较便利的黄土塬,这里分布这主要的耕地和果园。并且,在北部边缘,有长达几十里的防护林;第二类是南部山区的延伸,这里交通不便,但是不缺水。第三类是在巨大沟壑中。新卫厂前来插队的知青,都被安排到黄土塬上的北社、程村、姚王等大队。 谢晋元的两个儿子被安排到姚王大队下属的第六和第八两个生产队。 大儿子所在的知青组有七个人,六男二女。男女分住两家房东的家里。厨房在男青年住的房子窗户外面。屋檐下是做饭的炉灶,烧散煤和柴火。 他们刚才学校出来,思想简单,一腔热情,根本不知道到插队落户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知道也是无用。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能跟着走。 知青们刚来到这里,充满斗志,要在广阔天地里赶出一番事业来。他们对农村的一切还感觉到很新鲜。而且在第一年,国家每月还给知青供应口粮。下乡的知青们不愁吃喝,生活很稳定。每天下地干活回来,尽管很累,还有心情吹拉弹唱的娱乐。 到了秋天,这个收获的季节。看着堆在地头的玉米,知青们看着自己锄过的地里生长出来的成果,更加兴奋了。他们混杂在村民中,一起大称分粮食,不亦乐乎。 和贫下中农生活在一起,劳动在一起,知青们感觉到好像已经和农村结合在一起了。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打破了他们的想法。 冬天到了,各个生产队按照惯例,组织人力去几十里外的山里割蒿,拉回来沤肥。这里很穷,买不起花化肥,没有养殖业,农家肥数量很少,这是为了保持土地的肥力。冬天去山里割草沤肥,是这里自解放前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割蒿已经有形成固定的流程。去山里割蒿的人员分成两拨,一拨负责进山割蒿,另外一拨负责把割下来的蒿拉回来。大儿子被安排到拉蒿的队伍。 生产队给他一辆架子车,也就是板车,跟着队伍出发了。二十几辆车,没有牲口,全靠人力。半路休息的时候,大家就围拢在一起吹牛聊天。 一个村民说:“听说,今年冬天大队又要平整土地,不知道是真是假。” 另外一个人说:“那还有假!听说队长已经把名单报上去了。幸亏我出来拉蒿,不然的话就被派出去挖土了。” 一个人附和说:“是啊。出来拉蒿比挖土好多了。挖土太累,整天不得歇息。” 一个人问道:“李牛儿,听说你年年来拉蒿,已经有很多年了吧?” 李牛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农民,叼着长长的旱烟袋,闻言斜眼看看他,鄙夷的说:“你们这些瓜娃儿,知道个屁。出来拉蒿,自己带馍馍,像头牲口一样拉车,还觉得好。好个屁。要是在旧社会,拉蒿才真的是好活儿呢。” 一个人问道:“旧社会拉蒿怎么好?” 李牛儿深深吸口烟,吐出一股烟雾,说:“旧社会,我给地主家拉蒿,是大骡子拉车,人家还发给我们每个人两个大白馍馍。有一次,地主忽然给我们了发黑馍馍,大家还闹起来。逼着地主给大家换成白馍馍。后来才知道,黑馍馍是用黑米掺红枣红糖做出来的,地主说是怕山里天气冷,给大家专门做的。” “你们看看现在出来拉蒿,拉车的是人,吃的是自己带的玉米面饽饽。竟然还算好活儿了。唉。” 第一百二十章 为食而活 第一百二十章 为食而活 大家闻言都默然不语。没有人敢说新社会不好。后来,一个人说: “李牛儿,说点好听的,别净说些丧气话。” “对对。给咱们说点有意思的。”大家也起哄道。 “好吧”李牛儿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说道: “北社有个瞎眼老太婆,会麻衣相。村里有个小伙子不相信,专门去找麻烦。一进院子,就听老太婆在屋子里说,小伙子,你去给我挑一担水再来。小伙子二话不说,抓起水桶就去挑水。回来半路上,小伙子使坏,往桶里尿了一泡尿。他想看看这个瞎眼老太婆能不能算出来。” “刚回到院子里,就听瞎眼老太婆说:小伙子,你挑的水已经脏了,你把水倒在菜园子里吧。” 大家听了都惊讶不已。 “真的假的啊?这个瞎眼老太婆真的有这本事?”有人问道。 李牛儿不屑的一撇嘴,说道: “小娃儿,你不信,自己去试试。那老太婆就住在北社村西头。” 听到他说的有名有姓,大家都信了。大儿子笑笑说:“这样的事情明显不科学。听听也就算了。” 这句话让李牛儿不满意了。他对这个知青说: “小谢,别看你是知识青年,比我们有文化,农村里不科学的事情多着呢。不说远的,就说咱村田老头家,以前闹耗子,自从摆上黄大仙儿牌位后,家里就再也没有闹过耗子。” 有人立刻接口说:“这个事儿我们都知道。因为这个,田老头还被批判封建迷信呢。” “好了,什么迷信不迷信的,不说那些了。李牛儿,再说点带劲儿的。” 有人对李牛儿说的事情不满意,要他继续说段子。 李牛儿对这些庄稼汉的爱好心知肚明,于是说:“好吧。我再说一个。最后一个啊。” 这些人知道精彩的来了,都竖起耳朵。 “程村一个媳妇儿带着丈夫一起回娘家,晚上和丈母娘、小姨子都睡在一张火炕上。早上起来,小姨子跟母亲哭诉,说晚上自己被姐夫进去了。丈母娘疑惑的说,不会吧,是不是你搞错了,是你姐夫的脚指头。小姨子立刻反驳说,才不是脚指头呢。比手指头还要粗还要长。” 大家都会意,轰然爆笑起来。有人骂道:“李牛儿,真是老不正经。” 经过一番调笑,大家精神又振作起来,中午之前就来到地点。大垛的青蒿已经堆放在那里了。大家纷纷动手装车,绳子捆好后返回。 半路有一个比较陡的长坡。于是大家按照以前的规矩,自动组成三人组,分别将板车一辆接一辆推上去。 大儿子的车是最后一辆。他帮助推完第二辆车,下来等候别人帮助推自己的这一辆。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上到坡顶一看,一群人又围在一起聊天呢。 他不禁怒气升腾,大骂道:“你们这些混蛋!我刚才帮你们推完车,现在我的车子还在下面,你们就不管了吗?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今天要是不把我的车弄上来,我就不要这个车子了。我现在就回去跟队长说,让队长扣你们今天工分!” 看见一向好说话的知青忽然发怒,这些人害怕了,特别是和他一个组的两个人,尴尬的站起来,旁边一个人站出来劝解说: “小谢,我们不是不管你,只是歇一歇。你坐。现在我们就下去。” 说着,五六个人一起下去,片刻之后就把车他的车子推了上来。一个人赔笑说:“小谢,你看,你是先歇一会,还是现在就走?” 谢先举怒气稍平,但还是没好气的说:“歇什么歇,回去再歇。走!” 说完,上去拉起自己的车,抬脚就走。 大家一阵尴尬之后,纷纷跟上。 这件事,让他明白了,知青就是知青,三观的不同,永远不会和当地人融合到一起,再努力也不行。农民就是农民,永远也不会和有文化有觉悟的知青一样。 这个观点,在谢晋元的二儿子身上也得到佐证。他的年龄小,初中毕业十六岁,又不是农村土生土长的,但是在村里农活劳动中,也同样没有得到村里人的一点关照。锄地收麦,往地里送粪施肥,都被生产队当做成年人使唤。后来他也被他们生产队派去山里拉蒿。在拉蒿过程中,他被几百斤的车子累出急性肾炎,被送进县医院治疗。 这就是当时那里农村对待知青的情况。 肾炎是一个很麻烦的病,急性肾炎如果一次治不好的话,就有可能转成慢性肾炎。谢先喜而后就留在家里养病。痊愈后,第二年参军,去了云南,成为一名舟桥连的战士。这也说明,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对于在广阔天地里的知青来说,能够参军入伍是一个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当时正在国家筹备对越自卫反击战。二孩所在部队被调到云南边境。 初次来到南方,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看到当地下学生,用芭蕉叶子包着米饭,一边吃,一边去上学,就问班里老战士:“这个地方穷到这个程度,连吃饭的碗都没有?” 老战士对他说:“这是这里的习俗。这样也省事儿。” 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样子,老战士特意嘱咐他说: “小谢,注意不要招惹当地人,特别不要招惹当地的姑娘。因为你不知道人家有什么习惯。听说,咱部队以前有一个新战士,看到一个姑娘蹲着挑野菜,身后放着篮子,一时手痒,就顺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子,瞄准扔进去。那知道这个姑娘立刻站起来,转身就朝这个战士扑过去,一把抓住胳膊,就要嫁给这个战士。” “这里的习俗,东西扔进篮子里,就是看中对方的意思。解放军战士当然不能与姑娘结婚。姑娘的家人不干了,带着一群人到部队要人,要这个战士去成亲。说成亲之后再让这个战士回部队来。部队纪律当然是不允许的。后来,上级把这个连调换到其他地方驻扎,姑娘家人找不到人,才不得不罢休。” 二孩没有机会招惹当地姑娘。战斗开始了。舟桥连接到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一条数十米宽的河流上架浮桥。舟桥连将许多铁皮小船排成一排,推进水里,用钢缆逐个固定起来,眼看浮桥就要完成,这时候敌人的子弹突然朝着这里倾泻过来,打在铁船上叮当乱响。 二孩借铁船掩护,一头扎进水里,等自己部队炮火压制敌人后,再冒出头来。看看周围,这一会儿的功夫,舟桥连已经牺牲了好几个战友。 看到浮桥已经架设好,指挥员挥动旗帜,就看见坦克车、拖着重炮的大卡车,轰隆隆的开过来,通过浮桥,向敌人的阵地推进。 他在战斗中死里逃生,后来被授予三等功。 留在程村人民公社的知青,从第二年开始,国家不再给供应口粮了。民以食为天。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于是知青们就乱了起来。一些知青白天不出工,在屋里打牌,喝酒抽烟也开始流行起来。夜里出去偷吃的东西。几个人拉着板车出去,回来时车上总有些能吃到东西。红薯花生苹果,乃至村里菜地的白菜萝卜茄子南瓜都被知青们列入能吃的物品名单里。这还不算,后来发展到有人夜里出去偷鸡摸狗。 这样的情况很普遍。不过出现这样的现象不能怪知青们素质差。经过一年多的艰苦的生活,知青们的热血已经冷了下来。对于当地人们来说是正常的生活,对于知青而言,已经变成了流放生活。广阔天地的经济文化生活,怎么能够比得上自己厂里? 特别是插队到程村黄土塬这一带的知青,生活的艰苦,不仅仅是农活劳累,就连正常的吃水都难以保障,更不用说洗澡。 这下子村里人对知青意见更大了,怨声载道,防火防盗防知青。大儿子所在的第六生产队的队长看看无奈,就对自己生产队里的几个男知青们说: “你们不要留在村里了。去水库工地吧。那儿的活儿是累了点,但是能吃饱饭。” 几个男知青走了,留下的女知青生活不方便,没有安全感,也不愿意待下去,干脆回到厂里父母家啃老去了。从那时候起,很多插队知青的炉灶再也没有冒过烟。 一些比较老实的男知青从此成了修水库的专业户。 大儿子就是这样的专业户。他首先来到阎王大队的官庄水库。这个水库规模不大,是姚王大队灌溉和大多数村庄饮用水的水源地。这个水库前几年就建成了,现在所有人的任务,就是从附近其他几条山沟里挖掘石头,修筑水库护坡和溢洪道。 他们住的地方,是水库旁边村子里一些废弃的窑洞,打地铺,还过得去。但是采石头的活十分辛苦。山沟里石头很多,但是合适的不好找。太小的不行,太大的搬不动,也不行。所以,每天任务完成的都很艰难。好在负责验收的大队技术员很厚道,对每个人交上来的石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多少都算合格。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批评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批评了 大儿子每天拉着一辆板车,跟其他民工一样,每天睁开眼,头上就有一车石头的任务,就要想着怎么找石头,挖石头,背石头,拉石头。在水库工地的生活,正如生产队长说的那样,一天下来累的筋疲力尽,但是一天三顿饭,能吃饱。 一个有文化的知识青年,每天对能够吃饱肚子感到满足,这是多么令人悲哀的一件事情啊。 后来这个水库的任务完成了,还没有等他回到村里,又被派到公社在南山脚下修建的莫河水库。在这里,地点变了,每天的活儿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还是为水库石砌护坡找石头。好不容易熬到了到了冬天,水库工地的民工们又接到县里下达的任务,去县里窄口水库。于是,拖拉机将他们这些人送到这个灵宝县最大的水库工地。 这个水库在涧河上游距离县城不到四十多里。据说是一九五八年就动工,建设大坝、溢洪道和发电站,直到一九七三年才完成。前后历时十五年,是灵宝县最大的水库,也是河南省海拔最高的一座大型水库。水库蓄水1.85亿立方米。可灌溉耕地果园30万亩,年发电1420万千瓦,是灵宝人民的骄傲。 不过,这些数据显然都是理论上的。因为,虽然水库建成了,配套的灌渠工程没有完成。于是,县里又开始修建配套的灌渠。谢先举他们这一批民工来到的时候,灌渠的土方工程已经完成大半,接下来的工程是灌渠的石砌护坡。 灌渠是沿着半山坡向下游方向伸展,采集的石料则被堆放在山谷中公路旁。他们这些的人的任务,就是将石料从山谷底部运到半山坡上的水渠旁。简单的说,就是把石头背到山上。 这个时候的冬天,寒风刺骨。民工住的地方,是黄土坡上临时开挖的土窑洞,大小几乎都是标准化,容纳六个人的地铺,而且的窑洞没有门,挂个草帘子挡风雪。 领导们虽然住的也是窑洞,但是比群众要舒适多了。他们的窑洞挖的很深,洞内带拐弯,带套间,外面的风寒一点也影响不到里面。 工地上没有厕所。大家方便的时候,都是自己找个僻静之处解决。这里是荒山野岭,处处都荒僻。 背石头比之前的活儿更累。唯一让大家开心的一点,就是这里的生活要比以前好了一些,主食虽然还是玉米面,但是定期有肉吃了。 低级趣味的逸闻趣事,是人们之间聊天的主要内容。工地上的铁姑娘们,常常被人们当成开玩笑的对象。 在外面飘荡一年多时间。他从大队的官庄水库,到公社的莫河水库,最后修到县里的窄口水库。从春天到冬天,住在没有遮挡的土窑洞,吃着粗糙的馍馍,搬石头,背石头。夏天晒的黝黑,冬天手脚冻疮。没有任何文化娱乐活动。一个受过高中教育的知识青年,仿佛变成了一只没有智慧的动物,除了喝拉撒睡,就没有别的什么事儿了。 在一个偶尔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来当初国家的号召: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哪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忽然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大有作为?这个天地确实是很广阔的,是一个可以任由你折腾的地方,但是同时,对于一个有文化有理想的知青来说,也是一个任凭自生自灭的地方,一个令人沉沦的地方。这二年多的生活,即使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还会为自己那个时候的人生感到无限的悲哀。万幸的是,这样的生活很短,没有再持续下去。 快到春节的时候,工程终于完工了。民工们如鸟兽四散,各回各家。之前热火朝天的工地,灌渠附近的平房和窑洞,霎时间变得冷冷清清,荒无人烟。 大儿子回到家中。谁都没有想到,这是他作为知青的最后一个春节。不是知青以后不过春节了,而是以后再也没有知青了。 新的国家领导人重新主持工作,宣告长达十年的*****结束了。改革开放时代到来了。 这个时候,工厂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恢复了正常的生产。订单不断,车间机器轰鸣,运送材料和产品的车辆络绎不绝。每天到了上下班的时间,道路上人流滚滚。新卫厂建成十年来,现在开始全面为国家建设发力。 