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门福妻》 第1章 苏沅死了又活了 苏沅死了。 死后没走传说中的奈何桥也没喝孟婆汤,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浑身透明的飘在了半空中,底下一堆人眉飞色舞的在说最新的八卦。 苏沅内心半点不慌,很冷静的听了一会儿八卦。 可是越听她就越替那跟自己同名的小姑娘感到来气。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那恋爱脑一味相信男人算什么事儿? 这下好了,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娶了自己的妹妹,完之后自己还要被那黑心肠的后娘打着嫁的名头,卖给一个据说命中带煞还克亲的无为男子当童养媳,都惨成这样了,不想着发奋图强打脸上进就罢了,居然一根裤腰带一抹脖子自挂东南枝了。 越听苏沅就越发忿忿,撇了撇嘴嘀咕:“小姑娘怎么这么好性子呢?若是我,我……” 她还没嘀咕完,只感觉空中多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一阵翻转眼前一黑,在无尽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苏沅不知在黑暗中游荡了多久,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原本轻飘飘的身子好像突然就沉重了起来,脖子上也一阵火辣辣的生疼,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什么人的哭声。 苏沅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会儿听了这不绝于耳的聒噪哭声,忍无可忍想睁眼却怎么也掀不开沉重的眼皮,只能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字音:“闭……闭嘴!” 别嚎了! 怎么死都不让人死个耳根清净! 她这一开口,耳边哭声顿时消弥于空气,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那人似乎是惊喜之下还有惊吓,难以置信的颤抖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苏沅,苏沅你是不是还活着?” 苏沅狠狠咬牙,一怒之下竟然睁开了眼睛,想也不想地说:“死了死了早就死了!你去那事故现场扒拉点儿残肢碎肉指不定还能拼凑出个全乎人儿!” 结果话刚说完,她突然就被眼前的人用力抱住了。 那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泣血痛哭:“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你咋就能想不开呢!你要是真就这么去了,你不是逼着我这个当爹的去死吗?闺女你糊涂啊!” 耳边哭喊不断,苏沅这时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惊恐的瞪圆了眼睛感受着抱着自己这人一边哭嚎一边颤动的胸膛,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不是死得透透的都飘起来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苏沅的震惊无人领会,那个自称是她爹的人哭得嗓子哑了眼泪干了,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粗糙的黑手重重的抹了一把脸上混浊的眼泪,哑声说:“闺女你别急,你不想嫁给那林家小子,爹慢慢的想法子跟你娘说,但是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儿了。” 苏沅还没从震惊中清醒,门外突然就有一个胖乎乎的人影裹着风似的冲了进来,站定后一扯嗓子就嗷了起来:“说啥说?!这亲事都说定了,收了林家给的银子这死丫头就是林家的人了,说破天了也不能改!” 那个妇人似乎是气得急了,一张胖得五官挤作一团的大饼脸紫涨青红,抽风似的指着还躺在床上一脸空白的苏沅嚷了起来。 “小贱蹄子别不知好赖!那林家小子多好的亲事?那可是读书人!身上是有秀才的功名的!老娘费劲扒拉的给你弄门别人嫉妒都眼红不来的好亲事,你可倒好,居然敢做出上吊自杀这种事儿来上赶着给我找晦气!你不是不想嫁吗?我告诉你休想!今儿我就给你捆了直接送到林家去,你就算是要抹脖子寻死觅活,也给我死到林家的地界上去,别在这儿抹黑了我的地!” 说着胖妇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根长长的麻绳,扭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大嫂二嫂进来搭把手!给这小贱人赶紧弄走,省得在这屋里断气了平白招惹晦气!” 苏沅一阵惊怒还没回过味儿来,身上就多了几只肥腻的大手。 被这胖妇人叫进来的两个女的,一个更比一个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将全身无力还魂不附体的苏沅摁翻在床板上,麻溜的用麻绳就将她的手脚给捆了起来。 苏沅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一个一脸麻子的女人用一块儿黑漆漆的抹布直接堵住了嘴。 那抹布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呛鼻子的味儿差点没给苏沅直接熏过去! 那自称是苏沅爹的男人一脸惶然又无所适从,上前阻拦了两把却被胖妇人一把掀翻倒地。 “苏铁柱你给老娘让开!我今儿非得把这个小贱蹄子弄走不可!” 叫苏铁柱的男人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怯弱的挡在苏沅前头,哆嗦着说:“王翠花,你咋能干这种事儿?苏沅再不是你亲生的,她也是条人命啊!人命哪儿能让你这么糟践!” 王翠花听了狰狞冷笑,说:“我咋就是糟践她了?苏铁柱你别跟这白眼狼似的不知道好赖,那是秀才家的正头太太!寻常人哪儿能得这么好的亲事?!你赶紧给我让开,别耽误了时辰!” 苏铁柱气得浑身发抖,说:“那秀才是好,可那秀才命里带煞克亲这事儿谁不知道?你让苏沅嫁过去,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啊!” 苏铁柱还想说什么,可人微言轻,体格子还跟这异常彪悍的王翠花无法抗衡,没两句就被王翠花再度推翻在地。 被捆了个结实的苏沅也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睁着一双含水的眸子怒视着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这几个女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之前给她塞抹布的那个麻子女人小跑着出去了一趟,眨眼的功夫就端着一碗不知名的药跑了进来。 苏沅见状心生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人说:“捏着下巴把这药给这死丫头灌下去!” 苏沅下意识的想挣扎,可手脚受限又没什么劲儿,跟砧板上的鱼似的,没扑腾两下就被人用蛮力扳开了嘴把一碗黑乎乎的药灌了下去。 药一入口,眼前一阵晃悠,苏沅就知道坏菜了。 这居然是迷药! 看苏沅两眼无神,身子逐渐软塌塌的倒了下去,王翠花得意一笑,说:“这可是花了银子特意买回来上好的迷药,别说一个小丫头,就是一头牛也能被这碗药给药翻了!” 苏沅忿忿一阵咬牙,思绪陷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林家的人在村口等着呢,赶紧着把人给送过去,这苏沅可值二十两银子呢……” 第2章 姑奶奶一手能打八个! 苏沅因为药物的作用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昏沉,模糊中仿佛能听到外边的人说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颠簸摇晃了不知多久,一辆破旧的牛车终于停了下来,苏沅被人粗暴的用一块长长的红布包着,直接抬着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时至半夜,苏沅体内的药劲儿终于缓缓散去,苏沅感觉自己的脖子上热乎乎的,迷迷糊糊的还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药是我特意去找来的,你多给她换几块热帕子,等脖子上的瘀血散一些了,再将这药给她抹上,好好的丫头,回头脖子上再生了疤,到底是不好。” 有个妇人发愁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哪儿能不知道这个?说来这事儿其实是咱家的不是,人家姑娘原是有亲事的,若不是后娘逼迫,又如何肯嫁给咱家六子?眼下人虽然到了咱家了,可这姑娘心头怕是心结不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咱六子好好的过日子。” 提起儿子,妇人的语调中多了一丝压抑的哭腔,低声说:“六子高烧不退已经好几天了,大夫说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命都要没了,这万一有个啥好歹,这姑娘日后可怎么办。” 男人闻言连忙说:“你别瞎想,那先生说了,只要媳妇儿娶进门了,咱六子指定就能大好,不会有事儿的,若……” 男人艰难的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万一有啥好歹,这姑娘既然已经进了咱家的门,只要她愿意,咱就把她当亲闺女待,她若不愿,放她走便是了,左右买亲这事儿是咱们对不住她。” 妇人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来,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苏沅听了心头惊骇一片。 她的脑海里跑马灯似的回放着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原是一抹游魂的她,彻底跟上吊的小可怜融为一体。 苏沅生无可恋的闭紧了眼睛,心里狂奔而过无数头神兽。 我死都死了,随口嘴欠一句,老天爷至于这么玩儿我吗?! 苏沅受到的震动太大,又搞不清目前的情况,索性就一直闭着眼睛装死。 而一旁的男女说了一会儿话,男人出去了,剩下的那个妇人始终守在苏沅的床边照看她。 苏沅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直都热乎乎的,妇人来回换了五六回热帕子,还小心的用指腹给她按摩脖子上的勒痕,原本火辣辣的勒痕因为抹上了药凉丝丝的,舒服了不少。 妇人似乎是怕惊醒她,动作一直都很轻柔,苏沅能感觉到这人没有恶意,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不少。 天快亮的时候,妇人才轻手轻脚的端着水盆走了出去,还小心的把门也带上了。 她一走,苏沅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手掌撑着床面就扑腾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就狠狠的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疼! 非常疼! 苏沅面无表情的揉了揉疼得不行的胳膊,镇定得不若常人的总结道:“很好。” 会疼就证明不是做梦。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还是叫苏沅。 可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律师苏沅了,从今天起,她是羊角村的苏沅,有个恶毒后娘软弱亲爹,还拥有了一个据说命格很要命的男人…… 苏沅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推开了门冲了进来。 苏沅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上就多了一只铁钳似的大手,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凭着一股蛮力拽着苏沅往外走,嘴里还恶狠狠地说:“说了家中没银钱不让胡来,老二你们两口子居然敢去外边借债去把人买回来了!我林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容不下这样的腌臜事儿!这死丫头必须得送走!马上送走!” 之前照顾苏沅的妇人也跑了进来,挡在苏沅的面前苦苦哀求:“娘,先生说只有冲喜这个法子能救六子的命了,你就容我一回,容下这个丫头吧,我求求你了。” 老妇人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她旁边的那个中年妇人就阴阳怪气地说:“弟妹,不是大嫂不说你好,可我先前都听说了,那买回来的丫头可不情愿到咱家呢,在家的时候还上吊抹脖子了,人送到咱家的时候都是昏着的,这虽是捡着一条命回来了,可万一这人还想寻死咋整?回头人再死在咱家地界上了,那不是平白招惹晦气吗?” 老妇人一听更是觉得不得了,想也不想地就想把苏沅扔出去。 苏沅弄抓着一旁的柜子一角艰难稳住身形,再三受挫心中一怒,猛地用力甩开了这老太太的手。 真当我没脾气了是不是! 老太太一时没防备险些被她这一推弄得倒在地上,顿时用一种恨不得吃人的目光盯着她。 “好啊!还敢对我动手了!好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蹄子!老娘今儿非得给你送回去把银子要回来不可!” 老太太年纪虽不小,可常年干农活手脚麻利,重振旗鼓朝着苏沅扑过来的气势简直如同猛虎下山。 苏沅见状心里冷笑。 来啊! 打啊! 就这种老太太,姑奶奶一只手能打八个! 苏沅飞快的闪躲着老太太扑过来的手,时不时的还在暗处用脚尖和手肘暗暗还手。 明面上看起来苏沅只是一味闪躲,可只有身在其中的老太太自己知道,那苏沅捅她身上的地方哪儿哪儿都疼得厉害,嘴里也不住哎呦哎呦的喊着。 老太太像是疼得动了真怒,撑着腰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暴躁地吼:“老大家的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干啥!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那老大家的听了立马哎了一声,撸着袖子就要往苏沅身上扑。 眼看着变成了一打二,先前护着苏沅的那个中年妇人跟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单薄的身子死死地护在了苏沅的跟前,母鸡护崽似的张开了双臂,怒吼道:“打啊!你们就打死我们得了!左右我们二房也被逼得没了活路,我儿若是因为你们阻拦出现闪失,那就大家一块儿去死!我林慧娘再不济,一包耗子药还是买得起的!谁也别活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横眉竖眼的瞪着她:“林慧娘你吓唬谁呢!” 林慧娘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咬牙说:“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娘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我今儿把话放在撂这儿,这姑娘进了我家的门,那就是我儿的媳妇儿我林慧娘的闺女,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林慧娘突然大显神威,以命要挟,老太太震惊之下就是震怒,虽然没敢再动手了,可退出去后自然不死心的站在门口指天划地的咒骂不停,几乎是恨不得立马用言语将她凌迟处死。 那老大家的也跟着讽刺不断,说的话没一句听着像样。 可不论这婆媳俩如何咒骂,林慧娘都不为所动,她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似乎有些呐呐的苏沅苦笑了一下,说:“姑娘让你看笑话了,你放心,我能护着你,没事儿。” 苏沅这一天一夜见识了太多的刻薄,这会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还有点儿难以适应。 苏沅也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林慧娘竟然能有这样一面。 她愣愣的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说:“没……没事儿,我不怕。” 第3章 助美男为乐 她是真的不怕。 就算真动手,那两人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林慧娘闻言笑了一下,眉眼间先前的狠决荡然无存,笼罩着一丝忧愁和温和。 她拉着苏沅的手,轻声说:“我叫林慧娘,按理说,你嫁给了我儿子,应该叫我一声婆婆,可你若是不愿,叫我一声婶子也行,姑娘怎么称呼?” 苏沅对这便宜婆婆印象还不错,顿了顿回答道:“我叫苏沅,三水元的沅。” 林慧娘想了想,说:“那我以后叫你沅沅可好?” 苏沅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林慧娘实在是个性子温和的,虽然情绪起伏太大,可对苏沅的态度始终都很温和。 她想着苏沅刚醒只怕不舒服,将人摁到了床上躺着,坐在床边,在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中跟苏沅细细的说起了这个家里目前的情况。 林家是一个大家庭,拢共有四家人一块儿住着。 正在外边咒骂的婆媳俩,老的那个是林慧娘的婆婆,苏沅应该尊称一声奶奶,中年的那个,是林慧娘的大嫂,苏沅理应叫一声大伯母。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小姑父一家。 林慧娘在林家行二,是老太太的二儿媳妇儿。 林家目前没有分家,是老太太和老爷子当家。 老太太之所以来闹腾,是因为从一开始家里就没人同意娶亲冲喜的说法,两个老的自持是读书人家,对买亲这种事儿极为抵触,死活不肯松口,更是不肯出一分银子,林慧娘两口子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背着家里人在外边借了银子,将苏沅买了回来。 苏沅那个至今还没见着面据说命不久矣的丈夫排行老六,大名林明晰,小名儿六子,今年虚岁十六,是林慧娘夫妇的独子。 林明晰自小身子就不算多好,大病虽然没有,可小病却不断,六天前乡试放榜,他和几个同书院的同窗去看成绩,傍晚就断了一条腿被人抬着回来,随后就是高烧不退,一直昏迷到现在。 提起自己的独子,林慧娘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压抑着痛苦,沙哑着说:“六子是个好孩子,性情最是温和不过,他若是见着你,必然也是喜欢的。” 苏沅对这突然拥有的丈夫印象实在单薄,听了嘴角不明显的抽了一下。 林慧娘虽有心让苏沅接受自己的儿子,可也没逼迫她,只是说:“沅沅,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跟六子这门亲事本就是机缘巧合无奈之举,六子若是大好了,你想走,我也不拦着你,他若是……” 林慧娘不愿说那种可能,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才压抑着哭声说:“若是不好,你想走想留,都由你心意,只要你在这个家一天,我就把你当自己亲闺女护着,你安心住下便是。” 苏沅是真的没想到林慧娘竟然会这么说,一时惊讶得忘了言语。 林慧娘看她没应声,苦笑了一下,说:“你身子还没恢复,好生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林慧娘给她倒了杯水走了出去,苏沅捧着一个水杯一脸悻悻。 这个便宜婆婆,感觉还不错呐。 至于林家的其余人,苏沅一言难尽的撇了撇嘴…… 苏沅正想着自己从林家脱身的可能有多大,脱身后又应该做什么,突然就听到门帘后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有人哼哼的声音。 “水……水……” 苏沅一脸茫然。 这屋子里还有人?谁? 苏沅本来不想理,可那人叫水的声音越发的低,苏沅怕这一口水没到位回头人再过去了,一咬牙索性捧着那杯自己一口没喝过的水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里屋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美男子。 绝对意义上的美男子。 长眉入鬓,鼻挺唇薄,长得过分的睫毛不安剧烈颤抖着,让人好奇他那双眼睛究竟应该是何种模样。 虽然年纪不大,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稚嫩,风姿尚且不算明显,可就这美人儿底子,长大了指定差不了。 活脱脱的勾人妖精啊! 美男子似乎不太舒服,俊秀的脸上苍白一片,额角还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眉心小山似的褶皱簇着,唇角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只有在走近了后,才能勉强听清,美男子正哑着嗓子喊口渴。 苏沅是个颜控。 看到美男子虽然还能拔得动腿,可绝对是丢了魂儿的。 一看这美男子如此痛苦只为了一杯水,苏沅当即想也不想地就将自己的水奉献了出来,笨拙的扶着这美男子的上身起来了一些,拿着水杯就往人的嘴上怼。 若是美男醒着,见苏沅这粗鲁的动作只怕是要气得再晕过去。 可美男子这会儿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身体的本能战胜了一切,哪怕苏沅喂水的动作实在像谋杀,他最后也艰难的闭着眼睛将那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至于那被水打湿了的衣襟,被苏沅选择性的无视了。 洒了多少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助美男为乐了。 一杯水喝了一半,美男子似乎还不觉满意,眉毛拧得更紧了,嘴里的呻吟也仿佛因为喝下去的水而没了之前那种磨砺的沙哑感。 喊得也更清楚了。 “水……水……” 苏沅听见了撇了撇嘴,哭笑不得地说:“这是把我当水壶了还是咋地?” 嘀咕归嘀咕,可她还是没眼睁睁的看着美男子口渴,抓着水杯就往外走,想着再去给美男子弄点儿水。 可刚刚转身,苏沅脑海里灵光一闪,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似的猛地僵在了原地。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手里的杯子咣当一下就摔到了地上。 男的,十六岁,性情温和相貌尚可,如今正病重昏迷不醒,还正好就躺在林慧娘的屋子里…… 苏沅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回头看着意识不清的睡美男,好半响才哆哆嗦嗦的指着美男子说:“你……该不会就是我那命里带煞的男人吧?!!!” 没有人回答苏沅。 苏沅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人除了就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还能是谁?! 还有谁! 第4章 这事儿我跟谁说理去? 苏沅毫无征兆之下见到了名义上的丈夫,这会儿也没心情继续欣赏美男子的神仙颜值了,魂不守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正巧就跟端着一碗米粥进来的林慧娘碰了个面对面。 林慧娘看苏沅神色恍惚,忍不住面露担心,问:“沅沅你怎么了?怎么就起来了?” 苏沅恍恍惚惚的啊了一声,一脸空白举起了手里的水杯,说:“没水了,我……不是,那谁……他……” 舌头打结了半天,苏沅也没能把一句话说利索了。 索性林慧娘是个善解人意的,见她尴尬就主动解围,说:“是不是渴了?茶壶就在里边的茶几上放着呢,你应该是没见着,我带你去。” 苏沅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强行令自己回神,苦哈哈的笑了一下,说:“不,不是我渴了,是屋里的那个渴了。” 林慧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说:“什么?” 可等她反应过来苏沅是什么意思,眼眶立马就红了,手里的粥碗也没端住,热粥洒在手上烫红了手背都没反应。 她激动的抓住苏沅的手,用力得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沅沅,沅沅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谁渴了?里边的谁渴了?” 苏沅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就里边躺着的那个人,我听着他喊口渴,给他喝了点儿,我……” 苏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词不达意的说不明白,林慧娘的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了。 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顿了顿才难以抑制的痛哭着冲了进去:“儿啊!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你差点要了为娘的命啊!” 苏沅一句还没醒到了嘴边没来得及出来,林慧娘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沅头疼的跺了跺脚,快速在茶几上倒了一杯水端着,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里屋,美男子虽然已经没哼着要水了,可在喂水的时候还是会有反应的,起码知道张嘴,也知道应该仰头才能喝到,喂得多了,就会本能的皱眉,会说不要。 在不知内情的苏沅看来,这就是人体的本能条件反射,可林慧娘却因为这个反射哭得不能自己。 已经整整六天了,六天水米未进怎么都没声响,大夫说如果第七天都没动静这人就没了。 恰恰卡到第七天的时候渴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林慧娘哭得都倒抽气了,苏沅怕她一时激动哭晕过去,赶紧说:“那……那什么您别伤心了,他现在能喝水,说不定晚上就能喝粥,明儿个就能自己爬起来端着饭碗嚷嚷着添饭了,您再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回头他醒了心里肯定得过意不去。” 苏沅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头皮发麻的把能想到的一股脑的说了,正词穷的时候,却被林慧娘用力一把抱到了怀里。 林慧娘的眼泪打湿了苏沅的肩膀,热乎乎的,烫得让苏沅浑身一僵。 她硬梆梆的抬了抬胳膊,形式大于实际的拍了拍林慧娘的后背,结结巴巴地说:“没……指定没事儿了……您别担心,这不好好的吗?刚刚都喝了一杯水了!” 林慧娘原本大悲大喜之下猝然听到苏沅这四不像的话,挂着一脸的泪,却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苏沅见她终于不哭了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不哭就好。 她一看人哭就脑瓜子疼。 只要不哭,什么都好说。 林慧娘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哑声说:“沅沅,你就是咱家的福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苏沅听不太明白林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呐呐的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慧娘看她一脸茫然也不多说,脸上带着长辈看晚辈特有的温和,说:“沅沅,你再帮我照看六子一下,我要去给六子他爹说一声,顺便请大夫来给六子看看。” 苏沅听了赶紧点头,说:“您去吧,这儿有我看着呢。” 林慧娘走之前还记着苏沅没吃东西,特意给她拿了几个蒸得软绵的红薯,然后才面带喜色神色匆匆的往外走。 苏沅捧着个装着红薯的碗,想了想直接进了睡美男躺着的屋子,搬了一个凳子在床旁坐着,两手扒红薯,眼看睡美,不,是看林明晰。 看着看着,苏沅就忍不住面露忧愁。 好看是好看,可这年纪也太小了一些吧? 这虚岁才十六,就算这个时代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对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下手…… 苏沅啧啧的摇了摇头,自我鄙夷: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苏沅你可太不是东西了。 鄙夷完了,苏沅不小心被红薯噎了一下,站起来喝水的时候,凑巧看清了旁边的一个水盆里的倒影,再度遭遇雷劈,浑身僵硬。 水面上倒映出了一张模糊的脸。 月眉不修自带钩弯,眼眸不似寻常杏眼,略带凛凛,眼尾略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向下鼻梁微挺带一丝英气,樱唇不点而朱,虽气色不好,可这张脸,这五官,组合在一起绝对称得上是绝对的美人胚子。 还必须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美。 然而再美,现在也是个胚子。 苏沅在一阵凌乱中终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儿。 她只顾着吐槽林明晰太小了,今年虚岁才十六,怎地就忘了,苏沅本尊今年才十四! 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却凭着一张毒舌的本事保持单身记录的苏沅瞠目结舌的盯着水面上那张返老还童的脸,空洞的呦了一声,嘀咕道:“这下我也算得上是摆脱单身英年早婚了……” 后知后觉英年早婚的苏沅一脸空白的坐回了椅子上,麻木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明晰,茫然又痛苦。 这飘着飘着一落地一睁眼,猝不及防年轻了十几岁不说,还多了个男人,这事儿我跟谁说理去?! 苏沅发愁的时候,林慧娘也找到了一脸悲恸的林传读。 林传读是林明晰的亲爹,也就是苏沅现在的公公。 林传读早些年年轻的时候,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能干人,可前两年因为一场意外断了一条腿,如今没了劳动力,只能杵着拐勉强行走,再加上独子近些年的不遇,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愁色,眉心间也有很深的褶痕。 林传读原本正在跟打造棺木的人说话,一看林慧娘这时候匆匆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大惊失色:“慧娘,难道……” 林慧娘一看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忙瞪了他一眼说:“呸!瞎想什么呢?我是来跟你说好消息的!” 说起好消息,林慧娘的眼里就带了笑,说:“孩儿他爹,你儿子醒了!” 第5章 贴身陪护沾福气 看着林传读一脸大喜过望的样子,林慧娘忍不住抹了一下眼睛。 “沅沅一进门就醒了!” “我和沅沅给他喂了一些水,已经知道跟我说不要了。” 林慧娘哭着说:“当家的你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我儿子这是要好了!” “你别愣着赶紧去啊!儿子等着呢!” 林传读乐得红了眼睛,哪怕只有一条腿杵着拐杖也走得飞快。 “好!我这就去!” 林慧娘不放心,忙不迭抹着眼泪追了上去。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林慧娘两口子终于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夫赶了回来。 苏沅第一次跟这便宜公公见面,一时有些尴尬。 林慧娘笑了一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他爹,姑娘叫苏沅,三水元的沅,以后就叫沅沅了。” “沅沅,这就是六子的爹,你跟六子还没正式拜堂呢,先暂时叫叔就行。” 林慧娘的理解和善,让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迎头就让她张口叫爹,她真不一定叫得出口。 林慧娘这个提议显然就是最好的安排。 苏沅乖乖的笑了一下,甜甜的叫了一声叔。 林传读听了眼眶一红,立马哽咽着哎了一声。 老大夫显然跟这家人也很熟了,不等他们寒暄结束,就进去把手搭在了林明晰的手腕上。 老大夫静默了一会儿,眉梢惊讶的往上一扬。 片刻后换了另外一只手,又扒开了林明晰的眼皮看了看,抽出几根银针往林明晰的脸上扎了几针。 看到林明晰明显的皱眉闪躲后大笑出声。 “好!好小子!” 旁边的几个人听了立马紧张的看了过去。 老大夫收起了银针,笑着说:“这有了反应大体上就无事了,鬼门关也算是过了。” “不过接下来不可大意,你们得好生照料着,我开一个方子,你们去把药抓来喂下去,要不了几天人就能醒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听了大喜过望,连连跟大夫道谢感激。 老大夫开了方子,看了一眼状况外的苏沅,说:“这就是你家新嫁的儿媳妇儿?” 苏沅懵懵的,张大了嘴没有说话。 林慧娘赶紧点头,说:“是呢,这就是我家的儿媳妇儿。” 老大夫感叹的笑了一声。 “老夫一开始还不信那命理一说,不过这都到了鬼门关的人了,还能被一门亲事把命从阎王爷那儿拽回来,可见这的确是有几分说法的。” “你家这个媳妇儿是个有福的,不容易啊!” 林慧娘两口子本就把苏沅当成了福星,再一听老大夫这话,更是不住的点头。 “是啊,多亏了沅沅,这可是咱家的小福星呢!” 老大夫哈哈笑了起来。 林慧娘两口子也是一脸喜色。 唯独被赞叹为福星的苏沅哭笑不得的扯了扯嘴角。 病好了那是大夫的医术好,跟她有一毛钱的关系? 苏沅跟着林家夫妇将大夫送了出去。 临走前老大夫却突发奇想的来了一句:“按理说你家六子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可他这病出奇古怪,既是媳妇儿进门了才有起色,不如就让他媳妇儿照料着,也让六子沾染沾染这丫头的福气。” “说不定这样做了,六子的病好得更快了呢?” 老大夫的随口一言苏沅没当真。 毕竟这种命理命格什么的玄学说法太过玄乎,苏沅本人半点儿不信。 可抵不过林慧娘夫妇深信不疑。 当林慧娘尴尬的跟苏沅提起,希望苏沅能照顾照顾林明晰的时候,苏沅想到这对夫妇待自己的友善,哪怕内心实在觉得荒谬也没忍心拒绝。 然后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家夫妇颇有行动力的将给自己准备的小床榻安排在了林明晰的床旁。 不得不踏上了贴身护理的这条不归路。 虽说是让苏沅照顾林明晰,可苏沅到底年纪小。 林慧娘心疼她辛苦,几乎不让她干什么,只是让她在一旁陪着神志不清的林明晰。 但凡需要动手的活儿,都被林慧娘两口子一手包揽了。 哪怕苏沅夜间陪睡的时候,林慧娘一晚上也要起来看好几次。 时不时的发现苏沅踢了被子,还会小心给她把被子盖好,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有一次苏沅压根没睡着,感受着林慧娘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怜爱,生无可恋的苦笑了一声。 又不可抑制的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林明晰。 自己这便宜公婆倒是不错的好人。 只是不知道,这便宜老公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苏沅无惊无险的在林明晰的床旁陪睡了三天。 林明晰的状况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在明显转好。 原本毫无意识死活撬不开牙关的人,这会儿已经能闭着眼睛喂下去一些稀粥,笼罩在眉宇间的那股灰败也逐渐消散。 林家夫妇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明朗了起来。 林明晰的情况好转,林家夫妇待苏沅的态度也越发和善。 林慧娘见苏沅没替换的衣裳,连夜将自己早些年穿的衣裳改小了给苏沅换。 看苏沅穿上一身对她而言颜色太过厚重的青色衣裙,林慧娘不住的说委屈她了。 第二天一早,苏沅就偷听到林慧娘在跟林传读商量,等家里有余钱了,要给苏沅置办几身新的衣裳,还要买些年轻小姑娘的头花首饰。 不能太委屈了苏沅。 苏沅听了一声没吭,回屋盯着昏迷不醒的林明晰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林明晰啊林明晰,你可赶紧好吧,你爹娘愁都愁死了,摊上这么对好爹娘,你可比我有福多了。” 苏沅自顾自的嘀咕,完全没注意到,床上躺着的人眼皮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三天前林老爷子的亲哥哥过八十整寿,这可是个不得了的长寿之人,寿宴办得热闹。 除了要照料林明晰的二房一家,剩下的人都跟着老爷子去贺寿了。 那让苏沅印象深刻的老太太和大伯母,以及还未谋面的其他人都不在。 日子过得太风平浪静,苏沅险些忘了林家还有这些人。 直到这天吃过饭,林慧娘对着苏沅说:“沅沅,下午家里其他人估计就要回来了,林家人多,回头我带着你挨个认,但是平日里若是我不在,你就别轻易出去走动,省得惹上麻烦,记住了吗?” 苏沅知道她这是怕自己被欺负,嘿嘿一笑,说:“婶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林慧娘看她笑得调皮,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说:“记住了就好。” 第6章 偷盗大锅从天降 当天刚刚过了午时,林家原本安静的院子就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苏沅知道是出门的人回来了,忍不住好奇的往外探了一下头。 林慧娘眼里含笑的对着她摇了摇头。 指了指门口的位置,低声说:“你就在屋里陪着六子,我出去瞧瞧。” 苏沅乖乖的点头。 林慧娘出去了。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由衷的觉得。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在林慧娘面前卖萌装乖,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苏沅一脸唏嘘的在床边坐下,开始日常戳林明晰的脸玩儿。 刚戳没两下,院子里就响起了大伯母尖锐的嗓音。 “呦!这米缸子里怕是遭了耗子!怎地我们一家人不过出去了三天,这米缸里的米就没了大半?!” 女声刚落。 立马就有另外一道年轻一些的女声附和着阴阳怪气的。 “那可不,这走前米缸里还有几十斤米呢,这会儿就见了底。” “二嫂,你们说是在家照看儿子,难不成还在家里摆酒请客了不成?这米怎地突然就没了这么好些?”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动静不小。 刚刚进屋的老太太听了立马坐不住了。 踮着脚蹦哒了出来急吼吼的就往米缸里看。 一看不得了了啊! 这米凭空没了! 老太太立马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着嗓子喊林慧娘过来问话。 原本在里屋跟老爷子说林明晰情况的林慧娘两口子听了忙不迭跑了出来。 一看那米缸顿时也懵了。 这米缸早前还是满的。 怎地到了这会儿就空了大半呢! 林慧娘急红了眼睛。 林传读挡在她前边,解释说:“娘,这米缸先前还是满的,我……” “你什么你!” 老太太暴躁的打断了林传读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说这大米你们没碰,凭空就没了,这家里竟然是遭了贼不成?” “今儿敢偷米明儿个就敢撬锁偷银!” “老娘今儿非得弄清楚这是啥精怪在作怪!到底是谁竟然敢偷家里的东西!老娘非得打断她的爪子!” 老太太认定家里出了贼。 不管林慧娘夫妇怎么解释,老太太都不肯认同。 家里除了还没回来的林大伯和小姑父外,其余人也都惊动了聚在院子里。 一时闹得吵吵嚷嚷的。 就连躺在床上的林明晰都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苏沅听着外边的动静,也不自觉的跟着皱眉。 早上林慧娘做早饭的时候她还跟着在旁边看了一眼。 米缸明明是满的,怎么这些人一回来,米缸就空了? 那大米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 苏沅只顾着琢磨米去哪儿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战火竟然拉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慧娘夫妇始终坚称自己不知道那不翼而飞的大米去了哪儿。 突然就有人说:“你们两口子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毕竟,你们二房如今可是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一个外人啥心思,你们怎么就清楚了?” 苏沅一听,有些意外的同时眉毛忍不住狠狠的飞了起来。 这满屋子就自己一个外来的。 人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这是在指桑骂槐的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林慧娘听了也忍不住了,解释说:“小姑,二房是多了个人,可那是我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儿,不是你说的什么外人。” ”而且沅沅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她这些天也一直忙着照顾六子,不可能干这样的事儿!” 被叫做小姑的冷笑了一声不吭声。 大伯母却忍不住搭腔。 “这干没干搜一遍不就知道了?” “娘,这眼下发现米不对劲,可谁知道那死丫头还有没有偷别的东西?” “外来的人咱家就不是一条心的,赶紧进去搜一下免得丢了东西才是正经。” 林慧娘气得浑身打颤死活不肯。 林传读也沉着脸说:“爹,娘,沅沅是个好丫头。” “她进了门救了六子的性命,那就是六子的恩人我们的儿媳妇儿,她绝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这平白无故的要搜屋子,不是伤人的心吗?” 一听林传读这话老太太彻底怒了。 “放屁!什么儿媳妇儿?我林家就没有花钱买的媳妇儿!” “那小贱人在哪儿?林慧娘你赶紧把人给我叫出来!” “胆儿肥了这死丫头,竟然还敢趁着我们不在偷家里的东西了,今儿必须把这贱人赶出去!” 林传读求助似的看向一言不发的老爷子。 不料老爷子却垂着眼睑,沉声说:“老二,你娘说的对。” “咱林家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婚嫁之事讲究的是明媒正娶,花银子买来的,我是不承认的。” ”这既然是外人,出了这样的事儿就势必要搜一下以证清白。” 老太太呸了一声,狠狠地说:“对,搜!就是要搜!一定要把这手脚不干净的小贱人赶出去!” 老太太一发话。 剩下的几个女人就跟得了圣旨似的,呼啦啦的往二房住着的东侧房里冲。 林慧娘和林传读两人想要阻拦挡不住。 林传读甚至混乱中被人推搡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林慧娘赶紧去扶林传读,声音带着哭腔。 “沅沅!赶紧将门板扣上别出来!当家的你快起来啊,你没事儿吧?” 苏沅本就听得一肚子火冲天灵盖。 再一听对自己很好的便宜公公摔了,眼里火星子撞得噼里啪啦的。 唰的一下拉开了大门就冲了出去。 好不容易艰难扶着林传读站起来的林慧娘一看苏沅跑出来了就急得掉眼泪。 “沅沅你出来干什么?赶紧进去躲躲!” 苏沅没管。 跑过去扶住了林传读的一条胳膊,看清了林传读袖子上的血迹眉心明显一皱。 “叔,您没事儿吧?” 林传读苦笑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将苏沅往自己的身后拉了一下,说:“我没事儿,只是……” “沅沅小心!” 林慧娘突然尖叫了一声。 苏沅眸光一凛,感受到脑后的劲风脚尖一点轻巧的往旁边歪了一下。 避开了脑后挥舞过来的胳膊。 一咬牙侧身狠狠的对着扑过来的那个人影一脚踹了出去! 那人影本是抱着一举压住苏沅的念头扑过来的。 结果被苏沅这么拦腰狠狠一踹。 当即就跟断线的风筝似的重重的摔了出去。 第7章 有事儿也应该是别人有事儿 摔下去那人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旁边的大伯母见状眼珠子都气红了,一挽袖子就冲了过来。 “小贱人还敢还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沅拧着眉将想要过来帮忙的林传读夫妇推到了一边。 在大伯母冲过来的瞬间。 毫无征兆的一个下腰避开了大伯母的手。 一手撑着地稳住平衡,脚尖绷直往大伯母的脚踝上狠狠踢了一下。 大伯母吃痛呦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 苏沅撑地而起。 抓住了大伯母在空中挥舞的胳膊反向狠狠一拧。 在一声吃痛的怒吼中凌空就甩出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气势汹汹的大伯母平摔倒地。 脸朝下,哼唧着彻底没了脾气。 小姑子和大伯母和苏沅的动手过程不过眨眼。 结果那两人就被摔到地上爬不起来了! 老太太一看这情形气得浑身哆嗦。 指着同样一脸震惊,却不忘挡在苏沅前头的林传读就吼。 “老二你赶紧给我让开!这贱人偷了家里的东西,还敢跟长辈动手,今儿我非得弄死她不可!” 苏沅不耐烦的看了正嚷嚷得起劲儿的老太太,冷冷的打断了她。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偷的?你有证据吗?证人何在?赃物何在?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这么污蔑我?” 老太太大概没想到她会顶嘴,明显噎了一下。 苏沅轻描淡写的揉了揉刚刚打了两个人的手腕。 乘胜追击。 淡淡地说:“妄你们还自称是读书的体面人家。” “官府给人定罪论刑还要讲究个证据过程,怎么到了你们这儿,事实真相全凭着一张红口白牙?” 看老太太紫涨着一张脸说不出话。 苏沅冷笑,脸上的讥讽浓郁得刺眼。 “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家的作风?我今儿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你张嘴说是我偷的,我还能说是你监守自盗污蔑我呢,这话你又作何解释?” 苏沅上辈子十八岁进律所实习,随后转战多个知名律师事务所。 凭着一张杀人不见血的毒嘴当庭说哭过对方辩护律师。 面对眼前这群徒有泼力毫无智商的对手,碾压起来毫无压力。 看老太太憋得跟生吞了鸡蛋似的没了话。 苏沅呵了一声,似笑非笑:“三言两语就要给我定罪搜身,谁给你的这样的权利?” “你是在村里有一官半职,还是在朝廷领身穿孔雀朝服领着俸禄能上达天听?” “若是什么都没有,那不好意思,我不可能配合让你搜身。” “相反,若你强行要对我动手,我只能被迫还手了,打着谁伤着谁,那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各人自伤自负,又或者……”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眼前这些人想怒又不敢怒的扭曲神情,冷冷地说:“或者既然各执一词,难以裁断是非,不如就去请村长找里正来做裁决。” “如若还不行,那就只能去县衙找县太爷做主判个公道是非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府衙大堂上的惊堂木拍得,县衙门口的申冤鼓打得。” “到了县太爷跟前我自然有我的说法,诸位觉得如何?” 在家里闹,再如何那是家丑,关上门自然无人知晓。 可若是闹到了村长县衙公堂之上,那就是家丑外扬了。 林家出了两个读书人自持脸面清贵。 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外人的看法评论,最怕的就是丢人现眼。 苏沅敢这么说,就是笃定不会有人同意。 她孑然一身哪儿都敢去,可林家的人不敢。 不管今儿这出丢了米,是这些人自导自演弄出来的想借机将自己赶出去的闹剧。 还是真的当中出了贼,林家没有一个人,敢接自己这样的话。 他们赌不起。 更何况,讲道理之前她先动了手。 这些人发现人多并不能在她这儿占便宜。 此时再听了这样的话,自然顾忌更深。 苏沅三言两语将场面镇住,神色平淡的站在林传读夫妇的旁边,明摆着就是要把这事儿闹大了。 从头到尾只开过一次口的林老爷子面色阴沉的打量着苏沅,沉声说:“这是家丑,不可外扬。” 言下之意就是不同意报官了。 林传读心急的想说什么。 苏沅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淡淡地说:“家丑?老爷子您说岔了,林家门庭清贵,我一个外人哪儿敢高攀?” “既然是怀疑我,那我百口莫辩,自然就只能寻求官府的帮助了,想来县太爷能穿上那身官服自然能明辨是非,届时自然会还我一个清白,也能给诸位一个说法。” 苏沅看见林传读身上的伤就气得咬牙,开口时没一点儿客气的意思。 虽没一句带着脏字,却没一个字不戳人的心窝子。 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像苏沅这般口齿尖锐的。 当即就气得胡子上翘,没接苏沅挑衅的话,狠狠的怒视着林传读夫妇。 “老二!这般武逆长辈牙尖嘴利的货色,就是你说的好人家的姑娘?!” 不等林传读说话。 苏沅就皱眉说:“老爷子,你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待罪之身,身上还扣着一个偷窃的屎盆子呢,跟好人家的姑娘可半点沾不上干系。” “您这般避重就轻,是想包庇什么人吗?” 最后一句话,苏沅说得轻飘飘的。 一字一句却化作了无形的重锤,狠狠的砸到了在场众人的胸口。 老爷子生平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气得脸发青。 指着苏沅的手指头哆哆嗦嗦的跟抽风似的来回颤抖。 苏沅不为所动一脸冷漠。 余光瞥见地上趴着的两人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 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动起手来也没个顾忌,刚刚多有得罪,还望二位见谅。” 被摔了一通的大伯母和小姑两人疼得脸色发紫。 再不想见谅又能怎么着?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林慧娘性情软弱,之前为了救儿子的命,护着苏沅能以命要挟已经是这辈子干得最出格的事儿了。 这会儿见苏沅动手了不说还占了上风,现在都还一脸状况外的茫然。 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本能的拉着苏沅的手,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着苏沅。 苏沅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心想这便宜公婆对自己当真也是没话说了。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让他们平白受欺负! 苏沅轻轻的拍了拍林慧娘的手,本意是想安慰一下林慧娘。 不料林慧娘却误会了。 明明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却还是咬牙说:“沅沅别怕,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苏沅垂眸笑了一下,心情不错的点头。 “您说的对,咱们当然是没事儿的,就算有事儿,那也应该是别人。” 第8章 睡美男真的活了! 苏沅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几个人都听到。 老爷子和老太太震怒之下一时忘了言语。 局势一边倒,此时倒是苏沅他们这边占据了上风。 不过折腾了这么一通,目的就是为了将有辱门风的苏沅名正言顺的赶出林家。 这会儿见识到了苏沅的厉害之处。 老太太和老爷子对视一眼,更是坚定了心里的念头。 这不省事儿的丫头绝对不能留! 老爷子咳了一声。 阴沉着脸说:“先不论盗窃一事是否属实,单凭着你今日不敬长辈对长辈出手一事,别说你不是林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还没进林家的族谱算不得林家的人,就算你是林家的人,我今儿也必须得将你这个害得家里鸡犬不宁的祸害赶出去!” 林传读一听立马就急急地说:“爹不可!沅沅是六子的贵人,因她六子才从鬼门关捡了命回来,于情于理我……” “闭嘴!” 老爷子一声呵斥打断了林传读的话,话语中竟透出了一股狠厉。 “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你当年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怎地连这样的圣人之言都忘了个干净?!” “我林家容不下这样的搅家兴!她必须得走!” 苏沅闻言微微挑眉,要笑不笑地来了一句。 “合着折腾了这么一通,就是为了赶我走?” 她就说怎么这些人一回来米缸就空了,。 合着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 老爷子被说中了心里的真实想法,眉毛狠狠的抖了一下。 却还是不肯改口。 “林家容不下你,你自行离去,今日之事便可不作追究,否则……” 老爷子警告似的看了苏沅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抢在林慧娘两口子想开口之前不容置疑地说:“老二,你家两口子之前办的糊涂事儿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我今儿把话撂在这儿,林家有你们就没这个祸害!” “若是你们执意要留下她,那就跟着她一起离开林家!林家没你们这样的不孝子孙!” 老爷子一语断乾坤,完全没给人留下任何退路。 可就算是这样,林慧娘夫妇却始终没从苏沅的身前让开。 林传读瞳孔赤红。 一个大男人,脊背佝偻着透着说不出的沧桑痛苦。 声音也带着重重的哽咽。 “爹,这是六子的命啊!六子也是您的孙子,您难道真的就要如此狠心绝了他的活路吗?” 老爷子脸色一僵,哼了一声说:“无论如何,这祸害决计不能留!她走还是你们自离族谱,你们自己琢磨!” “既然如此,那就分家吧。” 正想着是接着动手打到这群人服气,还是正儿八经上一趟公堂的苏沅,冷不丁听到这沙哑的男声猛地一怔。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看清了来人后,她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林明晰! 昏迷了十几天据说命不久矣的林明晰居然这时候醒了! 林明晰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的人。 见到他的瞬间。 不仅苏沅懵了,所有人都惊讶的愣住了。 这据说要死了的人竟然真的活了?! 林慧娘大悲大喜之下整个人差点摔到了地上。 苏沅瞳孔一震赶紧伸手将人扶住了。 不等林慧娘哭出声儿来,立马就会意扶着她往林明晰的方向跑。 林明晰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得仿若白纸。 这会儿也是艰难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见林慧娘泣不成声,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娘别哭,我没事儿了。” 林慧娘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抓着林明晰的手不肯放。 林传读惊喜得扔了手里的拐杖,单腿蹦了过来抓住了林明晰的肩膀,浊泪滚然而下。 “醒了好,醒了好,醒了就好……” 苏沅见人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自己在这儿杵着倒是有些尴尬了。 她扯了扯嘴角,不明显的往后退了退。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的眼前多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指尖修长,掌心宽大。 一看就是让人感觉很安心的一只手。 苏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呆呆的没动。 手的主人林明晰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自然而然地说:“娘要扶爹,你扶我。” 苏沅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手已经自觉的扶住了林明晰的手。 肩膀上多了大半个人的重量,苏沅这才想起来,林明晰的一条腿是断了的,他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还有这人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之前一直没发现? 苏沅好奇的打量着林明晰,林明晰的心绪也很微妙。 任由谁睡了一觉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多了个媳妇儿。 而且媳妇儿还在院子里大显神威跟人打架并且大获全胜,估计情绪都不会太平静。 林明晰突然出现带给众人的震惊过于巨大。 以至于他被苏沅走到了院子里,这些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苏沅四下看了一眼,飞快的蹲下将林传读扔在地上的拐杖捡了起来递给林明晰。 “你杵着这个坚持一下,我去找个东西。” 说完苏沅就风似的跑了。 林明晰不太熟练的杵着拐杖站着。 看向苏沅跑开的方向,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一眨眼的功夫,苏沅就抱着三个凳子冲了出来。 她将两个递给了林慧娘,乐呵呵地说:“叔婶儿,站着多累啊,坐下说坐下说。” 说完,她又果断将剩下的那个塞到了林明晰的屁股底下。 拍了拍凳子表面,对林明晰说:“你也坐啊!站着干嘛?” 林明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沅摁着肩膀坐到了凳子上。 至于还站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则是被苏沅自然而然的无视了。 老爷子因为林明晰带来的惊讶,很快就被苏沅分配凳子的举措带来的怒火压制。 正想发作,就听到林明晰说:“爷爷,您刚刚说的话,我替我爹应下了。” 老爷子猛地一惊,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林明晰神色平淡的跟老爷子对视,语气甚至谈得上是轻描淡写。 “既然爹娘为了救我性命的无奈之举,让爷爷觉得给林家蒙羞了,容不下二房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分家吧。” 第9章 你咋不去摆摊算命? 刚刚赌气似的坐下的林传读夫妇。 也被林明晰这惊人之语吓了一跳。 林传读正想说什么。 可一看到站着的苏沅。 又想到林明晰病后林家众人的反应。 心头一凉,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默认似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避开了老爷子投过来充斥着怒火的目光。 老爷子接二连三的是真的气得不轻。 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是想将苏沅赶走,可没想过要分家啊! 不管内里如何,可在外林家向来以重礼仪家风和睦为傲。 分家那是丢人现眼,要让人笑话的丑事! 老爷子想也不想就说:“不行!绝对不行!” “分家这话不可再提!我林家丢不起这样的人!” 林明晰的眼里划过一抹明显的嘲讽。 笑问:“可我们二房的存在,不是已经足够让林家丢人了吗?” 老爷子被他这耿得噎人的话气得胸口疼。 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响。 也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 慢了半拍回过神来的老太太见状,马后炮似的跟着怒了。 一张嘴就是漫天的唾沫横飞,尖锐刺耳。 “孽障!你怕不是死了一遭鬼迷心窍了?” “我跟你爷爷两个老的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分家,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们还活着,这家里就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当家做主!” 老太太越说越来劲儿,指着林明晰的脸就嚷嚷。 “性情如此不堪,难怪这么多年白搭了那么些银子进去,还未能考取功名,平白让自己成了笑话不说,还连累了林家的名声!” “你真以为分家你就能好了?” “我告诉你!若你不是姓林没林家养着,就你们这一家残的残,病的病,没一个能顶事儿的撑着,出了林家这道门,你们一家子白眼狼都得饿死!” 老太太谩骂不休。 一句更比一句难听。 林明晰始终沉默着没有反驳。 只是搭在膝盖上紧紧攥成了拳头的手,无形的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唰的一下往林明晰的身前一挡,睥睨似的瞥了老太太一眼,冷笑着说:“不就是提了一句分家吗?” “老太太您怎么跟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炸了?是戳中你痛脚了还是偷你金元宝了?至于么?” 怼得老太太哑了火。 苏沅漫不经心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轻飘飘地说:“还有,饿死不饿死凭的是本事,可不是一张嘴皮子。” “老太太您张嘴闭嘴就是命途已定,这么厉害,难不成是嘴皮子开过光?还是请得道高僧点过圣水?” “有这能耐,在这儿嚷嚷个什么劲儿呢。” “您不如去那长廊街上支个摊儿,铁口神算林老太,指不定您靠着这张颠倒黑白的嘴,就能无中生有发家致富了呢?” 跟老太太的歇斯底里相比。 苏沅的轻描淡写显然更具杀伤力。 字字化刃戳人心窝子。 正火力全开的老太太被苏沅这一通明嘲暗讽的挤兑了。 立马就气得舌头打结,嘚啵不出声儿了。 苏沅鄙夷的呵呵一笑。 心想就这点儿战斗力,还敢跟我比嘴皮子? 这是欠抽还是找骂呢? 林明晰听了,看着两个老的仿佛要晕过去的样子,唇角不明显的上扬了一下。 提醒似的拽了一下苏沅的袖子,让她适可而止。 若今儿苏沅真的凭着一张嘴将老爷子老太太气得晕过去了。 这事儿再说起来,就是他们理亏了。 苏沅见好就收,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就不吭声了。 林传读夫妇也被钟璃的说法逗得笑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痛下决心似的点点头。 下一秒,林传读就哑声说:“爹,娘,我是废了,可六子是我们两口子的命。” “您二位容不下六子和沅沅,我跟慧娘也没脸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不如就按六子说的办,分家吧。” 林明晰微微点头,说:“对,分家。” 二房一家达成了共识。 老爷子彻底慌了神。 这若真的分家了,那以后林家该受到多少非议? 林家引以为傲的东西,就会成为一个众人皆知的笑话! “不成!” 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 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分家一事休要再提!只要我没死,林家就没分家这一说法!” 说完了,老爷子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身就回了正屋。 门板被摔得震天响,可见老爷子的确是气得快炸了。 当家做主的老爷子走了。 老太太也没能讨着便宜。 一脸外强中干的愤愤指着苏沅咒骂了几句,也被扶着腰的小姑和大伯母扶着走了。 这些人相继回了屋子。 分家一事只能暂时作罢。 林慧娘是个没主意的,闹了这么一会儿脑子里早就乱了。 见状惶然的四下看了一眼,呐呐地说:“这……这可咋整?” 林传读苦笑了一下,说:“先回屋再说吧。” 林慧娘下意识的去扶起了单腿的林传读。 苏沅见状也条件反射似的扭头,看了一眼安稳坐着的林明晰。 恰巧,林明晰也在抬头看她。 视线隔空相对。 气氛一度微妙中有夹杂着一丢丢小尴尬。 毕竟严格的算起来。 今天还是这对理论上的新婚夫妇,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 尴尬是在所难免的。 最后还是心理年龄比较大的苏沅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了一声,试探地说:“你是要我去给你找个拐,还是扶着?” 林明晰听她如此自然的说出找个拐这种话,无奈的笑了一下。 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说:“拐就不必了,要不还是你扶我吧。” 在苏沅眼里,林明晰就是个略显成熟非常好看的小屁孩。 上辈子若是能像这辈子这般英年早婚,只怕儿子都有林明晰这么大了。 所以她闻言哦了一声。 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大咧咧地说:“喏,您请起驾吧。” 林明晰听她这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苏沅赶紧手忙脚乱的扶住他。 两人磕磕绊绊的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屋。 进屋后,林明晰没能坐下。 直接被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个病重的人的林慧娘两口子摁到了床上。 林传读张罗着出门请大夫去了。 林慧娘也去厨房给林明晰熬粥。 屋子里突然就只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个人四目相对。 第10章 小丫头,快过来叫哥哥 熟悉的尴尬再度袭来,两人脸上一时都有些悻悻。 苏沅自觉自己是个大人,绞尽脑汁的想着找点儿话题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尴尬。 然后她脑子一抽突然就说:“那什么,你什么时候醒了跑到门口去的?” 林明晰俊秀得过分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微妙。 迟疑了一瞬才说:“在小姑飞出去的时候。” 苏沅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愣。 疑惑的啊了一声。 林明晰无奈的叹气,解释说:“她被你踹飞的时候。” 苏沅一脸空白呆滞的看着他。 你说话这么耿直的吗亲?! 林明晰似乎是觉得她这个表情有意思。 微微勾了勾唇角。 口吻玩味。 目光戏谑的补充了一句更让苏沅觉得是晴天霹雳的话。 他说:“全程我都看见了。” 苏沅一脸恍恍惚惚。 林明晰轻声感叹:“娘子,你身手不错呐。” 向来以武力超群自傲的苏沅听了这话。 耳朵不知怎地唰的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她表情空白。 同手同脚的强撑镇定站了起来。 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你坐着,我去帮婶儿做饭!” 话音未落,人就没影儿了。 林明晰从未接触过性情如此欢脱之人,一时有些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眼里不由自主多了一丝浅笑。 这样的性子,倒真是…… 目光触及到自己上着夹板的腿。 耳边回响起老太太先前咒骂的种种话语。 林明晰眼里的笑散了,只剩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苏沅说是帮林慧娘做饭。 然而她只会吃。 并不会做。 苏沅上辈子忙着在事业上开拓巅峰。 吃食上不是食堂就是外卖。 家里的餐具都是富丽堂皇的摆设。 五谷不分糖盐不明。 偶尔兴致来了大显身手。 做出来的东西真的是连狗都不吃。 到了这里,前几天做饭的活儿都是林慧娘一手包揽了的。 完全没有用得上苏沅的地方。 所以她不会做饭的事隐藏得很好。 直到今日才突然露了马脚。 看苏沅愣愣的盯着盐罐子和糖粉罐子不动。 等着让她拿糖的林慧娘恍然之下。 眼里多了些许打趣的笑意。 林慧娘故意逗她。 “沅沅,糖是左边那个。” 苏沅一听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忙不迭捧着那个糖罐子递了过去。 林慧娘伸手接了过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沅被她笑得一脸茫然。 忍不住问:“婶儿,您笑什么?” 林慧娘好笑得不行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可真是个迷糊的糊涂丫头。” 苏沅这下更懵了。 林慧娘将手里的罐子放下。 然后才说:“沅沅,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苏沅的脸瞬间就红成了番茄。 小眼神也不住带了些尴尬的闪躲。 声音小得可怜。 “婶儿,您怎么知道的?” 林慧娘笑得直不起腰。 拿起了另外一个罐子才说:“因为这才是糖粉,你刚刚给我的那个,是盐。” 苏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 神色悻悻的说不出话。 林慧娘打趣了她几句。 似乎是怕她难受。 又温声安慰她说:“不会做饭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学。” “只要你想学,婶子就教你。” 林慧娘没在做饭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苏沅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林慧娘熬好了软乎乎的米粥,给林明晰端了进去。 苏沅沾了林明晰这个病人的光。 虽然不是在饭点儿,也被心疼她年纪小的林慧娘塞了一碗。 热腾腾的米粥下肚。 苏沅吃得心满意足。 连眉梢都带着愉悦的舒展。 林慧娘看她这小耗子似的样子,就捂着嘴止不住的乐。 “沅沅,婶子熬的粥好喝吗?“ 苏沅头也不抬的点头。 含糊不清地说:“好喝好喝!” 林慧娘的手艺是真的没话说。 虽然只是白粥,可熬的时间够久,又加了恰到好处的糖粉。 米香和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 绝对无可挑剔。 苏沅一边忙着吃,还不忘顺手拍林慧娘的马屁。 “婶子的手艺就是好,可惜我就是肚子小了一些,不然我能把锅一块儿啃了。” 安静喝粥的林明晰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 林慧娘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林慧娘就林明晰一个独子。 林明晰又自小早慧稳重。 几乎没有像寻常孩童一般痴缠父母撒娇耍赖的时候。 苏沅的性子跟林明晰恰恰相反。 未开口就先带了三分笑。 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张嘴妙语连珠,时常逗得林慧娘笑得前仰后合。 被笑话了,苏沅也不生气。 她嘿嘿一抹嘴,把空了的碗献宝似的朝着林慧娘一亮。 口吻骄傲。 “婶儿,我吃完了!” 林慧娘乐出了眼泪。 赞赏似的拍了拍她的头,说:“不错,咱家沅沅是第一个吃完的。” 说着林慧娘不自觉的横了还有半碗的林明晰。 “六子你一个大男人,竟还比不上沅沅。” 林明晰哑口无言。 这有什么好比的? 难道要比谁吃的更快更多吗? 看林明晰不答言,林慧娘觉得无趣。 突发奇想就纠结起了苏沅和林明晰日后的称呼问题。 林明晰今年虚岁十六。 比起苏沅大了两岁。 苏沅满打满算离十四岁还有大半年呢。 这么小的年纪。 叫夫君显然是不合适的。 林慧娘心疼苏沅还是个孩子呢。 苏沅打心眼里为自己这个尴尬的稚嫩年纪流泪。 却怎么都找不着机会插嘴。 林慧娘自顾自的纠结了一会儿。 突然扭头问林明晰:“六子,你觉得怎么叫合适?” 苏沅也跟着眼巴巴的看了过去。 林明晰不明显的勾了勾嘴角。 在苏沅带着祈求的小眼神中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比她大,叫哥哥就是了。” 苏沅一脸黑线。 不。 小崽子你想多了。 姐姐真的比你大很多。 多得让你害怕的那种多…… 林慧娘却觉得林明晰的这个提议不错。 当即就拍板定下了。 笑眯眯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沅沅,以后你就叫六子哥哥了,好不好?” 苏沅很想摇头说不好。 但是面对林慧娘异常满足的笑容,她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下来。 “好。” 林慧娘满意了,乐呵呵的起身去忙自己的了。 苏沅捧着个空碗。 和林明晰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久久无言。 林明晰终于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碗里的粥喝完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沅。 逗弄宠物似的来了一句。 “小丫头,过来叫哥哥。” 第11章 小崽子不老实啊 因为林明晰的一句小丫头过来叫哥哥。 苏沅整整三天都没和林明晰说一句话。 不是生气。 单纯的就是尴尬。 苏沅自己是个老黄瓜刷绿漆装的嫩。 可人家林明晰是真的嫩啊! 十六岁。 下不去手也开不了口。 每回一跟林明晰对视。 哥哥两个字就跟滚烫的鸡蛋似的,在苏沅的喉咙里来回打了几个转,生生又被噎了下去。 苏沅自顾自的尴尬着。 尽可能的就会避开跟林明晰的相处。 就算必须要跟林明晰说话,她也是能说两个字的绝不说一句。 说完就跑。 完全不给林明晰反应的机会。 速度快到身后能带起一阵风。 这天苏沅头也不回的又跑了。 林明晰想叫没叫住,眼睁睁的看着人跑远后。 坐在床上看了一眼自己不能行动自如的腿,目光微妙。 “这是欺负瘸子跑不快?” 苏沅和林明晰之间的诡异林慧娘夫妇也察觉到了。 不过在林慧娘夫妇心里,苏沅就是个性子稍娇一些的小姑娘。 只怕是自己儿子性子冷清让苏沅受了委屈。 林慧娘将苏沅当做了亲生闺女,自然不会让林明晰欺负她。 这天趁着苏沅跟林慧娘去地里摘野菜了。 林传读找着机会就开始数落林明晰。 “沅沅是个好孩子,她年纪小性子跳脱一些正常,你可不能欺负她。” 林明晰满头雾水的听了半天,顿觉好一阵无奈。 眼看林传读还有长篇大论的架势。 林明晰赶紧头疼地说:“爹,我没欺负她。” 真的没有。 从他清醒到现在。 林明晰和苏沅说的话几乎屈指可数。 唯一的冲突大概就是前几日他说了句过来叫哥哥。 然后小丫头的脸色青紫变换精彩了一阵。 最后像是恼羞成怒似的扔下一句你休想,扭头就跑了。 那天后,林明晰至今还没跟苏沅说上几句话呢。 林传读看林明晰神情不似作伪,狐疑的皱起了眉。 “你既没欺负她,沅沅为何不肯理你?” 林明晰面无表情:“大概是不想叫我哥哥吧。” 说起这个,林传读终于找着了话头跟林明晰说起了心里的担忧。 “六子,先前你昏昏沉沉一度险些去了,我和你爹实在没了法子接了沅沅进门。” “这事儿委屈了你,也是委屈了沅沅。” “我跟你娘商量过,左右你和沅沅的年纪都不大,要不这门亲事作罢,就当我家多了个闺女,你多了个妹妹。” “日后,咱家好好的养着沅沅,若她有心外嫁,咱们这些人就是她的娘家亲戚。” “如若不行,届时你们都再大一些了,再重新考虑婚事的事儿,你觉得如何?” 林传读知晓林明晰的心中有大抱负。 生怕他一时进了死胡同,觉得苏沅是拖累对苏沅有偏见。 又说:“不管怎么说,沅沅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愿意在林家待一天,咱家就得好生待她。” “你当她是妹妹也好,别的也罢,你都不能欺负她。”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没洗脱自己欺负苏沅的嫌疑。 对上林传读隐隐夹杂着谴责的目光。 林明晰的头都大了一圈。 林明晰苦笑着说:“我真的没欺负她。” 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林传读对此还是半信半疑的。 不过林传读为人含蓄,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然后才面带忧色的走了出去。 林明晰独自坐在床上,盯着带着薄茧的指腹陷入了沉思。 林家夫妇显然是全心全意为苏沅考量的。 林明晰清醒后,林慧娘就给苏沅单独整理出来了一个小单间做卧房。 苏沅单独住一间。 林慧娘进进出出的也都带着苏沅。 逢人问起,就说这是我的小闺女。 苏沅也很乖巧聪明。 若有这么个妹妹,那也是不错的。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似乎不太愿意叫哥哥。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声音轻得若有若无。 “不愿意叫哥哥么?” 与此同时,外出和林慧娘挖野菜的苏沅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林慧娘真心实意将苏沅当成了女儿,对她的偏宠简直显而易见。 苏沅听完她的话,尴尬得不行的挠头。 “婶儿,真的没人欺负我。”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个小崽子逗得下不来台。 被催着要叫哥哥有点没面子和尴尬…… 林慧娘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 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反正若是六子敢让你受了委屈,你只管来跟婶子说,我一定给你做主。” 苏沅苦哈哈的笑着应了下来。 她生怕林慧娘再提起这个,赶忙转移了话题。 “婶儿,开着小黄花的这个叫什么?也能吃吗?” 林慧娘成功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一脸慈爱的跟她介绍起了野菜的种类。 苏沅漫不经心的听着,时不时的插嘴打听几句有关林明晰的事儿。 林慧娘是个没什么戒心的。 苏沅问,她也就都说了。 到最后,苏沅才知道,林明晰居然还是个少年天才。 七岁成准童生,九岁当秀才。 林明晰年方十六,早在多年前,就已是闻名四周的风云人物。 当时不知多少人眼红说林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竟出了这么一号文曲星般的人物。 更是有不少人眼巴巴的盼着林明晰在三年后秋闱下场摘取功名。 成就最年轻举人老爷的神话。 可到了十三岁考举人的时候,笼罩在林明晰身上的天才光环就消失了。 林明晰出人意料,又让人觉得情理之中的落榜了。 当年县试参加考试的秀才三百四十七人。 林明晰的名字就在最后一位。 少年天才的陨落让不少人唏嘘不已。 当时也有不少人对此保持观望。 毕竟当时林明晰实在太小了,再磨砺三载,也是少年意气风光正好。 直到三年后。 林明晰再度下场一试。 揭榜之日得到的消息却是再度落榜。 林明晰听了消息神色就不对,没顾得上跟家里人多说几句,就匆匆跟来传消息的同窗去了县城。 结果到了傍晚,林明晰就是昏迷不醒被人抬回来的。 剩下的事儿,苏沅就都知道了。 落榜之事,林慧娘夫妇怕提起让林明晰伤怀,故而不肯多提一句。 此时说起也是一脸愁容。 苏沅眼里一亮,突然问:“婶儿,那他的腿是怎么伤的?这个您也不知道吗?” 说起这个林慧娘眼里愁苦更甚。 无奈叹气。 “问倒是问过,可他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具体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 苏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里却在冷笑。 骗谁呢? 断腿附近分明有棍棒击打的淤痕。 明明是被人打的,还非说自己是摔的。 啧啧啧。 小崽子不老实啊。 第12章 这锁我真能撬 这时节野菜多,没多久苏沅和林慧娘就满载而归。 新鲜采摘的野菜不能直接吃。 要用盐腌制一会儿,再用热水过一遍祛苦味儿。 苏沅做不了厨房的活儿。 林慧娘也不忍她辛苦。 自己去厨房忙活了,交给苏沅个绣花棚子,让她打发时间。 苏沅盯着手里的绣花棚子差点哭出声来。 绣花这种精细活儿她哪儿会啊? 苏沅正盯着绣花棚子一筹莫展的时候。 却突然听到了林慧娘的一声惊呼。 苏沅下意识的把绣花棚子往旁边一扔,跑了过去。 看清了厨房里的情况后顿感无语。 不知道是哪个人间鬼才想出来的主意。 厨房里能看得见的地方竟然都上了锁! 米缸没法上锁。 所以里面是空的。 其余的装着油盐面的柜子箱子,密密麻麻的上了一排闪亮的锁头。 也真是难为想出这主意的人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能找到这么多锁…… 苏沅无语的时候,林慧娘却是气红了眼。 明明在一个家里,吃食却都被锁进了柜子里。 而且上锁这事儿,事先没跟二房的任何一个人通过气。 这哪儿是防贼? 明摆着防的就是二房的人! 林慧娘气得浑身哆嗦,红着眼睛对苏沅说:“沅沅,你去将你叔叫来。” 苏沅生怕林慧娘气出个好歹来。 不敢耽搁赶紧去叫林传读了。 林传读不明所以的出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也是气得脸发青。 他甚至试着用手去掰锁。 但是那锁头是铁制的,又怎么可能轻易掰开? 林慧娘见状重重的摁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没让自己哭出来。 声音却带了浓浓的哭腔。 “孩儿他爹,咱家这是让人当成贼人来防了啊!” 林慧娘想起种种前事瞬间悲从中来。 眼泪再也隐忍不住的往下掉。 “今日家中其余人都去了杨大娘家吃喜酒,唯独咱们一家没去在家,结果……” 林慧娘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林传读阴沉着脸说:“你们在家等着,我这就去找娘把钥匙要来。” 林传读说着就要走。 可不知是气得厉害了还是怎样,杵着拐没走几步,毫无征兆的就倒了下去。 林慧娘失声哭喊着扑了过去。 “当家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啊!” 苏沅一看林传读居然晕了过去,心里立马咯噔一下。 顿时也顾不得装傻卖萌了。 脸一沉拉开了哭喊的林慧娘,试了一下林传读的鼻息,发现林传读气息虽然急促但依旧有力。 显然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并不会影响性命。 苏沅猛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扭头对着六神无主的林慧娘说:“婶儿,您帮着我将叔扶到屋里躺着休息。” 林慧娘手脚并用的跟着苏沅将林传读扶着进了屋子。 苏沅眼下身高不到一米五。 豆芽菜似的小身板单薄得惊人。 虽然有了林慧娘的帮忙,支撑着林传读一个大男人的身体重量还是吃力得紧。 原本隐约听到一些动静,正打算出去看看的林明晰看了脸色瞬间一变。 “爹这是怎么了?” 苏沅顾不得解释,苦着脸对他说:“别杵着赶紧过来搭把手!” 林明晰笨拙的杵着拐过来,帮着将林传读放在了床上。 苏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语速飞快。 “婶儿,您将带大夫的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给叔瞧瞧。” “您就在家安心等着,叔没事儿,放心。” 林明晰一句话也插不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得了地址后飞快的跑了。 至今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了的林明晰抿紧了薄唇。 看向了泣不成声的林慧娘,声音发沉。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慧娘说的赤脚大夫住得离林家不远。 苏沅没多大会儿就将大夫请了回来。 屋子里,林明晰和林慧娘各自坐在一头,两人的脸色都谈不上多好看。 大夫进屋也不寒暄。 直奔主题给林传读把脉。 片刻后,大夫叹气说:“这是活生生被气的。” “怒火攻心一下气息不顺就晕了过去,不用施针吃药,过会儿这股气散了,人自然也就醒了。” 林明晰闻言神色更加难看。 不过还礼数周到的跟大夫道谢。 哪怕杵着拐行走不便,都还想着亲自将人送出去。 苏沅刚刚灌了两碗水。 看林明晰坚持要送大夫出去,忍不住嗨了一声。 心想你自己都走不利索,送什么送。 苏沅一抹嘴上的水渍,往前一挤,大咧咧的就将林明晰挤到了旁边。 老大夫看见苏沅就想乐,张嘴就是打趣。 “哎呦喂,小福星这是要亲自送老夫出去?” 苏沅不以为意的咧嘴一笑。 又憨又直。 “那可不,您老是我请来的,当然得我亲自送出去才行。” “您要是乐意,我直接给您送到家门口,还能帮您把门打开,把门前的地扫咯。” 老大夫家中最小的孙子都比苏沅大两岁。 