全国恢复了高考的消息,如同春风吹遍了全国的每一寸土地,几乎全部知青都立刻离开了插队的农村,回家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新卫中学为这些农村回来的知青们专门开设了高考复习班。同时,工厂开办的技校也开始面向这些知青招生。 对于谢晋元的家庭来说,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大女儿从师范大学毕业,回到新卫中学,成为学校的教师。 晚上,谢晋元对妻子说:“举儿最好能上技校。那样就可以成为厂里的正式职工了。” 他对大儿子的期望,是进厂当一个工人,延续自己的理想。此外,他的心底还隐藏更重要的想法。在山东老家,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长子不离家。如果大儿子考上技校,就会百分之百的守在家里了。 妻子没有同意他的话,说: “现在你想让他进厂当工人了,当初为什么不留下他,不让他下乡?现在他们这些回来的孩子都要参加高考了,你还能当得了儿子的家?” 言外之意,既然你之前没有为儿子避免上山下乡出力,现在你也就不要管了,况且你也管不了人家。 大儿子原本高中的底子不错,经过一段时间的复习,考上了大学。 有人祝贺谢晋元大儿子考上大学说:“谢科长,你家孩子争气啊,出了两个大学生。” 可是正因为谢晋元有自己的想法,显得并不是很开心。他私下里对妻子说: “上大学有什么好,还不如上厂里的技校。两年后出来就是一级工。” 妻子说:“你就知道盯着鼻子尖一点。咱家现在不缺孩子挣得那点钱。你没看街坊邻居,知道咱孩子上大学,有多羡慕吗?再说了,老谢家出了大学生,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 谢晋元还是心有不甘,说道:“咱家现在是不缺孩子的钱,可是将来孩子结婚,家里还不是得要给孩子准备东西吗?几个孩子,谁都少不了。没钱咋办?” 谢晋元想到自己又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将来结婚要准备五套东西,女儿的嫁妆还好办,但是按照大家通常的标准,三个儿子必须准备三套家具,想想就有点不寒而栗。 兰妮儿嗤笑道:“现在你知道孩子多了?当初我要出去工作的时候,你是咋说的?” 兰妮儿学着丈夫的口气:“孩子是老天爷给的礼物。来了就的收下。你还说,老曲家有六个,咱们也不能太落后了。你还说,我不用工作,等孩子长大了,家里就不缺钱花。现在后悔了?” 谢晋元被妻子怼的无话可说,只好强辩说: “谁也没有长着前后眼。我那个时候哪儿知道现在的情况。算了。已经这样了。不说了。” 大儿子对家庭没有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意思。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就带上行李包裹走了。 转眼二个月过去,大儿子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这让兰妮儿很担心。对丈夫问道: “晋元,你说这个举儿是怎么回事儿,到现在也不给家里写封信回来。” 谢晋元说:“大概是刚到学校,作业太多吧。” 又过了几天。这天晚上,妻子看见丈夫没有吃晚饭,自顾自的喝着闷酒。就问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晋元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不想吃饭。” 喝了一会儿闷酒,回到屋里倒头便睡。 兰妮儿莫名其妙,心想,丈夫是不是又在外面和人家吵架了?或者是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了? 进去替丈夫收拾床铺。忽然看见丈夫枕头下面压着几张纸。抽出来一看,是大儿子写给丈夫的信。信很长,满满三页纸。 谁的信? 兰妮儿识字儿不多,但是一般的常用字也看的懂。只见信上开头这样写: “爸爸你好。这是儿子第一次给您写信。” 哦,原来是举儿来信了。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丈夫还不高兴了?她疑惑的想到。 接着看下去,兰妮儿就知道原因了。信上接着说: “儿子本来应该好好的给爸爸汇报一下儿子在大学的生活学习情况。可是,前两天辅导员张老师跟儿子谈话之后,儿子想到很多事情,对爸爸有了一些看法。今天就在这里跟爸爸说一下。有说的不好的地方,请爸爸原谅。” “张老师在问起儿子家庭情况的时候,儿子说爸爸是解放前参加工的。现在是一二四厂基建科的副科长。张老师感觉很惊讶。他说,解放前参加革命的人,都是老革命,只要不犯什么错误,都得到了提拔。三十年多下来,怎么说也是厂长一级甚至国家部委的干部了。怎么会现在还是一个工厂的副科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和钱有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和钱有仇 “儿子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儿子的印象中,爸爸并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啊。可是为什么没有得到提拔呢?甚至到现在为止,爸爸还不是党员。听妈妈说,爸爸脾气不好,还跟厂长掀过桌子。儿子想来想去,觉得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对于爸爸的脾气,儿子是深有体会的。小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都挨过爸爸的打。对爸爸那条电工牛皮带记忆深刻。” “儿子一直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脾气这么坏?” “儿子听爸爸说过,自己是大老粗。儿子知道,解放前文化没有现在这么普及,谁要是有个小学文化,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因此在老干部里,很多人的文化也不高。但是,像爸爸这样坏脾气的,也很少见。” “没有谁会喜欢坏脾气的人,领导更是这样。如果在领导中留下坏脾气的印象,领导就必然不会重用这个人。大概这就是爸爸没有得到提拔的原因吧。所以,尽管儿子知道,爸爸对党和国家一直表现出来忠心耿耿,无论家里有什么困难,也不向上级提出来,都是自己默默的忍受。就像前几年的上山下乡,本来咱家的孩子中,小胖是和我之间,有一个是不用下乡的,是可以直接进厂的。厂里很多家都这样。但是,爸爸没有向厂里提出任何要求。现在看来,爸爸的忠心耿耿并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结果。” “爸爸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几十年如一日,这样的品质确实是精神可嘉。” “不过,爸爸到现在还是工人阶级的底层,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建科副科长,而那些会来事儿的人,对党和国家并没有付出多少,至少在儿子看来,付出的比爸爸少得多,却得到的更多,青云直上,可以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对爸爸指手划脚。 这对爸爸公平吗?显然是不公平。但是这能怨谁?儿子觉得,应该是怨爸爸的坏脾气。假如爸爸的脾气好一点,爸爸的地位和现在相比绝对会有天壤之别。”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儿子希望爸爸改掉以往的脾气。” 兰妮儿磕磕绊绊的看完,也知道了丈夫今天喝闷酒的原因。她心里暗想,儿子的话说的一点也不差,可能戳到了丈夫的痛处,他才这么不高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子这样说自己的爸爸,就是在揭短啊。虽然人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搬移,不过也有句话说,良药苦口,或许这封信会让丈夫改变坏脾气呢。这样说不定啊。 兰妮儿的思想在不断的左右摇摆。想安慰丈夫,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谢晋元不用别的安慰。他很快就将大儿子的批判抛在脑后,切!哪有儿子说老子不对的!山东老家的观念,老子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 萍萍谈了一个对象,偷偷地领了结婚证。听说女婿是灵宝本人,一个地方企业的技术员,谢晋元不高兴了。他本想让大女儿在自己厂里找一个,他不喜欢灵宝人。所以当萍萍想让爸爸帮忙,把他调进厂里来。谢晋元没有答应。 萍萍找兰妮儿诉苦。兰妮儿说:“你爸就是那倔脾气。为自家人的事儿,他从来不答应。他不答应没事儿,你就直接去找厂里。说不定厂里会答应的。” 萍萍于是找到工会主席庄汉远。庄汉远很好说话。听到萍萍说想要将丈夫调到厂里来,满口答应。他对萍萍说:“我和你爸都是一个厂的,这么多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你是咱厂学校的老师。解决夫妻两地分居,厂里帮忙是应该的。你回去写个申请,让学校交厂里。” 萍萍回去将丈夫的情况写了一个申请报告交到学校,学校很支持,特地加盖公章,出面递交到厂里人事部门。没有到一个月的时间,申请就得到了批准。于是,丈夫就从外地调到厂里,安排到基建处,和老丈人一个部门。 没过多久。二儿子从部队复员了,回到厂里,也被安排到基建科,跟着父亲学电工。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谢晋元父子俩在一起,工作上可以互相照顾,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儿。但是,仅仅经过一次合作,爷俩就闹开矛盾了。 在为一个楼层布线的时候,谢晋元技术熟练,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活儿,然后关心的去看看儿子干的如何。没想到一看,就气得不行。当时的电气线路,都是在墙上走明线,儿子的技术太差,几乎没有一条线符合标准。 谢晋元指点说:“你这样做不行,线路不直,开关位置高度也不一致,拆下来重新做一遍吧。” 儿子一听就不愿意了,分辨到:“我做的哪儿不行了?线路歪一点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使用。要返工你来返工。我才不干。” 说完,甩手走了。 谢晋元无奈,只好自己动手,将儿子做的活儿重新返工。 此后,谢晋元再也不愿意和儿子一起干活了。兰妮儿有一天问起,儿子的工作怎样,谢晋元摇摇头说:“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没有和他一起干活儿。” 兰妮儿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是不是小胖干的不好?晋元,小胖刚从部队回来,又没有上过技校,啥也不会,你多教教他。” 谢晋元说:“不是技术问题,是态度问题。小胖工作起来一点也不认真,还不听我的话,跟我犟嘴。我教不了。” 兰妮儿也没办法。只好自己开解自己说:“算了,孩子大了,就由他们自己去吧。” 这一天,谢晋元接到一个任务,去一个分厂参加一个工程竣工验收。 这个工程是工厂新建的办公大楼。厂里有人知道谢晋元是总厂基建的科长,原来是电气安装出身,专门找到他,请他对大楼的电气安装质量把关。 谢晋元有一个优点,只要工作起来,废寝忘食。 他来到楼里,开始认真的检查起来。大楼里面的电路主要是提供照明,以及部分仪器设备。表面看上去,虽然比不上自己在新卫厂布设线路的质量,线路布设还算可以。不了,在他偶然打开墙上配电盒子。却发现问题:采用的电线不合格。 电线应该用铜芯的,却用了铝芯。电线的绝缘层厚度也不均匀。这样的质量,很明显是采用了廉价的不合格电线。 谢晋元很生气。承包工程赚钱是没有错的,但是这样容易发生漏电事故,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他一巴掌拍到墙上,没想到,墙面立刻凹下去一块。他吓了一跳,这内墙怎么这么不解释? 然后他在其他几个地方轻轻叩了叩,发现这内墙也是偷工减料,有不少空心之处。 他找到这个厂的基建负责人,对他说了电线和内墙的事儿。 当天下午,包工头找到谢晋元,悄悄的塞给他一千块钱,说:“谢师傅,大家都是出来做工的,有点什么事儿请多多担待啊。” 谢晋元拒绝道:“钱我不要。你拿回去。把电线换了就行了。” 包工头苦着脸说:“谢师傅,你看,整个大楼的线路都已经弄完了。要是换电线,重新买要花钱不说,还要多搭进去多少工时啊。你就行行好,高抬贵手啊。” 谢晋元说:“你用的那些电线,会漏电,到时候会出人命的。” 包工头说:“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谢师傅,还请帮帮忙。” 谢晋元摇摇头说:“你要是不换电线,这事儿我没法儿帮忙。” 看见谢晋元油盐不进,最后包工头黑着脸离开了。 没想到,第二天这个分厂的工程负责人找到谢晋元,拿出二百块钱递给他,说:“谢科长,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我们来了新的检验员,这里就不用你了。” 谢晋元闻言大怒,说道:“你在开玩笑吗?让我来验收,怎么现在不用了?你把一千块验收费给我。” 这个人也变了脸,冷冷的说:“谢科长,一千快是验收费,可是你没有在验收报告上签字,我不能给你验收费。” 这句话没毛病。在验收报告上签字,才能拿到验收费,这是规矩。谢晋元脾气直爽,但人并不傻。他立刻想到,昨天包工头被我拒绝,今天他就不让我验收,难道是他和包工头串通好了?他也是这个厂的人,难道他不怕以后出了事儿,被人追究责任吗? 这个人看见谢晋元不说话,拿出来验收报告,对他说道:“谢科长,只要你在这张验收报告上签字,我立刻就把一千块钱验收费给你。” 谢晋元的脾气上来,怒气冲冲大骂:“就他们干的那些活,还想让我签字?做梦!” 他也没有签字,也没有要钱,拂袖而去。 回到家里,说起这个事情,免不了受到妻子一顿埋怨。说:“你太认真了。人家厂里自己人都不在乎,你干嘛那么认真?一分钱没得到。这不是白跑一趟吗?” 可是谢晋元一点也不后悔。他说:“那钱咱不能拿。烫手。做人做事儿都要对得起良心。昧良心的事儿他可以做,我不能做。”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德报怨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德报怨 有人说过,钱是好东西,有钱可使鬼推磨。但是也有人说过,钱不是万能的。起码,在谢晋元这里就不是万能的。 谢晋元当然不懂这些大道理,他只是从个人的感觉出发,去判断该事情做不该做。所以,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就一定会得到大家的赞扬,认为这个人拒腐蚀永不沾,是好同志。但是放在谢晋元身上,没有人认为谢晋元是这样的好同志,反而认为这是谢晋元的倔脾气。 倔脾气成为了铠甲,让这个文化不高,讲不出很多道理的工人,避免了金钱的腐蚀。但是他的这个坏脾气同时也成为他的软肋,无论这个人在其他方面做的再好,也都被坏脾气的不好造成的影响抵消掉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被传了出来。一些人说谢科长太傻,放在眼前的钱都不知道拿。但是谢科长依然我行我素。这更加坐实了这个谢科长脾气不好的传言。 这一天,他正在和几个工人,用不同标号的水泥制作水泥方块,准备压力测试,忽然接到通知,去参加厂里的党组织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他被组织接纳了。在这一年,他成为一名党员。 当他站在党旗下,举起左手宣誓的时候,不禁热泪盈眶。自从自己第一次递交入党申请书,到正式加入党组织,经过了漫长的三十多年的时间。这么长的考验时间,在整个新卫厂也是空前绝后了。 几乎所有的领导都承认,谢科长这个解放前就参加工作的老革命,对党的忠诚无可置疑。但是同时,几乎所有的领导都知道他的脾气不好。在他工作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给别人留下一个坏脾气的印象。早在兴平的时候,组织就准备吸收他入党,可是被他一把掀桌子,把入党的机会错过去了。在保定的时候也有机会,但是他在工作中对人过于严格,被风评脾气暴躁,又错过去了。来到新卫厂后,本来应该有机会了,但是紧接着就是*****,十年来厂里发展新党员的工作陷于停顿,他又被错过了。今天,改革开放到来,组织上终于认可了这个老工人的人品。 基建的工作,比起车间来说,比较繁琐。更何况,厂里和周围村子关系不和睦,所以基建不仅是负责厂内的事情,还包括了协调工厂与周边村民的事宜。 这一天,附近村子的村长找到厂里,要求厂里为他们修建一座提水泵站。他们提出的理由是,由于新卫厂的建设,占用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山谷里灌溉条件很好的水浇地。现在村里八成以上的农田都是旱地坡地,没有灌溉,靠天吃饭。几年下来,粮食作物产量一直不高,让一些村民对新卫厂有产生了不满情绪,所以,要求厂里给予补偿。 这次他们很聪明,知道了要会生蛋的鸡,不再直接要鸡蛋。只要旱地成了水浇地,得到的好处是长久的,远远大于要一点钱。 那个时候,厂里对国营工厂应该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已经有了认识,对于他们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比如一块地卖二次那样的事情,一般都会答应下来。这次对方没有直接要钱,是要求帮助解决生产困难,因此没有拒绝,答应了他们。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设备安装,于是事情又落到了基建科,又被科长谷新城派到谢晋元的身上。 谢科长接待了他们。一见面,发现村长带着的二人都是老熟人了。以前出面向厂里要钱要东西,都是这几个人。 村长重申了要求厂里帮助建设提水泵站的理由。这个理由,在他们看来,是十分正当的。你们厂占了我们的水浇地,现在就应该还给我们水浇地。但是在谢晋元眼里,这些要求不合理。 谢晋元说:“没错,厂里建设的时候是征用了你们的水浇地。但是,厂里是按照国家标准,给了你们补偿款的。那些补偿款,用来建几个提水泵站,旱地改水浇地,绰绰有余。为什么你们没有做?” 村长说:“那些补偿款,是因为没有了地,村民生活受到影响,给村民的生活补贴。” 谢晋元说:“按照国家规定,既然给了你们补偿款,工厂建设占用土地的事情就和你们无关了。现在你们又拿这件事情来要厂里补偿,是没有道理的。” 村长急了,说道:“谢科长,这件事情是你们厂办王主任已经答应了的。” 谢晋元说:“他是答应了你们。但是,话要说清楚。这是厂里,帮助你们,不是欠你们的。另外,这个提水泵站怎么建,也要说清楚。” 听到这个谢科长答应修建泵站,村长松口气。不管你怎么说,只要答应就好。他问道:“不过就是修个泵站,还要怎么说?” 谢晋元再次强调说:“第一,这次建泵站是我们厂帮助你们解决生产困难,不是对占地的补偿。占地补偿早就付给你们了。” 村长点点头:“好吧。就算这样。” 村长很实际,现在眼睛就紧紧盯在泵站上。他心想,只要你给我修泵站就行,怎么说都无所谓。 “第二,修建泵站,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要给我拿出一个计划来。”谢晋元说道。 “计划?什么计划?”村长不明所以的问道。 在山下挖一个水池子,安装一台水泵,加上一根管子通到山上不就行了?要什么计划? 谢晋元摇摇头。现在他对这些人没文化也有点无奈。他说: “修建泵站,你要确定下面的水池和水泵设置在什么地方,水泵的扬程多少米,山上还要挖蓄水池和灌溉水渠。这些事情都准备好了,我们才可以施工。” “我们可以出设备,帮助你们修建泵站,但是你们自己也要有配套工程。挖水池开水渠的事情你们得自己完成。” 谢科长说的合情合理。村长几个人一听傻眼了。不知道修个泵站还有这么多的事情。他们以前来到厂里要补偿,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受惯了。 村长无奈,只好说:“谢科长说的这些事儿,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明天再来。” 村长回去和村里人一合计才发现,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个泵站,其实一点也不简单。首先遇到的就是水源问题。以前村里要浇地,临时在河滩挖个水坑,放上水泵直接抽水就行。可是泵站是一个永久性的设施,就不能那样了。没有防护的话,一场洪水下来蓄水池子就冲毁了,必须要下个沉井。沉井要花一大笔钱,没有人愿意出钱,于是沉井被大家否了。 没有沉井就没有水源,没有水源,修建泵站就是一句空话。 村长站无奈,再次找到谢科长,请求厂里帮助修建沉井。这个要求被拒绝了。村长对这个谢科长的坏脾气有所耳闻,每次和他打交道的时候都有点胆怯。 他硬着头皮说:“谢科长,这件事你们厂里都已经答应了。” 谢晋元指着院子里说:“是答应了。你看,我把水泵、管道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完活。” 村长说:“可是沉井我们村里是在是修不起啊。” 谢晋元说:“那就不是我们厂里的事情了。” 看见村长一脸为难,谢晋元心里感到很痛快。可是看见村长赖着不走,又有点厌烦。 村长无奈,只好低下头来,满脸陪笑的对谢晋元说: “谢科长,我知道以前村里人做的事情对不住你们厂里。我给你道歉了。但是修泵站对村里确实很重要。山上的坡地要是成了水浇地,果园和庄稼都会有个好收成。我们农民没有本事,还请谢科长帮忙。全村都会感激你的。” 看到村长可怜巴巴的样子,谢晋元动了恻隐之心。毕竟,自己原来也是农民出身啊。农民何苦为难农民呢。 但是,要厂里出钱帮助村里修建泵站,这个恐怕行不通。,厂里能够不计被讹诈的前嫌,答应提供水泵设备,就已经很大度了。 他想了一想,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可以用我们厂里化粪池的水来浇地。这样你们不用修沉井,化粪池的水浇地也要肥一些。” 这个提议让村长大喜。这真是一个多快好省的修建泵站的好方法。 在当时,生活污水对环境的污染问题没有被大家重视。污水养鱼、污水灌溉在很多地方很普遍。据说在早些年,有些地方利用污水养鱼,还被当做先进经验在全国推广过。在这个山沟里的新卫厂,也没有专门建设污水处理厂,生活污水经过化粪池沉淀后就直接排到河道里。至于对于环境有什么污染,也都没有人关注。 听说能省下修沉井的一大笔钱,村里有了积极性。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山顶蓄水池和灌溉渠道就已经挖好了。谢晋元带着几个工人,在化粪池出水口修建了一个小小的水泵房,装上水泵,采用明管架设管道,通到山坡顶部的蓄水池。 谢晋元一把推上电闸,在一群村民的欢呼声中,管道里喷出水来。坡顶原本是一片旱地,从这个时候起,有了灌溉。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脾气有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脾气有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件事情也给了村民启发。他们不再用各种名目向新卫厂伸手要钱,改变为请厂里帮助修桥补路,解决交通困难。厂里出材料,村里出人力。雨雪天也不再是出门两脚泥了。这样的事情,不仅改善了村里村外的道路,也改善了村民与工程的关系。 厂里不过是出了一些水泥,花的钱远远少于以前,却得到了村民的感激,大大的改善了和当地农民的关系,也觉得很满意。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通过这样的事儿,谢晋元的能力再次得到了大家承认,受到厂领导的表扬。 转眼就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帖门联、买年货忙个不休。路上相遇,人们都笑容满面的打招呼。到处都可以感受到一派要过年的热闹。 今年,谢晋元的大儿子也从师范大学毕业,在洛阳当了老师,二儿子从部队转业回到厂里当了工人。小儿子正在上技校,将成为厂里的工人,小女儿还在读中学。家庭条件比往年有了极大的改善。 兰妮儿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家庭主妇的地位,指手画脚,指挥孩子们帮着打扫屋里的卫生,擦玻璃,洗菜,两个儿子也帮着里里外外的忙活。丈夫谢晋元主要负责处理鱼肉。由于他以前在江油职工食堂当过一段炊事员,现在干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他按照山东人的习惯,先是煮熟半盆花生米,用葱姜腌好,然后就开始做主菜:油炸鱼块、土豆条和小酥肉。这老三样,是家里孩子们过年期间最受欢迎的食物。兰妮儿炖的白菜萝卜菜,加上一些小酥肉,立刻就让寡淡无味的炖白菜变成了美味。 然后全家人都上手,开始包饺子。大年三十吃饺子,也是山东老家的习俗。 终于到了三十晚上,年夜饭开始了。兰妮儿让孩子们将做好的菜端一一上桌子。片刻之后,桌子上摆满了孩子们喜欢吃的菜。谢晋元也脱掉大厨围裙,坐到主位上。 大儿子端起杯子,对爸爸妈妈说:“祝爸爸妈妈健康长寿。新年快乐。” 大家纷纷端起饮料杯子,齐声说“祝爸爸妈妈健康长寿。新年快乐。” 谢晋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开饭。” 大家轰然响应,筷子纷纷瞄准自己喜欢的菜开动。 谢晋元看着自己这一大家人热闹的场面,心里感到非常的满足。想当年,自己一个人从老家跑出来,几十年过去,现在自己在这里已经生根开花,养育出了一个大家庭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孩子纷纷向爸爸妈妈敬酒,感谢父母养育之恩,恭祝新年快乐。随后大家就闲聊开来。大女儿说: “听说,咱厂新来一个厂长,原来也是从兴平厂里的。爸爸说不定还认识呢。” 谢晋元点点头:“我也听说了。这个人我不认识。当时全厂有好几百人,除了厂领导之外,我认识的人都是和我一个车间的。” 大儿子接了一句: “爸爸,这个新厂长,原来是兴平厂里的人。人家现在都当上厂长了,你怎么还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啊?” 这句话破坏了热闹的气氛,大家都安静下来。兰妮儿说: “举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爸!你爸爸为了养活你们这些孩子,省吃俭用,熬了这么多年。容易吗?你太没有良心了。” 大儿子说:“爸爸的辛苦我们都知道。现在我说的是两码事儿。” 小妹反驳说:“大哥,爸爸现在也不是工人,是副科长。” 大儿子说:“我以前在大学的时候,老师就对爸爸的情况感到奇怪。按说,一个解放前参加革命的人,几十年下来,无论怎么说,也应该当上厂长一级的干部了。” “我说这个也是有原因的。你看咱家的几个孩子,上学的,参军的,都是靠自己闯出来的,咱爸没有帮助任何一个。你看看别人家,谁家大人没有帮过孩子找工作?” 大儿子说的话,变的激烈起来: “如果爸爸也像其他人一样,现在也是厂里的干部,我们几个人的工作还用得着发愁吗?” 大儿子将几个兄弟姐妹都绑在一起,立刻赢得了兄弟姐妹的赞同。兰妮儿还想斥责孩子们,谢晋元摆摆手,说道:“你们大家都不要说了。听我说几句。” “举儿曾经写过一封信,把老子骂了一顿。说老子一直是个工人,怪老子脾气不好。这句话说的对。老子是脾气不好。” 谢晋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老子脾气不好咋了?山东人脾气都不好。脾气是娘胎里带来的,是遗传。这个谁也没办法。” 几个孩子闻言也是默然无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大家都知道。 “老子脾气不好,可是老子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你们每个孩子,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家里的一切,都是你们这个脾气不好的老子挣来的。老子没有让你们挨饿受冻,也没有把你们送人。老子把你们养大,现在一个个都翅膀硬了,开始批评你们的老子脾气不好了?”谢晋元脸色阴沉下来,气冲冲的说道。 “可是你打过我们。”大女儿倔强的说道。 这句话引起三个已经参加工作的孩子们的共同愤慨。除了最小的两个没有挨过打,这三个大孩子都挨过打,对爸爸的那根电工标配牛皮带记忆深刻。 “挨打咋了?你们不应该挨打吗?哪一次挨打,不是因为你们犯错儿?” 谢晋元生气的指着大女儿说: “要不是我打你,你就和那些孩子一起参加什么组织,到处乱跑。你没看看,当初劝你参加的那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有的被打残废,有的被抓起来,有的干脆失踪,至今不知道是死是活。” 大女儿闻言,想到当初和自己玩的比较好的一个女同学,自今音信皆无,不由得默然。 谢晋元接着指点着大儿子说:“还有你,当初不是我打你,扔掉你的铁棍,你就会和那些野小子一起练什么武术。你看看,当初教你们武术的那个老师,后来不是让人打断腿,成了残废?” 爸爸说的这件事儿,大儿子也知道。这个武术教练人很好,说话声音也好听。他是学校的体育老师。虽然身手不凡,却很老实,从不惹事。后来他被打断腿,这件事说起来非常冤枉。是因为有人拉他参加一个什么组织,他没有答应,这些人害怕他报复,于是将他灌醉后打断了腿。他没办法再继续当体育老师,改行教音乐,还给学生表演过诗歌朗诵。 “再说你。”他转向二儿子,说: “你嫌弃你妈给你买新衣服不好看,就把衣服撕坏。新衣服都是拿钱买的。你不应该挨打吗?” 这件事儿,二儿子早就忘记了。现在听爸爸说起这件事来,才想起是小时候有一次过年,他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如哥哥和弟弟的衣服漂亮,就发脾气撕衣服,因此该打。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过分。当时太小,不懂事啊。 “要不是挨打,你们能两个上大学?”谢晋元对家里的两个大学生说。 这下姐弟二人不干了。大女儿反驳说:“难道我上大学,是爸爸打出来的?” 谢晋元说:“说的对。在咱老家,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然后转脸对大儿子说,“你说老子到现在没当官,是因为脾气不好?” 大儿子也倔强的说:“就是因为你脾气不好。” 兰妮儿这时候也插言说:“就是。你爸脾气坏,在外面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要是有人帮你爸说句话,他早就当干部了。” 谢晋元点点头:“你们说的不错。老子脾气是不好,在外面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你们知道不知道,好脾气的曲子文,前几年被整的死去活来,还是老子帮他忙的。