听她这话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林慧娘得知林传读没什么大碍脸色也好看不少。 听见苏沅的俏皮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沅沅,不得跟孙大夫胡闹。” 苏沅嘿嘿一笑。 林慧娘又说:“孙大夫,今日之事麻烦您了。” 孙大夫不在意的摆摆手。 最后却还是多嘴说了一句。 “气大伤身,长久郁结于心不利于寿数,你们平日还是要多加劝导,这样长久下去,终究是不行的。” 林慧娘神色一黯,点头应了下来。 林明晰看起来还想动。 苏沅不耐的回头横了他一眼。 不自觉的就拿出了前世教训小菜鸟的姿态。 食指重重的朝着林明晰的脸隔空点了点。 那意思很明显。 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别动! 林明晰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当即就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沅已经和孙大夫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苏沅送走了孙大夫折返回来。 看清了林明晰那张虽然稚嫩,却已经有了高深莫测雏形的俊脸。 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耳朵唰的一下就红了。 目光也呆滞滞的。 天啦噜。 我刚刚干什么了来着? 苏沅有点想现场表演一个失忆。 幸运的是林明晰似乎没有计较的意思。 静静的用目光将苏沅看得快要炸毛就挪开了目光。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眉眼间一派淡然。 苏沅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乐得装傻。 稀里糊涂的撇撇嘴,全然就当作没发生过了。 林慧娘没看到之前苏沅的小动作。 也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擦干净脸上的泪,站起来就哑声说:“六子,你在屋里看着你爹,我去烧点热水。” “沅沅,六子行走不便,你就在这里陪着他好不好?” 林明晰和苏沅纷纷点头应是。 然而林慧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 却在烧热水的瞬间再度崩溃。 这哪哪儿都上着锁。 想烧口热水都找不着干净的锅。 林慧娘又气又急。 六神无主之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沅和林明晰听见哭声忙不迭追了出来。 林明晰看清了厨房里的景象后,更是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苏沅一看人掉眼泪就头大。 脑子里混噩噩的,嘴里一句赶着一句的安慰着林慧娘。 听见林慧娘说锁的事儿,苏沅更是听了半截话扛着就跑。 她大义凛然的一拍胸口,说:“婶儿你别哭,不就是几个锁吗?我能给它弄开!” 虽然说撬锁不属于苏沅的业务范畴。 可她前世单身太久,各种杂七杂八用来凑数打发时间的爱好太多。 这也算一项额外附加的技能之一。 林慧娘被苏沅的大话震惊得都忘了哭。 呐呐地问:“沅沅你说啥?” 苏沅意识到撬锁大概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技能。 小尴尬了一下下。 然后才在林明晰略显意外的目光中,底气不足地说:“婶儿,这锁我真能撬。” 第13章 上哪个山头买的媳妇儿? 苏沅说她能撬锁。 她就是真的能撬。 林明晰看她信誓旦旦的,沉声问:“你真的行?” 苏沅哼哼了两声。 “那是,就没姐姐我打不开的锁。” 林明晰听她自称姐姐,嘴角无奈的抽了一下,没忍心提醒她事实。 拦住了迟疑的林慧娘,对着苏沅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撬吧。” 苏沅迟疑的看了林慧娘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婶儿,能撬吗?” 林慧娘也动了真怒。 当即就是一咬牙。 “能!怎么不能!别说是撬了,就是砸也是砸得的!” 得了林慧娘的首肯后,苏沅也不用别人帮忙。 自己跑去从篱笆上掰了一截细长的铁丝,蹲在锁着米面的柜子旁就开始拨弄。 林慧娘和林明晰都是没见过当场撬锁的。 四只眼睛颇为新奇的盯着苏沅的动作不眨眼。 苏沅凑近锁头听了听动静,手里的铁丝往下用力一戳。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林家母子见状瞠目结舌。 开了第一个,苏沅心中稍微有了底气。 第二个就更加顺利了。 苏沅用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如同狂风过境一般将明面上所有能看到的锁都打开了。 大小锁头扔了一地。 凌乱得仿佛林明晰此时此刻的心情。 苏沅察觉到林明晰落在自己身上的微妙目光,不太自在的撇嘴。 梗着脖子小声嘀咕:“撬锁怎么了?我又没去撬别家的锁干为非作歹的事儿。” 她自以为小声。 却一字不落的被林明晰听了个清楚。 林明晰只感觉自己这一天叹气的频率都赶上过去一年的了。 头疼的解释:“没说你会撬锁不好。” 尽管这技能实在不像是良家人学的…… 苏沅得了点阳光就开始嘚瑟:“那是,技多不压身嘛。”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了话。 苏沅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林明晰最终败下阵来,妥协似的问:“你这手艺哪儿学来的?” 哪儿有小姑娘会去学这个的? 苏沅一时得意又开始习惯性口嗨。 “天桥底下摆摊的瞎大爷。” 林明晰冷冷提醒:“你之前说,那大爷是算命的。” 苏沅尴尬了一瞬,下一秒就试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刨根问底的还让不让人有点儿自己的业余爱好了?” 似乎是怕林明晰穷追不舍的追着问。 苏沅不等他再开口,就把自己躲在了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慧娘身后。 林慧娘本能的护着苏沅,还横了林明晰一眼。 “六子,不准欺负沅沅。” 林明晰无言以对的看了一眼躲在林慧娘身后面露得意的苏沅。 摇头无声叹气。 “娘,既然柜子打开了,您就给爹做饭吧,我先进屋去守着爹。” 林慧娘连连点头说好。 然后苏沅就看到林明晰对着自己伸出了罪恶的双手,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 “我站得久了腿疼,沅沅你扶我进去。” 这是林明晰第一次叫沅沅。 少年的嗓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却并不显得难听。 相反,还显得格外的有质感。 像回音醇厚的大提琴。 苏沅被他突然的一声沅沅叫得懵了懵。 愣愣的盯着林明晰修长的手指,内心遗憾流淌成河。 为什么这么好看的小男生是个未成年? 能看不能摸。 真的。 太罪恶了。 苏沅自顾遗憾的时候,遗憾唏嘘,感慨难过,望而不得。 种种情绪,跑马灯似的在苏沅巴掌大的小脸上来回闪过。 林明晰第一次见到表情如此丰富的人,禁不住哑然失笑。 “你在想什么?” 苏沅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不再大几岁呢?” 这回愣住的换成了林明晰。 林明晰古怪道:“为何我要再大几岁?” 苏沅正想回答那样我就能理直气壮的对你下手了啊。 结果一抬头撞进了林明晰情绪微妙的眸子里。 顿时像吞了个滚烫的汤圆似的,舌头一转弯改了话头。 苏沅干巴巴没什么诚意的夸赞道:“再大几岁,你长开了一定比现在更好看。” 林明晰…… 苏沅补充:“不瞒你说,我挺想看的。” 林明晰彻底被噎到说不出话。 也不要苏沅扶了。 小少年自己杵着个拐,在前边嗖嗖嗖的走得健步如飞。 很快就没了踪影。 苏沅见了奇怪的嘀咕了一句:“说得好好的,怎么跑了?” 看了半天热闹的林慧娘闻言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你别管,六子这是害羞了。” 苏沅眼里一亮,顿觉之前被林明晰践踏的尊严找到了支点。 “他害羞了?” 林慧娘点点头。 “这孩子性子内敛,能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了。” 林慧娘越想越觉得可乐。 怜爱的拍了拍苏沅的小脑袋。 “自从他三岁启蒙,我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了,还是咱家的沅沅厉害啊!” 苏沅自动将林慧娘这话当作了嘉奖。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乐呵呵的守在厨房里,小尾巴似的围着林慧娘打转。 有了苏沅刻意在身旁逗乐,林慧娘眼里的阴霾散了个干净。 林明晰在屋子里,都能隐隐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笑声。 听着听着,林明晰忍不住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手掌下是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 “惯会油腔滑调,不像样。” 林慧娘正指点苏沅揉面的时候,林传读就醒了。 昏迷了不到半个时辰。 林传读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鬓角的点点银色更显刺眼。 林明晰当作没看到的样子,压下了喉头的哽咽,低声说:“爹,您醒了?” 林传读深吸气了几下。 撑着床就要起来。 林明晰赶紧扶住他的胳膊,说:“爹,您这是做什么?” 林传读身体发僵,声音也沙哑得厉害。 却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一字一句用力得令人心惊。 “咱家二房再不济,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你们母子饿肚子。” “我这就去找你奶奶要钥匙,讨说法!” 提起钥匙。 林明晰的面上闪过一丝古怪。 他安抚住了情绪激动的林传读,低声说:“爹,不用找奶奶要钥匙了。” 林传读不解:“怎么?” 林明晰表情微妙:“因为那些锁,都被沅沅撬开了。” 林传读??? 林传读没忍住,好奇撑着拐去厨房看了一眼。 确定林明晰所说都是真的,恍恍惚惚的回到了里屋。 林明晰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受到的震惊也不小。 忍不住笑问:“爹,我自打醒来还没来得及问,您和娘到底是上哪个山头给我买了这么个媳妇儿?” 武能甩棍子打架,文能细铁丝撬锁。 这哪儿是小姑娘? 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还差不多。 林传读听出这话里狭促的打趣,自己撑不住也跟着笑了。 “别混说,当心回头沅沅听了跟你急。”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 林传读想起苏沅的身世来历,也是一脸遮掩不住的唏嘘。 想着提前跟林明晰提提,省得他日后不知情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小丫头伤心。 索性就趁着苏沅不在的时候,简单的将苏沅之前的经历说了一遍。 说完林传读自己就忍不住乐了。 “早在沅沅还没来之前,你娘就去打听过,听说沅沅是个软弱性子,爱哭,还生怕她来了咱家不愿意想不开,不料……” 林传读笑笑不说话了。 林明晰却自然而然的往下接了一句。 “这样的性子倒是正好。” 若真是个爱哭爱闹的。 以二房如今的处境,只怕也是过不下去的。 林明晰没往深处想。 神色一凝,跟林传读再度说起了分家一事。 林传读闻言微微一顿。 沉默片刻后才苦笑着点头。 “你说的对,是我早前糊涂了。” 当断不断。 势必会更加麻烦。 第14章 黑心芝麻馅的林明晰 林家父子在屋里商量正事儿。 林慧娘亲自操刀。 苏沅辅助的热汤面也热腾腾的出了锅。 精细的白面加上两个鸡蛋揉出的面团擀得薄薄的面皮。 用菜刀直接切成指头宽的宽面。 下水煮熟后,在表面浇上一层鸡蛋柿子的打卤。 洒上些许切得细碎的小葱香菜沫,浓香扑鼻。 采摘来的新鲜野菜被林慧娘用热水烫过一道,又过了一遍凉水。 拌上少许芝麻油和香醋,和一点儿盐就是一道上好的凉菜。 苏沅在一旁看得是连连称奇。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事情的确是看天赋的。 例如做饭。 林慧娘来做那就是艺术。 换成她来做,那不是自杀现场就是预谋犯罪的场地。 林慧娘和林传读都是温和的好性子,也从不讲究那些迂腐的规矩。 四个人落座开始动筷子。 林慧娘更是连连往苏沅的碗里夹鸡蛋,生怕她吃得少了亏了身子。 林传读也觉得苏沅太过单薄,连连劝苏沅多吃。 林明晰这个正牌的儿子倒是被冷落在了一旁。 无人问津。 苏沅实在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一碗面塞下去心满意足。 饭后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 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去洗碗,连打水的背影都透着说不出的欢快。 林明晰是伤残人士,本应该在屋子里歇着。 可他却不甘寂寞的杵着拐去了厨房。 苏沅看他来了,奇怪地问:“婶儿不是让你歇着吗?你出来干嘛?” 林慧娘和林传读吃过饭就说有事儿出去一趟。 两人神色匆匆的走了。 此时屋子里就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人。 不需要在林慧娘夫妇面前卖乖装萌。 苏沅的表情看起来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清。 就连跟林明晰说话的神态也自在不少。 林明晰看得心里惊奇,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你将之前开的锁都捡过来。” 苏沅皱眉:“捡那玩意儿干嘛?” 林明晰无奈:“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苏沅试探了几句未果。 只能按林明晰所说将锁头都捡到了一起。 林明晰又说:“找块石头过来,对准了锁孔的位置砸。” 苏沅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明晰的意思,微微一怔。 “你是说……” 林明晰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平淡。 “你记住,这锁是我砸坏的,跟你没有关系,知道吗?” 林明晰是林家的人。 还曾经是林家的骄傲。 他找不着吃的,一怒之下将锁砸了没人会太过指责。 可苏沅不一样。 苏沅本就在林家立身不正,不被老爷子老太太所喜。 若是再让人知道,她还会撬锁这种技艺,只怕更是要掀起波折。 林慧娘夫妇想法单纯没考虑到的地方,林明晰都想到了。 苏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小小的感动了一下。 嘴上却习惯性的嘴欠了一句。 “骗谁呢?就你那豆芽菜似的小身板,你能把锁砸开?” 林明晰…… 一不小心又嘴快了的苏沅…… 四目相对尽是尴尬。 苏沅在林明晰的脸黑之前硬邦邦的解释。 “我说我嘴比脑子快,你信么?”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苏沅被他看得心里打怵,硬着头皮说:“那什么,我真没鄙视你小。” 林明晰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黑一层,眼看着就要变成锅底了。 苏沅欲哭无泪。 “我真不是有心的。” 林明晰轻轻的哦了一声。 点头道:“不是有心,那就是故意的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这话还能这么曲解的吗? 下一秒,林明晰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豆芽菜?” 强大的求生欲让苏沅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不不,你不是。” 林明要笑不笑的说:“那谁是?” 苏沅不满的瞪着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林明晰轻不可闻的呵了一声,凉丝丝的来了一句。 “小沅沅,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小两岁多吧?” 苏沅表情空白的僵住了。 果不其然。 紧接着她就听到林明晰阴测测地说:“话说,沅沅,今日的哥哥你叫了吗?” 一刻钟后。 苏沅一脸的生无可恋。 认命的蹲在地上,抓着一块石头按林明晰的指示,咣咣咣的砸锁头。 余光瞥见林明晰闭着眼睛坐在旁边的一个竹椅上。 她顿时就砸得更加用力了。 苏沅深深的感觉自己受到了林慧娘的欺骗。 她刚来的时候,林慧娘明明跟她说的是林明晰性子极好又稳重,是个特别好相处的人。 结果呢? 事实呢? 这人好相处吗? 放屁! 林明晰分明就是个黑心芝麻馅的大尾巴狼! 当着长辈的面就温和无比,离了长辈的视线就原形毕露。 讽刺她打压她。 更让苏沅绝望的是。 她引以为傲曾经的职业资本,嘴皮子竟然也没林明晰的更黑更毒更利索。 林明晰一针见血戳得她竟然哑口无言。 头回在嘴皮子上输了,苏沅越想就越觉得悲从中来。 手上的动静咣咣咣的也就越发用力。 林明晰似乎是忍无可忍了,掀唇浅笑。 “小沅沅,你是想将地砸出个洞来,好自己钻进去躲着吗?” 苏沅狠狠咬牙。 “不准叫我小!沅!沅!” 林明晰就跟没看到她眼里熊熊的怒火似的。 轻飘飘地说:“嗯,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她死死地盯着林明晰咬了一会儿牙,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林明晰好整以暇的对着她挑挑眉。 笑问:“你生气了会怎样?去告诉爹娘,让他们帮你做主吗?” 苏沅咧嘴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摇摇头。 “不,告状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林明晰笑了。 “那你待我如何?” 苏沅眯起了眼睛,慢悠悠的转了转手腕,幽幽地说:“你还记得那天我是怎么把小姑和大伯母打飞的吗?” 林明晰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苏沅穷追不舍。 “你觉得,你是体型比得上大伯母,还是体重胜得过胖小姑?” 这俩都是胖的,单论体型体重,一个能顶林明晰两。 林明晰说不出话。 看他终于吃瘪了,苏沅扬眉吐气的哈哈一笑。 “再惹我,我就把你拧吧拧吧塞到水桶里,踩着当风火轮玩儿!” 林明晰沉默了一瞬,像是被苏沅恐吓到了。 苏沅正觉满意的时候。 他却突然说:“小沅沅,你这算是欺负伤残人士吗?” 苏沅瞬间石化。 虽然你断了条腿,可小嘴不也那么能叭叭吗! 两厢僵持半响,对上林明晰那张写满了正直无辜我是残疾人的俊脸。 颜控十级选手苏沅无奈低头认输。 苏沅站在林明晰坐着。 她一直低头脖子酸。 索性就在林明晰的旁边蹲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林明晰。 苏沅意味深长地说:“林明晰同志,介意我采访你一个问题吗?” 林明晰并不计较苏沅先前威胁自己的事儿,笑笑点头。 “你问。” 苏沅睁着一双死鱼眼发出了灵魂疑问。 “贵足,是因为嘴太欠才折的吗?” 苏沅合理怀疑,林明晰是因为嘴太欠了被人打断了腿。 例如她现在,就非常想这么做。 林明晰目光晦暗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摆。 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不,是摔的。” 苏沅嗤笑一声站了起来,撇嘴说:“你可拉倒吧,摔能摔成那样?一看就是打的,摔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婶儿他们了。” 林明晰垂眸轻呵,道:“那你怎知是什么样?” 苏沅回以坦荡正直的目光,回答得异常理直气壮。 “我看过啊!” 林明晰??? “什么?” 第15章 不要脸的小苏沅 面对林明晰突然涨红的脸,苏沅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坦荡荡地说:“早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帮着婶儿给你换衣裳顺带看的。” 不久前全方位碾压苏沅的林明晰突然像是被人点中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似的,哑然之下没了声。 苏沅看着他染了胭脂似的耳垂,眼里闪烁着狭促的光,故意凑近了低声问:“怎么,你害羞了?” 林明晰板着脸不说话。 苏沅得寸进尺。 “这么容易害臊的吗?” 林明晰狠狠咬牙,警告似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苏沅!” 苏沅笑眯眯的应了一声。 “哎,我在呢在呢,你叫我干啥?” 林明晰触及苏沅发亮得仿佛含水一般的眸子,喉咙一哑顿时失了声。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一怔。 看他不说话了,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你一个大男人,被人看几眼又不会少几块肉,怎么如此小气吧啦的?再说了,你那小身板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前世见过了各种泳装美男的苏沅不自觉的又开始嘴欠。 拿出了老油条司空见惯的腔调,悠哉哉地说:“再说了,大家都是人,你不就是比我多二两肉吗?那有什么稀奇的,你要是觉得亏了,那大不了我就让你看回来,我……” “闭嘴!” 林明晰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苏沅满嘴的浑话。 两人的距离太近,苏沅几乎能清晰的听到林明晰磨牙的声音。 林明晰眼神闪躲,故作沉稳地厉声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子!” 哪儿有女子会这么大胆的议论男子身形的? 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不知所谓! 林明晰气得失了冷静,看样子似乎很想撬开苏沅的天灵盖,给她强制塞几本女德进去,让苏沅好生看看这世上的女子都是怎么做人的。 苏沅看出了林明晰内心无形的崩溃,心里狂笑不已。 嘴上却不服气的小声抱怨:“碰碰不得,摸摸不得,现在连在嘴上花花两句也不行了?” 林明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紫涨着脸露出了气急的神色,大声呵斥:“放肆!” 苏沅不以为然的撇嘴,啧啧啧的不知道在啧什么。 眼神不加掩饰的从林明晰的脸扫到胸口,然后又从胸口看到脚尖。 活脱脱一副色中饿鬼登徒子地痞模样! 林明晰被她看得神志错乱,恍惚中仿佛自己不着寸缕似的尴尬不已。 看林明晰越发气急败坏的扭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苏沅接连惨败之下终于扳回一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艰难忍住了抽搐的嘴角,故意说:“哎哥哥你怎能这样呢?” 这是苏沅叫的第一声哥哥。 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声音就像浸过糖水似的,又娇又软。 林明晰惊讶之下甚至忘了躲避苏沅直勾勾的目光。 苏沅看他愣住了,憋了好几天的坏水终于一股脑倒了出来。 纠结又暧昧的叹道::“你说让我叫你哥哥,可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那这声哥哥叫的是什么哥哥?” 看林明晰咬牙不语,苏沅开始登鼻子上脸。 她凑到了林明晰的耳边,低声轻语:“又或者,是叫的情哥哥?” 林明晰虽然内里是黑心芝麻馅的,可到底年纪小阅历有限。 所处的时代背景也与苏沅前世差距甚远。 说这种带颜色的浑话,就算是十个林明晰也绝不是苏沅这个江湖老油条的对手。 不过三言两语间林明晰就彻底溃不成军。 向来注重君子风度的林明晰难得的失了君子风范,指着苏沅的手指抽风似的不住颤抖。 酝酿了半响,重重的扔下一句不知所谓,生怕苏沅搭话似的,着急忙慌的捡起了临时用的拐扭头就走。 背影仓皇,健步如飞。 苏沅得意的看着林明晰崩溃的杵着拐落荒而逃,得意的哼哼一笑。 “开玩笑,网龄三十年,姐姐我还治不了你这小崽子了?” 把林明晰气走了,苏沅心情愉快的接着哼自己跑调的民谣,慢悠悠的接着砸锁。 林慧娘夫妇回来的时候,苏沅已经很有行动力的将所有的锁都砸成了废物。 林传读听这是林明晰的意思,短暂的沉默了一瞬苦笑点头。 “还是六子想的周到。” 林传读似乎不想说太多这事儿,很快就说起了别的。 “沅沅,一会儿家里其他人就要回来了,我跟你婶儿有事儿要跟他们说,你和六子就屋里待着,不管听见外边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记住了吗?” 林传读怕苏沅年纪小忍不住,回头再出来把人打了麻烦,索性就事先叮嘱她别出来。 苏沅不太放心地说:“叔,我……” 林传读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笑摆手,说:“沅沅,你还小,有些事儿你和六子并不方便说话,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大人来做就好。” 林慧娘也在一旁跟着说:“是啊,咱家沅沅还是个孩子呢。” 他俩坚持之下,苏沅再不放心也只能服从安排。 见她点头了,林慧娘笑了起来,把她拉到一边问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 苏沅穿着一身破旧布衣,一穷二白的来了林家,近些日子穿的衣裳都是林慧娘年轻时候的改小了的。 并不合身,款式颜色也不适宜。 在过两日便是赶集的日子,林慧娘想着届时咬咬牙买上一匹布,重新给苏沅做两身替换的衣裳。 苏沅知晓二房并不富裕,想推辞却抵不过林慧娘的热情。 两人装似母女手拉手的进屋一路说笑,场面和谐得让林传读都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正靠在窗边看书的林明晰见苏沅这个小不要脸的进来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可苏沅比他还能装。 在林慧娘面前半丝流氓气息不露,乖巧听话又喜人。 见林明晰盯着自己,苏沅坏心眼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林明晰心里顿觉不妙,刚想开口谁知苏沅的速度比他更快。 “哥哥,我脸上是有花吗?你怎地一直盯着我?” 苏沅这声哥哥,叫得字正腔圆无可挑剔,态度恭敬中还带着一丝乖巧的亲近。 无论是谁,被这样叫了也不该不满意。 可一听她叫自己哥哥,林明晰的耳边就不可避免的回响起那声沙哑的情哥哥。 当即就跟被人踩了一脚似的僵住了不说,就连表情都多了几分急躁。 苏沅乐意看他失态,选择性的眼瞎无视了林明晰的不悦,笑眯眯地继续拔老虎屁股的毛。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林明晰听她叫魂似的一声接着一声,实在是头大如斗,险些没忍住直接动手去捂她的嘴。 苏沅叫了好几声,林明晰都跟中邪似的没反应。 不仅林慧娘面露不赞同,就连好性子的林传读都皱眉沉声说:“明晰,沅沅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 林传读很少叫林明晰的大名,可一旦这么叫了,那就是不太高兴了。 林明晰打落牙齿混血吞,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认。 狠狠的咬了咬牙,努力维持着当哥哥的本份,点头说:“我刚刚想别的走神了,不好意思。” 苏沅心里都快笑疯了,面上却是一脸的乖巧本分。 “没事儿,我不会跟哥哥计较的。” 林明晰忍不住眼神刀子似的剜了她一眼。 还没开口,却被林慧娘警告似的叫了一声六子。 林明晰忍了又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这个披着乖巧外皮的小登徒子,旁若无人的跟林慧娘说笑。 这漫长的折磨直到林家其他人回来了才停止。 林慧娘夫妇对视一眼站了起来,将先前叮嘱苏沅的话再跟林明晰说了一遍。 林明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点头应下。 这两人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人。 苏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把人惹得差不多了就不吭声了。 乖巧得像不久前一声更比一声戳人的哥哥,不是她叫的似的。 林明晰眼神晦暗的盯着苏沅看了半响。 无奈苏沅此人脸皮极厚,眼神造成的杀伤力对她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林明晰看这人当自己不存在似的一个劲的嗑瓜子,忍无可忍地说:“你以后不准叫我哥哥了。” 苏沅不满。 “让叫的是你,不让叫的还是你,你怎么这么善变难缠呐?哥哥?” 最后两个字苏沅刻意拖长了声调。 少女软绵绵的嗓音哪怕带着挑衅的意味,听起来也是让人心软的。 林明晰实在是拿铜豌豆似的苏沅没了法子,只得认输似地说:“先前跟我说的那些放肆话,以后不可再在人前提起,否则会惹人非议笑话,对你本身不利,记住了吗?” 苏沅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愣了愣,不太自在的点头。 她又不是傻子。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知道的。 只是先前在林明晰面前一下子没忍住暴露了本性罢了。 见她点头,林明晰放松不少,又不由自主的皱眉。 “还有,我长你两岁,在家排行第六,你叫我名字不合适,日后就在前加上排行,叫我六哥,知道了吗?” 林明晰实在是怕了苏沅一声声的哥哥了,赶紧补充说:“日后不可再说浑话,否则绝不轻饶!” 苏沅面无表情的吐出了嘴里的瓜子皮,咧嘴森森一笑。 “知道了,小!古!板!” 林明晰艰难维持的平静表情,瞬间裂了。 第16章 我难道不配拥有姓名吗? 林明晰在屋子里被苏沅起得跳脚的时候,屋外也起了人声动静。 苏沅怕林明晰说话吵到自己听墙角,对着林明晰比划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跑了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林明晰见状眸光微微一闪,什么也没说。 跟林家其他人前后脚到的,还有林家本家的其他人。 来的人不算多,可无一不是在林氏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些人平日里轻易不串门,也很少露面,突然间齐刷刷的来了,除了林传读夫妇外,林家其余人都颇为意外。 林传读不想在院子里说这样的事儿,迟疑了一下,说:“三叔们既然也到了,不如就先进屋再说吧。” 老爷子一听这些人是林传读请来的,当即就是一皱眉。 “老二,好好的,你怎么将族人都惊动来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跟我说?” 老爷子显然猜到了林传读想干什么,说这话隐隐夹杂着警告压迫的意味。 林传读苦笑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 “爹,我若是有法子,又何至于这样?” 若不是家中诸位步步紧逼…… 林传读不愿多想,忽略了老爷子不满的眼神,在前方对这些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诸位里边请,坐下再说吧。” 林慧娘紧随其后,跟着一群神色各异的人进了后院的屋子。 林家是个前后院的构造。 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厨房和正门,左右两处偏房,分别住着二房和大房一家。 后院也有两处房子,住的是小姑家和两位老人。 这些人若是在院子里说话,苏沅趴在墙角还多少能听到一些。 可若是进了后院,那可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苏沅听着人声远去有点儿上火,嘴里啧啧的嘀咕:“好好的去后院干什么?这下好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问:“你就这么好奇他们想说什么?” 苏沅背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无非就是说分家的事儿呗,我好奇的是进展知道吗?” 重提分家一事,林明晰确定绝没有人跟苏沅提。 见她信誓旦旦地说是要分家,眼里暗芒闪烁,口吻似嘲似笑。 “分家是不肖子孙才会有的想法,林家是村里有名的清贵人家,怎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沅闻言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林明晰。 “大哥,你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林家都这个样子了还赶紧分,是要等着二房一家被饿死吗? 更何况林传读请了这么多人来,不是为了分家能是为了什么? 苏沅对着林明晰面露鄙夷:“你不能因为比我老两岁,就欺负我不懂事忽悠我。” 林明晰捏着书页的指尖猛地用力,险些将纸张搓破。 他隐隐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说:“苏沅,好好说话!” 苏沅无所谓的撇撇嘴。 见也听不到什么了,丧气的坐回凳子,叹气说:“你说这次分家能成吗?” 林明晰乐了,问:“你这么盼着分家?” 苏沅跟林明晰谈不上多熟,可在林明晰面前是很轻松的。 起码清楚对方是什么德行,也不用费心装乖讨巧。 所以听到林明晰这么问,她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啊!合居怎么能比得上自己当家作主?“ 更重要的是林慧娘夫妇都是好相处的人,跟他们相处,怎么也比应付那糟心的老太太,小姑大伯母强啊。 只要一想想没了那烦人的老太太,苏沅就不禁面露向往。 林明晰不知是嘲笑她天真还是怎样,指尖一动翻过了一页书纸,不紧不慢地说:“别想了,今天分不了。” 苏沅呆住了,不解问:“为什么?” 老太太都这么过分了,还不分? 林明晰似乎不耐烦了,淡淡的瞥了苏沅一眼,像是在问苏沅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苏沅仗着自己脸皮厚当作没看出那眼神的嫌弃,主动伸手推了推林明晰的胳膊。 “别不吭声,你接着说啊!怎么就不能分了?” 林明晰无奈的叹了口气,看苏沅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因为今日之事只要说是个误会,再在族人面前说诉苦一番二房的无能以及分家后的惨状,那些说好来做主的人,立马就会偏向另外一方,掉过头来,劝说爹娘要忍让宽容,不能闹出分家这种笑话。” 说着林明晰眉眼间的讥讽越发浓郁,几乎形成了一层阴影覆盖在了眉心。 “所以你期待的当家作主并不会在今日发生,明白了?” 苏沅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眯着眼睛问:“不是今日,也就是说,会是最近咯?”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这么敏锐,脊背不自觉额微微一僵。 短暂的沉默后,却是默认了苏沅的说法。 苏沅看他不否认,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林明晰一家人只是和善不是软弱,面对欺辱还知晓反抗。 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苏沅用力甩了甩头,那画面有点不太敢想。 林明晰看她不知想什么入迷表情复杂的样子,再度头疼的叹气。 他合上了书页,问:“你又在想什么?” 苏沅警惕的瞅瞅他,没说话。 林明晰只觉得自己叹气叹得都快哮喘了,头大得不行。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苏沅,你知道家里还欠了不少债吗?”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 “知道啊,婶儿跟我说了。” 林家二房有两个有名的药罐子,林明晰和林传读。 这两人常年身子不好,时常都在吃药扎针,家里就算是有金山银山堆着,常年累月的这么着,最后也得掏空了。 为了给他俩治病,二房是常年欠着债的。 这事儿林家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瞒得住,所以苏沅进门没几天,林慧娘就跟她说了。 当然,这债务还有苏沅贡献的一份力量。 若不是为了将苏沅买回来,林慧娘夫妇也不会胆子大到去借钱庄的利钱。 债滚债的,二房现在背的债绝不是个小数目。 林明晰看她神色自然,忍不住问:“那你知道,一旦分家了,肩负巨债,爹没法干活,娘只能靠着针线活补贴糊口,我还是个病秧子,意味着什么吗?” 二房没有男人,没有劳动力,所以才会在林家备受欺压。 可就算脱离了林家,就二房目前的这个处境,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带哪儿去,甚至还有可能比现状更差。 苏沅听了莫名其妙的看了林明晰一眼,奇奇怪怪地说:“那我呢?” “在你眼里,难道我小苏沅都不配拥有姓名的吗?”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会这么说,猛地一怔。 苏沅看林明晰神色恍惚,心想:算了,一未成年小破孩儿我跟他计较什么? 苏沅大咧咧的伸长了手脚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不行还有我啊,种地赚不来银子就想别的法子,做买卖当二道贩子走街串巷卖吃食,只要有心,哪儿就真至于能饿死了?” 似乎是觉得林明晰杞人忧天了,苏沅免费送了他个大白眼。 “活人只要会脱裤子,哪儿能让尿憋死?” 好不容易为苏沅的话升起一点感动的林明晰,闻言脸瞬间就黑了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苏沅,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子?” 苏沅嘿嘿一笑,神情颇为自得。 “不,兄弟你错了,姐们儿是女汉子。” 林明晰…… 第17章 苏沅最近在忙什么? 过了一个多时辰,林传读夫妇一脸黯然的进了屋。 一看他俩那神情,苏沅就知道被林明晰猜中了,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问都不用问,只消看这两人的神情,就能猜到分家的事儿没成。 林明晰神色不明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一味的盯着手里的书不说话。 最后倒是林传读没忍住,清了请嗓子跟他说起了原委。 经过大致与林明晰跟苏沅分析的差不多。 族中来人听说了林家人的作为的确是大为动怒,一开始是要帮忙做主的。 可当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唱一和的诉起了苦,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后,族人的立场就动摇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林家二房如今的情形的确是艰难。 若真分家单独过了,两个妇人守着两个药罐子,指不定日子得过成什么样。 如今虽然也有不如意之处,可到底是背靠林家这颗大树,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族中人开始为林家二老做起了说客,句句言言都是劝林传读夫妇要以大局为重。 林传读夫妇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提出分家,被众人这样一说服。 再加上林家二老苦口婆心哭诉,慢慢的就软化了态度,也就不再坚持要分家了。 只不过林传读没忘了正事儿,当着所有在场族人的面说了苏沅的事儿。 有分家之事在前,这时候苏沅的去留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原本极为排斥苏沅的林家二老也脸色难看的松了口。 总算是承认了苏沅林家人的身份,也说了日后不会再说要将苏沅赶走。 虽没分成家,可能让二老承认苏沅的身份也是好的。 林传读说完,面带涩味的叹了口气。 “六子,你爷爷和奶奶年纪都大了,我如今又是这种情形,族人的话也并非无理之言。” “分家之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林传读骨子里是孝子,若不是此次接二连三的被逼急了,他也不会赞同林明晰提出的分家的话。 林慧娘也叹息着说:“是啊,二老都这么说了,我们若还坚持分家,外人只会说我们一家没良心,如今看来,也只能是这么办了。” “不过好的是你爷爷奶奶都说了,日后不会再为难咱家了,这也是好事儿。”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家里消停了,咱家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苏沅听完,心里对林传读夫妇的天真有些不以为意。 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没说话,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虽然眼睛是盯着书的,可那页纸却迟迟没有翻动,可见心思并未在书上。 林传读见他不语,忍不住皱眉:“六子。” 林明晰垂眸,慢慢的将手里的书合上,淡淡地说:“家中之事自然应当有父母长辈做主,既然爹与娘都没意见,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听到他这么说,林传读夫妇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苦涩。 林传读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苏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手里的瓜子,也是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家二老明显是逼不得已才说不会再为难的话。 也难得这便宜公婆如此天真的信了。 苏沅忍不住又看了林明晰一眼,心想这小崽子年纪不大,眼光和心思倒是通透得很。 也不知道林家二老做出的保证能维持多久。 二房的消停日子又能过上几日。 似有所感的察觉到了苏沅打量的目光,林明晰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苏沅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用口型对着林明晰说:你真好看。 林明晰…… 苏沅盯着林明晰一动不动,林明晰捏着书页的手指缓缓收紧,素来爱惜的书直接被他捏得皱起了边角。 苏沅看着他通红的耳垂,以及想发作又不知怎么发作的窘迫神情,心里爆笑不已。 她一撩得手见好就收,赶在人暴走之前,拿着林慧娘之前给她的绣花棚子凑了过去,虚心的跟林慧娘讨教起了绣花的门道。 苏沅开始在林慧娘的指点下,跌跌撞撞,满手是阵眼小孔的入了绣花的门。 林家的日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林传读虽无法下地耕种,可他在家也没闲着。 每日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在院子里编筐子,等到赶集的天再拿去市场上换些油盐回来补贴家用。 林慧娘除了会做些缝补的活儿补贴家用外,每隔着几日就会去镇上的浆洗房里接一些浆洗衣裳的活儿。 虽然人辛苦,可也能多少挣上几十文钱,多少也算是个进项。 林明晰腿伤未愈,每日除了偶尔的走动外,其余时候都被林慧娘拘在屋子里休息。 相比之下,苏沅好手好脚的,却成了这家里最无事可做的闲人。 烧不了火做不了饭。 拿得起绣花针好不容易会穿针引线了,费了吃奶的劲儿绣出来的鸳鸯,横看竖看都是个走样了的大胖鸭子。 歪脖子斜眼睛,还有个竹筒似的胖身子。 别说拿出去卖了,就是让她自己多看两眼,苏沅自己都觉得眼睛被辣得慌。 伤眼睛,看不下去。 至于浆洗的活儿,她偶尔能搭把手,林慧娘却并不怎么让她插手。 用林慧娘的话说,那就是沅沅还小,手上肤嫩,禁不住这样的搓洗,她舍不得让苏沅吃苦。 苏沅虽是个信奉脸皮厚吃个够的油条性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闲着也于心不安。 她目睹了林传读夫妇的辛苦,又被他们如此小心的照顾着,心里不安的同时,脑海里逐渐产生了一些模糊的念头。 死赚钱是无用的。 目前林家二房的这种情形,就是赚到死估计家里也不会有余粮。 真想发家致富,还是得先想想别的法子。 苏沅打定了主意想挣钱,慢慢的就开始留心起了村里人的动向。 她开始隔三差五的往外跑,每日不到天黑就不归家。 对此,林家其他人不是没意见。 林小姑也阴阳怪气的讽刺过,说二房得了个勤快的媳妇儿,一日三趟的往外跑,一刻也不见得在家消停。 向来软弱的林慧娘听了却是当场就反击了回去,说二房事二房自己管,苏沅的事儿用不着旁人操心。 林慧娘难得如此强硬,林小姑被气得发抖却也在老太太的眼神压迫下不得已闭上了嘴。 二房闹分家一事影响尚在,老爷子再三敲打过了,不可再过分逼勒二房的人。 老太太虽然心里也不满,可到底是顾忌林家的名声和老爷子的态度,不得不逼着自己无视不安分的苏沅。 在屋里养着的林明晰也知道苏沅最近总往外跑,再一听林小姑的话,眉心出现了个不明显的小小褶皱。 苏沅最近到底在忙活什么? 第18章 空手套白狼 这日苏沅黄昏时分回家,眉眼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兴奋。 她风风火火的冲进屋抓起桌上的茶杯,连着灌了两杯水才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嘴里还问:“林叔呢?” 林明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翻了翻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说:“和娘一起去地里了。” 苏沅嗨了一声,又看看林明晰,露出了个神秘兮兮的笑,说:“六子哥哥,咱俩商量个事儿?” 林明晰听到苏沅嘴里不伦不类的称呼,禁不住无声叹气。 他看向绷不住笑的苏沅,眼底带着不自知的无奈。 “你想干什么?” 苏沅嘿嘿笑着搓了搓手。 “你借我张纸和笔呗。” 林明晰意外的挑眉,说:“你借纸笔做甚?” 苏沅撇嘴,不太想说。 林明晰见状顿了顿,重新将视线放回了书上,说:“纸贵笔贵,你若说不出个具体因由,我没法借你。” 苏沅气得炸毛,哼唧着吐槽了一句你可真够抠门的。 林明晰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形势逼人强。 苏沅心里诽谤无数,可还是搬了个小凳子在林明晰的旁边坐下,跟他说起了自己的盘算。 苏沅最近一直往外跑,是为了打听挣钱的路子。 跑得多了,还真让她琢磨出一条可行之路。 此时正是雨季,村子后边的松林里,每当雨后,便会有不少野生的蘑菇生出来。 松林里出产的蘑菇都是无毒的,滋味鲜美,只是每年出产的时节极为短暂,数量也不多。 正因为如此,野蘑菇无论是在镇上还是在县城里,都是难得的好物。 然而虽然这野蘑菇好吃又好卖。 可去松林中采摘的村人多了,每个人能摘到的数量都极为有限,根本就不够拿出去卖的,只能回家自己吃。 苏沅打的,便是这野生蘑菇的主意。 野蘑菇对村民而言不过是吃与不吃都得的外物,能卖的话哪怕价格低些,也有的是人愿意卖。 按她所想,在村里低价收购,高价倒卖到县城里。 不说翻倍的赚,这里头可图的好处总比林传读每日编竹筐子来的多。 苏沅自顾自的说着,还仔细跟林明晰分析起了这事儿的可行之处,以及她的种种打算安排。 在村里收购到的蘑菇先不付钱,以记账的方式记下来,次日将野蘑菇送县城里去卖了后再在次日的傍晚结算。 这样就省了本钱,相当于空篮子装鸡蛋,无中生有。 至于县城里野蘑菇的销售情况她也跟人打听清楚了,只要有野蘑菇拿出去,压根就不用发愁销路。 县城里有的是酒家愿意高价购买。 去县城的路线苏沅也琢磨出了条最佳路线。 林家村有个杀猪的屠户,每日都会赶着自己的骡车去镇上卖肉摆摊。 她都跟那屠户商量好了,只要她早上起得来,就能免费搭车坐到镇子口。 傍晚收摊的时候,如果她赶到了,还能一起给她拉回来。 镇子口那里有专门赶往县城送柴火送菜的牛车,只要花上三文钱就能到县城里。 也就是说,一日路费最多六文,加上吃喝,顶多二十文钱就能搞定。 而她需要付出的,除了体力,就是体力。 苏沅说到最后也有点无奈,叹气说:“我跟不同去镇上卖过野蘑菇的人打听过,一斤野蘑菇若是卖相好些的,能卖到八十文一斤的好价,要是能多收些,一日合计下来数目还是相当可观的。” 林传读三四日才能编出一个筐子。 而一个竹筐目前的价格不过二十文。 对比起来,苏沅所说的这个的确进项更大。 雨季时间短,最多不过两个月。 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正是松林里野蘑菇疯长的时候。 不知道就罢了,知道还有钱不去赚,苏沅没法这么委屈自己。 林明晰听完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半响后才说:“懂了,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苏沅有些不乐意,哼哼着说:“什么叫空手套白狼?我这分明是机智极了无中生有好吗?” 林明晰无视了她的不满,答非所问道:“你既问的是去镇上卖的人,为何要去县城里卖?” 苏沅理所应当道:“当然是镇上的价格没县城里的价格好啊!” 而且苏沅还留心打听了,距离镇上不远处的一个村子后边也有松林,而县城附近的十里八乡一处松林都没有。 野蘑菇又不是一处独产的,那个村里的人拿去镇上卖了,苏沅再倒腾着去就算是卖出去了,价格也不会太令人满意。 而县城的情况就不同了。 县城附近没有松林,距离有松林的几个村子路途都极远,鲜少会有人大费周章的将一斤半斤的野蘑菇倒腾着去县城里卖。 物以稀为贵。 东西少了,要的人多,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苏沅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到时候先收林家村的野蘑菇去卖,若是卖得好了,再跟县城里的酒家商量好订单,直接想法子将附近几个能采摘到的野蘑菇都搜罗到一块儿,直接送到县城里去。” 苏沅两眼发亮的打了个响指,啧了一声说:“到时候还怕不来钱吗?” “滚烫的钱在你的脸上胡乱的拍啊!” 林明晰原本听得出神,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合上了手里的书,说:“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苏沅不可置否的点头,说:“不然呢?” 林明晰顿了顿,说:“你所说听起来倒是可行,可你想没想过,村里人采摘到了蘑菇,为何要在你没付钱的时候卖给你?他们凭什么相信你?” 苏沅眨眨眼,对着他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林明晰被她看得心头一杵,挑眉道:“什么意思?” 苏沅用脚扒拉着小凳子往林明晰的跟前靠得更近了一些,说话的时候两人的呼吸几乎都交融到了一起。 在苏沅看不到的地方,林明晰的耳垂缓缓变得通红滚烫。 林明晰不自在的往后避了避。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坏笑着说:“村民不相信我,可他们愿意相信你啊!” 林明晰是少年秀才,身上有朝廷的功名,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眼中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苏沅空口白话的想要空手套白狼要人家的蘑菇,村民自然不能答应。 可若是有了林明晰作保,那可就不一样了。 苏沅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讨好的笑,说:“六子哥哥,你就当帮我个忙,明日一早跟我走一趟,去帮我作个保?” 第19章 你这菌子卖给我好不好? 苏沅是个行动派。 游说得林明晰点头了,半刻也不肯耽搁扭头就又出了门。 林明晰暂时是个瘸子追不上,只能在后头问:“你又要上哪儿去?” 苏沅头也不回地说:“我出去跟人商量,你在家等我好消息!” 林明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抬头看却发现苏沅已经跑没影儿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知是感慨还是唏嘘的说了句:“腿不长,跑得还挺快。” 苏沅不知道自己的腿长被鄙视了,乐呵呵的去了村里傍晚时候人最多的林场。 林场是个宽敞的场坝,秋收时村民会自发的来这里打麦子脱谷粒晒粮食。 平时也不乏在饭后去林场闲聊的村民。 苏沅到的时候,场坝里聚集了不少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场面热闹得不行。 苏沅这段时间往外跑早就跟村里人熟了不少。 有相熟的见着她来了,打趣似的笑了起来。 “呦,六子家的秀才娘子来了。” 苏沅长得好,性子又开朗。 见人就先带了三分笑,开口时更是妙语连珠不断逗人发乐。 再加上她为人热心,手脚利索,出门时见着谁拉着重东西都会上去搭把手。 哪怕只是见过一次的人,她也能在再见时主动打招呼问好。 所以苏沅虽是新嫁入林家村的新媳妇儿,跟村里大部分人的关系都还不错,起码比常年不怎么出门的林明晰强上不少。 苏沅听了那大娘的打趣也不尴尬,嘿嘿笑着就凑了上去。 “大娘,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怎地这么热闹?” 那出言逗苏沅的大娘指着人群中央的一个人说:“这不,说柱子今儿运气好,得了好一窝鸡枞菌。” 苏沅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那被叫做柱子的手里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 竹篮里装着几个大碗大小的褐色伞状的菌子,可不正是鸡枞菌吗? 鸡枞菌难得,只在雨后极短的时间里会长。 而且这玩意儿娇气得很,还招虫子。 若是长出来后无人采摘,都等不到第二天,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被虫子咬坏,第二日就会稀烂成了一团。 可就是这娇气的小玩意儿滋味却是实打实的鲜美,在野蘑菇中的王者地位几乎无可动摇。 鸡枞菌娇气难寻,就算是凑巧碰上了,也只有一朵两朵的,很少有超过三朵的时候。 柱子能得着七八朵大小匀净的,当着是少有的运气好。 苏沅凑近看了看,眼里光亮闪烁,眉梢忍不住微微上扬。 旁边围观的人还在议论柱子的好运气,柱子本人却是忍不住的叹气。 他说:“菌子好吃不假,可再好吃也换不来银子啊。” “我今日进林子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抓点儿活物去镇上换银子的,可到手的野鸡跑了,最后得了这么些菌子,这算得上什么运气好。” 七八朵菌子合起来不足两斤。 就算拿去镇上卖了,也只不过百文有余,来回折腾一趟下来耽搁了地里一天的活计不说,到手的只有七八十文,根本不值当。 一只膘肥体壮的野鸡却能换上三百文。 换算下来,柱子的确是亏了。 提起银子,柱子就控制不住的叹气。 “家里媳妇儿大着肚子眼看就要生了,可我这在林子里也找不出个能换钱的东西,也不晓得到时候咋整才好。” 村里的人家没谁家是容易的。 听了柱子的话,不少人人都叹息着附和了起来,说今年的年景不好,实在是艰难。 苏沅听着村民的闲聊,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 柱子抱怨了几句就要走,苏沅却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苏沅笑眯眯的搓着手,说:“柱子哥,咱俩商量个事儿呗。” 柱子比林明晰还大上几岁,将苏沅当做了自己的小弟妹,闻言就乐了。 “弟妹有啥话直说便是。” 苏沅笑弯了眼睛,说:“你能不能将这菌子卖给我啊?” 柱子听完就愣住了,下意识地说:“卖给你?” 苏沅忙不迭的点头:“对,卖给我。” 柱子显然不明白苏沅买菌子干甚,只以为她是年纪小嘴馋了,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你既是想吃,那我分你一些就行,不用说买不买的。” 林传读夫妇在村里人缘很好,苏沅也是个讨喜的。 柱子跟林家的关系不错,并不介意分她点儿无用的菌子。 可苏沅听完却是坚决的摇头,说:“直接给的不成,我不能要。” 她虽然想空手套白狼,却也没想过坑蒙拐骗占人家的便宜。 柱子顿了顿,呆呆的看着苏沅不知道说什么好。 菌子虽然不容易得,可在村里也绝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毕竟背后就是松林,谁想吃花时间去林子里找就是。 除了那镇上有钱的人家,哪儿会有人专门花银子买这个? 苏沅见柱子不信,赶紧说:“我真是要买,不过这银子今日不能给你,最迟后天我就将银子给你,你把这菌子卖给我,你看成么?” 柱子一时懵了没反应过来,苏沅索性就跟他解释起了自己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村民都听到。 得知苏沅打算买多多的菌子,村民们都惊住了。 之前跟苏沅说话的那个大娘没忍住拽了拽她的袖子,说:“苏丫头,你要那么多菌子干甚?” 菌子娇气,根本就放不了两日。 今日采摘下来的若是没抓紧做了,最多两日就得坏了芯子。 寻常人家有个一两斤打打牙祭就不错了。 可听苏沅这意思,她竟然是想要将所有村民采摘到的菌子都买了。 这是买回去做什么? 苏沅装傻似的嘿嘿一笑,说:“大娘,我说的是真的,我真买这菌子有用。” “您家里要是有新摘的,也可以拿来卖给我,我保证不让您吃亏。” 苏沅上辈子就靠着一张嘴皮子吃饭,如今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颇有章法。 她先跟村民说清楚了,这买菌子的钱并非当日结算。 她会让林明晰记账,仔细记下每户人家卖给她的菌子有多少,最迟在三日内就会将账目结算清楚。 至于价钱,就按市场价的一半算。 亲自拿去镇上卖,一斤最多能卖八十文。 她愿意一斤出四十文的价格收购。 见有人说价格低了些,苏沅就说:“嫂子,这账不能这么算,你想啊,你自己摘了一斤半斤的菌子,你会拿去镇上卖吗?” “不说太少了不好卖,就算是卖出去了,那点儿银子还不够路上折腾的。” “你要是带着家里的娃娃去了,说不得还得给孩子买点儿吃食,给家里添置点儿物件,一来二去的,一文没捞着不说,指不定还赔不少进去。” 看有人点头说是这么回事儿,苏沅趁热打铁,又说:“可你卖给我就不一样了。” “你省了路上折腾的功夫,直接就是菌子换银子的好事儿。” “这价格虽然比不上镇上的高价,可也到底是换着银子了是不是?总比自己在家白白吃了的好啊!” 账谁都会算。 到底哪个更划算省力,苏沅这么一说明白了,自然有人回过味儿来了。 第20章 赶紧的别耽搁姐姐挣钱 柱子迟疑地说:“你真要买?” 苏沅点头:“当然。” “而且我不止今日买,就是接下来的几日,有人摘着好的了,我也是要的。” 柱子一狠心,咬牙说:“既然如此,我就将这菌子卖给你了。” 不管咋说,能换来一文是一文,总比吃进肚子半点没捞着的好。 苏沅笑眯眯的,说:“那柱子哥我可得先跟你说明白了,菌子的银子我现在不能给你,就当作是我欠你的,最迟两日,我就将银子给你送来。” “你要是不放心,这就跟我家去,我让林明晰给你写欠条打账,保管不会赖你一分。” 柱子不以为意的摆手,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还怕你赖账不成?” “你尽管拿回家去,银子的事儿回头再说也成。” 见柱子和苏沅达成交易了,今日同样摘到了菌子的人忍不住说:“六子家的,你当真要买不少菌子?” 苏沅:“是啊,叔你家也有吗?有的话就拿来卖给我,多少卖一文是一文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正是雨季,松林里的菌子多的是。 不少人家里都是摘了一些的。 见苏沅是认真的,还有林明晰这个秀才老爷写欠条记账,当即就有不少人动了心思,纷纷说要回家去拿家里的菌子。 苏沅拎着柱子临时借给自己的篮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乐呵呵地说:“大叔大婶不急,这样,林明晰在家等着呢。” “有菌子想卖给我的,不如跟着我回家去,在家称了份量就立马记账,不过三日,我必然将银子送到您家里去。” 心动的村民们纷纷应了回家拿菌子了,苏沅挎着个小竹篮,马不停蹄的回了林家。 林家,林传读夫妇已经回来了。 林慧娘正在厨房里做饭,见苏沅拎着一篮子鸡枞菌回来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沅沅这是去林子里采菌子了?” 正在厨房里指手画脚盯着林慧娘做饭的大伯母也蹭了过来,看清了竹篮里碗口大的鸡枞菌啧了一声。 “这么大的鸡枞菌可是难得,用来打汤滋味最好。” 说完她好像滋溜了一口口水,赶紧说:“六子媳妇儿,你赶紧打水将这菌子洗刷干净,让你婆婆做成汤当晚饭。” 林家没分家,做饭吃饭都是在林家二老的屋子里吃。 苏沅拿回来的这菌子虽然还没说明来路,可在大伯母眼中,俨然已经是她的碗中之物了。 苏沅侧身避开了大伯母伸过来的手,说:“那可不成。” 她这是要拿去卖了换钱的,怎能让这猪一样的大伯母糟蹋了? 大伯母竖起了眉毛,大声质问:“咋就不成了?!” 不等苏沅说话她就说:“你吃林家的住林家的,如今不过是出吃两朵菌子就不成了?小贱蹄子你……” 听大伯母言语越发不堪,林慧娘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林慧娘将苏沅护在自己的身后,对着她说:“大嫂,这菌子是孩子不知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弄回来的,她愿意给谁吃那是她的心意,你是做长辈的,怎能和孩子这般计较?” 看大伯母涨红着脸僵住了,苏沅适时的从林慧娘的背后探头,小声解释。 “婶儿,我这菌子不是拿来吃的,我是想着明日拿去卖了补贴家用,不是故意不给大伯母吃的。” 苏沅这话一出,饶是泼辣的大伯母也顿时没了怨言。 苏沅是二房的人。 就算是赚了钱,银子最后也得交到公中的老太太那儿。 合计来合计去,这菌子最后也等于是到了大房一家的手里。 大伯母有些狐疑的眯着眼睛,问苏沅:“当真是要拿去卖的?” 苏沅老老实实的点头:“是。” 大伯母这才没了别的话,嘴里骂骂咧咧的甩手回了自己的屋子,将做饭的活儿都扔给了林慧娘。 林家虽说是家中的女眷做饭。 可林小姑懒得要死,大伯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所以基本上活儿都是林慧娘在做。 林慧娘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苏沅却是气得攥紧了手心。 什么玩意儿! 林慧娘察觉到苏沅的神色不对,安抚她道:“刚刚吓着了?” 苏沅摇摇头。 “婶儿我没事儿,您先忙着,我一会儿忙完了,我再来帮您的忙。” 林慧娘只当苏沅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也不在意她的话,笑笑说:“想干什么就去干,饭做好了我喊你。” 苏沅拎着个竹篮子进了屋子,不等竹篮放下就对林明晰说:“你赶紧收拾着纸笔出来,来卖菌子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的办事效率这么高,有些诧异的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你让人将菌子拿来家里卖给你?” 苏沅无奈叹气。 “不然还能怎样?” 她倒是也想过跟村民暗地里进行交易,可仔细想想那根本就行不通。 村里人多嘴杂,就算是瞒着林家人一时,总不能瞒着一世。 到时候若是让林家人知道她背地里挣钱,还没按规矩充公到老太太那儿,只怕更是一桩事儿。 苏沅头都大了一圈,无可奈何地说:“这事儿只能摆在明面上做,这样才不会惹麻烦。” 林明晰眸光闪了闪,意味不明地说:“那你知道,你就算是挣了银子,也得充入公中交给老太太吗?” 而以老太太的偏心程度来看,这银子交上去了,最后也得落到大房和林小姑两家的手里。 二房连根鸡毛都捞不着。 苏沅撇撇嘴,没好气地说:“知道。” 林明晰看她一脸的不情愿,勾了勾唇说:“既是知道,还愿意挣?” 苏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无语地说:“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再说了,挣了多少交多少,那也是我说了算,我有什么好怕的?” 苏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啦响,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这样的日子又不会持续太久,不就是暂时交点儿出去吗?我只要有本事挣,就不怕这点儿损失。” 等到林家表面的和平维持不下去分家了,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林明晰听出她的话外音,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沅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催促道:“别杵着了,赶紧的啊!” 她不满的用脚尖踹了踹林明晰的凳子,说:“别磨磨蹭蹭的耽搁姐姐挣钱!”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第21章 我要去找根趁手的棍子 苏沅催着林明晰将纸笔准备好,顺带还问林慧娘要了把称重的称。 在门口支着一张小桌子,摆上纸笔和称,还有鲜红的印泥,等着来卖菌子的人上门。 没多久,就有一个平日不怎么跟林家来往的妇人拎着一篮子带着露水的菌子走了过来。 她先是试着问了一下收不收鸡枞菌以外的菌子,得到了苏沅的肯定答复后赶紧将自己手中的篮子递了过来。 苏沅不太熟练的按林慧娘教自己的将菌子去了篮子称重,一斤三两。 苏沅称重的时候,林明晰就在一旁用纸币记录下来卖菌子的人姓甚名谁,重量多少,合计下来应该是多少银子。 然后又指点着妇人在记下来的地方印上了手印,说好了两日后来同样的位置拿银子。 妇人再三确定无误后,才笑眯眯的拎着空了篮子往回走。 一路上遇上别的村民问起她去哪儿了,她就炫耀似的跟别人说起了苏沅收菌子的事儿。 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林家村的人就都知道了苏沅在收菌子的事儿。 苏沅给的价格虽然不高,可着实是比自己拿着去镇上卖划算。 一个接着一个的村民拎着自己采摘到的菌子到林家来卖。 数量都谈不上多。 可一斤两斤的合计起来,最后苏沅满打满算的也收了不下三十斤菌子。 在院子里堆成了小小的一座山。 苏沅和林明晰这么大的动静也引起了林家其余人的注意。 跟注重口腹之欲的大伯母相比,林小姑显然更在意苏沅收菌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得知苏沅是打了空头支票并未当场结算银子,林小姑阴阳怪气的警告道:“这事儿你们之前可从未跟家里人提起过,买菌子的钱可不能算在公中的账里。” 菌子在村里绝不是多稀罕的东西。 谁会花银子买这玩意儿? 林小姑不认为这玩意儿能赚着钱,生怕苏沅亏了本,最后还得连累家中出银子收拾烂摊子。 她觉得苏沅是傻了,就连林明晰都跟着她胡闹。 苏沅不是个好性子的。 她听了林小姑的讽刺,立马就说:“是山上的猴儿托生的吗手伸得那么长?别人干点儿啥都有你的事儿?” 林小姑涨红着脸想与苏沅争辩。 林明晰却说:“沅沅,娘说菌子娇气禁不住折腾,爹收拾了几个篮子用来装,你赶紧跟我一起将这个搬进去。” 苏沅哎了一声,麻利的挽着袖子就开始收拾。 走过林小姑身边的时候,她还说:“您的长胳膊收一收,千万别挡道!” 林小姑气得脸发青,却没找到发作的由头,只能对着苏沅喊了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出来的乡下丫头,就是没规矩!” 苏沅抱着个竹篮,冷眼看着她。 “你就是城里的千金了?” 见林小姑语塞,苏沅冷笑。 “大临朝舆图十洲六十九城,一百三十二县三百一十六个镇,我怎地没听说过叫林家村的城?” 林家村再好,那也是个村。 跟城绝攀扯不上半点干系。 见林小姑说不出话,苏沅撇嘴。 “这么说,您也是村里的乡下姑娘?” 苏沅目光极为挑剔的上下打量了面红耳赤的林小姑一眼,呵呵道:“一样都是出自村里的乡下丫头,怎地到了您这儿,还分上高低贵贱了?” “你家村子后边靠着金山还是银矿?就算有,那跟你扯得上半文钱的干系么?” 三言两语将林小姑刺激得浑身发抖,苏沅不咸不淡哼了一声,抱着竹篮接着往里走。 林小姑着实气得不轻,指着苏沅手指一个劲的哆嗦,你你你半响说不出句整话。 苏沅当做没看见,进进出出自己忙自己的。 眼看林小姑还想骂,林明晰的眸色冷了冷,沉沉地说:“小姑,奶奶在屋子里叫你,你是不是该进去了?” 林小姑听出林明晰逐客的意思,狠狠的跺了跺脚不甘心的去了老太太屋里。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桌上的纸笔,想起苏沅与林小姑的针锋相对, 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样的性子,哪儿像爹娘说的怯弱了? 分明是牙尖嘴利才对。 林明晰腿脚不便,苏沅卖力气的活儿半点没让他沾手。 自己来回几趟,就按林慧娘说的将所有买来的菌子都分门别类的装在了篮子里。 等林慧娘夫妇从林家二老的房中回来后,不等他们问,就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林慧娘没什么见识,听完了下意识的看向了林传读。 林传读早些年走南闯北的跟着跑商,见识的东西多了,眼界也与常人的不太相同。 他听完苏沅的打算和规划,赞同的点头,说:“沅沅说的法子可行。” 林慧娘听林传读都这么说了,想也不想的跟着点头,眉眼间甚至还带着点点抹不开的骄傲。 “可行就行,我就知道,咱家的沅沅是个有主意的聪明孩子。” 苏沅见他们都不反对,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没关系。 只要不固步自封拦着自己就行。 不过说起谁去卖,林传读倒是与苏沅有不同的看法。 苏沅才十四岁。 虽然已经嫁人了,可在林传读眼中还是个孩子。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自己去镇上买东西都很难让人放心。 林传读又怎么忍心让苏沅一个人去更远的县城里卖菌子? 林传读的意思是自己去,让苏沅在家休息。 苏沅却不同意。 苏沅说:“叔,从村里坐骡车到镇上,还得从镇上换牛车去县里,来回倒腾一趟就算是空手也挺折腾人的,更何况是带着东西?” “而且婶儿也说了,菌子这玩意儿娇气,禁不住折腾,来回倒腾多耽搁会儿功夫就得坏。” “我人年轻有力气动作也快,赶着去当天就能有一个来回,您只管放心便是。” 林传读断了一条腿,上下车都不方便,搬东西更是不占半点便宜。 苏沅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去折腾,坚持说自己一个人可以。 林慧娘倒是想跟着去,只是她今日刚刚接了浆洗房的活儿,明日根本就走不开。 两厢坚持不下之际,林明晰突然说:“我去吧。” 苏沅和林传读都愣住了。 林明晰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神色有点不自在,清了请嗓子才说:“我明日正好想去县里找书院里的老师,跟着沅沅去正好。” 林传读还有点犹豫,视线在林明晰的腿上多停留了一瞬。 林明晰这腿便是在县里出的事儿,至今都说不清原因为何。 这时候贸然让林明晰去县里,林传读更不放心了。 林明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的紧了紧,低声说:“爹,大夫说我这伤无大碍,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更何况有沅沅照料我,不会有事的。” 看林传读迟疑不决,苏沅赶紧说:“是啊,叔您放心,有我在,保证没事儿。” 苏沅和林明晰都说自己可以,林传读的坚持顿时动摇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林传读咬牙说:“成,那就你们两一起去。” 虽然是答应了让苏沅和林明晰一起去,可林传读到底是不放心。 拧着眉对着他俩反复叮嘱了许久,见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了才掩着担忧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慧娘怕明日的途中磕碰着菌子坏了卖相,坐不住的去找坏了的旧衣裳,说是要把篮子周围都垫上一层。 苏沅和林明晰坐着大眼瞪小眼。 看了半响后,苏沅先忍不住了。 她说:“明日你真跟我一起去?” 林明晰挑眉:“不然你觉得我在逗你玩?” 苏沅摇摇头,盯着林明晰至今无法好好行走的腿,自言自语的嘀咕。 “那你可记得别离我太远,不然打断你腿的仇家找上门了,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上一次腿都打断了,谁知道这次万一碰上会不会打得头破血流? 她声音太小,林明晰一时没听清,不禁皱眉。 “你说什么?” 苏沅的头摇得更快了。 在林明晰不解的目光中,她唰的一下推开了凳子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林明晰见状不解道:“你去干什么?” 苏沅:“找根趁手的棍子!” 林明晰??? “你找棍子干什么?” 走到门口的苏沅脚步一顿,扒拉着门板回头对着林明晰说:“当然是有用啊!” 看林明晰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苏沅痛心疾首的啧了一声,说:“棍子当然是用来打架的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震惊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万一打起来,有根趁手的棍子总比赤手空拳的好,这虽然不雅观,可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件武器了是不是?” 苏沅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在理,半点不肯耽搁的匆匆出去了。 林明晰在屋里都能听到,她问林慧娘柴房里哪根棍子比较直,比较抗造耐得住摔打。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从之前苏沅看着自己的腿的眼神回过味来,她找棍子干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林明晰看着自己的腿,捂着脸无声的笑了出来。 小丫头,还挺有想法。 第22章 我就是爬都比你快 第二日一早,村里的鸡刚刚打鸣,苏沅和林明晰就早早的起了床。 林慧娘怕他俩在路上饿着肚子,更是摸更半夜的在厨房里赶早给他俩做了几个馒头。 馒头整整齐齐的装在了干净的布袋子里,水壶里灌了满满的一水壶热水。 怕这些东西凉了,林慧娘还特意拿了厚实的棉布裹上,仔细装点好了交给苏沅,说让他们拿着路上吃。 菌子被林传读装在了担子两端的筐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 筐子周围还围上了一圈柔软的棉花,就算是在路上磕碰着了,也绝不会损着菌子半点。 林明晰自己走路尚且不顺畅,指望着他挑担子显然不实际。 苏沅个子小,又坚持不让林传读跟着。 林传读无奈,只能想法子将扁担上挂着的绳子尽可能的缩短到苏沅挑着不会触地的长度。 他让苏沅试了试,确定没问题后,才不放心地说:“如此想来就没问题了,可……” 似乎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吉利,林传读苦笑着停住了,转而去叮嘱林明晰。 “明晰,你比沅沅大,沅沅叫你一声哥哥,出了门你就得小心护着她,知道了吗?” 林明晰含笑点头。 “爹娘放心,我们晚些就回来了。” 苏沅正笨手笨脚的试着挑担子,闻言也赶紧说:“叔婶儿把心放肚子里,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记着给您带好吃的!” 苏沅这话说孩子气。 林传读和林慧娘听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慧娘捂着嘴笑。 “沅沅倒是有心,只是你小人家家的,婶儿实在是不忍心夺你嘴里那点儿吃食。” “你与其说给我们买,还不如先将你那咕噜噜的小肚子填饱了,多长些个子才是要紧。” 被取笑个子小,苏沅的脸有些红红的。 她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婶儿,我还能长呢,肯定不会一直这么矮的。” 她上辈子可长了一米七八,一点儿也不矮。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的,可在旁人眼中却是无比好笑。 这么点儿个儿,手里的扁担竖起来尚且比她高上一截呢。 林慧娘好性子的哄她,说:“是啊,咱家沅沅还得长个儿呢,所以更得多吃点儿了。” “今日回来,婶儿给你做你爱吃的热汤面。” 苏沅被林慧娘当作小孩子哄,一时有些尴尬,脸红着眼神也四处闪烁,明显就是不好意思了。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心中也有些好笑。 这会儿羞涩起来,倒是半点看不出昨日要去找趁手棍子的凶样。 几人说笑间,跟苏沅提前商量好的王屠户也赶着自己的骡车过来了。 王屠户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性子好得与自己的职业全然不符。 他向来与林传读夫妇的关系好,打心眼里稀罕文秀俊朗还聪明能读书的林明晰。 故而之前苏沅去与他商量用车一事,王屠户半点没迟疑就答应了,甚至连点儿车费都不肯要。 他把车停稳,说笑间主动下车,利索的帮着苏沅搬担子上车。 林传读跟他客套了几句,说要给车钱王屠户怎么都不收。 林传读就非要给他两个自家做的馒头路上吃。 王屠户嗨了一声,说:“林二哥你咋这能客气?” “这就是顺带的事儿,左右我自己也是要去镇上的,有你家六子和儿媳妇儿跟着,我路上还得了个磕牙的人,解了我路上的无趣。” “这对我而言可是好事儿,咋就值得你左一句右一句的说谢谢了?” 他坚决的推开了林传读的手,嗓门敞亮中气十足。 “得嘞,林二哥二嫂你俩快别客气了,我们还赶着出发呢,有啥话咱们回头再说啊!” 王屠户生怕林传读再拉着自己不放,赶紧往骡子屁股上抽了一下,骡子蹬了蹬蹄子,一声长吟,迈腿跑了出去。 苏沅前世今生合起来,坐骡车绝对是第一次。 她新奇得很,坐在车架上不住的往四周看,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林明晰安安静静的坐着,见她新奇,心中有些好笑,手却是一直有意无意的护在苏沅的左右,似乎是怕她看得一时忘了神跌了下去。 苏沅新奇劲儿过了,他们也赶在天大亮之前到了镇上入口的位置。 王屠户是个热心的,生怕苏沅和林明晰两个年纪小搞不清楚位置,还特意给他们指明了坐车去县里的方向和价格。 他跟苏沅说好了回去的时候,自己还在这个地方等着他们,然后才在苏沅和林明晰的道谢中笑着去摆摊。 下骡车的地方距离惯常停着拉客的牛车有一段距离。 苏沅自发的挑起了担子走在前头,让林明晰杵着拐跟在她的身后。 苏沅个子矮,又是第一次用扁担。 虽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可实际上连维持简单的平衡都费了天大的力气,走起路来也是一歪一扭的,看起来颇为变扭。 林明晰看她实在吃力,垂眸看着自己的腿,眼中多了些许黯然。 他上前说:“将担子给我。”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明没多少东西,这破扁担用起来怎地如此费劲儿。 她没怎么听清林明晰的话,奇怪的看着他伸出来的手。 “怎么了?你饿了?” 林明晰看苏沅都快跟扁担打起来了,无奈叹气,说:“你将担子给我,我来挑着。” 苏沅听清了,却是想也不想的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 “想啥呢兄弟?” 林明晰??? 兄弟?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眼中的怪异,没好气的冲他摆手。 “你可别添乱了,就你这情况,怎么挑这玩意儿?” 苏沅拿着扁担冲着林明晰比划了一下,说:“一手杵着拐,一手扶着这个,完之后拐往前一步,你扒拉着扁担往前蹦哒一步?” 苏沅很有实践精神的模拟了一下自己想出来的那个画面,险些左脚绊右脚的给自己绊了个平地吃狗屎。 她抓着林明晰的胳膊艰难站稳,一言难尽地说:“若按这步调走,我不光得扶着你肩膀上的扁担,还得扶着你,你可拉倒吧。” 林明晰看自说自话的苏沅有些头疼,叹气说:“我不蹦,就正常走也行。” 苏沅重新将扁担别别扭扭的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算了,我就是裹着这根扁担拖着筐子爬都比你快。” 林明晰…… 第23章 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苏沅坚持,林明晰没法子,只能拧着眉跟在后头,眼睁睁的看着苏沅歪歪扭扭的接着往前走。 索性距离不算远,苏沅最后到底是没一时动怒将扁担折了。 上了牛车,苏沅从布袋子里掏出两个馒头,塞一个到林明晰手里。 她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你先将就吃着,回头卖了钱,我给你买肉烧饼!” 林明晰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听着苏沅的豪言壮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就肯定自己能将那些菌子卖出去?” 苏沅白了他一眼,说:“那当然。” 看林明晰似乎不太信,苏沅哼了一声。 “不信你就走着瞧,我肯定能卖出去。” 一个时辰后,苏沅用事实证明,她的确是没对着林明晰说大话。 那些收来的菌子,全部都被她高价卖了出去。 苏沅是有规划有策略的行事。 她到了县里,不像寻常来卖菜的村民似的直接去卖菜的集市。 目的明确径直去了县里有几家专门做时珍新鲜小菜的酒楼,到了就直接要找酒楼的采买负责人。 苏沅找了三家酒楼的采买管事。 最后有两家的采买管事见了她,并且在她的一番话后决定买下她手中的菌子。 而且在苏沅的游说下,她还与采买管事暂时达成了一个对彼此双方都极为有利的口头协议。 他们约定好了,苏沅若是还能收着这样的菌子,便可直接送到这里来。 只要苏沅送来了,酒楼便是收的。 有多少要多少。 至于价格,那就是看菌子的货色来定。 只要是好的,价格也绝不会差。 苏沅收了管事给的银子,乐呵呵的塞进了自己瘪瘪的荷包将小荷包撑得鼓鼓的,拉着目瞪口呆的林明晰扭头就要去花钱。 林明晰愣了半响,忍不住问:“你怎知道酒楼一定收这个?” 苏沅嘿嘿一笑,说:“那当然是打听来的。” 苏沅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 来之前她就在村里跟到过县城的人打听了县城里的情况。 得知县城里的有钱人不爱吃肉,反倒是偏爱山里的菌子山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门路可行。 酒楼里缺这个,她正好有,送上门去,哪儿会至于发愁无人要? 至于为何不去集市上卖? 苏沅说:“集市上是有人买,可那不是费事儿吗?” 集市上除了酒楼或者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外,其余买菜的人就算是出得起高价,那买的时候不也是挑挑拣拣的? 那时间白瞎了不说,挑拣完了剩下的残次品就卖不上好价格,最后还得有残余。 甚至原本还行的,最后也得被挑拣坏了模样。 那就等于是赔本赚吆喝,这样的亏本买卖苏沅可不干。 苏沅气定神闲地说:“酒楼是大批量采买,好的不怎么好的,他自然得一次性收下,一锤子买卖多好。” 林明晰看她的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禁勾了勾唇角。 “那如果你猜错了,酒楼的人不要怎么办?” 苏沅不以为意地说:“他不要我就再去集市上卖呗,左右是卖得出去的,这有什么好发愁的?” 苏沅掂了掂量手里的荷包,神秘兮兮的对着林明晰说:“你猜刚刚那些菌子卖了多少?” 林明晰分明看到了管事给她的银子,此时却愿意装作不知,好奇问:“多少?” 苏沅乐得咧嘴。 她伸出一只手对着林明晰比划了个数字,压低了声音说:“一斤算作九十文,总共三十一斤,最后结了二两七钱半!” 林传读编一个筐子才几十文,不眠不休的编上一个月也不足半两。 除去苏沅在村里收菌子花的,折算下来,苏沅这一趟也赚了一两半还有余。 这时候谁家都不富裕。 一年一家人合计起来的收入也不过五两银子。 跑一趟费点儿劲儿就赚了这些,也难怪她如此高兴。 苏沅看林明晰也笑了,忍不住开始嘚瑟。 “怎么样,我厉害吧?” 林明晰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道:“沅沅真厉害。” 卖菌子到酒楼这主意,在苏沅之前肯定也有人想到过。 可当着付诸实践的,估计苏沅是第一人。 因为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顾忌,生怕这样生怕那样,思前想后最后就什么也没做。 苏沅的远见是一回事,她敢闯敢问的劲儿,才是今日促使她成功的原因。 想到苏沅之前与酒楼采买管事磨嘴皮子的劲儿,林明晰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样的性子,若是个男子,只怕所成不小。 可惜了,竟生了个女儿身。 苏沅不知道林明晰在想什么,只是习惯性嘴欠一下想嘚瑟嘚瑟。 得了林明晰如此正经的夸赞,有些不自在的扭头。 她眼神闪烁四处张望了一眼,说:“你不是说要去书院找你的老师吗?书院怎么走?” 林明晰眼中晦暗一闪而过,淡淡地说:“不去了。” 苏沅诧异:“什么?” 林明晰却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说:“来了一趟也不能白跑,你与我去一趟书局吧。” 