陶锯你们还记得吧?他是好脾气,最后被人逼的上吊死了。那些人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老子脾气不好,谁也不敢来招惹老子。让老子平平安安的度过来了。” “都说老子脾气不好,对徒弟狠。可是老子手下出来的徒弟最低都是三级工,厂里技术比赛前几名,也有老子的徒弟。那些好脾气的老师傅,徒弟才是二级工。” “老子脾气不好,不会巴结人,不会送礼,但是老子也不会收礼。厂里抓贪污的,永远也找不到老子的头上来。” “老子的脾气不好,但是老子在家里养活了一大家子,在厂里培养出合格的徒弟。” “老子工作几十年,工作中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厂里不管是谁,在说到我老谢的时候,除了脾气不好,谁能在老子身上找出老子任何缺点?” “老子可以拍胸口说,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党和国家、对不起自己家庭的事儿,老子活的问心无愧。你们去外边问问,他们原谁敢像老子这样说?” 谢晋元说着,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大家面面相觑。兰妮儿埋怨大儿子道: “都怨你。好好的团圆饭,闹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宝贵传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宝贵传承 大儿子也有些尴尬。他发现爸爸说的很有道理。是自己想的偏了。做人,不能从自己一方面考虑。 他说:“我想说的是,咱爸脾气不好,想要爸改改他的脾气。” 大家恍然。萍萍闻言默然无语。 兰妮儿说:“你爸改不了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大儿子转脸对小妹说: “你去劝劝咱爸,出来吃饭吧。妈,你准备煮饺子。” 小妹进了里屋,看见爸爸还在生闷气,就劝道: “爸,出去吃饭吧。大过年的,别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谢晋元头一拧,说:“不去!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小妹劝道:“爸,大哥大姐他们也不是对爸爸有什么不满,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再说了,原来你打过他们,他们当然有怨气,都是自己家的人,难道挨了打还不许说了吗?” “算了,爸,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在小妹的劝说下,谢晋元出来,拉着脸重新坐在原来位置上。 小妹对大哥使了一个眼色,大儿子满脸陪笑说:“爸,你别生气了。大过年的,儿子不应该说这些不痛快的话。” 小儿子也附和说:“爸,以前的就让它过去。咱们还是和和气气一家人。” 看见爸爸的脸色阴转晴,小儿子赶紧带头给爸爸敬酒。放下酒杯,大儿子奇怪的问道:“爸,我记得你是大老粗,没有多少文化啊,刚才怎么能说出那么一大堆道理出来?” 这句话拍的谢晋元非常舒服,他得意洋洋起来,说道:“自从你上次写信骂老子,老子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这不,二个月,老子只想出来这些。怎么样?比你大学生也不差什么吧?” 大儿子一竖大拇指,说道:“不差。比我这个大学生说的好。真没想到,爸爸能够把自己的坏脾气,说的头头是道,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谢晋元被儿子几句话吹捧的飘飘然起来。说道: “你老子表面看起来没文化,其实是大智若愚。你懂吗?” 兰妮儿端着煮好的饺子进来,笑着说: “又吹牛了。别听你爸的。他一高兴起来就会吹牛。来,吃饺子。” 于是,一场风波化为无形,一家人又开始热热闹闹起来。大儿子看见全家和睦的情形,忽然心有感触。说道: “爸,我现在才发现,你确实不简单啊。你不仅仅是养活了这个家,还把自己的东西传承下来了。” 小儿子听见传承二字,立刻说:“传承?什么东西?妈,你不是说家里的东西是要传给我的吗?” “爸爸传承了什么东西?” 小妹也竖起耳朵来。其他人,包括谢晋元和兰妮儿也觉得莫名其妙,都看着大儿子。 “呃。”大儿子见状,知道自己说的太文雅了,于是一摆手,说道: “我说的传承不是东西。呃,是不是东西的东西。” 这句话让全家更不明白了。 大儿子干脆说:“这样说吧。姐,你传承的是咱爸的脾气。我听说你在学校里脾气很大。不过因为你是师范院校的班科出身,别人不敢惹你。” 大姐闻言立刻拉下脸来,说:“你说什么?”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谁都有缺点,但是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 大儿子笑嘻嘻的说:“姐,你有很多优点和长处。不过这些和咱爸无关。我说的都是和咱爸有关的。” 姐姐一想,确实是这样。自己在学习外语方面的长处,为人师表方面的长处,还真的和爸爸没多少关系。于是就沉默下来。 “二弟,你传承的是咱爸的技术。咱爸是电工,你也是电工。不过你的技术比咱爸差得远,还要继续学习。” 谢晋元听到这句话,心情愉快起来,脸上露出笑容。 “三弟,你传承的是咱爸的抽烟喝酒习惯。我听说你在技校经常和别人一起抽烟喝酒打牌。这个习惯不好。” 三儿子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我那是玩,没有上瘾。” “大哥,我呢?传承的是啥?”小妹急切的问道。 “顾家。”大儿子简单的说了这二个字,也不解释。 大家转念一想,还真是这样。这个最小的妹妹确实是顾家。爸爸生闷气的时候,小妹帮助开解。妈妈忙起来的时候,小妹帮助做家务。就连爸爸喝酒剩下的酒瓶子,也是小妹攒起来卖钱,然后交给妈妈。 小妹问道:“大哥,你自己呢?传承的什么?” 大家都很有兴趣的看着他。大儿子沉默一下,说道:“翘家。” 这句话说的很合乎实际。自从初中开始,他就在学校住宿,高中毕业就到农村插队,考上大学去了外地。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回厂里来。算起来,从十二岁起,就离开了家庭,这个年龄打破了老爸当年翘家的记录。 小妹问道:“大哥,以后你不回咱厂了?” 大儿子笑笑说:“看来是不回来了。我们同学毕业的去向,基本上都是开封、郑州、洛阳这三个城市。” 大家又是一阵恍然。这个大儿子,现在在开封上大学,毕业后在洛阳工作,肯定也不会回到灵宝这个山沟里。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大儿子,在开封上学,毕业后到洛阳工作,没有几年,就继续求学,转战兰州、重庆,最后落脚天津。走过的地方数量和谢晋元一样,也是五个地方。看来,传承这个东西,真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却又是能够实实在在存在的表现出来。 由于经常和周围村民打交道,村民都知道了新卫厂基建科的谢科长,表面看起来脾气坏,很凶,实际上是个直爽的人。慢慢的熟悉之后,更感觉到谢科长为人厚道,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也好了起来。 不久,村长带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提着鸡蛋,专门来到谢科长家里。 不打不成交,村长现在和谢科长二人之间关系不错,现在已经都是朋友了。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是这样。在不认可你的时候,对你总算保持深深的戒备心,一旦认可之后,就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看见村长提着鸡蛋进来,谢晋元当然不能收。村长摆摆手说: “谢科长,这鸡蛋不是我的。是这个孩子家给的。” “我又不认识人家,干嘛给我送鸡蛋?”谢晋元问道。 村长说:“谢科长,我们这是有事找你帮忙来了。” 然后向谢晋元说了情况。 这个孩子叫王冬,是村长家亲戚的孩子。初中毕业后无处可去,又不愿意在家务农,就拜托村长帮自己在新卫厂找个工作。谢晋元问了问这个小伙子的情况,看见这个孩子比较老实,于是就答应下来。 当时的新卫厂,已经在本地招了一些工人。进厂当一个普通的工人,不是很难的事情。 王冬进厂之后,很有眼色,在分配工作的时候要求跟着谢科长当学徒,学电工。当时有些人就很瞧不上他。 因为,在工厂里,大家不知道电工的工作性质和车间工人不一样,平常看见电工整天吊儿郎当的,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都认为电工没有什么技术,没有出息。当时进厂的新工人有很多选择去车间,选择当车工、铣工、电焊工等技术工种,但是这个赵冬认死理,认为自己是通过谢科长进来,谢科长就是自己的师傅。 谢科长收下了这个徒弟,但是对他教导起来非常严厉。王冬挨骂是家常便饭。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是要赶赵冬走。 那次是因为王冬第一次独自布线,电线流出的裸线头短了,与电闸的连接不好,造成接触不良。谢晋元检查之后,发现是赵冬在偷懒省事儿,立刻大骂起来:“你干活这么笨,还不认真,在这一点线头上偷奸耍滑。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丢我的脸。你不要跟我干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你回家去吧。” 王冬吓得大哭。后来,村长来到谢晋元家,再三赔礼道歉,说: “谢科长,农村出来的孩子,缺乏见识,需要跟着谢科长好好学习。要是赶他回家,以前学的东西都没用了,也辜负了谢科长以前的一番苦心。希望谢科长高抬贵手。” 妻子看见小伙子在一旁可怜兮兮,也劝他不要和小孩子计较。谢晋元这才消了气。说道: “我干一辈子,从来没有让人在工作上挑过我的毛病。你要是跟着我,第一条要学的,不是电工的技术,是对待工作认真的态度。没有认真的态度,学什么也学不好。” 王冬唯唯诺诺的答应。于是一场风波过去了。后来,在新卫厂陷入经济困难时期,王冬出去下海,拉起一支水电安装施工队伍,混的风生水起。这是后话。 谢晋元性格直爽,心里想着什么事,都可以在脸上看着出来。最典型的就是在他钓鱼归来的时候。 他有一个业余爱好,就是钓鱼。常常在周末,骑着自行车,到几十里以外的水库夜钓。不过,半数情况下,都是空手而归,但他仍然乐此不彼。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飞来横祸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飞来横祸 每当邻居们看见他归来,都会关心的问道:“谢科长,这次钓了多少?” 若是遇到大丰收,他就笑呵呵的说:“没钓到多少,七八斤。”然后在大家的羡慕目光中施施然回家。 如果看见他谁也不理,板着脸直接回家,大家就都明白,今天谢科长没钓着鱼,是空军了。于是大家就装作没看见,不去触霉头。 这一天下午,他钓鱼回来,路过路边卖菜摊贩的时候,听见有人吵嚷,声音很熟悉。上前一看认得,是自己基建科的两个小伙子,赵**和张立新,二人正在于一个卖菜的农民争执。 赵**说:“我们不是算账算的清清楚楚的,大葱已经卖给我们了,你怎么反悔?” 卖菜农民说:“算的不对。” 赵**说:“怎么不对了?你的大葱卖两毛,我要大葱杆,按照一毛五,他要大葱叶子,按照五分,合起来也是两毛,哪里不对了?” 菜农也觉得赵**算的没错,但是看看手里的钱,实实在在的少了一半。菜农只是知道自己吃亏了,但是闹不清自己吃亏在什么地方,于是就干脆不卖了。 赵**不干了。说道:“刚才价钱已经谈好了,也过了称,你也收了我们的钱,现在又说不卖了,那不行。” 菜农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他不让走。 谢晋元看不过去,走站出来说:“小赵,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人家不愿意卖,就算了。” 赵**一看是科长来了,就对菜农说:“好吧,这次就算了。” 谢晋元带着二人离开。半路上,赵**问道:“谢科长,这次钓了多少鱼啊?” 这句话挠到痒处。谢晋元笑着说:“不多,有七八斤。” 然后想了想,问道:“小赵,你们二人是怎么想出那个坑人的主意?” 张立新插言说:“那是一道小学生作业题。是强调计量单位的重要性。我们觉得有意思,就拿出来逗那个农民玩。” 赵**说:“是啊,谢科长。要不然,我们都是单身,买那么多大葱干什么。” 谢晋元说:“你们两个啊,要是把这个聪明劲儿用到工作上,比什么都强。” 二人唯唯诺诺,点头称是。顶头上司的教诲,不敢不听。 自从来到基建科,谢晋元的工作早就已经不限于电气安装,而是包括土木建筑电气设备水暖等的全面工作。厂里也很信任这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老同志,将厂里新建振动试验车间的工程交给他负责。 这个工程对于厂里技术上水平非常重要。谢晋元也非常重视。厂领导的重视体现在指示精神,谢晋元的重视体现在动手干活儿。 基建的工程,历来强调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质量的基础,是材料,是水泥。修建基础设施用到的水泥,是有强度要求的。按照标准,应该用五百标号的水泥。但是,厂里买回来的水泥,是不是真的能达到五百号?这需要测试。 谢晋元将水泥做成标准正方体,整整一百块,在地上摆上一片。等到彻底凝固之后,就要进行破坏试验。 基建科没有专业的压力测试机器,但是谢晋元有办法。他对谷科长说:“我看可以这样。用铁锤砸。看看每一块需要砸多少锤。如果砸个七八锤,还没有扎破的话,这个水泥的强度就应该足够了。” “办法是不错。谁来砸?砸的力气大小怎么确定?”谷新城问道。 谢晋元一万休息:“我来。别人砸我还不放心呢。” “你来砸?”谷新城有点不放心。这个谢科长工作起来精神劲儿头十足,但是毕竟年龄大了,年近五十,他身体吃的住吗? 谢晋元说:“没事儿。我以前砸过石头的。”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什么。仔细一想,可不是吗,上次在保定砸石头到现在有十多年了,又要砸石头了。老天爷啊,安排事情能不能不要那么认真啊。 谢晋元找到一把铁锤,开始砸起来。旁边有人做记录。整整砸了二天,一百块水泥全部砸碎,合格率百分之九十三。 这批水泥合格了。谢晋元的胳膊肿了,抬不起来。兰妮儿抱怨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让年轻人去砸石头?” 谢晋元说:“我怕他们用的力气不匀,那样得到的结果就不准了。” 谢晋元这个副科长赤膊上阵,给被人做出了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修建这个车间的过程中,大家不用别人催促,都很卖力。 厂里专门从德国请来专家,对工程建设进行指导。厂办的王主任陪着专家再次来到车间,却没有看见负责人谢科长,就问一个工人道:“你们的谢科长怎么没在这儿?” 这个人伸手向半空中一指:“谢科长在那儿!” 王主任抬头看去,只见谢晋元站在十米高的横梁上,没有任何防护,正在指挥下面的工人施工。 王主任大惊失色,大声喊道:“谢科长,你赶紧下来!” 谢晋元这时候才看见王主任和外国专家。他身手利索的沿着横梁走到边上的扶梯,下来后走到王主任面前,问道:“王主任,有什么事儿吗?” 王主任指着高高的横梁,问道:“你怎么爬到上面去了?” 谢晋元说:“站在上边看的清楚一些。这里施工要求标准高,在地面上有的地方看不到。” 王主任说:“上面太危险了。你站在上面,什么防护也没有,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谢晋元不以为意的说:“没关系。我有把握。” 王主任说:“老谢,你已经五十多岁了,不能和年轻人相比。还是不要上去了。” 谢晋元摆摆手:“这次要安装的机器太大,安装的时候在地面不好掌握。” 王主任说:“老谢,我知道你对工作认真负责,但是也要注意安全。要是万一出了事故,会影响咱厂的安全生产指标。” 谢晋元说:“好吧。我不上去就是了。” 从这天开始,谢晋元不再爬到上面。可是,其他的年轻工人,说自己恐高,也不愿意上去。谢晋元无奈,只好站在地面上指挥。 在车间里,用天车吊装大型设备,很难把握准确位置。谢晋元只好跑到勤快些,不断的跑前跑后,大喊大叫的发出指令,最后总算安装到位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多了。固定设备,接通电路。然后就是开机测试。 谢晋元让所有人远离机器,然后推上电闸。机器的飞轮转动起来。两个技术员拿着仪器,在附近测试机器产生的震动参数。 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工人,从机器的另外一边,冒冒失失的向谢晋元这边走过来。谢晋元一看,吓得亡魂大冒,大叫:“站住,别过来!” 机器的轰鸣声遮盖了他的叫喊声。这个工人笑嘻嘻的挥动手臂,对谢晋元喊道:“谢科长!我在这儿呢!” 他伸出来的胳膊,正好被机器卷住,一下子就将他甩到半空,然后“碰”的一声摔在附近坚硬的混凝土的地面上。 谢晋元赶紧伸手拉下电闸,也不等机器完全停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看,这个工人摔的**迸裂,已经死了。 死人了!顿时,整个车间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谢晋元脑子里乱哄哄的。片刻之后,他对一个工人说:“赶紧去,报告厂办。” 一向以安全生产事故为零自豪的工厂,忽然出现安全事故,厂里顿时炸开了。几个厂领导紧急会议之后,立刻将情况上报,并对谢晋元停职处理。上级很快派调查组来厂里调查。 在审查室里,几个调查组人员坐在对面,旁边还有一个记录员。颇有审问犯人的气氛。 “谢晋元同志,你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吗?”面色严肃的问道。 “是的。厂里让我负责这个车间的建设。”谢晋元心情沉重的回答。 “你有没有给参加建设的全体职工开展安全生产教育?”审查人员问道。 “没有。”谢晋元摇摇头。 “为什么没有进行安全生产教育?”审查人员问道。在他们看来,没有对职工进行安全生产教育,是重大失误。 “厂里的安全生产教育,是宣传科的工作。全厂职工的安全生产教育,一直都是由宣传科组织的。”谢晋元回答。 他的这句话属实。一个小小的副科长,没有权利这样做。 “你在这个项目建设过程中有没有对职工强调过安全生产?” 审查人员问道。 “这个有。我让宣传科在车间里张贴了注意安全生产的标语。只要一进车间,每个人都看得到。”谢晋元回答。 “安全生产方面你有没有以身作则?” 审查人员问道。 “这个···没有。”谢晋元沉默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说真的,他还真的没有做出表率。他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站在高高的横梁上指挥施工,本身就违背了安全生产原则。 “这次职工死亡,你承认不承认有你的责任?”审查人员继续问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工程监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提前退休 如果是聪明的人,一定会推卸责任。但是谢晋元没有这样。他点点头:“我承认。” “好了,你回去等通知吧。”审查人员对谢晋元的认罪态度很满意。 审查组并没有因为谢晋元的态度好而从轻发落。他们继续审查。从基建科的生产安排、人员技术水平、材料使用以及建设工程中的很多细节,到谢晋元本人经济上的情况,都一一进行调查。 审查人员很有经验。按照这样的调查规范,往往就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突破点。特别是在水泥、钢材、线缆等材料进出数量很大的基建科,有很多捞钱机会。 让调查组没有想到的是,基建科所有材料的进出,这个谢晋元都没有插过手,也就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从里面捞过一分钱。 这个谢晋元,还真是一身脾气,两袖清风啊。 这也证明了谢晋元自己说过的一句话:除了脾气不好,自己身上找不出任何缺点。 不过,厂里出了安全事故,总是要有人负责才行。于是,也不管有没有错,谢晋元被撤掉基建科副科长的职务,调到服务中心赋闲。 失去了心爱的工作,这对于满腔革命热情的老同志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失去了以前高昂的精气神,每天早上起来后,独自站在窗户前,看着不远处的车间,看着工人们忙忙碌碌的继续工程建设,不禁潸然泪下。 吃饭的时候,兰妮儿看见他心情不好,就没话找话的说道:“老田家老婆弄出了红茶菌,很好喝,说能够养肠胃。咱家也做点吧?” 红茶菌是当时流行的家庭自制保健饮料。用红茶水家白糖发酵后,水面出现一层白膜,到处里面的茶汤,酸酸甜甜的,据说治百病。 谢晋元兴趣缺缺的说:“愿意做你就做吧。” 兰妮儿说:“晋元,你是不是觉得精神不好?要不你试试绿豆疗法?” 绿豆疗法,当时流行过一段时间。是用半颗绿豆放在穴位上,用膏药贴上。据说可以治百病。 谢晋元没好气儿的摆摆手:“不用。” 兰妮儿说:“要不跟我一起炼甩手操吧。每天一个小时,甩手六百下,他们说能治百病。” 谢晋元眼睛一瞪,说:“你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愿意就算了,发什么脾气啊。”兰妮儿嘟囔了一句。 “你····”谢晋元正想发脾气,想了想又沉默下来。自己现在这个处境,也怨不到别人身上。再说,现在自己已经成一个废人了,还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啊。 他每天到服务中心上班。中心的人对他很尊敬,开口闭口谢科长。但就是不给他安排具体的工作。他每天来了之后,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抽个烟,到外面绕了一圈,就回家了。他有时候想,这个情形和在兴平的时候被发配烧锅炉是多么相像啊。 不,还不如烧锅炉。烧锅炉还有工作,还有奔头,还有干劲儿,现在呢?无聊之极。 村里的人也听到谢科长被撤职的消息。村长立刻带着鸡蛋来看望,言语间感谢他以前给村里做的好事儿。然后确认了谢科长不再是基建科副科长的事情,从此就再也不来了。这让他再次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谢晋元叫来自己的徒弟王冬,让他每个周末都要来自己家里,要考校徒弟的电工技术。 王冬受宠若惊。以前自己的师傅非常严厉,教导自己的时候,常常是训人的话多,指点的话少。这个时候却表现的非常耐心,很少骂他了。 经过几个月的指导,谢晋元觉得王冬的电工技术终于达到了出师的标准,就允许他出师:“小王,下次厂里技术考核,你就直接参加二级工考核吧。” “谢谢师傅!”赵冬激动地无以名状。 谢晋元手中培养出来的徒弟,技术都很好,赵冬毫无悬念的通过了二级工考核。这天,王冬带着礼物再次来到师傅家,感激师傅给自己的帮助。看着他恭恭敬敬给自己行礼,谢晋元仿佛看见自己刚到株洲兵工厂的时候,带着礼物去陈师傅家,恭恭敬敬的给师傅行礼,师傅寡言少语,可亲可敬的师娘招呼自己留下来吃饭,他脑子里回响起“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找师傅。”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当初说有机会去看望师傅,到现在也没有去。这算不算忘恩? 回忆和现实重合到一起。他对赵冬说: “小王,以后在厂里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师傅。虽然师傅不在基建科了,但是在厂里还有些人缘。” 谢晋元原来以为,自己的生活,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了。没想到,即使这样无聊的生活,也无法继续下去。这天,全厂职工都听到厂里发布了一个通告: 按照上级要求,今后本厂所需人员都由上级统一分配,不再招聘新工人。为了照顾本厂职工,凡是适合条件的职工子弟,可以最后一次顶替进厂。有需要的职工,可以前往厂办人事处办理。 按照退休年龄标准,谢晋元还有几年时间。但是,这次顶替进厂的机会是最后一次,很难得,恰好小女儿大专毕业,正在找工作。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谢晋元咬咬牙。既然厂里的工作上不需要自己了,那就把自己最后的一点余热贡献给自己家里吧。 他去厂里提出提前退休的申请,同时也办好了小女儿入职手续。 没过几天,谢晋元的退休文件正式下达。三十七年的工作生涯,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厂里领导很有人情味。到了年底的时候,组织老干部处的人员,挨家挨户看望退休职工。 来到谢晋元家的时候,谢晋元笑的很勉强。他们也理解。退休,意味着离开工作岗位,从此后就在家中养老。这对于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多年的老革命,老同志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更何况谢晋元没到退休年龄提前退休。于是就安慰说:“谢科长,你辛辛苦苦一辈子,现在退休了,也该好好的享享清福了。” 享清福?谢晋元没有享清福的感觉,只有被无情抛弃的感觉。被自己热爱并且奉献了全部热血青春的航空事业抛弃的感觉。 但是,退休是劳动法的规定,是每一个职工最后都要经历的事情。感觉再郁闷,又能怎么样? 这一天郁闷的谢晋元出去散步,不小心崴了脚。医生说,是轻微骨折。要他在家好好休养。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谢晋元家里养病,更加烦闷。 听说他受伤,曲子文来家里探视。曲子文年龄比谢晋元大一岁,也已经退休。他有经验,知道每一个刚退休的人都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于是就开口劝道: “老谢,你不要郁闷了。你的这辈子过的够不错的了。几十年来厂里和家里的事情都顺风顺水,现在你大女儿和大儿子大学毕业后都去学校当了老师,老三从部队转业回厂当了电工,子承父业。三儿子和小闺女也都进厂当了工人,你自己现在也享受一个国家干部退休待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看看我,我的文化程度也比你高,我还在朝鲜战场上流过血,立过功,可是呢,因为曾经被国民党抓过壮丁,档案中就有了污点,*****中被批斗,到退休还是一个普通工人待遇。” 谢晋元叹口气,说:“不是我不满足,是觉得这次退休有点窝囊。你说,我从战争年代过来,到厂里几十年,从开机器到爬梯子架电线,从来没受过伤。这次只是出去溜达了几步,平地上却被块转头把我骨折了。” 曲子文说:“这是你该着了。人活一辈子,头疼脑热,摔打磕碰都是免不了的。只是这个事情发生在什么时间,谁也不知道。” 曲子文的话,让谢晋元心情舒畅起来。 “来,老曲,喝酒。”他热情的招呼道。 “你现在养伤,不能喝酒。”曲子文拒绝说。 “退都退了,还管他那个。”谢晋元一点也不在意。 别人退休之后就没事儿,可以安心养老,但是谢晋元心有不甘。他觉得自己的精力还很旺盛,还想要发挥余热。老天爷好像听到他的呼声。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 在谢晋元当基建科副科长期间,因为承揽厂里的一些家属楼工程,认识了县里搞工程的一个人,许楠。许楠这个人的交际范围广,在当地的建筑市场上有一些名气。他对谢晋元的人品十分赞赏,曾经感叹的对谢晋元说:“谢科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正直的人。你这样的,现在社会上太难得了。” 许楠后来听到谢晋元被撤职,又来找他说:“谢科长,我现在手头的项目多,忙不过来。要不,你出来跟我一起干吧。随便弄点工程也比你在厂里上班强得多。” 谢晋元拒绝了。这个时候,他的家庭生活比较拮据。三个儿子相继结婚,做爸爸的为儿子前前后后准备了三套家具,已经掏空了家底儿。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产危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铁面监理 但是,他在工厂里工作了三十多年,受党的教育三十多年,和厂里许多老工人一样,对工厂有极其深厚的感情,已经形成了以厂为家的牢固观念,不管厂里情况怎样,还是一心想着有机会还能为厂里干点什么。 现在,他为了家里的小女儿能够赶上顶替接班这个末班车,提前退休了,每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正感到烦闷,许楠再一次敲开了他的家门。 “谢科长,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去和我一起干,行不行?”许楠开口邀请道。 “跟你干没有问题。” 这次谢晋元爽快的答应了。 “我去了具体干什么呢?” 谢晋元问道。他知道许楠是照顾自己,不愿意白吃饭不干活。 “具体的活不用你干,都有人干了。但是他们干的活怎么样,需要有个人把关。我想请你去把关,你只管做验收。有不合格的,就让他们返工。”许楠说。 工程验收,也就是现在的项目监理。许楠手头的项目多,但是没有时间每一个项目都亲力亲为的检查验收,不去吧,又怕工程出漏子,万一出现一个豆腐渣工程,自己要担责任的。他十分信任谢晋元,认为这个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请他出去到自己承揽的工程当项目监理。 谢晋元觉得许楠给自己安排这样的活儿,很合适。他带着感激的心情投入到失而复得的工作。 许楠承揽的工程,主要在县城附近。谢晋元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工地,检查施工情况。遇到看不过眼的,还亲自上手。后来,有个人对许楠抱怨说:“许老板,那个谢师傅,检查的太细,太不相信人了。”许楠找到谢晋元,对他说:“谢科长,你检查工程的时候,把重要的地方检查检查就行了,不用每天都盯在工地上。那样你太累了。” 谢晋元笑笑说:“我没事儿。不检查细一点,我实在不放心。我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从来没让人在我的工作中挑出过毛病。你把活儿交到我手上,不能在我手上坏了名声。” 许楠无奈,只好放手不管。他知道,所以信得过谢晋元,正因为他的活儿细致,不会出错儿。 谢晋元给许楠打工,没有提到要多少钱报酬。许楠也没有提。二人有些心照不宣。实际上许楠也没有亏待谢晋元,给他的工资比厂里的工资翻了几倍。这让谢晋元很感激。这份收入,极大的改善了家里的经济状况。他用这些钱,添置了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家电,给小女儿备好了嫁妆。 虽然这些钱对于谢晋元来说,算是不少了,但是许楠知道,自己给的还是太少了。