苏沅本想多问两句他为何临时改了口。 可触及林明晰略带晦暗的目光,她心里打了个激灵立马就改了口,点头道:“成啊,走吧,你前头带路。” 林明晰就学的书院就在县城中,饶是他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鲜少出门。 他对县城的熟悉程度也比第一次来的苏沅强上许多。 由林明晰带路,他们很快就抄小路到了林明晰口中的书局。 这书局位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看起来不大,装潢也谈不上多好。 可进门就能闻到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墨香。 里边的人也不多,可各个神色平和宁静,专注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页。 耳边听不见外界的嘈杂,隐隐入耳的,都是轻轻翻书的声响。 苏沅进屋就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好奇的张望着里边的情形。 林明晰低声对她说:“我找这里的老板有点事,你在这里看看等我,好不好?” 林明晰神色认真,苏沅下意识的点头说了好。 林明晰又与她交待了几句勿要乱跑,然后才轻车熟路的掀开隔间的布帘子走了进去。 苏沅看着林明晰走远了,漫无目的的在四周逛了逛。 她看到一本放在最角落里的书页是打开的,忍不住低头随意扫了几眼。 然后,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24章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林明晰进了内院,还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就被人叫住了。 “明晰兄!” 林明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瞳孔微微一缩,抓着拐杖的手指也不自觉的紧了紧。 在人走到近前来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陈哲看着林明晰杵着拐的腿,眼眶红了,嗓音也多了一丝沙哑。 “明晰兄,你……” “多日不见,你的腿伤可好些了?” 林明晰淡淡一笑,说:“多谢挂念,已经好多了。” 林明晰无意与陈哲多说,转身就想走。 陈哲却再度拦在了他前边。 林明晰无声的抿紧了唇角,沉沉地说:“劳驾让一下,我还有事。” 林明晰的态度冷淡,陈哲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急急地说:“明晰兄,你听我解释,我就说几句话就让你走,你……” “我与你无话可说。” 林明晰冷冷的打断了陈哲的话,不含任何情绪地说:“我与你非同道中人,先前罔交不慎,是我之过。” “那日我就与你说了,从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有你的通天之道要走,我亦有我的独木桥可行,至此不必再无谓多言。” 林明晰俊秀的脸上满是冰冷,看陈哲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陈哲短暂的愣了愣,随即就苦笑了起来。 他低声说:“我那日就想与你解释,可你始终对我避而不见,我心头百般话却无从说起。” “今日既是见上了,你就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就当作是对你我多年同窗情谊的了结可好?” 林明晰面无表情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着急的陈哲。 陈哲看他不言,只以为他是愿意给自己解释的机会,赶紧说:“我知晓那日我的话对你影响甚大,可我实在是被逼无奈的啊!” “那县官来找我作证之时,还带了人将我家前后都围了起来,若是我说那中了头名之人的文章确是出自你手,那我的家人就将陷入危急之中命不保夕。” “我之所以在公堂之上被迫做了假证,全是为了保全家人性命。” “明晰兄,我……” “那你家中突然豪富又该如何解释?” 林明晰眉梢上扬露出了个讥讽的笑,淡淡地说:“你说你做假证,说那文章并非出自我手实属无奈。” “那我问你,为何事发之前,你向来窘迫的家中突然有了大笔银子?” 陈哲红着脸说:“那自然是有善人相助。” 林明晰哦了一声,说:“是么?这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你将我所做的文章偷走交给那县官的侄子之日来?” “我没有!” 陈哲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我说过了,你那文章我的确是看过,可那又如何能证明是我偷走的?” “看过你那文章的又并非只有我一人,书院师长到同屋同窗,前后看过文章不知多少人,我……” “没有。” 林明晰再度打断了陈哲的话,声音冷得几乎在掉冰碴子。 “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看过那片文章,旁人从未看过。” 看着面红耳赤却又不知从何辩解的陈哲,林明晰垂眸遮住了眼里浓郁的讥讽,轻得不能再轻的呵了一声。 那文章的题目是陈哲于考前两日拿来与林明晰讨论的。 按陈哲所说,那题目是他凑巧在一个书局里看到的破题之局。 时下书局常有这样的活动。 由老板出题,来店里的读书人可自发参与破题做文章。 但凡做出的文章获得老板的认可,便可从书局老板那里得到允诺的好处。 有时是纸笔。 有时也会是银钱之物。 故而当陈哲说,那是书局中待解的破题时,林明晰心中并未生疑。 陈哲说,自己为说服老板将这题让他带出来请人参详,他还与老板打了赌。 两人以一两纹银为赌注。 陈哲若是一日内交不出让人满意的文章,就要认输给老板一两银子。 林明晰与陈哲相识多年,自然知晓陈哲家中并不富裕。 一两银子对有钱人家或许不算什么。 可对陈哲而言,就几乎等同于家中半年的生计。 林明晰不忍看陈哲为一时意气为难,主动提出可以帮陈哲参详。 说是参详,可陈哲本身能力有限,最后那篇文章却是林明晰独立完成的。 文章完成后,陈哲看了大为惊叹。 林明晰为不让他觉得自己逞能不相信自己,索性就撒了个谎。 说那文章已经拿给书院里的几位师长看过了,师长均觉得可行,让陈哲放心拿去书局交与那老板,结束他们之间的赌约。 陈哲对着林明晰再道谢后才拿着文章匆匆而去。 回来后,陈哲执意要请林明晰吃饭,还破天荒的一改往日的节俭,在饭馆里连着点了好几个平日绝不会点的大菜。 林明晰只以为他是赢了赌约高兴才会如此。 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一日后的举人考试上看到同样的题目。 他硬生生让自己相信那是巧合压下了心头的怪异,强撑着镇定完成了当日的考试。 可更为巧合的是,放榜之日,林明晰出乎意料的落榜无名。 榜首第一的,是一个平日里以无学无识的富家浪子。 按惯例,榜首前三人上榜的文章都要张贴于公告榜上,方便观榜之人传看的同时,也是为证公平。 然后林明晰在那位榜首第一的人的名下,看到了自己之前帮陈哲做的文章。 一模一样。 林明晰不忍回想自己当日的狼狈,冷笑道:“书院中明令禁止私下开设参与赌局,你说与书局老板立下赌约乃是违矩,我怎么可能去找师长请教?” “那文章从头至尾,都只有你一人看过,既是如此,你不如与我解释解释,为何你来托我写的文章,最后会出现在榜首之人的名下?” “又是为何,你所得的题与当日考试的题目如出一辙?” 陈哲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当即就被林明晰问得面红耳赤呐呐无语。 林明晰似乎是懒得再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不信你会如此害我,看了榜就去官府击鼓上诉,可结果是什么?” 林明晰声称那文章是自己所作。 县官问可有人为证,林明晰想也不想的说了陈哲的名字。 可陈哲是怎么说的? 当着大堂之下无数人,他说从未在林明晰处见过这篇文章,也从未请林明晰帮自己破过类似的题。 林明晰被认定撒谎污蔑,当场被县官判了五十廷杖。 林明晰年少身弱,五十廷杖下去,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 最后还是书院的师长得知此事,匆匆赶来多人,以举人进士之身为林明晰作保,才让他免去了廷杖之刑。 可就算如此,他从府衙中出来,却被人打了闷棍拖进了巷子里,生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林明晰看着说不出话的陈哲,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你是被逼无奈,你说你是不得已为之,可你所说的字字句句,你自己信吗?” 第25章 世上没有白受的委屈 陈哲被林明晰的话问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你撒谎!” “若不是拿给旁人看过修改,你怎会写得出那般出彩的文章?!” 林明晰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好笑,又带着天之骄子特有的意气骄傲。 他说:“你不可,并非代表我也不可。” “陈哲兄,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课业水平向来不在同一水平,你资质愚钝不可说,我可与你不同。” “还有,我那文章若是拿给旁人看过,你以为那日在公堂之上,师长同窗为何不给我作证清白?” 林明晰似嘲似讽地说:“再者,若是真有人看过了,你以为当日被判了廷杖的人会是我,还是你?” 陈哲一张白净的脸因为林明晰的话彻底成了调色盘。 青紫交替,还有恼羞成怒的怒意充斥。 他指着林明晰手指哆嗦了半响,最后却奇异的冷静了下来。 他神色不再像林明晰印象中的那般老实温和,眉眼间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难掩的桀骜戾气。 “好啊,原来你竟是骗我的,可那又如何?” 陈哲像一个志得意满的最后赢家,咬牙说:“你自诩聪慧,被称作天之骄子又如何?如今狼狈落榜的人不依旧是你?” “我是比不上你,可我如今才是当朝的举人老爷,而你什么也不是。” 撕破了最后的脸皮,陈哲像个压抑已久的赌徒般露出了残忍又狰狞的笑。 “林明晰你再聪明又怎样?你如今不过是个被打断了腿的狼狈秀才,而我一举冲天,注定是你从此以后高攀不起的人。” 林明晰因陈哲的话眼中升腾起了层层阴霾,最后连眼底都带上了一抹猩红。 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可陈哲还是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哲低声说:“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我最后再奉劝你一句。” “小心一些,别再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否则下一次,可就不是打断一条腿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是么?” “你再叭叭,信不信我现在能打断你的两条腿?” 原本应该在前边的苏沅拎着根光滑的松木棍子走了过来,娇俏的小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冰霜般的冷意。 她走路无寻常女子的娇柔小步,大刀阔斧的拎着根棍子走过来时气势十足,恍惚让人觉得自己是否在闹市间碰上了来巡山的大王。 而她的骤然出声,不光是林明晰愣了一下,就连沉浸在得意中的陈哲都是猛地一惊。 看清了来人是个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陈哲顿了顿就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是谁?为何在此偷听我们说话?” 苏沅原本是在前头看书的。 可林明晰半天没动静,她怕这个独腿大侠出了岔子没法跟林传读夫妇交待,就摸索着走了进来。 可刚进来她就听到林明晰在与人说话,下意识的想退回去,却因为林明晰口中的话震惊得忘了反应。 得知林明晰之所以落榜断腿是受了眼前之人的陷害,苏沅骨子里藏着的那股子匪气就压制不住了。 她斜眼看着陈哲,轻声冷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是谁?” 陈哲人品再不济,平日里接触的也多是温和的读书人。 书读得多了,说得好听点就是注重仪态。 说得直白点,那就是带着迂腐之气,做什么都讲究个委婉周折,鲜少有人会直白的流露出自己的喜好厌恶。 陈哲大概也没想到苏沅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愣了愣就板着脸说:“这位姑娘,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见面就出口伤人?” 苏沅被气笑了,呦了一声才说:“连姑奶奶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在这欺负我的人。” “这位兄台,你眼睛鼻子装反了,眼眶子里的洞全都用来出气如此目中无人?” 陈哲原本志得意满的脸立马就绿了三分,指着苏沅就说:“放肆!我乃是当朝的举人老爷,你不过……” 苏沅顿时冷了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陈哲的脸,脱口就是一句:“放肆你三舅姥姥的二大爷!” 林明晰??? 陈哲…… 苏沅初占上风半点不饶人。 她流里流气的拎着松木棍子围着陈哲转了两圈,嘴里啧啧了两声,冷笑道:“看着是人模狗样的,可怎地就是不干人事儿?” “考上举人就是高高在上光宗耀祖了?那我今日打了举人老爷,是不是就能上你家坟头敲锣唱戏了?” 陈哲手都气得抖了起来,指着苏沅就说:“你!你胆敢对本老爷不敬!我……我……” 苏沅不耐。 “你你你,你什么你?” “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本老爷呢,你怕不是个笨老爷才对吧?” 苏沅顿了顿,面露讥讽。 “也是,连抄带骗还只能是个吊车尾的举人,你这脑子说是不笨那也是无人敢信的,你也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苏沅轻易不开嘴伤人。 可一旦她决定开火,那杀伤力绝对是空前的可怕。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陈哲就险些被她气得晕了过去。 陈哲自诩是读书人不与女子一般见识,指着苏沅就狠狠地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与你个无知女子计较!” 陈哲自知不敌苏沅嘴皮子利索,甩手就想走。 苏沅手中成人手臂长的木棍猛地往他身前一横,要笑不笑地说:“惹了人就想走,哥们儿你脚底抹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林明晰断腿一事苏沅之前不知内情也就罢了。 可如今她既知道林明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就不能让这人囫囵个的走! 脱了裤子还想立牌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陈哲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苏沅是来为林明晰出头的。 他不理会苏沅手中的木棍,扭头对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明晰嘲讽地说:“林明晰,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如今竟还需个无知女子来为你出头,你简直……” 苏沅不满的打断了他的话:“关你屁事。” 陈哲气急:“你……” “关我屁事。” 苏沅再三打断了陈哲的话,眼里的寒意令人心惊。 她转了转手里的木棍,淡淡地说:“开口就一股子羡慕嫉妒恨的酸味儿熏得人恶心,你家开醋坊的?” 陈哲气得说不出话,苏沅步步紧逼。 “前事究竟为何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可今日之事,我看得分明。” “你先招惹在先,言语不敬在前,故而我也无需对你客气。” 陈哲气得浑身哆嗦。 “那你想如何?” 苏沅用手里的棍子点了点脚下的地,冷声说:“跪下,给林明晰磕头道歉。” 从古至今,读书就没有不苦的人。 林明晰开蒙早,有天分,不过三岁就进了学堂启蒙。 别的小孩子在田间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在读书。 别的孩子哭闹不休的时候,他还在读书。 林慧娘跟苏沅说,若说读书不苦是享福,她第一个不同意。 林明晰打小开蒙后,从未躲懒睡过一天懒觉。 也从未懈怠过一日功课书本。 他少年天才的光环,全是靠天不亮晨起深夜未眠的苦读得来。 为尽快博取功名出人头地,别人读书用三分力,林明晰便用了十分狠劲。 林明晰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得来的辛苦,不是用来给贪得无厌之人铺路荣华的捷径! 蒙骗他的文章夺取他的功名,毁他的希望还来耀武扬威,这简直是比杀人还来得更为过分的卑鄙行径! 苏沅用力敲了敲地面,青石砖面传来一声闷响,与她冷至极致的声音相称,恍若沉甸甸压在人胸口的巨石。 “跪下,磕头道歉!” “你休想!” 陈哲尖锐的叫喊了起来:“你休想!我没做错什么,绝不可能屈辱道歉!” “你最好赶紧让开莫要得寸进尺,否则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陈哲激动之下甚至忘了自己的君子仪态,激动的想要挥舞着胳膊去推搡苏沅。 林明晰怕苏沅在陈哲手下吃了亏,赶紧压制住心中震惊伸手去拉苏沅。 “沅沅!” “你住嘴!” 苏沅避开了陈哲的手,扭头对着林明晰说:“林明晰你给我听好了,这世上没有白受的委屈。” “若是不幸被狗咬了一口,你可不必反过去咬狗一口,但是只要你手中有棍子,你就得敲碎他的狗头!” 林明晰心神大震之下,呐呐的看着苏沅,茫然无话。 苏沅以为他是软弱,气急了将他的拐杖往旁边一扔,说:“给我边儿待着去!” “姐姐今儿就教你怎么打狗!” 苏沅当真是气急了,看陈哲无悔改道歉之意还想跑,牙一咬拎着棍子就朝着陈哲冲了过去。 林明晰阻挡不及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哲背上挨了一棍子,噗通一声就正面摔到了地上。 陈哲吃痛之下毫无形象的大叫了起来,苏沅却是无所顾忌,手里的棍子被她舞得虎虎生威,棍棍带风落至实处。 虽不至于断骨碎筋,可这实打实的棍子落在皮肉之上,也足以让陈哲痛得爬不起来。 陈哲的尖叫实在扰人,外间来找书的人都纷纷涌了进来。 看到娇小的苏沅挥着根棍子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陈哲打得呼爹喊娘,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悚的神情。 好好的,怎么娇弱美娇娘突然成了打虎的武松如此彪悍? 那男子只怕是今日休矣小命难保啊…… 第26章 三跪首 陈哲是个男子。 可在男子中,他绝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文弱的。 苏沅动了手别说是个文弱书生,就算是身上有些功夫傍身的,也不见得能从苏沅的手中讨得半点好处。 在苏沅的棍棒底下,一开始陈哲还能大喊大叫。 可他喊得越大声,看热闹的人越多,苏沅下手也就越狠。 三番两次的,就算陈哲是个铁人,也生生被苏沅抽得没了脾气。 他气若游丝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就跟要当场断气了似的还挺能唬人。 可苏沅下的手自己心中有数,知道这人是装的,她半点也不客气的将一只脚踩在了陈哲的背上,冷冷地说:“陈大举人,你这歉是道还是不道?” 不等陈哲回答,她就说:“你若是坚持不肯也可以,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苏沅威慑十足的转了转手里的凶残木棍,淡淡地说:“只是我下手素来没什么分寸,一棍子抽到膝盖弯上,您那尊贵的膝盖骨是断了还是折了,那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了。” 这是直白的威胁。 半点不加掩饰。 陈哲兀自还想挣扎辩驳,可放眼望去,四周看热闹的人不少,为自己说话的却是一个也无。 当朝举人被一个弱女子如此暴打,陈哲觉得自己的脸简直被人扔到了地上践踏。 他疼得发白的脸青紫变幻,咬牙说:“你既是想要我赔礼,那是否应当先松开我,让我起来再说。” 苏沅没错过陈哲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难得的好说话。 “成,我让你起来。” 苏沅往后退了退,陈哲手脚并用的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站直了后,第一反应不是按苏沅所说的道歉,反而是直直的朝着扶着树干站稳的林明晰冲了过去。 “你今日纵人如此辱我,林明晰我势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啊!” 陈哲原本想的是将断了一条腿的林明晰冲倒压制住了,借此要挟苏沅脱身。 可他没想到,苏沅的反应与动作远比他想象中的快了许多。 他还没冲到林明晰跟前,苏沅在后边冲着他的脚弯处就是狠狠地一脚。 膝盖本就是人体相对脆弱的部位。 陈哲先是挨了一通打,现在又被苏沅这么踹了一脚,当即就吃痛控制不住身体前冲的趋势狠狠往前一跌。 苏沅眼疾手快的反拧住他的胳膊,重重的在他的膝盖弯补上了一脚。 噗通一声,陈哲瞬间膝盖撞地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林明晰就站在陈哲的眼前。 陈哲却是实打实的跪着的。 陈哲意识到自己跪下去了,恼怒之下用力疯狂挣扎了起来。 林明晰怕苏沅钳制不住,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帮忙。 苏沅却在他动的第一时间厉声呵斥:“你给我站好了别动!” 苏沅话中的严厉狠意,让林明晰不自觉的站定不动。 他瞳孔震颤的看着满面冰霜的苏沅,无声的张了张嘴。 “沅沅……” 苏沅没听到他的声音,艰难的摁着不住挣扎的陈哲,发狠似的用脚踩住了陈哲的脚弯用力往下压的同时,一手反拧着陈哲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摁着陈哲的头就往下。 陈哲周身都疼得火辣辣的。 尽管尽力挣扎,可到底还是被苏沅摁着头重重的撞到了眼前的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 苏沅咬牙:“第一个。” “磕的是你罔顾他对你的信任设计陷害!” 第二声闷响。 苏沅冷笑:“第二个。” “磕的是你的不仁不义狼心狗肺!” 第三声响。 苏沅嗓音冰冷令人宛若坠入冰窖。 “第三个。” “磕的是你妄自为人行为卑鄙,设取他人苦读成果为自己描金添彩,你纵然功至举人,也注定此生再无进益狼藉一生!” 三个响当当的响头磕完,苏沅扔垃圾似的将陈哲往旁边一扔。 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冷冰冰地说:“你对不起林明晰在前,今日三个响头磕完,你与他之间的前事恩怨算是了结。” “可你最好给姑奶奶记住了,日后再敢冒犯到他头上,可就绝不是简简单单挨顿打磕几个头就能了结的了。” 看陈哲满面怒气似还想挣扎,苏沅弯腰将地上的棍子捡起,意味深长的往陈哲的腿上点了点。 “这条腿的债姑且先欠着,你日后老老实实的便可相安无事。” “若再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保证,不管你攀附上了谁的富贵如何一飞冲天,我都能将你这条狗腿子打得碎碎的!” 苏沅的声音不大,配上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看起来像孩子在说笑一般。 可不管是陈哲还是林明晰,都知道苏沅并非说笑。 她说的是真的。 陈哲此生从未遇见过苏沅这样的女子,大惊之后便是大骇。 他瞬时忘了自己之前的张扬豪言,忘了自己对林明晰的种种不屑,仓皇的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的就想跑。 他跑出了几步,苏沅突然说:“站住。” 陈哲被打怕了的身体下意识的顿了顿。 苏沅漫步走了上去,低声在他耳边说:“小子,你记住了。” “林明晰就与你有仇,他日后在县城中求学,若是遇上半分不测,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届时我不仅要打断你的腿,指不定还会一时激恼之下就去什么地方说点儿不该说的话了。” 苏沅刻意顿了顿,看陈哲神色惊惶后才慢悠悠地说:“按本朝律法,舞弊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是还想好好的当你的举人老爷,最好就管住自己的嘴,出去别瞎说,知道了?” 陈哲很想镇定的威胁苏沅一通。 可他此时被苏沅打破了胆子,也为苏沅口中的话心惊胆战。 舞弊串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大罪过。 他此时已是举人功名,绝不值当为一个落榜的林明晰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苏沅,咬牙说:“那我不说,你可保证不会食言与他人多嘴?” 苏沅不屑的呵呵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满满当当的讥讽。 “你以为我是你?” 林明晰落榜一事已是定局。 此时多说也无任何益处。 而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光是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陈哲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毫无破绽的计划。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出了计谋提供了方便,陈哲与那人达成协议出了手。 林家是贫民百姓。 目前还惹不起这样的人。 至于这仇…… 苏沅暗暗咬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把人记下,日后再找机会慢慢的还回去便是。 今日打陈哲一顿,无非也就是出口心中恶气罢了。 第27章 家有河东狮,不敢造次 陈哲看苏沅不似说假,气急败坏的甩了甩袖子,挤开人群大步离去。 苏沅冷眼看着不动,等陈哲走远了,她才去拉恍若失了魂的林明晰。 “呆子,杵着……”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扭头看向了二楼处的某个帘子处。 苏沅眯起了眼睛,沉沉地说:“谁在哪儿?” “出来!” 林明晰被苏沅的一声低呵拉扯回了魂,下意识的跟着苏沅看向了二楼的某个方向。 片刻后,那道帘子被推开,从后走出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少年。 那少年身穿鹅黄色绸衣,腰上配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显然家境尚可。 少年噔噔噔的下楼走到了林明晰与苏沅的跟前。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沅对视,只是对着林明晰说:“明晰师兄,二位师长在上,请你与……” 胖少年艰难的顿了顿,干瘪又倾佩地说:“与你身旁的壮士上楼一叙。” 苏沅??? 壮士?! 林明晰诧异挑眉。 苏沅艰难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壮士……是我?” 苏沅这么问的时候,心中尚有一丝侥幸。 毕竟她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姑娘家,长得还不错,怎么都不至于和壮士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然后,她就看到眼前的小胖子毫不犹豫的点头。 小胖子说起苏沅暴打陈哲的场景,倾佩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很遗憾自己没能跟着踹上几脚。 “壮士暴打卑鄙之徒,威风八面拳拳到肉,正气凛然棒打不义小人,实乃我辈学习之榜样,道德之楷模。” 苏沅…… 不,我一点也不想当你说的楷模。 苏沅试图盲目挣扎。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觉得你不认识你说的那人。” 小胖子闻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质疑,想也不想就委屈地说:“不可能,我在上边看得真真的,一丝也不错!” 苏沅的脸一点点的黑了下去,咬牙说:“不, 我说你看错了。” 小胖子据理力争。 “不可能,我没看错。”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着还在兴致勃勃的倾诉倾佩之情的小胖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敢问公子可曾婚配?” 小胖子有点纯情,听了脸红了半圈,不太好意思地说:“没,未曾。” 苏沅笑了,一脸同情。 “那你完了。” 小胖子愣住了,不解地问:“何出此言?” 苏沅狰狞一笑,咬牙切齿地说:“因为就凭你这张不会说话的嘴,你这辈子除了花银子去人牙子手里买一个媳妇儿外,你就不可能凭本事找媳妇儿了。” 小胖子深受打击,一脸震惊不敢信。 苏沅终于扳回一城,呵呵冷笑。 “别伤心,你这是凭本事打的光混,能凭本事买个媳妇儿也不错了。” “好歹还能花银子买,也不至于一辈子打光棍。” 小胖子接连受挫如丧考妣,求助似的看向了艰难忍笑的林明晰。 “明晰师兄……” 林明晰不负责任的摆摆手,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心虚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天空。 “石师弟,并非师兄不肯伴帮你,实在是……” 苏沅面无表情适时的掰响了手腕,关节咔嚓咔嚓的动静,听起来格外吓人。 小胖子惊恐的抖了抖,拉着林明晰就不放。 林明晰忍着嘴角的笑,低声说:“实在是家有河东狮,师兄不敢多言。” 听林明晰对苏沅的称呼,小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写满了不敢相信。 就壮士之前打陈哲那架势多吓人啊! 林明晰比陈哲小了整整七岁,林明晰这小身板,禁得起这位壮士摔打几下? 他落在林明晰身上的目光从倾佩到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些许不明显的担忧。 最后他佩服的对着林明晰抱拳示意。 “师兄真是……” “好大的胆……” 小胖子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的就是什么。 苏沅看他一脸为林明晰命途担忧的样子,心中顿时一阵没好气。 她撇撇嘴说:“你们既是认识的,我就不去掺和了。” 苏沅指了指前边的方向,说:“我在前头等你,说好了叫我就行。” 说完,她对着一脸悻悻的小胖子挥了挥拳头,在小胖子惊悚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途中看见之前打陈哲的棍子,苏沅觉得晦气,抬脚就将棍子踹得飞了出去。 目送着她走远,小胖子呐呐的低声说:“师兄,我问句不该问的。” 林明晰看起来心情不错,眉宇间充斥的郁结都散了个干净。 他点头道:“你问。” 小胖子怀疑人生地说:“你的腿,当真不是嫂夫人打断的吗?” 林明晰惊愕片刻后笑了起来,摇头说:“并非。” 小胖子明显不信,还在自顾自的嘀咕。 “我觉得,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最多能让嫂夫人打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就一下,绝对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下,林明晰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林明晰停顿片刻后哈哈笑了起来,神态少有的狂放。 他摩挲着手里的拐杖,轻笑道:“她从不打我。” 就算是惹急了,也最多就是磨磨牙暗自嘀咕几句。 没今日暴打陈哲的威风,倒像是只受了委屈炸毛的猫仔。 小胖子怀疑道:“当真?” 林明晰见他不信,无意多言,只是说:“你不是说师长在此吗?还不赶紧带我去拜见。” 小胖子这才堪堪回神,笨拙的伸手想要去扶林明晰。 “二位老师此时就在上头呢,师兄请跟我来。” 小胖子素来与林明晰关系不错,此刻也存了提醒的心思。 他低声说:“先前你与陈哲的话,二位师长都听见了,上去后,若是师长斥责,师兄也莫要在意。” 林明晰就读的书院总共四位老师。 正副院长皆是当朝进士出身,另外两名是举人。 院长胡图,更是将林明晰当作了关门弟子来悉心栽培。 之前林明晰不幸落榜院长虽失望却也不曾多言。 可此时得知其中内幕,性情火爆的胡院长在楼上就没忍住摔了杯子。 若不是看陈哲被打得已经够惨了,说不得胡院长还想亲自上来打斗一番。 此时林明晰上去,必然是要受一顿识人不清的训斥的。 林明晰垂眸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低声说:“是我识人不清之过,师长训斥也是应当,我知晓厉害,多谢师弟提醒。” 第28章 我看你不像杀猪的,像劫道的 林明晰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从书局的内院中出来。 跟着他一起出来的,除了先前说苏沅是壮士的小胖子外,还有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 走在前头的黑衣男子肤色黝黑,长了一脸的横肉,板着脸气势汹汹的掀帘子走出来,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 随后的白衣男子身形消受,俊秀的面上含笑,文质彬彬看着就极好相处。 在苏沅面前话唠的小胖子在这两个男子面前老实得很,活像是耗子见了猫。 林明晰也是神色恭谨都跟在后头,显然是对眼前两人极为尊敬。 坐在楼梯上的苏沅只看了一眼,就大致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只是…… 苏沅不可控制的多看了一眼那黑衣男子,心里惊叹。 不是说古时候的读书人都是文弱书生吗? 这大叔怎么长得像个山里的劫匪似的匪气横生…… 林家村的杀猪匠看起来都比他面善几分。 似乎是注意到苏沅的惊诧,黑衣男子有些没好气。 “你这小丫头盯着我看做甚?” 苏沅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男子却不依不饶地说:“你难不成是想说我不像个读书人?” 苏沅老老实实的点头。 “不像。” 黑衣男子的脸看起来更黑了几分,隐约还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那你觉得,我像干什么的?” 白衣男子听了,好笑道:“只怕是像个杀猪的。” 黑衣男子没好气的横了那人一眼,紧接着又盯着苏沅不放。 “你说呢?” 向来滑头的苏沅难得的老实巴交,过度惊讶的白净小脸上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憨意。 她说:“我觉得,你像个劫道的。” 苏沅实诚得不行,补充说明道:“我们村里杀猪的那个,长得比你面善。” 黑衣男子的脸越发的黑,最后简直要与身上的衣裳同色。 白衣男子好笑得不行,生怕他板着脸将苏沅吓着了,赶紧说:“老胡,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如此严肃做甚?” 胡图长相不太友好。 平日里胆小的娃娃女子见了,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更有甚者甚至有小孩子被他吓哭过。 苏沅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万一吓着了,回头可不好收场。 胡图听了,没好气地说:“贺明你想什么呢?这小丫头胆子大得不一定能找着边儿,哪儿是能被我吓着的?” 苏沅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嘿嘿笑,抹着鼻子不说话。 林明晰眼里也多了几分笑,咳嗽了一声说:“沅沅,师长面前不可胡闹。” 苏沅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下意识的往林明晰的旁边站了站。 林明晰向胡图和贺明介绍,说:“师傅,贺老师,这便是我先前与您们提到的家中妻子,姓苏单字一个三水沅。” “沅沅,这是我所在书院的两位院长,胡院长亦是我的老师,这边这位,你从我的叫法,理应尊称一声贺老师。” 苏沅听了,直愣愣的就说:“两位老师好。” 她年纪小,此时尚未张开,眉眼间都是稚嫩之气。 此时老老实实乖乖叫人的样子,看起来娇气又可人,丝毫看不出之前摁着陈哲给林明晰叩头的狠厉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无人敢信,这么点儿小身板,动起手来竟然那么厉害。 贺明听完连连说了两声好,脸上的笑也越发浓郁。 胡图本想板着脸显摆一下自己为人师长的威严,也让苏沅心中有几分惧怕,不敢再胡乱形容自己。 可转眼瞧见她这副娇憨模样,脸逐渐也绷不住了。 胡图无奈的摇头叹气,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沅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苏沅疑惑他看自己做什么的时候,胡图突然扭头对着书局里打瞌睡的伙计说:“栓子,你去隔壁铺子里拿一块肉过来。” 栓子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块看起来足有四五斤肥瘦相间的猪肉跑了进来。 胡图示意苏沅接着,硬邦邦地说:“既是叫了声老师问了声好,我也不能白受你这礼数。” “这肉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回去吃着玩儿吧。” 苏沅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块沉甸甸的肉。 她一脸空白的看了一眼手里的肉,再看一眼故作严肃的胡图,脑海里鬼使神差的闪过一个念头。 果真是杀猪的吗? 连见面礼都给得如此豪放? 苏沅诧异的时候,贺明也说:“进来时见你在看书,可是识得字?” 苏沅之前在外边等着无趣,索性就在店里找了几本杂书来打发时间。 贺明他们过来的时候,苏沅的手里还是拿着书的。 苏沅没怎么多想就点头。 “认得。” 上辈子她可是博士毕业的高材生,连论文都能写,看本杂书算什么? 苏沅回答得不经心,林明晰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他并不知道,苏沅竟是识字的。 贺明见她点头笑意更浓,说:“我身无长物,这书局是闲暇开来打发时间的,你既是喜欢这里的书,不如挑上两本拿回去,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如何?” 苏沅没想到谁都要给自己见面礼,稍微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能不能收? 林明晰见状含笑点头,说:“既是老师赠予,你去拿便是。” 苏沅听完乐得眼睛弯成了一道弯月,也不扭捏,目标明确的就去拿上了自己之前看了一半的一本书。 她并不心大,拿了一本就不再挑别的。 只是眼睛恋恋的在另外一本上徘徊了片刻,显然是在犹豫。 贺明温和笑道:“如果还喜欢别的,也拿上即可。” 苏沅摇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一本就够了。” 这时候纸张难制,更无印刷技术。 所有的书都是凭着人力一点一点的誊写抄录出来的,极为难得,价格也不便宜。 做人不能太贪心。 无亲无故的,第一次见面沾了林明晰的光白蹭一本就差不多了。 苏沅还是很知足的。 贺明见她行事有度心中更是柔软,轻问道:“挑的什么书?可否拿给我帮你瞧瞧。” 苏沅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汇聚到了书上。 书页并无封皮,只在最表面以一层厚一些的牛皮纸作包裹。 牛皮纸上龙飞凤舞的就写了两个字。 游记。 也没说是往哪儿游,也没说是游什么。 简单得让人难以猜测书中内容。 看到这书页的第一眼,不管是贺明还是胡图,神色都是微微一变。 贺明是说不出的戏谑。 胡图看起来则是有些不自然。 他皱眉说:“这书怎地到了这里?我记得不是放在后院里的吗?” 贺明漫不经心的翻开了一页看了一眼,笑意渐深。 他将书合上后说:“谁知是如何到这里来的,难得的是,竟然有人看上了。” 贺明将书还给苏沅,胡图却是不干了。 他说:“小丫头你换一本,这本不成。” 苏沅不解:“为何不可?” 胡图黑漆漆的脸可疑的红了一些,梗着脖子说:“总之就是不成!” 苏沅骨子里的横劲儿也上来了,顾不得装乖巧,不顾林明晰的眼神示意不甘示弱地说:“说不成总该有个由头吧。” “书局的老板是贺老师,贺老师都同意了,你凭什么说不可?” 示威似的,苏沅将书往自己的怀里狠狠一抱,冷笑道:“我今儿就看上这个了,咋地吧你就说。” 胡图…… 胡图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比自己更横的,当即就愣住了说不出话。 缩着脖子的小胖子则是以敬仰勇士的目光两眼放光的看着苏沅,简直恨不得当场给她行跪拜大礼以示内心的敬仰臣服。 敢跟胡院长呛声,真乃勇士! 林明晰猜出了那书的来历,看着胡图想发作又尴尬的脸,忍笑道:“沅沅,不得胡闹。” 苏沅不满。 “林明晰你跟谁一家的?这分明是他在无理取闹,你怎地还拉偏架呢?” 苏沅先前打陈哲爆发出来的匪气尚未退却,板着张小脸不满的瞪着胡图,似乎是在谴责他以大欺小无理取闹。 贺明看够了热闹,才忍着笑拉了拉与苏沅僵持的胡图,说:“姑娘,并非老胡刻意刁难,你看中那书,乃是他亲手做写,故而……” 苏沅听了露出个了然的神情,试探地说:“自己写的?” 胡图梗着脖子粗粗的嗯了声。 苏沅这下更不能理解了。 “写书不就是让人看的吗?胡院长您怎么想法如此清新脱俗?” 拦着不让人看? 这是什么诡异的作者脑回路? 见苏沅不依不饶的,胡图这下是彻底绷不住冷脸了。 他头疼地说:“不是我不让你看,实在是这书的内容不适合姑娘家看,你将这书放下,重新再挑上两本合适的不行吗?” 苏沅嘿嘿一笑,坚决拒绝。 “不行,我就要这个。” 胡图的老脸更红了,看起来如果不是顾忌男女长辈身份,他甚至想伸手去抢苏沅怀里的书。 林明晰见此情形,心中疑惑越发浓郁。 胡院长并非小气之人,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好奇的对着苏沅伸手,说:“沅沅,书给我看看。” 苏沅防备心很重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会帮他吧?” 林明晰头大地说:“不会,给我。” 苏沅不放心的将书递给了林明晰,人还站到了林明晰的身前挡着,分明是怕胡图恼羞成怒的伸手抢。 听到林明晰翻书的声音,胡图情急之下立马大喊:“明晰住手!不可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林明晰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前边两页,整张俊秀的脸憋得通红,就连捏着书页的手指都染上了一抹晕不开的红色。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声音听起来都是抖的。 “这……这简直……” “苏沅沅!你身为女子,怎能看这种……” 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顾及这是胡图所写才生生换了用语,无比生硬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崩溃的字音。 “不当之书……” 第29章 光明正大,且理直气壮 那本书苏沅到底是没能带走。 胡图为避免中年失节,死活都不肯同意。 甚至还提出了可以再给苏沅一块十层膘的猪腿做交换,不惜用上了利诱的手段。 林明晰也是满脸通红的不肯松口答应。 苏沅刚刚坚持了一下下,林明晰反手就甩出了一套女子行为典范,条条句句都是对苏沅的不当行为的指责控诉。 苏沅被他一套一套的之乎者也说得满脑子都是蚊香圈。 尚未来得及启动她的铁齿铜牙据理力争,就被林明晰最后甩出来的杀手锏杀了个气焰全无。 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敢把这书带回家,再敢多看一眼,我回家就将此事告诉娘亲与父亲。” 苏沅…… 她无语又好笑。 “林明晰你多大了?” “怎么遇上事儿还兴回家告家长呢?” 林明晰也觉得回家告状有失君子风范。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板着一张俊秀的大红脸,咬牙切齿地说:“反正你若是执意要带,我就这么做。” 苏沅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的做出了评价。 “你可真不要脸。” 要是让林传读夫妇知道她在这儿看成人教育性质的书,她这辈子都别想再一个人出门了。 因为林家夫妇大概会怕苏沅一不小心误入歧途。 苏沅最后被迫屈服于林明晰的告状威力之下,不得不在林明晰的强制指导建议下重新选了一本真正的游记。 不是周游男女之间。 是正儿八经的,在五湖四海到处溜达的那种。 苏沅捧着自己新得的游记满脸不开心。 林明晰怕她在这儿再无故生出事儿了,匆匆与二位师长告别就要走。 胡图将说好的猪腿塞到了苏沅背着的小背篓里,着急送客的急切简直溢于言表。 不等苏沅开口说出一个字,她与林明晰就被胡图亲手赶出了书局。 林明晰也不肯耽搁,生怕本就根子不正的苏沅在花花县城里看花了眼坏了性子,逃债似的拉着苏沅就往回走。 小瘸子险些被苏沅的行为刺激得瞬间好了腿。 健步如飞。 苏沅盘算已久的牙祭没打成,回村的路上,半刻不停的都在听林明晰的教导。 林明晰引经据典横跨上下千年,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各种引用各种讲道理,都在告诉苏沅,她今日的行为有多不妥当。 苏沅先是耐着性子听着,可听了一个多时辰林明晰还在说,苏沅有点忍不了了。 她打断了林明晰的话,说:“你说这说那的,那现在换我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林明晰微微一怔,点头说:“可。” 苏沅一本正经地说:“那好,第一个问题,小孩儿是怎么来的?” 林明晰停顿片刻后不太自然地说:“当然是男女结合后产出。” 苏沅勾唇一笑,又说:“那你觉得,男女结合生子是不耻之事吗?” 林明晰下意识的觉得哪儿不对,可还是不自觉的按着苏沅的话往下接。 他皱眉说:“当然不。” “男女敦伦是人伦常理。” 苏沅夸张的哇了一声,说:“你看,你自己说的,男女之事并不可耻,是常理对不对?” 林明意识到自己中套路了,眉毛拧得紧紧的,闭着嘴不说话。 苏沅却不肯饶他。 苏沅振振有词地说:“首先,男女之事是天性,无论发自于内心还是身体,这都是人之常情,并非可耻之事。” “其次,存在即合理。” “那样的书既然存在,那必然有存在的理由,我好奇想看,并非是我心思龌龊不堪,只是想要探索一下自己不了解的未知领域,不那么严格的算起来,我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好学进取心,只可助长,不可打击。” “最后,我好奇一下男女之间如何让碰撞出情爱的火花,进而如何敦伦产子怎么了?” “人的本质就是在不断的好奇中进步,我今日看明白了,日后与人说起我也有了应对的说辞是不是?” 林明晰忍无可忍:“你还想去与人说?!” 苏沅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妥协道:“我也可以不说,或者选择性的说。” 苏沅不甘就这么败下阵来,重振旗鼓又开始叭叭叭。 “我这是在学习,在进取,不轻易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说不,我这样求知若渴,心理出发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然而林明晰你看人的思想就有问题,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龌龊,就轻易评判我的出发点龌龊,我是纯洁的。” 苏沅看着神色恍惚的林明晰,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 “有问题的是你,你才应该回去好好的温习一下相关典籍,你的想法与内心思想境界都需要继续加深层次,这样下去,想法狭隘是绝对不行的。” 林明晰知道苏沅在胡说八道。 可她说得那么正经,林明晰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 他仿佛三观震裂似的看着苏沅,眼神活像在看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怪物。 苏沅坦然自如的被他看着,唏嘘惋惜了一会儿今日损失了个大好的进取机会后,就美滋滋的抱着新得的游记看了起来。 实地考察不行,书中穷游也是可以的。 苏沅看游记看得认真,林明晰死死地盯着她看完了剩下的路。 到林家村村口的时候,苏沅再度挑起了她的小扁担,装着胡图院长友情赠予的猪肉,一歪一扭的走在前头。 林明晰心事重重的跟在后头。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苏沅放下担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没好气的对着林明晰招手。 “您磨磨蹭蹭的在路上数蚂蚁呢?数清多少了吗?” 林明晰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沅却是嗨了一声。 她说:“我俩商量个事儿怎么样?” 林明晰挑眉。 “你说。” 苏沅嘿嘿一笑,说:“我不把今日发生的事儿告诉婶儿和林叔,你日后也绝对不可对他们提起我探索人是怎么来的事儿告诉他们。” 林明晰就是担心苏沅会将自己腿伤落榜一事告诉林传读他们。 事已至此,就算是说出了真相,除了会惹得家中长辈担忧伤心外毫无益处。 这也是事发后,林明晰为何隐瞒的原因。 如今听了这话,他放心不少的同时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不是说自己有理吗?为何此时心虚了?” 苏沅不太自然的眨眨眼,外厉内荏地说:“我这哪儿是心虚了?我分明是有理不在声高,懒得与你计较。” 不再跟林明晰扯淡,苏沅重新挑起了担子。 林明晰往前走了几步,苏沅低声对他说:“还有,回去后若是别人问起菌子卖了多少银子,这猪肉是怎么来的,记得按我之前跟你说的说,千万别漏了嘴知道吗?” 林明晰想起苏沅之前的叮嘱,神色微妙的点头。 菌子没卖银子。 直接跟个卖肉的屠夫换了猪肉。 只是那点儿菌子换这么多猪肉是很勉强的。 所以苏沅自圆其说了一下,说是拿接下来一个月的菌子拢共换的。 日后每日得的菌子,都得给那个屠夫送去填补今日的窟窿。 今日才三号,这个月有三十一天。 也就是说,苏沅接下来卖菌子的好处都不打算充公了。 她要伙同着林明晰,搞中饱私囊那一套了。 光明正大。 且理直气壮。 第30章 你家老太太,人傻钱多好糊弄 到家门口,苏沅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她分明看到了篱笆后有一道灰色的衣角。 可依旧装作跟没看到似的,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往里走。 她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质问。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苏沅神色僵了一下,慌乱的将担子往自己的身后藏了一下,掩饰地说:“没……没干啥。” 发出质问的林小姑面带怀疑的快步走过来,看到苏沅藏担子的动作眼中狐疑更甚。 她目光不善地问:“担子里是什么?” 苏沅不乐意的撇嘴不想说。 林小姑没了耐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蛮横的一把将苏沅拉开径直拉开了担子上盖着的棉布。 “呦!这肉是从哪儿来的?!” 苏沅抿紧了唇不吭声。 林小姑却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似的,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你是不是偷家里的银子出去买的?” 苏沅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吼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之前偷米就罢了,如今还敢偷银子了!今儿……” “是拿菌子换的,并非小姑所说的偷盗得来。” 林明晰打断了林小姑刺耳的叫喊,面无表情地说:“小姑不问因由就毁人清白,此举不太妥当吧。” 苏沅也在林明晰出声后小声哼唧。 “就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说人是小偷,火眼金睛这么能耐,在家带娃补衣裳真是委屈了小姑的能耐了。” “有这本事,小姑应该去衙门里当捕快才是,说不定还能凭着这本事弄个官当当呢。” 林小姑被他俩这么挤兑了一通,刻薄的脸上顿时满是怒容。 她咣一下狠狠踹了一脚装着肉的筐子,面色狰狞。 “拿菌子换的?你俩糊弄傻子呢!” “那点儿破菌子值几个钱?能换来这些猪肉?这肉的来路只怕是不正,你……” “你什么你?” 苏沅余光瞥见其余人听着动静出来了,无声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你自己不行换不来,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自己没本事还不让别人有本事,您这是眼红呢还是眼红呢?” 跑出来的老太太听见苏沅怼自己闺女,本来是想帮腔的。 可眼睛一落在那冒着油光的肉上,她顿时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跟着出来的大伯母见着了,也是一声惊呼。 “哎呦,不得了啊!就你们拿去镇上的那点儿破菌子,能换这些肉?” 肉是个稀罕东西。 一斤猪肉少说也要七百文,买上两斤肉的银子,再加点儿换成米粮,能让一家人足足吃上三天。 饶是林家的条件相比寻常农户好上许多,一个月最多也只能吃上一两次肉,还都只是一人能尝上几块打打牙祭,并不能吃个够。 而苏沅带回来的这些,怎么都得十斤往上了。 这换成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沅的身上。 苏沅慢悠悠地说:“就今日那些自然是不能的。” 林小姑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尖叫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你在撒谎!” 苏沅送了她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除了这一句还能说点儿别的吗?” “我说的是,一日的不够,又没说一直不够。” 眼看着苏沅和林小姑又要吵起来了,林明晰忍无可忍的打断了林小姑的怒吼,说:“是拿一个月的菌子与一户杀猪的人家换的,沅沅没撒谎。” 林明晰有条不紊的将之前与苏沅商议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平静的嗓音带着让人难以怀疑的力度。 林明晰在林家众人的印象中是从不撒谎的。 他这话一出,林家人顿时信了大半。 大伯母第一个乐了起来。 她说:“这么好些肉,能吃上好一段时日呢。” “猪腿上的油那么厚,稍微加上点儿黄豆扁豆闷上就是一锅好菜,剩下那块用滚油过上一遍,制成坛子肉用油腌上封口,炒菜的时候随便夹一块出来放进去,能香得让人把舌头吞了。” 老太太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是这个理儿,老二媳妇儿的灶上活计做得最好。” “一会儿等她们从地里回来了,让她把肉都弄上,咱们一家人晚上好好的吃上一顿!” 身旁的人都说起了这肉应当怎么吃。 林小姑还想发难找不到开口的地方,只能不赶寂寞的加入了话题,跟老太太提议说包饺子也不错。 苏沅看这些人旁若无人的议论起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扯了扯嘴角面露为难,说:“这肉不能吃。” 这话一出,不仅正在讨论的几个女人怒目看了过来。 就连林明晰都忍不住眼中多了些许诧异。 苏沅理直气壮地说:“老太太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今日拿去卖的菌子是跟村民记账的,银子还没给人家呢。” “这肉我是换回来拿给村里人销账的,当时是销完了账,剩下多少家里就吃多少,要是没剩下,那我也没法子了。” 最着急吃肉的大伯母急了,一拍大腿说:“这咋能拿来销账呢?就哪些破菌子,哪儿就值得这么些肉了?” “你拿肉销账干什么?你直接给银子不就成了!” 昨日收菌子时大伯母是亲眼目睹了的。 那些来卖菌子的人家,最多一户也不到二百文钱。 更多的都是几十文。 几十文钱连跟猪毛都买不着,咋能用肉抵? 老太太也说:“用肉抵亏了,直接给银子合适。” 苏沅这下更理直气壮了。 她两手一摊,无辜又直白地说:“可我没钱啊!” 老太太…… 苏沅掰着手指头算得分明,逐字逐句地说:“我本来做的就是没本的买卖,只想着今日去卖了银子回来再给的,可那些菌子没卖着银子,只换了这些猪肉。” “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这肉了,我总不能不按说好的结账吧?” “若真是赖账不给,那村里人以后指定不愿意将菌子卖给我了,没菌子我就没法跟那个拿肉与我换菌子的屠户交待,这些肉也只能按市场价买,或者是将肉还回去把菌子拿回来。” 大伯母不甘心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着急地问:“那你要给村里人多少肉?咱家还能有剩余吗?” 苏沅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 她说:“这肉拢共是十三斤,按七百文一斤来算,就是九两一钱银子,昨日村民记的账是四百六十文,这个月每隔着一日记一次账,还需要记十四次,也就是六两四钱,将应该给村民的付了,还能余下二两七钱的肉。” 苏沅伸出手在肥硕的猪腿上比划了一小块,说::“大概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 渴望大口吃肉的大伯母看着那比划出来的巴掌大的肉,脸都瞬间染上了一层绿。 老太太和林小姑也不愿意。 林小姑说:“除了这蠢法子,你就没别的想头了?” 苏沅无辜的摇头。 “想啥也得拿得出银子才能想吧?我没银子,想不想的没用。” 账谁都会算。 可苏沅这拿肉抵菌子的算法虽然不错。 可从心理层面上来说就是下意识的让人觉得亏了。 苏沅赶苍蝇似的对着围在担子旁边眼冒绿光的众人摆手,自顾自的对着林明晰说:“六哥,你去将昨日记的账本拿来,我这就去将人叫来割肉。” 林明晰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苏沅的用意,杵着自己的拐慢悠悠的去了。 苏沅跑去伙房拿了砧板菜刀,看起来还真有要割肉还债的气势。 大伯母心急的叫了老太太一声,林小姑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娘。 老太太看了一眼油汪汪的猪肉,心里迟疑不定。 一是家里的确是许久没吃肉了。 二是再过几日是老爷子的生辰。 虽不是整寿不兴大办,可与老爷子关系好的人也要前来贺寿。 老爷子前些天就跟她说,让她想法子买上一些肉到时用来待客请酒。 只是肉怎么也要七百文一斤,随便买上三五斤下了锅就没了踪影。 老太太心疼了好些天了。 如今一想,还不如咬牙买上一条猪腿,到时候炖上了体面也气派。 而且这价格还比市场上便宜不少。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 “这样,你卖菌子的银子公中帮你出一半,那猪腿留下。” 苏沅有些迟疑,看起来似乎是不太愿意。 老太太急了,跺脚说:“糊涂脑子!” “甭管怎么说,你拿这么好的肉抵菌子的银子就是亏了,我出三两银子帮你抹了一半的钱,你只拿剩下那块肉来销账即可,这多好的事儿你怎么不会算计?” 苏沅看着老太太上火的样子艰难忍着笑,为难地说:“可三两也不够啊,剩下这块肉能够抵其余的账吗?” 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够,怎么不够!” 似乎是怕苏沅反悔作妖,老太太健步如飞的回房拿了三两银子出来,不容拒绝的塞给了苏沅。 苏沅捧着三两银子不住皱眉,说:“老太太,一半理应是三两二钱,这只有三两,我……” “说是三两就是三两,三两足够了!” 老太太打断了苏沅的抗议,指挥着林小姑与大伯母将猪腿搬走,动作快得惊人。 苏沅捧着老太太强塞的三两银子,心里乐开了花。 除去本钱,老太太强塞的与今日卖菌子赚的,合起来足足有五两银子。 这可抵得上林传读编上半年的筐了。 更何况今日菌子的销路在林家人面前过了明路。 接下来赚多赚少都不用充公被人惦记,光是想想,苏沅的心里就美得冒出了泡泡。 她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感慨万分。 “果然,能让俗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的,只有更加俗气的钱。” 苏沅小跑着回了二房,进屋就将门关上了。 林明晰正拿着账本要出去,见她进来了,奇怪的挑眉。 “怎么了?” 苏沅神秘兮兮的掏出了老太太给的三两银子塞到了林明晰的手里。 林明晰见了这多出来的银子,略带诧异。 “这是?” 苏沅对着正屋的方向撇嘴,说:“老太太花钱将那猪腿买了,这就是她给的。” 那猪腿猪肉都是胡图院长送的,苏沅没花半分钱。 三两银子卖虽比市场价亏了一半,可能捞点儿是点儿。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毕竟肉就算留着,以老太太的偏心程度二房的人也捞不着几口,还不如蒙老太太买了,好歹能换点银子。 苏沅想着老太太掏银子时财大气粗的样子,颇为唏嘘的说了一句。 “你家老太太还真是,人傻钱多好糊弄。” 林明晰…… 第31章 这是骨子里不散的傲气 苏沅成功从老太太那儿诓了三两银子,随后片刻并不歇的跑着去将之前卖菌子给她的村民喊了过来。 现场按给的菌子数量来割肉。 期间林小姑没忍住跑出来瞧,看着苏沅划拉出去的肉心疼得不住皱眉,刀子仿佛是落在她身上似的,一个劲的喊着多了多了,可以少划拉点儿。 苏沅听不下去了,索性笑眯眯的怼了一句回去。 “小姑是还想再买点儿?” 林小姑不想买。 她只想吃不要钱的。 被苏沅这么一问,林小姑脸皮再厚也没脸在村民面前杵着了。 她扔下一句不识好歹扭身回了屋子,苏沅看了,不屑的撇撇嘴。 什么都想着占便宜,只进不出的,这人上辈子是饕鬄? 小插曲一闪而过,苏沅继续热闹的给村民分肉。 村民没想到那点儿都懒得拿去卖的菌子能换着难得的猪肉。 尽管每个人分到的都不多,可各个捧着巴掌大的一块肉都乐得喜笑颜开的。 得着这么一块肉,回去放上白菜土豆,加上一点儿自己家做的红薯粉条焖做一锅,老人孩子都能把饭碗刨个精光锃亮,嘴里的肉味儿能足足让孩子乐上好几天呢。 没分到肉的见着这场景也眼红得不行,纷纷在心里盘算明日自己也要上山去捡菌子。 之前没动这心思的人此时心里也活动了起来,还有人打发家里的孩子前来问苏沅,以后还收不收菌子,都收什么类型的。 苏沅好说好话的将人都打发清楚了,林传读夫妇也从地里回来了。 他们见着家门口围着这么些人,忍不住面露好奇。 得知是苏沅在拿肉销账,一时都有些纳闷。 苏沅见他们回来了,咧嘴喊了人,也不用他们帮忙,自己和林明晰就麻利的将所有事情都打点好。 全部都清算利索了,最后还剩下了一块两斤不到的肉。 苏沅将肉递给了一脸纳罕的林慧娘,高声说:“婶儿,这就是我和六哥这个月上交的伙食费了,您收好。” 林慧娘被她逗乐了,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的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呦,咱家沅沅就是能干,这么小就能交伙食费了,是个好的。” “今日你们也辛苦了,一会儿我就把这肉炒了,晚上给你们好生补补。” 林传读也是笑着说是这个理儿。 老太太却黑着脸走了出来。 老太太咳了一声,说:“炒什么炒,就这么点儿东西,炒了缩水能剩下多少?” “老二家的,一会儿你弄点儿面和上,择些水灵的野菜切得碎碎的,和成肉馅儿包饺子。” 老太太如此郑重的发了话,林慧娘自然不能说不。 不过这时候的野菜也是很好的,他们之前正好从地里摘了一些回来,包饺子也正好。 林慧娘短暂的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她自然地说:“六子他们今日跑了一天了,这会儿只怕也累了,沅沅你扶着六子进屋休息,大嫂,我们一起把面和了吧。” 站在后头的大伯母不太想动,闻言脸上多了些不情愿。 老太太见状横了她一眼,说:“杵着干什么?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这饭还吃不吃了?” 大伯母这才没了别的话。 可最后到动手的时候,却还是把林小姑也叫了过来,说的是人多动作快,不能让老太太等着。 林家几个妯娌面和心不和的在灶房里准备包饺子,苏沅和林明晰在林传读的示意下赶紧就溜回了屋里。 苏沅进屋关上门,从怀里就神秘兮兮的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林传读。 林传读愣了愣,说:“这是?” 苏沅嘿嘿一笑,低声说:“这才是我们今天挣的,叔您收着,家里什么地方用得上您就直接用,以后还有呢。” 看苏沅把所有银子都给了林传读,林明晰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触动,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林传读一开始以为荷包里装的是铜板,故而拿着才会如此实在。 可当打开荷包看了一眼,他就惊住了。 里边竟然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看林传读的神色实在惊讶,苏沅索性对着林明晰使了个眼色。 林明晰很识趣的主动帮着解释了这银子的来路,然后口吻很一言难尽的一语将苏沅坑老太太买猪腿的事儿也说了一下。 苏沅本来还担心林传读会觉得她耍这种心眼不对,生怕林传读会生气。 可林传读的反应却是她没想到的。 清楚了这银子的来路,林传读禁不住摇头失笑。 他说:“你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 他珍而又重的将荷包栓好,一分未动里边的银子,将荷包完整的还给了苏沅。 苏沅不解的看着他。 林传读面露欣慰,轻声说:”这银子是你们辛苦得来的,叔不能要。“ “你自己收着,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回头就自己拿着去买,年轻小姑娘总是要有一些好看的衣裳首饰的,你婶儿之前还与我说这事儿呢。” “回头哪天赶集了,让你婶儿带着你去扯上两匹颜色鲜亮些的布,让她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苏沅拿着荷包一时愣愣的,下意识地说:“叔,我用不着这银子,您收着补贴家用呗,我……” “沅沅,听爹的。” 林明晰的突然插话让苏沅顿时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她不自觉的歪头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却对着她无声的点头。 看见他俩的笑动作,林传读眼中的欣慰更甚。 他语重心长的跟苏沅说:“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与六子能多有个心眼是好事儿,叔很高兴你们并不迂腐墨守成规。” “但是沅沅,你得记住了,财不露白,这些是你辛苦得来的,于你也是个保障,记住了吗?” 苏沅心头微微一动,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叔您放心,我心里知道的。” 林传读又叮嘱了几句,还特意给苏沅找了个自己早年间从北边带回来的精致匣子,上边带了把小巧的锁头,说是给苏沅放自己的东西。 苏沅好生将东西收好,林传读这才掩饰着眼里的涩意慢慢的走了出去。 苏沅见着,巴掌大的脸上皆是不解。 明明赚钱了,有银子了,林传读为何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高兴? 林明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苏沅实在不解,淡淡地说:“爹腿没出事儿的时候,整个林家都是靠他养着的。” 林家虽然出了几个读书人,身上有功名有朝廷的俸禄。 可那点儿俸禄只足糊口,并不能让家里过得富足。 林传读年轻的时候因家中境况不得不离了书院,跟着商旅在外跑商。 他心思活络,为人实在,慢慢的也跑出了自己的门路,进而每年所挣的银钱足以支撑整个林家的生计,养活了家中的所有人。 林家如今住着敞亮气派的青砖瓦房,家里用的东西摆设,之前老爷子每日请客会友,大伯父和其子读书笔墨消耗,全是林传读一人所挣。 可以说,林家的家底,一半以上都是林传读一人拼命挣回来的。 那时候的二房因为林传读能挣银子的缘故,在林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的。 纵然林慧娘性子绵软,林明晰年幼,在家也从不受委屈。 林传读也是林家人的骄傲。 这样的一个支柱,在意外倒下后经历了来自亲人的冷眼嘲讽。 如今更是为了微薄的生计整日愁眉不展。 林传读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如今见自己的儿子儿媳为了一点自己曾经轻易就能挣来的银两大费周章,触景生情有心酸之意,也是人之常情。 林明晰让苏沅把银子收下,为的也是如此。 林传读哪怕如今不比从前了,他骨子里的傲骨也从未散过。 他宁可自己没日没夜的编筐挣钱,也不肯收来自小辈的一分半厘。 苏沅本质上也是个傲气的。 林明晰不过轻描淡写的点了一句,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内里。 想到林传读不到三十五就斑白的鬓角,苏沅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是何必呢。 第32章 给你的,打开瞧瞧 苏沅私藏银两一事,吃过饺子后林传读找机会与林慧娘提了一嘴。 无论如何,苏沅是有心为这个家出力的,作为亲近的人,心里应该对她所做的一切有数 。 用林传读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让付出的人寒了心。 哪怕苏沅的银子林传读不打算用,心里也得感念着苏沅的心意。 林慧娘听了忍不住抹了眼泪,心疼得不行。 两口子商议好了将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专心为苏沅的倒卖菌子做后盾。 苏沅吃饱了就埋头买菌子卖菌子。 林明晰陪着她去过一次后,就不再陪着她一起去了。 苏沅每隔着一日就拿上前一天收的菌子,搭上王屠户的车去县里卖,然后再独自回来。 一开始林慧娘还不放心,总要在门口张望着。 可后来发现苏沅自己一个人来去所费时间更短,也就渐渐的不说什么了。 想着苏沅个子小挑着担子不方便,林传读特意连夜给她新编了一个小巧又容量大的背篓。 背篓的带子是特意缩短了的,苏沅背着正正好。 只是为了防止走动时背着的东西掉了,背篓的肚子大口子小,视觉上看起来就鼓鼓囊囊的。 苏沅人小腿短。 背着这么个鼓囊囊的背篓,从背后就只能瞧见她纤细的胳膊和小腿。 活像只不住挣扎着往前爬的小乌龟。 第一次背上的时候,就把林慧娘逗得够呛。 林传读也是好笑得不行。 只是这夫妇俩都是心善的,怕苏沅不高兴,哪怕心里笑疯了也不曾说什么。 可林明晰不是啊! 那就是个黑心芝麻馅的坏心饺子,实在不是个好人。 他当日看了一派云淡风轻的没说什么。 可第二日下午,他就紧赶慢赶的送了苏沅一张自己的画作。 很简单的泼墨画。 甚至连作画的纸都只是一张巴掌大,不知放了多久上边都起了黄斑的草纸。 可条件再恶劣,也抵不住林明晰作画技艺的高超。 巴掌大的草纸上,一只活灵活现的黑白小乌龟,正在拼命的划动着四肢往前扒拉。 横看竖看,都像背上了背篓的苏沅…… 苏沅气得炸了毛,差点将手里的乌龟直接糊在林明晰的脸上。 她本想不蒸馒头争口气,大不了不背那一看就很好背的背篓接着踩高跷挑担子。 可事实证明,人性都是有趋利避害的一面的。 见识过了背篓的好处,苏沅就再难接受一高一矮的担子了。 自怜自艾了半晚上,苏沅将那画着乌龟的纸贴在了林明晰的房门上,重振旗鼓雄赳赳气昂昂的背着背篓接着苦干。 来回倒腾了几日,苏沅小箱子里的银子也终于突破了十的数字大关。 她这日从酒楼出来没直接回家,反而是绕道去找了专门卖笔墨纸砚的店。 历时小半个时辰,在货比三家后,经过伙计的热情推荐和自己的轻挑细选,买了厚厚的一坨澄心纸和一只还算过得去的狼毫笔。 就这么点儿东西,将之前苏沅从老太太那儿诓来的三两银子花了个精光,贵得让人咋舌。 苏沅一边心疼的叹气说纸笔太贵,一边琢磨着买点儿什么别的回家去给林家夫妇改善一下伙食。 老爷子明日寿辰,有不少之前的友人亲戚都会过来贺寿。 除了在集体活动这项上一直被排挤在外的二房一家以外,其余的人都跟着老太太出去请人借用得上的物件了。 今早老太太就把这事儿说了。 说完了,还装模作样的拿个巴掌大的碗舀了一碗米出来,说是他们今日不回来吃饭,那就是二房一家一日的口粮了。 走之前还特意将米缸又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结果在搬装着做成了油闷肉的猪腿的时候,又出了岔子。 之前从苏沅这儿低价买的那条猪腿,当天夜里就被老太太让林慧娘做成了油闷肉装在了罐子里用油泡着,只等着明日拿出来宴客。 罐子之前放在灶房里,也一直挺消停。 可昨晚不知是哪个嘴馋的去偷吃了好几块,还专门指着一个方向偷的,掀开盖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太太今早发现了,执意说是苏沅干的。 苏沅没吃自然不肯认。 两人大清早的还险些又整了一仗。 最后老太太嘴皮子不敌苏沅利索,战败后骂骂咧咧的把罐子抱进自己的屋里藏好,才满脸不高兴的走了。 想着老太太明明抠得要死还要故作大方存点儿肉来请客摆面子的德行,苏沅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抽搐。 穷就穷了。 穷得还没有自知之明,假大方有屁用。 苏沅心里吐槽着老太太个人风格鲜明特色诡异,眼睛飞快的街上来回扫罗。 最后闻着一股浓香走过去,目光定格在一家卖烤鸭的摊子上,瞬时眼里一亮。 因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苏沅今日回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些。 林慧娘在门口坐着缝补衣裳,远远的看着她回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赶紧走了上来。 “折腾一天累了吧?把背篓给我,我背着进去放着,你赶紧洗手准备吃饭。” 要是个空的背篓,苏沅也就给她了。 可今日这背篓里装了死沉死沉的纸,苏沅怕林慧娘一时没防备在门口露了马脚,赶紧摆手说:“婶儿这不沉,我自己背进去就行。” 她拉着林慧娘往里走,步子迈得飞快。 林慧娘以为她是渴了或者累了,好笑得不行的跟在后头喊:“慢些,别磕着。” 苏沅半刻也不肯停的冲进了屋子里,咣唧一下就将背篓砸到了桌子上。 跟进来的林慧娘听见这动静,呦了一声。 “这是装着什么呢?怎么动静这么大?” 为了不让人看见里边还装了东西,苏沅特意在上边盖了一层蓝布。 林慧娘跟了这么一段,一点没看出来里边还装了东西。 林明晰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苏沅故作神秘的往四周看了一眼,两眼发亮地说:“好东西。” 她飞快的将背篓上的布扯了,赶紧将里边用油纸包着的烤鸭抓了出来。 烤鸭的味儿很重。 布一掀开林明晰就猜到了。 他有些好笑的弯了弯唇角,说:“娘还总担心你在外会饿着,我就说你不会。” 小丫头对自己好着呢,饿不着。 苏沅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除了吃就只记得吃,不太乐意的撇嘴。 她把烤鸭递给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林慧娘,嘴里说:“婶儿,这还是热着的呢。” “我买的时候特意让老板给我片成了肉片,您拿出去装上盘,一会儿弄点儿新鲜的黄瓜大葱切成细丝,裹着面皮蘸酱吃,可香了!” 说着苏沅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没办法,在林家虽不至于饿肚子,可是吃的油水少啊! 苏沅正是年纪小消耗大的时候,两碗没油的素菜米饭刨进肚子里,没多久就饿得咕咕叫。 林慧娘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笑得弯了眼。 “沅沅这是馋了,我这就去叫你叔准备吃饭,你先歇着。” 林慧娘出去了,苏沅手上动作不停,将压在背篓底下的一个大包裹拿了出来。 她的动作实在太大,惹得林明晰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 苏沅财大气粗的咧嘴一笑,咣唧一下将那一大包拍在了林明晰眼前的桌子上。 她得意的抬抬小下巴,说:“给你的,打开瞧瞧。” 第33章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林明晰抱着的时候感觉到怀里的东西分量十足,心中就有些怀疑。 等真打开看清是什么了,他的神色立马就有些微妙了。 苏沅看他不吭声,不解的眨眼。 “你怎么了?被这豪华的纸张页面闪到了双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将拆开的牛皮纸小心的合上,说:“怎会想到买这个?” 造纸不易,材料不同价格也各不相同。 而在寻常人能用得起的纸张当中,以澄心纸的价格最为昂贵。 买一叠澄心纸的银子,仔细算下来能买上八叠普通草纸。 省着些用,八叠草纸能用上大半年。 而换做澄澈心纸,哪怕再省,也是用不到半个月的。 林明晰知道这纸的名头,却从未想过能在家境如此的情况下用上。 而且苏沅拿出的这份纸数量十足,看着就有四五叠,算下来可不便宜。 苏沅想也不想就随口答道:“我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你管我?” 似乎是懒得跟林明晰纠缠这个,苏沅麻溜的将毛笔也掏了出来一股脑的塞给他。 “喏,这也是给你带的。” 林明晰看见那做工精致的狼毫笔,心中无奈更甚。 小丫头总共才忙活着多少银子? 买着买那的,最后只怕连给自己做身衣裳的钱都落不下。 林明晰好笑又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试着与苏沅商量。 “这是在哪儿买的,我明日与你一起去退了可好?” 苏沅不解至极。 “为什么要退?是不好吗?” 林明晰在读书上用功刻苦。 在笔墨纸张上却是极尽苛刻自己。 他作画取笑自己之后苏沅才知道,林明晰平日练字都是不用墨水纸张的。 打一盆水,就拿手指沾水后在木板上练。 能不轻易动纸张的,也绝不浪费分毫。 由此可见,抠成这样的林明晰肯拿出巴掌大一张纸来作画取笑她,的确是难得了。 正因为如此,苏沅才想着给他买点儿用得上的。 不管怎么说,读书写字纸笔还是要有的嘛。 林明晰摇头失笑。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所以……” “既然好,为什么不要?” 苏沅像是看不懂林明晰眼中的无奈似的,理直气壮地说:“再好的东西,也要有人用才算是好,这纸再好,在无用之人的手里也只是摆设,你既是用得上,为什么不要?” 看林明晰不语,苏沅啧了一声,说:“还是说你觉得,你肚子里的墨水不值得这么好的纸笔?” 林明晰的眼底骤然多了一丝锐利的明亮,像是不满苏沅对自己的小看。 这么看起来,他的眉眼间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没了之前初见时的老气横秋死气沉沉。 苏沅看了,眼底多了一丝笑。 她一耸肩摊手,说:“既然你也觉得你值得,为什么要退呢?” “无论东西贵贱,东西就只能是个死物件,只有东西配不上人的时候。” 苏沅曲着指节在拿叠很贵的澄心纸上敲了敲,斩钉截铁地说:“你觉得这纸笔贵,我却觉得,这样的纸笔与你相比是不配的。” 纸笔再贵市有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沅真心实意的觉得,再好的纸笔,也只能是林明晰才华的陪衬。 皓月与萤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无法以定价高低相论。 林慧娘夫妇含蓄内敛,林家人张扬在外。 林明晰自小早慧,却从未有人对他用这般自傲的口吻说过这样的话。 旁人说这话,林明晰或许只会觉得那人自大。 可从苏沅的口中听闻,他却由衷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可爱得窝心,让人心里暖得不行。 林明晰垂眸掩住了眼里的悸动,哑声说:“好,我收下。” 苏沅脸上的肃然瞬间消散,咧嘴笑着大咧咧的拍了一下林明晰瘦弱的少年肩膀,说:“这就对了嘛,小小年纪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我既给你买了这个,日后你用的纸笔,只会比这个更好更贵,到时你回头想起,就不会再觉得这个有多稀罕了。” “不过是些用的物件,不值得花脑子想。” 苏沅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自我感叹了一句。 “毕竟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嘛。” 听苏沅用一种并不符合自己年纪的口吻说这样的话。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摇头,认真的提醒她:“我比你大。” 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苏沅瞬时一僵。 林明晰忍着笑补充:“大了足足两岁。” 看苏沅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林明晰颇为唏嘘地说:“认真算起来,咱家只有你还算是孩子了吧?” “小沅沅?” 苏沅的脸啪嗒一下垮了下来,赌气似的将桌上的茶杯塞进了林明晰的怀里,咬牙说:“是,你大,你最大!” “你大得米缸都装不下!” 苏沅说完就撒腿跑了。 林明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边被苏沅说得一文不值的昂贵纸笔,沉默半晌后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少年嗓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低沉却并不难听,带着无法言说的愉悦,悠扬着,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在灶房里准备开饭的林慧娘听着,红着眼睛看了沉默的林传读一眼。 林传读笑着说:“别哭,沅沅来了咱家,是咱家的福气,掉了眼泪让孩子看见像什么样子。” 林慧娘匆匆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压抑着哭腔不住点头。 “是啊,是咱家六子的福气,也是咱家的福气。” 林传读想着自己先前在门前听到的苏沅和林明晰的对话,眼底慢慢的也染上了一抹温热。 苏沅带回来的一只烤鸭被一家人分着吃了个干净。 期间林慧娘等人不住的往苏沅的碗里夹菜。 苏沅一时没控制住吃撑了,饭后撑着腰,吃力的在门前挺着个鼓鼓的小肚子来回消食散步。 林明晰看她那个状似十月孕妇的姿态实在不雅,忍不住对着她招手。 “沅沅,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沅心满意足的打了个烤鸭味儿的嗝,慢吞吞的走过去。 “说什么?” 林明晰刚刚将手里的笔递过来,想示意苏沅写几个字给自己瞧瞧的时候,老太太就在林小姑和大伯母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苏沅和林明晰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他俩都没主动先叫人。 老太太不满的横了苏沅一眼:“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规矩!” “六子,你爹娘呢?让你爹娘出来,我有事儿要跟他们说。” 第34章 要不我去给你抢头猪? 老太太几人来势汹汹,不像是回家。 倒像是讨债的上了门。 苏沅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小门板,心里就是好一阵来气。 她正想挽袖子和这些人好生讲讲道理。 林明晰却像是察觉到她想做什么似的,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沅沅。” 声音不大,却暗含提醒。 苏沅回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可到底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只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得发红,像只被绑住了手脚的小兔子。 怎么都蹬不开腿。 苏沅忿忿的咬了咬牙,装作听不见眼前之人的咋咋呼呼,憋着火将林明晰扶到了一旁坐好,扭身就去找屋子里的林家夫妇。 屋外的动静震天响。 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林慧娘扶着林传读走了出来,见脸色不善的林家二老,两人的眼中皆是不可说的狐疑。 出门的时候尚且好好的,怎地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般模样? 林传读笑着让二老坐下。 不料话刚出口,老太太就哼了一声,说:“坐就罢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再不济,也不至于上赶着来你这儿讨凳子坐。” 林传读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似有些不知所措。 林老爷子梗着脖子不说话。 林慧娘见状赶紧笑着赔好。 “婆母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哪儿能分这些个内外?您二位先坐,我这就去倒茶。” 说是茶,其实也就是点儿碎得不成样子的茶叶沫子冲开的水。 这点儿茶叶沫在二房是稀罕东西,平日里不来人,轻易舍不得动。 可在日子更好过的林家二老和大房一家眼中,就是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别说是用来待客,就算是用来自己喝,那也是倍遭嫌弃的。 大伯母嫌弃的看着粗瓷碗中漂浮着的茶叶沫子,忍不住出声奚落。 “咱林家不说大富大贵,也是在村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后山采茶的时候分了二房不少好的,按理说就算是每日灌水喝也是够够的,弟妹不舍拿好的出来就罢了,怎拿这种沫子来糟践人?” 林家是有一块小小的茶山。 每年采出的茶叶虽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可自家喝是足够的。 按林家的规矩,茶叶采回来后,就会分发给几房自己保管。 此时刚采春茶不久,按理说的确应有剩余。 可二房为了给林传读抓药,给林明晰看病,家里能卖了换钱的物件都被卖了出去。 每年的春茶刚炒好,就被拿去镇上换了药,此时哪儿还有多的? 林慧娘为难的解释了几句,大伯母不耐的皱眉。 “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扯什么无用的由头?” “我们今儿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诉苦的。” 似乎是被大伯母的话提醒了什么,坐着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的老太太终于动了。 她一张嘴,就噼里啪啦的,像憋了三百年没说过话一样,恨不得一次性将嘴里的唾沫星子喷洒个干净。 等她说完,二房的人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爷子寿辰就在明日。 原本林家众人商议好了,直接从公中拿出五两银子给老爷子做寿,此事全由老太太做主,谁也不许过问。 因着准备得早,寿宴所需的东西物件也早就采买好了。 只等着明日开席就是。 可今日林家众人去吃了别人的寿宴,顿时就觉得那点儿银子办的寿宴不够好看了。 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办一场普普通通的寿宴倒是不成问题。 可要想风光,那就是一件不可说的难事儿。 今日过寿那人活了大半辈子,处处不如林家老爷子,无论是读书还是所生子女都比不得老爷子体面。 可今日的寿宴,却是真的让人开了眼界。 摆了十几桌的流水席不说,每一桌上都摆着一盘子满当当的肉! 十几盘子不掺水的肉让寿星公出尽了风头,也让接着也想摆席的林家人变了脸色。 两家前后跟着一同摆席,相差不大也就罢了。 可若是差得太远了,村民难免议论。 到时候林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老爷子又怎忍得下? 林家人一脉相承的爱面子。 憋着火在席面上吃饱喝足了,回程的路上就开始琢磨这事儿。 怎么说,都不能让那家人风光过林家。 可要想体面,银子从哪儿来? 真把家底掏出来摆席了,那接下来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因此,老爷子的脸色一直不好看,眉宇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林小姑是个脑瓜子机灵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凑上去就在老太太耳边出了个主意。 老太太和她一拍即合,不等进屋歇着,就急吼吼的冲来二房要银子了。 老太太故做腔调的咳嗽了两声,说:“知道你们二房总说自己艰难,我这个当娘的也不为难你们,回来的路上我们就商量过了,办寿宴要花不少银子,二房拿不出银子,索性就拿肉来抵,只要把肉弄齐数了,也算是你们为老爷子的寿宴尽心尽孝了。” 苏沅被气得呵呵冷笑,挑眉说:“那依老太太所说,要多少肉才算是有孝心呢?” 老太太似不满苏沅插嘴,可还是说:“起码二十斤肉!” 二十斤肉,按最低的市场价来算,也是满打满的十四两银子。 老太太还真好意思开这个口! 苏沅气乐了。 “二十斤哪儿够?真想风光体面,不如我们去给您抢头猪来得了。” 直接抢头猪回来。 要多少肉有不起? 老太太被苏沅的话气得不轻,指着她手指头又开始抽抽。 “没规矩的混账丫头!我跟你婆婆公爹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再敢多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苏沅冷笑。 “那可别啊,把我嘴撕烂了,谁去给你抢猪呢?难不成到时候,您还想在这家里随意逮一头膘肥体壮的宰了充数不成?” 林老爷子没多大的本事,却有一身读书人的傲气。 他认为猪腌臜得很,故而林家只养了几只下蛋的老母鸡,从未养过猪。 苏沅这么说,几乎是明摆着讽刺在场的有人是猪。 身形彪壮的大伯母第一时间就怒了。 “死丫头你说谁呢?” 苏沅撇嘴。 “谁膘肥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眼看着又要起争执,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苏沅的手。 “沅沅。” 苏沅知道他不欲起争执的意思,头疼的哎了一声,到底是暂时关了嘲讽没继续开火。 林明晰拉住了苏沅,又对着一脸为难的林家夫妇摇摇头,转而才说:“二十斤肉,二房拿不出来。” 林家人分明就是刻意为难二房,二房别说是拿不出这二十斤肉,就算是咬牙拿出来,也绝不会拿! 第35章 最委屈的,是林明晰啊 林明晰的话并不让人意外。 林传读夫妇听了,也脸色不佳地说:“爹,娘,二房如今的情形您都是知道的,这么多肉,的确是拿不出来的。” 十四两银子对多年前的二房或许并非难事。 可如今的二房病的病,残的残,维持日常生计吃药已是难事。 又怎会有余力,有这样的手笔? 林传读说的是实话。 可恰恰就是实话才不中听。 林家二老还沉浸在林家之前的富庶,以及二房无所不应的过往当中,极难接受林传读的说法。 也难以忍受自己被拒绝。 老爷子树皮似皱巴巴的脸上立马涌满了不悦。 老太太忍不住呛声道:“怎就拿不出了?又没直接要你出银子,不过就是些肉罢了,让那死丫头先跟县里那屠户商量垫出些肉来使着,回头想法子将菌子送过去不就成了?” 这是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 过后二房要如何填补这个窟窿他们管不着。 只要眼下能让二房拿出这些肉就成了。 林小姑也跟着不住点头。 她意味不明的瞥了苏沅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这事儿对旁人来说或许不易,可对苏沅却算不得什么难事儿。” “她往县城里跑一趟,就能哄得素不相识的屠户赊一条猪腿给她,去与那屠户好生商议商议,又怎会不成事?” 二房的人听出这话的不善之处,霎时就变了脸。 林明晰的眼底更是因此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忍无可忍的苏沅听至此,语调古怪地抢声道:“不好意思,死丫头表示,您的要求太过分,本人做不到呢。” 林小姑和老太太闻言绿了脸。 苏沅冷笑。 “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倒是轻巧,这肉要是这么轻巧就能换来,小姑您怎不去?” 就跟看不到在场之人的脸色似的,苏沅热心又轻飘飘地说:“按小姑的说法,那些个菌子不过是山中的低贱物,要多少有多少,只怕您是花销不了。” “只是我这人没小姑那么大的能耐,眼瞅着雨季就要过了,纵是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弄来堪堪将之前的债抵上,实在弄不了能抵二十斤肉的菌子,小姑若是能行,不如这样,我将那屠户的地址交予您,您回头天不亮往县城里赶一趟,这买卖说不得就成了。”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极为佩服又微妙至极的口吻唏嘘。 “小姑本事大,口气也大,往屠户肉摊子跟前一站,别说是区区二十斤肉了,就算是三十五十斤,那也是能成的。” 苏沅这话说得实在气人。 明明没一个字是不敬的。 可组合起来听,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 生生多了一股子诡异的微妙。 就像是与不入流的屠户做了不见光的交易一般。 让人难以启齿。 林小姑自小在家受宠,又自认出自耕读书香世家,本就自视甚高。 此时听了苏沅的话,宛若是被人当街拦住口头侮辱了一番似的,一张脸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姹紫嫣红甚是精彩。 大约没人能想到苏沅敢这么说,大家伙都愣了。 苏沅乘胜追击,冷冷一笑。 “小姑不说话,是觉得我小瞧了您的本事?还是觉着,您走这一趟,不值几十斤猪肉?” 林小姑终于回神,满是怒容的指着苏沅咬牙。 “小贱蹄子!你竟敢轻慢于我!” 苏沅皮笑肉不笑的撇嘴,懒洋洋道:“丫头不敢,只是一时为难,不忿之下说了心里话罢了。” “若有开罪之处,还望小姑能宽容则个,省得气大伤了身,损了容颜相貌,可就不值当。” 自己做不到,明知不可为之事。 还腆着脸逼着人去做。 这样的人都上赶着送上门了,不好好怼几句,苏沅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林家众人脸色再度一变。 林小姑怒不可遏之下甚至想冲上来抽苏沅。 苏沅眼中冷光一闪,眼前却多了一道身影。 少年因多病孱弱,身形清瘦,看起来并不高大。 脊背却挺得笔直。 仿若山间劲瘦的苍竹,郁郁之下尽是傲骨。 苏沅愣愣的望着挡在自己跟前的林明晰,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活了上下两辈子。 苏沅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 习惯去争去抢,遇上不忿之事挽着袖子自己上。 为数不多的几次有人护在自己身前,似乎都在林家不大的院落里。 林明晰没注意到苏沅的失神,面无表情的看着满是怒容的林小姑,淡淡地说:“沅沅言语顶撞确是不对,可小姑先有言在先侮辱在前,沅沅此言并无过分之处,小姑身为长辈,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太过了。” 林小姑敢对苏沅言语相向,对上林明晰这个素来少言的侄子,却实在气弱,也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 林明晰早年间少年天才的光环太过,将林家其余众人压得难以喘息。 如今二房虽败了。 林明晰身上的天才光环也不如从前。 可他到底是林家独有功名在身的几人之一。 他的确只是个秀才。 那也是不过十六的少年秀才。 是她不可轻易冒犯的存在。 林小姑憋着一口火气在心口不上不下,一张还算秀气的脸硬生生扭曲出了狰狞。 林明晰对此熟视无睹,恭恭敬敬的对着林家二老拱手道:“沅沅拿菌子去换肉的事儿,前因后果皆早与家中众人说清,各中因由诸位也知晓清楚,二房为生计难,对二老所提之事实在有心无力,望二老见谅。” 一直没说话的老爷子忍不住了,硬邦邦地说:“如此说来,二房是不肯出力了?” 林明晰低着头不说话。 大伯母却说:“六小子,大临朝以孝治天下,当朝官员考核更是以孝为本,无孝者不可入朝为官,也不可考取功名。” “你目前虽声名不显,可到底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身为晚辈,家中长辈过寿时出力乃是人伦正理,纵是再艰难的人家,也不会推拒尽孝之本,你若是找由头不肯出力,传出去让外人听了,少不得要多嘴议论几句非议之语。” 大伯母满是威胁的停顿了一下,看了二房众人一眼,慢悠悠的叹息。 “我们这些在家中洗衣做饭的妇道人家,倒是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只是……” “六小子日后若是想为官入朝,却少不得在意这个,毁誉得失,还是要斟酌好了才行。” 大伯母这话看似云淡风轻没什么重点。 却字字戳中了二房的要害。 林明晰是如今二房所有的盼头。 若是林明晰出了岔子,才真真是毁了二房能指望的所有。 林传读夫妇脸上满是阴沉。 林明晰却是无声冷笑。 他垂眸遮住眼中冷意,淡淡地说:“这话听起来,倒是不像伯母往日风格。” 大伯母就是个贪吃爱懒的碎嘴妇人。 不曾读过圣贤书。 自不知当今圣上的治世之理。 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事先得了人的指点。 有备而来。 大伯母被揭穿了也不尴尬,反而是隐晦又得意地说:“二房新进了个人,我少不得要托人往县中书院的男人儿子传个口信,这些话啊,都是你大伯和明成让我跟你说的。” 林家总共出了四个读书人。 老爷子和林大伯皆是秀才。 大房之子,林明成,于去年考取了举人功名,如今正在县中书院念书。 林家大伯,十三年前就是秀才。 如今正在镇上的书院当先生。 大房父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让人意外。 林明晰沉默不语。 苏沅看得心头火起。 说得比唱的好听。 这明摆着就是威胁! 苏沅正要说话的时候,手被林惠娘拉住了。 林惠娘苦涩的对着苏沅摇头,和林传读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无奈。 为了林明晰,他们着实是没什么不能忍的。 林传读叹气道:“尽孝乃是人子本分,再艰难也不该推拒。” “只是这么多肉二房确实是拿不出来,也无多余的银钱可用,我这些天编了些筐子,明日送去买主那里,可换些散碎铜板,全部所得全拿出交由爹娘处置,也算是尽了孝心,这样可好?” 大伯母有些不满。 “那些筐子才值几个钱?” 林惠娘赶紧赔笑说:“再不值钱,也能换几个铜板,浆洗房眼看着也要结账了,多少能有些进项,回头算了钱,我全拿到婆婆那儿去,婆婆看着置办就好。” 林家没分家,按理说银钱都置于公中收放。 只是林家二房近些年来进项不足,开销又实在是大。 林家其余人生怕受了二房的拖累,早在之前,就将二房的账务单独剥了出来,只需定例向公中交些份内的银钱,以供家用。 除此之外,就归二房单独处置。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总想着来二房捞钱的缘故。 这点儿银子当然抵不上二十斤肉。 可也总比没有强。 林家众人不满的哼唧了几声终于住了嘴。 林传读夫妇勉强打起精神把人送了出去。 苏目睹了一切,被这些人的厚颜无耻气得浑身发颤。 浆洗房的活儿,林惠娘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明明是暖和的天儿,手却在水中泡起了细纹似的小血口子,稍微用力就满是血渍。 她起早贪黑的忙,就为了能挣点儿散碎铜板来抓药,还清家中债务。 结果这群人一来开口,一个铜子没落下全捞走了不说。 走的时候还嫌银子太少,各个脸上都是不满。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她正憋着火。 然后就看到林明晰沉默着进了屋子。 看着少年消瘦得过分的身形,苏沅不知冷硬了多少年的心尖像是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一般,酸涩顺着胸腔血管无声蔓延,在肤端末梢砰然炸开,由脚底生起了一股彻骨的怒意。 今日最委屈的,分明是林明晰啊…… 第36章 喜欢时是幸,不喜时,是灾星 林家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老爷子过寿,村里大多数人都要前来吃席。 故而第二天不到鸡打鸣,林家院子里热腾腾的闹了起来。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嗷嗷着,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儿来回转,看了几次没见着苏沅,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一屋子的懒驴死猪!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早死三年要睡穿多少棺材板?!” 喊完了见没动静,她黑着脸冲进二房咣咣就开始砸门。 苏沅今日没去县城,听着外边的动静早就醒了。 只是想着这家子人的贪得无厌实在厌烦,憋着一股火儿一直躺着没起。听这老太太叫魂似的嗷嗷,她抿紧了唇,撑着床板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不等她翻身下床,就听到屋外有人说:“奶,我娘让我来问,厨房里那些肉要怎么弄了上桌才合适。” 苏沅下意识竖着耳朵贴住了门板。 然后听到老太太嫌弃地说:“还能咋弄?我昨儿个不就交待过了吗?加上烟笋和雪花菜炖!” 鲜肉下了锅没一会儿就缩了水,炒了压根就剩不下多少。 所以买肉的时候老太太就想好了,这肉得用来炖。 切得碎碎的,炖在汤里,既是一道体面的肉菜,入嘴了又满是肉的滋味。 要真是用肉来炒,那得多少肉才能够造?! 哪儿有那么多银子! 林明晰听了,像是有些疑惑,停顿了一下才说:“可大伯母说,鲜肉炒来才最有滋味。” “放她娘的驴屁!” 一听败家儿媳妇儿要拿肉炒,老太太心疼得红了眼,也顾不得嚷嚷苏沅起床了,迈动着小脚健步如飞的往厨房蹿。 一边跑得飞快还一边喊:“肉不能炒!得用来炖!”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老太太走远,垂眸就看到了门缝里一道青色的糊影。 他的唇角不动声色的往上提了一下,半点声音没出,屏息片刻,一动不动。 屋子里,贴在门板上的苏沅听不到外边的动静,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就走了?” 那难缠的老太太能这么好打发? 苏沅正迟疑要不要探头望望,不自觉的将身子靠在了门板上。 林明晰隔着门缝见了,无声勾唇,毫无征兆的伸手将门突然拉开。 靠得好好的门突然开了。 苏沅毫无准备之下,骤然失了平衡,整个人像个离膛的子弹似的呼啦就往外跌。 她的一声尖叫掩在了喉咙里来不及发出。 林明晰已经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胳膊,顺势将人往回拽了一把。 苏沅反应极快的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身形,一跌一坠之间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抬头看林明晰的时候,眼中满是暗沉沉的怒火。 “你故意的?”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耸肩一笑。 “我以为你想出来。” 苏沅咬牙。 “你以为……” “吃包子吗?” 苏沅被他的神来一笔弄得一怔,看清了林明晰手上热腾腾的包子,条件反射的咽了一口唾沫。 “吃。” 拿人手软。 吃人嘴短。 片刻后,嘴巴比脑子诚实的苏沅嘴里咬着林明晰送来的包子,含糊不清数落林明晰不厚道时,也没了之前的怒气。 不像是发怒。 更像是家养的小猫崽受了惊吓,收敛了伤人的利刃,用柔软的软垫一下一下的踩着人的掌心,撒娇似的哼唧。 林明晰见了,眼底深处滑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苏沅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嗝。 林明晰见了,将倒好的凉白开递给苏沅,见她不喝了,才说:“吃饱了?” 苏沅美滋滋的笑。 “饱了。” 林明晰老神在在的点头,说:“吃饱了就好,今日怕是只有这一顿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挑眉。 秀气的眉毛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你跟我开玩笑呢?” 为了今日的寿宴,老太太并林小姑等人早早的就在准备东西。 光是各色吃食就不知准备了多少。 苏沅之前还想着能在今日蹭一顿好的呢! 似乎被她的诧异取悦了,林明晰淡淡地说:“来了外客,家中女眷是不可上桌的。” 除了不能上桌,还要忙活着准备吃食招待宾客,别说是正经吃顿饭了,就算是喝口水只怕也难。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吃不上今日的肉,大伯母才会说要留些肉明日来炒。 这也才让林明晰有了将老太太支走的由头。 苏沅闻言表示自己被气到了。 林明晰却说:“怕挨饿?” 苏沅翻了个白眼。 “谁不怕啊大哥!” 饿肚子的滋味,真是谁饿谁知道。 更何况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挨饿,苏沅更觉得忍无可忍。 林明晰看着她气得鼓了起来的小脸,有些好笑。 “放心,饿不着你。” “一会儿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苏沅这下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出去?去哪儿?” 林老叶子寿辰是林家的大事儿。 就连在县城和镇上的林大伯和林明成,告假都要巴巴的赶回来。 这种时候,林明晰要带着自己出去??? 林明晰却不想多言,掩饰着眼底的讥诮,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 林明晰无视苏沅眼中好奇,话只说了一半就走了。 脚步不快,却带着无法阻拦的坚决。 苏沅愣愣的看着他走远,沉默片刻后无声撇嘴。 “你不说我还找不到人问么?” 苏沅麻溜的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小跑着去了伙房。 伙房里,林慧娘正在大伯母不满的叨叨叨中洗菜切菜。 见苏沅来了,她脸上绽了笑,又像是带着说不出的忧愁。 她对着苏沅小弧度摇头,示意苏沅别过来,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对黑着脸的大伯母说:“嫂子,我去个茅厕,你帮我先看着灶上的火。” 大伯母哼唧了几声同意了。 林慧娘疾走几步,赶紧拉着苏沅转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苏沅茫然的看着她眨眨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林慧娘顾不得多说,小心的翻开了围裙的夹层,将穿成了一串的一小串铜板塞进了苏沅的手里。 “沅沅,一会儿你陪着六子出去一趟,就在外头把饭吃了,要是……” 她为难的咬了咬下唇,无奈地说:“想吃什么,用这钱去买,少是少点儿,也别委屈自个儿。” “六子今日心情不好,要是有招惹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回来跟婶子说,婶子给你做主。” 苏沅这下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林明晰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末了不太放心地说:“婶子,今日这种场合,我们走了真没事儿没事儿吗?” 让那老太太知道他们不帮忙还往外跑,不得炸毛? 林慧娘苦涩的笑了一下,道:“一会儿明成父子大概也要到了,明成那孩子,天分高,性子也傲,自小就跟六子不太对付,自……” 自林明晰身上少年天才褪去后,林明成更是逮着机会就要奚落林明晰一番。 林家人的心都偏到了林明成的身上,这两人对上,自是林明晰吃亏的时候多。 两年前也是这时候,林明晰不知为何和林明成动了手。 人被更为年长高大的林明成打伤了不说,最后还被老爷子罚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宿,整整病了好一段时日。 自那次起,家中但凡有个大小喜事,林明成回来的时候,林慧娘都会想法子将林明晰支出去。 林家人的心思都在林明成的身上,林明晰能少和他起冲突,自然是好。 林慧娘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说:“今日更是不同,来往都是客,嘴碎的不少,六子在家中,听多了那些言论心中只怕不好受,所以他就拜托给沅沅你了。” 苏沅想起了林明晰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真心觉得林明晰本人不一定就想躲开那什么林明成。 毕竟那人看起来并不像会遇难而躲的性子。 可林慧娘一片慈母之心,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悻悻的应了下来。 只是那铜板她却不肯收。 林慧娘攒这点儿散碎铜板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苏沅看着她手上的血口中就于心不忍。 苏沅不肯再让林慧娘拿出来,只是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婶儿您放心,饿不着您的宝贝小六子,我这就找他去!” 林慧娘怕手里的铜板被人看见,缩了缩手无奈苦笑。 “沅沅你……”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不经意似的回头问:“婶儿,您刚说今日与别儿个不同,是说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吗?” 林慧娘停顿了一下,声音莫名低了下去。 “今日,也是六子的生辰。” 林明晰小的时候,身上就笼盖着一层旁人难及的光环。 老爷子一心想栽培他出人头地。 林家众人依附着林传读挣来的银子过活,哪怕心里再不待见他,面上都极为和善。 他和老爷子一日生辰,更是老爷子交口称赞的幸事儿,但凡寿辰这日,逢人就要说上几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可自从…… 林明晰不再是林家的骄傲。 林家二房也因林传读的腿伤破败。 林明晰接连落榜病重,被视作家中灾星。 老爷子就不愿再听人说,林明晰与自己是一日生辰的事儿了。 故而今日,林明晰在家,才会惹了老爷子的不悦。 他不在,老爷子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苏沅被想到是这样,当即就是猛地一愣。 第37章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带你看美人儿吧? 在宾客盈门之前,苏沅和林明晰从偏门离开了林家,谁也没发现。 苏沅这些时日已经将村子里的路都摩挲了个遍,不用林明晰说,主动走在前头带路。 走的还都是无人注意的小路。 毫无刻意,却又巧妙的避开了人群的痕迹。 等走出一大截了,苏沅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沉默了一路的林明晰。 “你想带我去哪儿?”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林明晰愣了一下,顿了顿才说:“不知道。” 他只是习惯性的在今日不出现在林家人面前。 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往年这时候无人相陪。 他也只是在林家后边的那一小片茶山里待着。 等月明星稀,林家的热闹都消散在月色里,才慢慢的踩着夜色回家。 苏沅听了有些无奈。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地儿?” 林明晰摇头。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她随手在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朝着前方扔了出去,慢悠悠地说:“那你平日里无事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啊?” 林明晰难得认真的想了想,极为诚实。 “读书。” 苏沅…… 苏沅压制着嘴角的抽搐,没好气道:“除了读书呢?你就没点儿别的爱好吗?” 这个真没有。 林明晰自出生起,就被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身上的天才光环,一半是天赋。 另外一半,则是常人难及的刻苦。 二房未落败时,他懵懵懂懂的被安排着进了学堂为家族争光。 二房落败后,则是为了心里的少年意气而苦读。 他全部的心思都在科举功名之上,对旁的,当真是无半点研究。 也没时间去研究。 苏沅自认为自己上辈子已经实属是个无趣之人。 可见到林明晰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原来世上无趣的人,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无趣。 难得休闲一天,苏沅不想就这么白瞎了大好时光,她想了想,索性歪着脑袋说:“那你既然没什么想法,不如听我的?” 林明晰对此没什么意见,沉默着点头说好。 苏沅的眼睛亮了。 她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但是接下来的事儿,你得保证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才行。” 林明晰见她神神叨叨的,撑不住笑出了声。 眉眼舒展,眼底的无声阴霾倒是散了不少。 他无所谓的点头,说:“都可。” 林明晰自认早已看清了苏沅的本性,小孩子似的,贪吃好玩儿。 苏沅想去的地方,不是吃就是玩儿。 林明晰都可也无不可。 见他同意了,苏沅意味深长的笑了。 “如此甚好。” “小呆子,姐姐今日就带你长长见识。”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像是浑不在意。 可当到了苏沅所说的目的地,意识到苏沅想去的是什么地方后,林明晰脸上的沉稳,就隐隐有了龟裂的痕迹。 他难以置信的拉住了想往里蹿的苏沅,尾音都在默默发颤。 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 “你想去的地方就是这儿???” 苏沅理直气壮的嗯了一声,眼底还闪烁着难掩的兴奋。 “对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小少年林明晰黑着脸表示,没有惊喜。 只有惊吓。 他死死地拽着苏沅蓄势待发的手,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破碎的音节。 “跟我回去!” 苏沅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不成。” “我好不容易来了,我才不回去!” 林明晰有些气急。 “你……” 苏沅不耐听他多说,直接踮起脚伸手捂住了林明晰的嘴,不顾他的僵硬勾着脖子,拖着人就往里迈。 一边走还一边说:“哎呀你至于吗?” “不就是个戏园子吗?逛逛有什么?来之前我就打听好了,今日唱的可是经典好戏,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苏沅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来的。 她早早的就打听好了程序,拽着面红耳赤神色僵硬的林明晰,目标明确的往里蹿,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位置。 苏沅麻溜的把林明晰摁在了圈椅上坐好,熟稔得像在这里长大似的,笑眯眯的对着伙计招手,指着菜单啪啪一通点,要了吃的喝的,还有甜嘴的小点心。 等伙计走远了,苏沅才用手肘撞了撞满脸僵硬的林明晰,好笑道:“戏园子又不是花楼,你至于这副样子吗?” 知道的,他们是来逛戏园子享乐。 不知道的,见了林明晰这表情,还以为他在被逼着下海接客呢。 林明晰被苏沅字里行间带着的天经地义气笑了。 他咬牙道:“若只是戏园子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地方,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 春满楼。 明面上是唱戏的园子,实际上,园子的戏角们在外的貌美风流之名,却远胜唱戏的技法之高。 与寻常戏班子中人讲究的技法高超不同,春满楼最盛名在外的,是戏角们不论男女,个顶个的年轻貌美,身姿风流。 美人儿们可能唱腔不出众,可接客揽客的本事,却是比所谓的花楼中人强了不知多少。 春满楼的美人儿们,白日里起腔唱戏,夜间里就松了衣带上榻承欢。 十二个时辰两幅面孔,内里的行道可比寻常花楼深了不知多少! 饶是林明晰这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耳闻过春满楼的盛名,可见春满楼的名声到底有多盛。 林明晰怎么都想不到,苏沅说的地方竟然是这儿! 与林明晰的气急败坏不同,苏沅倒是显得老神在在的。 她一头墨发尽数高挽成一个马尾,出门前特意换了身林明晰往年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不少,松松垮垮的带在身上,明明是粗布麻衣,却无端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风流之意。 活脱脱像个出门寻欢作乐的纨绔子! 她动作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个花生,顺手将另外一颗塞进了林明晰微张的嘴里,漫不经心道:“什么地方也得看是什么人逛,别人来或许有旁的心思,我却是真心来听戏的,只要心思正,又何必拘泥于场所?” 苏沅笑着用指尖隔空点了点刚上场的旦角,眉梢肆意轻扬。 “更何况,哪家戏园子的旦角,能有这般好的身段可赏?” “既有好的,又何必委屈自己去瞧不那么妙的?” 苏沅满口胡言乱语。 偏生还说得振振有词。 林明晰一时口拙竟是说不过她。 等他缓过劲儿来,台上之人已然开嗓。 四周响起的都是层出不穷的叫好声,他说什么,苏沅却也听不见了。 台上一出戏罢接着一幕。 苏沅难得见着这么热闹的场景,乐呵得一声跟着一声的叫好,险些忍住把手里的瓜子壳都扔到隔壁桌那个麻子的脸上去。 林明晰阴沉着脸,坐立难安的等着,耳边潮水似的戏腔叫好之声,入耳后愣多了几分刺耳之意。 生生的俊白小脸,等戏罢的时候,眼角眉梢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 彻底黑成了锅底。 苏沅对他的黑脸熟视无睹。 散场的时候,还拉着伙计叨叨了半天,最后才在林明晰越发低沉的气压中,意犹未尽的顺着人潮离去。 出了春满楼,没了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子脂粉熏香味儿,林明晰的神情总算是自在不少。 他拧着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是张望了一下,拉着他就往一个方向走。 林明晰有些忍无可忍。 “你还想去哪儿?!” 苏沅无辜眨眨眼,回答得正直又坦然。 “吃饭啊!你难道不饿吗?” 戏园子点的那些吃食,林明晰一口没动,苏沅倒是吃了不少。 此时已近午后,林明晰自然是饿了。 林明晰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苏沅带着走了几转,再度摁着坐在了一个馄饨摊前。 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 真材实料,半点不掺假。 皮薄馅大的大个馄饨,滴上几滴香油和陈醋,再加上点儿红彤彤的辣椒油,能香得让人恨不得连汤底都喝干净。 苏沅呼哧呼哧的咬着勺子,吹着气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你觉得刚刚那地方怎么样?” 林明晰刚刚被馄饨热汤安抚了些许的心情,再度激荡了起来。 他红着眼瞪着苏沅,狠狠磨牙。 “你还敢问我怎么样?” “难不成你还想去一趟?” 苏沅隔着热汤的雾气望着他,茫然眨眼,无辜反问:“不能去了吗?” 林明晰气得捏着勺子的手指都在哆嗦。 他死死压制着将苏沅扭送回家再不许出门的冲动,沉沉地说:“那地方鱼龙混杂,来往之人也多无善类,寻常男子都不敢轻易往那儿去,你一个小姑娘家,怎地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胆子怎就那么大?” 苏沅年纪虽小,可却长了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假以时日,这张脸出落开了,必是惊人的美艳。 这样的胚子,寻常出门尚且需小心几分,怕遇上登徒子轻浮。 苏沅倒是好。 哪儿的混账多,她想往哪儿去! 林明晰顾及着几分小姑娘的矜持,才没说出更直白的话。 可苏沅听了却是不以为意。 她小心翼翼的咬破了一个馄饨的皮,慢慢的吸允着里边的汤汁,呼出一口气才慢悠悠地说:“可胆子不大,上哪儿搞钱去?” 林明晰闻言怔了一下。 苏沅故作忧愁的叹气。 用手里的勺子指了指春满楼的方向,撇嘴道:“那是销金窟,砸进去多少银子,都不见得能起个屁大的水花。” “但是吧,这么大的一个销金窟,进去的多,能挖出来的也不少,只要法子对了,说不得能发家致富呢。” 苏沅意味不明的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勾唇。 “你该不会以为,我今日跑这一趟,洒进去小二两银子,真就是带着你去看美人儿的吧?” 第38章 潜龙振翅,可腾万里 苏沅虽爱看美人儿,却也不是两兜空空就平白想着潇洒的人。 今日来春满楼虽算得上是临时起意。 可这赚钱的想头,却不知在脑海中盘算了多久。 看林明晰不说话,苏沅嗨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看这春满楼里的人,不管是迎来送往的戏子,还是前来挥霍的财主,兜里都有银子吧?” 林明晰干巴巴地说:“人家兜里的银子,不见得能舍得掏出来分你些许。” 苏沅被气笑了。 苏沅不满的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低声说:“他们是有银子,可肚子里没墨水啊!” 林明晰微微一怔,不解抬头看了过来。 苏沅慢悠悠地说:“我之前就打听过,春满楼紧挨着附近这一条街有不少酒肆戏园,其中三教九流之辈更是不计其数,所谓的良善人家,打心眼里看清从这条街走出去的人,也不屑于与这里的人相处。” “这里的人若是想写封书信,必得走出去三条街,费劲心思才能找到代笔的人,还得花不少润笔费,苦声相求才能达成,且十求九不应,算是艰难。” “可这满街的人来客往,不知多少是客居异乡之人,想写却无处可写的书信更是数不胜数,你说,这算不算一门出路?” 时代背景决定了一切。 眼下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拿得起笔墨之人,家中不说富庶,起码也算得上温饱稳定。 且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气节清高。 从骨子里就不屑与戏子之流牵扯,生怕毁了自己的名声,更不愿做那种代笔书信的事儿。 苏沅看中了这一点,打的也是这代笔的主意。 林明晰性子虽带着些说不出的重规矩,可并非死板。 他沉默了片刻,极为客观地说:“你说的不是不在理,只是……” 苏沅乐着打断了他的话,摆手道:“路子就在眼前,哪儿有什么可是的?” 苏沅有这念想时久,琢磨了一段时日,心里也模糊有了大致的章程。 只是此时尚未想好具体细节,还没影儿的事儿,她也不想多说。 林明晰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极为无奈的叹气。 “爹娘不会同意的。” 当然,扪心自问,林明晰本人也是不愿的。 要想给这里的人代笔,就势必要与这里的人接触。 而这里龙鱼混杂的环境,于苏沅而言,着实是太复杂了一些。 苏沅装作没看出林明晰的不愿似的,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才说,你要帮我保密啊!” 林明晰顿时气结。 可不等他开口,苏沅就抢先道:“反正这事儿目前就只有你知道,具体如何实施,我还得再仔细想想,你先帮我保密,等我要开工的时候,我再细细与你商议。” 听苏沅没背着自己一意孤行的意思,林明晰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左右苏沅目前还只是想想。 他还有时间慢慢的劝苏沅改主意。 林明晰不说话了。 苏沅催促着他吃完了眼前的馄饨,拉着他又蹿进了另外一条热闹的街。 苏沅生来好玩,玩乐之道精通得像是多活了两辈子。 哪怕是没揣着多少可花的银钱,她也能玩儿出百十种花样。 耽于苦读无心外事的林明晰被她带着,在街上横冲直蹿的,难得受了一把凡间的烟火气息。 等苏沅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决定返程的时候,眉眼间都还挂着未曾散去的错愕。 更多的,却是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鲜活。 活了十几年,他像是在今日,才明白了胸腔中的那颗心竟可跃动得如此之快,街边的糖人竟然也可如此甘甜。 而这些,都是林明晰从未体验过的。 苏沅轻车熟路的带着林明晰赶上了回程的骡车,慢慢悠悠的晃悠着回林家村。 回去的路上,苏沅翻腾着布袋子里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嘴里还细细碎碎的哼唧着不知是何的小调。 眼角眉梢洋溢着的,都是说不出的快活。 林明晰慢慢的走在苏沅身后,看着这样的苏沅,眼底暗芒闪了又闪,最终化作黯然沉淀眼底。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到林家,你可会委屈?” 苏沅愣了一下没说话。 林明晰眼底黯然更甚。 不用苏沅说,他也知道,苏沅必然是委屈的。 无明媒正娶。 无凤冠霞帔。 甚至连一桌像样的酒席也不曾有。 苏沅就被买进了家门。 进了门,说是秀才娘子表面光鲜。 可家里病的病,残的残,债台高筑,清醒时,无一刻不需为生计奔波。 苏沅正是好玩的年纪,入口所尝皆是苦楚。 她又怎会不委屈? 与其说是林家给了苏沅一个容身之处。 倒不如说,以苏沅的本事,其实是林家拖累了她。 若无林家这门顾忌,苏沅必然能过得更好。 苏沅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意识到林明晰想说的是什么,苏沅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晃晃悠悠的摆手,用最不正经的语调,说出了最郑重其事的话。 “从不。” 她上辈子是孤儿,一路在泥潭中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混得人模狗样。 其中各种心酸不足细数。 意外惨死误入异世,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关怀,全是来自林明晰一家。 平心而论,为这家人打算,苏沅真不觉得委屈。 苏沅说的是实话。 可落在林明晰耳中,却怎么都带着不可说的言不由衷。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默默加快了步伐,走在了苏沅前头几步。 夜色昏暗,天边的一弯明月却无声散发着柔光。 微光倾洒,让月光下的少年面孔看起来格外坚毅,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他侧对着苏沅,沉声说:“你是为了这个家好,我心里都明白,只是代笔之事到底是不妥当,日后不可再提。”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说的会是这个,微微停顿后无奈苦笑。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这都跟你说多少好话了?你……” “总之不可。” 林明晰难得生硬的打断了苏沅的话,淡声说:“日后家中生计,我也会担起自己的责任,你不必过分忧心。” 林明晰停顿了一下,回眸认真的望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只需做自己分内之事就好,旁的我自有思量,林家二房虽是败了,可也是有男人的。” 林明晰自幼苦读圣贤书。 骨子里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气。 也有这个时代之下不可避免的大男子主义。 苏沅为生计奔波,他心中已然过意不去。 若是再让苏沅去做那样的事儿,他更是自认无能,才让苏沅受了委屈。 林明晰无法容忍,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少年难得的郑重其事,让苏沅微微恍了神。 等她回神的时候,林明晰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苏沅眼巴巴的追了上去,斟酌半响,却也没在这时候多说什么。 反正来日方长,她总有法子劝得林明晰不反对的。 两人各怀心思往里走,热闹了一日的林家院子此时一片安静,倒是无人发现他俩的异样。 苏沅还遵循着林明晰杵拐时的习惯,不自觉的把林明晰送到了房门口,才堪堪顿住了脚步。 林明晰正要往里走,苏沅出声叫住了他。 “等一下。” 林明晰正想言辞拒绝苏沅的死缠烂打时,苏沅却将手中一个小巧的玩意儿塞进了他的手心。 林明晰难掩诧异的低头,看清手中之物后,更是哑然失笑。 竟然是苏沅在街上买的一个草编的小青龙。 小青龙不过巴掌大。 爪尖胡须清晰可见。 精致非常。 捧在掌心小小的一个,光是看着,就不禁让人眼底微亮。 这小东西苏沅看第一眼就喜欢。 买了后眼巴巴的捧着,甚至不曾让林明晰碰过。 像是生怕林明晰手拙弄坏了丁点。 林明晰有些好笑的用指尖点了点小青龙的胡须,在苏沅紧张的注视中笑道:“给我的?” 苏沅点头。 “对啊,给你的。” 林明晰笑意渐深,正想打趣几句的时候,苏沅却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林明晰站在平地上。 苏沅却踩到一块不大的石头上。 借着石头的势,瞬息间她倒是比林明晰高了一个头。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明晰,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随着她手的靠近,空气中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甘甜的香味。 苏沅将油纸包递到林明晰的眼前,笑眯眯的挑眉。 “这个也是给你的。” 林明晰没伸手,反而是问:“为何给我?” 苏沅乐得弯了眼。 “小呆子,这是生辰礼呀!” 林明晰大约没想到苏沅折腾了这么一通,竟是为了自己的生辰,看着眼前笑意满眸的小姑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沅无视了他微妙的僵硬,仗着站得比林明晰高些,直接将东西塞进了林明晰的怀里,还趁机用手捏了一下林明晰的鼻尖。 夜风习习。 少女软软的声调像是裹上了蜜糖的甜糕,一声一声的,直融入了心底。 甜得人齿间发腻。 “青龙暂困潜渊,并非永世之苦。” “少年傲骨受挫,也非难熬之晦。” “待风起,潜龙振翅可腾万里,糖送给你,愿你往后余生,日日欢喜。” “林明晰,生辰快乐呀。” 第39章 我是家里的男人,本该护你 多年后,历经无数沉浮波折,位极人臣的林明晰再回想起今日月色下眉眼含笑的少女,心中仍是不可说的甜意泛起。 她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如此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望自己往后余生,日日欢喜的人。 苏沅撩人而不自知,逗完了林明晰就美滋滋的回去睡觉了。 林明晰捧着一包小小的糖,在夜色中静静的坐了一夜。 林老爷子的寿辰一过,林家的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林大伯父子是告假回来贺寿的,第二日一早就离了家。 苏沅起得晚,故而未曾碰面。 松林中的菌子还可采摘,可到底是时节性的娇气玩意儿,能有的时日不多了。 苏沅想踩着雨季的小尾巴赚一波,每天早出晚归的,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忙得昏天黑地脚不沾地。 一忙起来,她似乎就忘了之前代笔的事儿。 林明晰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在苏沅没意识到的时候,也变得忙碌了起来。 苏沅连着几日不曾跟林明晰碰面,心里有些蹊跷。 这日归来得早,还是没看到林明晰,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了一眼,忍不住问林慧娘。 “婶儿,六哥去哪儿了?” 林慧娘顿了顿,眉眼间带了些许苦涩。 她叹息道:“六子出去做事儿了,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沅沅可是饿了?” 苏沅眉梢奇怪的往上扬了一下,不解道:“做事儿?做什么事儿啊?” 这时候读书人的生活是很规律的。 天大地大,读书最大。 总之,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是睁着眼睛的时候,就要捧着一本书苦读才算用功。 方算是不曾辜负读书人的名头。 甚至为了让林明晰专心苦读,家中的活计都是不用林明晰帮手的,林明晰本人也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村中有什么事儿也鲜少露面,苏沅实在是想不到,这么一个无趣的人,能狠心放下自己心爱书本,出去做什么事儿。 提及此事,林慧娘无声红了眼眶。 她压抑着哭腔,哑声说:“村中学堂缺个教书先生,六子去学堂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不自觉地说:“什么?” 林明晰对林慧娘夫妇的说辞是,在家中闲着无事,不如去学堂教导幼子,一可巩固自身学识,二也算是外出散心,开阔眼界,免得一味地在家中闭门苦读,落了个坐井观天的狭隘。 他话说得好听。 可实际上是为了什么,不管是林慧娘夫妇,还是苏沅心里都一清二楚。 林家村的学堂,收教的并非只有林家村的孩子。 附近几个村子的适龄孩童,只要家境尚可的,都会被家中父母送到学堂就读。 就算是不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能多少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故而林家村学堂中幼子众多,可能拎上台教书的先生却没几个。 原本在学堂中教书的人是林家大伯和老爷子。 可后来林大伯得了镇上书院的差事,无暇再顾及村中学堂。 老爷子年事已高,又性子傲慢,时去时不去的,学堂的课程就这般耽误了下来。 学堂管事的人是位有远见的老人,总觉得读书识字方为正途,为村中幼子的学计,前后不知往林老爷子跟前跑了多少趟,甚至不惜主动提高了教资,就想着老爷子能好生教导那些孩子。 可老爷子自持清贵,愣是不曾好生应下,也让学堂中的事儿难以为继。 前几日,那位老爷子又上门来了。 不巧的是林老爷子出门访友不在家,接待他的正是在家的林明晰。 林明晰与那位老人家说了什么,无人可知。 可老人家走后,林明晰将五百文钱交到了林慧娘手中,就决定要去学堂教书了。 林慧娘说着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哑声说:“六子是看家中生计艰难,不忍我们再劳苦才决定出门赚钱,可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又受了那么多苦,如今什么都不明不白的,万一因此耽搁了学业,我……” “婶儿,您别说了。” 苏沅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住抓林明晰暴打一顿的冲动,咬牙说:“您在家中等着,我这就去把他拎回来!” 林慧娘来不及阻止,苏沅已经一阵风似的蹿远了。 苏沅憋着火儿,一路小跑着到了村尾的学堂。 她原本是想冲进去直接拎着林明晰回家的。 可到了门口,发现林明晰正在给一群小豆丁上课,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冲进去,反而是黑着脸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苏沅是真的有点生气。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林明晰那日说的,会当起作为男人的责任是几个意思。 林明晰对读书的渴望。 林慧娘夫妇对林明晰的厚望,苏沅全都看在眼里。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林明出息了,才是这家人全部的盼头。 此时读书苦,片刻不得误。 无数人家倾尽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只为了不影响其进取苦读,宁可其余人累得直不起腰,也不肯让执卷带笔之人下地,沾染半分泥尘之埃。 旁人家如此,林家更是如此。 林慧娘夫妇自己咬碎了牙熬着。 林明晰不分昼夜的捧着书本活了十几年,为的也是如此。 林明晰今朝是落榜了不假。 可今日不急,尚有来日呢?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儿,就是安心在家温习功课,为日后的下场做准备。 而不是为了几百文钱,跑到这满是稚童的学堂,当什么见鬼的教书先生! 苏沅以为自己跟林明晰都说得够清楚了。 林明晰也理应放心,自己能有法子养得起这一家子人。 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跑出来当所谓的责任了! 苏沅险些咬碎了一口牙,气鼓鼓的等林明晰出来算账。 半个时辰后,林明晰终于结束了今日的授课,在幼童们稀稀朗朗的送别声中走出了茅屋。 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苏沅。 苏沅闻声抬头,咬牙冷笑。 “这就是你说的,要当起责任的法子?这就是你为家中生计想出来的计策?” 林明晰无声一顿,片刻后,轻声道:“沅沅。” 苏沅不满。 “什么?” 林明晰笑了。 “我是家中男人,本该就是由我护着你的。” 苏沅愣愣的看着他,惊愕之下,哑然失声。 第40章 暂时信了你的邪 苏沅满肚子的话,被林明晰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言语顶了回来。 像在喉咙里卡了一个滚烫的汤圆,不上不下的噎了个大红脸。 林明晰像是被她的神情逗笑了,慢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淡淡地说:“学堂中的孩子,家境多不富裕,能给出的教资也不多,可多少算一个进项,有了这些钱,家中境况能稍微好些,我以后会慢慢的找别的路子挣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活人肯想法子。 怎会被现状难死? 苏沅被气笑了。 苏沅磨了磨牙,阴测测地说:“我是真的好奇,五百文钱是多大的一个数字,怎会给你这种有了这笔银子,就可万事无忧的信心?” 林家二房困顿已久,债务高筑险些成了城楼。 别说是五百文了。 就算是五十两,也不见得能瞬间将二房拉出泥潭。 林明晰挣的这点儿钱,真就跟泥牛入海一般,起不到任何肉眼可见的作用。 林明晰无奈苦笑。 “少是少了些,可到底也是进项,你说呢?” 苏沅冷笑。 “是,你说的是不错,多少都算一门进项,你能挣钱了,的确是厉害,可你可曾想过,林叔和婶儿会因此担心?”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挑眉轻笑。 “担心什么?” 苏沅见他明知故问,心中更是一阵没好气。 她懒得再看林明晰粉饰太平的样子,三步并做两步跨到林明晰的跟前,仰头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在担心什么,你心里真就没数?” 林明晰心里当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家中爹娘辛苦,他才会不分昼夜的执卷不殆。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在意识到自己识人不清自毁前途时,一时郁结于心,险些就此丧命。 可知道又能如何? 他并非不食人间疾苦,养尊处优之人。 也难以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困境无动于衷。 面对家中困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找出路,为二房生计谋求一条生路。 可他目前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林明晰不说话了。 苏沅却忍不住。 “你明知道林叔和婶儿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你身,也理应知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儿?” 苏沅越说越气,声调也控制不住的往上拔高。 “我早就与你说过,家中之事不必你担心,我自有法子处理顺畅,也绝不会让家中杂事影响到你的学业,你为何听不进去?你……” “你说过的,的确能做到,可你能做到,我就应该理直气壮的坐享其成吗?” 苏沅毫无征兆猛地怔住。 林明晰无声不再回避她亮得惊人的目光,定定的回望着她,轻轻地说:“我也是家中的一份子,我想,也可以为家中出一份力,如此情景,我为何不可出力?” “可是……” “苏沅。” “我从不认为世上有什么事儿是理所应当的,也不觉得你进了林家的门,就应无所回报的为林家考量付出,我只想为这个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这是为人子,为人夫应做的本分,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可之处。” 林慧娘说过,林明晰自小早慧,像是被寻常孩子少了几分喜怒哀乐。 情绪也鲜少外露于人。 可情绪再深的人,也会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这是苏沅第一次见林明晰疾言厉色的样子。 也是苏沅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眼前这个身形消瘦的少年,年纪再小,也是个可肩顶天地的男人。 他不想,也不会自欺欺人的安享其成。 也不会,就这么甘心被人庇护在安稳的表象之下。 苏沅看着林明晰坚定的脸,心口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下似的,如鼓的心跳在耳边不断回响,无数语音消失在了舌根深处。 苏沅陡然沉默。 小脸上光影明晦不知在想什么。 林明晰见状无奈叹息。 他有些焦躁的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轻声说:“此事我心意已决,以后不必再提了。” 苏沅悻悻的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出别的。 只是一路上小脸都是阴沉沉的,显然是心情不好。 一路无话。 到了林家门前不远的地方,苏沅突然停住了脚步,闷闷地说:“可你甘心吗?” 林明晰霎时一顿。 苏沅瘪着嘴磨牙,忿忿地说:“你苦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甘心顶着个秀才的名头,在这巴掌大的林家村,做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吗?”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每一个读书人心中,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蟾宫折桂。 也没有任何一个曾经心怀至高之人,可甘心就此沦为常人。 苏沅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为了眼前的几百文钱,就放弃了数十年的坚持,实在是荒谬得可笑。 也不忍见林明晰因生计被迫放弃心中所求。 苏沅还想说什么。 林明晰却无声笑了。 他说:“谁告诉你,我甘心了?” 苏沅莫名一愣,不解眨眼。 “什么?” 林明晰好笑不已。 苏沅瞪圆了眼睛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呆,仿是林间受了惊吓不明所以的兔子,看着就让人手心生痒,想揉上一揉。 林明晰手随心动,不动声色的抬手揉了一下苏沅毛茸茸的头顶,淡声说:“每日去学堂所费不过半日功夫,剩下半日时间,用作来日下场,尽可够用了。” 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或是被旁人听到。 估计都会不可避免的嗤笑一声,感叹一句不知所谓的狂妄。 可看着林明晰认真的脸,苏沅却鬼使神差的有些信了。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收回去的手,反而是不太确定的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歪着脑袋问:“此话当真?” 林明晰清冷冷的眸中闪过一抹浅笑,哄孩子似的点头。 “当然。” 他说:“你们忧我,我自然知晓,我决意去学堂,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保证不会放弃学业,也不会因此蹉跎,如此,你可安心了?” 林明晰的声音不大。 字里行间却带着让人莫名信服的力度。 不似承诺。 字字言言却比承诺更让人安心。 苏沅迟疑的瞅瞅他,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信了林明晰的邪。 毕竟,她现在说服林明晰的可能好像也不大。 苏沅决定战略性撤退。 她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没什么底气的呐呐:“既然如此,那倒也行吧……” “暂时听你的。” 停顿她话中刻意强调的暂时二字,林明晰哑然失笑。 他抑制住了再揉苏沅一把的冲动,将手背在了身后,迈步往前走。 “回家。” 苏沅愣了一下,等林明晰走出去几步远了,才后知后觉的拔腿跟上。 “等等我啊!” 第41章 老爷子被顶替了 苏沅原本是想气势汹汹将林明晰拎回来的。 可最后自己却被莫名其妙的说服了不说,甚至还得在林明晰外出去学堂的时候,替他在家里宽林慧娘夫妇的心。 林明晰不是空口说大话的性子。 他能说出那样的话,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把握的。 苏沅竭力说服着自己,无视了心中惴惴,一脸认真的跟林慧娘夫妇指天画地的保证了一通,嗓子眼都叭叭得冒烟了,总算是让林慧娘夫妇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林明晰上半日去学堂教书。 下半日,就照常回家念书。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日子悠悠散散的过了几日,素来好端着张笑脸,装君子端方老好人的老爷子,却在这日傍晚,满面怒容的冲进了家门。 他像是怒极了。 难得的失了往日最为注重的规矩仪态,院门被摔得砰一声响,惊得林家众人都走了出来。 老爷子却是谁也没理会,直接甩手就进了内屋。 其余众人见了,难免神色局促。 林小姑试探的扶住了老太太的手,低声道:“娘,爹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太太回想着老爷子出门前的神态,确定无误后,心中越发狐疑。 老爷子最重体面,如此失态的事儿,平日里是绝不会轻易发生。 今日这般,只怕是心中气不顺极了。 老太太出言将院子中的人都打发了回去,自己一个人进了内屋。 老两口关上门,不知嘀咕了什么。 不一会儿,怒气冲冲的人就换做了老太太。 老太太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狰狞。 她咬牙切齿的喊出了探头的林小姑和不明所以的大伯母。 林小姑一脸的莫名,忍不住问:“娘,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咬牙冷笑。 “怎么?去找那不知好歹的烂心肠的狗崽子算账!” 二房中,林慧娘正在帮苏沅缝补衣裳。 苏沅现在穿的衣裳,多是林慧娘早年间穿不了剩下用来改的。 改的衣裳本就不结实。 苏沅还是个能跑能蹿的,没几日身上就总会多那么几个口子。 苏沅自己不在意这个。 林慧娘见了,却总是要替她缝补一番。 补着补着,就忍不住说:“这料子到底是经年久了,禁不得磋磨,总这么缝补也不是法子。” 苏沅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常言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这才穿了多久啊,还有的是时候磨呢。” “只是委屈这衣裳了,落在我身上,总是少不得要多受几次针眼之痛。” 林慧娘被她逗笑了,手上利索的打了个结,说:“不光是料子差了,这颜色小姑娘穿也显得老气,之前就说要给你新做两身衣裳的,因这因那的耽搁了,过几日赶集,我与你一起去,采上两尺新布,我重新给你做两身耐得住磋磨的。” 雨季刚过,苏沅却闷声赚了不少。 她赚来的银子,本是打算交给林慧娘补贴家用的。 可林慧娘怎么都不肯收,苏沅此时手中倒是也有些余钱可用。 买些不贵重的布料也不是不可。 她闻言也不甚在意,慢悠悠地说:“到时候再说呗,我倒是觉着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旧衣裳穿着倒是服帖许多。” 林慧娘只当她是在说笑,笑笑就说:“就你会说话逗我乐子,哪儿有小姑娘不爱俏的?” “回头给你做成了新衣裳,只怕你再也不愿看旧的一眼呢。” 苏沅好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 “哎呦喂,不愧是抢了老爷子活儿的人,这有了来银子的路子,说话做事都阔气了几分,不年不节的,新衣裳说做就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富家小姐了不成?” 扶着老太太的林小姑率先出声呛了几句。 大伯母听了,不甘示弱的跟着就说:“是啊,之前倒是没看出来,咱林家竟是养了头咬人的狼崽子。” “这才读了几本书,就敢去抢老爷子的活儿了,还真觉着自己是秀才老爷,要翻天啊?” 老太太被这两人簇拥着,满脸阴沉不开腔。 可从表情来看,明摆着也是这个意思。 林慧娘和苏沅实实在在被数落了个莫名其妙。 好好的,这几个人发的什么疯? 林慧娘多年对婆婆妯娌的畏惧深到了骨子里。 见这几人来者不善,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张嘴就想先示弱赔礼。 苏沅却伸手拦住了她。 苏沅不满的眯着眼睛看着来人,皱眉道:“小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小姑觉得苏沅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蛮横的一叉腰,张嘴噼里啪啦的就嚷嚷了起来。 她这么一嗷嗷,苏沅和林慧娘总是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所为是何。 时下读书人矜贵。 一个村子,能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就是了不得。 林家村出了好几个,最后还能有老爷子这个正经八百的秀才老爷去学堂教书,是附近多少个村子也不曾有的体面。 为了这个,林家村的人说起林家老爷子时,总要吹捧几句,夸老爷子有才之余,心底仁善,一把年岁了,还不忘帮扶村中幼子。 老爷子嘴上不说,却实打实的将学堂教书之事,当作了唯自己不可的重任。 老爷子被人吹捧惯了,习惯性的高高在上。 早些年,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兢兢业业的记着去学堂教书。 可时候长了,渐渐的也就飘了性情,忘了根本,去学堂上课的事儿,也是时去时不去的,十分懈怠马虎。 只是村中再无一个可取代之人,他再玩忽职守,村里的人都还敬他十分,不得不求着他前去。 老爷子也因此更加懈怠,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学堂教书的活儿,还能被人取代。 前些日子,老爷子外出访友归来,进村就听不少人说起了林明晰。 夸赞之人不在少数。 老爷子却一句也不想听。 他忽略了人们夸赞的重点,以至于至今都还不知道,林明晰已经顶替了他教书的位置,当上了学堂的教书先生。 今日他得空,心血来潮想着去上一趟。 结果进了门,才得知自己已经被人顶替了。 顶替之人,还是自己的亲孙子! 第42章 她不是晕倒了吗? 村中学堂能给的银子实在是少,老爷子之前本也没多在意。 可到了这个份上,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老爷子在学堂中磨消了大半辈子,干得好好的,临到了了却被亲孙子抢了饭碗。 这事儿说出去,老爷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老爷子气得神志不清,在外头就险些失了态。 强撑着体面回到家,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自己尚端着长辈的架子,不愿来与林明晰为此事争执。 却三言两语将没什么脑子的老太太哄得打上了二房的门。 老太太不知什么是文人的傲气体面,只一味地心疼再难到手的五百文钱,气得整张脸都在发绿。 蚊子再小,那也是实实在在能到嘴的肉啊! 好好的银子到了二房手中,老太太怎能不心疼气梗? 她指着林慧娘茫然的脸,咬牙切齿:“林明晰在哪儿?赶紧把人给我叫出来!” “我今日倒是要瞧瞧,这狼心狗肺的狼崽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慧娘生来软弱,最是不愿与人起争执。 可再软性子的人,也有不可触的逆鳞。 听到老太太对林明晰口出恶言,林慧娘脸上的笑也慢慢的散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娘,六子此时去了学堂教书,并不在家。” 老太太此时,最听不得的就是学堂二字。 她指着林慧娘的手都哆嗦了起来。 几乎是扯着嗓子的喊:“你还敢跟我说学堂的事儿?!” “赶紧去把人叫回来,这学堂,以后不许他去了!” “再也不许!” 苏沅不满插嘴。 “为何他不能去?” 老太太瞪眼。 “那是老爷子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他凭啥去抢?” 苏沅被这厚颜无耻的说法气得不轻,冷笑道:“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自己本事不足,饭碗砸了,就迁怒别人也不许去,我竟从未听过,世上还有这样的说法!” 苏沅话里话外都带着强硬。 显然是个惹不得的硬茬子。 老太太艰难平复了一下呼吸,无视苏沅对着林慧娘就说:“总之,学堂林明晰不准再去!否则你们就是不孝!” “今日你若是把林明晰叫回来给一个说法,就此再不去学堂,此事就算作罢,你若是不,那就是存心将老爷子的脸面撕下来放地上踩,逼着我们老两口去死,林慧娘你自己看着办!” 面对强势的婆婆妯娌,林慧娘浑身都僵硬了。 却也只是梗着脖子不吭声。 实在是被逼得急了,索性就是一句话。 “还没到下课的时候,六子不能回来。” “林慧娘你!” 老太太眼看就要气晕过去了。 林小姑赶紧尖锐着嗓子插话道:“二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人回来啊!难不成你真的要纵着林明晰胡作非为,将老太太气晕吗?!” 像是被林小姑的话提醒了什么,原本还声势强横的老太太突然就虚弱了起来。 她半死不活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喘息。 眼看着一口气上不来,就像是要晕过去了。 大伯母不知是真没看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见状就跟家里死了人一般,大咧咧的拉着嗓子就开始喊:“娘!娘你这是咋地了?” “老二家的,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你们若真把老爷子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后果是你们担得起的吗?!” 林小姑和大伯母一声紧跟着一声的嗷呜嗷呜,哭天抢地的架势,愣是把想说话的苏沅震得哑口无言。 苏沅一直都知道这家人事儿多。 可她没想到,人家不光事儿多,还是一群戏精啊! 似乎是对林慧娘不作为的态度不满。 挣扎了半响的老太太,一咬牙心一横,终于一蹬腿一闭眼,滑溜溜的就靠着林小姑倒了下去。 她竟然就这么晕了! 林小姑见了更是不得了,一声叠一声的喊着娘,喊完了还不忘对着林慧娘说:“这下你们可满意了?” “林慧娘我告诉你,老太太要是气出个好赖来,那就是林明晰逼的!事是你们二房得寸进尺逼的!” 看老太太真的晕倒在地。 强撑镇定的林慧娘终于有些慌了。 她只是不甘心让老太太这么诋毁林明晰。 却也担不起气晕婆母的罪责啊! 她哆嗦着嘴唇正想上前去扶老太太,却被身后的苏沅拉住了手。 苏沅神色冷淡的看着眼前这群唱念俱佳的人,无声翻了个白眼。 “小姑,林明晰能不能将老太太气出毛病来我不知道,可你再不赶紧将人扶进屋,再这么躺在地上,只怕是要被冻出毛病。” 林小姑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太太,猛地一噎。 苏沅却说:“再说了,既是晕了,找林明晰有什么用?他会扎针看病还是能开方子拿药?去找大夫才是正经啊!” 苏沅强势的阻断了林慧娘的动作,抢在所有人回神之前说:“婶儿您去把林叔找回来,我去请大夫。” 说这话,苏沅就动作麻溜的将林慧娘推着出了门。 然后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林小姑和大伯母说:“老太太晕得急,这病只怕是蹊跷,你们赶紧将人扶进屋歇着,大夫一会儿就来了啊!” 不等任何人搭话,苏沅拉着林慧娘就往外走。 林慧娘被拉着走出去好大一截了,才神色恍惚的顿住了脚。 她茫然的看着苏沅,无措至极。 “沅沅,老太太她……” 苏沅没好气的撇撇嘴,说:“她没事儿,装的呢。” 刚刚老太太倒下去的时候,苏沅就看了个分明。 地上的那滩水老太太都小心避开了,躺下去的时候怕摔疼了似的,动作慢悠悠活像在慢放。 说是倒,不如说是在躺呢。 就这反应能是真晕,苏沅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林慧娘此时六神无主,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什么也想不到。 她听到苏沅的话,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可转瞬就红了眼眶。 “可……这可怎么办啊……” 他们之前只想着去学堂教书,怕影响了林明晰的学业。 却不曾想过,家中二老知晓后,会这般大闹。 如今老太太闹成了这样,若是传了出去,林明晰担上气晕祖母的罪名,日后可让村里人怎生待他? 林明晰又怎么做人? 林慧娘着急了就想哭。 苏沅抓住了她的手,沉声说:“婶儿您别慌,这事儿有我呢。” “您听我的,先在村里溜达几圈,去找相熟的人家借银子,借到了银子,您也别自己一个人往家去,您去找林叔和六哥,告诉他们,等我回来再说。” “万事有我呢,出不了事儿。” 林慧娘被苏沅的这一串话说懵了。 她茫然的擦了擦眼泪,无措道:“借银子?借银子做甚?” 苏沅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语调森森。 “当然是拿来给老太太抓药了。” 老太太不是病了吗? 不好好看病吃药,那怎能行? 第43章 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慧娘虽没什么主意,可胜在愿意听安排。 只要找到了主心骨,她就能很快稳下来。 苏沅匆匆将她安抚好了,确定无事后,转身就去村长家里借骡车。 村长问起为何借车,苏沅也不含糊。 她摸着不存在的眼泪,三言两语将家里的情形说清楚了。 末了才在村长惊愕的目光中,抽抽搭搭地说:“之前老爷子外出访友,六哥受了林大爷之托,为村中幼子着想,才不得不去学堂暂任先生一职,这本都是不得已的。” “可不成想,老爷子回来得知后大怒不已,直接打砸上了二房的门,我一时气不过,与老太太争执了几句,老太太怒火攻心竟是晕了过去……” 苏沅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满面皆是不可说的颓丧。 她耷拉着脑袋说:“此事万般皆是我的不是,婶儿已经斥责于我,让我赶紧去请大夫回来,否则就再也不让我进家门。” “村长,您就可怜可怜我,把车借我去请大夫吧,否则……” “否则,老太太若是因此出了什么闪失,我就算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苏沅说得声泪俱下的,可怜非常。 村长见她小姑娘家家的伤心成了这样,哪怕认为苏沅身为小辈不该顶撞长者,此时心中也大为不忍。 听苏沅说得严重非常。 人命关天的事儿,他也不敢耽搁,亲自驾着骡车就带着苏沅去请大夫。 林家村本是有就近的村医的。 可苏沅却说,老太太晕得蹊跷,只怕村医不成。 一定要去镇上请有名望的大夫才可。 村长感念其孝心,紧赶慢赶的带着苏沅去了一趟镇上,抓着紧将大夫请上了骡车,灰尘扑扑的往回赶。 一来一回花了大概一个时辰。 苏沅带着大夫到林家村的时候,林明晰也终于下课了。 林慧娘守在学堂门口,见他出来了,忍不住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像是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林明晰的手,忍着哭腔将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遭,完之后,满眼都是不可说的茫然。 她说:“沅沅走之前让我去借银子,这银子我倒是借来了,可这接下来怎么办啊?” 林慧娘夫妇为人和善,之前家中过得去的时候,也不少帮村里人搭把手。 如今不过是借些散碎银子,林慧娘倒是轻巧就完成了苏沅的嘱托。 只是…… 这银子借到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慧娘是实在不知了。 林明晰也着实被这样的反转弄得愣了下。 他吸了口气,沉声说:“娘你别着急,沅沅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我先陪你去找爹,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回去。” 林慧娘恍若丢了魂一般的被林明晰扶着往回走,等找到林传读了,眼眶再度一红。 林传读见他俩一起来了,脸上也是一怔。 等听明白了原委,他不禁看向了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林明晰。 “明晰,早在应下林大爷的邀时,你就应当想到了今日之景,回去后,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对老爷子而言,面子大过天。 被亲孙子抢了活儿,这事儿他指定不能忍。 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老太太的立场也很分明。 这次回去,必然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执。 而这场争端的源头,就在林明晰的身上。 或者说,能否顺当解决,就能看林明晰是否肯放弃,成全老爷子的面子。 林明晰闻言无声轻笑,慢条斯理道:“爹,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之,我并不觉得,自己难以胜任学堂的活儿。” 不是他的,他不会痴心妄想去抢。 可如何是他的,那就谁也不会让。 哪怕那人是他的亲爷爷,也是一样。 难得见林明晰眼中锐气,林传读沉默一瞬,无奈苦笑。 “你自己想好了就好。” 林慧娘懵得彻底,压根没听明白这父子二人言语间的机锋。 她茫然的看看林明晰,又看看林传读,呐呐道:“那咱们现在是……” 林明晰说:“回家。” 林传读叹息一声,苦笑道:“走吧,回去再说。” 林家三人慢慢回程的同时,在林小姑和大伯母不懈叫喊之下,路过林家的村民们也听说了林家发生的事儿。 听闻老太太晕过去了,村中人反应不一。 可大多数,还是认为孝是根本,林明晰若是为此将二老气得不畅,终将是林明晰的过错。 与林家不甚相熟的,就在门口张头探脑的往里看个究竟。 熟悉一些更为热心的,索性就进了林家的门,帮着呼喊不停的林小姑和大伯母将老太太安置好,还有男人们去和老爷子说话顺心。 林家院中人声鼎沸之际,林家三人也到了。 林明晰见家门口围着的众多村民,唇角无声抿紧。 可不等他说话,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压抑着哭腔惊惶的惊呼。 “老太太!” “大夫请来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林明晰诧异回头。 正好就看到苏沅连滚带爬的从骡车上飞奔而下,手里还拽着个颤颤巍巍的老大夫。 苏沅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煞白,额角甚至还带着几分汗,显然是一路奔波而至。 她像是顾不得多说。 一把将林明晰推开,拽着大夫就往里蹿。 一边蹿嘴里还一边喊:“是我不该在你辱骂林明晰的时候出言相怼,跟你争执也是我的万般不是,就算你诅咒林明晰狼心狗肺不得好死,我也不该和你过不去。” “老太太,您可千万撑住了,等您熬过这一遭,日后就算是您把刀架在林明晰的脖子上,我也再不说半句不是了……” 苏沅抓着大夫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可她仿若声声带泪的呼喊,还颇有余韵的在人们的耳边回响不绝。 先入为主谴责林明晰不对的村民们顿了顿,神色变得格外微妙。 本以为这就是晚辈不晓事儿,与长辈起了争执。 可听六子媳妇儿这话喊了,为何感觉其中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过去。 有个素来与林传读关系好的村民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干巴巴的赞扬了一句。 “林二哥,你家这儿媳妇儿,嗓门还挺清亮。” 一声声喊得脆生生的,让人不住的发愣。 林传读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林明晰的眼底,却因此微微泛起了光。 第44章 鬼蜮伎俩终惹笑 老太太本就是装的。 苏沅知道。 被她抓着来的老大夫自然也能知道。 来的途中见苏沅老房子着火似的着急,老大夫心里还真捏了一把汗,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可手往闭目不醒的老太太手腕上一搭,老大夫的表情就变了。 他紧锁着眉,对着一旁不住抹眼泪的林小姑说:“你先别哭,跟我好生说说,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晕过去的?” 说起这个,林小姑顿时来了劲儿。 她抽抽搭搭的将苏沅将老太太气晕过去的情形夸大说了多遍,也没注意到老大夫变得微妙的神色,哭着说:“我娘这就是被人生生气的,她平日里身子就不大好,哪儿会受得住那样的气?” 说着,她抬头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话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小丫头片子我告诉你,老太太今日若是大安了,那就再说,若是不可,就是你们二房一家逼死了老太太!” “这可是杀人的罪过!” 林慧娘闻言脸猛地一白,险些倒在了地上。 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示意林传读扶住才拧眉道:“小姑,大夫就在这人呢,究竟怎么回事儿,还是要听大夫的话才是正经,你……” “我什么我?!” 林小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蹿了起来,指着林明晰的鼻子就嚷:”你还有脸说话?” “若不是你不孝,怎会将老太太气成这样?!” “但凡老太太出了半点闪失,你们二房一家,全都得给老太太赔命!” 林小姑声势太盛,身边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老太太。 身后满是探头在望的村民。 林明晰眼底晦暗闪烁,抿了抿唇没说话。 老太太晕厥在前。 这时候他再说什么,都是不孝不悌。 可…… 狂灌了两杯水终于缓过劲儿来的苏沅见了,心头火起忍不住了。 她拔腿往前走了一步,一把将林明晰拉开,直接冲着林小姑就说:“小姑,且不说老太太如今好好的没半点儿事儿,就算身子真有点儿小不愉,那也是两幅药吃下去,就能大好的小毛病,怎地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大事儿?” “你张嘴闪失,闭嘴生死,知道的,是你在心疼老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了什么心咒老太太不好呢?” 苏沅冷笑着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晕了,打眼家里谁不着急?谁不上火?” “我紧赶慢赶的去请大夫,婶儿和林叔满村的去找人借银子,就怕大夫到了无银钱可抓药,你在这儿伺候着,不想着好生照顾老太太就罢了,张嘴闭嘴都是不吉利的话,还在这儿胡咧咧影响大夫诊治,你说老太太是被二房气的,我还觉着,老太太这是被你口无遮拦给咒的呢!” 苏沅这张嘴,自打会开口来就没输过。 她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瞬间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旁的不说,老太太晕倒后,林慧娘一家的着急不是作假。 大夫也是苏沅去请来的。 与之相比,只知道一味在这里哭嚎的林小姑和大伯母,似乎就少了那么几分诚意。 林小姑激动的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大伯母一张脸更是仗红成了猪肝色。 苏沅没理会她,挤进去就对着正在皱眉的老大夫说:“大夫,刚刚丫头一时激动出言无状,您见笑了别见怪,我家老太太晕得蹊跷,素日里也身强体健得很,不像是小姑说的那般羸弱,您费心仔细给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完,苏沅扭头对着林明晰说:“六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明晰瞬间会意,少年神色认真的对着老大夫拱手,朗声说:“望老先生安心诊治,若需什么药材,或是配合之处,您只管开口,无论如何,一切皆以老太太的病情为重。” 