因为,要是在外面请一个谢科长这种水平的项目监理,要花翻倍的钱。许楠是经商的,在商言商,佩服谢晋元是一方面,廉价劳动力也是一方面。 这一天,许楠通知谢晋元,科里村一栋楼竣工,让他去看看,也就是验收。许楠的意思,是走个过场就行了。因为这样的楼房,在许楠手里根本不算什么大工程,包工队干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晋元到了现场,发现这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他走进楼内,仔细的检查起来。 这栋楼很简单。设计规范,每个房间都方方正正。施工也不错,照明线路、开关、配电箱布设规规矩矩。敲敲墙壁,没有空鼓。门窗开关正常。 他踏上楼梯,上了二楼。楼梯设计也合规矩。谢晋元点点头。这栋楼的设计和施工都没有什么毛病,很不错。不知道是哪个包工队做的工程。 然而,当他上到三楼,立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他立刻掏出卷尺,四下测量。 然后抬头发现,头顶上有一根大梁位置不正。 他再次测量之后,确认的这个不合格的地方,然后回去告诉了许楠。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上午没有去工地,在家里帮着兰妮儿杀鸡,准备午饭。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到家门口,问道:“谢科长在家吗?” 谢晋元应声而出,问道:“我在。你谁?” 这个人说:“我是孙新民。有事儿找谢科长。” 谢晋元不认识他,但是还是让进屋里来。这个孙新民一进来,二话不说,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满满一袋钞票,全是十元,一匝一匝的,看样子至少有几千块。 他将钱向谢晋元面前一推:“谢科长,这是给你的。” 谢晋元莫名其妙,问道:“你是谁呀?为什么给我钱?” “是这样。”孙新民说:“科里办公楼过程是我包的。工程上出了一点差错,请谢科长高抬贵手。” 谢晋元这才明白。立刻严肃起来,板着脸将这包钞票推回去,说:“这钱我不收。你拿回去。” 孙新民急切的说:“谢科长,请务必收下。再说,大梁只是有一点偏差,不影响使用,也不算大毛病。” 谢晋元严正的说:“那根大梁是主梁,它不正,整个楼顶都受影响。万一有一点震动,就会倒塌。你还是回去返工吧。” 孙新民尴尬的说:“谢科长,整个大楼已经竣工,拆掉大梁的话就等于将大楼拆掉重建,我实在负担不起啊。” 谢晋元说:“你现在拆掉,损失的是钱。你要是不拆掉,将来会出人命的。那时候你会坐牢的。” 孙新民看见这个谢科长油盐不进,无奈的叹口气,默默的收起这包钞票,离开了。 兰妮儿进来,对他说:“你真傻。这么多钱你都不要。” 谢晋元摇摇头:“这钱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不能收。” 兰妮儿说:“要是真的出了事儿,也是包工队的责任啊。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晋元鼻子哼一声:“没关系?没关系他会送钱给我?” 谢晋元不是很清楚验收人在一个项目里需要承担多大的法律责任,但是他很清楚,人家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自己送钱。人家送钱是花钱消灾,那么得到钱的人就必然要承受这样的灾祸。 他的坚持让包工头很无奈,让许楠也很无奈。许楠现在明白了,这个谢科长确实是十分正直,少见的正直,但是真的不适合给自己的项目验收。要是按照这个谢科长的标准验收,自己损失太大了。 不过,许楠确实是真心钦佩谢科长。他来到一个工地上,找到正检查施工的谢晋元,就过去对谢晋元说道:“谢科长,你这样干可不行。毕竟你已经是年近六十,不能和年轻人一样拼。这样吧。以后你不要验收了。我给你几个人,你带着他们做点小工程。这样你就不会这么累,也能多挣点。” 第二天,有六七个人找到谢晋元,说是许老板派来的,跟着谢科长干活儿。谢晋元带着这些,来到许楠办公室。许楠将自己手上的项目中,找出几个地点距离新卫厂不太远的,交给谢晋元。 从此,谢晋元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这样等于变相的取消了谢晋元的工程监理资格。但是谢晋元浑然不觉,反而心安理得的当起小包工头来。 厂里执行国家的有关退休人员待遇规定,不需要谢晋元的余热。他的余热,只好用在了当地工程建设中。这个余热获得的报酬,给家庭带来温暖。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重大的经济危机正在悄然降临在这个山沟里的工厂。 这天晚上,厂里忽然召开中层以上领导干部紧急会议。厂长高原向大家通报了一个重大消息:厂里的一个重要订单被取消了。这个消息就像一颗重磅**在大家心中落下,每个人都被炸的头晕目眩。 大家都知道,去年以来,厂里订单日益减少,已经欠下银行几千万的贷款。全厂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这个订单发工资,还贷款。谁知道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头,订单忽然没有了!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厂长。高原对杜立德说:“杜主任,你把订货会上的情况跟大家说一说。” 这次订货会是杜立德参加的。订单是在他的手里飞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全厂的罪人。他窘迫的站起来,对大家说: “这次的订货会,参加会议的人对我说,咱厂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还是不错的,产品质量也能保证,但是交货周期比较长,产品运输也不便。由于这个订单要求的交货时间比较严格。所以,他们觉得要是我们厂生产的话,他们不能按时收到产品,这对他们的工段有很大影响。于是把订单交给其他厂了。” 杜立德说完,会议室鸦雀无声。 大家知道,这次的事情不能怪杜立德。以前,驻厂军代表就已经提出了新卫厂在保障交货时间存在问题,特别说了厂里在交货时间上不够快速,要求厂里改进。 厂里也知道这个问题。可是说到改进就难了。怎么改进?别的问题,比如工艺上的,材料生的,都可以研究改进,但是这个问题这是地理位置决定的,是属于先天缺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产危机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产危机 一二四厂的地理位置在豫西山区,远离发达地区,也远离地区的经济中心,不仅仅资讯不发达,信息交流能力差。国内国际上同类产品技术上有什么进步,厂里往往是晚几个月才能得到确切消息。在当时网络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这是个硬伤。 更加严重的是运输问题。厂里的产品生产出来之后,必须要经过灵宝火车站转运。可是铁路运输部门给灵宝火车站的车皮数量和时间不能满足厂了 的需要。往往是那边急着用,这边也生产出来了,但是由于没有车皮指标,不得不等上好几天。 这个问题真的不是厂里能够解决的。 高原说:“这次的订单丢了,我负主要责任。作为厂长,我对运输困难这个问题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郑其生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老高,这样的话等你给上级汇报工作的时候再说。现在就不要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银行的贷款我可以想办法先拖着,但是全厂几千职工,每个月的工资都要几百万,上哪儿去找这笔钱?” 给职工发工资,这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工资,职工生活没有保障,就会自谋生路。工厂一旦没有工人,即使以后有订单也干不了。这是个恶性循环。所以,工资是工厂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高原环视一圈,问大家:“你们谁有什么主意?都说一说吧。大家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这些人,能赛过好几个诸葛亮了吧?” 他尽力将话说的轻松幽默,可是没有一点效果。大家还是保持沉默。大家都知道,在这个危难时候,沉默不是金,是灾难。但是谁也没开口。没有解决办法,开口说什么? 庄汉远开口说道:“咱厂位置偏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次订单丢了,我们现在只能尽力争取别的订单。” 郑其生说:“老庄,别的订单?那才有几个钱?况且,能不能得到还不一定。” 庄汉远耸耸肩,不言语了。他也知道,大订单突然没有了,工厂就已经无力回天。再找小订单,聊胜于无而已。 看看大家都没主意,杨思德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让大家知道。不如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厂里拿出奖励办法来。说不定有人能想到办法。” “好。就这么办。”高原一拍桌子,做出决定说:“大家回去通知各个部门,明天在大礼堂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对了,通知下去,分厂中层以上干部也过来要参加。” 第二天的职工大会开的时间很短,前后只有不到半个小时。高原没有像以往一样开会先唱高调,讲政治,直接宣布厂里订单被取消,厂里现在陷入绝境。不仅还不起银行贷款,甚至下个月职工的工资也不能保证。号召全体职工共同想办法,帮助厂里度过难关。 散会后,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完全没有了以往散会后的嘻嘻哈哈热闹气氛。 过了两天,各部门的建议收集上来。厂办统计一下,有一百二十份。厂办几个人知道厉害,连夜加班整理出来,送到高原手里。于是,高原再次召开干部会议,研究这些办法的可行性。 看着围坐一周的十几个人,高原拍拍桌子上的几张纸,说到:“仅仅两天时间,全厂职工就交上来一百二十份建议,这表明在党的教育下,群众的觉悟很高,力量是很伟大的。” “老高,别说那些场面话了。直接说说这些建议吧。”郑其生打断了高原的话。 高厂长和郑主任二人只见总是这样,大家也都习惯了。高原没办法。一把手必须政治挂帅,说话之前必须要赞颂党。就如同前些年,开口之前必须先来一段最高指示一样。 郑主任也没办法,要是让高原发挥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入正题。 高原的话被打断,也不生气。大家都是多年一起共事的老同志了。相互之间知根知底。就如同郑其生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郑其生。这个人政治觉悟不高,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一开口,就能闻到他嘴里有铜臭味。但是这个郑其生和银行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往,有几次银行催债,都被他对付过去。 高厂长看看眼前的几张纸,继续说:“建议被归纳成几个大的类别。大家来讨论一下,看看那些有可行性。” “第一条,派人去上级,说明我们的困难,要求上级给我厂一些订单。理由是,我们一二四厂的技术水平和产品质量,在行业内处于领先地位。” “第二条,派人去灵宝火车站,一起向铁路上级部门申请运输车皮保障,解决运输问题。理由是,我们厂是国营军工企业,产品事关国家安全,应该得到特别优待。” “第三条,面向市场,开发民用产品。理由是,现在民用市场很大,市场上现有产品质量不高,而我厂拥有的技术和材料,完全可以制造出更高质量的民用产品。” “第四条,职工可以办理停薪留职,各找门路,减轻厂里的经济压力。理由是,很多职工,特别是本地招聘的职工,有广泛的社会关系。” “其他的还有一些建议,比如利用厂里的汽车,成立运输公司,利用国营厂的招牌参与矿山开发,后勤成立第三产业服装公司,等等。” 大家都陷入沉思中。过了一会儿,庄汉远开口说:“我个人觉得,这些建议中第三条,开发民用产品比较靠谱。” 大家都看向他,等着他继续阐述理由。庄汉远说: “改革开放后,我发现国家对我们军工企业的订单越来越少。这很有可能是国家大力发展经济,暂时减少了军队上面的开支。这样,我们的订单自然就少了。而且我听说,不仅仅是咱们厂,很多兄弟厂也都面临没有订单的困境。你们说,这个时候,我们去找上级,会有结果吗?” 郑其生也点点头:“不错。我也听说了,部队上嫌国产的装备性能落后,开始花钱买国外先进的装备。” “第二条,”庄汉远接着说:“去铁道部要求车皮保障,同样不靠谱。因为,我们之间的地位不对等。我们虽然是军工厂,在灵宝这个一亩三分地里自己觉的挺有地位,但是到了铁道部门那里,就啥也不是了。大家都知道,铁道部还有一个外号,叫做铁老大。” “第四条也不妥。我们厂的职工,在党的教育下,一直兢兢业业的工作,现在厂里遇到困难,就让他们各找门路。这样,职工对厂里就会寒心,就会离心离德。人心散了,厂子就完了。即使以后有订单,也没有人来干。” “第五条更不行。我们是国家的军工企业,即使现在有困难,我相信也是一时的。将来一定有恢复的时候。如果我们成立各种三产公司,把好好一个军工企业,变成社会上的大杂烩企业,能不能度过这只危机先不说,咱们这个厂还算军工企业吗?如果咱们厂性质变了,就再也接不到上级的订单了,也就名存实亡了。大家想想,是不是这样?” “所以,只有第三个建议可行。”庄汉远说。 “理由也很简单。改革开放以来,群众的生活需要增加,国内市场急剧扩大,特别是对家用电器需求量很大。我们厂有这么好的生产设备,有这么多技术工人,有国家提供的上好的铝合金材料,难道还干不过那些手工作坊一样的乡镇企业吗?” “当然了,家用电器种类很多,具体从那些入手,还需要调查研究。” 庄汉远结束了他的发言。 高原拍拍手说:“好。老庄说的很好,分析的也很细致。大家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郑其生说:“老庄说的很好。我也赞成。但是,开发民用电器至少需要几个月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就面临着发工资的问题,怎么办?” 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离不开钱。 高原问道:“那你的意见是什么?” 郑其生说:“我觉得第四条很好。职工办理停薪留职,各找门路,可以立竿见影的减轻厂里的经济压力。至于人心散了的担忧,完全不必要。厂里的职工,除了少量一些职工是当地招聘的,其他都是从全国各地调来的,有很多职工都已经是先后两代人在厂里,对厂里有很深厚的感情。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厂里有订单,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召之即来的。” 郑其生开了头,其他人也活跃起来。杨思德说:“我觉得,向上级反映厂里的困难还是非常必要的。先不管有没有用,把自己的困难反映上去,让上级了解下面的情况,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杜立德说:“我可以去和铁路上谈。成与不成,表明我们已经做了努力。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分担责任。”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这句话让大家心情沉重异常。大家都明白,杜立德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企业破产。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受私钱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受私钱 企业破产!像一阵寒流,让大家不寒而栗。以前,大家总是听说社会上很多企业经营不善破产,职工下岗自谋生路,全厂的职工,包括技术人员和干部,都变成小商小贩,生活十分凄惨。万万没有想到,现在这种可能性降临到自己头上了。正如有个段子说的,伤口在什么地方不会感到疼痛?在别人身上。 受到刺激,大家都打开思路,会议就活跃了起来。最后,经过讨论,厂里确定下来应对危机的几条措施: 科研所立刻组织人员,对市场民用电器进行调研,尽快拿出方案来。这件事是厂里度过难关的核心,全厂各部门必须无条件配合。 总厂工会负责向上级反映厂里的困难,争取订单。 厂办负责与铁道部门协商,并将商榷结果及时汇报。 人事部门负责全厂职工的停薪留职。 允许全厂职工一新卫厂的名义对外承揽项目,自负盈亏。 谢晋元也知道了厂里的困境。他虽然已经退休,心里也在担忧不已。正如郑其生说的那样,他的一家两代人,除了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去了洛阳,所有人包括女婿,都被紧紧的绑在这个厂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与厂里情况相反,灵宝地方经济发展起来了,欣欣向荣。 这一天,村长找到他家里,对他说道:“谢科长,我们乡准备在故县投资建一个黄金冶炼厂,想请谢科长帮忙把基础工程弄起来。” “乡里?”谢晋元疑惑的问道。他心里虽然对这个村长印象不好,但是也没有拒人门外。 “哦,去年我们就撤销了公社,建立了乡**。”村长解释说。 谢晋元心情激动起来。自己正发愁现在怎么帮助厂里,这就有事情找上门来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答应,他一向谨慎,先问清楚自己能不能干再说。 他问道:“你们准备建多大规模的?” 村长说:“听说先投一百万进去。” 谢晋元心里略微核算了一下。按照常规,黄金冶炼厂,设备和基础建设费用各占一半,也有四五十万了。 他对村长说:“我一个人干不了,必须带厂里搞基建的一些人过去。不过动用厂里的人,就等于是厂里出面了。” 村长问:“个人出面和厂里出面有什么不同吗?” 谢晋元解释说:“厂里出面,我得到的钱就少,工程质量有保障,对你们有好处。但是你们不能欠账。” 村长说:“谢科长,那还不如由你个人出面呢。你得到的钱还会多一些。” 谢晋元摇摇头说:“还是由厂里出面好。我个人出面的话,有些人我调不动。”然后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工?” “现在正在筹钱。大概还需要十天时间。”村长说。 “好。到时候提前告诉我。我明天就去厂里要人。” 说完,谢晋元补充说:“对了,这次可以带你的那个亲戚参加。” 谢晋元找到谷新城,说了地方金矿工程的事情。谷新城很高兴。立刻找到高村长,得到批准后,调集了基建科十几个人给谢晋元指挥,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徒弟王冬。 到了第九天,村长来了,带来乡**的王助理。于是,大家乘坐厂里的卡车,一起来到采矿地点。 这里是是灵宝县最西部,分别与山西省和陕西省接壤。这里大部分地区是秦岭山区,自古一来就生产黄金。国家在这里建设了金矿开采公司。改革开放后,很多人把眼光盯住这里,通过各种手段弄到采矿权,开采黄金。据说很很多的当地富豪,都是从这里发家致富的。 其他地方的黄金生产是浮选工艺,而在这里,是用电解方法。先用一定比例的***将金矿石中的黄金,溶解到***溶液中,再用吸附置换方法将溶液中的黄金解析出来。当溶液杂质增加、***浓度下降后,就被当做废水排出。 电解法提炼黄金排出来的废水含有剧毒,如果没有经过有效的污水处理,就会造成严重污染。这里就曾经发生过多次废水泄漏,下游鱼塘的鱼死绝,养鱼户打官司索赔事件。不过在当时,一些人片面理解了“发展是硬道理”这句话,根本不顾什么污染不污染的,先富起来再说。 来到乡里选定的建厂厂址,看见乡里调集的几十个民工已经到了,谢晋元立刻指挥大家动手。 这里的黄金生产工艺早就已经成熟,乡里有县城的设计图,建设起来没有什么难度,按图索骥而已。 厂里的人每天乘坐卡车往返,乡里的民工就地搭建窝棚。不到十天,基础建设、水电、设备安装都已经完成。电闸合上,矿石损传送带进入球磨机,机器轰鸣起来。 谢晋元找到王助理,问道:“小王,什么时候结账?” 王助理这个时候看见生产顺利,也很高兴,说:“明天去乡**结账。” 因为金矿开始赚钱,乡**很爽快的结清了厂里的费用。乡长很大气的将一张三十五万的支票递给前来结账的谷新城:“拿去吧。” 那样子好像是施舍一样,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谷新城问道:“原来说的不是四十万吗?” 乡长说:“四十万是工程总经费。我们乡里的人也参加了,他们的费用要扣除掉五万。” 谷新城无奈。三十五万就双氰胺食物万,拿着吧。还能怎么样。 晚上,村长来到谢晋元家里,带来一万元,说是乡**对谢晋元本人的感谢。谢晋元连忙拒绝:“这钱我不敢收。你拿回去。” 村长说:“这钱是专门给你的,我要是拿回去,乡长会说我不会办事儿。” 谢晋元还是摇头拒绝:“我拿着厂里的工资,带着厂里的人干活儿,如果再另外收一份钱,就要算受贿了。我不能收。” 村长说:“你现在都退休了,还那么认真干什么。” 谢晋元说:“一辈子了,改不了。” 村长无奈离开了。 给谢科长的这钱,是乡长交代下来的任务,他是不敢拿回去的。看着手里的一沓子钱,他找到王冬,将钱塞进他手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说:“这是乡里给你师傅的,你师傅不收。你想想办法,一定要让他收下。” 说完,甩手回去了。他想,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弟替师傅收钱,也算自己完成任务了。 王冬看看手里的钱,知道自己要是这样去找师傅,结果一定会和村长一样碰壁。于是脑筋一转。不收钱,可以送东西啊! 于是,趁谢晋元不在家的时候,赵冬给师傅家送去鸡鸭鱼肉粮油糖茶等东西,足够全家吃两个月的。幸亏是冬天,东西也放的住,不会坏。 兰妮儿很惊讶,问他:“为什么忽然送这些东西?” 王冬说:“我在外面承包工程,发了一点财,吃水不忘挖井人,就给师傅买点东西孝敬来了。” 这句话本来是他之前想好的借口,没想到说出来之后,他的心里忽然被触动了:如果自己真的出去包工程,会怎么样?总比留在厂里每个月拿几百块钱的死工资要强得多吧? 没过多久,他就办理了停薪留职,出去闯荡去了。后来,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工头,手下几十号人,月入数万。 听说是这样,兰妮儿放心了。 谢晋元回来后,听说徒弟送来很多东西,立刻明白是村长的原因。但是,东西已经送来了,总不能扔掉吧?所以也就默认下来。 新卫厂的民用产品试制出来,是用于房子行业的设备,检测质量很好,并参加了行业交易会。事实和大家预料的一样,市场上对这样的机器需要量很大,但是厂里得到的订单数量非常小,只有寥寥数台。原因也很简单,新卫厂刚刚插进一只脚,在行业内没有一点名气,虽然质量好,人家也不信任。 没有大批量生产,成本很高,最后勉强够成本。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为什么? 经过分析,是市场垄断的原因。现在市场上的需求双方都已经形成固定的供求关系,相互之间也有了信誉。新卫厂的产品突然杀入,大家不摸底细,不敢出手。 于是,厂里将目光转向洗衣机。调研报告说,洗衣机这种产品,市场需求量巨大,现在许多品牌互相厮杀,都想要抢占市场,没有形成市场垄断。 厂里立刻组织生产洗衣机。洗衣机这种产品,在科研所眼里,无非是一个电机一个控制器,加上一个外壳,技术含量很低。一个技术高超的军工企业做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掉价。但是被逼无奈啊。 让厂领导没有想到的是,市场对厂里生产的洗衣机不认可,除了在县城几个商店能卖出去几十台,其他一无所获。 对顾客的调查反馈说,样子太丑,操作不便。即使说明上介绍,洗衣机是航空铝合金外壳,电机保用十年,也没有人认可。大家更喜欢色彩鲜艳的功能多样的洗衣机。 第一百三十章 偏方夺命 第一百三十章 搬迁复活 后来,厂里将卖不掉的洗衣机,按照成本价内销了事儿。 没有进项,厂里连续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银行还在不断催促厂里还贷款。 穷途末路。新卫厂真正到了穷途末路。 在厂领导会议上,大家对厂里的困境一筹莫展。杜立德说:“要不然,咱们厂搬走吧。继续在灵宝呆下去,真的要破产了。” 搬迁。这个话题一经摆在桌面上,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数千职工的一个工厂,有无数的机器设备,林立的车间厂房和家属楼,蜘蛛网般的水电管路,要整体搬迁?这是谁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参加会议的人全部都举手支持。 郑其生犹豫不决的说:“这么大的一个厂搬迁,要花多少钱啊?” “困难是暂时的,可以想办法克服。要是不搬,那咱厂就彻底完了。” 庄汉远是搬迁的提议者。 高原说:“既然大家都同意搬迁了,我们就要克服一切困难,完成全厂的整体搬迁。” “可是,搬到哪儿去呢?”谷新城问道。 搬迁,意味着基建处又要有大量的工作,又可以辉煌一阵子了,他很兴奋。 是啊,搬到哪儿去?大家都认真琢磨起来。 庄汉远说:“我觉得,应该搬到郑州去。” 谷新城问道:“为什么不搬到北京上海,不搬到沿海大城市去,却选择郑州?” 庄汉远说:“我们搬迁,就是因为灵宝这个地方偏僻,交通不便,所以,这次应该搬到交通条件好的地方。郑州在陇海铁路和京广铁路交叉中心,位置很好。” 高原说:“凡事儿不能想当然。先调研一下。” 于是,散会后厂里派出几波人马,分别前往郑州和沿海几个大城市调研。一个星期后,各路调研人员回来,高原再次召开会议。 调研人员汇报说,沿海几个城市都比较高傲,虽然对咱厂搬去表示欢迎,但是在征地、税收等方面,和其他企业一视同仁,没有任何优惠。 大家一听都失望了。不说别的,仅仅就征地这笔开支,厂里就负担不起。 去郑州的调研队伍,却带回来好消息。报告说,郑州市**非常支持新卫厂搬到郑州来。在税收上,在搬迁完成之前可以给免税期。在征地上,因为有国家法律约束,没有办法免费赠送,但是提出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建议厂里可以兼并南郊的中原窑厂。这样,就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得到这个厂的土地。 兼并中原窑厂,是一个双赢的事情。 这个中原窑厂,一直以来使用当地的土地烧砖。国家实行新政策,禁止砖厂毁坏耕地,这样一来,砖厂立刻陷于停产状态。厂里的几十个人也处于失业状态,经常去找市**,请求帮助,这让市**的就业安置工作雪上加霜。所以,当厂里谈到搬迁征地的时候,市**立刻想到这个中原窑厂。 中原窑厂烧砖多年,周围1000余亩的土地已经成为寸草不生的荒地,无法恢复成农业用地。但是长不长庄稼,对于建设用地去没有什么妨碍。于是,厂里决定将中原窑厂整体接受下来,原班人马就地转为新卫厂基建处职工。 高原说道:“看来,搬迁是咱们厂唯一的出路了。杜立德,你立刻给上级打报告。” 杜立德在报告来历说明了厂里的困境,提出搬迁要求。 1988年初,航空工业部、国务院三线办、国家计委相继下文批准了新卫厂的搬迁建设立项,组建郑州航空机械设备制造总厂,工厂代号沿用国营一二四厂。同时要求资金自筹。 基建处的职工成为最早来到郑州新厂址的人员,也是最辛苦的人员。他们和原来煎饼过来的职工一起,从拆除砖窑和高耸的烟囱、三通一平建设开始,不断为企业的搬迁创造条件。 谁也没有想到,从获得批准开始,到竣工验收,搬迁竟然持续了十四年之久。谁也没有想到,在完成整体搬迁的当年,不仅还清了银行的贷款,还创造出千万元的利润。 一二四厂搬迁来到郑州,马上就接到很多上级下达的生产订单,需要加班才能完成。全厂职工都表现出主人翁态度,意气风发。由于经济状况大为好转,厂里按照标准住宅园区规划,建设起数十栋家属楼的小区。谢晋元按照待遇规定也分到了一套房子。 孩子们都成家立业搬了出去,家里只剩下老两口。本来,这样的生活应该非常惬意。可是,祸从天降,谢晋元得了牛皮癣。 原本倔强的坏脾气的山东男子汉,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忍受不住那身上的瘙痒,从来不愿意去医院的谢晋元,开始频繁的出入几个大医院皮肤科。 牛皮癣这种皮肤病,号称不死的癌症,果然名不虚传。大医院的皮肤科,甚至皮肤专科医院,开出来的各种药膏,抹到身上都不管用。有医生建议去泡温泉。泡温泉也只是暂时缓解, 离开温泉后瘙痒依旧。 一个偶尔的机会,听有人说,有家小医院能治牛皮癣。谢晋元于是又去了这家不出名的小医院。结果,还是和其他医院一样开出来几个药膏。 谢晋元大失所望。出了门诊部,忽然有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他,问道:“师傅,你是不是得了牛皮癣?” 谢晋元正在心情不好,随口回一句:“我有没有牛皮癣,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儿!” 没想到这个女人并没有让开路。她对谢晋元说:“师傅,我家有祖传偏方,能治牛皮癣。” 祖传偏方?骗谁呢? “让开!”谢晋元没有搭理,迈步准备回家。 这个女人锲而不舍,继续对他说道:“师傅,我家的偏方真的有效。不骗人。师傅可以先免费试一下。保证一个星期内见效。没有效果的话不收钱。” “真的?”有病乱求医,这句话已经被无数人证实,这次在谢晋元身上再次得到证实。 看见这个女人说的话信誓旦旦,谢晋元心动了。心想,反正她说了,没有效果的话不收钱。既然其他医院都没有办法,先试试这个偏方也无妨。 于是,就按照这个女人的要求,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第二天上午,谢晋元正在为自己身上的牛皮癣烦恼,忽然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昨天的那个女人。 她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谢晋元,说: “谢师傅,这个药就是治牛皮癣的偏方。用两碗水熬成半碗汤,每天一次,晚饭后喝。连续六天。如果有效,下次收钱。如果无效,就不收钱了。” “记住,不能喝酒、吃辣、吃鱼虾、羊肉,那些都是发性的东西。”女人叮嘱道。 “这个我知道。每个医院的医生都说过。”谢晋元点点头。 女人说完就离开了。 兰妮儿见状,疑惑的问道:“这个偏方管用吗?不会是别人骗你的吧?” “不会。”谢晋元说。“人家说了,不见效不要钱。” 谢晋元看见这个女人说的这么有信心,心里也有了希望。他听说过,熬中药不能接触金属,就专门出去买回来一只熬药砂锅。 晚饭后,他不愿意让兰妮儿插手,自己熬药。放入两碗水,砂锅坐在煤炉子上,不多时,砂锅冒出水汽,散发出浓浓的中药味道。看看差不多了,他倒出来一看,嗯,差不多剩下半碗。 个人在家里熬中药,半碗究竟应该有多少,数量往往掌握不是那么准确。