苏沅紧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您只管安心看,银钱都不是问题,只要老太太能好,纵然就是要让二房一家子倾家荡产,那也是值得的。” 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儿,结合了这一家人刚刚的言语机锋,老大夫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他对林明晰和苏沅的印象不错,索性就说:“当真愿不惜代价诊治?” 林明晰郑重点头。 “您尽管吩咐就是。” 老大夫意味不明的笑了,抹了抹下巴上的山羊胡,慢悠悠道:“可依老夫所看,老太太并无任何不适。” 苏沅忍着笑,故作不解:“怎么会?” “无事的话,怎会好端端突然就晕厥过去呢?” 老大夫尚未来得及开腔,一旁的林小姑就忍不住喊了起来。 “放屁!” “我娘都被气晕过去了,怎么可能没事儿?!” 她激动的指着苏沅,不住咬牙。 “一定是你!” “是你跟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庸医勾结,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故意说的没事儿!” 林小姑这反应,恰好是苏沅想要的。 苏沅在心里呵呵一乐,面上却带着被诬陷的无限委屈。 她像是有些怕,不自觉的往林明晰的身后躲了躲。 然后才忍着哭腔说:“我……我没有……” 林明晰伸手将人拦在了身后,面无表情道:“小姑,沅沅是真心为老太太担心,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林小姑容不得与老太太说好的计谋就此泡汤,梗着脖子咬牙。 “你闭嘴!” “这事儿一定是这死丫头的骗局!这大夫肯定也是她找来的骗子!” “荒谬!” 林小姑还想叨叨,被说是骗子的老大夫却是忍不住了。 年过半百的老先生铁青着脸站了起来,语气不善。 “老夫行医半生,虽谈不上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可也从未被人诬陷说是骗子!你这妇人,言辞端的无状!张嘴就毁人名声,太过不堪!” 林小姑被怼得噎了一下,可下一秒却出人意料的张嘴就说:“你若不是骗子,为何说我娘没事儿?” 老大夫被气笑了。 他冷笑道:“老夫今日若是照你说的,声称老太太不好,那才真是成了骗子!” 接连被质疑诋毁,老大夫的心中也生了火气。 他冷着脸拿上了自己的药箱,抬腿就要走。 “你家这病人老夫诊治不了,另请高明吧!” 老大夫本是不堪其扰,懒得在此与人起口舌争锋才决定走。 可此举落在林小姑眼中,却是心虚的落荒而逃。 本有些气弱的林小姑见状,像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似的,张嘴就嗷嗷出声。 “被揭穿后恼羞成怒了!这不是江湖骗子是什么!” “死丫头!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 “住嘴!” 第45章 你看,这不就醒了? 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了林小姑的话,随着门口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挑起了此次争端的林家老爷子。 另外一个,则是亲自带着苏沅去请大夫来的村长。 老爷子的脸黑得像是被锅底灰刷了一层假面。 看到林明晰的时候,更是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冷哼。 显然是气得不轻。 村长的脸上倒是带着笑,看到被林明晰护着的苏沅时,眼中还流露出了几分善意。 见着了眼熟之人,被气得不轻的老大夫忍不住冷冷地说:“林家老七,你带着这小丫头去请我的时候,可不曾跟我说过,到了这儿还有这么一出好戏!” 村长在家中行七,可自村长年岁高了,地位涨了,村中再无人可称为老七。 老大夫张嘴就这么喊,显然与村长是相熟的。 先前的闹剧村长在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闻言也不由得一脸尴尬。 他苦笑道:“吴大夫,村民家中闹剧让你看笑话了,林家三娘说话的确是失了分寸,可念及老太太晕厥不醒,她心里大约也是着急才会如此,你看在往日情面上,还是在此将老太太看好再说吧。” 吴大夫听了,忍不住扯着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 “着急?我看不见得吧。” 林小姑不甘心还想吭声。 尚未张嘴,就先吃了村长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得不悻悻的扭过了头。 至于大伯母,早在看到老爷子和村长的时候就破了胆子,缩着脖子窝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 村长自知林小姑将吴大夫得罪狠了,笑着赔了好几句罪,可算是让吴 大夫放下了手中的药箱。 吴大夫再度给老太太把了一回脉,收手时眼中讥诮更甚。 他说:“老夫还是那句话,老太太没事儿,用不着开方子抓药,也无性命之忧。” 村长能带着苏沅亲自去将吴大夫请回来,自是信得过吴大夫的本事。 他见吴大夫神情不屑,心中也生了疑窦。 “这人没事儿,为何迟迟不醒?” 吴大夫呵了一声,站起来说:“焉知是不是人家自己不想醒呢?” 这话说得极为微妙。 不光是在场的人愣住了,就连一直板着脸的老爷子脸色也极为不佳。 可老太太今日为何折腾出这一通,他心知肚明。 此时村中不少村民都知道了林家之事。 就算是为了维护林家的颜面,他也只能压抑着怒火,不让老太太的把戏被人拆穿。 他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说:“既是无甚大事,想来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受不住罢了,此次劳烦吴大夫了,吴大夫此番受了劳累,不如随我去前边喝两杯清茶,用过饭后再行起身。” 吴大夫的本事不可质疑。 再在这儿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老太太是装的。 老爷子心念一转,就想稀里糊涂的把这事儿带过去,及时止损。 绝不可再让吴大夫开口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再看老爷子和吴大夫的神色,在场心中敞亮的,该明白的就都明白了。 这时谁家中都有个行事不可说的婆婆。 可能胡搅蛮缠到这个份上,还真是不可多见。 村长心里也有些动怒。 可老爷子到底是身怀功名之人,在林家村的声望不低。 他也不想与老爷子过分为难。 瞬息斟酌,村长就露出了带笑的模样,绝口不提老太太晕倒的事儿,反而是对着吴大夫说:“既无事了,吴大夫就请随我到前边去吧,你难得走一趟,便饭还是要吃的。” 吴大夫行医半载,看过不知多少内宅伎俩笑话。 此时冷眼瞧了半响,自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理会村长含糊其词的话,冷哼了一声甩手就走在了前头。 村长赶紧笑着跟上。 老爷子也神色不佳的朝着门口走。 苏沅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群人打算就这么将事儿揭过去,心中无声冷笑。 她瞥眼看着站在自己前边守着老太太的大伯母,有些唏嘘的勾起了唇角。 然后…… 她毫无征兆的抬脚踹了大伯母的膝盖弯一脚。 大伯母膝盖猛地受疼,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尖叫的同时,肥硕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直接朝着床上扑了过去。 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 大伯母小二百斤的肉,咣叽一下直挺挺的砸了下去,当即就将老太太砸得眼前一黑。 老太太在床上躺着装,昏本就装得心焦。 此时被大伯母这么一砸,顿时就忘了自己还重病昏迷,熬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天杀的王八羔子!你是想把我砸死吗!” 大伯母膝盖那里针扎似的疼得厉害。 转眼间又挨了老太太裹着风的一巴掌。 脑瓜子嗡嗡的不说,动作也不利索。 她本是想挣扎着爬起来的。 可还没有所动作,苏沅就嗷的一声扑了过来。 大伯母腰还没直起来,就被苏沅撞得咣一下就倒了下去。 老太太被大伯母连着砸了两下,一口气接不上一口的,在床上就直接翻了白眼。 苏沅像是不知,激动得尾音都在打颤。 “老太太!您终于醒了!您没事儿吧!” 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半抱着老太太,激动不能自己。 可她和老太太中间,还隔着一个猪一眼的大伯母压着呢。 见老太太真快晕过去了,林明晰赶紧上前将苏沅拉了起来。 他语带轻斥,低声数落苏沅。 “老太太醒了你自是高兴,可再高兴,也不能不顾老太太的身子。” 苏沅忍着笑不住点头,嘴里一个劲地说:“六哥教训得是,我以后不会了。” 林明晰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随手将苏沅拉到了身后,恭恭敬敬的对着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您……” “刚刚谁踢的我!” 大伯母揉着被抽的地方不住吸气,恶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是不是你!你……” 苏沅撇嘴没说话。 林明晰抢先打断了大伯母的话,淡淡地说:“老太太醒了,还是请大夫看看才是正经,大伯母你还是让开些吧。” 刚走到门口就看了一场热闹的吴大夫闻言,意味深长的笑了。 他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老爷子和村长,语出讥诮。 “老夫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 “你看,这不就醒了?” 第46章 谁不是小白兔咋地? 老太太被人砸了一下就醒了。 嚷嚷叫骂起来中气十足,精气神倍儿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适之处。 吴大夫连做样子都懒得做了,似笑非笑的瞥了神情尴尬的老爷子一眼,慢悠悠地说:“老太太气色好,中气足,想来平日里身子骨也不算差,只是心头火气旺了些,性情稍暴躁,这倒也不是什么大症候,不予理会也可。” “你们若是不放心,不妨每日用二两黄连,一两莲心,外加一些晒干了的金银花,用来泡水代为药饮,喝上个一年半载,心中火气自然也就可尽数消了。” 吴大夫没说一句难入耳之言。 可出口的一个个字,怎么听都让人不是滋味。 活生生像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雷厉风行的落在了老爷子的脸上。 一声接着一声的。 无声却自带了响。 老太太自知败露丢了人,看着老爷子黑锅似的连,心里惴惴,自觉老脸有些挂不住,此时看着脸色倒真添了几分病色。 老爷子面色阴沉不说话。 其余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 苏沅像是个不懂得瞧人眼色的,茫然又无知的仰头问:“那不用开药吗?” 吴大夫冷笑。 “用不上。” 苏沅更疑惑了。 她看看一脸僵硬的林小姑,又望望满面阴沉的老爷子,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声音不大地说:“可刚刚小姑说,老太太危急万分,险些就……” “好了!” 老爷子陡然出声打断了苏沅的话,眼带警告的横了苏沅一眼。 苏沅仿佛是被吓到了,小身板明显抖了一下,将脑袋藏在了林明晰的身后不再吭声。 眼看着这般情形,在场不少人心底都生出了不可言说的唏嘘。 林家二房多年前也是在林家顶立门户的能干人。 可这才多久,在林家就如此受磋磨了吗? 吴大夫冷笑一声不说话。 村长的面上也带着不愉。 林家自己关上门爱怎么折腾怎么闹,那是人家的家事他管不着。 可闹成这样,平白让全村人看了笑话。 就有些超乎了村长能接受的极限。 村长强忍着怒火,与整理好情绪看不出异样的老爷子将吴大夫请到了前头。 吴大夫没答应留饭,拿了自己出诊应得的银子,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村长得了好大的没脸,再回头看向林家众人时,也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冷笑。 “你家今日,还真是演了好大一出好戏!让我凭的长了见识!” 若不是亲眼所见。 谁能相信,号称十里八乡第一读书人家的林家,竟然会出这样的笑话? 老爷子最爱面子,被村长这么说了,不高兴简直写在了脸上。 他心中越发恼怒苏沅擅自去惊动村长的举措,不由自主的再度朝着苏沅看了过去。 目光阴沉得像是恨不得当场杀人。 苏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脖子,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小步,哼哼唧唧地说:“老爷子您别动怒,我之前一时吓破了胆子慌了神,才会去向村长求援,您放心,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我必会冷静以待,绝不轻易惊动旁人了。” 苏沅这话说得十分耐人寻味。 言语间像是笃定这样的闹剧还会再度发生一般,还隐隐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无奈。 她看样子是认错了解释了,可还不如不解释呢! 听到这话的村民看林家人的表情更加微妙了好吗?! 老爷子的脸再黑了一层,苏沅见了,更加瑟瑟。 她像是怕极了,耷拉着脑袋,不住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别生气,您怎么罚我都行,只要您别赶我走就好……” “我……” “闭嘴不准多言!” 老爷子怒不可遏的打断了苏沅的话,不肯再让苏沅出声半分。 苏沅见好就收,小小的吸了吸鼻子,装作害怕的样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素白的小手还紧张的揪着林明晰的青色衣摆。 凭本事将林明晰的衣摆揪作了一团不说,瘦弱的小肩膀还在不住的颤抖。 看着就可怜非常。 周围的人见了,心中对苏沅的同情更上一层楼。 这小姑娘的来历本就可怜。 如今还好心办坏事被林家老爷子迁怒。 往后日子只怕越加难过。 林明晰安抚似的拍了拍苏沅的手。 外人看来是在安慰苏沅。 实际上,只有林明晰知道,他是在提醒苏沅,千万忍住了,别笑出声来。 苏沅瞬间会意,重重的点了点小脑袋,因忍笑嘴角抽搐不已,可到底是艰难忍着没露馅。 全场寂静之时,林明晰对着村长微微拱手,沉声说:“今日之事已过,按理说不该重提,可家中长辈如此悲愤,我心中实在难安。” “明晰纵是无心惹长辈之怒,也终是因我之故所致,故而想请在场的诸位长辈做个见证,也好让家中长辈心中隔阂尽消,以免日后再因此事生出波澜。” 林明晰仿是无奈至极,叹息一声才说:“村中学堂之职,明晰心中并无觊觎之心,前往学堂暂代教书先生,也只是受了林大爷的嘱托不得已为之,如今爷爷正主归来,我本该辞去这职,不想因今日解释不及,竟让老太太和老爷子心生误会,误以为我想……” 林明晰欲言又止的苦笑了一下,眉眼间也因此笼罩上了一层难以抹去的苦涩无奈。 “今日正好诸位长者在此,明晰愿以……” “六小子你不必多说,此事与你本就无任何干系,你费这个口舌做甚?” 门外再度走进来了一个人影,说话的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生硬。 他进屋后,先对着村长打了个招呼。 村长笑着应了声好,亲自拉了椅子让林大爷坐下。 林大爷年过古稀,是村里少有的长寿之人。 他自己不曾读过书。 却认为稚子读书方可有出头之路。 故而倾家荡产的支持村中开办学堂,将家中宅子挪出来当作学堂之用,四处奔走找来课本书籍,连授课先生也亲力亲为的去请。 林家村的学堂,除了村民的支持外,大多都是林大爷一手拉扯起来的。 故而不光是村民对林大爷尊崇非常。 就连村长,在林大爷面前,也只能自称晚辈。 林大爷落座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让你去学堂授课,本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主意,你何苦将责任都包揽到自己身上?” “分明是我求你去的,哪儿就是你存心抢的了?” 林明晰无声苦笑,低声说:“长者求不可拒,明晰幼时深受林爷爷大恩,不敢忘本。” 林大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可语气却愈发不满。 “你是个好的,知晓出人头地了,也不可忘本,可依我看,有些人却是不知足的,别说记本究根,就连为人师表应有的本分,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大爷这话没指名道姓。 可也相当于是在大咧咧的往老爷子的脸上甩巴掌。 老爷子脸上一阵姹紫嫣红说不出话。 第47章 不丑,你美着呢 林大爷却不肯留半点情面。 他直接说:“之前学堂中缺教书先生,林家的两位秀才老爷肯屈就前去,老头子心中本是感激的。” “学堂中能给的教资不多,可我也自认是做到了能做的,不曾有半分亏欠之处。”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林家的秀才老爷到底是看不上这村学庙小,林家大儿去镇上了,那是高飞,我也无甚可说的,可老爷子既担了村学先生之职,就不该玩忽职守,不将孩子们的学业当回事儿!” 林大爷说着愤从心来,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案,冷笑道:“村学教资一年两度,老夫从不拖欠,再艰难,也会早早的就银钱送来,就怕耽搁了什么。” “可拿了应得的教资,林老爷又是怎么做的?”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去就不去,一月三十日有半数见不着人影,偶见人去了,也不曾认真教导村学中孩童,老夫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的村学,名声险些就这样毁在了你手!” 林大爷再忍不住,枯瘦的手指险些戳在了林老爷子的脸上。 “你答应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可最后又是怎么做的?” “妄自你称读书人,连诚信之本都忘了个干净,我看你是这些年倚老卖老肆意惯了,仗着身上功名忘了根本,都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 旁人不敢如此指责老爷子。 林大爷却敢。 在林家尚未发迹时,林老爷子就是在村学中念书。 他苦读用的课本,去参考的盘缠,全是林大爷所给。 林大爷于他而言,说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只是这些年他身上有了功名,家中之子皆是成器之辈,受惯了吹捧,一时难免忘了形。 之前林大爷顾忌颜面不曾说什么,甚至往往都是好面相对。 老爷子一时就忘了,眼前这位,可曾经是言辞最为狠厉之人。 老爷子面色青黑说不出话。 林大爷慢慢的喘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我早有找人将你取而代之的念想,只是之前怕耽误了明晰的学业,不敢轻易开口,如今明晰既已应下,日后你就不必往村学中去了。” 老爷子没想到会是这样,陡然一惊的同时下意识地反驳。 “林明晰今年不过十六,他自己尚且学是浅薄,不知所谓,如何能教导村中学童?” 林大爷被气笑了。 他隔空指了指不做言语的林明晰,一字一顿。 “你说的是,林明晰今年方年十六,可你别忘了,他九岁时就以案首头名取了功名!” “他今日是年少不显,可来日方长,日后成就不知几何,你只知观目前困境,却不明莫欺少年之理,实在愚昧!” “我不指望村学中的学童能学他几分聪慧,只要能得三分本领,七分心性,老头子纵就是死也可安心瞑目,总比败坏在你这个不知进取的手中强上数倍!” 林大爷当真是对老爷子失望至极,言辞间多是不屑,甚至还夹杂着无数不满。 他直直的看着老爷子青黑的脸,咬牙说:“今日我走这一遭,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与你掰扯清楚。” “明晰担任教书先生一职,是我执意强求所致,并非明晰有争夺之意,你德不配位,还是早些让位的好!” “日后你不可再因此事与明晰为难,否休怪老头子不顾多年情面!” 林大爷一番话,掷地有声又干脆利落的给今日闹剧画下了句点。 从今以后,林明晰前往村学任职,名正言顺。 再无人可出言指责。 林家人心中再多不满,也不会再轻易作妖。 闹剧落幕。 林大爷不顾村长挽留,转身就走。 老爷子气得神志不清,甚至都顾不得相送。 呆若枯木一般站着不动。 林明晰见状唇角讥讽上扬,上前亲自将林大爷送出了家门,直到人走远后,才折身返回。 村长不便多作停留,不痛不痒的叮嘱了几句不可再闹,就吆喝着神色各异的村民走了。 苏沅潘老太太和老爷子回过神来再作妖,也赶紧拉着尚一脸茫然的林慧娘夫妇离开了主院,将二房的门噗通一声关上了。 回到二房的地盘上,苏沅放松了不少,乐呵呵的来回转悠。 林明晰送人回来,见她乐不可支的样子,有些好笑。 “心情不错?” 苏沅乐了。 “那是自然。” 她让林慧娘先去村里找人借银子,就是打着让人来看热闹的主意。 可她也没想到,村里人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给力。 特别是林大爷。 一番犀利言辞简直就是人间偶像! 想想老爷子黑得透亮的脸,苏沅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疯狂上扬。 顺理成章的解决了老爷子的作妖,让村里人对林家众人有了新的印象。 还将林明晰手中的活儿稳住了,苏沅的心情可谓是要多好有多好。 苏沅开心的时候,眼里就带着光。 细细碎碎的,宛若漫天星河皆入了眼底,斑驳星辰明亮闪烁。 勾人的亮。 林明晰一时望得有些呆了,在苏沅奇怪的看过来的时候,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说:“你今日,演得不错。” 林明晰早料到家中人会闹上一场。 甚至早在应下林大爷的邀约之前,就与林大爷有过约定。 今日之事,若无苏沅他也能解决。 只是必然多费几分力气。 苏沅在众人懵神的时候率先开腔闹了一场,倒是让他接下来的安排更加合情合理,一番顺水推舟,半分力气也不曾费上。 如今这局面,比他原想的,要好上不少。 苏沅就不是个知道谦虚是什么的性子。 听到林明晰的话,她就有些嘚瑟的挑眉笑了。 “那是,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这点儿小事儿,如何难得倒我?” 林明晰哑然失笑。 苏沅眨了眨眼,语调戏谑。 “别光说我啊,你今日不是也演得不错么?” 林明晰根本就没有将到手的银钱还给老爷子的意思。 之前故作为难说的那一番话,也只是在做戏。 别人不知道,苏沅哪儿能不清楚? 林明晰对上苏沅戏谑十足的目光,笑得无奈又坦然。 “现学现卖罢了,小生献丑了。” 苏沅忍着笑,一本正经的摇晃了一下手指,老神在在道:“不丑不丑,你美着呢。” 林明晰…… 他们刚刚在说的,是这个吗??? 第48章 因为,抄书可赚钱 老爷子的活儿正式被剥夺给林明晰后,林家除了二房的人,谁心气都不顺。 只是碍于之前的没脸,除了整日摆着个冷脸外,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 老爷子嘴上虽不说什么,可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儿。 没几日,就生生将自己气病了。 与老太太之前的装腔作势不同,老爷子这次是真的病了。 虽不是什么大病。 可人既然病了,那就要请大夫,开方子抓药。 到了给银钱的时候,自然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纷争。 大伯母和林小姑等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喊穷,拿捏了好一番,总算是逼着林慧娘将林明晰从村学中得的五百文钱扣出了三百文添进去,这才算勉强罢休,没了声音。 林慧娘夫妇帮着伺候了好几日,等老爷子的病情好些了,就马不停蹄的外出找活儿了。 看情形,似乎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着急。 苏沅看得稀奇,忍不住蹿回屋里问林明晰。 “家里最近是有什么事儿吗?” 林明晰手中笔尖不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家中不一直都是这样?” 苏沅半信半疑的皱眉,小声嘟囔。 “可我觉着,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林明晰笑笑不说话,眼底阴霾未被察觉就很好的掩饰下去。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对着苏沅招手。 “你会写字?” 苏沅没过脑子就点头。 “那是必须的啊!” 985高材生,不会写字那不是在闹呢吗? 可回答完了,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 自己上辈子是高材生不假。 可这辈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村姑。 一个村姑,还是个被后娘苛待的村姑,她怎么可能会写字! 苏沅心里猛地落了一拍,正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自圆其说的时候,林明晰却没什么异样地说:“既是会写,不妨写几个字我瞧瞧?” 说着,他将毛笔递给了苏沅,示意苏沅过来。 话都说露馅了,再掩饰就没必要了。 苏沅破罐子破摔似的将毛笔接了过来,挑眉道:“写什么?” 林明晰指了指桌上的书,嗓音清朗。 “就这个。” 苏沅定睛看去,不多迟疑就落了笔。 她片刻落笔,有些得意的对着林明晰勾唇。 “怎么样,写得可还能入秀才老爷的眼?” 林明晰望着纸上的字迹,眼底深藏着一丝抹不开的惊诧。 苏沅的笔锋,比他想的更甚许多。 甚至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字体,自带着一股难言的风骨。 锋利揉转,却又自然承转起合。 行云流水间浑然天成。 宛若一体。 别说苏沅是个从未上过学堂之人。 就算是自持甚高的老爷子,在笔锋一道上,都远不及苏沅随意写的几笔。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布满墨迹的纸,嘴里不由得喃喃出声。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念完了,他强压眼底惊颤,抬头看苏沅。 “可知其意?” 苏沅莫名其妙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她上辈子学的是现代文。 这种古里古气的文言文,就在应付高考的时候背过几篇,她念着不拗口就算不错了,怎么还可能记得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都是她比着林明晰指的地方照抄的好吗? 林明晰在短暂的惊讶后摇头轻笑。 他说:“是我想岔了。” 苏沅将笔塞回了他的手里,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说:“我也就是会比划着写,什么意思我是真的不明白。 “对了,你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苏沅看似淡定,实则心里一个劲的都在打鼓。 她觉得自己在林明晰面前有点过于放肆了。 以至于暴露了太多本不该自己会的。 要是让林明晰知道自己是个天外来客,万一找人来把自己当妖魔烧了怎么办?! 但是林明晰想的显然没她想的那么多。 他只是单纯的惊讶于苏沅展露出来的天赋。 这样的天分,若是身为男子…… 他在苏沅奇怪的注视中,意味不明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转而低声说:“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是因为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是由于有恶的存在,所以有和无相互转化,长和短互相显现,高和下互相充实,音与声互相谐和,前和后互相接随,这是永恒不变的。“ 苏沅听了,更是满头雾水。 大眼睛眨了又眨,像是不明白林明晰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 林明晰被她看得心中好笑,淡淡地说:“这是刚刚那段话的意思。” “这篇出自庄子二章,是读书人必读之书。” 苏沅云里雾里的哦了一声,眼里的疑惑更浓。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想让你知其形,还能明其意,通其理,慧于心。” 苏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她摆手道:“我又不是读书人?学这玩意儿做甚?” 就现实而言,她在这儿掉书袋,还不如去琢磨琢磨怎么搞银子来得好呢。 林明晰却对她的说法不甚赞同。 林明晰皱眉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不知你是如何习得如此笔锋,可既然有这常人难及的天分入了门,就不可荒诞学业止步于此,以后我会给你布置任务,你就按我说的去做,遇上不晓其意的,就来问我。” 更重要的是,读书可让人明理。 也让人晓规矩。 林明晰觉得苏沅看似乖巧,可实际上行事作风太过跳脱,性情难以揣测,也难以世俗常理而论。 若多读几本书,能让苏沅脑子中稀奇古怪的念头少一些,那更是再好不过。 苏沅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林明晰的想法。 她近乎无奈的撇嘴,闷闷地说:“大哥,你至于么?我……” 林明晰难得的展露了自己果决的一面,沉声说:“此事就按我说的办,不可再说。” 苏沅被气笑了,甚至有点想打人。 林明晰无视了她洋溢在眼角眉梢的不满,将苏沅之前买来的那支笔塞到了苏沅手中,慢悠悠地说:“你笔锋不错,可日久不练,也会坠了锋芒,你每日腾出一个时辰,随我在此处抄书。” 苏沅捏着笔狠狠咬牙,一字一顿。 “敢问这抄书,也是读书明理的其中一步吗?” 林明晰难得的有些悻悻。 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扭头避开了苏沅亮得刺人的目光,然后才红着耳垂解释。 “并非。” 苏沅冷笑。 “那敢问为何要抄?” 林明晰用后脑勺对着苏沅,回答得一本正经。 “因为,抄书可赚钱。” 苏沅表情一秒变微妙。 林明晰刚刚在说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沅沅抄的那段话,和六子的解释,皆是出自庄子原文哦!作者古文小废柴,为圆剧情只能借鉴引用圣人著作,特此多嘴解释一句,哈哈哈哈!感谢支持,鞠躬笔芯 第49章 你家里出事儿了! 苏沅整整抄了一个时辰的书,才从林明晰的口中知道,为何自己要被拘着在此处笔耕不缀。 林明晰除了应下村学之职外,还在县中书局接了抄书的活儿。 时下无印刷之书,市面上的书本,多是人力手抄而来。 正因此,才会有好书难得,价可比千金的说法。 每一本书,都来自于读书人的手笔之间。 故而珍贵。 而抄书这活儿在读书人中倒是也流行了许久。 毕竟真的家大业大不缺钱财的人不多。 不少清贵的读书人,也是需要私底下接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来贴补家用的。 林明晰干的,正是抄书的活儿。 抄书的纸张笔墨皆是由书局老板所出。 他要做的,就是将书局老板要的书按录誊写一遍,完之后按抄写的书本难度算工钱。 一本庄子,抄写得好的话,可得铜钱三百。 若是难度更大一些的,可得更多。 林明晰之前接了活儿,本是可自己完成的。 可近来家中杂事诸多,老爷子大病一场更是耗了不少时日。 为了能尽快完成任务,林明晰不得不把苏沅拉过来凑数。 苏沅得知有钱可赚,眼中不满消散了许多,哼哼唧唧了半响,可到底是没再拒绝说不抄了。 可抄了大半日,看林明晰还没收笔的打算,苏沅先前压在心底的狐疑再度弥漫而上。 她怎么觉得,这家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 苏沅这种不对劲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重。 最后简直成了笼罩在头顶的一片阴云。 而这段时间里,不管是林慧娘还是林传读,甚至是林明晰,都在不分昼夜的想法子挣钱。 林明晰只要是有时间,就在埋头抄书,片刻不曾停。 林慧娘除了浆洗房的活儿外,还接了不少缝补的活儿。 夜深人静时摸黑洗衣裳,等天色明了,手中缝补的针线就不曾放下过。 林传读不顾腿脚上的不方便,跟着村民去了不远处的山里帮人山里,帮着采掘石头,炮制成一块一块的青砖。 一块青砖可算一个铜板。 常人做上一日,或许能得四五十个铜板,林传读腿脚不方便,只有半数不多。 若山中无活可做,他就会跟着人进山砍柴,天不亮就带着柴火,进城去卖。 此时天气暖和,能卖出去的柴火不多。 他有时带着柴火出门,回来的时候,带出多少,还是原封不动的一般多。 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肯歇息半日,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除此外,林家其余人似乎也消停了许多。 不像是怕。 倒像是想法设法的避着二房的人,生怕二房的人去找麻烦似的。 态度异常诡异。 林家三人的异常,苏沅都看在眼里。 她甚至旁敲侧击的问过林慧娘。 可林慧娘一改之前的柔软性子,只回了一句家中无事,就将苏沅草草打发了回来。 苏沅想再多嘴问几句,对上林慧娘熬得通红的眸子却是不忍,只能就此作罢。 苏沅本想靠着自己的一双如炬的慧眼,抽丝剥茧发现事实真相。 可林家三人实在是太忙了。 忙得同住屋檐下,她都见不着几面。 人都见不着,还想发现所谓真相,就等同于是在不负责任的扯淡。 苏沅痛定思痛的琢磨了大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二房境况的确不佳。 可这家人心性好,也乐观。 往日里并不见这般着急挣钱的样子。 突然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苏沅半夜听着林传读又出门了,在屋子里摊煎饼似的翻腾了半天,煎熬到天明,到底是忍不住了,随林明晰前后脚出了门。 林明晰接下村学之职后,当着是做到了恪尽职守,无论天晴下雨,从未有过半日懈怠。 他比说好的时辰更早些到了村学,坐下后就将从家中带来的书本摆在褪色的桌案上,埋头开始抄书。 他抄写得过于专心,以至于都不曾发现,窗外还蹲着一个不大的人影。 苏沅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林明晰抄书的样子,若有所思的往不远处退了退,找了个干净些的草垛,坐在上边等着林明晰下学。 两个时辰后,林明晰背着自己的书袋从村学中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了不知多久的苏沅。 苏沅将从家中带出来的馍馍塞到林明晰手里,抬了抬下巴说:“你先吃,吃饱了好上路。” 林明晰被她这话里的匪气逗乐了,隐藏在眉眼间的疲倦倒是因此消散了不少。 等林明晰就着水将馍馍吃完,苏沅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她说:“家里最近是特别缺钱吗?” 她特意用了个特别,宛若无声的强调。 也像是在加强自己的语气,证明她早猜到了什么。 林明晰对苏沅会这么问,并不意外。 家中几人最近异常诸多。 以苏沅的聪慧,看出怪异只是迟早的事儿。 林慧娘还说要瞒着苏沅。 可这事儿压根就不可能瞒得住。 林明晰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才颔首道:“是。” 得到了想象中的答案,苏沅不自觉的开始皱眉。 “缺很多?” 林明晰再度点头。 “是的,很多。” 起码对于目前的林家二房而言,的确是很多。 苏沅眉心紧锁,想也不想就说:“我那里还有些余钱,既然是缺,怎么不……” 林明晰笑着打断了苏沅的话,慢悠悠道:“若是爹娘想动你的银子,又何必等到现在还不曾告诉你?” 苏沅瞬间语塞。 林明晰揉小动物的脑袋似的,抬手揉了揉苏沅柔软得过分的发心,温声说:“爹娘早就说过,那是你辛苦得来的银钱,不该被任何人以任何居心惦记,你安心放着就是,家中的事儿,自有我们想法子处理。” 林慧娘夫妇心中感念苏沅进门后,救了林明晰的大恩。 若是条件允许,将苏沅供养起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如今家中情形不堪,不给苏沅添麻烦,不让苏沅为此烦心,就已经是他们唯一能为苏沅做的了。 苏沅听完后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烦闷感。 她烦躁的拍开了林明晰的手,要笑不笑的道:“照你这么说,没事儿的时候就跟我说都是一家人,有事儿了我就是外人了?” 林明晰知苏沅是在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惊愕之下有些好笑。 他解释道:“爹娘只是想让你安心。” 苏沅是被买进家门的。 至今林家其余人对苏沅的存在,还颇有微词。 这种情形下,他们能为苏沅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林慧娘夫妇唯独能想到的,就是让苏沅有些属于自己的银钱傍身。 手中有了银钱,就有了立身的底气。 纵然旁人再多微词,苏沅心中也是硬气的。 苏沅心知他们对自己的善,一时也懊恼自己的失言。 可因林明晰的隐瞒心中不满,故而梗着脖子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林明晰无奈叹气,低低的叫了一声:“沅沅。” 苏沅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两厢僵持时,突然有个眼熟的村民跑了过来。 一边跑,嘴里一边着急的喊:“六子!你赶紧往家去!你家里出事儿了!” 林明晰和苏沅瞳孔同时一震,同时扭头望了过去。 “你说什么?!” 第50章 壮士过奖了 来喊话的村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不利索,具体是什么情形也不曾看清楚。 只说林家门口围了好些人,还有不少面生的大汉拎着棍棒往里冲,嘴里喊打喊砸的,凶狠得令人心颤。 林慧娘夫妇已还没赶得回去。 此时是何种情形,还不得而知呢。 林明晰闻言心里一惊,连手中的书袋都顾不上,拔腿就往家赶。 苏沅慢了半拍哎了一声,赶紧弯腰将书袋捡起来追了上去。 他俩赶到的时候,林家已经乱作了一团。 有两个面生的黑衣汉子在门口守着,若是有村民想往里去,就龇牙恐吓将人惊退,门神一般。 隔着不高的院墙,院子里女人的哭喊叫骂,还有男子怒吼打砸的声响不绝于耳。 显然是已经闹起来了。 苏沅疾跑两步摁住了想直接往里去的林明晰,飞快的四下看了一眼,直接伸手将一个围观村民手中拿着的扁担抢了过来,拎着扁担将林明晰往身后一挡,冷冷地说:“你往后站。” “我……” 苏沅急得上火。 “你什么你?” “你是能打得过我还是能打得过谁啊?这种战斗场合,非战斗人员想活命,就得撤退知道吗?” 苏沅没好气的将碍手的书袋往林明晰怀里一塞,冷着脸道:“后边跟着!” 说完,扁担在她手中虎虎生风的挽了个弧,围观的人嗓子中的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扁担的一端就已经稳准狠的落在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脖子上。 那汉子本正在与身边的人说话,没留意苏沅的动静。 措不及防之下被苏沅敲了个正着,眼白一翻就晕着倒地。 和他说话那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惊愕未曾褪去,扁担的另一端已经裹着风,朝着他的脸砸了过去。 男子惊乱之下堪堪避开了扁担,膝盖却被冲上来的苏沅狠狠的踹了一脚。 噗通一声双脚跪地,紧接着就是颈后剧痛,与之前那人一般,毫无知觉的晕死在地。 出其不意接连放倒了两人,苏沅呼吸有些急促,可面色却足够沉静。 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冷冽。 她像是没留意到周围人的诡异神色,和死一样的寂静一般,扭头就对着林明晰喊:“杵着干嘛?走啊!” 林明晰恍然回神,咬牙拔腿就往里冲。 苏沅紧跟其后。 从晕倒的男子身前经过似的,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咬牙在后颈的位置补了一个狠狠的手刀。 确定门神二人组晕得不能再晕了,苏沅才握紧了扁担跟着冲进了家门。 可进了门后,她才发现,事情与她想的,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同。 林家的确是来了几个来势汹汹的男子。 可却不是来打砸抢劫的。 人家是有正当由头,来要债的。 这几人进了门也没想粗暴的烧杀打砸,原本是想坐下来,好好的与林家人说的。 可林家人见了对方,跟青天白日家里进了贼似的,不管不顾的就嗷嗷了起来。 苏沅和林明晰之前在门口听到的动静,都是林家人自己弄出来的。 家中几个女眷,一个嗷嗷得比一个大声,活像是被人扒了衣裳扔到了街上。 嘶声力竭。 声声泣血。 老爷子的怒吼更是一声甚过一声的强,直接凭借一家之力,营造出了一种被土匪下山打劫的既视感。 而在村民口中凶神恶煞宛若山匪的几人,则是一脸微妙的站在了院子里,神情错乱得仿佛是走错了片场。 林明晰和苏沅出现的时候,场内有一瞬间的死寂。 苏沅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中作恶的扁担往身后藏了藏。 可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高。 那长长的扁担往身后一塞,目标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头顶上露出的一大截,无声彰显着她刚刚仪仗扁担的势,在外造了多深的孽。 来人中为首的男子意识到什么,对着身边的一个使了一个眼色。 男子会意,拔腿就往外走。 苏沅尴尬的连叫了两声没能叫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片刻后,出去的男子一言难尽的走了进来,在那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为首之人听了,难掩诧异的朝着苏沅看了过来。 苏沅被那青天白日见了鬼的眼神看得心底发虚,手缝一松,象征着无数罪孽的扁担咣叽一下掉到了地上。 罪证无声自明。 男子似乎是被苏沅这反应逗乐了,要笑不笑地道:“没看出来,这林家村除了识文断字的才子,还有能提拳耍扁担的能人。” 苏沅干巴巴的呵了两声,极其不情愿的奉承了一句。 “壮士过奖,凑巧,只是凑巧。” 若不是门神二人组无伤人之心,也没有防备。 再来一个苏沅,也不见得能将人这么利落的放倒。 苏沅对自己那点儿本事心中极其有数。 有自知之明得很。 男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清了请嗓子,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他沉声说:“我们这些人今日受东家委托走一趟,只是为了将之前借与你家的银钱要回去,并无他意,进门前我也表明了来意,只是各位不等我把话说清楚,就是喊打喊杀的嚷嚷了一通,我不得已才门关了起来,此时想来诸位也冷静些了,不如坐下来,将事情说清楚,左右我……” 嚎得满脸涨红的老太太,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嚷了起来。 “说什么说?” “你的银子我家一文没见着,要钱你休想!” 男子眼中冷色微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家是不肯认这笔账了?” 老太太有些气弱,却也不肯落了声势,嗷嗷就喊:“当然不认!” “你说的账压根就不关我们家的事儿,我们凭什么认?!” 男子冷笑着将带来的借条借据放在了老太太的眼前,沉沉地说:“那这字据是否由林家人所写,你们总该认识吧?” 借据上的字迹,苏沅一眼就认出了是林传读的笔迹。 苏沅瞳孔微微一闪,心念闪烁间,萦绕在脑海时久的迷雾缓缓散去。 她好像知道,林传读他们最近为何会如此着急挣钱了。 苏沅能看出来的,林家其余人自然也能认出。 正因为认出来了,老太太等人才会如此愤怒。 男子在县城中的一家钱庄做打手,干的就是催债讨债的活儿。 他今日拿着林传读写的借据上了门,老太太见了就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钱庄的银钱,那是寻常人家敢招惹的吗? 有命去借,也得你有命去花啊! 等一想到林传读夫妇当时胆大包天去借这笔银子,是为了将苏沅买回来冲喜,林家其余人更是怒不可遏。 这笔银子,林家其余人可是一文不见,凭什么轻易就将账算在了林家头上? 第51章 她难道不该怨,不该恨吗? 老爷子一开始还想着辩解几句。 可男子干的是催债的活儿,业务范畴并不包括听人诉苦。 他只想将银子要回去。 至于借出来的这笔银子用在什么人身上,又是谁来还,他根本就不在意。 老爷子一听男子打算将这笔账算在林家人头上,气得不住的摔打能摔打的东西,嘴里怒吼不断。 老太太和林小姑大伯母等人更是如丧考妣,连哭带喊的不肯认账。 整整二十两银子! 她们一个铜板都没见着,凭什么让算在林家头上?! 林家这群人的态度实在是不配合。 男子的脸上也多了些许不耐。 他冷冷地道:“自古以来钱庄的利钱都是好借不好还的,我们兄弟几个来之前还想着林家是读书人家,想着以礼相待,不肯露了粗,怎么,诸位这般作态,是觉得,不承认我就拿你们没法子了吗?” 男子话中寒意惊人。 原本嚎丧得正起劲的老太太几人也有些怯怯。 正愤怒的抹眼泪的大伯母扭头看到了沉默的苏沅和林明晰,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指着苏沅就说:“找她!” 苏沅莫名其妙突然被点,满头雾水的指着自己的脸发出了灵魂疑问。 “啊?” 大伯母无视了她的茫然,仿若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主意,张嘴就噼里啪啦地说:“老二他们借银子就是为把这个丧门星买回来!这就是你们的那二十两银子!” “你们想要银子,找她要去,跟林家其余人可没半点干系!” 林小姑也像是被点开了什么窍门,瞪着一双因愤怒而赤红的眼珠子,赶紧跟着不住点头。 “没错,那银子就是买她了!” “银子林家没见着不可能给,你们要是真不死心,不妨就将这个死丫头带回去,抵了银子也行!” 林小姑这话,大有用苏沅来抵债的意思。 男子不自觉的看了苏沅一眼。 看清了苏沅那张脸,他的眼底燃起兴许兴趣。 钱庄借出来的是利钱,干的就是黑吃黑的买卖。 前去借银子的人多是走到绝境,穷途末路的疯子。 有些人到了最后实在是还不上了,拿家中妻女抵债的也不在少数。 人口买卖,钱庄也是做的。 只要能来钱,什么都做。 抵押物也不拘于是人是物。 男子在利益场上打滚多年,自然能一眼看出苏沅这张脸的不同寻常之处。 此女此时看着不显。 可只要假以时日,再用点儿特殊手段好生教养,等再过两年长开了,往戏园子或是画舫中一转手,必是惊为天人的人物。 这样的好苗子,在市面上花五十两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到手。 若是能让林家人用其抵债,说起来是自己赚了。 男子眼底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实在让人心中生恶。 苏沅眸色微微沉凝。 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林明晰站在苏沅跟前,挡住了男子目光的同时,略带不悦地说:“阁下也是知礼之人,为何这般打量内子?” 男人闻言略显诧异的看了林明晰一眼,有些好笑。 “你说,她是你妻子?” 林明晰面无表情反问:“不然你以为如何?” 男人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带着凉意的话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不说,我还以为,我看的是万花阁未来的花魁呢。” 说完他不等林明晰出声,不再掩饰眼中戾气,直接说:“我看这小娘子姿色不错,也可抵你家欠下的债务,你们若是还不起银子,就直接让这小娘子跟着我走,若这也不肯那也不愿,你别怪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们不客气了。” 男子是惯在生死场中摸爬的。 之前刻意收敛了戾气,倒看不出什么。 此时露出了野心,光是看那含戾的眉眼一瞬,就让人不自觉的一阵心惊。 林家其余人没了声。 像是被吓着了。 又像是在斟酌男子这话是否可信。 平心而论,如果交出苏沅能换林家的安宁,林家其余人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毕竟苏沅在这个家里,着实不招人待见。 除了二房三口人将她当作宝,其余谁不是盼着她早些滚出林家的大门? 再说这银子本就是因买苏沅欠下的。 拿苏沅去抵债,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是林家人一脉相承的爱惜脸面。 先前买人冲喜就觉得是丢人现眼了。 如今直白的卖了苏沅去抵债,更人丢人至极的事儿。 故而就算心里认同,嘴上也不肯轻易说出。 原本吵嚷嚷的院子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寂静得让人简直难以呼吸。 苏沅眼底冷色夹杂着漠然疯狂闪烁。 林明晰却是垂首无声轻笑。 笑声清淡,又恍若夹杂着无尽的凉薄。 他神色不明地道:“阁下这话逾矩了。” “我虽不才,却也不是可容忍旁人折辱内子的软和性子。” 男子不悦挑眉。 “这么说,你是不愿了?” 林明晰还没开口,林小姑就急吼吼的插了一句。 “林明晰!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这二十两银子的债,本就是因你爹娘一意孤行欠下的,林家从头到尾就不曾认过这笔账,你若是说错了话,有什么闪失可就要由你自行承担!” 林明晰难掩讥诮的看了面红耳赤的林小姑一眼,语调微妙。 “照小姑这么说,我今日就该默认了你们的说法,当那卖妻还债的畜牲之辈了吗?” “你……” “我什么?” “护家爱妻,本是人之长伦,纵然就是畜牲也决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儿,我林明晰更是干不出来!” 林小姑被林明晰的话噎得面上涨红。 一直沉默的老爷子却说:“可你不曾娶她为妻。”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老爷子,嘴角讥讽上扬。 老爷子回避似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咬牙说:“你们二人未有婚书定契,无婚仪无媒聘,本就谈不上夫妻。” “如今让苏沅自行离去,也算是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正轨,并不算对她有所亏欠。” 老太太回过神来,跟着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那苏家本就有将她卖出去的打算,你爹娘一时错了意将她买回来,多让她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她若是知道好歹,就该心存感激,哪儿会有什么怨怪之言?” 林明晰被他们一唱一和的话逗得无声轻笑,眼角眉梢都夹带着无尽的凉潮。 他轻轻地说:“所以你们都觉得,被你们这般当作物品谈论去处价值几何,她不该不悦?不该恨吗?” 第52章 但求天地,无愧于心 林明晰的话声不大。 落在苏沅耳中,却恍若重鼓声声落下。 片刻不曾停歇。 苏沅知道,林明晰不像看起来这般寡淡。 也知道,他有自己的书生傲气。 也有他不可取代的生之傲骨。 可苏沅没想到,这种情形下,林明晰还会坚定的护着自己。 似从未想过要放弃。 林慧娘夫妇之前维护过她,却是因为想留着她为林明晰冲喜续命。 有因可寻。 林明晰此时活得好好的,他为何护着自己? 苏沅上辈子出生就被扔到了孤儿院,从睁眼起,就知道与天斗与地斗,与不怀好意的人斗。 就此斗出了自己的出路。 车祸惨死再睁了眼,还没清醒个明白,半点没耽搁,就被后娘转手卖了二十两银子。 她好像在最初的时候,就习惯性的被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放弃。 好像一到了需要被选择的时候,她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孤立无援得太久了。 久到已经忘却了如何向人求援。 如何得到别人的庇护。 以至于听到林家人说要拿自己去抵债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想到的也不是去向谁求援。 而是如何自救出困境。 林明晰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 也让苏沅自认水火不侵的眼眶微微发涩。 被人护着的感觉陌生又窝心。 让苏沅近乎无措,难以在短时间内掌控自己的情绪。 她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唇掩饰眼底的潮热。 林明晰却以为她是怕了。 他将手轻轻的搭在了苏沅肩头,声音轻而沉凝。 “别怕。” 苏沅不怕旁人的凶恶,此时却有些怕林明晰的温情。 她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林明晰的手落空在空中,无奈苦笑。 似注意到了苏沅的无措,索性不再多说,直接对着面露不悦的男子和林家众人道:“沅沅自进了门,就是我林明晰的妻子,旁人认可不认可,我不在意,只要我认了,她就是这家中的一份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拿她去换取任何好处,抵债一事更是无从说起。” “至于家中债务,我与爹娘自有应对的法子,不劳他人费心,若是有人再说出以人抵债一说,就休怪我不顾家人情谊,做些自伤伤人之举了。” 老爷子被林明晰的话气得脸发青,死死地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你真要为这个人与我顶撞?” 林明晰无谓冷笑。 “长辈不慈,无谓晚辈不孝,虽有顶撞,但明晰但求天地,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我今日倒是要瞧瞧,你要怎么处理这笔债务?要怎么保住这个丫头!” “那是我们二房一家的事儿,不求老爷子费心。”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林惠娘夫妇,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无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林惠娘快走两步到苏沅身边,不顾旁人的恶目相对,红着眼,直接伸手将苏沅抱在了怀里。 “好孩子,我们回来晚,让你受委屈了。” 苏沅骤然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微怔之后才呐呐的摇头。 林明晰的维护来得太给力。 其实她还没来得及委屈呢。 林传读看了一眼,确定苏沅无误后,面带歉意对着来讨债的人说:“说好昨日上门清债,可因些杂事耽搁了,劳烦诸位今日走这一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传读赔着笑脸来的,纵然心底有怒也说不出太过的话。 那男子摆了摆手,忍着不耐道:“既然是正主来了,不如就说说这银子你家打算怎么办?” 林传读苦笑一声,拱手道:“这是二房家务事,此处人多嘴杂,谈论多有不便,不如请诸位挪步往里走,进去再谈可好?” 只要能找得到人认账。 在哪儿谈,男子根本就无所谓。 他点了点头,让一个人去守着昏迷不醒的门神二人组,跟着林传读进了二房的屋子。 林慧娘赶紧拉着苏沅,示意林明晰跟上。 从头至尾,林慧娘夫妇都不曾多看其余人一眼。 就连屡次想插嘴的老爷子都被忽略了个干净。 等二房一家走远了,老爷子才怒气勃发的哼了一声。 “荒谬!” “简直就是林家之耻!” 先前忙着撒泼的老太太翻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张嘴就说“老爷子,我看老二这一家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执意要保下那个死丫头了!”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事儿,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松嘴啊!” 二十两银子林家当然能拿得出。 可拿出来换一个噎心梗肺的苏沅,那是万万不值当的。 老太太打死也不情愿。 林家其余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跟着七嘴八舌的叨叨了起来。 老爷子本就心情不愉,听着耳边杂七杂八的叨叨叨更是心烦意乱。 他没好气道:“那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眼睁睁看着家中被打砸干净,名声败坏个底儿掉吗?!” 关上门拿苏沅抵债老爷子没什么心理负担。 可若二房执意不肯,此事传出去,他日后还怎么做人?! 老太太急得不行,嗨了一声才说:“老爷子你糊涂!” “这债务本就是二房的债,之所以能强行算到林家头上,是为何你难道想不明白?” 老爷子猛地一怔。 老太太火急火燎地说:“老二他们之前不就闹着要分家吗?只要分了家,多大的债与林家扯也扯不上半点干系了,只要……” “不行!不能分家!” 分家了林家就更是笑话。 面对老爷子的固执,老太太急得上火,却又不得不说:“你只想着分家了要被人笑话,你为何不想想,要是还不分家,老二一家子能给咱家惹出多大的祸来!” “这次能将讨债的招惹上了门,下次谁知上门的就不会是杀人放火的打手劫匪?老二他们这次敢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片子,跟你明火执仗的对着干,来日就敢再为了别的事儿将你活活气死!” “再不分家,咱们这个家,迟早被被老二一家折腾得散了架!非得到那时候,你才能看明白吗?!” 看老爷子沉默不语。 老太太一咬牙下了猛药。 她咬牙道:“再说了,咱家老大和大孙子可是正经在求功名的读书人,读书人最忌名声受损,老二一家如此折腾,万一传出去了,可就是连带一家子人的罪过!” “届时若是拖累了我的大孙子和大儿,你就算是哭死,也来不及了啊!” 老太太深知老爷子最忌讳的是什么,打蛇打七寸,寥寥几语就恰好说到了老爷子的心坎上。 老爷子的神色越发晦暗难言。 老太太见好就收,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分家她一开始也是不愿的。 可事到如今,却由不得她不愿了。 林家攒下的那些家底,都是她给大孙子和大儿子攒的。 绝不能因二房的不成器就此败了! 第53章 我有仇都当场报,从不记账 外边老太太正在上火什么,无人得知。 林传读引着要债的人进了门,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楚,利索的拿出了应给的二十两银子,拿回了之前写下的借据,好声好气的将人送出了家门。 然后关上门,一家人才算是得以坐下来歇息片刻。 林传读歉意的对着苏沅笑了笑,说:“我和你婶儿出去了一趟,不曾想为此回来得晚了,竟让沅沅受了委屈。” 林慧娘也红着眼说:“是啊,我的小闺女今日受了大委屈,一会儿婶儿可要给你多做点儿好吃的填补填补。” 苏沅被两人刻意放松的语调逗乐了,压下心头疑惑,憨憨的抹着鼻子笑出了声。 “婶儿手艺好,做什么我都爱吃。” 苏沅乐意装憨。 林慧娘听了也不免笑得开怀。 她揉了揉苏沅的脑袋,轻笑道:“你是个好养活不挑嘴的,婶儿得了你这么个小闺女,不知心里多欢喜。” 林传读也笑着在一旁称是,半句不提那还债的二十两银子从何而来。 字字言言都是在无声的宽慰苏沅的心,似乎是怕她对林家人之前说的话起了隔阂。 苏沅装作不知的样子,在一旁陪着逗了半天乐子,终于将夫妇二人逗得开怀后,到了平日里帮林明晰抄书的时辰,才故作不乐意的样子,哼哼唧唧的被林明晰拉着起身。 进了侧屋,苏沅脸上的憨笑散了个一干二净,扭头就问林明晰。 “你知道林叔那二十两银子哪儿来的吗?” 二十两银子,对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咬牙拿出来或许不是难题。 可对于目前的林家二房而言,却是顶破天的大事儿。 否则,之前这家子几个人,也不至于会忙碌成那样。 林慧娘夫妇出了趟门就拿回了这些银子,各种曲折哪怕不提,可光是想想,也能知其中不易。 林明晰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看似平稳,可仔细听的话,却能听出其中无能为力的苦涩。 他说:“娘是家中独女,当年出嫁的时候,家中的十几亩田地,悉数都陪嫁给了娘,只是这些年,娘照顾我和爹,分身乏术难以打理,又不曾外赁,一直都由外祖父外祖母二人代为打理。” 十几亩地不算多。 可却是嫁女出门的年迈爹娘,留给独女唯一的念想。 这些年不管多难,林传读从未想过要动林慧娘的嫁妆。 哪怕是沦落到去借债了,也不曾动过分毫。 可如今家中诸多不得已,那十几亩田地,再难保全。 苏沅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即就怔愣在了原地。 村中田地都是有数的,按人口分下来,有多少就是多少。 再多也无。 名下的田地也是村中人立身活命的根本。 若不是到了绝境之时,绝不会有人动田地的主意。 被逼得连嫁妆田都卖了,那岂不是…… 苏沅下意识的就想去找林慧娘,刚刚转身却被林明晰抓住了手。 他说:“我知道你手中有些银子,可绝不可能将卖出去的田地赎回,你此时去找他们,提及此事,除了增添心中烦忧外,不会再有任何作用。” 苏沅暗暗咬牙,垂在身侧的手也无声紧攥成了拳头。 “那我就理应在此,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们的庇护吗?” 林明晰闻言笑了。 他淡淡地说:“娘既认了你作小闺女,护你自是寻常,只是可惜,娘日后能给你的嫁妆就此薄了许多。” “我……” “你若是真为他们着想,此刻就最好不要擅动。” 林明晰面色不明的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今日过了,家中还有得是闹剧可看,你届时手中棍棒捏得紧些就可,其余我心中有数。” 苏沅不自觉的被林明晰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她狐疑的看向林明晰,有些意外。 “你说,这家里还有得闹?” 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毫不避讳的对着老太太们住的正房抬了抬下巴。 话里指谁,不言而喻。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不然你以为,今日就算你过了吗?” 曾经的老爷子或许还能称作是有公理可证,对家中几房不曾有太刺眼的偏颇。 可老太太的一颗心,却是满打满算,全都挂在了大房一家身上的。 从前至今,皆是如此。 曾经老太太看二房的出挑百般不顺,找各种由头让二房出银子供养大房父子。 如今的老太太,自然也生怕二房的困窘会牵扯到大房身上去。 不久之前是他们想分家,不得分。 可过了今日,说不得就是老太太各种想法子促成分家之事,生怕晚了就沾染了二房的是非。 林明晰简明几语不再多言。 苏沅却自行从中,领会到了太多不可说的意思。 转念一想,若是能就此分家,其实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儿。 苏沅有些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歪嘴道:“你家老太太,真能干成这样的大事儿?” 林明晰无声轻笑。 口吻玩味。 “旁的事儿她或许不成,可此事若是有可能牵扯大房,她就能成。” 大房父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碰不得摸不得。 为了大房的利益,老太太会竭力成事儿的。 林明晰三言两语说得苏沅心里惴惴。 她没什么正形的靠在椅子上着了半响,突然一拍手站了起来。 林明晰挑眉看她。 “去哪儿?” 苏沅头也不回地说:“万一老太太真成器了一回,分家成了,咱们这一家子到时候去哪儿落脚?我得先去找个能安置的地方。” 好不容易分家成功了,总不能一家子人就此流落街头吧? 苏沅半靠在门板上对着林明晰龇牙。 “我手里那点儿钱,买田买地可能不够,可暂时找个落脚之处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同。 可仔细一品,却像是在回敬林明晰之前说的钱不够的话。 林明晰被苏沅的睚眦必报逗得眉梢上扬,眼底笑意缓缓弥散,像无声推澜的水波。 “你这么记仇的吗?” 苏沅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正直的无辜。 “不啊,我从不记仇。” 因为她有仇的话,一般都当场就报了。 绝不拖欠。 也不记账。 第54章 或许我本来就命不好呢? 苏沅嘴上说得利索。 可真想短时间内在村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房子,却不光是钱不钱的问题。 这时候谁家盖房子都是大事儿。 几辈人都不见得能攒出一处新房的银钱。 就算是家里人多住不开,定多也就是在老屋的旁边凑合着搭个小的偏房。 一大家子人,挤吧挤吧也就住上了。 放眼望去整个林家村,还真没找着谁家有空置的房子。 苏沅在外暗中搜罗了几天,有些气丧。 这日她又满脸丧气的进了门,林明晰见了却有些好笑。 他慢悠悠道:“不急。” 苏沅白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想想却也是这么个理儿。 虽她和林明晰坚信林家会分家。 可直到今日,分家这事儿还只存于他们的假想之中。 还没影儿呢! 这时候好像也的确是不着急。 苏沅自我安稳了一番,进屋没见着林慧娘,不自觉地问:“婶儿呢?” 还上了钱庄的利钱后,林慧娘夫妇虽还是早出晚归,却不似前几日那般不分昼夜的忙了。 往常这时候,林慧娘都在伙房里做饭。 今日骤然没能见着人,苏沅心里有些好奇。 林明晰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慢悠悠道:“老太太心口堵得慌,说是要用新鲜的苦茶花熬水喝下去才能好些,娘和小姑去后山采苦茶花了。” 苦茶花不稀罕。 可花朵细碎,藏在枝叶中极不起眼,想要多采些,自然耗费时间。 林慧娘她们出门大半天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可见是采摘过程并不顺利。 苏沅闻声微微皱眉,语调有些微妙。 “你家老太太这是又想作什么妖呢?” 装病不成,现在又心口闷。 苏沅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老太太竟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骨? 林明晰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讥诮,漫不经心道:“想达成所望,自然要有所作为,老太太这是在想招儿了。” 分家一事在林家数次被提起。 不是无人赞同。 只是谁都无法动摇老爷子的意见。 这次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要分家,一次说服老爷子不成,自然要想别的法子。 只是…… 林明晰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再看向苏沅时,眉眼间夹带上了说不出的歉意。 “这次的事儿,只怕是要牵累你了。” 苏沅不明所以的挑眉。 “什么?” 林明晰示意苏沅坐下后,才慢悠悠的将自己之前,状似不小心透露在林小姑等人耳边的话说了一遍。 他的神色有些无奈,也隐隐带着烦躁。 “我与娘说,今年年岁不好,我也诸多事情不顺,只怕是冲撞之意,想请娘抽空去庙里帮我拜拜。” 他的本意是想引导着林小姑等人朝着自己命格的方向去想。 只要这些人认为自己的命格不利家,有碍亲眷,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事儿。 不消旁人多说,老太太自然会想法子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皆是再提分家之事,就可顺理成章。 可不成想,林小姑等人听了后,却认为冲撞的由头主要在苏沅的身上。 毕竟苏沅进门之前,不顺的只是二房一家。 如今这种不顺,却已经牵连到林家全部了! 老太太这场心口闷,只怕也是由此而来。 苏沅听了无声许久,然后默默的对着林明晰竖起了大拇指。 “哥们儿你是个狠人啊!” 时人皆信命理鬼怪之说。 生怕一时不注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晦气,时时忌讳介怀。 林明晰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张嘴就想咒自己命格不好,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林明晰被苏沅出人意料的反应逗得哭笑不得,抚眉道:“你到底听没听懂我的意思?” 苏沅撇嘴。 “听懂了啊!” “你无非就是想说,她们觉得我的命格不好,冲撞了这家里的人,想借此为由头,将我赶出去呗。” 只是这事儿是由林明晰主导而起。 届时是苏沅一个人被扫地出门。 还是林家二房顺利分家,只怕是不好说。 林明晰无奈之下又有些好笑。 他说:“我本不是这个意思,可最后却牵连了你,你不介意吗?” 苏沅无语。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慢悠悠的嗑着,不以为意道:“再说了,或许我真就是命格不好呢?” 若真是命好的,能上辈子还没睁眼就被扔到了孤儿院。 这辈子一睁眼就被卖了吗? 苏沅自己心里不在意,嘴上说得也百无忌禁。 林明晰却听不得她如此轻贱自己。 他皱眉道:“不许胡说。” 苏沅送了他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物。” 林明晰口舌上向来争不过苏沅。 一时无言之下,索性就将没抄完的书放在了苏沅面前,端的是大义凛然。 “你今日书还没抄呢。” 苏沅看着眼前厚厚的书,顿时就觉得,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有点儿卡嗓子。 苏沅忿忿埋头在房中抄书,正屋里,老太太也在为了分家的事儿急得嘴里长泡。 老爷子在分家一事上的执拗超乎想象。 老太太费尽心机也没能让他松口同意。 说得急了,只说林明晰身上也是负有功名之人,是林家子孙。 若二房被分出去单过,林家的名声又该往哪儿搁? 老爷子不许老太太再提分家的事儿,老太太却不甘于此。 虽林家几人都是出自她的肚子。 可一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 她就是偏心大房一家怎么了? 二房一家,病的病,残的残,已然是没了指望。 这样的一家人,对林家无半点帮扶之处,只会是无尽的拖累。 她的大儿大孙,日后可都是要出人头地的人物。 若是被这样的一家子人拖累了可如何是好? 就算是为了宝贝大孙子着想,她也绝不能让现状就此维持下去。 之前林明晰与林慧娘说的话,不光是林小姑听到了,大伯母也听说了。 她见老太太实在烦心,忍不住就说:“娘,之前小姑说的那话,其实也不是没道理。” 老太太闻言狠狠的剜了大伯母一眼,咬牙道:“住嘴!” 第55章 好戏开始了 “老爷子生平最恨的就是鬼神之说,命格之理更是不屑至极,我前些年不过是说了一嘴二房一家会不会招惹了什么晦气,就惹来了你爹好一通数落,你怎敢再提此事?” 大伯母被数落了也有些委屈。 可想到苏沅之前踹自己的那一脚,害得自己被数落了好些时日,就忍不住道:“娘,爹痛恨的,是无中生有莫须有之事,可咱家这事儿,是有理可循,并非无中生有的啊!” “您仔细想想,二房前些年就开始莫名其妙的不顺,念书念得好好的六子,数次下场不中就罢了,莫名其妙的还断了腿,原本好好的身子,也病歪歪的开始没日没夜的灌汤喝药。” “自那苏沅进门后,咱家更是做什么都不顺,老爷子干了半辈子的活儿,说丢了就丢了,前几日明成传信回来,也说自己在书院中遇上了不顺心的事儿,您说……” “你说什么?!” 老太太着急的打断了大伯母的话,急吼吼道:“我大孙子怎地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顺心了?” 林明成其实没说这话,只是传信回来要银钱罢了。 大伯母却故作忧愁的叹了一口气,低泣道:“明成在书院中本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师长同窗也极喜爱他,可前些日子,书院中来了个地主家的少爷,处处与明成作对,明成过得不顺,却也不敢往家传话让二老忧心,只是说穿的衣裳被人恶意弄坏了,想着送回来,让我缝补缝补,我之前一直没敢说这事儿,就怕您跟着担心,可如今想想,其实这都是有因的啊!” 老太太的命根子就是大房父子俩。 一听说大孙子受了委屈,她心里对苏沅和林明晰八分的怒火,立马就上涨成了十分。 她阴沉着脸说:“明成在书院中读书,来往的都是体面人,哪儿有将衣裳缝补好了再穿的理儿?” “我一会儿给你些银子,你托人给明成带过去,让他直接采买身新的,旧的不可再穿,省得丢了体面。” 大伯母目的达成,笑着哎了一声。 又奉承了两句老太太对林明成的疼爱,然后才说:“娘,衣裳事儿小,可家中运道坏了,却是破了天的大事儿!” “都说丧妇长女不可娶,苏沅生时克死了亲娘,本就命中带煞,六子也是个命途多舛的,这样两个人凑在了一起,就算是咱家运道再怎么好,也禁不起这般霍霍啊!” 大伯母的话,一字字一言言,都恰到好处的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上。 有些事情禁不起推敲。 越想就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老太太回想着林家顺风顺水的日子,再一想苏沅进门后的百般不顺,对苏沅的不喜,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若非老爷子之前就再三说过,不可再生事端惹人笑话。 她这会儿都恨不得拎着棍子,去将苏沅赶出家门! 老太太琢磨了一会儿,与大伯母暗中嘀咕了几句,没一会儿,心里就有了应对的主意。 分家一事,不可直接说。 说了也不能成。 说林明晰命格不好也不行。 只能从苏沅的身上入手。 只要二房一家执意要保苏沅,闹上一场,这家便也可分得了。 林慧娘和林小姑摘了苦茶花回来,熬夜摸黑将苦茶花熬了水,老太太喝下去却不见好, 没几日,连一向身子骨极好的大伯母也唉唉病倒了。 只是这两人的病灶极其古怪,明面上看不出不对的地方,却总说自己的心口闷闷的疼,还喘不过气。 林传读去请了大夫回来瞧,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似是而非的掉了一会儿书袋,开了个平心静气的方子就走了。 一罐接着一罐的苦药汤子熬出来,送进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屋子,一日紧接着一日的过去,这两人的病尚未见好,林小姑却又跟着病了。 家中女眷拢共就这么几个人。 一个紧挨着一个的病倒了。 就算是老爷子不关注家中女眷的情况,也不得不对此留意。 可越留心,蹊跷就越难明。 这几人前后脚病的。 病症说起来还都一样。 就说心口闷疼,喘不上气。 至于别的,一丝也无。 几人病了几天,有与老爷子相熟的人给出了个主意,说是家中此般,只怕是犯了邪祟,让老爷子暗中请村里有名的神婆前来瞧个究竟。 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爷子是不信这个的。 可家中几人的病实在古怪,由不得老爷子坚持。 他暗中将那个神婆请来了家中,神婆唱念俱佳的蹦哒了一番,神神叨叨的指了一个方向。 “这是有人与家中诸位命格相撞,若想家中诸人安然,必得将冲撞之人请出家门,否则长此以往,家宅不宁,内门不安啊!” 有气无力躺在病榻上的老太太闻言眼里露出了精光,她暗示意味十足的对着神婆暗中使了一个眼色,着急地问:“可能看出是何人冲撞?” 神婆神神秘秘的掐指一算,说:“示为阴,此人乃是女子。”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 就连一旁的老爷子闻言,心里都意味不明的松了口气。 是女子,指代之人,就不会是林家之人。 只要将那名冲撞的女子赶出家门,自然就可大安了。 神婆留下了足够的神秘后施施然的走了。 老太太面色颓丧的靠在床上,苦涩道:“家里一直都太太平平的,从未出现过任何事端,如今这般,只怕是……”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沉道:“你觉得是谁?” 老太太闻言神色更是无奈。 她苦笑道:“这满家中就那么一个外人,自那人进了家门,素来和睦的家中也多生事端,神婆说的是谁,老爷子心里就不明白?只是……” 老太太状似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幽幽道:“老二一家视苏沅为救了六子性命的恩人,只怕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说辞,若是执意要将苏沅赶走,只怕家中还要生出事端,既如此,为家中和睦着想,不如就当没这回事儿,左右不过是冲撞一二,要不了性命的事儿,也没那么多顾忌。” 不得不说,老太太对老爷子的心思拿捏得极为到位。 今日之事,老爷子心中本就有疑虑。 若她此时顺水推舟,坚持将苏沅赶走,老爷子必然会看出蹊跷。 可她这么说,老爷子心中反倒是不确定了。 老爷子意味不明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此事我心中自有决断。” 一抹冷笑在老太太唇角一隐而没。 她眉眼低垂地应下了。 神婆来过后,家中几人的病症逐渐又加重了。 一开始还只是说疼。 可后来,却是直接连床都起不来了。 林慧娘为了伺候这几人,忙得昼夜不停,没几日,眼下就多了明显的青黑,身形都消瘦了许多。 苏沅见了暗中磨牙。 林明晰沉默的时候也一日多过一日。 这一日,老太太几度险些晕死过去,家中鸡飞狗跳的忙乱了一日,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老爷子阴沉着脸,将林传读叫进了正屋。 苏沅靠在窗户边上见了,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 她扭头对林明晰说:“好戏开始了。” 林明晰闻言头也不抬地弯了弯唇,应得冷清平淡。 “筹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第56章 你要前程,还是要她? 老爷子将房门关得死紧,在外边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苏沅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默默的在心里数数。 她数到一百的时候,屋子里果然闹了起来。 率先响起的,是老爷子的怒吼。 随之而来的就是林传读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的反驳。 老爷子像是说不过林传读,又像是懒得多说,索性二话不说就开始摔东西以涨声势。 屋子里一声响亮过一声的动静,震得房门都在颤。 苏沅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小瓜子,眉梢不自觉一下接着一下的跳。 林明晰在屋子里看不下去了,干脆就拿了个小凳子,跟着苏沅坐了下来。 苏沅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自然而然的将手中剩余的瓜子匀了一半出来,放在了林明晰的手里。 林明晰捏着一小吧瓜子有些好笑,沉吟片刻说:“怕不怕?” 苏沅不解眨眼。 “怕什么?” 林明晰淡淡地说:“至今日后,你的名声大约就和我一样了。” 命格不堪。 有碍亲眷。 说得好听些,就是命途坎坷了些。 说得难听,就是命不好,是煞星。 林明晰顶了煞星这名头多年,自己不怎么在意。 却忧心苏沅会因此不悦。 苏沅听了满脸无所谓的嗨了一声,小嘴噼里啪啦的嗑着瓜子,漫不经心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命好。” 她过得好不好,都是靠着自己拼的挣的。 跟那见鬼的命格有半毛钱关系? 至于名声…… 苏沅就更是不在意了。 名声是什么玩意儿? 能吃还是能喝? 苏沅的不在乎是洋溢在眉眼中的。 半分不带作假。 林明晰微怔之后无声轻笑,与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村学中的事儿。 得知村学中书本不够用,好些孩子手中无书可看。 苏沅嗑瓜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皱眉看着林明晰,狐疑道:“你想表达什么?” 直觉告诉苏沅,林明晰不会敢有的放矢的事儿。 他这么说,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理由。 林明晰心思被拆穿了也不动恼,只是微笑。 “沅沅抄书的速度甚快,我本以为之前那些书要多费些时日才可抄完,有了沅沅相助,早早的就弄完了呢。” 苏沅冷脸看着他,毫无感情呸了一声,冷冷地说:“想说什么直接说,拍马屁没用。” “还有,好好说人话,不要动不动就呢啊么的,我不吃你这套。” 林明晰乐了。 他说:“沅沅抄书效率这么高,想来也不在意,为村学中无书可看的孩童抄几本书吧?” 苏沅咬牙冷笑。 “不,我介意。” “非常介意。” 她是吃饱了撑的吗? 闲着没事儿去抄书玩儿??? 林明晰面露无奈,叹息道:“可我已经替你答应那些孩子了。” 苏沅顿时怒从心起,差点没控制将手里的瓜子壳扔了林明晰一头一脸。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小凳子都狠狠的摇晃了好几下,指着林明晰的手都宛若抽风似的不断颤抖。 “我不管,你自己答应的事儿自己做,我才没空帮你干这活儿!” 林明晰微微挑眉看向苏沅,嗓音微妙。 “沅沅最近没空,是在忙什么?” 苏沅下意识的就说:“我当然是在忙着……” 捕捉到林明晰眼中一闪而过的危险,苏沅到了嘴边的声音猛地就咽了下去。 她一脸尴尬的避开了林明晰的眼睛,干巴巴地说:“总之我在忙正事儿,没空搭理你,你要想抄书就自己去抄,别拉扯我。” 林明晰眼底闪现出一抹戏谑,淡淡地说:“你该不会,还在想着怎么给人做代笔的事儿吧?” 事实上,苏沅不光在想这事儿。 她还准备正式手着手。 分家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不像想别的法子,光是靠着林慧娘给人缝补东西,和林传读敲砖挣的那点儿铜板根本就不可能够。 只是这事儿林明晰之前就明确表示过反对。 苏沅不想把事儿声张大了,惹得林慧娘夫妇担心。 故而此事都是暗中进行的。 她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不成想,还是被林明晰察觉到了端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沅也懒得再装傻充愣。 她收了心虚的姿态,理直气壮道:“我是在想怎么挣钱,又不是在想怎么花天酒地,你至于这么防备我吗?” 说着,苏沅还像是委屈似的撇撇嘴。 若是林慧娘,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早就心软了。 可林明晰是个软硬不吃的小怪物。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旁的事儿都可行,这事儿不可,你别想了,好生在家里抄书吧。” 苏沅咬牙。 “我不。” “我偏要做!” 苏沅难得的固执,林明晰见状也不免头疼。 他想跟苏沅讲道理,不料话未出口,屋子里的争执就先蔓延到了屋外。 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见着在院子里坐着,甚至还有心情嗑瓜子的苏沅和林明晰,当即就气得胡子都往上狠狠翘了翘。 他跟看不见苏沅似的,对着林明晰就说:“六子,我今日就问你一句话,这女子,你当真要留她在家中不可?” 林明晰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状似不解道:“她是我进门的妻子,留在这家中,有何不可?” “那若是林家,从此有她没你们二房,又当如何?” 老爷子不再掩饰自己的对苏沅的不喜,直接道:“我今日就把话撂这人,林家,有她没你们二房,有二房没她,你爹娘糊涂不肯把人送走,你素来是个主意大的,今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要让二房留在林家,还是要为了这么一个不详之人,与家中彻底决裂!” “你若要为此让林家分崩离析,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朝考取功名,进考场前,是需有功名之人联名举荐的,林家人不才,可到底是出了几个读书人,明成更是身负举人功名,来日你若身为林家子上场,自有林家人为你署名护航,可你要是离了林家,你就什么也不是!” 老爷子这话说得极重。 话中的寒意不言自明。 林明晰今日若敢为了苏沅与他起争执,他来日就敢不给林明晰署名举荐。 若无数量足够的人署名举荐,林明晰连上考场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直接在拿林明晰日后的前途在作要挟! 林明晰尚无明显反应,追着出来的林慧娘夫妇先急得红了眼。 林传读两眼赤红的看着脸色铁青的老爷子,嘶声道:“爹,六子也是您的孙子,您今日,难道真要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传言,毁了六子的前程吗?” 老爷子脸色微僵,可还是硬着嗓门道:“他既不孝,那我就没这么个孙子!” “林家能人多的是,我也不需这么个不孝子孙来给我贴体面!” “是啊,林家能人众多,我林明晰只不过是其中不详的一个,老爷子您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林明晰示意林传读不必再说,目光平淡的看着老爷子,毫无波澜地说:“常言道存在即是有过,我和沅沅惹得老爷子心态不稳,必然也是我们的过错,既然如此,不如今日说个分明,就此有个了断也好。” 老爷子显然没想到林明晰会这么说,猛地一怔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林明晰无声冷笑,眼中自带讥凉。 “老爷子,分家吧。” 第57章 人情太易磋磨淡 林明晰自认不需依仗林家人的举荐才可上场。 也从不觉得,身靠林家曾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对老爷子的威胁,他半点也不在意。 林传读夫妇心里虽着急,可也不可能应下老爷子的话,将苏沅赶出家门。 二房一家三口同时沉默。 苏沅默默的缩着脖子当自己的小透明。 可这一家人的想法,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凝聚。 这个家,必须得分! 分家的话既说出去了,林明晰就不会再给老爷子反悔的机会。 他不等老爷子从震怒中回神,就示意苏沅赶紧去村里请有名望的老人前来作证。 随后又让林慧娘亲自进屋,将在屋子里竖着耳朵听了半响的老太太和林小姑,大伯母等人请了出来。 不一会儿,林家村的村长,久不走动的族长,还有在村里有名望的长辈们,纷纷在林家的院中落座。 来的路上,村长就知道了自己今日来林家是为了什么。 可分家自是大事儿。 弄不好,一家子人出了门,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孝的。 他看着林家面色不佳的众人,忍不住对林传读说:“老二家的,你们这是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弄得家宅不宁才算好吗?这一家人,纵然有什么口角,关上门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何至于走到分家这一步?” 林传读灰白的嘴唇瑟缩了一下,却只是无声苦笑。 “村长,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 他长叹一声,苦涩道:“只是各家各有各的苦,我家里的这些事儿,当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但凡老爷子和其余人愿给苏沅一条生路。 他们又何必如此? 村长还欲再说,林明晰却淡淡地说:“二房曾经也在家中顶立门户,可如今落败不如从前,自身困境难褪,不忍再拖累林家众人,纵知分家不孝,也不得不为之,今日得了老爷子的首肯,冒味将诸位长辈请至家中,只为请诸位在场做个见证。” 少年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稚气未褪的沙哑。 可字里行间的沉稳,却带着让人难以质疑的力度。 村长顿了顿,苦笑道:“六子,你向来是个懂事儿的,还读过书,怎会不知分家的恶处?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的,这放眼满村里,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是谁家一言不合就分家,那还怎会有一家人的说法?” “你们都各自先冷静冷静,等……” “没什么好冷静的!” 阴沉着脸的老爷子突然开口,咬牙道:“他如今是能耐大了,也愈发不将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他既然是想分家,我就成全他!”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家子离了林家,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老爷子满眼的怒火,看起来就像是要生吃人。 可被这么看着的林明晰,神色却无半点波动。 跟老爷子几乎从眼角眉梢溢出的怒火相比,他神色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他说:“人大分家,树大分丫,这是亘古不变的理儿,分了家,也不是就此不管林家的事儿了,二房分出去了,也是出自林家的人,日后用得上的地方,我们必不推辞。” “用不着你!” 装作病入膏肓,忍了半天的老太太实在是没忍住,呛声道:“只要你们这一家子病的病,残的残,日子过不下去了上门来打秋风就算好的了!我们可指望不上你!” “你们二房今日分出去了,就再不是林家的人!生死都再与林家无半点干系!” 老爷子沉默着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老太太的说法。 林明晰讥讽十足的勾了勾唇,慢慢地说:“如此,那就分家吧。” 分家说到底,也只是林家的家事。 村里人来了,也只是做个见证。 并不能多说。 林家自己人心意已决,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村长和一没说话的族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无奈。 村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分吧。” 分家说起来就两个字。 真要实施起来,却极为复杂。 林传读是林家二子,早些年为林家出的力,村里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管是按分家的规矩,还是按劳苦功高而言,都不可太过分亏待于二房。 更何况,林家份量最重的大房父子还没回来。 今日只能暂时先捋出个大致章程,至于具体分家的事宜,还要等到人到齐了,才可实施。 等大致章程梳理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村里人唏嘘着出了林家的门。 关上门,本是同根的林家人却是两看相厌。 老太太还记得自己病重的事儿,狠狠的剜了二房的人一眼,就被同样极力压制喜色的大伯母扶着回了屋。 林传读一脸抹不开的晦暗,却还是对着老爷子说:“爹,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和惠娘去做。”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么个剜我心的不孝子!” 说完,老爷子转身就走。 完全不给林传读说话的机会。 林传读苦苦撑着一条腿站在院子里,良久之后才闷闷的叹了一声气。 被同样神色茫然,又眼眶通红的林慧娘扶着进了屋。 苏沅和林明晰落在了最后,将林传读眼中的痛苦挣扎看了个分明,一时心底也有些不忍。 她无力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林明晰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听不出情绪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腐肉长在心口不忍痛剜了,伤势不会好,只会越发加剧。 林传读生性软和,自欺欺人太久,如今骤然掀开了所有他以为的平和,自然难以接受。 只是,晚痛不如早痛。 林家这块腐肉,还是早早的剜去了好。 苏沅何尝不知是这个理儿? 只是…… 她有些无奈的耸肩苦笑,小声说:“只是这事儿,林叔心里指定不好受。” 苏沅家庭亲缘单薄,也没什么曾经满腔真心付出过的人。 自然难以理解林传读心中大恸。 离了林家,对苏沅而言,是摆脱了脚底泥潭,她高兴还来不及。 可对林传读而言,却是生离了家,心中滋味自然难受。 林明晰脚步微顿,沉默瞬息后,目光微妙的看向了苏沅。 “这家里的人,曾经待我也是很好的。” 在他小些的时候,在林传读没废了一条腿的时候,林明晰也是这家中的骄傲。 人人都护着他,宠着他,用蜜灌般的日子,将他宠成了个只知书中颜如玉,不知人心之丑,还自得其乐的傻子。 可后来,人心就变了。 林明晰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说:“人心自有冷暖之分,那份暖和善,都是被生生磋磨淡的,分家是好事儿,不必劳神伤怀。” 那些所谓的家人不值得。 他们也不配。 第58章 还真是,少年风流 林家大房父子得知家里要分家,第二日就急急的赶了回来。 父子两人前后脚到家,进了门就被老太太急吼吼的喊进了正屋,关上门不知说了什么,直到正午时分才推门走了出来。 上次老爷子寿宴不曾碰面,这还是苏沅第一次和这对父子碰面。 平心而论,林家人的相貌都算出众。 林明成长眉入鬓,墨发如洗,眉眼比林明晰少了几分少年的病弱,更添几分英朗之气。 他年方二十,因读书之事耽误了婚事,至今未婚。 两年前,由林老爷子做主,和县城中另一个秀才家中幺女定了亲事,只等着那姑娘满十六,就可大婚。 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新的白色长衫,腰间还佩着一个天青色的荷包,若是手中再多一柄折扇,也算得上是风流俊朗。 只是这人平白有一张好相貌,张嘴所出之话却是不善至极。 他满是厌恶的打量了苏沅一眼,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来路不正,却搅和得家宅不宁的女子?” 连苏沅的名字都不肯称,可见心里的确是不待见极了。 苏沅心里一阵冷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明晰就说:“大哥慎言。” “沅沅是我的入门的妻子,也是大哥的弟媳。” 林明晰说得认真,林明成闻言却是不屑冷笑。 “妻子?不过是花了银钱买回来的,算哪门子的妻子?” 林明成难掩桀骜的瞥了林明晰一眼,仗着身高,甚至谈得上有居高临下之意。 “你虽在读书上不如我,可到底是比常人聪慧几分,我倒是不曾想,你竟会为了这么一个不堪之人,闹到家中分崩离析的地步!” “林明晰,妄你身为读书人,竟连礼义廉耻都忘了个干净,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林明成端着兄长的架子,张嘴就是高高在上的训斥。 林明晰看不出什么情绪弯了弯唇没说话,眼底深处却尽是讥讽。 只怕这些人见了自己这般模样,高兴都还来不及吧? 谈何失望? 林明晰眼帘低垂,正想带着苏沅走时,苏沅却用好奇的口吻道:“大哥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说着,她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探究。 “这味儿我在家里还没闻到过呢,是县城里时兴的香料吗?”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林明晰和林明成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苏沅凑近了些,确定了林明成身上香味的由来,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难言的微妙之意。 苏沅天生长了一个好鼻子,对香味的灵敏甚至到了夸张的程度。 但凡是她闻到过的香味,再次闻到时,不说百分百的能认出来,十之七八的概率还是有的。 林明成身上这味道,凑巧苏沅就在另外一个地方闻到过。 印象极为深刻。 苏沅回想着店伙计跟自己吹嘘这香料有多难得的样子,再看向林明成的眼神,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林明成是林家众人的骄傲。 也是被村民拿来教导自家孩子的榜样。 堪为村中读书人的榜首。 自身自然是风清气朗,宛若无暇之玉一般的人物。 可谁能想到,如此高洁的人物,身上竟会带着春满楼中特有的香料之味呢? 依苏沅打听来的情况看,春满楼中唱一台戏所需时间不过一个时辰,而一个时辰,绝对不足以让残留的香味在身上停留至今。 林明成身上的味道已经不重了,可还是能清晰闻出。 足以证明林明成在春满楼中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久。 不是去看戏的…… 那么,林明成难不成是去春满楼过夜了? 苏沅的目光瞬间变得玩味了起来,语气也唏嘘得不行。 “未曾谋面之前,我只以为林家大郎是个埋首苦读之人,不曾想,大哥也是个年少风流的人物。” 她说完,还煞有其事的抬手鼓掌。 “佩服佩服。” 林明成被她奚落大过敬佩的话气得脸发青,正想说什么时,苏沅骤然变了脸色,语调也冰冷得惊人。 “着急否认之前,要不先想想怎么把身上的味儿去了?” “美人娇软香踪难隐,大哥身上这味儿,着实耐人寻味啊。” 苏沅话中指向实在太明。 林明成瞬间就因此变了脸。 煞中带白。 他昨日的确是跟友人外出夜宿了,可回来前早就将身上都打理清净了。 苏沅为何能看出来? 他自己心虚,也不敢在这事儿上与苏沅过多争辩,冷着脸强撑气势扔下一句不知所谓,急急的甩手就走了。 苏沅见了,不屑撇嘴。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不过如此。” 林明晰神色晦暗的看向了苏沅,淡淡地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苏沅难得的有些心虚,目光游离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肯看林明晰的眼睛。 林明晰见状,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执意与我装聋作哑,我就只能让娘将你关在家中不许外出,省得你在外胡作非为。” 苏沅闻言急了。 她不满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咬牙道:“我怎么就胡作非为了?我说你这人真是的,你怎么能诬陷我的清白呢?” 林明晰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苏沅无奈,只能对着他神秘兮兮的招手,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饶是林明晰性情沉稳,骤然得知林明成在外干出夜宿春满楼这样的荒唐事儿,也禁不住狠狠一震,忘了言语。 苏沅见他震惊得仿佛忘了姓甚名谁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 听到苏沅的低笑,林明晰恍然回神。 他皱眉道:“光是凭着身上的味儿出此猜测,太武断了。” 林家家风严谨,绝不允许男子在外寻花做柳。 读书人也自当严守风骨,不可自甘堕落。 若是让老样子知道引以为傲的林明成在外如此荒唐,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此事让外人知晓,林明成的名声也算是毁了。 苏沅闻言有些嗤之以鼻。 她哼了一声才说:“武断什么啊武断,我刚刚只是猜测,你看他那是什么表情?若不是作贼心虚,他至于一句不分辨就走了吗?” “不信你等着瞧,一会儿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指定就什么味儿都没了。” 第59章 分家风波 苏沅坏心眼的抹着下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说不定,他为了掩盖身上的味儿,还要弄点儿别的香味撒上去呢。” 林明晰压下心头震动,冷眼看着苏沅。 “我还没来得及问,沅沅为何能一下子就闻出那香料的来路?” 苏沅猛地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较真呢?我……” 苏沅话说了一半,两眼皆是血丝的林慧娘推门走了出来。 她勉强打起精神笑了一下,哑声说:“沅沅,家里人都到齐了,你腿脚麻溜些,去将村长和族长等人请来,六子,你去将烧一锅滚水,一会儿用来泡点儿茉莉花招待客人。” 苏沅赶紧应声去了。 林明晰眼含担心的看着林慧娘。 林慧娘无声苦笑,抹了一下眼角,对着林明晰说:“快去吧,都等着呢。” 村里人早知道林家今日要分家。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听闻大房父子也回来了,不消苏沅挨个上门去请,想看热闹的,想帮忙主持公道的,自发的朝着林家走了过来。 苏沅出门没多久,该到的人就都到得差不多了。 林家还算宽敞的院子内外,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头攒动。 众人纷纷落座,族长看着满脸阴沉的老爷子,无奈道:“老爷子真想好了?这家,今日定是要分?” 老爷子冷着脸不说话。 老太太先着急了。 “分!必须得分!” 族长又看向了林传读夫妇,问:“你们也如此想?” 林传读苦笑一声,起身恭敬道:“望诸位长辈做个见证。” 话一至此,多说无益。 族长长叹一声,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沉沉地说:“既如此,那就开始分吧。” 分家要分的,主要是四物。 一是村中田地,二是家中屋宅。 三为家中存银,四是家中余粮。 村中田地是有数的,林传读是林家二子,自然有他名下的一部分。 由村长族长做主,将家中地契取出,按村里的规矩划分了,就此将地契一分为二,让林传读和老爷子分别在新的地契上签字画押摁手印,田地就算是分完了。 到了分房子的时候,却是出了幺蛾子。 林家这房子,当初建的时候,林传读能干之名遍传周村,大部分银钱也是林传读挣回来的,房子当然得分林传读一部分。 正屋不能动,大房一家的房子也不可动。 划下来,就二房一家目前住着的偏房合适。 只是,按规制来分,二房所得偏房太小,不合规矩。 若是真按规矩来分,必然得动林小姑一家现在住着的那里。 林小姑怎会肯依? 族长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嗷嗷的喊了起来。 “不成!凭什么动我家的房子?我不答应!” 族长早就对林小姑行事不满,闻言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训斥道:“胡闹!那是林家的产业,怎地就成了你的房子?” “外嫁女按规矩,娘家诸物与你无半点干系,你虽是招婿上门,可到底是借住娘家,你可在林家久住已是家人仁慈,怎可生出诸多妄念!” 族长这话难听。 说的却是事实。 建房子的时候,林小姑尚未婚配,也不曾出过半分力。 如今好好的房子让她住着就不错了,还想据为己有,就实在是不知足了。 林小姑还不甘心的想辩驳。 却被老太太抓了一下袖子。 老太太老神在在地说:“不着急,先按规矩分,分完了,我自有别的说法。” 林小姑艰难被安抚了下来,满脸不甘的重新站回了老太太身后。 分家继续。 除了二房目前所住的偏房外,还有林小姑占着的一个小房间,屋后的小菜园子,也归于二房所有。 房契无法分割,只能立下口头协议。 族长和村长见众人无异议了,才继续说:“剩下的,就是家中存粮和村银了。” 此话一出,老太太立马就抹起了眼泪。 她声泪俱下地说:“按理说我不该在此时插嘴,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谁都知道,供养一个读书人极其不易,说是举家之力也不为过。” “林家满打满算的供着三个,家中开支素来就大,虽有老爷子和大房父子的每年的俸银撑着,可近些年来,老二家父子两人常年生病吃药,入不敷出,早些年还算有些存银,如今却是捉襟见肘,实在是没了。” 说完,她装腔作势的拿出了一个小箱子,从箱子中拿出了一个破旧得都褪色了的荷包,含泪道:“这就是家中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存银了,除此外,当真是再多也无了。” 族长皱眉将荷包接过来打开。 看清了里边的散碎银子,险些被气笑了。 供养读书人是苦。 可一旦家中出了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好处自然也是无数多的。 家中有一人功名在身,就可免除五十亩田地赋税。 每年算下来,剩下的可都是一笔不少的银钱。 林家出了四个有功名在身的人,除了家中田地外,还有周围不少村子里不少人名下的田地,都挂靠在了林家名下,借以免税。 村民得了林家的好处,也不会没有表示。 每年旁的不说,光是从村民手中得的好处银子,就不下二十两! 除此外,还有朝廷每年发下的俸银粮食,家中田地的收入,怎么算,都不可能只剩下这么点儿。 族长指着荷包里不到五两的银子咬牙,说:“就这么点儿?” 老太太回答得面不改色。 “这么点儿,还是扣牙缝省出来的呢。” “若不是一家子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只怕连二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了。” 族长气得说不出话。 老爷子却也在一旁帮腔。 “家中支出过大,确实是无多余存银了。” 族长难以置信的看向睁眼说瞎话的老爷子,话音都在打颤。 “你们一家是把众人都当了瞎子不成?” 二房的确是常年看病抓药。 可人家二房一家是没挣银子吗? 谁不知道,为了挣银子抓药,林慧娘一双手不论春夏秋冬,皮肉就没不开裂的时候。 林传读瘸着一条腿也在田间地埂来回奔波,别人使三分力,他就用了十分。 林家读书人多,无人可下地做活。 林家名下那几十亩地,全都是靠林传读夫妇不分昼夜,把人当黄牛使熬出来的收成! 二房一家至此,林家竟如此待他们! 第60章 佛口蛇心 德高望重的族长被老太太厚颜无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村长的脸色也极为不佳。 他正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氛围,老太太却紧跟着说:“除了刚刚大家伙算的,我这里还有一笔账要算。” 老太太示意大伯母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拿出来,也不管自己识不识字,指着上边的记录就说:“老二几年前伤了腿,六子又常年病弱,为了给这两人抓药看病,家中前后补贴进去不少银子,险些连我和老头子的养老本都糟践了进去。” “之前我想着,左右都是一家人,不必将二房额外的支出算得那么清楚,省得伤了一家人的情分,可如今老二一家出息了,并不把我们这一家子人当回事儿,这笔账,我自然是要与他们清算个明白的。” 老太太像是疲了,对着大伯母使了个眼色。 大伯母赶紧将手中账册递给了一旁的林明成,示意他赶紧念。 林明成被苏沅先前那番话搅和得脑子满是混沌。 接过账本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一旁心焦看了半响的大伯没忍住,伸手一把将账册拿了过来,粗略看了一眼,眼底生亮,故作声势的清了请嗓子就开始念。 大伯说得越多,在场之人的脸色就越微妙。 老太太竟是将这些年二房所花销的银钱都记下来了? 一分一厘都不曾错漏? 似是注意到了旁人眼神的微妙,老太太解释道:“诺大的家靠我把持着,人多嘴杂的,我年纪大了疏忽也大,生怕记不住,索性就让人记了下来。” 大伯忍着笑跟着附和。 “娘有这先见之明是对的,否则空口白话的,谁敢相信,老二一家一年竟能花销这么些银子!” 按老太太所记的,二房一家,光是抓药吃药的银钱,就不下十五两。 除此外,还有林明晰时不时的病上一场,请大夫花的。 林林总总的合计起来,一年下来,光是二房一家子,所费银钱就快有二十之数。 这么多银子,寻常人家倾尽举家之力,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挣出一半。 二房养着两个药罐子,这些银子像被填入了无底洞一般,花下去连个水漂都没能打起来。 一笔笔一债债,都是记录有数的。 花了银子的二房一家心里也有数。 周围一片倒吸气声中,林传读苦涩道:“二房近些年花销的确是大了些,娘说的这些,我都认。” 老太太隐晦勾唇,尚未开腔。 大伯就急吼吼地说:“你当然得认!这么多银子,可都是你们二房花的!” 林传读沉默不语。 林大伯越发来劲儿。 他说:“爹,娘,二房花销这么大,还挣不来多少银钱,其中大多可都是从公中拿出去补贴的。” “之前也就罢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们这些家里人也就咬牙帮衬几分也没什么,可如今既是要分家了,这账可得往清楚了算,否则这么稀里糊涂的,算怎么回事儿?” 林大伯这话,说得甚合老太太心意。 老太太眉梢微微舒展,摆手道:“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这个做娘的,之前怜惜二房一家困苦,的确是没少委屈你们其余几房,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自然是要算清楚的。” 她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二房这些年请医抓药所费银钱,共计七十六两,而二房每年交由我手,放入公中的银子是三两二钱,总共交了四年,合计起来就是十二两八钱,除去二房给的,二房亏空公中账目六十四两二钱。” “既是要算清楚,这些亏空,自然也理应由二房补上。” 说完,老太太看似征询的看了沉默的老爷子一眼。 “老头子,你觉着呢?” 老爷子正为了林明晰顶撞一事震怒,闻言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得补!亏空了多少就补多少,一个子都不能少!” 老太太得了满意答复心里笑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悲悯的模样。 她说:“老二伤了腿后,我知晓二房过活不易,故而二房交到公中的银钱本就比其余人少些。” “谁知我一片慈母心怀,竟难得谅解,今日不说也罢。” “六十四两二钱银子,抹去个零头,共六十四两,二房将这亏空补上,咱们就可继续往下接着分了。” 如今收成最好的一亩地,一年种下两季种子,到了年末收成的时候,堪堪可得一两银子。 若是收成差些,一两也无。 对于庄户人家而言,六十四两银子,无异于是不可妄想的数字。 别人拿不出。 林传读也拿不出。 为了二十两银子,林慧娘的嫁妆都卖了。 如今就算是将二房一家捆绑在一起卖了,也绝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林传读眼底染上挥之不去的苦涩阴郁,哑声说:“这账我们认,只是……” “只是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还求爹娘宽限一二,容我慢慢还上。” 林传读会这么说,老太太并不意外。 二房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才是有鬼了! 老太太的目的也不是逼着他们给银子。 她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说:“二房不易我心里有数,按理说,也不该紧逼你将亏空补上,只是……” 老太太满是怜爱的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林明成,叹息道:“只是明成年岁大了,之前婚事被迫耽搁,如今却是怎么也耽误不得了,开年后要给明成安排娶亲,聘礼新房,样样都是烧钱的事儿。” “你爹有丢了村学的进项,还得供养你大哥和明成念书,家中艰难你是知晓的,这银子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还有这么一家子人等着养活,就算是宽限,也宽限不了多久。” 老太太说得一咏三叹,险些当场抹泪。 林传读红着眼说不出话。 大伯母却在一旁说:“娘,老二还不上银子也成,可拿旁的来抵啊!” 她笑吟吟的看了二房一家一眼,煞有其事地说:“明成成亲的房子还没着落呢,您得了银子,还不是得拿来建房子置聘礼?要我说,建新房子忒费事儿,要花的银子更是无数,您不如就别为难老二了,让他将分到的房子置换出来,抵了这债不就成了?” 这么多银子,二房是决计拿不出的。 若是一时拖着,谁知道这笔烂账会拖到什么时候去? 老太太早就和大伯母等人通过气了,不要银子,就要二房现成分到的房子来抵。 二房现在住的虽是偏房,可建这房子的时候,林家银钱富裕,偏房也建得比常人家的正屋体面亮堂。 林明成拿了这房子去娶秀才家的小娘子,可谓是妥当得很! 第61章 贪得无厌最惊心 老太太分明心动不已。 可还装作为难的样子,摇头说:“二房得的房子才多大,怎就值当六十多两银子?这么算不合适。” 大伯母嗨了一声,拍了拍大腿,说:“那偏房是不值这么多银子,可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儿能真就算得这么清楚?” 大伯母分明想笑,却极力装出一副悲悯的样子,肥硕的脸盘子都生生压抑出了扭曲。 她苦口婆心道:“纵然是分了家,二房也还是要过活的,这么多银子能生生把人逼死!” “咱做长辈的,吃亏些就吃亏些,也不差那些了。” 林小姑知道老太太和大伯母这番作态,是为了将房子弄来给林明成成亲,想到自己被分出去的部分,有些忿忿。 “房子不够抵,不是还分了田地吗?” 她对着面如死灰的林传读抬了抬下巴,冷笑道:“二哥刚分了十亩地,这么好些地,拿出来也是能抵上不少了吧。” 一个张嘴就要房子。 另外一个张嘴就要田地。 这分明是要让二房净身出户,将这家人扫地出门啊! 林家不大的院子里充满了不可说的死寂。 几个女眷却说得兴致盎然,恍似并未察觉,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之处。 林传读身形一晃,险些眼前一黑跌了下去。 林慧娘忍着哭腔将人扶住了,话未出口,泪就先糊了满面。 因辈分小不可插话的苏沅站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正想说什么时,林明晰淡淡地说:“老太太所说不错,这些债的确是不可不认,只是除了这个,我也有个东西想给大家伙瞧瞧。” 林明晰素来知礼懂礼,在村中人心中印象极佳。 听闻他这么说,被林家人做派气得心口疼的族长立马就说:“六小子想给我们看什么?” 林明晰对着族长恭敬拱手,朗声道:“村里人人都知,我爹的腿没伤着之前,一直在外跑商养家,他常年在外,每年可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挣到的银钱,全都托人送到了家中,交给老太太保管,用以家计。” 早年间,有林传读在外奔波养家,林家的日子比谁家都好过。 林传读往家送了不少银子的事儿,村里人也都知道,此时闻言并不意外。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老太太,沉沉地说:“当时我尚年幼,母亲不识字,难以记账对数,我爹怕银子送回来的途中出了差错,特意将此事委托给了林大爷,让林大爷与送银子的人对数清楚,然后再送到林家。” “是后来,大伯回家说对账之事不可劳烦外人,后来几年不再往林大爷处送了,直接送到家中,由大伯和老爷子清对。” 一直坐着没吭声的林大爷听到这儿忍不住哼了一声,紧跟着点头。 “不错,林家老二在外跑商十三年,以年计,前后往老夫这儿送了不下八回银子,数目或多或少,我生怕出了差错,回回都要仔细对了,再记在本子上,那账本此时还在呢!” 提及账本,老太太的眼里多了一丝慌乱。 可不等她张嘴,林明晰就说:“诸位要清算这些年二房无所进却只出的银钱,既是要一次清算清楚,这笔账想来也是要算的。” 林大爷阴沉着脸将一个颇有年头的账本拿了出来,翻开说:“我这儿有记载的是八回,少的时候,送了二十两,最多的一次,送了八十一两,八年合计下来,林传读总共往家送了三百一十二两银子。” 林明晰无声冷笑,淡淡地说:“据我所知,林家几房人,每年交到老太太手中作公用的银子,最多是为五两,按一年五两银子算,我爹今年三十七,从出生那刻起开始供银子,至今三十七年,也就是一百八十五两,加上我们父子俩看病吃药所费的,就是二百四十九两,按老太太拿出的账本来计,二房非但不欠林家任何,相反,林家还需再补二房六十三两才对。” 林明晰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苏沅无声冷笑,拔高了音调说:“六哥你这可就算错了,据我所知,林叔在外十三年,大爷这账本上却只记了八年的账,还有五年的没算呢!” 东家仁慈。 林传读伤了腿后,私底下给了不少安置费。 这些银子都进了老太太的手,林传读夫妇也从未想过询问去处。 如今既是要清算明白,自然是要拉扯出来一一说清楚的! 林明晰闻声轻笑,说:“爹不在家的时日,我能入学堂念书,家中人也出了银子费了力气,那几年的进项,就权当是我念书的费用也罢,只是……” “其余的账,却不得不算清楚才行。” 他的嗓音中陡然添了几分寒意,声声轻缓迫人。 “老太太,老爷子,你们先前说的账,我们半分没推辞一一认下了,可如今,我拿出来的这账,你们又是认,还是不认?” 老太太不想认。 可事实证据,还有证人都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认! 光是八年间记下的账数目就如此骇人。 若是真让林传读说出后来五年送了多少银子回来,岂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那她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场面,岂不是白费了心力? 老太太脸色来回变换不定。 大伯母却见不得到嘴了的肉飞了,忍不住呛声。 “大几百两银子,你说有就有这么回事儿?谁知道你是不是捏造了这玩意儿,刻意说出来避债的!” 林明晰还没说话,忍无可忍的林大爷就站了起来。 “你这意思,是在指责老头子倚老卖老,捏造证据污蔑人了?!” 林大爷为人刚正。 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名声都极好,也很受村民尊敬。 他动怒说出这样的话,大伯母心里生怯是不敢接的。 可她到底是忍不住,缩着脖子小声呛了一句。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能记得这般清楚?万一出错了也是可能的啊!” “无知愚妇!” 脸色铁青的林大伯冲上去一巴掌打断了大伯母自以为是的嘀咕,转而强撑起笑脸对着林大爷说:“她不知事儿,口无遮拦无心冒犯,您别在意。” 林大爷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笑,甩手坐下就说:“到底是她不知事理,还是你们贪得无厌不知进退?” “旁人不知道老二送回来了多少银子,可后几年都是你清点的数目,你能不知道真假?” 林大伯被这话抽得面皮紫涨,嘴唇不断蠕动却说不出话。 众人见此,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以为是二房欠了林家许多。 如今看来,却是林家欠了二房无数啊! 第62章 只要你敢丢这个人 林大爷拿出的账本。 还有林明晰的话,宛若死证,瞬间就将之前一边倒的势头压向了另外一边。 场内死寂清晰可察。 不久前还气势汹汹逼着二房卖房卖地的林家人,瞬间也集体变成了哑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旁人不清楚,可林传读之前送回家的银子,林家众人得的好处不假。 纵是林家人厚颜无耻巧舌如簧,此时也说不出别的话。 苏沅冷冷的看了像是生吞了铁疙瘩一般的林家人一眼,慢悠悠的打破了死寂。 “林叔送回来多少银子,他自己心里必然是最清楚的,饶是年岁久远,记不清具体细节,可大致上有多少,他肯定还能想起来些,要我说,拿上林大爷手中的账本,让林叔自己核对核对不就可了?” 苏沅说着看向了林传读。 林传读沉默了一瞬,低着头哑声说:“我大致都记得,若是对账,也是能对的。” 苏沅满意的拍了一下巴掌,说:“这就完事儿了。”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将老太太等人骤变的脸色尽收眼底,然后才似讥似讽地说:“要是老太太觉得林叔的话也当不得真,那也没事儿,大不了我就走一趟,花些功夫,将之前帮林叔往家送银子的人找来对峙,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多方言证相互对比,真相是何,就大可分明。” “是谁说了谎,不也就一清二楚了?” 苏沅话音刚落,老太太就急不可耐的吼了起来。 “不可!” “这是林家内部家事,怎可让外人知晓?” 到了这时候,老太太还没忘拿长辈的架子压苏沅,张嘴就是斥责。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传出,林家日后……” “我呸!” 苏沅冷笑着打断了老太太的话,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家丑呢?林家丢的丑还少吗?照我说,这么多丑事堆积在一起,也不差这么一件两件丢人的了。” “您难不成以为,今日之事,关上门就没人知道了吗?” 苏沅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一字一顿:“老太太,我斗胆劝你一句三思,今日之事,您若是不想清楚了再说,用不着日后,不消明日,我保证,这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会知道,您这做祖母长辈的,那颗心究竟偏到了什么程度,是如何串通了其余几房人,一起坑害得二房一家走投无路的!” 老爷子砰的拍了一下桌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险些破碎的音节。 “你敢!” 苏沅无谓冷笑,斜眼瞥着老爷子,字字生寒。 “您试试,我究竟是敢还是不敢!” 别人都把事儿做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还不敢还牙,那就真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了。 可惜了,苏沅从来就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 她信奉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林家人如此过分,就不能怪她不择手段! 苏沅无视了在场林家人的难看脸色,拿出了一副二混子耍无赖的气势,两手一摊就说:“谁都知道,我苏沅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我没教养没脸皮,不像有些人似的,在外头还知道要脸,诸位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不信你们就试试,我今日可有一句虚言!”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而如今,苏沅就是那个光脚,还不要命的。 她什么都不怕。 林家人却怕打老鼠失手伤了玉瓶。 这事儿若真传出去了,那可就不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了。 林家满家老小,谁都别想再在村民面前抬头做人! 老太太苍白着脸不甘心还想说什么。 老爷子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 “此事之前是一时气急马虎忘了,既是算出来了,那就按账本上的银子给!” 苏沅眯着眼笑了。 “账本上记了多少,就给多少?” 老爷子心里呕了一口老血,卡得面色都涨红了几分。 他粗着嗓门低吼:“给!” “老爷子不可啊!” 老太太满面惊恐的插话,死死地拽着老爷子的衣袖说:“不可答应啊!那可是整整六十两银子!给了咱们这家子人靠什么过活?明成还怎么娶亲!” 苏沅凉幽幽的见缝插针,语调玩味。 “呦,老太太这会儿知道六十两银子是多大的数了?之前逼着林叔补亏空的时候,怎么不提这事儿呢?” “合着,六十两银子对家大业大的林家就是顶破天的大事儿,对穷得都揭不开锅的二房而言,就是小事儿了呗?还是说,在您心里,二房一家的死活,压根就没法跟您大孙子娶亲的事儿相提并论?” 眼看着将老太太噎得说不出话,苏沅扯着嘴角冷笑。 张嘴就字字往人心窝子上刺。 “尽管林家这房子林叔出了不少银子,可眼下也被划分作了林家产业,到底是值几分银钱的,老太太若是一时拿不出这银子,将这房子抵了债也是可以的。” 苏沅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像是有些嫌弃。 “屋况虽差,却也不是不能凑合着住,老太太可想好怎么补这窟窿了没?” 苏沅说话实在噎人,重点是还噎得有理有据,让人难以反驳。 不过三言两语间,形势就再度一倒。 此时,被逼着拿房子抵债的人,变成了林家其余人。 看似苦主的一家,却摇身一变成了债主。 滑稽又可笑。 苏沅张嘴就是不把人气死不算完。 可看二老的神色实在难看,老爷子浑身打着哆嗦,一看就是再刺激就不行了。 苏沅接到林明晰眼神示意的时候,吸了吸气,意犹未尽的住了嘴。 等了许久,今日好不容易才把遮羞布撕了,闹到了分家的地步。 若是将二老气晕了,说不得眼一睁一闭还要出什么变故。 苏沅可不想再经受那样的刺激。 她瘪瘪嘴重新站回了林明晰的身后。 林明晰看向坐上二老,恭敬又冷淡的开了口。 “二老想说的,想算的说了,我想说的, 想算的,今日也说了个分明,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全看二老意愿,无论如何,我们一家没甚说的,且听二老吩咐。” 换句话说,现在,选择的腥风血雨,所有的压力都到了林家二老身上。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死不承认。 也可拒不认账。 前提是,只要他们丢得起这个人。 他们敢丢这个人。 第63章 这次是我错了 事实上,老太太可能爱钱不爱面。 但是,老爷子却是面子大过天的人。 今日被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家里贪了林传读的好处,老爷子就已经无地自容了。 若再传出旁的,老爷子估计今晚就要想不开,一根裤腰带自挂东南枝去了。 所以不等其余几人哀嚎,老爷子难得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 按账目上的数,将剩余的银子补给二房一家。 先前分的房子和田地,依旧作数。 老太太一听这话嗷呜一声,差点当场就晕死过去。 这亏空她不是拿不出来。 可拿出来,不就相当于是要了她的命吗?! 那都是她攒着给大孙子娶亲钱! 老太太哭天喊地的不同意,就差没直接一头撞死以示决心。 先前跋扈得不行的大伯母和林小姑,也是一脸的如丧考批。 老太太手中宽裕,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如今老太太栽了,她们焉能有好日子过? 这几人哀嚎起来,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不做声响的林大伯和林明成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活像是让黑虎瞬间掏了心。 尽管如此,却也难动摇老爷子维护自身面子的决心。 老爷子快刀斩乱麻下了定论。 一锤定音。 老太太眼前一黑,索性就直接晕了过去。 屋内嗷嗷声不绝于耳,林传读压下喉间哽咽,上前一步道:“虽是分了家,可我们一家,终究是林家二房,家里这些年开销大,对我们一家也是极尽照顾,那六十两银子,不必都给,只消给一半就好,剩下的,就当作是我这个不孝子为家中出的一份力,也算是对二老尽的孝心。” 六十两银子咔嚓去了一半。 老爷子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就连昏死过去的老太太眼皮抽动,也隐隐有了清醒的痕迹。 闹剧演变至此,谁都看得心烦意乱。 族长哼了一声,索性就说:“既是说清楚了,今日直接都分个明白!” 村长也黑着脸点头。 “是这么个理儿。” “林老爷子你去将三十两银子拿来交老二,接着分没分清楚的!” 听闻要分银子,老太太也顾不得晕了。 她也不用人扶,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紧紧的捏着腰间钥匙,踮着脚就往内室跑。 “我去点银子!” 老太太一晕一黑间算是想明白了。 二房一家子没一个好货。 林明晰更是个不出声咬人的狼崽子。 之前的账就是一笔烂账。 要是再让他清算下去,指不定要补多少窟窿。 三十两就三十两,只要能将此事遮盖过去,丢人现眼也值了! 老太太为银子瞬间满血复活。 众人见状均是嘴角抽搐。 这戏演得,还真是不如不演呢。 苏沅无语撇嘴。 “刚刚不是说只有二两,多一分也没了吗?这会儿又有了?” 这话像隔空抽在人脸上的巴掌。 火辣辣的疼,还带着回响。 老爷子咬牙剜了苏沅一眼,目光沉沉的看着林传读。 “今日这家一分,你们就不再算是林家人,出了这道门,来日你们一家有个什么事儿,可都别指望林家能出半分力!” 林传读垂头不语。 苏沅忍无可忍,张嘴就说:“这话说得,像林家是什么福窝窝似的,要我说,离了这潭烂泥,日后谁拖累谁,那可不一定呢!” “你!” “我什么我?” 苏沅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指了指神色变换的众人一眼,冷冷一笑。 “老爷子有空在这儿放无用的狠话,不如冷静些接着分吧,今日闹得已经够难看的了,再闹腾下去,您那点儿小面子,究竟是要还是不要了?” 按理说,苏沅身为小辈。 是不该在长辈说话的时候插嘴的。 可林家之前闹出的一幕幕实在是太骇人听闻。 别说是看得一肚子火的村民不觉得苏沅这么说不对。 就连素来愚孝的林传读和林慧娘也只是沉默不言。 人心都是肉长的。 大家伙也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敢明目张胆的说出口的,只有苏沅一个罢了。 老爷子自己给自己找的台阶,被苏沅半点不客气的撤了梯子,不得已只能黑着脸继续往下分。 林传读得了三十两银子,本就佝偻的脊背看着越发单薄。 林慧娘紧紧的扶着他,夫妇两人接下来全程沉默得不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可当他们不存在,林明晰和苏沅却是无法让人忽略。 苏沅话多,张嘴就能把活人噎死,死人的棺材板掀翻。 这样一个无情的嘲讽机器,谁都不想直面锋芒。 林明晰言少,可字字珠玑说在了要害上,让人不可马虎。 这两人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的,半点亏不肯吃,多点儿便宜也不占,唱戏的都没他俩这么默契。 等该分的分割结束,不光是老太太要晕了。 就连老爷子都险些支撑不住。 二房虽半点没多要。 可林家的大半家产,本就是林传读那十几年挣下的啊! 被这么一分,林家的家底瞬间就薄了一半。 他们如何能不吃心! 族长见差不多了,也懒得再看林家人的闹剧,和村长两人对视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围聚在林家院子里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林慧娘对林家几人的咒骂充耳不闻,扶着脸色极差的林传读就往外走。 林明晰一路沉默,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了二房的地盘,苏沅身心愉悦的深吸了一口气。 分了家,二房日后就是个独立的个体。 她想做什么,也可…… “孩儿他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屋内突然传出了林慧娘的哭喊,苏沅瞳孔无意识的狠狠一震,拔脚就往里冲。 林明晰赶紧跟上,进屋后却看到了一被子的血红。 林传读竟是进屋就吐了血! 林慧娘艰难的扶着林传读不敢动弹。 见林明晰和苏沅进来了,当即就崩溃出声。 “六子,你爹他……” “娘你别着急,我这就去……” “我去请大夫!你们将人照顾好了,马上就回来!” 苏沅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人都走远了,声音才顺着风传了回来。 林明晰强压心头震动,安抚着六神无主的林慧娘,将面色如纸的林传读安置在床上躺好,又烧水弄来了热帕子盖在了头上,这才得了片刻歇息。 林慧娘死死地捏着林传读冰冷彻骨的手,满是泪痕的脸上,全是不知所措。 “你爹身子骨一直就不好,这次又吐了血,这往后……往后可怎么办啊!” 林明晰神色晦暗的低下了头,沉默片刻,掀起衣摆直挺挺的在林传读的床前跪了下来。 林慧娘见状大惊。 “你这是做什么?” 林明晰闭着眼,哑声道:“娘,这次的事儿,是我错了。” 第64章 你可知错? 苏沅火急火燎的将村医请到家的时候,林明晰还低着头在床前跪着。 进屋冷不丁看见个跪着的人,苏沅吓了一跳,嘴里惊呼出声。 “你跪着干什么啊!” 不明就里的人进屋见了,还以为林传读是怎么了呢! 林明晰双膝往旁边挪了一下,将位置让给了大夫,自己则是继续跪着。 不吭声也不起来。 难得的,是林慧娘见了并未让林明晰起来。 林明晰身子弱,虽不到弱不经风的程度。 地上此时也没那么凉,可按林慧娘以往对林明晰的紧张程度,她绝不可能这么眼睁睁的让林明晰跪着。 苏沅心念神转间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顾不得其他,赶紧示意大夫上前给林传读瞧瞧。 不管怎么说,林传读才是当下最要紧的。 大夫捏着胡子把了半响脉,问了林传读近日的一些琐事,无奈叹息。 “这是一时怒火攻心,一下没能缓过劲儿来。” 他看了看被子上残留的血迹,有些庆幸。 “不过既是将心口堵着的瘀血吐了出来,此时虽尚清醒,却也无甚大碍,只要好生静养着就可慢慢恢复。” 大夫语音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只是病人长久郁结于心,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否则,轻则有再吐血昏迷的可能,重则有可能中风在床,再不得清醒,你们家里照料的,还需小心照应着,万万不可再拿任何事刺激他了。” 林慧娘抹着泪连声说是,又问了大夫好些注意事项,确定无碍后,看着大夫将药方写出来,将方子交给了苏沅,取了银子,让苏沅去抓药。 苏沅出门前,特意在林明晰的身边停顿了一下。 她飞快扫了一眼送大夫出去的林慧娘,低声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的,怎么她出去一趟,回来还跪上了? 林明晰垂眸不语,低声催促。 “爹这里拖不得,你赶紧去吧。” 苏沅心急的嗨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匆匆横了嘴壳子死紧的林明晰一眼,咬牙拔腿跑了出去。 苏沅已经尽量在加快速度了。 可去镇上抓药,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 等她赶回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不早了。 而屋子里,林明晰还像她出去时一般,不言不语的跪着。 大有一副林传读不醒,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苏沅止不住的探头往屋子里望。 林慧娘见了,红着眼苦笑。 “这是他的错,跪会儿若是能让他释怀许多,那也无妨。” 苏沅听得一头雾水。 她奇怪道:“他哪儿做错了?” 林慧娘本不欲解释。 可对上苏沅当着好奇的目光,只得低声说:“今日分家之事,看似巧合,实际上,却少不了六子的暗中推波助澜,若他不是事先猜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幕,也不会去打听当年之事,还特意早早的就去将林大爷请来相助。” 苏沅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当真糊涂地道:“可这样不对吗?” 若无林明晰今日的力挽狂澜,二房一家说不得此时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明天天一亮,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呢! 林明晰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儿,拿回了应得的东西。 这有什么不对的? 见苏沅是当真不懂,林慧娘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林传读躺着的方向,微不可闻地说:“你真以为,六子能想到的事儿,你林叔就想不到吗?” 林传读才是当年的当事人。 他前后究竟往林家送了多少银子,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被逼成那般,也不见他提起当年之事半句。 可见他是不愿旧事重提的。 林明晰骤然提起,虽是在最后关头让二房没吃亏,可到底是违背了林传读的本意。 林传读当年卖命都愿供养着林家。 林家在其心中占比多重不言而喻。 今日虽走到分家这一步,可林传读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重回林家的念想的。 林明晰今日之举,可算是正儿八经的将二房与林家的情分彻底斩断了。 日后再提起二房,林家众人绝不会想起曾经受过的恩惠。 只会想到今日林明晰的咄咄逼人。 往后,别说是亲人。 只怕是不冷眼横对的陌生人都没得做。 二房的根,彻底断了。 林传读大惊之下接连大怆,一时受不住就晕了过去。 林明晰本就是极聪慧的人。 他也许当时是慌的,可等反应过来,随之而来就是无尽的自责。 林慧娘是个没大主意的。 也想象不到林明晰为了今日分家的事儿,前后做了多少筹谋。 她只知道,林传读吐血晕过去,与骤然知晓林明晰的筹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林明晰此时心里必然也是百般煎熬。 故而看林明晰跪着,她就任由他去了。 如果这种方式能让林明晰心里的愧疚稍减轻些,跪会儿也是无妨。 苏沅很难设身处地的理解,林传读这种家族大过天的想法。 也很难认同,林慧娘的这种想法是对的。 在她看来,林明晰没错。 从头至尾就不曾做错。 他自然也无需愧疚自责。 可她也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站在清醒的制高点去指着谁做错了。 说到底,做出选择的都不是她本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应有的沉默。 大夫说林传读无大碍,可林传读却昏迷到深夜才有了清醒的迹象。 林慧娘带着跪着的林明晰和赶不走的苏沅折腾了半响,才见林传读慢慢睁开了眼睛。 苏沅见林传读眼中浑噩褪去后依旧清明。 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林传读没事儿。 否则,林明晰这双腿彻底是别想要了。 林慧娘见林传读终于醒了,大喜之下喜极而泣。 她扶着林传读坐了起来,喂了些温水下去,见林传读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喉间添了些许哽咽。 “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只感觉这天都快塌了。” 林传读歉意的对着她笑了一下。 视线触及跪着的林明晰时,眼底渐渐笼罩上了一层抹不开的雾气。 “明晰,你为何而跪?” 林明晰跪了快一天一夜,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言语。 林传读见状无声苦笑,嗓音中多了一丝厉色。 “你可知错?!” 第65章 生来这般 苏沅心急的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就听到林明晰说:“孩儿知晓行事激烈了些,方式或许错了,但是……” “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 无论给多少次机会,林明晰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被所谓的家人折辱逼迫。 但凡给出一线反驳之机,他都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也不在意那些家人是否伤心。 他懊悔的,只是自己行事不够缜密,到底是让林传读看出了端倪。 林明晰的未尽之言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毫不掩饰。 也不在意被人看出。 林传读猛然一怔,再回神时,语调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微颤。 “你当真不觉有错?”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苏沅怕林传读大怒之下让林明晰一直跪着,赶紧硬着头皮说:“林叔,林明晰他只是一时犯浑嘴硬罢了,您别动怒,我这就跟他好生讲道理,您……” “我错的是行事疏忽,并非起意。” 被林明晰打断了求情,苏沅扭头冲着林明晰暗暗咬牙。 这鬼迷心窍的小崽子,怎么还好赖不分呢! 她在这儿求情呢,看不见啊!!! 林明晰对苏沅不断的眼神示意视而不见,少年脊背依旧笔直。 宛若折不弯的傲骨。 百碎仍坚。 林传读看着这样的林明晰,瞳孔震颤,沉默良久后,却是无声苦笑。 他说:“那你可知,我为何动怒?”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吭声。 苏沅也默默的闭上了嘴。 对林传读十几年不变的愚孝,她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似乎是看出了林明晰的沉默为何,林传读无奈叹气。 “你真以为,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林传读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与人在外,天南地北的跑商过活。 除了本事外,更多的,则是本身的通透。 那些为了利益下三滥不入流的招数算计,他也不知看了多少在眼里。 他不曾与林家人互相算计计较,并非是不懂,也不是不会。 只是不愿。 他始终觉得,关上门就是一家人。 那些用作算计外人的手段若是用在了自家人身上,那就是将自己也染成了那般不堪之人。 他苦苦隐忍着不愿说不愿做。 却不曾想,林明晰最后会做了他不愿之事。 林传读长叹一声,低低地说:“我怒的,并非是你擅作主张提起当年之事,也不是责怪你维护家人之心,让我生气的,是你竟将算计的手段,用在家人身上。” 他定定的看着林明晰,一字一顿。 “我送你去学堂启蒙,让你阅书无数,为的是让你明其理,晓其意,在书中自懂人之正直,通身之傲骨,而不是让你为任何人,任何手段去钻营,去算计。” 林明晰今日能为让二房不吃亏,小施筹谋算计。 来日焉知他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去算计旁人? 心思谋略多了,手段算计频繁。 假以时日,慢慢的就会失了本有的赤子之心。 林传读永远都不不希望,林明晰会有朝一日变成那样。 今日之事,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对林明晰的失望。 他希望林明晰永远都是一个不知晦暗的明媚少年,并愿意为之付出天大的努力。 他看着沉默不言的林明晰,轻轻地说:“明晰,我希望你能记住,世上阴暗之事无数,不可说的苦楚,也千万难以计明。” “可不管眼前之黑究竟几何,总要有人,始终维持清醒,眼底清明,秉持着自己的一身傲骨,伏枥前行。” “出众于人并非天大之难事,最难的,是在逆境中依旧维持本心,你年纪尚轻,日后会慢慢明白的。” 说完林传读像是累了,笑笑就让苏沅和林明晰回去休息。 林明晰跪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身形狠狠晃了晃。 如果不是苏沅眼疾手快的及时扶住,只怕当场就要摔个大马趴。 苏沅扶着林明晰出了房门,两人沉默了一路。 到了门口的时候,苏沅没忍住叫住了林明晰。 “林叔这么说,你生气吗?” 林明晰靠在门板上偏头看苏沅,神色平淡。 “你气吗?” 林传读能看出此事是林明晰主导,又怎会不知,其中少不了苏沅的推波助澜? 今日之景,少了他们谁只怕都不行。 林传读的话,看似是说给林明晰听的,却也是对苏沅的提点。 苏沅披了一张乖巧的皮。 可内里顽劣,打心眼里不将世俗规矩当回事儿。 行事间看似稳重,实则不少剑走偏锋的激烈突进。 过刚易折。 过烈易伤。 这样的性子,其实不见得是太好的事儿。 林传读看得分明,平日不说,不代表不担心。 今日开了口,算是将两个人都说了进去。 苏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不气啊。” 她是真的不气。 活了上下两辈子,虽年纪陡长了一大把,但是一直都是野蛮生长的苏沅,还从未被人这般细细的教导过什么。 这种被长辈关怀,教导的感觉,对苏沅而言陌生又猝不及防。 她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太偏激了。 以至于林传读会这般忧心。 苏沅的小心思写在了脸上,林明晰见了却有些好笑。 他低声说:“那你觉得,自己可曾错了?” 苏沅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当然不。” 或许林传读行事温和,难以赞同她的方式。 但是在苏沅看来,只要能维护自己想维护的人,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纵然用些手段,也算不得错。 林明晰定定的与她对视,片刻后无声轻笑。 “巧了,我也不觉。” 他像是有些感慨,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很小的时候,夫子就与我说过无数圣人之言,我当时虽不解其意,却是打心眼里不明白为何如此。” “若世人真像佛曰那般,为救琼鸽之命,甘愿以身饲鹰,那世上岂不人人皆可为圣?圣人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再后来,慢慢的明白了圣人之诲是在何意,林明晰心里就更加难以认同了。 他大约生来就不是非圣人之格。 故而难看家人受苦,也难忍旁人之欺。 若有人来欺,他也难以做到以德报怨,宽宏大度。 所以林传读说的他都懂,也都明白。 只是…… 若再有下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就是了。 他微微闭眼,轻声而笑。 “世间神佛无数,圣人之眷依言犹在耳,只可惜,我大约是听不得了。” 以德报怨。 那何以报德? 他不主动去算计别人就罢。 可若是有人来犯,无论是谁。 他大约都是不能忍的。 也没法忍。 他林明晰,生来就是这般之人。 第66章 过分执拗的苏沅 分家结束后,林家总算是消停了几天。 林传读夫妇虽不赞同林明晰的做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因林明晰的举措,始终压抑在一家人头顶的大石头算是勉强落了地。 从老太太手中得来的银子将之前在外欠下的各种债务还清后,家中还剩了一些残余。 而剩下的这些银子,就足以让林惠娘夫妇猛地松上一口气,暂时过上两日舒心些的日子。 二房的人神清气爽了。 林家其余人,再看二房的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虽是分了家,可到底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进进出出的难免碰面。 林慧娘事先还与苏沅和林明晰说过,见了家中人,无论是谁都要先打招呼,要以礼相待。 对长辈不可不敬。 可往往不等苏沅和林明晰出声叫人,碰面的另外一个人就会吊丧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径直走过去,眼中全然将他们当做了空气。 苏沅打小为了活着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对此半点不在意。 林明晰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林慧娘却打心眼里觉得两个孩子受了委屈,一连多日眼眶都是红的。 她琢磨着给做点儿好吃的弥补弥补,可谁知人还不等进伙房,就被横眉冷对的大伯母拦住了脚步。 大伯母说:“既是分了家,这家中吃食柴米自然也要跟随分个清楚,伙房当初是分给了大房一家的,没你们什么事儿,从此往后,你们也别往这伙房里进了,省得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回头再丢了什么东西,就更是说不清楚了。” 大伯母话说得难听,半点不留情面。 林慧娘再好的性子此时也有些气急。 她指了指自己端着的簸箕,辩驳说:“嫂子,分家的时候虽是说好了分处自己吃自己的,可并未说过,这伙房我就不能用了。” “再说了,我虽是借了伙房使,可从未动过里边的一物半分,这吃的用的,都是我自己拿来的,伙房中的柴火,也是我昨日带着沅沅去后山捡回来的,怎就用不得了?” 更何况,自分家那日起,老太太就不嫌麻烦的让人将里边的东西搬了个干净。 如今别说是一粒米半勺子油了,就是老鼠进了这伙房,也得饿着肚子离开。 林慧娘纵然就是想用,那也得有让她用的东西啊! 大伯母全然不理会林慧娘的话,梗着脖子就是一声冷笑。 “总之我不管这些,但是这伙房,老太太发了话的,日后绝不许旁人进入!” “身为外人,就要有外人的自觉,别总把林家的东西当作自己家的,没你的份儿!” 林慧娘被噎得说不出话。 大伯母还想再多挤兑几句,不远处的老太太却喊了起来。 大伯母连声应着,狠狠的剜了林慧娘一眼,警惕的将伙房的门拉上,还当着她的面上了一枚暂新的锁,然后才施施然的转身走了。 林慧娘看着眼前示威似的锁,气得浑身发颤,咬了咬牙,端着簸箕转身回了二房。 不就是个伙房吗? 她就不信,没这伙房,他们这一家还吃不上饭了! 苏沅去村学接林明晰。 两人到家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屋里不散的愁云。 苏沅四下看了一眼,眼底有些好奇。 “婶儿,您这是怎么了?” 林慧娘不太熟练的遮住了自己的眼角,转头避开了苏沅探究的眼神,哑声说:“没什么,就是家中的伙房不太方便接着使了,今日只怕是吃不上热饭了。” 说着,她赶紧将准备好的凉窝头拿了出来,解释道:“不过你们别担心,你林叔已经去请匠人来打灶台了,要不了几日就能做饭,只是这几日只怕是要先凑合吃些凉的了。” 此时天儿暖和。 吃几顿凉窝头倒是也不打紧。 苏沅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着窝头,满腔的疑惑想问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 她正为难的时候,外边的院子里就闹腾了起来。 林明成此次是告假回来的,在家中耽搁了几日,此时也终于到了要回书院的时候。 身为林家全部的希望,他回来的时候阵仗不小,走的时候,架势自然也大。 这不,明日才动身,今日院子里就闹腾腾的折腾上了。 大伯母和老太太踮着脚进进出出,嘴里吆吆喝喝的,都是在为他张罗出门的东西。 苏沅侧耳听着,心里着实有些不屑。 县城说是不近,可不见得真就有那么远。 老太太和大伯母又是让人去请骡车,又是要准备干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明成是要去的地方,没个三五日到不了呢。 苏沅就着心里微妙的不屑吃了两个窝头,灌了一口凉白开,见林慧娘忙着做别的去了,按耐不住扯了扯林明晰的衣袖。 她小声说:“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事儿,你当真不好好考虑考虑?”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不考虑。” 苏沅急了,干瞪着眼。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呢?” 为了春满楼代笔一事,苏沅前前后后,几乎是缠着林明晰磨了小一个月。 可林明晰就像是死了的河蚌一样,死活都撬不开嘴。 眼看着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去,想到自己没来得及挣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苏沅心疼得有些窒息。 她想不通。 林明晰看着挺机灵一小孩儿,怎地到了这事儿上,就如此不开窍呢?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跟银子做什么对啊! 苏沅心一横,小小的拍了一下桌子,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你当真不应?” 若不是此事不方便被林慧娘夫妇知道,她也需要一个人帮自己打掩护。 她至于在这儿跟林明晰费口舌吗? 林明晰答得平淡。 “不应。” 苏沅冷笑。 “那好,我不跟你商量了。” 此路不通,自有别的路子可走。 苏沅就不信了,她还能被这个小古板难住! 苏沅气呼呼的就要走。 林明晰出声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苏沅用个后脑勺对着他,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儿?你好生在家里抄你的书吧!” 林明晰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真不是,不让你去发财。” 只是那财路实在不妥当。 苏沅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总怕会出了差错。 苏沅闻言回头狠狠的横了林明晰一眼,咬牙道:“我自别的法子,你只且等着瞧好吧!” 苏沅扔下狠话噔噔噔的就走。 半点不给林明晰开口的机会。 林明晰沉默片刻,捂着额角有些头疼的叹气。 苏沅的执着显然超乎了他一开始的设想。 想到苏沅可怕的执行力,林明晰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苏沅放弃这个念头? 第67章 愿你温柔乡中磨傲骨 林明晰头疼的时候,苏沅也气得不轻。 她趴在床板上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设想,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可行度越高,苏沅就越来气。 她正胡思乱想,要不就打林明晰一顿让他不敢揭穿自己的时候,林慧娘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林慧娘有些怜爱的拍了拍苏沅的小脑袋,轻声说:“之前就总说要找机会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可一直耽搁了,明日赶集你随我去一趟镇上,买上两尺布,回来就正好给你做新衣裳。” 苏沅闻言只觉窝心又好笑。 她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林慧娘摸过的地方,憨笑着说:“其实用不着的婶儿,我现在这些穿着就挺好的。” 林慧娘坚决摇头。 “那可不成,家里如今也比之前宽裕不少,总不能让你一直穿我的旧衣裳,更何况,明日出门,还要为六子买些去书院用的东西,你随我一起去倒是正正好,我还多了个拎东西的小帮手。” 苏沅听到这个来了劲儿。 她两眼发亮地说:“六哥也要去书院?” 林明晰出了门,她的机会岂不是就来了? 林慧娘不懂苏沅为何兴奋,只以为她是高兴可出门,慈笑着点头。 “他也是书院中的学子,自是要去的。” 若不是林明晰之前骤然断了腿,人这会儿都应该是在书院中的。 他因故在家耽搁了许久,只盼着未曾耽误学业才好。 想及前事,林慧娘眼底不可避免的多了些许担忧。 她叹息道:“只望着他这一去,能顺顺当当的再无意外。” 苏沅乐呵呵的笑着附和。 “那是自然。” 作妖的那个劳什子举人都被她打过一顿了,想来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找林明晰的麻烦才对。 实在不行的话,她再去一趟,总能将举人老爷打得心服口服的。 林慧娘不知苏沅在想什么,见她笑眯眯的,脸上也绽出了笑。 “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苏沅忙不迭的点头。 “您放心买买买,多少我都能拎回来!” 林慧娘乐不可支的出了房门,苏沅没骨头似的倒回床上,半眯着眼美滋滋的在心里盘算。 林明晰去了书院,就管不着她了。 届时她再找个由头,每隔几日往县城中走一趟。 名义上看林明晰。 暗地里就去春满楼搞自己的金钱交易。 一举两得。 完美至极啊! 苏沅越盘算心里越是起劲儿,足足兴奋了大半夜才堪堪睡着。 次日清晨,她是被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动静给弄醒的。 苏沅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听着耳边中气十足的喊声,怀疑人生的再确认了一下外边的天色,默默的在心里骂了一声有病。 这天还没亮呢,老太太就嚷嚷着给林明成倒腾出门用的东西。 昨日折腾了一日,还没收拾好。 这群人是出门呢,还是搬家啊! 苏沅忍着大清早就起来骂街的冲动,硬生生逼着自己在床上磋磨得时辰差不多了,才睁着一双充斥着不悦的大眼起了床。 她去院子水井里打了点凉水,匆匆洗了把脸,甩着手上的水珠往屋里走,然后就和衣衫款款准备出门的林明成撞了个正着。 林明成自那日被苏沅似是而非的话吓得不安了好几日,此时见着苏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底犹是生出了莫名的怯意。 他不由自主的避开了苏沅的眼睛,苏沅却要笑不笑的开了口。 “大哥这身打扮挺精神,只是身上没了前几日那种香味儿,闻着没那么勾人了。” 怕什么苏沅提什么。 林明成闻言有些气急。 “什么香味儿?你别信口开河!” 苏沅冷笑。 “香不香的,大哥自己心里清楚,何苦在这儿与我费这口舌?” “只盼着您这一去,可从温柔乡中熬傲骨,脂粉群中得前程,繁花似锦,光明无量。” 苏沅这话指代太明。 林明成瞬间变脸的同时,垂在身侧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说话间,苏沅眼尖瞧见老太太气势汹汹的来了,立马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孔,认认真真的对着林明成说:“大哥此去是去博无上前程的,我没什么值钱的可赠予大哥,只盼大哥能顺摘金桂归家,博得锦绣前程,一路顺遂。” 是个人都爱听好话。 哪怕这好话是出自不喜之人的嘴,可只要是好的,总是没人真心嫌弃的。 老太太听了这么一番吉祥话,心里了开了花的同时,也不忘瞪苏沅一眼。 “没规没矩的小蹄子,谁就是你大哥了?张嘴就胡乱攀辈分亲戚,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苏沅但笑不语。 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林明成一眼,轻声道:“林家大郎前程无量,擅称一声大哥的确是我高攀了。” 老太太得意的哼了一声,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说完,她没留意到林明成难看的脸色,拉着林明成就往外走。 “大孙儿啊,奶奶还给你收拾了不少东西,你快去瞧瞧,可还差了什么,若是差了的,你可抓紧点儿说,一会儿出了门可就不好补了!” 林明成魂不守舍的被老太太拉着走了,苏沅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微妙的扯了扯嘴角。 若林家这些人知道林明成在外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只怕是…… “啧啧啧。” “天都要塌了哦。” “哪儿的天要塌了?” 林明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沅的身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可苏沅闻声的第一反应就是,林明晰这厮好像有些生气。 苏沅回头将信将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 她试探道:“你在生气?” 林明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轻飘飘的对上苏沅的眼睛,想到苏沅刚刚说的那些话,微微眯眼。 “你似乎,对他格外有信心?” 苏沅愣了下,有些莫名。 “谁?” 林明晰难得的没维持住君子仪态,看了一眼林明成走开的方向,轻声道:“也是,少年举人,又才华横溢,风度不菲,自是难让人不信服的。” 说的是好话。 只是这字里行间,听起来怎么都不是滋味。 苏沅猛地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眉毛险些飞到了眼角。 她难以置信。 “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对他很有信心的?” 刚刚那都是反讽知道吗? 是反讽! 最恶毒的反向施咒! 最高级的反向嘲讽!!! 第68章 偶遇 苏沅本想和林明晰好好的讨论一下人类语言的至高艺术。 谁料现实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林明成声势浩大的要出门,准备去赶集的林慧娘也匆匆将苏沅拉了过去。 得知林慧娘要带着苏沅出门,大伯母立马就扯着嗓子说:“那骡车是专门给明成请的,可拉不下这么多人。” 合着她以为,林慧娘是想带着苏沅蹭车。 林慧娘本人并无这个意思,闻言也只是好性子的笑笑。 “大嫂放心,我和沅沅不坐那骡车,挤不着明成。” 都那么听了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又紧忙拉着林明成嘘寒问暖。 林明成全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脸色白得活像是见了鬼。 偶尔对上苏沅的目光,闪躲得恨不得现场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苏沅见了,恶趣味大起,时不时的就要往林明成的方向看上一眼,直到将人看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散了个干净,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林明晰看在眼里。 直到苏沅和林慧娘出了门,林明晰的脸都还是黑的。 他无视了不断用言语挑衅的大伯母和老太太,默不作声的回了房。 炫耀无人理会的大伯母见了,难忍忿忿的捏紧了衣袖。 “娘您瞧,平时就是这么一副眼高于顶谁都不乐意搭理的德行,光看这样子,谁能想到这竟是头咬人的狼!” 老太太听到这话不免想起了之前的事儿,脸色顿时也变得不太好看。 她恨恨的往林明晰走开的方向剜了一眼,咬牙道:“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你还瞧他干什么?!” 大伯母不甘心的动了动嘴唇,最后到底是没再多嘴。 老太太心中不悦,冷着脸甩手进了屋。 大伯母在门前张头望脑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载着林明成的骡车都走得彻底没影儿了,才恋恋不舍的回了房。 只在一开始的时候露了一面的林小姑见了,强忍着心里的不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若非她当年所嫁非人,丈夫是个立不起来的软性子。 这样的待遇,就应该是她享受的! 想到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祭祖了的丈夫,林小姑狠狠的咬住了牙。 过些日子丈夫回来了,无论如何,她一定得逼着他去挣银子。 得挣多多的银子! 否则这家里,风光体面都被大房的人得了。 哪儿还有他们一家人的立足之处! 苏沅和林慧娘对林家的暗涌一无所知。 林慧娘一心想着给苏沅做两身好看的衣裳,一路上都在琢磨应买什么花样的布料。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尚未来得及开展的挣钱大业,心思也全然不在这上头。 两人鸡同鸭讲的说了一路,等到了镇上的时候,集市已经开了。 里里外外的都是人,热闹极了。 林慧娘生怕人多跟苏沅走散了,一路上都紧紧的拉着苏沅不肯撒手。 她看着集市上眼花缭乱的东西,嘴里嘀咕着今日要买的物件。 除了要给苏沅添置的衣物外,更重要的,就是添置些做饭的家伙什。 分家的时候,什么都闹腾腾的,谁也想不到分这些常用物件上去。 故而当时分割时,这些东西并未说清归处。 老太太是个狠绝的,觉得没分清楚的就是自己家的,分家后,不管三四直接就让人将伙房里那些用的都收到了柜子里。 半点不愿让二房的人沾染。 甚至连伙房都不让林慧娘进。 林慧娘这几日做饭,都是借了隔壁的灶台。 一次性蒸了足够吃上一日的干粮,做些简单的拌菜凑合着吃。 连着吃了好几日的干馒头冷窝窝,苏沅吃得嗓子眼都发哽。 故而听到林慧娘说锅碗瓢盆的时候,难得的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与林慧娘细细的商议着。 然后在林慧娘的带领下,仔细货比三家,经过一番激烈的价格追逐,成功买下了炒菜的锅,吃饭的碗。 这些东西合起来可不轻。 林慧娘跟店主商议好了来取的时辰,付了定金,这才带着苏沅出了店门。 到了布庄,林慧娘兴致更高。 她一脸认真的听伙计介绍着各色布料的不同之处,目不转睛的挑选着花样。 苏沅对此兴趣不大,懒洋洋的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林慧娘的话,视线时不时的就往外瞟。 她本是随意乱瞟打发时间。 不曾想,还真让她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胡图进门就看到了苏沅。 看了一圈没看到林明晰,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尴尬。 上一次和苏沅的会面结果实在让人没面子。 胡图至今都还记得,林明晰拿着那本风月书时,看自己的眼神有多一言难尽。 他本想装作没看到苏沅直接走过去。 可想及苏沅来布庄的原因,又控制不住的止了步伐。 他板着一张严师的脸,迈步走了进来,对着笑眯眯挥手的苏沅抬了抬下巴,清了请嗓子才说:“小丫头,你是来买布的?”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 她看到胡图的瞬间心里就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此时见胡图主动出声,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大好的时机。 苏沅自来熟似的往前蹭了蹭,讨好的笑着说:“胡院长也是来买布料的?” 胡图面无表情的摇头。 似乎是怕苏沅不理解,索性就说:“这布庄是家父的产业,我近日闲暇无事,索性就出来替他巡视几圈。” 苏沅闻言,露出了真情实感的羡慕。 她感叹道:“胡院长您家真有钱。” 又是肉铺又是布庄的。 这妥妥的就是个行走的大户啊! 读书人最见不得有人说身上沾染铜臭。 可苏沅说这话时,两眼亮光尤绽,可见发自内心的羡慕。 胡图有些头疼地说:“别混说,我就是个破落书院的院长,哪儿就谈得上有钱?”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叫来了店里的伙计,要给苏沅和林慧娘便宜些。 林慧娘这时候才看到了与苏沅说话的胡图。 她不曾去过书院,自然也不认识胡图。 见她神色迷惘,苏沅赶紧解释:“婶儿,这就是六哥就读书院的院长,也是六哥的恩师。” 说完对着胡图说:“胡院长,这位就是林明晰的亲娘。” 胡图对着林慧娘颔首一笑,表示见礼。 林慧娘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林明晰的师长,有些局促却又笑得真心。 “明晰年少不懂事儿,在书院的时候,多仰仗诸位师长指点帮扶,妾身心中感激不尽,按理说,本该早些时候上门拜访见礼,可家中琐事繁多一直耽搁了,今日见面不相识,是妾身的不是,还望胡院长莫要往心里去。” 林慧娘是温婉性子,开口说话时,语调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 胡图心里偏爱林明晰,对林慧娘的感官也甚好。 脸上的线条也更加柔和了几分。 第69章 有谁生来甘为不堪? 他摆手示意林慧娘不必客气,微微皱眉后直接问:“之前明晰的腿伤了,行动不便就在家休养,眼看也好几个月了,不知如今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被师长惦记是关怀。 林慧娘心里感念不已,赶紧说:“伤已经大好了,过些日子就能回书院读书,只是之前耽搁了不少,回去后,还有劳各位师长多费心担待。” 得知得意门生要回来了,胡图心情大好,笑了几声说应该的,然后才说:“你们既是来买料子的,可选好了?” 抱着两匹布在旁守着的伙计立马就机灵地说:“这位夫人已经选好了,都在这儿呢。” 胡图看了一眼,大手一挥就说:“相逢即是有缘,今日与夫人相遇,更是缘分,这料子也不值当多少银子,就当是我送给夫人的见面礼了。” “回去见着明晰,就帮我转达一句话,之前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好男儿不拘泥于过往,我和他贺师傅都等着他回来呢。” 林明晰能得胡图器重已是难得。 林慧娘心中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贪图这样的便宜? 她连声说不可。 胡图生性大气,嗓门更是大得惊人。 两人一个温温柔柔的,一个粗嗓门大声音。 互相推辞的样子出奇激烈,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两人在争执。 最后是苏沅看不下去了,索性就说:“胡院长大方我和婶儿都知晓,只是这铺子开在这儿,到底是为了迎来送往挣银子的,哪儿能有送东西不要银子的道理?” “院长您真疼惜林明晰,不如等他回去了,好生教导他写几篇像样的文章,来日他若是出息了,婶儿少不得前来光顾您家里的生意呢。” 说着,苏沅对着林慧娘搞怪的挤弄眉眼。 “婶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慧娘被她逗笑了,连连点头。 “沅沅说的对,正是这么回事儿呢。” 胡图在林慧娘推辞后,也意识到了就这么白送不太合适。 闻言索性就让伙计以成本价将料子算了价钱,把料子细细的打包好了,交到了苏沅怀里抱着。 苏沅抱着两匹布说话逗林慧娘的样子,看着越发稚气。 与之前在书馆中为了一本风月书与自己的瞪眼的样子,截然不同。 胡图心里有些好笑,打趣道:“小丫头你今日还看书吗?” 苏沅噎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今日手不太方便,书大约是看不成了,可院长手中若是有好的珍藏,我改日上门去求阅也是可以的。” 胡图噎人不成反被噎,一时脸色有些微妙。 苏沅却并不怕他。 胡图院长就是个纸老虎。 苏沅早就看透了。 苏沅巧言哄了林慧娘几句,借口说自己累了,让林惠娘自去买别的小物件,自己则是在布庄中留了下来。 送走了千叮咛万嘱咐的林慧娘,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回过头,就对着一脸意味深长的胡图笑得格外献媚。 胡图要笑不笑的挑眉。 “怎么,小丫头有事儿与我说?” 苏沅嘿嘿一笑,搓手道:“不瞒您慧眼,丫头的确是有事相求。” 胡图以为为一本风月书与自己瞪眼的苏沅已经足够大胆。 可当听到苏沅想做什么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他震惊道:“你想让我帮你找门路,与春满楼中的人搭上路子?” 不等苏沅出声,他就想也不想的拒绝。 “不可能!” 春满楼那样的地方,常家女子生怕沾染半分毁了名声。 苏沅倒好,眼巴巴的往前凑着去。 就像是生怕赶不上趟! 胡图震惊之余还有些来气,不料苏沅比他更振振有词。 “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春满楼怎么了?里边的人难道就都是坏人了吗?都是爹生娘养的人,哪儿就真那么坏不可见了?再说了,如若不是苦衷难言生计所迫,谁又真是心甘情愿的去做世人口中的不堪之人呢?” 大概是苏沅这段话实在惊世骇俗。 胡图震惊之下竟然忘了反驳。 他眼中沉浮着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半响后才沉沉道:“你真不觉得,那里的人都为不堪?” 苏沅讥笑撇嘴,微微耸肩道:“究竟怎样才能算作不堪呢?” “世道杂,人心乱,有人出身风尘却心怀悲悯,路遇乞儿不忘施舍点滴恩情,有人位居高堂华丽富贵,却视人命如草芥心思阴暗,也有的,甘于被脚下泥潭所腐,自甘堕落不堪。” “我从不觉得,这世上有绝对的善或是恶,人性如何,与处境无关,更多的,是在于本身。” “内里腐,外再华无用,表里龊,也不代表内里就真的脏乱。” 苏沅的出身一开始就算不上优越。 