不过,中药也确实没有西药精准,差不多就行。有很多中药的说明上都有适量二字。适量是多少,靠病人自己掌握。 果然,这个偏方很有效。喝下去半碗难喝的药汤,当天晚上身上的瘙痒就觉得减轻不少,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让谢晋元信心大增。几天下来,身上的牛皮癣还是丝毫没有减少,但是晚上的时候,瘙痒减轻,对睡觉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不过,他偶尔感觉到胃里不舒服。他听人说过,是药三分毒,都有副作用,他也没当回事儿。吃中药,当然不如正常饮食舒服。 星期天,那个女人来了,笑嘻嘻的问道:“谢师傅,我家的偏方有没有效啊?” 谢晋元点点头说:“有效。确实有效。” “有效就好。”女人点点头。说道。 “谢师傅,按照之前说好的,从现在开始,我的药就要收钱了。” “应该的。”谢晋元也点头认可。 “一副药多少钱?”谢晋元问道。 “五百块。”女人说。 “这么贵!”谢晋元吃了一惊。每次去医院看病,也不过是话一百多块钱,而且,还能报销。 “不贵,真的不贵。”女人说。“你以前也去别的医院看过,花的钱比我的药多的去了,而且他们那些药都没有效果。个人还要受症。” “确实,医院看病,一次花几百块钱,开一堆药回来,都不管用。可是,那些都能报销啊。你的药厂里不给报销,都是我自己负担啊。”谢晋元说道。 “你们厂里能报销药费,这也是医院开出来的药不管用的一个原因。”女人说道。 “哦,为什么?”谢晋元不明白。 “生病受苦是你的业。你必须花自己的钱才能消除这个业。”女人说道。 “什么业不业的。” 谢晋元摇摇头。“那些都是迷信。你直接说我必须花钱,必须买你的药才有效。”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吃药的时候,心里要相信它能治好你的病。心诚则灵。”女人说。 “算了,不说那个了。这个药需要吃多长时间?”谢晋元问道。不过是治个牛皮癣而已,他不想扯到封建迷信上去。 谢晋元算了一下,一副药五百,一个月就要二千块。比吃饭贵多了,而且,这个偏方药不能报销。要是短时间,自己也还能负担的起。要是长年累月吃下去,这个负担就太重了。听说厂里有的老药罐子已经吃了十几年中药了,每个月药费不过几百块。换成二千块,他可吃不起。 “谢师傅,你放心吧。吃药是按照疗程算的。一个疗程一个月,最多三个疗程,牛皮癣就能去根。” 女人好像知道谢晋元的担心,说道:“谢师傅,你算算,三个疗程下来,也不过六千块。医院随便做个小手术,也就得花一万多呢。况且,医院治不好的牛皮癣,我的药保证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谢晋元被女人说服了,答应下来。三个月,还不算长。伤筋动骨还要养一百天呢。 “以后,每个星期天上午,我都回来给谢师傅送药。谢师傅如果不在家的话,记住让家里人收药。还有,这个药在一个疗程之内不能停。” 身上的瘙痒得到遏制,谢晋元心情愉快起来。 过了一个多月,他发现身上的牛皮癣变少了,不仅如此,皮肤也变得光滑起来。 咦,这个偏方还有这个福利!不仅治好皮肤病,还连带美容! 而且,由于这段时间戒烟酒和素食,身体也瘦了下来。去医院检查,血压也下降了。身体看起来比以前健康了。周围的邻居还问过他,用什么方法减的肥。 唯一让他感到不好的是,胃里的不舒服越来越严重了。 转眼之间,谢晋元吃药已经两个月了。女人送药也不是每周一次,而是两周送一次。每次两副药。 这一天,谢晋元忽然觉得腹痛难忍,直不起腰来。兰妮儿见状大惊,赶紧叫儿子回来,把他送进医院。 医院化验透视之后,大家就在病房等候一声的诊断结果。等了个四小时,天快黑的时候,一个护士过来,喊道:“谁是谢晋元的家属?过来一下。” 两个儿子赶紧出来,跟着护士来到医生办公室。 主治大夫是周主任。他见到病人家属,开口说道:“你们送来的太晚了。病人癌症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你们准备后事吧。” “怎么会这样!”儿子一听,如晴天霹雳,头晕眼花。 “大夫,我爸之前一直身体很好。前些天检查,血压还下降了呢。怎么突然就是癌症晚期了?”三儿子问道。 “我爸得了什么癌症?”小女儿问道。 “胃癌。你们有没有家族病史?”周主任问道。 “没有。我们家里人没有人得过癌症。”小女儿说。 “那就是后天继发性的了。”周主任说道。 “病人的饮食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 “没有啊。我爸前段时间得了牛皮癣,一直饮食清淡,戒烟酒,素食。” “病人身上没有发现牛皮癣啊?”周主任疑惑道。“要是有牛皮癣的话,就会转移到皮肤病房的。” “我爸最近一直吃药。可能已经治好了吧。”小女儿回答道。 “不可能。牛皮癣根本没有特效药。怎么治好的?”周主任还是不相信,疑问道。 “听说是偏方。”小女儿说。 “偏方?那就是偏方的问题了。”周主任恍然。 “怎么会是偏方的问题?” “偏方之所以是偏方,没有进入医院,就是因为偏方没有经过临床验证。”周主任解释说。 “偏方有效性是偶然事件。绝大多数的偏方,要么无效,要么就是有强烈的毒副作用。看来,病人的偏方就是属于有强烈毒副作用的那种。” “就像有毒物质可以导致白血病那样,病人的这个偏方导致了胃癌,并且发作起来非常强烈的胃癌。不然的话,也不会扩散那么快。” “还能不能手术?” 三儿子问道。 “家属有要求,我们医院当然要满足。不过····” 周主任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明白了。 癌细胞扩散很快。不到两周,谢晋元已经到了神志昏迷阶段。在医院的建议下,几个儿女将爸爸接回家里。山东传统,死在自己的床上视为吉祥。 这天早上,谢晋元弥留中忽然清醒过来。看见周围的家人,平静的问道:“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兰妮儿说:“准备好了。”然后拿出唐装和鞋袜,让他过目。 谢晋元看见妻子为自己准备的崭新的寿衣,脸上露出笑容,慢慢闭上眼睛。他走了。 在厂里的协助下,谢晋元被送入火葬场。火化后,骨灰被家人安葬在云梦山庄。 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少年,走完了七十六年的人生。就像汪洋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泡沫,无声无息的出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一个无声的歌曲,始终萦绕在墓碑,陪伴着谢晋元遗照上的容颜: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我就到哪里去,哪里艰苦我就到哪儿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全书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偏方夺命 没想到这个女人并没有让开路。她对谢晋元说:“师傅,我家有祖传偏方,能治牛皮癣。” 祖传偏方?骗谁呢? “让开!”谢晋元没有搭理,迈步准备回家。 这个女人锲而不舍,继续对他说道:“师傅,我家的偏方真的有效。不骗人。师傅可以先免费试一下。保证一个星期内见效。没有效果的话不收钱。” “真的?”有病乱求医,这句话已经被无数人证实,这次在谢晋元身上再次得到证实。 看见这个女人说的话信誓旦旦,谢晋元心动了。心想,反正她说了,没有效果的话不收钱。既然其他医院都没有办法,先试试这个偏方也无妨。 于是,就按照这个女人的要求,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第二天上午,谢晋元正在为自己身上的牛皮癣烦恼,忽然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昨天的那个女人。 她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谢晋元,说: “谢师傅,这个药就是治牛皮癣的偏方。用两碗水熬成半碗汤,每天一次,晚饭后喝。连续六天。如果有效,下次收钱。如果无效,就不收钱了。” “记住,不能喝酒、吃辣、吃鱼虾、羊肉,那些都是发性的东西。”女人叮嘱道。 “这个我知道。每个医院的医生都说过。”谢晋元点点头。 女人说完就离开了。 兰妮儿见状,疑惑的问道:“这个偏方管用吗?不会是别人骗你的吧?” “不会。”谢晋元说。“人家说了,不见效不要钱。” 谢晋元看见这个女人说的这么有信心,心里也有了希望。他听说过,熬中药不能接触金属,就专门出去买回来一只熬药砂锅。 晚饭后,他不愿意让兰妮儿插手,自己熬药。放入两碗水,砂锅坐在煤炉子上,不多时,砂锅冒出水汽,散发出浓浓的中药味道。看看差不多了,他倒出来一看,嗯,差不多剩下半碗。 个人在家里熬中药,半碗究竟应该有多少,数量往往掌握不是那么准确。不过,中药也确实没有西药精准,差不多就行。有很多中药的说明上都有适量二字。适量是多少,靠病人自己掌握。 果然,这个偏方很有效。喝下去半碗难喝的药汤,当天晚上身上的瘙痒就觉得减轻不少,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让谢晋元信心大增。几天下来,身上的牛皮癣还是丝毫没有减少,但是晚上的时候,瘙痒减轻,对睡觉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不过,他偶尔感觉到胃里不舒服。他听人说过,是药三分毒,都有副作用,他也没当回事儿。吃中药,当然不如正常饮食舒服。 星期天,那个女人来了,笑嘻嘻的问道:“谢师傅,我家的偏方有没有效啊?” 谢晋元点点头说:“有效。确实有效。” “有效就好。”女人点点头。说道。 “谢师傅,按照之前说好的,从现在开始,我的药就要收钱了。” “应该的。”谢晋元也点头认可。 “一副药多少钱?”谢晋元问道。 “五百块。”女人说。 “这么贵!”谢晋元吃了一惊。每次去医院看病,也不过是话一百多块钱,而且,还能报销。 “不贵,真的不贵。”女人说。“你以前也去别的医院看过,花的钱比我的药多的去了,而且他们那些药都没有效果。个人还要受症。” “确实,医院看病,一次花几百块钱,开一堆药回来,都不管用。可是,那些都能报销啊。你的药厂里不给报销,都是我自己负担啊。”谢晋元说道。 “你们厂里能报销药费,这也是医院开出来的药不管用的一个原因。”女人说道。 “哦,为什么?”谢晋元不明白。 “生病受苦是你的业。你必须花自己的钱才能消除这个业。”女人说道。 “什么业不业的。” 谢晋元摇摇头。“那些都是迷信。你直接说我必须花钱,必须买你的药才有效。”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吃药的时候,心里要相信它能治好你的病。心诚则灵。”女人说。 “算了,不说那个了。这个药需要吃多长时间?”谢晋元问道。不过是治个牛皮癣而已,他不想扯到封建迷信上去。 谢晋元算了一下,一副药五百,一个月就要二千块。比吃饭贵多了,而且,这个偏方药不能报销。要是短时间,自己也还能负担的起。要是长年累月吃下去,这个负担就太重了。听说厂里有的老药罐子已经吃了十几年中药了,每个月药费不过几百块。换成二千块,他可吃不起。 “谢师傅,你放心吧。吃药是按照疗程算的。一个疗程一个月,最多三个疗程,牛皮癣就能去根。” 女人好像知道谢晋元的担心,说道:“谢师傅,你算算,三个疗程下来,也不过六千块。医院随便做个小手术,也就得花一万多呢。况且,医院治不好的牛皮癣,我的药保证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谢晋元被女人说服了,答应下来。三个月,还不算长。伤筋动骨还要养一百天呢。 “以后,每个星期天上午,我都回来给谢师傅送药。谢师傅如果不在家的话,记住让家里人收药。还有,这个药在一个疗程之内不能停。” 身上的瘙痒得到遏制,谢晋元心情愉快起来。 过了一个多月,他发现身上的牛皮癣变少了,不仅如此,皮肤也变得光滑起来。 咦,这个偏方还有这个福利!不仅治好皮肤病,还连带美容! 而且,由于这段时间戒烟酒和素食,身体也瘦了下来。去医院检查,血压也下降了。身体看起来比以前健康了。周围的邻居还问过他,用什么方法减的肥。 唯一让他感到不好的是,胃里的不舒服越来越严重了。 转眼之间,谢晋元吃药已经两个月了。女人送药也不是每周一次,而是两周送一次。每次两副药。 这一天,谢晋元忽然觉得腹痛难忍,直不起腰来。兰妮儿见状大惊,赶紧叫儿子回来,把他送进医院。 医院化验透视之后,大家就在病房等候一声的诊断结果。等了个四小时,天快黑的时候,一个护士过来,喊道:“谁是谢晋元的家属?过来一下。” 两个儿子赶紧出来,跟着护士来到医生办公室。 主治大夫是周主任。他见到病人家属,开口说道:“你们送来的太晚了。病人癌症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你们准备后事吧。” “怎么会这样!”儿子一听,如晴天霹雳,头晕眼花。 “大夫,我爸之前一直身体很好。前些天检查,血压还下降了呢。怎么突然就是癌症晚期了?”三儿子问道。 “我爸得了什么癌症?”小女儿问道。 “胃癌。你们有没有家族病史?”周主任问道。 “没有。我们家里人没有人得过癌症。”小女儿说。 “那就是后天继发性的了。”周主任说道。 “病人的饮食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 “没有啊。我爸前段时间得了牛皮癣,一直饮食清淡,戒烟酒,素食。” “病人身上没有发现牛皮癣啊?”周主任疑惑道。“要是有牛皮癣的话,就会转移到皮肤病房的。” “我爸最近一直吃药。可能已经治好了吧。”小女儿回答道。 “不可能。牛皮癣根本没有特效药。怎么治好的?”周主任还是不相信,疑问道。 “听说是偏方。”小女儿说。 “偏方?那就是偏方的问题了。”周主任恍然。 “怎么会是偏方的问题?” “偏方之所以是偏方,没有进入医院,就是因为偏方没有经过临床验证。”周主任解释说。 “偏方有效性是偶然事件。绝大多数的偏方,要么无效,要么就是有强烈的毒副作用。看来,病人的偏方就是属于有强烈毒副作用的那种。” “就像有毒物质可以导致白血病那样,病人的这个偏方导致了胃癌,并且发作起来非常强烈的胃癌。不然的话,也不会扩散那么快。” “还能不能手术?” 三儿子问道。 “家属有要求,我们医院当然要满足。不过····” 周主任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明白了。 癌细胞扩散很快。不到两周,谢晋元已经到了神志昏迷阶段。在医院的建议下,几个儿女将爸爸接回家里。山东传统,死在自己的床上视为吉祥。 这天早上,谢晋元弥留中忽然清醒过来。看见周围的家人,平静的问道:“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兰妮儿说:“准备好了。”然后拿出唐装和鞋袜,让他过目。 谢晋元看见妻子为自己准备的崭新的寿衣,脸上露出笑容,慢慢闭上眼睛。他走了。 在厂里的协助下,谢晋元被送入火葬场。火化后,骨灰被家人安葬在云梦山庄。 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少年,走完了七十六年的人生。就像汪洋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泡沫,无声无息的出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一个无声的歌曲,始终萦绕在墓碑,陪伴着谢晋元遗照上的容颜: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我就到哪里去,哪里艰苦我就到哪儿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全书完) 《有国之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