后来在社会上,也曾受尽了无数白眼。 可她从不认为自己就真的如他人口中那般。 她力所能及的一切,或许在旁人眼中可笑,可她只是为了活着。 想不伤及他人的情况下,尽可能好的活着。 这本就是无错的。 这番话若是由一个历经沧桑沉浮的人说出,胡图或许不觉有异。 可从苏沅口中得闻,胡图心中却大为震撼。 人皆长眼。 偏见自存人心。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讽刺谁人不堪,谁人不洁。 却鲜少有人能想到,并非谁人生来就想这般。 若有可能,谁不想金尊玉贵,风清气朗的活着? 胡图被苏沅的话勾起了记忆深处的晦涩,眼底猛地添了一丝隐痛,声音也因此带上了些许不明显的沙哑。 “你说的或许不错,那你可曾想过,一旦被人知晓你一个女子,竟为风尘中人代笔书信,会给你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 苏沅从喉间挤出了一声嗤笑,漫不经心道:“谁在乎那些呢?” 别人在乎与否,苏沅不知。 可她本人是真不在乎。 她轻飘飘地说:“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我能拿得起那支笔,就吃得心安理得,名声不名声的,又有何碍?” 这口气大得狂妄。 大有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轻狂。 可正是这话中的轻狂,却恰恰入了胡图心底的最深处。 他强压眼底震颤,颤声道:“那若是牵扯到林明晰呢?” 苏沅皱眉。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他有一文钱的关系?怎么也攀扯不上他。”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日后着想,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春满楼接单。 否则也不会有她今日和胡图的对话。 胡图无声一笑,淡淡道:“那你又怎确定,我能有法子让你与春满楼中的人搭上路子?” 苏沅眼珠一转露出了浅笑。 她颇为狡黠的眨了眨眼,语速飞快。 “您写的那本书中有一个女子,名唤芍药,这位芍药姑娘曾是春满楼当之无愧的花魁,只是后来因……” “住嘴!” 胡图急急的打断了苏沅的话,涨红着老脸硬邦邦地说:“不可胡言!” 苏沅微妙的住了嘴,眉梢轻挑。 “胡院长,您还没说,是否愿意帮我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是拿乔了。 胡图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横了苏沅一眼,咬牙压低了声音道:“丑话我先说在前,我只帮你牵线,至于之后的事儿,我可就半点管不着了。” 苏沅费了半天心思终于目标达成,眼角眉梢都绽出了笑。 她像模像样的对着胡图微微拱手,朗声道:“多谢院长成全。” 只要搭上线了,剩下的,她自有法子。 第70章 传闻有女,名为汐 林慧娘采买结束,苏沅和胡图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苏沅乐呵呵的跟胡图定好了下次详谈的时间,眉开眼笑的拎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返程。 到家后,发现林传读正领着人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砌灶台。 林慧娘片刻闲不住,将买来的东西分类搁置好,又去打水把买来的锅碗都洗干净,用筛子摆放整齐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 苏沅做饭的事儿上帮不上忙,这样的琐事还是做得很利索。 她帮着林慧娘把买回来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林明晰也背着书袋回来了。 林慧娘说起遇上胡图的事儿,林明晰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走神的时候,林慧娘已经低低的絮叨开了。 口中尽是对胡图的感激之言,让林明晰回书院后,好生跟着师长念书,切勿沾染外边纷扰,不要让师长忧心。 林明晰一一应下,林慧娘见他乖顺,满意的笑了笑,指了指正盯着人砌灶的苏沅,说:“沅沅今日跟着我来回跑也累了,你带着她进屋歇会儿,我把饭做好了叫你们。” 苏沅本是想留下帮忙的。 可转念想到自己那真是狗都不吃的厨艺,默默的收回了作孽的手,乖乖的跟着林明晰进了里屋。 林明晰放下手中书袋,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小布包,里边装着的是几支粗细不一的笔。 这笔与常见的毛笔不太一样,笔尖格外纤细,看着就精巧得不行。 苏沅还没在家里见过这个,乍然见了,眼底还有些惊奇。 “这是什么?” 林明晰没理会她,直接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碟子和一个小碗。 “去打些水来。” 苏沅撇撇嘴,接过东西去了。 她打水回来,林明晰已经将桌上的杂物都清理开了。 林慧娘买回来的料子也被他平整的铺了一截在桌面上。 见苏沅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将小盒子里的色块放进去,倒点水进去化开。” 苏沅看不懂林明晰这一系列操作是在做什么,索性也不多话,按林明晰说的找到了小盒子,小心翼翼的将里边的色块拿出来放入水中融了,确定都融化均匀了,才把碟子放在了桌上。 林明晰沉吟片刻,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看了苏沅一眼,选了一支纤细的笔沾上了碟子中的颜料,笔尖在粉色的料子上轻轻滑动,很快,原本毫无痕迹的料子上就多了一支生动的蔷薇。 苏沅看了半响,心里大概有了个隐隐的猜测,忍不住问:“这画得是挺不错哈,但是做成衣裳下了水,可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这时候可没什么局部固色的技术,回头再把她好好的新衣裳染坏了怎么办! 苏沅表示很忧愁。 并且把忧愁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无声自懂她的意思,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手中笔尖不停,轻声说:“娘说这料子上别无花样,做成了衣裳也单调,她手里的花样子老旧了,你大概不会喜欢,让我在料子上画些样子,她回头比照着给你绣上去。” 林慧娘的刺绣技术,苏沅是亲眼见过的。 得知自己的新衣裳不会掉色,苏沅不由自主的笑弯了眉,语调也多了几分可察觉的欢快。 “那你要好好画啊!” 林明晰冷冷嗤笑。 “给你画个王八要不要?” 苏沅瞬间变脸,面无表情的捏了捏拳头,手指骨咔咔脆响。 “你试试。” 林明晰沉默不言,默默的看着手中画笔不说话。 苏沅心满意足的哼哼了几声,看着笔尖逐渐成型的花团锦簇,美滋滋的咧开了嘴。 果然,人类生来本性就是爱美的。 看到精致好看的事务,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啊! 心情很好的苏沅嘴里哼唧着不知是哪儿学来的跑掉小调,乐呵呵的在一旁给林明晰打下手。 林明晰足足花了两日功夫,才将料子上的花样画好。 粉色的布料上画的是大朵大朵的蔷薇,含苞待放,生机盎然。 青色的那匹,画的却是劲瘦精致的翠竹。 翠竹女子用得少,或是考虑到这个,林明晰在落笔的时候,特意收敛了锋芒,笔尖圆润饱满,就连翠竹的枝叶都仿佛添了几分傍晚间的温风暖意,温秀惊人。 苏沅看完后,认真的对着林明晰竖起了大拇指。 “恕我眼拙,没看出来您还有这才艺!” 林明晰无话可说的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想说话。 林慧娘本就是手巧的人。 见了成品后喜不自胜,笑着说:“我就知道让六子画花样子准没错,他自来手巧,画出来的东西从没差过。” 她摩挲着料子上栩栩如生的花瓣,说:“回头我加紧些,照着你的身量把料子裁出来,要不了多久,沅沅就能有漂亮衣裳穿了。” 苏沅配合着露出了期待的神情,笑呵呵的坐在林慧娘旁边听着她说怎么配线好看,苏沅穿上得多漂亮。 林传读笑眯眯的在一旁听着,末了才说:“过些日子就是女汐节,到时候外边热闹得很,沅沅穿上新衣裳倒是也应景。” 林慧娘闻言眼里一亮,拍手称是。 “到时让六子抽空带沅沅去街上逛逛也是好的,咱家沅沅本就标志,皆是好好打扮一番,定是好看极了!” 林慧娘说干就干,当即就拉着苏沅量身量,拿出了剪子要准备裁剪。 苏沅从未听说过什么女汐节,被林慧娘拉着转了几圈脑子晕乎乎的,满是好奇的冲着林明晰眨眼。 像是在问:女汐节是什么? 烛火下,苏沅宛若蒙着一层水汽的大眼睛格外明亮。 林明晰一时被恍得闪了神,等回过神来,嘴里已经不自觉的开始说:“古有一女,名为汐,生时房中金光大绽,与生俱来的功德身,三岁能言,出口便可成卦,可占卜凶吉,眼观百病,此女在世十六年,行医左右救人无数,声名远播,后天时大乱,天灾频起民不聊生,近水沿岸水难频生,害命无数。” “汐占卜算卦,恰识天机,甘以身为炉,炼就静水之术,于当月水患最盛,堤岸即坍塌之际于水岸处投河,汐入水不沉,于风浪之上静止数刻,随后随波而融,化为无数金光,震无尽沧江之水,岸边哀嚎不止,滔天水患尽除,有籍记,汐入水震水患,得飞升成河神,庇佑四方。” 林明晰顿了顿,轻轻地说:“受难百姓得汐之恩惠,念其大义之恩,特特将这日记载了下来,书于典籍流传于世。” “起初汐投江这一日,只是会有百姓自发前去江边祭祀,百年传承至今,已成沿江水岸的一种祭祀祈福之礼,这一日也被称作女汐节,为的是纪念女汐,演变至今,也成了一种风俗。” 第71章 河灯 林慧娘听得不住点头,笑着附和。 “除祭祀外,女汐节当日,最盛大的就是放河灯。” 传言汐成河神坐殿沧江,河灯自然也被人们赋予了祈福之意。 女汐节这一日,不管是互相爱慕的青年男女,还是渴望执手一生的小夫妻们,又或是想求家人平安富贵的人,都会自发的前去水边祈福放灯。 夜风中河面摇曳着灯火点点,煞是好看。 哪怕是多年不得闲去凑过热闹了,林慧娘想起记忆中的盛景,还是不禁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她说:“六子你到时记得带沅沅去瞧瞧,沅沅见了,一定欢喜。” 林明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像从未开过口一般,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 苏沅也不在意他沉默,眼珠子转了转,唇边露出了一抹狡黠的浅笑。 她当时没说什么,从第二日起,林传读编筐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的在一旁蹲着看着,看着林传读手中的竹片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苏沅初到林家的时候,瘦瘦弱弱的像只病弱的小猫。 穿上林慧娘的衣裳,四处都空荡荡的。 浑身上下没几两肉。 林慧娘见了第一眼就心疼的抹眼泪,止不住的想更疼她一些。 如今被林慧娘养了一段时日,身上稍微长了些肉,个子也高了些,身形匀称,气色也好。 不说话的时候,娇娇气气的,格外乖巧。 她这么眼巴巴的在一旁守着,就像是家养的小猫仔在馋盆里的小鱼似的,看着就让人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林传读被她逗得好笑,温声说:“沅沅这么看我好几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想说?” 菌子的买卖过季了,没法做。 代笔的事儿,林明晰还没去书院呢,也不能成。 苏沅最近正发愁做点儿什么,那天听林明晰说起女汐节的事儿,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只是一直没说。 她听到林传读的话嘿嘿轻笑,摸了摸鼻子才说:“说起来,我还真有个事儿想跟林叔商量。” 林传读含笑点头。 “你说。” 苏沅指了指林传读手中的小巧的竹筐,好奇道:“林叔除了竹筐外,还会编什么啊?” 她是真想知道。 林传读也不藏私,手上动作不停的同时,慢条斯理地说:“除了竹筐,也做一些篱笆笊篱筛子之类的物件,只要是用竹子和稻草编的,不太难的,基本上都能编。” 只是不管是竹子还是稻草,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编出来的物件,也卖不上几个钱。 苏沅闻言眼底微微生亮,欢快道:“那灯笼架子可编吗?” 林传读微微一怔,像是反应过来了苏沅想做什么,忍不住低笑出声。 “你可是想要个灯笼?” 苏沅在林传读心中还是个孩子,玩心重些也是寻常。 苏沅飞快的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一个,是好多好多个。” 拿出卖的东西,一个怎么能够? 苏沅见林传读不解,索性就把心里琢磨了好几日的话说了出来。 女汐节既有放河灯的习俗。 那么卖河灯肯定是一条挣钱的出路。 只是她能想到这个,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故而这做出来的河灯,一定要足够别致,能把别人家的比下去才行。 苏沅用手比划着说:“不用太大,就巴掌这么大的就行,但是吧,一定得精致好看些,越好看越好。” 林传读笑着摇头,说:“这么大的架子也不是不能做,只是要好看些就是为难我了。” 村中不讲究华丽精致。 惯用的物件,只要实用结实就可。 出自林传读手的物件,也多是这样的风格。 林传读也不觉得自己的手艺能与做惯了精致物件的匠人相比,故而笑道:“你想要个玩儿的,林叔倒是可以给你做,多好看的却是不行了,想拿去卖,只怕也难。” 苏沅听了却不在意。 她嘿嘿一笑,说:“林叔只管编一个这么大小的出来,我琢磨琢磨就可,至于怎么才能好看,我再研究研究。” 林传读是宽和性子。 对苏沅也温和纵容。 既是苏沅说了想要的,哪怕心里觉得苏沅卖河灯的念想不太靠谱。 他还是加紧着做了一个苏沅描述大小的灯笼架子出来,给了苏沅。 苏沅捧着掌心小巧的竹架子,欢喜得不能自胜。 林传读说自己做得粗犷,可掌心的成品还是超乎了苏沅的设想。 架子堪堪只有巴掌大。 似是怕竹节处磨了手,林传读还用片子细细的将上边的毛刺磨得平整光滑。 哪怕苏沅用手在上边来回滑动,也不觉半分凝涩。 只是…… 光是架子精致无用。 想要河灯能顺利卖出去,还是要想想别的法子。 这河灯究竟怎么做才能别致呢? 苏沅愁得掉眉毛。 正值傍晚时分,不再如白日那般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了屋内。 投射在了苏沅手中的小架子上,桌上也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投影。 苏沅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中的架子,然后就看到桌上的投影也跟着转了转。 苏沅先是百无聊赖的看着。 可看着桌上投影转了几圈,她突然就激动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知道怎么做了! 苏沅欢喜的捧着小架子去找了林传读,还带上了林明晰的纸笔。 她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致的模型,对着林传读手舞足蹈的比划解说了好一阵,林传读勉强明白了她的意思,表示可以试试。 这两人都是行动派。 准备好要用的东西,蹲在小屋子里点上了灯就开了工。 林明晰帮不上忙。 只能在一旁认命的递水递杯子。 林慧娘不明所以,乐呵呵的给这几人做饭。 林传读和苏沅异常忙碌,整日整日的在屋子里琢磨。 苏沅提供的理论是没毛病的。 可她说的东西,林传读从未见过。 只能凭借着苏沅的形容和自己的想象,不断尝试。 苏沅画了一堆无用的图,最后甚至还拆了个特意买回来的风车,研究了好一阵,历经两日,才勉强做出了苏沅想要的样子。 苏沅激动得不行,眼睛都熬红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哈哈就笑。 “成了成了!” 林传读也是笑声不断,不住的点头。 “是啊,终于成了。” 来送水的林明晰站在门外听到这动静,脚步微微一顿,立在门边,眼底慢慢染上了一层浅笑。 第72章 但愿人长久 初品做出来后,苏沅顾不得睡觉,连夜在做出来的灯架上糊了一层薄薄的灯芯纸。 这种灯芯纸是特制的。 尤为透薄。 在中间放置一根小小的蜡烛,就可有隐隐绰绰的光亮照出。 苏沅小心翼翼扶着架子,另外一只手轻轻的转动灯架底下的一个小把手,然后奇妙的一幕就出现了。 灯芯纸外平淡无奇的光影突然慢慢的开始转动,光影变幻,虽做工仍显粗糙,可这种变幻依旧显得尤为动人。 随着光影的变幻,里边还传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不出曲调。 却叮咚叮咚的,格外动听。 苦熬多日终于大功告成,苏沅乐得喊了一嗓子,反应过来深夜不该扰民后,又激动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按耐下激动的心情,熄了蜡烛,将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灯架子收好,才美滋滋的合眼睡了。 第二日,苏沅就开始忙活制河灯的事儿了。 灯架可以让林传读做。 林传读也愿意做。 只是这灯架子里用来投影的花样,林传读却是做不出。 苏沅认真的和林传读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去找隔壁村有名的木匠讨主意。 匠人手巧,想来是有法子的。 木匠和林传读有些交情。 见了两人笑眯眯的。 看了苏沅画出来的简易图纸,大约明白了苏沅的意思,当即就拍着胸口说小问题。 为了让苏沅放心,甚至还当场就找出了自己的工具,现场就用一个不足手指长的竹片雕刻出了苏沅想要的花样。 胖嘟嘟的小兔子被放在了灯架特有的小卡槽上,随着灯架把柄的转动,在灯芯纸上投射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印象。 活泼可人。 木匠做过无数精巧活儿,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河灯,一时间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小玩意儿看似不起眼,可若是能做好了,销路必然是差不了的。” 林传读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谦虚道:“小孩子家家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让您见笑了。” 木匠摆手说过谦了,好笑的看向捧着河灯不错眼的苏沅,说:“只是,就这一个只怕是不好卖吧?” 苏沅回神后笑了起来。 她颇为俏皮的冲着木匠眨眨眼,说:“您老眼明心亮,说得对极了。” “要想真把这小玩意儿做出来,哪儿能少得了您呢。” 河灯的原理是在灯架上放一个雕刻着不同花样的竹片,将竹片卡在特殊的卡槽里,卡槽与灯架外的手柄相连。 手柄转动的时候,灯架上的小滚轴会跟着一起转动。 里边的图案光影自然也会一起跟着转。 在灯架的边上,还卡了一小块铁片。 每当手柄转动一周,手柄上凸起的位置就会和铁片发生一次碰撞。 在外就能听到一阵叮咚作响。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个精细活儿。 女汐节在即,光是林传读和苏沅自然难以胜任。 所以来之前苏沅和林传读就商量好了,若是木匠能做出来合乎心意的竹片,那就与木匠合作。 争取在女汐节之前,将数量足够的河灯赶制出来。 村民打造家具的时候不多。 木匠活儿本就不好做。 此时有买卖送上门了,木匠自然不会推辞。 在竹片上雕刻几个简单的小花样,对木匠来说并非难事。 要是得闲去做,他一日就能做出好几十个。 所以到商议合作的时候,木匠也没拿乔故意说高价,一块竹片上刻两个花样,算作五文。 若是花样繁复些的,再往上加两文。 这价格也算公允,苏沅和林传读没讨价就说了好。 只是说定了,竹片要由木匠自己准备。 而花样也要按苏沅说的去做。 商议好了合作的事儿,苏沅和林传读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林传读去接着做灯架,苏沅则是埋头在屋里琢磨花样的事儿。 她主意多,点子灵活。 除了讨巧的小动物模样外,她还特意写了几首为数不多记得的情诗作为备选。 若苏沅没猜错,女汐节那日,街上的酸男情女肯定不少。 总会有人喜欢这种诗以寄情的小玩意儿。 林明晰回来的时候,苏沅正在咬着笔头回想诗句。 她上辈子是理科生,文学造诣实在不咋地。 关于歌颂爱情,还寓意美好的,就更是记不住几个字。 如今要翻肠倒肚的去想情诗,还当真是有点儿为难她。 苏沅看到林明晰就仿若看到了救星。 她眼里一亮,不由分说的将林明晰揪了过来,把快咬秃了的笔头往林明晰手中一塞,嘴里就说:“你快帮我写几首诗。” 林明晰不明所以。 “什么诗?” 苏沅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张嘴就说:“当然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情诗了!” 林明晰捏着笔的手猛地一顿,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苏沅。 “你说什么?” 苏沅最乐意看林明晰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状就坏心眼的笑出了声。 她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软趴趴的趴在了桌面上,漫不经心道:“都说你学富五车,你该不会连几首情诗都写不出来吧?” 林明晰没理会她明目张胆的挑衅,顶着红彤彤的耳朵翻看起了苏沅写好的那些酸诗。 苏沅能记得写出来的,都是前世脍炙人口的情诗。 其中不乏情感热烈的。 光是这么看了一圈,林明晰的耳朵就肉眼可见的更红了。 他有些气急。 “小小年纪,你写这个做甚?” 苏沅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当然是为了挣钱啊!” “什么?” 面对林明晰的诧异,苏沅尤为无奈。 接触了这些时日,苏沅也算是了解眼前这个小古板的性子。 她若是说不清楚,林明晰指定不会帮忙。 苏沅想了想,索性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眯着眼睛乐呵呵道:“独身未嫁的女子,往往喜精巧萌趣的花样,未娶男子则更多会偏爱大气磅礴,或是赋予了抱负的诗词,而有情之人,则会更偏爱可象征情谊的东西,这样的酸诗,虽没什么实际作用,却被痴男怨女视作寄情之物,只要写得当了,不愁搞不到银子。” 苏沅说的在情在理。 饶是林明晰也说不出反驳之言。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老神在在的苏沅一眼,心中实在想问苏沅究竟是从哪儿知晓这样的言论。 可话未出口,手中的笔却先动了起来。 林明晰的文学造诣,绝不是苏沅这样的半吊子可比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眼前就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堆写好的诗词。 还都是符合苏沅要求的。 笔锋凌厉换转大气,看着就让人心中生喜。 苏沅没骨头似的趴在旁当了半天监工,见数量差不多了,才心满意足的叫了停,迫不及待的捧着写好的诗词蹦出了门。 她拿去给林传读瞧瞧,若是没问题,就要抓紧送到木匠那去了。 苏沅走得欢喜又急,压根就没注意到地上还落了一张。 林明晰要叫住她没来得及,只能无奈叹息着,弯腰将地上的那张纸捡了起来。 纸张翻面,映入眼帘的是苏沅特有的笔锋字迹。 一句简短的墨行。 一句林明晰从未听过的诗词。 但愿人长久。 林明晰愣愣的看着仿佛还透着墨香的字迹,瞳孔微微生震。 “但愿人长久……” 第73章 弟弟,你挡道了 苏沅不知道自己随手找来凑数,描绘兄弟情的诗词,误打误撞的在林明晰心底掀起了怎样的微浪,依旧专心致志的埋头走自己的生财之道。 木匠为人靠谱,技术也很让人放心。 苏沅送过去的那些诗词花样,一个不落的都用上了。 还各个都精巧无比。 林传读跑商多年,自然可察觉到其中的可图之利,也知道商机不可贻误的道理,也不编竹筐了,每日专心的做灯架,生怕落下了进度。 木匠和林传读包揽了做材料的活儿。 剩下的就由苏沅来做。 苏沅每日起床后,就搬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将雕刻好的竹片往灯架上卡,往灯架上糊灯芯纸。 这样的精细活儿苏沅不甚在行。 可做得还是无比用心。 林惠娘一开始帮不上忙,可看苏沅做了几个后,就无师自通自发上了手。 出成品的速度,甚至比苏沅还快上几分。 林明晰不久后就要去县中书院继续念书,这几日白日里,都在忙着村学中的事儿。 可回来后,只要得闲,还是会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弄。 一家人院门紧闭的忙活了快十几日,终于赶制出了上百盏合心意的小河灯。 成品与寻常河灯相似,堪堪巴掌大。 灯芯纸外却不像惯见的河灯那般,在上边画满了各色花样。 灯芯纸白白的一片,若不点亮其中的小蜡烛,绝看不出内里乾坤。 可只要于夜色中将蜡烛点燃,转动手柄,看到灯芯纸上的光影变幻,听着耳边的叮咚悦耳,任谁都要拍手称一声绝妙。 林传读本是想再多做些的。 左右女汐节尚有几日。 可苏沅却说不做了。 物多价滥。 以稀为贵。 拿去卖的东西,多了其实不见得就真是多好的事儿。 而且…… 苏沅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说:“卖的东西做好了,可咱们还缺个招牌呢。” 林传读不解道:“招牌?” 苏沅笑着点头。 “对,招牌。” 苏沅说的招牌,与常见的招牌也不同。 她要做的,是一个等人高的大河灯。 林传读费了些劲儿将大灯架做了出来。 苏沅和他一起将大了数倍的竹片卡了进去,还在里边不同的三处卡槽里分别放了三块巴掌大的铁片。 这么大的河灯,用蜡烛肯定就不行了。 苏沅尝试了几番,最终决定直接在中间点上一个小小的火盆。 火盆发出的光亮足够。 三块铁片被撞击时发出的声音也足够响亮。 这么大的河灯,摆出去也绝对吸引眼球。 届时把这个摆出去,火盆点上,苏沅就不信,街上会有人看不到。 女汐节当日,为了完好无损的将制好的河灯都带到县里,苏沅特意斥巨资请了个牛车。 牛车早早的就到了林家门口,苏沅几人忙里忙外的把装好的河灯往牛车上搬。 他们这么忙活,自然也惊动了林家的其他人。 大伯母走出来望了一眼,有些不屑。 “这是干什么呢?” 林慧娘擦着汗笑了笑,说:“做了一点儿小玩意儿,想着趁今日拿到县里去卖了换些银钱。” 大伯母听了更加不屑,瞥了一眼撞在竹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不明物体就冷笑出声。 “什么玩意儿也敢拿去卖?也不怕卖不出去,连请车的钱都拿不出来!” 林慧娘是个嘴拙的,被如此讽刺也说不出辩驳之话。 苏沅搬着一个竹筐从里边走了出来。 从大伯母身边路过时,故意用竹筐碰了碰大伯母的衣摆。 嘴里还喊:“让让让让!竹片子勾衣摆了啊!” 一听衣摆被勾着大伯母就急了眼,触电似的往旁边躲了一下。 门口没人堵着敞亮了,苏沅快步走出去,对着林慧娘说:“婶儿,您抓紧去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就出发了。” 林慧娘含笑哎了一声,赶紧去拿收拾好的东西。 这么多河灯,指望所有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二房今日算是举家出动。 要带的东西自然不少。 大伯母被无视了个彻底,憋得一张脸紫涨通红。 可林传读不想理会。 林明晰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她反复张了张嘴,只能扔下一句不识好歹就扭身走了回去。 林传读沉默良久无声叹气。 林明晰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门口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二房一家的好心情。 去县城的路上,林慧娘难掩兴奋,拉着苏沅的手,絮絮叨叨的与她说起了女汐节游街的盛大和放河灯的场景。 苏沅侧耳听着,时不时说上两句俏皮话,逗得林慧娘一路笑声不断,就连林传读和林明晰眼中的笑也未曾散过。 到了县城,苏沅早早的就去了河岸边的街市。 美其名曰,占个好位置。 这时候可没什么固定摊位制度。 街上就那么点儿地方,谁占到了就是谁的。 去得晚了,就什么也没有。 苏沅跑得快,嘴皮子又利索,很快就抢先一步得了好位置,招呼着林传读等人将牛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慢慢的开始整理摆放。 他们在的位置,正好就是每年放河灯人最多的地方。 等着今日来卖河灯的商户不少。 这会儿天还大亮,可已经有不少小摊子支了起来,上边摆着的,都是画着精巧花样的小河灯。 唯独他们的这个小摊子上的河灯,看着白花花光秃秃的一片,半点样式也无。 看着就格外寡淡。 有眼红好位置被抢了的商户见了,就忍不住口出讥讽。 “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在这岸边卖了不知多少年河灯,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不起眼的样式,这灯芯纸上白啦啦的一片,是家中无会画花样的人么?” 有人听完哄笑出声,摇头道:“这样式,只怕是白送都无人想要,只可惜,还占了这么个好位置,当真是平白浪费。” 林传读和林慧娘都不是善言辞激辩的人,听见这话也只是讪笑不答言。 苏沅和林明晰合力将最大的那个河灯搬下来摆好,听见这话,当即就扯着嘴角道:“嘴上花花有什么用?得摆出来的东西能卖得出去才是本事,是骡子是马,一会儿天儿黑了,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是谁浪费了么?” 说话那人大概没想到苏沅一个小姑娘嘴皮子如此不饶人,愣了一下就冷哼出声。 “无知小儿口出狂言,一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苏沅撇嘴。 “我好怕哦,您可千万别手软,免得我下次还敢这么狂。” “你……” 出声商户噎得满脸阴沉的不吭声了。 苏沅切了一声继续忙活。 被隔离在这场口角之外的林家几人无声对视,眼中皆是说不出的无奈温和。 苏沅这小性子,还真是…… 仇者恨。 亲者快呐…… 苏沅语速太快,林明晰没来得及插嘴。 见旁人不言了,唇角含笑,不由自主的揉了揉苏沅毛茸茸的小脑袋。 苏沅茫然抬头眨眼。 林明晰轻笑。 “干得不错。” 苏沅满面狐疑:“嗯哼?” “沅沅真棒。” 苏沅……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林明晰不安分的手,压低了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弟弟,你挡道了。” 林明晰??? 弟弟??? 第74章 嘴甜手黑者,小苏沅 女汐节最热闹,最精彩的时候是在晚上。 夜色将落,大街小巷就燃起了点点灯火,烛光闪闪,宛如流淌在人世间最亮眼的一条长河。 看着街上来往行人逐渐增多,苏沅拍了拍手,站起来招呼林明晰,点了个火盆,将那盏与人等高的巨大河灯点亮。 市面上的河灯为精巧和方便携带,多是巴掌大小,再大些的,顶多也就是普通灯笼那般。 苏沅眼前的这个却像个人似的立着,大得惊人。 之前未曾点亮的时候不觉如何。 如今火盆一燃,苏沅坐在小凳子上转动与灯架相连的把柄,灯架中的转轴缓慢转动,在灯芯纸上投射出了一个隐隐绰绰的美人倩影,美人剪影随着苏沅的动作而微微变幻,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影子竟然还是不同姿态的! 路过见了的人们为入眼的光影诧异,紧接着听到的,就是从河灯内部传出的叮咚脆响。 美人倩影随着脆响一同转动,虽无音律可言,落入人耳,却仿若是灯中美人在轻声吟唱。 苏沅动作不断,周围人群中响起的惊诧声也不断。 沧江水边女汐节数百年,无数精巧河灯在今日博取过无数人的喜爱。 可何曾有过这样的精巧之物? 那灯中的剪影,就像是活了一般。 会动就罢了,还会发出声响! 苏沅听了一片吸气声,就知道自己今日没来错。 她清了请嗓子,心情大好的喊了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林家小灯铺,能动能唱还能祈福寄愿!女汐盛节必不可少!” “自己祈福寄愿可用,替家人眷侣求安也可,数量稀少先到先得,今年买不到,就只能等明年了啊!错过后悔一年!” 这时候商贩卖货,多是沉默讨好的笑着等候主顾上门。 除了那在村里走街串巷磨剪子炝菜刀的,就没这么扯着嗓子喊的。 苏沅冷不丁的叫了这么一嗓子,路人面露惊讶,更多的却是对苏沅口中之物的好奇。 这河灯看着白花花光秃秃的,并无任何别致之处。 可看那盏大的,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有猎奇心强的,迟疑片刻就上前搭话。 “这些个小的,与那大的也一样?” 林传读去打水了,不在此处。 林慧娘从未接触过买卖的事儿,被人问着了脸色涨红,只知呐呐点头说是。 那人不放心,又问:“可你这小的,看着没甚别致之处,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林明晰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活儿。 他抿了抿唇,压下了眼中的不自在,上前一步硬邦邦道:“就是一样的。” 问话的大哥看着林明晰俊秀又仿佛带着诡异微红的脸,一时有些语塞。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么耿直还嘴拙的商户,还真是不多见了。 苏沅本来是在忙着转把手吸引人群。 见林明晰和林慧娘俩一个比一个嘴笨,无奈的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就笑开了眉。 她嘿嘿笑着说:“大哥您这话就说得不地道了,咱家摆着摊子做买卖, 除了想赚点儿银钱养家糊口,剩下的就是为了结个善缘,这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自家的父老乡亲,我们又怎会信口开河忽悠您?” 说话间苏沅示意林明晰去接着转把手,显摆似的将一盏小的河灯拿了起来,嘴里还说:“咱家这灯看着不起眼,可乾坤都藏在里头呢!” “只要把这蜡烛点上,保管您瞧了爱不释手,只怕是旁人稍碰一下都觉心疼呢!” 那男子被苏沅这含笑带炫的语调逗乐了,哈哈道:“你这小姑娘倒是能说会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把灯点上让我瞧瞧,若真像你说的那般,这灯我就要了!“ 苏沅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笑眯眯的说好。 手上也不耽搁,麻溜的将特意买来的小蜡烛往拉槽中央的位置放稳,小心点燃了,然后才故作神秘的啧了一声,说:“大哥您可瞧好了,绝的来了!” 话音落下,她就开始转动灯架下的小把手。 把手起转,灯里的铁片和剪影也开始随之转动。 与大的那个不同,小河灯上投射出的并非是人影。 而是一个翘首待跃的小兔子模样。 平淡无奇的小兔子在纸面上仿若瞬间被添注了生命,伴随着耳边响起的叮咚之声不断闪烁起跃,一起一落都格外可人。 苏沅将男子的惊叹就收眼底,笑着说:“我瞧大哥通身文秀,像是读书人,您若是不喜这兔子的秀气,咱家还有别的可选,旁的不说,就光是各色诗词就不知有多少,总归能让您挑着满意的!” 世人以读书人为清。 不管自己究竟是不是读书人,可仿佛被人夸赞几句书生气质,整个人瞬间就不太一样了。 男子被苏沅不动声色的吹捧得眉开眼笑,当即就惊喜道:“竟还有诗词的?在哪儿快拿出来我瞧瞧!” 苏沅笑着应好,一直没说话的林明晰递给她一盏小河灯,苏沅照样点燃后,指着灯纸上跃动的诗词轻朗:“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大哥您瞧,这诗与您多相称!” 苏沅一口一个大哥,无痕无迹间将人吹捧得不知今夕何夕。 男子哈哈几声笑,甚至都开口问价,直接就说:“这盏灯我要了!” 苏沅笑眯了眼,连声说好。 她将灯交给了男子,说清楚了如何让灯中投影转动,然后才说:“这小蜡烛算六文,灯里的铁片算八文,请了木匠做架子花了十五文,加上做工以及请秀才写诗词的本钱,除去成本,总共得您惠顾六十文。” 一盏巴掌大的河灯,哪怕是做得精巧,六十文的价也算高了。 要知道,寻常一盏河灯价不过二十。 苏沅一张嘴,简直就是翻了三番。 她不等男子还价,也不给周遭人吐槽的机会,叹息着就说:“您瞧瞧这灯上的诗词,那能是常人的手笔吗?” “为了请动那个秀才公给落笔,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功夫和银钱,不瞒诸位说,我将这儿的灯都卖了,也就是能得个半斤二两肉的余钱,这价格实在不高啊!” “再说了,你们想想,女汐节对沧江边上的百姓是多大的节日?一年也就这么一回的事儿,买盏合乎心意的河灯去为一家祈福,这有什么贵贱可言?光是这寓意,就已经是贵不可言了!” 男子本是有些犹豫的。 听了苏沅这一番胡吹滥炸,再加上得知这诗词是请了秀才公落的亲笔,当即也不觉得贵了。 读书人多酸腐。 若无特殊情况,寻常百姓有几个能得秀才公的亲笔诗词? 周围人惊叹不绝,男子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了河灯,小心翼翼又一脸得意的捧着河灯走远了。 第75章 这话好像没毛病? 似乎是有意炫耀自己的河灯别致,一路上男子走得极为缓慢,手中更是片刻不停的转动把手。 在灯纸上来回变幻的灯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甚至还有胆儿大的上前搭话询问。 男子也不遮掩,仰着头将河灯从何处来详细说了。 不消苏沅再费心去吹,他自己就将苏沅的原话再夸张了一倍,将小小的河灯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无形中为苏沅招揽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客源。 林慧娘和林明晰被苏沅刚刚那一番话吹得两眼茫然。 看着苏沅收到的五十文钱,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苏沅说不诓人,可刚刚面不改色诓人的,也是她本人。 那蜡烛是买的不错。 可却是买了大的,特意拿回家自己融了再做的。 一支蜡烛加上新捻进去的烛芯,最多也就是两文钱。 至于苏沅说值八文钱的铁片,全都是林传读带着苏沅去后边的矿山里捡的。 半个子儿没花。 灯芯纸不贵。 这一百个河灯,拢共就用了不到三百文的纸张钱。 给木匠的工钱一个最多不过十文。 她口中费劲心思弄来的秀才亲笔,也就是林明晰费了一盏茶的功夫。 何曾花钱有成本? 来之前林慧娘还忐忑过,心想一个河灯能卖二十文,能除本钱尚有余钱就算是不错了。 谁能想,苏沅张嘴就敢翻倍。 重点是,翻倍还被她卖出去了! 林慧娘捧着轻易得来的高价不知所措。 林明晰却在短暂沉默后无声轻笑。 他走到苏沅身后,低声说:“据说我润笔费极高,极难请动?” 吹牛皮现场被人拆穿了西洋镜。 苏沅尴尬的嘿嘿一笑,眼神飘忽。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信了就成。” 她怕林明晰多说多尴尬,赶紧动手把林明晰推了回去。 “你跟婶儿就在后头帮忙,讲价这事儿交给我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一家子,找不出一个心黑嘴皮子利索的。 就这样的,不适合做生意。 在后头打杂就好。 林明晰被嫌弃了也不生气,摇头失笑后安心做了沉默的小助手。 林传读打水回来后的之前事,笑笑不言,跟着在后帮忙。 在苏沅后头静静的听她忽悠人。 旗开得胜。 苏沅信心倍起,张嘴忽悠起人来,连珠炮似的利索。 随后来的人,清一色的被她忽悠得一脸惊喜,心甘情愿的当了挨宰的冤大头。 被苏沅光明正大的掏了钱袋子。 一个小河灯六十文,对穷苦人家确实是贵。 可只要家中有些余钱的,又一心想在今日讨得好彩头的,却不见得就真那么肉疼这几十文钱。 苏沅嘴里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只想看看的,买了一个。 想买一个的,最后捧着两个走了。 实在是不舍得买的,就凑在小摊子边上看那个特别大的过眼瘾。 林家人性子好,见谁都带了三分笑。 苏沅更是张嘴就能把人逗得乐不可支。 一时间小摊子前人满为患。 一百盏灯,一开始林慧娘还担心卖不出去。 可入夜开张没多久,小摊子上竟就空了! 苏沅这一晚上小嘴哒哒哒的就没停过。 她负责忽悠人掏钱。 林明晰负责打包点蜡烛。 林传读就教买客怎么转把手。 林慧娘负责收钱算账。 四个人第一次合伙,过程无比顺畅。 就连那个最大的,本是当作招牌的,都被苏沅忽悠一个地主家的儿子买了回去。 还卖了个好价钱。 到收摊的时候,苏沅的嗓子眼都冒烟了,几乎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林明晰正帮着收摊,见状赶紧将早就放好了的水递了过去。 “喝口水歇会儿,这儿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苏沅也不客气,接过水一饮而尽,尝到嘴里的酸甜滋味,有些惊奇。 “这是什么?” 林明晰笑着解释。 “不远处有个阿婆支了摊子卖山楂水,娘说这喝了解渴,刚刚去买来的。” 山楂水酸甜可口,入喉火辣辣的嗓子的确是好受不少。 林明晰看苏沅一脸回味的样子,忍着笑又给她倒了一些,手上动作不停,说:“少喝点儿,喝多了牙酸。” 苏沅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连着灌了两大碗才去帮着收拾残局。 他们带来最多,最占地方的就是河灯。 如今一百盏灯全卖了。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 只要将从家里带来的小凳子,装河灯用的竹筐等收拾利索了就行。 东西都打点清楚了,时辰却还早。 女汐节上特有的游街放灯才要开始呢。 林慧娘擦着头上的汗,将打点好的东西委托给旁边卖红糖圆子的老夫妇看管,对苏沅说:“难得盛景,趁时辰还早,我带你去逛逛。” 苏沅喜热闹。 闻言乐呵呵的说好。 家中女眷要出行,林传读和林明晰自然要跟着。 一家四个,难得的聚在一起,别无目的顺着人群往热闹的地方逛。 苏沅是孩子性子,贪嘴又贪玩儿。 林慧娘自来纵她,再加上今日心情大好,但凡苏沅感兴趣的小吃食,都要买上一些给苏沅尝尝。 街上小吃众多。 全都吃了不等几样就吃不下了。 苏沅想了个招儿,买两份分为四,她和林明晰分一份,林慧娘和林传读吃一份。 有些林慧娘和林传读都不吃的,就她和林明晰分。 托了她馋嘴的福,从不偏甜食零嘴的林明晰,今日也跟着情愿或不情愿的吃了不少甜的糯的。 苏沅最后还想吃,林明晰却已经黑着脸开了口。 “你自己吃。” 苏沅抹着圆鼓鼓的肚子,十分坦诚。 “我吃不下。” 但是她还想尝尝别的。 林明晰头大如斗,无奈叹气。 “你以为,我就还能吃得下吗?” 这都吃了一条街了姑奶奶…… 苏沅面露谴责,一脸的不应该。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我吃得多?”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言难尽且理直气壮。 “你不是说我是弟弟吗?” 苏沅??? “弟弟就是吃得少,有问题吗?” 苏沅神色诡异的沉默了一瞬,难得的有些词穷。 还别说。 林明晰这说法,好像没毛病…… 第76章 家是归属,不是束缚 女汐节日的盛大直到深夜才结束。 苏沅一行人回到家的时候,林家村里的公鸡都稀稀落落的扯着嗓子开始打鸣。 而他们这几个累了一天的人却兴奋得毫无睡意。 之前在集市上,一盏接着一盏的灯往外卖。 一开始时,林慧娘还能勉强记着收了多少。 到后来,她只觉得腰间挂着的包,胀鼓鼓的往下坠,到底装了多少心里也没数。 进了门,按耐了一路的兴奋喷涌而出。 林慧娘示意林传读小心将门板掩上,拿出小心护了一路胀鼓鼓的布包,深吸一口气将几遍装着的银子都倒了出来。 铜板和碎银堆满了半个桌面。 在油灯的微光下散发出激动人心的冷光。 林慧娘光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传读眼中也带着说不出的笑,对着林明晰和苏沅招手。 “快过来一起清点完了,好收拾回去睡觉。” 苏沅哎了一声坐过去了。 林明晰自觉拿出了一个小账本在桌上摆好,等着记账。 林慧娘将桌上的银子分作三堆,挨着数清楚后,一一对数,确定无误后,禁不住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竟有这么多?” 苏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大致应该是这个数,核对了三遍,想来是不错的。” 一百盏灯都卖了。 可并非都是一个价。 六十文的有,七八十文的也有。 最大的那一个,甚至被苏沅卖了个三百文的高价。 零零散散的算下来,除去在街上花了的,最后竟还剩了七两银子! 之前与木匠说好的价格总共是八百文。 除去所有成本,他们今日竟赚了不下六两银子。 而按二房一家目前的进项来算,就算是林慧娘不眠不休的洗上一年的衣裳,林传读日夜不缀的编上一年的竹筐,最后一年到头,能到手的银子也不过十数。 一日就赚了这么多,当真是惊喜得让人难以置信。 林慧娘似还有些恍惚,嘴里不住的喃喃。 “这么多银子,真是咱们一日赚的?” 林传读心酸又好笑。 他说:“那可不?多亏了沅沅的主意和一张巧嘴,今日若是无沅沅在,就咱们这几个人,只怕是连本钱都不见得能赚回来。” 林慧娘重重的抹了一下眼角,连声说:“是啊,多亏了沅沅,否则……” “林叔您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只不过是动些嘴皮子,哪儿就算得上厉害了?若不是您二位信得过我胡来,还陪着我想法子熬更打夜的做,哪儿会能成?” 若是换了个小气多心思的,先前听了苏沅的主意不知要如何斥责。 林传读夫妇能无条件信任,并且全力帮她。 苏沅心里也不是不感激的。 赚了银子苏沅心里也高兴。 她并不居功,笑呵呵的插了几句嘴就把话题叉了过去。 林明晰始终不言,默默的在一旁记账。 几人话半片刻,见苏沅不住的打哈欠,才匆匆收拾了准备歇息。 苏沅走前,林慧娘追出来将一个小荷包塞到了她的手里。 苏沅茫然眨眼。 林慧娘笑得和蔼。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 苏沅手里捏着个小荷包,茫然无措的被林慧娘推着出了门。 她愣了半响,打开荷包她才看清里边装着的是什么。 竟然是三两银子。 总共赚了六两,林慧娘给了她一半。 这…… 苏沅下意识的想将荷包还回去。 在一旁看着的林明晰却说:“给你的就收着,有些银子傍身,总不是坏处。” 只要苏沅不拿着银子去看戏打赏。 这钱花哪儿的,只要苏沅乐意。 都是应得的。 苏沅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掂了掂手里的小荷包,说:“给我这么多银子,你们就不怕我哪天卷着银子跑了?” 别说她是被买回来的。 就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儿,婆婆尚在世的时候,也少有可管家理钱的权利。 就像林家,这么大一家子人,所有的银钱都还是在老太太手里拿捏着的。 林慧娘和大伯母一个子儿都休想摸着碰着。 倒也不是怕媳妇儿卷钱跑了。 只是进门媳妇儿外家人,在婆家地位总是特殊,又让人难以信任。 而自苏沅进门起,林慧娘就从未扼制过她手中银钱的来路去处。 她总是想着多给苏沅些补贴。 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苏沅在无人委屈了自己。 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让苏沅窝心感动的同时又倍感无措。 这家人但凡对她差点儿,她也不至于…… 林明晰听见苏沅似戏谑又似试探的话,无奈一叹。 “我们希望家对你而言是归属,而不是想挣脱的束缚。” “哪日你若是想走,那就证明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当自省不足,哪儿会顾得上其他?” 不论这话真假几分。 苏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秒钟不可言说的感动。 她心情微妙的啧了一声,打开了小荷包,将其中一个小碎银子掏出来塞进了林明晰手里。 “见者有份,这是你的。” 林明晰握着一两银子难得的茫然。 苏沅却面露疲惫摆摆手转身就走。 “晚安晚安。” 林明晰呐呐的看着苏沅走远,良久之后,眼露迷茫。 “何为晚安?” 苏沅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后,还有温在灶上的小米粥和杂粮菜窝头可吃。 林传读去了地里。 林慧娘在院子里接着给苏沅做衣裳。 苏沅一手捧着个碗,一手捏着个窝窝头在一旁守着林慧娘做衣裳,嘴里时不时的与林慧娘说上几句话。 林明晰明日就要去县中书院了。 他去了书院,村学之事势必要耽搁下来。 为不让村学中孩童无人可教,林明晰特意费了些心思,去请了一个自己相熟的友人前来打点。 他那位友人林惠娘也是知道的。 她低叹一声,说:“叶清河那孩子生来命苦,刚落地就没了爹,娘熬着将他供养到下场考试,不料刚得了秀才功名,家中母亲就早早的撒手人寰,他按规矩回乡守孝,孝期过了,家中却也再供应不起读书的费用,只能早早的开始谋生。” 只是或许是念书念得多了,又或是生来不通人情世故。 叶清河虽有秀才功名,却格外与世不入。 他那性子说得好听些是刚正。 说得直白些,就是脑子里只长了一根筋,不懂转还,容易开罪人。 第77章 是妹妹,不是媳妇儿 他一开始是在县中书局与林大伯一起做事。 可后来不知怎得开罪了人,就被从书局中赶了出来。 后来又陆续换过几个地方求生,甚至还去客栈里给人做过账房先生。 只是无一个可做得长久。 不久前,索性就回了乡下老家,靠着家中剩下的几亩薄田为生。 林明晰去找到他将来意说了,叶清河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他家中并无任何亲眷在世。 也无任何挂念。 心中独独念着的,就是没能再取功名。 村学中学业不重,教导孩童启蒙于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入了村学,住的地方有了,吃的也可凑合,他还能有机会静心好生研读,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他与林明晰说好了,两人一个在村学任职。 林明晰回来时,就与他换岗。 林明晰在外时,他就自己顶着。 教资多劳多得,做得多的,就拿得多。 可得银钱不多,却已足以让孑然的他混个温饱。 他已然知足了。 林明晰将万事都打点妥当后,回来才与林慧娘提起。 得知叶清河浑身上下的包裹除了书外,只有一件破得连补丁都不曾打的衣裳,林慧娘叹息后连夜将林传读之前的一件旧衣裳找出来,让林明晰给人送了过去。 林家再难,日子尚且能过。 没了娘的孩子,比林明晰大不了两岁,林慧娘看着实在心疼。 今日,林明晰就是带着叶清河前去熟悉环境的。 明日他走后,村学中的孩子就要由叶清河教导了。 苏沅在林慧娘的描述中大概知道了叶清河是个怎样的人,心不在焉的应着声,心里想的却是明日怎么找借口与林明晰一起进城。 代笔的事儿有利可图。 苏沅还找着了入手的门路。 她自然不肯放弃。 只是…… 林明晰那个小古板的刻板程度实在超乎了苏沅的想象。 要怎么让林明晰答应保密,是个难题。 苏沅正发愁的时候,林明晰带着叶清河回来了。 叶清河本打算在村学中直接落脚的。 只是村学中一直一直无人居住,临时收拾出来的房子也实在不像样。 林明晰想了想,索性就直接把人带了回来。 家里还有一个空着的小房间。 叶清河临时住上几晚也不碍事。 叶清河是个相貌俊秀,眼神清澈的年轻人。 比林明晰大了两岁,今年堪堪十八。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袍,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 只是那补丁打得实在不好,歪歪扭扭的,活生生像一只只趴在袍子上扭曲的大蜈蚣。 丑得触目惊心。 苏沅这么个绣鸳鸯是鸭子的人见了,也觉得丑得惊人,不忍多看上一眼。 可就算是丑成了这样,叶清河依旧神色坦然,信步而来时自信得不行,身上无半点出身困窘的小家子气。 甚至还有几分洒然之意。 苏沅初见一眼,心中就有些诧异。 这人,似乎与林慧娘口中形容的不大相同? 这看着可不像是耿直得接连得罪人的样子。 叶清河随着林明晰进了门,笑吟吟的就对着林慧娘问好。 “给婶婶问安。” 林慧娘被他像模像样的行礼逗得不住发笑,赶紧摆手说:“都是惯常见的人,就你礼多。” 林慧娘指着苏沅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小闺女,名唤沅沅,比六子小了两岁,日后你见了,也唤作妹妹就好。” 时下男女婚配早。 十四岁已到了男女大妨的年纪。 叶清河看着是个洒脱的,在这事儿上却规矩得很。 闻言半点不抬眼多看,规规矩矩的对着苏沅问好。 苏沅笑着回了一声,不想在这儿影响他们说话,索性就找了个由头回了屋。 苏沅走后,叶清河才收了脸上的拘谨,与林慧娘说笑起来。 闲话过三,林慧娘去做饭了。 叶清河和林明晰也回了房。 进了门,他脸上的正经就没了。 他嘿嘿坏笑几声,对着林明晰挤眉。 “刚刚那个沅沅妹妹,就是你的小媳妇儿?” 他虽无心八卦。 可林明晰得了小媳妇儿冲喜的事儿,还是有所耳闻的。 林明晰不知为何有些听不得这个,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 “别胡言!” “那是妹妹。” 林慧娘和林传读将苏沅视作小女儿。 林明晰也是真的将苏沅当作了妹妹。 此时当真无半点儿女之情。 叶清河见林明晰神色不似作假,有些唏嘘的啧了一声,感叹道:“有这么个妹妹,你日后可得小心看着了。” 就苏沅那长相,来日长开了,必然是个惹人的根子。 若不小心看护好了,不知多少坏小子得上赶着来踩门槛。 林明晰听闻这个神色越发不悦,忍不住横了没什么正形的叶清河一眼。 “你日后与她相见,不许胡说胡来。” 叶清河不禁大呼冤枉。 他头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既是你妹妹,那我必然是恪尽受礼半点不敢逾越的,你说这话,不是特意埋汰人吗?” 林明晰能把叶清河带到家中,就证明心里是信得过他的。 可想到苏沅那张俏生生,越发勾人的样子,眉心锁得越发的紧。 “你不招惹就罢,来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得帮我看着,不许让那些歪的邪的凑上前来。” 叶清河被他这话气得冷笑。 “合着我还得帮你看孩子?” 林明晰理直气壮的点头。 “沅沅还小,不得沾染旁物,省得坏了心性。” 尽管在林明晰心底,苏沅的根子早就长歪了。 可他还是觉得,小姑娘家,身边就该是干干净净的才好。 叶清河黑着脸应了,磨了磨牙后才说:“你此次去县里,可做好了准备?” 林明晰眼中晦暗微闪,无声冷笑。 “作贼心虚的不是我,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心中无愧之人,不需心虚气短。 唯独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夜不能寐。 叶清河要笑不笑的点头,漫不经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的事儿加上我的事儿,如出一辙的雷同,可见那些人胆大包天到了何种程度,你若是不想再被人摘一次桃子断一次腿,最好还是小心为上,毕竟……” 叶清河垂眸遮住眼底无尽愤恨苍凉,一字一顿。 “咱们现在,谁都斗不过。” “只能忍。” 林明晰唇角无声抿紧,哑声轻和。 “来日方长,总归是不用忍太久的。” “再等等,只要……” 第78章 好像是熟人 苏沅琢磨了一夜怎么跟着林明晰进城。 可一觉睡到天亮,就得知林明晰天不亮就已经走了。 与林明成出发时的声势浩大不同。 林明晰走得异常低调。 低调到苏沅甚至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人不在了。 以至于完美错过了进城的机会。 看苏沅不太开心,林慧娘以为她是难过没能与林明晰告别。 笑着解释:“六子出门的时候太早了,你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哪儿这么早就起来?”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回来,到时就能见着了,沅沅别伤心。” 苏沅是挺伤心的。 伤心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她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好,默不作声的在心里盘算该换个什么由头。 不跟着林明晰,她自己进城也是行的。 林明晰走后,第二日叶清河也收拾好了村学中落脚的屋子搬走了。 家里突然就少了两个人,冷不丁还觉着挺冷清。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林慧娘见了,却以为是她挂念林明晰,心里好笑的同时,忍不住说:“沅沅可是在家无趣了?” 苏沅连连点头。 这么干坐着光出不进的,实在难受。 若不是怕林慧娘不放心不同意,她早就往城里蹿了。 林慧娘见她急切的样子笑出了声,说:“前几日六子走的时候,有些衣裳没来得及收拾,按理说应是你林叔去送的,可这几日家中地里的活儿扔不开手,这就耽搁了,要不,沅沅走一趟,帮我给你六哥送去可好?” 送上门来的机会。 苏沅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赶紧点头。 “那感情好啊!” 林慧娘乐不可支的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那你准备准备,明日走一趟好不好?” 苏沅不住点头,压抑着欢喜连声说好。 林慧娘说得轻巧,可真让苏沅自己一个人进城,她还是不放心的。 之前苏沅进城卖菌子时,也是有林明晰跟着的。 纵然林明晰没跟着时,他们也委托了相熟的人帮忙照拂。 苏沅要进城,自然也要找个信得过的人陪着才行。 林慧娘两口子正琢磨的时候,叶清河来了。 他要进城去交书。 除了村学中的活儿,叶清河也接了书局中抄书的活儿来做。 之前接的活儿抄完了,这次他进城,就是要把抄好的书拿去结账,顺便再接个新的。 叶清河的为人品行是信得过的。 得知他也要进城,林慧娘夫妇当即就喜出望外的说了好。 顺便将苏沅托付给了他,让他带着苏沅一起前去。 叶清河多年来承了林家不少恩情,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的说好。 说好了次日来接苏沅的时间,才再三告别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眼中尚带着睡意的苏沅就被林慧娘叫了起来,像小学生交接似的,被委托给了叶清河。 叶清河看着不到自己肩膀高的苏沅忍着笑,一一应下了林家夫妇的叮嘱,才带着苏沅上了路。 他们出发得早,搭了村里去镇上的骡车。 到了镇上又转乘了牛车,一路上没怎么耽误功夫就到了地方。 叶清河为人靠谱,将苏沅当作了小妹妹照看,话不多却很周到,到了地方也不着急去忙自己的事儿,坚持把苏沅送到了林明晰就读的书院门口,跟看守的门房说清了找谁,确定苏沅不会乱走,约定好了碰面的时间后,才转身去办自己的事儿。 叶清河一走,苏沅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叫住了要去帮忙喊人的门房,解释了几句说自己一会儿再来,然后头也不回,目标明确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小跑了过去。 进城一趟实在不易。 她要抓紧时间办正事儿才是要紧。 苏沅没费什么劲儿就到了胡图的书局,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人。 之前说好的时间苏沅没来。 胡图本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今日见着苏沅,加过大风大浪的胡院长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过该说的之前就说过了。 胡图也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 没说几句闲话,带着苏沅就往外走。 从后门进了万春楼,坐下没说上几句话。 苏沅就知道,自己贸然找胡图没找错人。 他的确有帮苏沅想法成真的路子。 并且还在苏沅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与万春楼中的人协商好了。 若是楼中有人想请人代笔写信,可传话到胡图的书局。 胡图得了信后,就会想法子告诉苏沅。 至于代笔的价钱,就按市面上惯给的就好。 一封信算作一百文。 若更长些的,就视情况加钱。 总之,苏沅并不吃亏。 干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苏沅对价钱什么没意见。 只是眉心始终皱着,出了万春楼的大门都没松开分毫。 胡图见了,以为她是对价钱不满,低声解释:“真腹中有诗书的人不多,可能代笔写信的人却不少,这个价钱算是不错的了。” 苏沅闻言知道他是误会了,不禁笑道:“您的意思我明白,这价钱我也满意得很,只是让人往您的书局中传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世人皆爱惜羽毛。 读书人更甚以往。 胡图的书局有自己的名声,之前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 若是让人知晓,书局中人与万春楼的戏子们有勾扯,只怕是人言难畏,说着就不好听。 苏沅自己不在乎名声是什么。 却不想因自己惹得别人受了牵连。 胡图闻言满不在乎的嘿了一声,说:“我虽顶着个院长的名头,可没少被人说是商贾之流,多个勾结戏子的恶名算是什么?” 他当年隐瞒商户出身参加科举,家世暴露后,虽侥幸未被追究隐瞒来历之嫌,中了举人之后就再难有所进益。 这些年虽办了个书院,却没少被所谓的读书人诟病一身铜臭。 胡图自己当真是不怎么在意。 更何况,苏沅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贸然与这里的人做交易。 怎么都是不稳当的。 能有个书局作传话的地方,苏沅不直接露面自是最好。 安全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 不得不说,胡图作为林明晰的师长,当真是为苏沅思量到了极致。 只是这样无微不至甚至明显的照顾,却让苏沅的心里怎么都松快不起来。 银钱易还,人情难欠。 她弄了个代笔的活儿,仔细算下来,可欠了胡图不小的人情。 听见胡图的解释,苏沅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胡图无奈一叹,带着她往外走。 这条街白日里看着没什么。 可到底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带着苏沅在这儿若是停留得久了,他心里也是不安。 两人急促促的往外走。 苏沅心里惦记着与叶清河汇合的时间,就提出走小道。 胡图虽觉不妥,可想想自己也赶时间,皱着眉应了,带着苏沅转了几折,蹿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小巷子胡图不时也会走。 之前从未出过差错。 可今日,竟是碰上了有人斗殴。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胡图下意识的就想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带着苏沅绕道。 谁知苏沅看清了人群中的一个人影,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等等。 她好像看到熟人了 第79章 你竟然一个人跑来逛花楼! 苏沅一出声,原本没注意到他们的人立马就都看了过来。 数双眼睛骤然在空中一碰,紧接着人群中就响起了一道油腻腻的男声。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跑到这地方来了?” 话音落下,挡在最前头的两个侍卫状的男子让开,走出了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出头,本应是最俊朗的年纪,可因身上的肥肉过多,生生将还算端正的五官挤得没了落脚之地。 眉眼拥挤挤的在脸上堆作了一团,眼睛无了生存之地,明明是睁着眼睛的,看着却像是只有两条小缝睁着。 不起眼的小缝里,看向苏沅时,倾泄出的是令人作呕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是带了爪子一般,隔空仿佛就能将苏沅身上的衣裳扒个干净。 恶心得不行。 看清说话的人是谁,胡图脸色难看了一瞬,眼底深处还有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不自觉的挡在了苏沅跟前,沉沉地说:“我们路过此地,无意招惹是非,还望柳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与小妹离去。” 被叫做柳公子的人愣了一下,眯着眼睛费劲儿的看清了胡图的脸,嗤笑道:“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胡院长啊!” 说着,他又看向了苏沅。 “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胡院长家中竟有个如此娇俏的妹子?今日骤然一见,还真是惊为天人,让本公子见之忘俗呢。” 柳公子的话说完,之前一直被挡在人群中的人也终于露了脸。 叶清河看到来人是苏沅,惊诧过后当即就冷了脸。 他沉声道:“我与你的矛盾,与外人无干,你……” “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柳公子冷笑着打断了叶清河的话,狰狞道:“本公子说话,何曾有你插嘴的余地?” “与你的事儿待会儿再算也来得及,只是……” 他欲言又止的嘿嘿一笑,阴沉沉道:“与美人儿相见的时机却实在是少,怎能为你坏了兴致?” 柳公子说着用手中折扇隔空点了点苏沅的方向,说:“小娘子走上前来让本公子好生瞧瞧模样,这么隔着人,到底是缺了几分韵味。” 苏沅被他接二连三的话气得不住磨牙,暗暗捏紧了拳头没动。 胡图脸色微凝,伸手挡住了苏沅,直接说:“柳公子,今日擅闯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与柳员外也有几分交情,您不如就看在柳员外的面子上,让我们离去可好?” 胡图言辞已经足够谦卑客气。 柳公子听了却不屑至极。 他呸了一声,冷笑道:“就凭你一个穷酸书生,也配得上和我爹论交情?” “本公子今日与你好言在先,是看在那小娘子的份上,你若是识趣,最好是快先闪开,若是不识趣,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来人啊!将那小娘子给我抓过来!” 他手中折扇往苏沅的方向指了指,身后的侍从随声而动。 胡图一咬牙正想说什么。 存在感极低的叶清河突然动了。 他猛地往前冲了几步,直接用身子将背对着自己的柳公子撞倒在地。 柳公子毫无防备下噗通摔了个狗吃屎,哎呦叫出声的同时怒吼未来得及出嗓。 叶清河已手脚并用的把人勒成了一圈,扯着嗓子对苏沅喊:“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 胡图愣了一瞬当机立断,拉着苏沅就往外跑。 对方人多势众,还是出了名的跋扈。 再在此处耽搁,后果绝对不利。 苏沅猝不及防之下被拉着跑了几步。 见他们跑了,身后愣住了的人终于闹了起来。 “给本公子站住!” “公子爷!你快松手!放开我们公子!” “啊啊啊啊啊!你竟敢咬我!” “快松开我的耳朵!” …… 身后乱糟糟的成了一团。 可有叶清河在后挡着,到底是没人追上来。 出了小巷子,胡图急急的对着苏沅说:“你先走,我……” “院长去哪儿?” 胡图随手在一户人家墙后捡了根扫把,咬牙道:“我当然是回去跟那孙子拼命!” 苏沅没想到胡图身为个读书人拎着扫把的时候也如此匪气,微微一怔后有些无奈。 “想打架你拉着我跑什么?” 胡图大急。 “不跑看着你被那登徒子羞辱吗!” 苏沅扯了扯嘴角,将他手中的扫把抢了过去,咬牙道:“谁羞辱谁,那可不一定呢。” 若不是怕给胡图惹事儿。 她刚刚早就忍不住了! 胡图手中骤然一空,大惊之下忘了言语。 等他回神的时候,苏沅已经拎着扫把杀气腾腾的扭头走了回去。 胡图大叫着追了上去。 赶到现场时,苏沅已经动了手。 跟叶清河一味地用蛮劲儿撕咬拳打脚踢不同。 苏沅打架显然是有章法的。 一个平凡无奇的扫把,在她手里愣是添了几分杀气。 被她挥舞得虎虎生风,身寸之内人畜莫近。 而且她不讲武德。 招数阴狠出招刁钻。 角度极其狠辣。 男人哪儿最脆弱,她就专门打哪儿。 一棍子一个男孩子。 凶狠得没眼看。 胡图本是怕苏沅吃亏的。 见苏沅半点没吃亏,表情空白的趁乱将同意一脸空白的叶清河抓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索性一人在地上捡了个趁手的玩意儿,也不拘是什么,甭管看着的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见着不是自己人,抬手就开始就胡乱抽打。 不求棍棍能到肉。 只求没一棍子落空。 柳公子今日出门,本是来寻欢作乐的。 只带了四个随身的长随。 四个气势汹汹的长随被这几人连抽带打的彻底失了气焰。 就连柳公子都不慎挨了不少黑棍。 场面朝着苏沅一方倾斜的时候,终于有人听见了这里的动静,探头看了一眼就喊了起来。 “哎呦喂!柳公子您怎么了!” 被打得哼唧不出声儿的柳公子嗷呜一声喊了起来,嘶声力竭的大喊:“来人啊!救命!” 打得正解气的苏沅耳朵动了动,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扯了一把沉浸在施暴中的胡图和叶清河。 当机立断:“别打了!跑!” 胡图和叶清河很不熟练的将手中凶器一扔,三人不约而同拔腿就跑。 身后呼声不断。 三人却已跑出了很远很远。 直到确定身后无人追上来了,苏沅上气不接下气的跌坐在了地上。 叶清河和胡图脸色比她还难看,就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不喘气,仿佛下一秒就要不行了一样。 就这样了,胡图也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 “你刚刚出什么声?!” 苏沅不贸然出声,今日至于这样吗? 苏沅没好气的指了指叶清河,咬牙道:“我看见他了啊!” 叶清河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双死鱼眼,冷冷一笑。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为何会在这儿?” 苏沅猛地一噎,反唇相讥。 “那你呢?” “叶大秀才,你为何在这儿?” 苏沅先发制人,张嘴就是致命一击。 “说好的在书院门口汇合,你竟然一个人跑来逛花楼!” 叶清河平白无故兜头就是一顶弥天大锅,哑然片刻后疯狂摇头。 “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辜受累的胡图院长心累的一声长叹,语调哀哀。 “这又关我什么事儿呢?” 他真是无辜的!!! 第80章 要不我俩合作吧 一刻钟后,经历了一番激战的苏沅和胡图拎着在逃跑途中不慎扭了脚的叶清明找到了一家清净些的茶馆落座。 苏沅一口气不带停的连着灌了三大碗茶才勉强回过劲儿来。 年纪大些的胡图更是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叶清河则是苦着脸往自己的脚上抹药油,俊秀的脸上难得多了点说不出的愁苦。 苏沅看他疼得不住吸气,有些没好气的撇嘴。 嫌弃道:“四肢不勤还敢跟人斗殴,您是没挨过毒打吗?” 刚刚那种情况,若不是苏沅和胡图趁乱打了进去。 十个叶清河捏一起,只怕都要被打得亲娘都不认识。 叶清河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也知道苏沅两人解了自己的围。 只是嘴上忍不住犯欠。 “你咋不说没你突然蹿出来,我说不定能跑得更快呢?” 苏沅冷笑。 “就凭您这走都不利索的腿?没看出来,您还是个身残志坚的人物。” 叶清河被苏沅噎得说不出话。 胡图叹着气打圆场。 “不管怎么说,都没事儿就是好事儿。” 苏沅冷哼一声不说话,默默在心里吐槽林明晰的看人眼光。 叶清河这厮,跟他形容的根本不一样! 何止是苏沅觉得叶清河表里不一? 叶清河同样也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初见苏沅时,苏沅在院子陪着林慧娘说话的样子多乖啊! 乖巧得让人连说话都不敢把声儿放大了,生怕把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惊着吓着。 可实际上呢? 人家非但不娇弱。 还是个一棍子一个男孩子的狠人。 动起手来身上的那股子匪气,就跟山上劫匪进了村一样。 吓死个人!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收了手中药油,扶着桌子起身,艰难的对着苏沅和胡图说:“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可见他终于说了句人话,苏沅哼哼了两声没再出声呛人。 还在因缺氧而迷糊的胡图慢了半拍哎了一声,随后苦着脸叹气。 “我……” “罢了罢了,人没事儿就好,那柳公子不是什么善茬,你好好的,怎会招惹上他?” 柳家在县中是有名的大家。 不光是本身极有财富,据说在上京城中还有做大官的亲戚。 而柳公子是柳家单传的独苗苗,倍受宠爱。 行事自来都是嚣张跋扈,不可多言的。 被此人盯上记恨的,往往都要吃不小的苦头。 叶清河看着文文弱弱的,胡图实在是想不通,他怎么就能惹上这么一尊瘟神。 提及前事,叶清河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暗。 他不愿多提,只是含糊道:“机缘巧合之下结了些梁子,今日不幸遇上了,就有了你们看到的一幕。” 叶清河本是想着抄小路赶快些,尽快与苏沅汇合的。 可谁能想到,就抄个小道的功夫,就能碰上许久不见的对头。 叶清河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晦气,转而看向了苏沅。 “你还没回我,你为何会在那儿呢。” 照林明晰所说,苏沅就是个天真不懂事儿的娃娃。 一个小娃娃。 还是个女娃。 好好的跑去花街柳巷干什么? 见这一茬实在是绕不过去了,苏沅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末了意味深长的瞪了满脸惊诧的叶清河一眼,警告道:“不准出去瞎说,否则……” 苏沅白嫩嫩的小拳头威胁似的在叶清河眼前晃了一圈,骨关节捏得嘎嘣脆响,配合上她之前出手的威风,无声骇人。 看叶清河脸色变了,苏沅冷冷一笑。 “就你这样的,我一只手能打八个,明白吗?” 叶清河神色诡异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明白。 苏沅打人的地方实在危险。 光是看着就真的很疼。 叶清河还是想卑微的活着。 只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为何要揭穿你?” 苏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意外的挑眉。 “什么?” 叶清河拍着手乐了,说:“要不咱俩合作吧?” 苏沅??? “你说什么?” 叶清河当真不是常人。 尽管他也觉得苏沅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大胆。 但是吧,当这种大胆是有利可图的时候,他又觉得,再大胆也不为过。 若不是自己的武力值实在堪忧,在这县城中还得罪了人无路可走,他也很想做这样的事儿。 如今苏沅成了第一个想吃螃蟹的,他也想跟着沾光。 他像是全然忘了腿上的疼,兴致勃勃的跟苏沅分析。 “你是个姑娘家,林家婶婶定然也十分忧心你的安全,故而你指定是不能时常独自出门的,可我不一样啊!” 他得意的指了指自己,像个不遗余力推销自己的导购。 “我就不一样了,我行动自由来去无人管控,想什么时候来接活儿逗可以,我进城来,将消息传给你,再找由头将你带出来,这样一来林家婶婶们放心,二则,咱俩路上也互相有个照应,还能互相遮掩,岂不是绝佳之事?” 苏沅脑子被他一席话搅和得乱糟糟的,一时有些迟疑不定。 “这活儿我自己就能干,凭什么与你合作?” 更何况,叶清河万一是个黑心黑肚皮的,半道上截了自己的胡咋整! 苏沅表示对他非常的不放心。 而且这活儿能赚的本来就不多。 再被叶清河分走了一部分,她还有什么搞头? 苏沅的怀疑写在了脸上。 叶清河不甘就此放弃。 他扼腕道:“我跟你六哥可是好友,我能厚颜坑你吗?” 苏沅不假思索的点头。 “我觉得你会啊!” 叶清河这样的,一看就是利益至上的实在人。 苏沅可不觉得,那些个孟子圣人之言,他真学了几分。 面对苏沅的质疑,叶清河有些受伤。 不过他还是锲而不舍的继续推销。 他哒哒哒的说个不停,苏沅迟疑半响,竟还真的听了几句进去。 只见苏沅上下打量了叶清河几眼,试探道:“你可会丹青?” 叶清河拍着胸口点头。 “不是我自吹自擂,丹青一绝险些称圣!” 苏沅无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画人像可好?” 叶清河大义凛然。 “一绝之流!” 苏沅眯眼。 “当真?” “那必须的!” 苏沅懒散点头,勉强同意。 “那好吧,暂时合作。” 苏沅之前就想过,光是代笔写信其实没多少搞头。 若是能弄来个丹青好手,才真是有钱可赚。 如今跑来了个毛遂自荐的叶清河,还勉强算作是自己人,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第81章 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苏沅终于松了口,叶清河有些喜笑颜开。 只是…… 他有些尴尬道:“只是此事到底不雅,对外还是要保密的,你说呢?” 若不是到底顾及了几分读书人的体面,和真的找不到这种门路。 这活儿叶清河早就自己干了。 此时虽上了贼船,可名声也还是想要的。 毕竟日后若有机会,他还是想正儿八经再下场一试的。 苏沅白了他一眼,无语道:“不然呢?” “你还想昭告天下吗?” 叶清河嘿嘿笑着不搭腔。 一旁的胡图一句话没插上,见两人就这么说定了,神色越发恍惚。 他自觉本身年轻时已算是不顾世俗之礼放浪形骸了。 不成想,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疯狂的吗? 胡图持续着精神恍惚的状态与苏沅等人告别。 他们今日打了柳家公子,这事儿还没完呢。 他不赶紧去柳家走上一趟,只怕是要糟。 临别之前,叶清河单独与胡图说了几句话,还将一个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交给了胡图。 他正色道:“今日之事,是我牵累先生了,先生拿着这个前去柳家,柳家员外见了,必不会为难先生。” 胡图混沌了半响的脑子清明了一瞬,再看向叶清河时,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听起来,你像是与柳家熟识的?” 叶清河讥讽十足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淡淡道:“算不上熟悉,可也算是仇家了。” 胡图不欲多问他人隐私,见状叹了一息就说:“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们二人自去吧。” 苏沅笑着道了别,目送着胡图走远才朝着林明晰在的书院走。 一路走过去,一番不算畅谈的谈话,苏沅和叶清河都再度刷新了对方在心里的认知。 苏沅提出,要让叶清河给花楼中的女子作画。 最好是人手一副,然后再想法子卖出去,打出评选第一美人的名号,大肆获利。 叶清河听了非但不反对,甚至还主动说:“光是作画只怕是不行,要不再在画像上添几首诗,俗人最爱附庸风雅,绝对可行。” 苏沅闻言眼里一亮,表示非常可以。 整些美人画像,再想法子弄个美人排行榜,搞个类似前世那种选秀似的活动,引得人们关注花银子买小相跟着打榜。 不说同行美人间本就有竞争。 就是吹捧美人的簇拥中,这种愿意花钱买名声的也不少啊! 这事儿办得好了,好处大大的有。 只是这事儿要弄得盛大,人尽皆知不容易。 还要好生琢磨个中细节。 叶清河表示赞同,一路上与苏沅说了不少自己的见解。 苏沅不住点头的同时,觉得刚刚一时冲动救叶清河实在不冤。 这人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的到了地方。 叶清河还跛着一条腿,怕被林明晰看出了端倪,索性就找了个隐蔽地方站着等待。 苏沅请门房递了话,不多时就见到了林明晰。 得知苏沅来了,林明晰有些意外。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沅想搞事情。 可接过苏沅递过来的东西,再一看苏沅乖巧惊人的模样,他又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说:“来的路上可吃了东西?饿不饿?” 苏沅笑着摇头。 “在家时吃了的,并不饿。” “只是婶儿挂念你,总不住念叨,生怕你饿着。” 林明晰有些好笑。 “书院中不亏欠吃喝,我怎会饿着?” 说罢他又道:“你在家中不许胡闹,知道吗?” 苏沅就跟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似的,不住点头。 “婶儿和林叔都说我可乖呢,我从不胡闹。” 林明晰被她逗笑了。 说着话,他神色不太自在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苏沅。 苏沅好奇眨眼。 “这是什么?” 林明晰目光闪烁了一下,平淡道:“前几日与同窗出去了一趟,想着这样你说不定喜欢,就买了下来,你拿回去戴着玩儿。” 他越是说得平淡,苏沅心里就越是好奇。 她直接当着林明晰的面就把布包打开了。 里边装着的是一枚小小的桃木簪子。 簪子是木刻的,通身流畅,只在顶端突起的位置稍刻了几朵小小的海棠花作雕饰,简洁大方。 苏沅对首饰不太感兴趣,也不喜簪花戴饰的。 一头乌黑的长发通常就是一根布带子了事儿。 可如今见了这簪子,心里也不由得生了喜欢。 她眉开眼笑的抹了一下,乐呵呵道:“你眼光不错呀!还挺好看!” 林明晰听了眼中泛开了浅笑,故作不在意道:“你喜欢就好。” 他当时第一眼见了这簪子,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苏沅戴上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就在同窗的逗趣起哄中掏钱买了下来。 如今真见着苏沅了,林明晰心中突然就又有些悔意。 桃木簪子一枚不过十几文。 这簪子配不上苏沅。 是苏沅委屈了。 尽管苏沅似乎并不觉得委屈。 林明晰压下心头复杂,与苏沅说了几句家常。 闲话过三,林明晰看时辰差不多了,怕苏沅回去得晚了家里担心索性就说送她去坐车。 叶清河还等着呢。 苏沅自然不能让他送。 推辞了几句,苏沅直接动手把他往门里推。 “你安心在此读书,家里都有我呢,我改日得了空再来看你。” 林明晰被推着走了几步,忍俊回头。 “当着不要我送?” 苏沅不假思索的点头。 嘴里还说:“来的路上婶儿拜托了叶清河照料我,他此时应当正等着我呢,真不用你送。” 听苏沅如此自然的提起叶清河的名字,林明晰的眉心不明显的皱了一下。 他脚步微顿,十分认真地说:“你少跟叶清河一起玩儿。” 苏沅不解。 “为何?” 叶清河不是林明晰的好友吗? 林明晰一脸正色,诋毁好友诋毁得十分顺手。 且理直气壮。 “叶清河不是什么好人。” “少跟他玩儿,免得被带坏了。” 苏沅??? 怎么突然间就不是好人了? 苏沅恍恍惚惚的送走了林明晰,扭头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神色更为恍惚的叶清河。 显而易见,刚刚林明晰的话,叶清河本人都听到了。 并且好像十分受伤。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情真意切。 “林明晰知道,其实你才真不是什么好人吗?” 当真不是好人的苏沅心头一哽,有些无言以对。 叶清河见状更觉迷幻。 “他到底凭什么觉得你会被我带坏?” 按目前的这个趋势来看,分明是苏沅带坏他的可能性比较大好吗? 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第82章 少年风流 内心极度受伤的叶清河一路嘀嘀咕咕的与苏沅回了林家村。 分别前,两人几乎就已经将接下来的行事计划商量好了。 首先,他俩得混进各大花楼教坊中去,仔细瞧瞧那些个貌美的花魁娘子是何种模样,再设法说服姑娘们前来求画。 画像画好了,再找个口舌伶俐的说书先生,好生的在个热闹的茶馆说上几日,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待到姑娘们的声名远扬之际,想法子说服花楼中的妈妈们,联合办上一场选美盛会。 名为第一美人是谁。 等人们都知晓此事后,再将事先准备好的各色小像找机会卖出去,宣布选美规则,以及获选者可得的好处。 此举看似大胆,可若能成事儿,可谓是好处无穷。 花楼中人想来也是甘愿的。 能得名,随着盛名而来的就是暴利。 无人可拒。 而且,他们要做的事儿并不多,只要能说服了花楼中的主事人,就可成事大半。 对此,苏沅信誓旦旦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琢磨怎么把人画美了,这事儿有我呢,稳当。” 许是苏沅说得太过胸有成竹,叶清河没怎么担心就说了好。 他憋着高兴,与苏沅说好了下次进城的时间,乐呵呵的回村学准备作画用的物件。 苏沅则是收敛了眼底思量,笑眯眯的进屋去和林慧娘说起了林明晰的现状。 平平静静的过去了几日,到了与叶清河约定的时间,苏沅找了个由头说是想出门。 林慧娘素来是不怎么拘着苏沅的。 听苏沅说想出去,她也只当苏沅在家无趣了,笑着应好不说,还进屋拿了十几个铜板出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苏沅手里。 “村里不时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你随身带些钱,若是有想吃的小玩意儿就买上一些,要是银子不够,你就叫上货郎来家取,不可委屈了自己。” 苏沅是要进城搞事情的。 还是不能让林慧娘知道的事情。 见林慧娘一脸关切的样子,难得的有些心虚。 她不肯收银子,只是哼唧。 “婶儿您上次给的我这儿还剩可多呢,用不着这个。” 林慧娘笑笑,执意将钱塞给了苏沅,说:“给你的就是你的,说这多做甚?出去玩儿早些回来,可别忘了时辰。” 苏沅眼神闪烁的应了好,围着林慧娘转悠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才出了门。 叶清河早早的就在村口等着了。 他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可前边十几年到底也是活得规规矩矩,未曾有过多逾矩。 如今人生第一遭进花楼就是跟着苏沅去的,虽极力压制心中激动,可看到苏沅的时候,还是不免露了痕迹。 他低声说:“今日可是去谈画像一事的?” 苏沅翻了个白眼,点头道:“是。” 看出他的激动,苏沅有些好笑。 “但您能别仿佛马上就要下山打劫一样吗?” 叶清河为难的呃了一声,故作镇定的换了个稳重些的表情。 “那你看这样行吗?” 苏沅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圈,忍着笑点头。 “还行。” 到了县城,叶清河愣头青似的就要往目的地蹿。 苏沅一把拽住了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是不是傻?” 叶清河莫名挨骂,一脸茫然。 苏沅无可奈何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咬牙道:“我这德行怎么进去?” 当务之急当然是找地方换衣服啊! 大咧咧的穿着一身粉色小裙子就去花街,不等进门就得被人打出来! 叶清河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愣愣的跟着苏沅找了一家成衣铺,看着苏沅靠一张嘴皮子忽悠得店家给打了个八折,借了成衣铺的地方换了衣裳出来,震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苏沅年方十四,身量尚未完全长成。 光是从身形上看,男女之分本就不明显。 只是平日里穿着裙装,又梳着姑娘家的发髻,看着就格外稚嫩乖巧。 如今换了一身贴身的黑色短衫,绣花鞋换做黑色短靴,长发尽数用一条红色的发带高高束成一个脑后马尾,女儿家的娇俏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就是说不出的飒爽之意。 她白皙的得耀眼的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比原本的黑上不少。 精致的柳叶弯眉也加粗加重了许多,去了女儿家的精致,多了少年郎的大气。 光是这么看着,叶清河几乎要忘了她本是什么模样。 苏沅对身上这衣裳也挺满意。 看叶清河一副仿佛白日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唇角无声轻勾。 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短襟,口吻玩味。 “傻眼了?” 叶清河愣愣点头。 他不是没听闻过女儿家扮作男装的事儿。 只是男女之别大如天。 纵然就是悉心装扮过了,多少年的行为习惯做不得假。女子的行为痕迹还是能看出些许。 可眼前的苏沅,不管是神情还是行走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其牵强说作女子,不如说更像是个混迹街头小浪子。 若不是真知道眼前之人的本来模样,叶清河几乎不可相信,这竟是个女儿家。 说是个小痞子那也是有人信的啊! 苏沅懒得理会叶清河的大惊小怪,只说:“我这样,可还认得出来?” 叶清河拨浪鼓似的摇头。 “认不出认不出,亲爹来了估计也认不出。” 苏沅满意笑了。 “认不出就好。” 她将从家中穿出来的衣裳收拾好,包作一个小包裹拎着,带着下巴还在地上的叶清河出了成衣铺的门。 一男一女进花街不便。 两个男子却无那么多顾忌。 进门前,苏沅还特意买了个女子用的围帽给叶清河戴上了。 叶清河嫌这玩意儿娘们儿唧唧的,颇为不情愿。 “你都不曾戴,我戴这个做甚?” 苏沅冷笑。 “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以后还想不想下场考试了?” 堂堂秀才公白日里公然出入花街柳巷,说出去叶清河就什么都甭想了! 更何况万一有人认出了叶清河呢? 认出叶清河再牵连到自己,那可大事不妙。 叶清河不知苏沅心里的小九九,一时语塞,呐呐无言。 苏沅无语道:“再说了,你是我带来的高人知道吗?高人都是要有高人与众不同的脾性的,你这样还添了几分神秘,才会有更多的人想来找你求画!” 叶清河半信半疑的嗯了一声,却也没再说要把围帽摘下来的事儿。 畅通无阻的进了春满楼,苏沅径直就去找了楼里主事儿的妈妈,问清楚了需代笔之人在哪儿,不用叶清河动手,自己就研磨展纸将女子口中所说尽数记了下来。 女子是不认字不识文的。 可不认识写的是什么,总能看出这字写得是好还是不好。 苏沅笔锋一落,不说女子满意得不行,就连心中盘算着等苏沅开口求自己的叶清河都微微吃了一惊。 苏沅这笔锋字迹,实在是…… 第83章 苏沅带我戏花丛 让人吃惊。 时下读书人都深信见字如人,从一个人的字迹可看出人的品行。 行笔时,讲究个笔锋婉转,一气呵成。 为了练就一手好书法,不知多少人熬红了眼,磨秃了多少笔尖。 苏沅这手字,不似任何名家手笔,却又自带风骨天成。 不夸大地说,也可碾压许多无用书生。 叶清河暗暗将眼底震惊藏好,见苏沅笔尖不缀的连连写了三封信,才说:“要不我来替你?” 苏沅虽不解,可还是说了好,直接将笔塞给了她,自己则是对着等着写信的姑娘笑了一下。 苏沅此时看起来就是英俊的少年模样。 浓眉大眼却又精致非常。 不笑时就格外勾人。 脸上带了笑时,三分不正经五分漫不经心,剩下几分悉数化作微光散落眼底,若光华初绽,让人难以挪目。 姑娘是见惯了公子哥调笑的。 各色男子虚情假意,更是不知见了多少。 可对上苏沅含笑的眼睛,还是不禁红了脸。 她娇嗔道:“小公子这般看着奴家做甚?” 苏沅笑得真心实意,夸赞道:“年少只闻谪仙瑶宫难留,多往凡间红尘逗,心中却并不多信,如今见着姐姐,方知书中所言甚是有理。” 他像模像样的起身对着姑娘微微拱手,笑道:“姐姐这般天人之姿,当真是让我今日开了眼界,来日梦回佳人,心中神女也可算是有了清晰模样,当真赞服。” 苏沅此时虽是男子装扮。 可嗓音清脆字落玉盘。 夸赞听起来也格外真心。 自来就无女子不爱夸赞之言。 更何况,夸赞自己的是个面容俊秀的小郎君,女子心中更添欢喜。 她娇羞的用帕子捂住了嘴,娇笑道:“公子所赞奴家当不得,奴家不过蒲柳之姿,哪儿就当得公子盛誉?” “要奴家说,公子才真是面如冠玉,俊秀非常呢。” 苏沅有些害羞似的嗨了一声,嘴里却说:“姐姐过谦了。” “姐姐这般颜色都当不得谪仙之姿,那我是真不知还有谁可了。” 女子越发欣喜,与苏沅说笑了起来。 苏沅年纪看着小,但是嘴却像是灌了蜜水一般的甜。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屋内女子就已经被她逗得连连发笑,二人的称呼也自然而然的换做了姐姐弟弟,谈笑间好不亲热。 可怜了还在提笔写信的叶清河,听着苏沅如此自如的与女子说笑,恍遭雷劈的开始自我怀疑。 苏沅这样子,真的是第一次来这样地方吗? 真的吗?! 他不信! 叶清河恍恍惚惚的继续写信,苏沅却已经轻而易举的就获得了女子的同意。 与她作画。 花楼女子都命薄,红颜自古多薄幸。 颜色盛时,身边不乏迎来送往吹捧之人。 可当花颜老去,晚景何其凄凉自是无人可话。 更可惜的是,无人记得自己貌美时的风光。 自己也会逐渐忘去。 能得一副自画像,在花楼中是花了银子,也不可多得的好事儿。 若不是花魁之流,更是绝无可能。 苏沅提出女子就说了好,并说要去重新梳妆再来作画。 女子亭亭袅袅的去了。 苏沅对上了叶清河满是深意的目光。 “你还好是个女子。” 这若是个男子,再有这副皮囊,不知要祸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苏沅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切了一声,搓了搓手说:“一会儿姑娘来了你好好画,务必要将身家本事全押上,知道吗?” 叶清河学着苏沅的样子切了一声,说:“知道,保准画得跟你梦中的仙人一样。” 苏沅满意的嗯了一声,说:“那你在此处作画,我出去溜达溜达。” 叶清河想拉住苏沅却顾忌她是个女子,手只能虚虚的停留在半空。 “不是,你去哪儿啊!” 苏沅头也不回。 “去找小姐姐沟通沟通感情啊!” 以后就指望着这些个小姐姐发家致富了。 不去把感情联络好了怎么成? 苏沅理直气壮的走了。 叶清河无声崩溃…… 你本身就是个女子。 找哪门子的小姐姐! 独自被留下的叶清河,硬着头皮给半着纱衣的女子画画像,足足费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完事儿。 叶清河敢跟苏沅说合作之事,自然不是空口说大话。 他于丹青一道的确是极有天份。 女子纱衣半露的样子被画作了仙雾萦绕之感,朦胧中更添了几分半遮半露的玄妙之意。 画中女子眉目如花,艳丽间更是多了几分高洁之念。 光是这么看着,就极为勾人动肺,让人好奇画中女子真容究竟为何。 女子看了一眼就连连扶掌称妙,起坐间身上纱衣往下滑了一截,香肩半露的模样,瞬间宛若一根针狠狠的刺中了叶清河的瞳仁。 他红着脸往后闪躲,头低得险些杵到了地上。 声音更是微不可闻。 “姑娘不妨稍作整理再言画不迟。” 女子微微一怔后察觉叶清河的异样,注意到他只是紧张后退,并还避嫌似的低着头,并未有嫌恶之色,不忍笑出了声。 “你这做哥哥的,倒是与弟弟大为不同。” 苏沅嘴甜花哨,一看就是个浪心不止,惯在花丛游走的。 可这当哥哥的却是这般纯情模样,这兄弟俩不光是有才,个性还都挺别致。 女子刻意调笑了叶清河几句,见人都快缩到墙角去了,终于大发善心的将衣裳拉好了,笑着往外走。 “先生有才,却也无趣,与其在这儿费心捉弄,倒不如去找小公子玩耍逗乐。” 女子笑着妖妖娆娆的出了门。 被嫌作无趣的叶清河围帽下的一张脸,又红又歪,险些扭曲成了树皮。 对了! 还有苏沅! 这会儿没看着,不知苏沅玩儿到哪儿去了! 叶清河急吼吼的收拾了东西追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让自己目瞪口呆的一幕。 被他担心着的苏沅,坐在一堆娇娇俏俏的女子中央笑得正欢实。 众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原本正说笑的女子突然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目光皆是不可说的玩味。 叶清河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脚步一顿。 紧接着就听到苏沅说:“姐姐们瞧,我就说他忒的无趣。” 先前作画那女子听闻也笑了。 她用手帕往苏沅的方向甩了甩,语带娇嗔。 “小公子自己是个惯会哄女子欢心的就罢了,若是一家哥弟都似这般,那可真真让无数女子发愁,这到底是要哥哥好,还是弟弟好呢?” “哎不行,光是这么一想啊,我就愁得不行。” 周遭女子哈哈而笑。 叶清河闹了个大红脸僵持着没动。 苏沅却是顺势捏住了女子手中手帕,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调笑道:“那他还是木纳些的好,毕竟若是见姐姐对他也欢喜,我可真要醋得心里发苦呢。” 女子粉腮含笑的作势嗔怪了几句,苏沅被簇拥在中间神色自若的谈笑不绝。 叶清河听着一声声姐姐弟弟的,只觉人生实在魔幻。 另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他想去跟林明晰说,这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 我连跟姑娘多说句话都不敢。 你家苏沅就已经把手搭姑娘腰上了! 第84章 林家小姑父 苏沅凭借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花楼中的不少姑娘答应了作画之事。 来之前叶清河本以为这事儿办妥起码得走上好几次,谁料苏沅一次性就把所有问题解决了。 走之前不光是收了不少作画的定金,就连手中都带上了不少姑娘们强塞过来的各色吃食。 叶清河对此表示叹为观止。 佩服到简直不知该如何言语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姑娘们的不舍声中出了春满楼的大门,叶清河的眼中尚存着无限恍惚。 他迷迷糊糊地说:“咱们现在是要去另外一家吗?” 县城不大不小。 可烟花酒肆之处却多不胜数。 除了最具特色的春满楼外,还有多家类似的地方。 叶清河本以为苏沅是要照猫画虎的去下一家,谁知苏沅却咬着一块糖含糊不清道:“不去了,打道回府。” 叶清河不解皱眉。 “春满楼虽是名盛,可到底只是一家,这么点儿同意作画,咱们的计划能成吗?” 按苏沅之前说的,她可是打算弄一场声势浩大的选美比赛,将能数得上名号的姑娘们都弄上名榜。 如今才走了一家,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听出叶清河的迷惑,苏沅无奈叹气。 她漫不经心道:“第一炮打响了,接下来自然不用咱们费心去推销了。” “你只管安心将之前接到的画挨个画好,等这批画像出炉了,自然有数不清的人慕名前来求画。” 之所以选春满楼作为第一家攻略目标。 苏沅之前也是做过详细功课的。 春满楼是县城中最大的花楼。 楼中的姑娘在县中声名亦是最大。 平日里的一些新潮打扮也最是能引起风潮模仿。 有了春满楼的姑娘们在前做噱头,接下来自然会有人眼红其得了的好处。 不用他们去说,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只是…… 苏沅嘿嘿轻笑,慢悠悠道:“现在是咱们求着上门的,价钱自是得往低了算,可等到有人找上门了,就不能这么好说话了。”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叶清河对此却有些迟疑。 可他虽饱读诗书,对女子的心思拿捏却不到位,纠结半响只能是悻悻了应了好。 苏沅是个有主意的。 他与其在此忙猜,不如相信苏沅。 左右苏沅一副人精样,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叶清河压抑着满腹疑窦,悄无声息的与苏沅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林家村。 村中一如既往的平和,无任何异样。 林慧娘见苏沅回来了也是喜笑颜开,并未察觉苏沅去了什么地方,拉着她就进屋吃饭。 吃过饭,林慧娘在院子里浆洗衣裳。 苏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帮忙。 然后隐约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争执的动静,眉梢忍不住好奇的往上一扬。 林慧娘见了有些好笑,解惑似的低声说:“你小姑父今日中午回来了,刚到家,本是应阖家欢乐的时候,不知你小姑是犯了什么轴,不等下桌就与人争了起来,这会儿两人回了屋,还在吵呢。” 林小姑是什么尿性,苏沅是见识得够够的了。 这个小姑父是何许人也,苏沅当真是不清楚。 她对着不欲多说的林惠娘眨了眨眼,撒娇似道:“婶儿,小姑父人咋样啊?我还从没见过呢。” 林慧娘没注意到她眼中狭促,顿了顿就说:“你小姑父是个老实人,只是嘴笨,不善言辞,与你小姑性子不大相和。” 当初林小姑看中的人本不是他。 但是耐不过老爷子认为招婿理应招个老实本分的,在老爷子的坚持下成了婚。 成婚后,小姑父的确也不辜负老爷子的期望。 为人踏实本份,老实却也木纳。 这样的人,做得多说得少,一旦与林小姑起了争执,往往都是闷声吃瘪的多。 长此以往,林小姑的气焰就越发嚣张。 林惠娘无奈叹息,低声道:“咱家艰难的时候,你小姑父没少暗中帮扶,只是到底在这家里说不得话,无人愿听罢了。” 说到底,这满家里就这么一个对二房稍微公道些的人。 还是个说话做不得数的无用人。 林惠娘对小姑父的评价不错,连带着苏沅心里也消了几分芥蒂。 她和林惠娘细细碎碎的说着散话,正说到好笑的时候,林小姑住着的院子里却传来了一声怒吼。 “江大山!你敢走一个试试!” “你要是赶走,就再也别进这道门!” 林家小姑父,名唤江大山。 江大山却不理会林小姑的愤怒,冷着脸径直出了门,朝着二房就走了过来。 他到门前瞧见林慧娘和苏沅,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眼中却满是说不出的歉意。 他站在门口,对着林惠娘的位置长鞠一躬,哑声道:“前些日子我不在家,亦不得听闻家中诸事儿,骤然得知诸多纷乱多因家妻所起,心中愧疚难安,前来跟二嫂请罪。” 林慧娘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过来这么说。 微怔之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 江大山抹了一下通红的眼角,声音越发沙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哥二嫂对我们一家恩德无尚,我怎能轻易相忘?” 听他提及前事,林惠娘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还提那做甚。” 林传读未出事前,是林家当之无愧的顶梁柱。 有一年,林小姑的两个孩子都突然生了恶疾,求医问药怎么都不见好。 前前后后流水似的,不知砸了多少银钱进去也无用。 期间所耗银钱全是二房给的不说,就连最后救命的药,都是林传读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弄回来的。 两个娃娃因此得了性命,当时林小姑一家对二房都是极为感恩戴德的。 只是后来二房败了。 林小姑变了嘴脸,对二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百般挑剔为难。 江大山在家中人微言轻,劝说多次无果,只能暗中尽些绵薄之力勉强帮着二房。 不久前他因老家中唯一在世的亲人去世,不得不带着孩子回乡打点。 对林家发生的事儿半点不知。 今日刚回来,得知家中折腾得都分了家,知道其中少不了林小姑的作怪。 他心中更是愧对二房一家,不惜与林小姑吵了一架,才得以上门致歉。 林慧娘不是以恩相胁的人,也见不得别人因自家事儿闹得分崩离析。 有意想劝几句,江大山却无意多言。 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苏沅身上,满是不可说的温和。 “这便是二嫂领回家的姑娘?” 第85章 铜钱系红绳,乃是相思意 林慧娘笑着说了是,拉着苏沅往前走了一步,说:“沅沅,这是小姑父,快叫人。” 苏沅在人前一向乖巧,笑眯眯的叫了人。 江大山连声说好,随后又紧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他不由分说的将布包塞到了苏沅手中,笑道:“按理说二哥二嫂得了个珍宝似的姑娘,我做长辈的该早些给见面礼才是,之前因故耽搁了,今日补上,还望二嫂莫要介怀。” 他能想到这个,林慧娘就已是感激不尽了。 哪儿还会想别的? 只是江大山在家中并不好过,林惠娘无意让他为难,正想推辞时,从外回来了的林传读却说:“既是你小姑父给的,沅沅收下便是,都是一家人,不必过分见外。” 苏沅听了这话才将东西收下,笑眯眯的对着江大山说谢谢。 江大山摆摆手,难掩疲倦的对着林传读说:“二哥回来得正好,我有旁的事儿想与你说。” 林传读默默颔首。 “那就进屋去说吧。” 江大山笑着说了好。 两人相携进屋。 苏沅坐下将手里的小布包打开,发现里边装着的是两串红绳。 红绳一粗一细,上边还缀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铜钱。 铜钱看得出被人细细的清洗过。 可或是年岁久远的缘故,边角的位置还有着许多洗不掉的铜锈。 苏沅对此不在行,看得一脸茫然。 林惠娘接过去望了,忍不住说:“这是你小姑父的一片心呢。” 苏沅不解:“什么?” 林慧娘见她当着不懂,笑着解释:“这铜钱是古来建基时用来压基石角的古钱,也有僻邪固正之意,将其放置于枕头底下,可庇梦中无祟,安然健壮,串成红绳挂在身上,也是庇佑安宁之意,是个吉祥意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林惠娘说着有些好笑,低声道:“幼子系红绳古钱,乃是庇佑神魂安稳,邪祟不倾,夫妇同系,则是有相思相守之意。” “你小姑父不知你与六子未曾成婚,只怕是误会了你俩的关系。” 似是注意到苏沅的脸红了,林惠娘轻笑道:“不过不妨事,到底是一片心意,你戴着就是,就当是求个心安就好。” 这东西不见得值钱。 可难得的是心意。 苏沅也没想到素未谋面的江大山能如此用心,再一想那所谓的相思相守,一时不由得觉得手中铜钱有些烫手。 她当林明晰是个弟弟。 哪儿来的相思相守! 林惠娘没注意到她的迟疑,自顾自道:“这红绳一粗一细,是作两份,想来你小姑父是将你和六子的都算上了,你的先戴上,六子的等回头他回来了,再给他就是。” 苏沅后知后觉的哎了一声,在林惠娘的催促下将红绳挂在了手上。 林惠娘帮着细心的收了过长的绳子,将其隐藏在了袖子之下。 江大山和林传读关上门不知说了什么。 可隔壁林小姑的咒骂却不曾停过。 听着她越骂越是不像样,林慧娘嫌恶的皱了皱眉,对着苏沅说:“沅沅你进屋去歇着,省得被这污言碎语污了耳朵。” 比这更难听的苏沅不知听过多少。 其实心里并不在意。 只是林惠娘是好心,苏沅不好拒绝,只能是笑着应了好。 进屋后,苏沅也没闲着。 春满楼第一步是攻克成功了。 可要想计划成功,赚得盆满钵满,她还要将心中所想写出来细细的琢磨。 哪儿少了一步都不可行。 苏沅写得专心,逐渐就将屋外的咒骂忘却脑后。 屋子里,听到江大山的话,林传读眼中闪现出一抹不忍。 “其实家中生计也可维持得下去,你何至于生出这样的念头?” 谁人都说林传读在外跑商的那些年赚了不少银子,是个本事的。 可又有几个人知道,那些银子多是九死一生拿命换回来的。 行商途中,不说刮风下雨片刻不得阻。 光是路上山里遇上的劫匪路霸,其凶狠面貌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当初若不是家中生计实在维持不下去了。 林传读又怎会被逼无奈到去拿命换钱? 他算是得了善终的。 只是缺了一条腿。 可不知多少人在途中就丢了性命。 死不瞑目的也大有人在。 骤然听闻江大山说想找门路去跟着行商。 林传读一时心中大为不忍。 如今林家再不济,也比多少年前强了多少倍。 怎么也不至于到逼着人去卖命的程度啊! 江大山闻言苦涩一笑,低声说:“二哥好意我心中明白,只是家里如今这般模样,光是靠着家中田地,也只堪可糊口,三娘是个心气儿高的,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也忍不得我在家中为农,与其在家中为些许银钱与她百般争执,倒不如顺了她的意思,出去闯一闯,万一能闯出些名头,也算是我的福分,若是不幸,那就是我的命数如此,怨不得旁人。” “可是……” “二哥,若能有旁的法子,我也不至于前来求你。” “我知道你在外有门路,你就帮我想个法子,找条出路吧。” 江大山言之哀哀,让人于心不忍。 林传读沉默良久后低声说好。 江大山感激一笑。 “多谢二哥成全。” 林传读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摆摆手,心思杂乱的与江大山说了几句旁的。 可林小姑的叫骂一声更甚一声。 江大山歉意一笑,不堪其扰出了二房的门,对上林小姑恶目相看的眼神,油然而生出一种浓浓的无力。 曾几何时,林家三娘也是个温柔贤惠的人物。 他们也曾有过举案齐眉的日子。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枕边人就变了模样。 她陌生得不敢让人相认。 江大山压下眼底复杂,沙哑道:“你不是觉得我没本事,让你在家中抬不起头,才这般满腔怨怼吗?我问二哥寻了路子,过几日就随着人去外边做活。” 林小姑没想到他能答应自己的要求,一时有些微怔。 “你说的当真?” 江大山无声苦笑。 “我何至于拿这样的事儿骗你?” 不等林小姑答言,他就说:“只是外出做活儿的路子是问二哥寻的,人也只能指望着二哥给我找,这事儿就全仰仗二哥二嫂一家了,你若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好就休要再此处撒野,否则触怒了二哥,就怪不得我不上进了。” 这话是大实话。 林家出了不少读书人,可在外跑商还赚了银子的人,却只有林传读一人。 要想走林传读走过的路,的确是只能指望林传读。 林小姑心中再多不甘也在此刻化作了虚无,悻悻的将到了嘴边的谩骂咽了回去,硬邦邦道:“你自己知晓寻路子上进就好,我们娘儿仨可就指望你了,你要是不出息些,我们怎么在人前抬头?” “这家里哪儿还有我们一家的立足之地?” 似也察觉到江大山的神色难看,林小姑难得的收了刻薄,僵硬着脸道:“你这么瞅着我做甚?大不了我日后少找麻烦就是了。” 就算是为了江大山的钱途,她也不是不可以忍让些时日。 江大山难得狠厉的剜了她一眼,咬牙道:“不是少找,是绝不许找!” “你忘了两个孩子的命是谁救回来的了?你这般行事,与禽兽又有何异?!” 第86章 这能耐大了 江大山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林小姑霎时没了声儿。 不等人再听仔细,争执声逐渐被拉着走远了。 没隔两日,苏沅就听说江大山要出远门。 林传读在外十几年,现在虽是落魄了,可早年间还是留下了一些可用的人脉。 他费了几番周折,为江大山找到了个靠谱的商队。 不顾身上不便,亲自带着江大山外出走了几趟,将江大山托付给了过往相熟之人照料。 江大山外出跑商的事儿就此定下。 闹腾不休的林小姑也终于消停了几日。 偶撞着二房的人,难得的没再出言讽刺,只是眼高于顶的样子更甚从前。 苏沅见不得她那个趾高气昂的德行,对她明里暗里的挑衅炫耀睁眼装瞎,出门的次数比之前更为频繁了些。 林惠娘怕她在家里与林家人起冲突,对此倒是可见其成。 苏沅没什么心理负担,一趟接着一趟的往外跑。 叶清河在村学中闭门苦造了许久,终于画出了几副满意的画像,与苏沅看过后,两人均觉不错,凑头一合计又往县城里跑了一趟。 这趟进城,除了将画好的画像交给春满楼的人外,苏沅还给自己找了个说书先生的活儿。 要想打开知名度,为接下来的选美大赛造势。 光是靠着春满楼那几个被苏沅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是决计不行的。 普及得面向大众。 茶馆说书就十分合适。 来来往往都是人。 还都是爱热闹的人。 这样的人,就非常合适。 只是合适的说书先生却不好找。 说得好的大有人在。 可有本事的人,往往价格就高。 不敢开口要价钱的,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沅之前抽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请个说书先生的出场价,深深为自己羞涩的荷包感到羞愧。 请不起请不起。 她还是自己来吧。 看着一身男装的苏沅,像模像样的摇晃着手中折扇,叶清河的眼里是抹不开的忧心忡忡。 “你真的行吗?” 苏沅检查了一下手里用来装样子的折扇和快板,闻言有些没好气。 “我不行你上?” 叶清河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你都不行,那我就更是不成了啊!” 他抄书还行,哪儿有说书的本事? 苏沅第一次客串这样的角色。 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可还是硬着头皮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上,银子都给了,难不成还能临场退缩吗?” 此时茶馆里说书的人,都是有固定的出场顺序的。 生面孔轻易是插不进去的。 为了在最大的茶馆,人最多的时候顺利出场,来之前苏沅就先给了原定这个时辰出场的说书先生润嗓子的银子,请他今日休息,在台下歇着。 老先生一句话不说就能平白得了银子,还能在台下歇着看一场热闹,自是乐意。 只是此事若是办砸了,苏沅心里可高兴不起来。 老先生出场费不低。 歇场的银子也要得不少! 今日就算是为了将花出去的银子挣回来,苏沅也必须得行。 听着外头逐渐热闹起来的动静,苏沅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了一口气,提步上了说书的台子。 说书人不少,多是中年或是往上的男子。 毕竟这行要的就是经验阅历。 苏沅貌似男子,可怎么看都是个面上无须的小崽子。 这样一个小娃娃,说是唱戏的还有人信。 说书谁能信得过呢? 苏沅一上场就有人发出了唏声,本就紧张得不行的叶清河心更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鬼使神差的,听着台下的唏嘘声,苏沅却不紧张了。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第一次出庭时的场景,清了请嗓子,在众人唏嘘最高之时,手中快板毫无征兆重重的打了一下,全场皆静。 苏沅勾唇轻笑,手中折扇微展,轻挡半面下颌,压低了声道:“诸位莫急,好戏且将开始。” “耐心听我娓娓道来。” “传闻,九重宫阙上王母盛宴,特择出一独一无二的仙桃作为彩头,命众宫阙诸仙比拼选美,若可得胜者,除可得仙桃外,还可获王母钦赐仙丹,保永世容颜不灭。” “仙雾层起仙娥无数,各花各有各家美,谁敢说自己是第一美?为得仙桃,无数仙娥纷施奇招,各显神通大展姿态。” “有的擅舞,一舞引天际云霞涌动,可织云彩锦缎,或擅歌,逗天宫百鸟吟唱不绝,更有甚者,擅变换之术,时是彩衣浓妆,转眼间又是淡抹相宜之态,天宫之上云彩之间,无数仙娥组就选美盛宴……” 少年扮相的苏沅嗓音清脆,语调利落。 起落间,三言两语就已经将一个群美争艳的虚无场景描绘得引人入胜,宛有身历其境之感。 场下众人听得呼吸一窒。 苏沅刻意压低了声调,叹息道:“群仙盛宴乃九重天上传闻,凡世间只有耳闻,不曾得见,可红尘盛景,却是近在眼前,只可惜,小子年纪小,眼力不到家,实在难以描绘眼中所见之景,也难以分辨,诸多美人儿谁人最佳。” 她面带憾色的收了折扇,叹息道:“故因此,今日之局只可说至此,诸位还请散了吧。” 苏沅先前描绘的场景实在吸引人。 如今各色美人儿都出了场,却难以抉择出最美之人是谁,这样的虎头蛇尾实在让人心痒难耐,也让人心急得很,迫不及待的想听到底是谁最美。 有性子急的,当即就说:“这还用选?当然是擅舞那仙子最美!常言道一舞倾城,仙界最美必是当之无愧!” “放屁!当然是擅变幻之术的最佳!有话说美人千面,面面皆美,有这样一个擅变换之术的美人相伴,岂不是可阅尽天下美色?” “都是扯淡!” “要我说啊,当然是擅歌者最佳啊!古有言歌以动人灵,我……” “你什么你?!” “我说的最美!” “放屁!” “分明是我中意的最佳!” …… 台下众人为谁最美争执不断,台上的苏沅折扇掩面,扯着嘴角无声轻笑。 节目效果拉满了。 非常好。 她也很喜欢。 隐没在人群中的叶清河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简直要为苏沅无中生有信口开河的本事尖叫呐喊。 太能耐了。 这能耐可太大了! 第87章 要找个老板爸爸 苏沅一场看似没经安排的说书成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接下来,就是苏沅事先安排好的角儿上场的时候了。 叶清河捏着嗓子在人群中不屑道:“说是胜负难分,可谁知不是你本就不知结局故意混说来混淆视听的?” “再说了,张嘴闭嘴就是天上神仙,黑白美丑全凭你一张嘴做数?谁知真假几何?” “要我说啊,与其在这儿听你胡说八道,不如去春满楼中请畅月姑娘唱上一曲,畅月姑娘一开嗓,才真是天下宫阙无处寻,世间难得几回闻的绝佳之作。” “什么畅月?我只知万花阁的牡丹姑娘天下无双!” “是啊是啊,牡丹姑娘的舞当真是绝了!我光是瞧过那么一回,魂牵梦绕简直是过目不忘!” “畅月姑娘最美!” “牡丹才是人间绝色!” “屁!分明流萤姑娘才是最美的!” …… 叶清河引发了人群争执后功成身退。 苏沅冷眼看着无声而笑。 如此甚好。 由虚无缥缈的传说引到实际存在的姑娘身上,人心底最大的好奇心就会被引发。 接下来,他们再将精心制作好的画像摆摊出售。 自然不愁销路。 等画像的热潮掀起,选美的声势造得差不多了,就是开榜打榜的时候了。 不说别的,就光是此举能为楼中姑娘带来的名利,那些被提及到的姑娘们也会上赶着来找合作。 届时何愁无处寻银钱? 遍地都可是白花花。 苏沅佯装为难的样子劝了一阵,见众人争执不下,一脸为难的退了场。 茶馆中争执不下。 心中各有所好的人们,纷纷为自己心里的第一美握拳呐喊。 到了下午,距离茶馆不远处的街角就摆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 摊子不大。 招牌却格外嚣张。 简直跋扈。 一尺长的白布,白底黑字,上书四字:谁为最美? 单纯好奇的凑过去,看着摊子上摆满的各色美人图满脸惊讶,一是为美貌所震,二是为画像的精致所惊。 忍不住驻足,与同行之人对着画像上的人指点评论。 心有所想的去看了,看到摊子上有自己认定的第一美,当下就要拍板将美人图买下来。 美人图数量众多,可一人只有一副。 被人买走了,自己想买的说不得就买不着了。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不久前还在茶馆中为了第一美争执不下的痴男们,为了一副独一无二的美人图,出手阔绰竞价而出不说,甚至还险些大打出手。 能对花楼中姑娘如数家珍,甚至还有所好的人,多是惯常出入这般场合的人。 能当花丛浪子,自是带了几分纨绔之气,起码,随身戴着的荷包里是不缺银子的。 此时能为了一副画像与人起意气之争抬价哄买。 不久后就能为了心中所好一掷千金。 这样的冤大头送上门来,不宰白不宰。 宰了就等于白赚。 叶清河戴着一顶围帽,被一圈人围在了中间。 满眼皆是无措。 同样戴着围帽的苏沅对着他不断扯衣摆示意,衣袖下的手甚至还比划出了一个一字。 叶清河咽了咽嘴里的唾沫,硬着头皮狮子大开口要了高价。 一副美人图,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不算多却也不少。 买名家手笔不到毫毛。 买一个师出无名之人的画像,却又实在不值。 这样一幅画,买回去倒手再卖都无人要。 只能摆在家里自己看,二两银子确有些贵。 有人迟疑了。 蹲着地上的苏沅笑笑道:“其实这画的技法值多少钱不好说,可咱们今日论的,本也不是作画技法,唯贵的便是画中的姑娘,若是觉得这位姑娘画像值这二两银子,掏钱买回去也就是个心头好,若觉不值,那也无碍。” “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姑娘们画像值多少身价,就都看诸位心意了。” “如若不买,看个热闹也是值当的。” 苏沅说得悠悠哉哉,字里行间却有带着无声的挑衅,像是觉得在场之人出不起这二两银子,又像是在说,画中之人本就不值二两的高价。 风尘女子本价贱。 可那是在常人眼中。 落在愿为将其捧作心头好的人而言,苏沅这话无异于就是侮辱挑衅。 甚至还有点儿蹬鼻子上脸的意味。 这话一出,若是旁的女子画像有人买了。 唯独自己喜好的那个无人买。 岂不是就坐实了所爱不如人的虚言? 本就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人被这话弄得彻底丧失了理智,面红耳赤的试图与苏沅争辩。 可苏沅那张嘴,打嘴架什么时候输过? 她轻描淡写间就将人们的怒气压了下去,顺便还让人心甘情愿义愤填膺的掏出了银子将画买了回去。 叶清河目瞪口呆的收银子给画,全程当了个无用的收钱机器,工具人得非常彻底。 摊子上摆满的画像被哄抢个干净,叶清河都还处于奇异的呆滞状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他着实没反应过来。 他那个呆鹅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苏沅忍无可忍的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再不走,万一一会儿有人反悔了想来退货怎么办! 叶清河呐呐的哦了一声,表情机械的利索收拾东西,将借来的木板还了,揣着胸口沉甸甸的银子,跟着苏沅一路小跑离了原地。 走出去三条街,叶清河仍神色恍惚难以置信。 他画的画竟然能卖二两银子了? 这是祖师爷开眼赏饭碗,还是老天终于开恩了?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恍惚,自顾自地说:“声势已经打好了,我回头与花中的妈妈们商量一下,接下来几日你回去,多画些小相备着,过几日咱们再来。” 叶清河恍恍惚惚,茫然道:“还画?” 今日能全卖了已经很夸张了。 叶清河实在不敢想,再画出来还能有人买是什么场景。 苏沅翻了个白眼。 “废话!不多备些小相,今日没买到画的人怎知仙人之何种模样!” 再说了,没个应援物,还怎么打榜? 选美大赛还怎么往下接着办? 苏沅上辈子虽不追星,却也大致听说过追星造物的手段。 今日卖出去那些是限量版的精装。 改日弄出来的小相,就是价低一等的应援物。 最大,也是最可赚的地方,还是要这些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廉价小相。 最美之人不是至今尚无定论吗? 那就靠选美投票,以人心所向拍板定局。 小相所售一枚,可往榜单上移一位。 榜单置顶三日不断,则可被视作最美之人,当获魁首。 至于这个魁首的奖励…… 苏沅嘿嘿轻笑,若有所思:“当然不能咱们出钱。” “得找个财大气粗的老板爸爸。” 第88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苏沅口上老板爸爸,正是春满楼的主事人。 十几年前风鸣鹊起的花魁娘子媚娘。 媚娘年过三十,保养极好,从面貌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身上还带着几分年轻女子没有的雍容之态。 她听完苏沅的话,姣好的眉梢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娇笑道:“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 “我不与你们合作,也可将此事办得妥当,何苦要与你联手分这杯羹呢?” 第一美人的噱头已经打出去了。 接下来不管苏沅做不做什么,只要媚娘抓住时机顺风而上,就可顺理成章的拉开选美大幕。 苏沅能看出这场选美背后的可图之利。 快成了精的媚娘自然也能看出。 不管最后第一美人儿的名头究竟花落谁家。 春满楼的人都不会吃亏。 而她身为春满楼的老板,自然有的是利益可赚。 苏沅听到她这话并不意外,甚至还心情不错的笑了笑。 她就跟看不到叶清河眼底不明显的焦急似的,慢悠悠的拨弄手里的瓜子,淡淡道:“您自己自然也是能成事儿的,只是亲力亲为,到底耗费心力,又怎会比得上托之与人来得轻巧?” 不等媚娘出声,苏沅就说:“按我所想,您只需出些力气,将选美的风声放出去,再稍出上些许银钱,就可将选美一事包揽到春满楼的身上,除此外,您不需再耗费任何心力,就可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 苏沅往嘴里塞了个瓜子,有些含糊道:“再者说,您虽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可到底对流程不熟悉,也不知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儿不贸然插嘴,将其交给更为专业的人去做,方才是上上之选。” “这样省心省力,还可得好处的事儿,作为一个聪明人,您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沅所说的确不错。 媚娘是知道了她接下来想办选美的意图。 也知道她来找自己,是想扯着自己这张活招牌拉大旗。 若是自己不出面,苏沅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怎么都不可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不说旁的,就是让这条街上数得上名号的姑娘们报名参赛,就是苏沅难以解决的难题。 可就算她什么都知道,她也不敢说,对接下来的事儿,她一定能比苏沅做得更好。 花楼中女子宛若朝夕花颜。 长相好的,才情出众的,过往无数。 在此之前,也不是没人办过类似的选美大赛。 只是不管牵头的人是谁,最后都难以激起更大的浪花。 也很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其中的可图之利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苏沅的手段不高明。 闹出来的动静却不小。 否则她今日也不会同意与苏沅会面。 只是…… 媚娘无声轻笑,落在苏沅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那我又如何相信,你真就有你说的那么大的本事呢?” 苏沅笑了。 “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只管等着瞧就可知,总之,我今日所说无半句虚言,您若不信,且慢慢往后看,结果总归会是让您满意的。” 苏沅声音不大,字里行间的自信却让人侧目。 媚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半响,见苏沅不闪不避自己的目光,眼中倒是升起了几分兴味。 “你倒是个有趣的。” 苏沅假笑着谦虚。 “过奖过奖,为了生计,被逼无奈罢了。” 要不是真的穷怕了,苏沅也不至于会打这样的主意。 这事儿纵然办成了,事后怎么与林家人解释,还是一桩天大的难题呢。 苏沅对此表示很郁卒。 媚娘注意到苏沅眼中无奈,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漫不经心道:“你都将好处弊端分析得如此透彻,我若是不应,倒是显得我小气了。” “既如此,不如就按你说的办,我过几日就出面张罗楼中姐妹共襄盛举,只盼你闹出来的动静,能有你形容的那么热闹。” 苏沅目的达成,笑得眉眼弯弯。 “得您信任莫敢辜负,您只管等着看,必不让您失望。” 媚娘从喉间挤出了一声轻笑,淡淡道:“答应你并非不可,只是你在外搜罗的那些银钱,我要分上三成。” “你若答应,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不答应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过,就此作罢。” 苏沅来之前可没想到媚娘胃口这么大。 她有些憋屈的瞪眼。 “您守着这么大的楼子,每日进进出出不知多大的手笔,怎忍心割我手里那巴掌大的肉?” 媚娘嗤笑一声,瞥眼道:“巴掌大的肉?” “你这么说,未免也太过谦了。” 一张小相的确是不值多少银子。 可苏沅准备卖出去的,那是一张两张吗? 等她口中的打榜竞争真弄上了台面,场子铺大了,光是小相得来的银子就不知几何。 媚娘现在是不缺银子。 可早年间也是一子一铜板的抠着熬出来的。 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她自然不愿错过。 媚娘想要的,苏沅也不太想松嘴。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但她难得在言语上失了先机,被人噎住,有些气短。 她还想试图讲价。 “三成太多了,您张嘴就要了这么大一块,可这都是我们回去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您怎么着,也得把人力成本和笔墨纸张的本钱算进去啊!” “分您三成,说不定我们就亏了!” 苏沅说得愁眉苦脸,媚娘却无情冷笑。 “画小相的笔墨纸张我出了,你们只管画和卖就是。” 苏沅不甘心。 “可……” “你们画的是我楼里的姑娘,要配合的也是我,我要三成,并不过分。” 苏沅喉头一哽,难得的没能接上话。 媚娘被她这仿佛吃了苦瓜一般的神情逗乐了,调笑道:“你刚才也说了,自己耗费的不过是些精力体力,我出的,可是实打实的姑娘和银子,我还要费心去与别的楼子里的人商量,让谁出来被画,同意参加这选美大赛,消耗的可都是我经年累月积攒的人情买卖,做了这么多,我自认拿三成无可厚非,你说呢?” 媚娘说的是事实。 在铁打的事实面前,饶是苏沅舌灿莲花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默默的咽下心酸的泪水,有气无力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媚娘含笑点头。 “自然。” 跟老板爸爸说好了,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准备拍拍手起身走人。 这里说定了,她和叶清河回去要做的事儿还多呢。 不说别的,光是各位姑娘的小相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量。 媚娘欲言又止的看了苏沅一眼,最终嘴中未尽之言化作无声,唇角无声上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她静静的目送着苏沅走远,眼底兴味愈发的浓。 现在的年轻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89章 我本就是烂泥中求出生路 苏沅和叶清河从春满楼的后门走了出来。 叶清河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叹息道:“你真只有十四岁吗?” 苏沅瞥他。 “不然呢?” 叶清河真情实感的发出了一声唏嘘。 “真是不像。” 苏沅与人谈判时那种老练的样子,不像十四,倒像是四十的。 这话叶清河没敢直接说,怕给苏沅惹得炸了毛。 可眼神已经无形将真实心思暴露了不少。 苏沅有些恍然,停顿片刻后坏心眼道:“你怎知,我不是真的有四十呢?” 算上这辈子上辈子的,四十只怕都打不住。 苏沅熟了之后就没什么正形。 叶清河将这话当作她的狭促,没好气的呵了一声,半点不肯信,自顾自的往前。 苏沅见状无奈耸肩,神情遗憾。 “这世道还真是怪,说真话还没人敢信了。” 叶清河听了,无言拔腿走得更快。 苏沅撇撇嘴跟上了,一路无话。 媚娘能掌管诺大的春满楼,除了自身美貌外,本身自然也是个本事过硬的。 与苏沅说定后,她很快就敲定了各项事宜,在极短的时间内说服了数得上名号的姑娘们主动参赛,和各大花楼的妈妈们暗中放出了选美大赛的风声。 还与苏沅约定好了和姑娘们见面的时间。 要想将人像画出来,自然是要先与真人见上一面的。 否则画出来的画像与实际人物相差太大,别说是姑娘们不满意了,就是等着打赏的看官们也不能乐意掏银子。 苏沅和叶清河背着小包裹进了城,然后就开始不间断的逛花楼。 媚娘的确是个能耐人。 在她的人情带领下,苏沅和叶清河青天白日的进出各大花楼,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自在得宛若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而先前一批赶制出来的小相,则是通过媚娘安排的人,在市井街头尽快的卖了出去。 价格不高。 一张小相堪一百文。 价格的低廉抵不过数量的庞大。 自选美的风声放出后,姑娘们的小相销路极好。 几乎达到了有小相出摊,必在一个时辰内清空的程度。 小相供不应求,苏沅与媚娘商议后,还暗中请了好几个代笔的枪手。 叶清河画出一张精装版的,枪手比照着画简约版的小相。 多人轮番作画,日夜不停。 产量极为喜人。 银子也是一日见一日的堆积。 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乐得叶清河顾不得休息,得了闲就拉着苏沅来花楼画画。 小相可赚,精装版的更值钱啊! 画一张捞一张。 叶清河一文钱也不想放过。 叶清河一边研磨作画,一边在心里唏嘘。 他活了快二十年,自认做过不少出格之事。 可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机会跟着苏沅,逛遍城内所有数得上名号的花楼。 初入春满楼时,看见娇笑不断的姑娘,他尚会脸红心跳不敢直视。 可短短几日,看的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他已经发展到可以面不改色的看苏沅和姑娘们调笑了。 叶清河手中执笔画画,瞥了一眼被姑娘簇拥在中央的苏沅,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扯了扯嘴角。 若是让林明晰知道苏沅私底下是这个样子,只怕是…… 天儿都要变色了。 叶清河暗暗摇头,感慨着人不可貌相,苏沅在一群姑娘中混得如鱼得水,笑声不绝。 媚娘得了闲出来瞧见了,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戏谑。 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本围着苏沅的姑娘们微微一颤,纷纷收了脸上的嬉闹,起身对着她恭敬行礼。 “姑姑。” 与别的花楼称作妈妈不同。 在春满楼,姑娘们都称媚娘为姑姑。 媚娘摆手示意不必,看了黑衣的苏沅一眼,要笑不笑道:“我有些事儿要与你说。” 苏沅从善如流的笑着应声。 媚娘示意苏沅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院。 内院是媚娘独住,清净得很,也无人声吵嚷。 苏沅跟在她的身后,几乎能清楚听到她裙摆曳地时划过的声响。 进屋关上了门,媚娘才终于正色看了苏沅一眼。 苏沅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怵,不禁笑道:“姑姑这般看我做甚?” 媚娘听到这称呼无声皱眉,下意识道:“你别叫我姑姑。” 苏沅不解眨眼。 “嗯哼?” 见她是真不解,媚娘有些好气又好笑。 “你可知,姑娘们叫我姑姑是何意?” 苏沅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了,大眼珠子也不转了,黑黢黢的瞅着媚娘,像是震惊极了。 媚娘见状有些好笑,哼了一声才道:“你真当我老眼昏花,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别说苏沅的打扮还不见得那么过硬。 就算是真的与男子一模一样,媚娘也依旧能一眼就认出来。 否则,她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苏沅闻言有些无言以对。 少见的,还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她以为自己这打扮无人能认得出来。 否则也不敢如此大胆。 不成想,刚往人前一站,底子就露了个干净。 这会儿更其了,连面子都被人撕了。 就非常尴尬。 见她难得不吭声了,媚娘有些解气的意思,晾了她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人不大,倒是不小的胆子。” 别说是个姑娘家。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男子,提及花楼戏坊都暗含怯意,不敢去不敢提,生怕招惹了麻烦。 苏沅可倒是好。 不大一姑娘,进出这样的酒色之地宛若进出自家后院,喝酒划拳摇骰子抖叶子牌,无一样是不懂不通的。 那哄人腻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压根就不带打盹。 就活脱脱像是被酒肉泡久了的老油子。 饶是媚娘自诩见多了大场面,对上苏沅这样的异类,还是忍不住诧异。 “你是不知道怕吗?” 苏沅这下是真的不解了。 她茫然眨眼。 “为何要怕?” 她是来搞钱,顺带跟小姐姐们玩儿的。 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苏沅发自内心的觉得,这里的小姐姐们都挺有意思。 媚娘被她话中的无知气笑了。 她指了指门外,一字一顿。 “你可知这里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竟不知怕?” 初见苏沅时,媚娘只是觉得好奇。 毕竟这世道,胆子大成这样的姑娘可不多。 可几日接触下来,媚娘心中却隐隐添了担忧。 苏沅实在是招人喜欢。 不光是楼里的姑娘喜欢。 媚娘本人也对苏沅有种特殊的偏爱。 可正因为此,她才更加不放心。 苏沅这样的性子,在这样的地方,万一不小心就歪了根子可如何是好? 媚娘眼中带了些许急切。 苏沅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惊诧之外有些好笑。 她淡淡道:“比这更骇人的,我不知见过多少,就这般的,又怎会怕呢?” 上辈子为了活着,苏沅除了没敢去卖身,没敢犯法,什么没做过? 酒色场上见过心甘情愿强取豪夺。 社会上见过面甜心苦表里不一。 她本就不是什么高洁的人物。 也没什么君子不与戏子交的观念。 从烂泥里挣扎出活路的人,哪儿有闲情逸致去挑剔这些? 再说了,跟她从前见过的黑暗相比,眼下这一切,又算得上什么? 第90章 到底是我太天真 苏沅和媚娘的谈话时间不长。 出来后,苏沅神色如常。 媚娘的眼底却闪烁着不可说的恍惚。 她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看向苏沅,似乎难以想象,刚刚那样的话会出自苏沅之口。 苏沅对她暗中的打量是若不见,耐心等着叶清河收了工,才笑着与众人告别。 叶清河作画顺利。 苏沅和媚娘商量好的计策也在顺利进行。 花楼选美一事早已传了出去。 获胜规则和选拔制度也公布得透明完善。 小相拥有者的小相在特定的场所进行买卖。 有特殊标记,不可复制假冒。 卖出一张,则可在排行榜上上升一名。 最后的名次以排行榜的位置而定。 在排行榜出最终结果之前,参赛的姑娘们可各凭本事拉票。 不限方式手段。 可各显神通。 而最终获胜的人选,除了可获得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的称号外,还可额外获得由各大花楼的主事人们共同出资的一份厚奖。 奖励究竟是什么无人可知。 可光是看参赛的姑娘们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在排行榜上上升一名的劲头,就可看出这份神秘的奖励必然价值不菲。 选美的消息传出。 外界各种说什么的都有。 有不屑者,认为这是哗众取宠的手段,是不入流的花楼女子们揽财的方式。 有好奇者,忍不住去买了一张两张精致的小相,兴致勃勃的等着最美之人新鲜出炉。 毕竟对更多的人而言,不管结果如何,都得了一份热闹可看。 无任何不可之处。 受到影响更大的,是暗暗有了心头好的人们。 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得意的姑娘被别人压在脚下? 谁又愿意听人说,自己中意看好的姑娘不如旁人? 一张小相的价格并不贵。 对常出入酒色场所的人而言,花银子买上一张十张,并无太大区别。 不就是花些银子吗? 若是能换来中意姑娘的笑颜,那又有何不可? 有人抱着胳膊等看好戏。 有人不惜挥金如土,慷慨解囊只为了让中意的姑娘在排行榜上更进一名。 苏沅曾描绘过的打榜景象逐渐成型。 热闹得却超乎了他们一开始的设想。 每日光是小相带来的收益就成了一笔可怕的数目。 选美风波更是涉及到了周边城镇。 不少人慕名前来,只为了一观传闻中的第一美人选拔现场是何种盛况。 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儿又是什么模样。 来的人越多,就越好。 其中可获之利就越多。 叶清河每日除了村学中事外,整日闭门不出的在家中加紧赶画。 苏沅则是暗中请了不少口舌伶俐之人,散布在各大茶馆酒肆,将选美之事散播到更远的地方。 媚娘骨子里就是个精明的。 见有更大的利益可图,与其余人商议了一番,甚至还组织了一场户外表演。 这个念头起于苏沅的提议。 苏沅想到前世明星上个新电影,出首新歌,尚且要不顾劳累四处路演打榜。 如今的姑娘们为了获第一美人儿之名,外出表演些才艺并无不可之处。 热闹只有看的人多了。 才会更热闹。 媚娘对此深以为然,雷厉风行的组织了活动,盛大开幕,欢喜落幕。 经此一事,选美风声传得更远更烈。 引发了不少富家子为心头好下场争夺。 银钱撒花似的往外泼洒。 进了苏沅口袋的自然也就更多。 外界选美一事闹得轰轰烈烈,甚至连在书院中苦读的林明晰等人都听闻了些许风声。 林明晰当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对这种事儿也不感兴趣。 听了一耳朵就忘在了脑后。 并不在意。 一旁的石溪听了半日热闹,却是两眼泛着好奇的亮光。 他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蹭到林明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就不好奇吗?” 林明晰视线不曾从手中书本移开半分。 听见这话,神色也淡淡的。 “有何可好奇的?” 小胖子石溪有些着急,比划着说:“第一美人儿啊!” “你难道就对第一美人儿一点儿都不好奇?不想知道美人儿是何种模样吗?” 林明晰被他急切的样子逗乐了。 他笑道:“这有什么好好奇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石溪说话的时候,林明晰的脑海中却极快的闪过了苏沅的脸。 如今年岁尚小,就这般惊人。 不知日后长开了,会是何种模样。 林明晰微恍后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么想不对。 他强压心头微妙,慢悠悠道:“这种事儿,一看就是有人在暗中推动造势,有心可为,并非好事,你我不可掺和。” 更何况,他们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身家清誉不知何等重要。 若与此种桃色染上分毫,日后可是说不清的污点。 石溪长得粗犷。 胆子却不符合体型的小。 他有贼心好奇,却没贼胆真去看看。 闻言也只能是无奈叹息。 “只可惜,注定与第一美人儿无缘相见了。” 林明晰笑笑不语。 石溪不甘心的嘟囔了半响,最终带着不甘,抱着本书开始生生往脑子里灌。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多看几页书,说不得今夜梦中就有了美人儿模样。 梦中解渴,那也是好的。 林明晰和石溪随意谈论的时候,书院中的胡图也在为此事发愁。 他一开始同意帮苏沅牵线搭桥。 只是想顺手帮苏沅的一个小忙。 想着苏沅能借此赚取几分银钱也是不错。 可胡图本人也不曾想,苏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才多久? 苏沅成了春满楼的座上宾不说,还弄了一个什么选美大赛,将数得上名号的花楼姑娘都牵扯了进来。 胡图从一开始闻讯的震惊到现在的惊悚。 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 贺明对此本是不知的。 可胡图实在心虚,忍不住拉着他进屋叨叨了几句。 想请他帮着出个靠谱的主意。 贺明听完,当即就说了句胡闹。 贺明神色复杂的看着心虚的胡图,没好气道:“她年纪小不知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吗?” “轻易就将好好的姑娘家牵扯进了这样的事中,若是被人知晓,你让姑娘日后如何安身立足?你让别人怎么看她?!” 胡图闻言更心虚了。 可还是忍不住呛声。 “我哪儿能知道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这不是也被吓着了吗?” 听媚娘提及苏沅的本事时,胡图一开始是不信的。 甚至还觉得这是小娃娃家的小打小闹。 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他太天真了。 第91章 美人肖像 贺明被气得脑子疼,沉吟片刻道:“照你所说,她应是借此赚了不少?” 胡图有些牙酸,悻悻道:“何止是不少?简直是太多了好吗?” 苏沅的小脑袋瓜转起来,谁的钱袋子禁得住她伸手掏? 贺明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担心,沉沉道:“那就更不可让她继续掺和了。” 钱财易动人心。 也易让人移了性子。 骤然暴富,或是从相对便利的方式中获得了好处。 就容易让人心生依赖。 想借此赖以为生。 苏沅如今年岁不过十四,照理说还是个不知事儿的孩子。 这样的半大娃娃,哪儿见过这么多烫手的银子? 万一因此坏了性子,日后旁的不琢磨,净惦记着这样的旁门左道,那才是坏了大事儿! 贺明对苏沅的印象不错,再加上苏沅是得意门生看重的妻子,很是不愿见苏沅不慎误入歧途。 想了想就很果断地说:“你是说,今日苏沅会进城?” 胡图本就自责,又被斥责了好一会儿,耷眉丧眼的点头。 他说:“媚娘之前提过,说今日是花魁的决胜日,苏沅会跟着到春满楼中出谋划策,照时辰算,估计这会儿也到了。” 贺明当机立断,起身就说:“我与你前去找机会与她谈谈,这事儿万不可再掺和了。” 花楼中女子求名求利都情有可原。 苏沅是个正儿八经正经人家的姑娘,却不可再在此事中过多搅和。 否则日后若被人知晓,那才是天大的灾祸。 贺明心急如焚,一刻坐不住的拉着胡图出了门。 书院中也因此歇了一日课业。 得知师长出门,今日不必上课,可自由活动。 书院中的人微怔之后又有些欣喜。 外边的动静闹的这般大,他们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之前想着今日课业繁重,不得外出,心中只能遗憾。 可既不必上课了,岂不是可找机会溜出去好生瞧瞧? 书院中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一时间人心浮动,进而也影响到了本就心智不坚的石溪。 石溪不好色。 却好奇。 他实在好奇第一美人究竟是何种模样,迫不及待的想出去瞧瞧。 当然,他自己一个人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得拉几个同伙。 书院不大,在书院中求学之人暂住住院,也不是一人一间。 而是四人一寝。 除了同住的林明晰外,还有两个室友。 他们四个平日里关系就不错,另外两人也是喜好热闹的,听见石溪的话,眼中也开始冒出了跃跃欲试的微光。 只有林明晰,不动如山。 仿若老僧入定,稳得惊人。 石溪叨叨了半响,见林明晰无半分心动的样子,忍不住叹气。 “师兄,你当真就不想去瞧瞧吗?” 林明晰答得平淡。 一板一眼,毫无可质疑之处。 “不想。” “也不必。” 林明晰是当真不感兴趣。 他若是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在书院中好生抄会儿书。 起码还能换些银子。 石溪见他一动不动,头疼叹气。 “师兄你太无趣了。” 哪儿有年轻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呢? 院长那样的老男人,在春满楼还有个红粉知己呢!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微微轻笑,未对此发表言论。 坐在石溪旁边的一个黑衣男子见状有些好笑。 出言道:“你去看花魁,拉上明晰兄确是不妥。” 石溪没想到自己队伍里还出了叛徒,忍不住瞪眼。 “莫子岚你说什么?” 莫子岚耸肩轻笑,戏谑道:“咱们几个是无家无室,做什么都无可厚非,可明晰兄家中却是藏有娇妻的,你难不成想带着他去看了美人儿,回家去后被嫂夫人责骂吗?” 莫子岚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对着林明晰挤眉。 眉眼间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打趣。 石溪闻言恍然大悟,想起初见时苏沅摁着陈哲那畜牲叩首时的凶狠,一时间也有些悻悻气短。 陈哲比林明晰还高大几分。 都被苏沅摁着半点不可抬头。 林明晰这样的小身板,遇上盛怒的苏沅,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求门路吗? 石溪眼中同情实在太浓,以至于林明晰不得不尴尬的出言解释。 “她不打我。” 石溪将信将疑的点头。 “嫂夫人那般,的确不像是会打你的。” 若真是打了,林明晰哪儿还能好胳膊好腿的坐在这儿? 三条拐都不够他杵的! 林明晰对上石溪同情的眼神。 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他心累的按了按眉心,正迟疑要不要解释的时候,门外冲进来了一个压抑着兴奋的人。 他进了屋就神秘兮兮的将门关上了。 莫子岚见了,无声眯眼。 “富贵儿你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小名富贵,大名沈书的男子白了莫子岚一眼,难得的没与莫子岚在称呼上较真,神神叨叨的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纸,故作神秘道:“你们猜,这是什么?” 沈书白瞎了这么个用意深远的名字。 实则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之流。 他课业一般,天份一般。 被送进书院求学,也是家中老父亲不信邪执意而为。 他本人对学业进取没什么兴趣,平日里研究得最多的就是玩乐。 也生来会玩儿。 如今能被他这般郑重拿出的,除了风声最大的花魁娘子外,再无其他。 石溪一下就来了兴致,两眼放光的坐直了身子。 “美人肖像?” 沈书得意的打了个响指,扬眉道:“小胖甚合我心!” 莫子岚也被吸引了目光,不禁看了过去。 沈书对此极为满意,清了清嗓子,再三作态后才在石溪的催促下将画像展开。 他嘴里还不住叨叨:“花魁娘子要今夜才出,这些都是夺魁的热门人选,为了得这几副画像,我可费了不小的劲儿。” 选美势头太盛。 美人肖像一画难求。 沈书足不出户,还能弄来好几张,当真是不容易。 石溪捧场的感叹着沈书的不易,兴致勃勃的将脑袋凑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莫子岚是个画痴,侧身看了几眼,有些意兴阑珊。 传闻神乎其神。 可实际上,画像也就是常人手笔。 技法也很是一般。 除了画中之人的确有几分姿色外,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他不太感兴趣。 林明晰则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他不欲搅了舍友兴致,索性就起身准备离开。 从石溪身边经过时,他不经意间扫了画像一眼。 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僵住了。 第92章 见字识人 林明晰的呆滞实在是太过明显。 简直就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眼角眉梢都是震惊。 这样直白的情绪外露对林明晰而言实在太过少有。 以至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转到了他的身上。 一旁百无聊赖的莫子岚见了,有些好笑。 “你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慢悠悠道:“你也被这所谓的美人勾走了魂?” 林明晰过度震惊下忘了言语。 莫子岚本是一句随意调笑,见此倒是真有些诧异。 他呐呐道:“林明晰你不至于吧?” 林明晰艰难回神没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压抑着心头颤动,对着早已被眼前一切弄得不知所措的石溪伸手。 “把画给我看看。” 石溪愣愣的啊了一声,动作比脑子反应快。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画就已经到了林明晰手里。 林明晰拿着画像看了片刻,确定细节无误后,僵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阴沉了下去。 别人见了画,或是惊讶于画像上的人。 林明晰变脸,却是因为画像上的提词。 也许是注意到林明晰视线停留在那提词上的时间太久,拿来画像的沈书好奇道:“你对这提词感兴趣?” 也许是为了附庸风雅。 又或是为了显得别致,吸引人们的注意。 总之,每一副卖出去的小相,上边都有一句相应的提词。 提词采集于各大诗集,词句精彩,却也是耳熟能详的,并无特别吸引人之处。 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是笔锋字迹。 沈书没留意到林明晰的异样,有些感叹道:“不瞒你们说,我第一眼见着这首字的时候也着实愣了一下,提词之人确实写的不错,只是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竟有这般造诣。” 时下盛行的书法笔锋都是分了流派的。 各有各的千秋不同。 可这小相上的字,却并不符合现有认知中的任何一种。 更像是别出山门的特有字体。 可能有自创字体本事的人,怎么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在这样不入流的小相上亲笔题字。 沈书兀自狐疑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此时见林明晰神情异样,他才有此感慨。 莫子岚忍不住探头仔细看了一眼,也不禁笑了。 “画的技法一般,这字确是不错。” 石溪看不出好赖,一脸茫然的啊了一声,缩着脖子道:“是么?” “你们都这么说了,应该是不错的吧……” 众人越是这么说,林明晰眼底的阴沉就越浓。 旁人的字迹他或许认不出。 可苏沅的字,他怎会不认识! 初看第一眼的时候林明晰还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 可等到仔细瞧了,心中猜测落定,随之而来的就是憋闷至极的怒火。 他本以为苏沅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纵然就是招猫逗狗皮些也无伤大雅。 可何曾想,苏沅的字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一个花楼女子的小相上! 林明晰气得脸发青,额角青筋都迸了出来。 难得的显了几分狰狞。 他咬牙问沈书:“可听闻过,这画像是出自谁人之手?” 沈书茫然摇头。 “并不知。” 画像虽卖得满天飞了。 但是到底是出自谁的手,却是真的无人知晓。 或许是作画之人刻意隐藏身份,又或是与花楼的人达成了什么共识。 总之,沈书费心打听了许久,也不曾听闻究竟是谁。 林明晰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今日选花魁是在哪儿举行来着?” 石溪瞬间来了精神。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林明晰,小声问:“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阴沉,冷声道:“我想去看看。” 虽不知林明晰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可他决定出行,对石溪而言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林明晰平日里就不爱外出。 类似这样的事儿就更是不感兴趣。 不管他今日为何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对于石溪而言,能与他一起出门就值得欢喜。 石溪压制不住激动,上窜下跳的换衣裳佩荷包,欢天喜地的出门一观芳颜。 沈书闹哄哄的跟着笑骂,自己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 唯独林明晰,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沉默的侧脸像是一道坚不可化的坚冰。 莫子岚见了,眼中多了一丝好奇。 他低声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林明晰这样子,可不像是突发奇想要去看美人儿的。 以莫子岚来看,更像是个憋着火儿准备去捉奸的。 林明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透着古怪的样子,暗暗攥了攥拳头,淡声说:“无事。” 他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没事儿的。 见他不愿多说,莫子岚也不多问,笑笑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凑过去与石溪等人说笑。 半响后几人收拾妥当出了书院,目标明确的就奔着选花魁的地方去了。 若那小相上的字当真出自苏沅之手。 今日这般盛大的场面,苏沅是绝不可能会缺席的。 林明晰笃定,苏沅一定会来。 而此时的苏沅,正好被赶来的贺明和胡图在春满楼的后院堵了个正着。 按理说,后院是不许外人出入的。 可胡图与媚娘关系甚好,并不在意这个。 守门的人见是熟人,直接就把人放了进来。 苏沅欢天喜地的数着银子出门,然后就被人堵着了。 贺明第一眼没认出来眼前之人是苏沅。 胡图也没能认出来。 若不是跟在苏沅身后的叶清河露了痕迹,只怕几人直面对过去,贺明和胡图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几人相对,空气里都是不可说的尴尬。 贺明生性内敛,却还是忍不住暗暗横了苏沅一眼,眼含责备。 苏沅被这眼神看得心头打鼓,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贺明指着胡图直接骂了起来。 “我看你真是糊涂至极,糊涂到了家!” 胡图本能的张了张嘴,看着男子装扮的苏沅,却心虚的没敢反驳。 天晓得,他此时有多憋屈。 贺明不忍也不好直接骂苏沅,将胡图责备了一通后,才面色沉沉的对着苏沅说:“你在此处等着,不可随意走动!” 苏沅茫然的眨了眨眼,缩着脖子没吭声。 眼前之人到底是林明晰敬重的师长。 此事她本就不占理。 不宜贸然开口。 胡图暗暗瞥了她一眼,堵心得牙根子都泛着疼。 这小丫头可太能招祸了…… 第93章 你不如她 贺明没放过胡图,咬牙道:“你……” “哎呦喂,我还道这是谁呢?原来是贺院长和胡院长大驾光临,早不知情,倒是我有失远迎了。” 媚娘捏着一方帕子轻笑着,亭亭袅袅的走了过来,从苏沅身旁经过的时候,眼含难以言喻的戏谑。 早先看苏沅行事大胆,她还以为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猴子。 可谁能想,孙猴子也有老实本分,知道怕的时候呢? 媚娘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说:“二位光临,不知为何?” 胡图和媚娘熟悉已久,听出媚娘的讥讽,眉眼间都带了苦。 他嘴唇蠕动没能出声。 贺明神色僵硬道:“我有事儿与你说。” 媚娘俏眉微挑,字里行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讥诮。 “贺院长有何指教?” 媚娘的挑衅实在太过明显。 连一心想当透明背景墙的苏沅都察觉到了微妙。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连嘲带讽的媚娘,再看看浑身僵硬却目光闪躲的贺明,心里小小的敲了一下钟。 难不成这里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苏沅探究的小眼神实在显眼。 想让人装作没察觉都很难。 贺明神色更为尴尬,咳嗽了一声硬邦邦地说:“在此说多有不便,找个清净的地方。” 媚娘不屑的呵了一声,懒洋洋的甩了甩手里的帕子,讥笑道:“那恐怕是不能如您的意了,我这儿哪儿都好,就是哪儿哪儿都污秽不洁,自是找不到清净之地。” “您若嫌此处腌臜,不如挪步门口,我站在门内听您教诲也是可的,只是这条街上下都是我这般货色,怕污了您的尊眼慧耳。” 媚娘字字带讥含讽,贺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他咬牙道:“当着孩子的面儿,你信口胡说什么!” 媚娘扯了扯嘴角,余光瞥了吃瓜的苏沅一眼,要笑不笑:“孩子?我……” “哎呦两个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一见就吵吵?” 苏沅看热闹看得眼睛都放光了。 胡图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媚娘和贺明的呛声,痛心疾首的跺脚。 “有什么话你俩在这儿说就行,我们去后头回避,你俩谁也别动!我们走!” 不等苏沅和一脸呆滞的叶清河反应过来,胡图就一手一个强行把人抓离了吃瓜现场。 走得远了,什么也听不见了,苏沅还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她小声哔哔:“真人不露相,看不出来啊……” 与胡图一脸的横肉不同。 贺明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一股温柔的书卷气,文质彬彬得不忍让人多想多揣摩。 林明晰是他的亲传弟子,得了他的教养,身上也带着这样的特殊气质。 只是林明晰更为冷清些,自带无声疏离。 让人心中生怯不敢妄近。 贺明却是发自内心的柔软温和,见了就容易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人,斥责苏沅时,语调都是温温和和的。 谁能想到,他竟然与花名在外的媚娘有这般交情…… 或者说,是…… 苏沅正浮想联翩的时候,胡图忍不住低低的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热闹!” 苏沅皱了皱鼻子,小声哼唧。 “这不是正午呢吗?能是什么时候?” 胡图被气得不住吹胡子,想到自己可能怼不过苏沅,这事儿自己也心虚,索性就重重的哼了一声,说:“我不与你争辩,你且等着贺明出来再收拾你!” 心思直白好猜的胡图苏沅不怕。 温温柔柔的贺明,苏沅心里却有些发怵。 她想胡图怎么就想着找过来了。 胡图却自顾自的憋着气一言不发。 顺带还将贺明的话执行了个彻底。 死死地盯着苏沅,怎么都不让她出去。 苏沅再三试探无果,又不知贺明和媚娘在说什么,心里难得的有了些许惴惴。 她摁了摁自己的心口,暗暗嘟囔。 “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直没开口的叶清河神色肃穆的点了点头,小声附和。 “不瞒你说,我从昨晚开始,眼皮就一直跳。” 苏沅闻言瞪圆眼睛看了过来。 “哪只跳?” 叶清河神色悲痛,语气极为悲壮。 “右眼。” 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从昨晚就开始跳,叶清河自觉有大祸临头,明明兜里满满当当,心情却十分复杂。 苏沅被叶清河仿佛带着视死如归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说:“不会不会,拒绝封建迷信,我们要相信科学。” 叶清河听不懂什么是科学。 依旧一脸沉重的悲伤。 苏沅抿了抿唇,无声嘀咕。 “应该……没事儿的吧?” 话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是她心头的不安,却被放得更大了。 院子里,贺明和媚娘四目相对半响,最终是贺明落了下风。 又或者说,是贺明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先低头认了输。 他头疼的解释了自己的来意,无奈道:“我与苏沅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她是我学生的妻子,年纪尚小,听闻又是惯来爱闹的,不知轻重。” “我不知她是怎么与你达成的交易,但是这样的事儿,不管我作为长辈,还是她家中之人,都绝不会希望她过多沾染,所以我……” “你以为,她会被这里的花花世界坏了根子,迷了眼睛,是吗?” 媚娘突然出声打断了贺明的话,脸上的讥讽散去,余下的只是满目冰冷。 她冷冷的看着贺明,一字一顿:“或者说,你觉得这里百般污秽,怕我将她的根子带坏了烂了?” 贺明诧异抬头,对上媚娘的满是冰霜的眼睛,却是哑口无言。 媚娘见状无声冷笑,侧目避开了贺明的视线,漫不经心道:“那你可知,在你们来之前,她与我说了什么?” 贺明自是不知。 媚娘眼底的讥讽满溢出了眼眶,酸涩得几乎将她的脊背压垮。 可她始终,都是一脸死一般的平静。 她看着贺明,就像是在透过眼前之人回溯过往。 眼角眉梢都是不可说的悲凉。 贺明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喉头发梗,几乎懊恼自己为何要这般贸然。 可不等他后悔,就听到媚娘面无表情的下了总论。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个不知事儿的孩子。” “可是,在我看来……” “贺明……” “你不如她。” 第94章 活得清醒 按媚娘和贺明见了面就火药味十足的情形,苏沅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谈话会进行很久。 说不得要好好吵上一架,然后才有机会说正事儿。 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快。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贺明和媚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贺明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媚娘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怎么透着一股讥讽。 她幽幽的看了苏沅一眼,语调玩味。 “这么大好的机会难得,你当真想好了?” 苏沅讪笑着点头。 “那是自然。” 铤而走险的投机取巧,在某些时候是必要的。 可并不能一味地将希望放在投机取巧的门路上。 她这次出其不意弄了场花魁选美,从中获利,侥幸成分居多。 苏沅并不想真的就把这当作什么长此以往的打算。 也不想长期与这里的人牵扯不清。 否则,若是被林明晰或是林家夫妇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大的浪。 苏沅无意节外生枝。 所以在贺明和胡图来之前,苏沅就与媚娘说清楚了自己的打算。 这样的事儿,只此一次。 这次过后,两边也该断绝来往了。 起码,不能有类似的牵连。 纵然贺明和胡图不来,苏沅也不至于真就像他们想的那般,被眼前繁华迷花了眼。 做出糊涂事儿。 媚娘闻言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瞥了神色不明的贺明一眼,懒洋洋的摆手。 “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不送你了。” 苏沅笑着称是,眨了眨眼,征询似的问:“那今日的决赛?” “自有我在,你去凑什么热闹?” 媚娘不明显的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有这闲工夫,你不如赶紧归家去,省得有人生怕我丧心病狂,把你强留下作了花魁。” 这话机锋太重,明显是有所针对。 苏沅讪笑着没接话。 她抱歉的对着贺明微微躬身,轻轻道:“丫头不懂事儿,莽撞让二位师长担心了,这事儿是我的不是,还望二位师长莫要生气,纵然就是怒了,您任打任骂,我都是心服口服认的。” 苏沅姿态放得极低,如此乖顺的样子,饶是贺明和胡图心中有再大的怒也不见得能发出来。 贺明在胡图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图有些诧异的看了苏沅一眼,见她眼神清澈坚定,并未有任何牵强为难糊弄之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叹气。 “你自己能看清楚厉害就好,我们何苦说多余的讨人嫌?” 贺明无奈的发出了一声叹息,说:“是我多虑误事了,与旁人无关。” “只是……” 他无可奈何的看了苏沅一眼,沉声道:“这样的事儿,日后不可再胡为,否则一旦被我知晓,我必然是要与明晰说的。” 他是林明晰的老师。 管教林明晰天经地义。 苏沅是林明晰的妻子,一是女眷,二又从中间隔了一层。 他纵然是占了长辈的名头也不好多言。 可转告林明晰,让林明晰回去告之林家父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受些管教还是可以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这次的事儿不会告诉林明晰了。 苏沅心中巨石落地,如释重负的笑出了声。 “您放心,我再不会了。” 贺明无意多留。 把该说的说清楚了,一眼也不多看媚娘,作势就要往外走。 媚娘一改之前的针锋相对,冷着脸异常沉默。 苏沅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凑近了低声说:“日后买卖是不做了,可要是您这儿有什么新鲜的好吃好玩儿的,无趣了不妨传话叫我。” 媚娘被她这话逗得嘴角上扬。 明明眼里带着笑,可出口的话却并那么友善。 “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坏了?” 苏沅笑着撇嘴。 “我自己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我若是想变坏,哪儿用的着您带?” “我这么说,只是怕今日惹恼了您,日后不让我来吃白食了。” 媚娘和常人身份虽不同,所作营生也为世人不屑。 可性子却与苏沅颇为相合。 这些时日对苏沅也是照顾有佳。 难得遇上个合乎性子的,苏沅无意因所谓的身份成见,就与人生分。 苏沅长了双勾人的眼睛。 水光弥散仿佛在无声轻语。 而当她认真的看着谁的时候,不等开口,光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能把人的心头先软了半截。 媚娘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到底是在脸上露了笑。 她有些嫌弃的摆手,嘴里却说:“就知道你惦记的是吃的玩儿的,只要你看得上,上了门,哪儿能少得了你的?” 苏沅听完就乐了。 “您别自谦,我稀罕着呢。” 媚娘破冷为笑,嗔怪的用手指隔空指了指苏沅的脸。 “少拿你那哄人的滑舌来蒙我。” 苏沅嘿嘿一乐,满脸真诚。 “哪儿能呢?我这都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的大实话。” 媚娘被她逗得不住发笑,却也没再多说。 今日是选美决赛。 苏沅可去可不去。 但她却必须去镇场子。 开头打得漂亮。 收尾也必须完美。 务必要尽善尽美,让人印象深刻才好。 否则,这样的盛会,又怎再找机会再办呢? 媚娘走了,苏沅等人也跟着从后门走了出来。 贺明和胡图今日劳心劳力,又惊又吓的,这会儿只想回书院歇着。 苏沅却是个精力旺盛的。 虽是没正事儿了,可这会儿天色还早,再加上从媚娘那里结清了最后的银子,苏沅荷包鼓鼓的,一颗想花钱的心简直难以克制。 叶清河则是怎么着都行。 苏沅想逛逛,那就逛呗。 反正今日城里也热闹。 几人说定,贺明和胡图再三叮嘱了一遍不可再胡闹,早些回去。 苏沅笑着一一应下。 走之前,胡图意味深长的看了叶清河一眼,说:“你年岁大些,又与明晰相交,万不可带着这丫头胡来。” 贺明不知叶清河来历,闻言只是皱眉。 叶清河听了无声轻笑,恭恭敬敬的对着胡图和贺明拱手。 “二位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胡图想起上次的事儿,心中蹊跷不解又不好多说。 只能是黑着脸再嘱咐了一遍,见苏沅和叶清河都连连点头,才不放心的和贺明走远了。 苏沅目送着他们走远,才拍手而笑。 “走!” 叶清河心情复杂的呼出一口气,跟在苏沅身后小声嘀咕。 “咱们往哪儿走?” 苏沅想也不多想的就说:“当然是哪儿人多往哪儿走了。” 叶清河一脸挣扎。 “你确定吗?” 第95章 狗东西,你完了 苏沅脚步微顿。 叶清河念念有词:“不瞒你说,我眼皮这会儿还跳呢。” 苏沅嘴上嘲笑着叶清河封建迷信,动作却非常的口是心非。 她果断扭头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还十分机智顺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人多的地方太过拥挤,不利于闲逛,咱们还是换个清净些的地方好了。” 叶清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寸步不离的赶紧跟了上去。 花魁决赛举办的时间定在了入夜之后。 这会儿时辰尚早,街上却已经有了奔着目的地去的人。 过往行人三三两两的,嘴里都在议论着这事儿。 可见热度之高。 作为幕后策划者之一,苏沅偶尔听见几句乐得眉开眼笑的,再加上街边的新鲜小玩意儿众多,慢慢的就将心底的不安忘在了脑后。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逛,最后叶清河琢磨了一下,说:“之前赶着作画,我那里存着的墨锭都不太够用了,咱们不如去买点儿吧。” 苏沅想了想就说:“也好,顺带我去给林明晰买点儿带回去。” 林明晰对笔墨纸张的爱惜超乎苏沅的想象。 苏沅这会儿兜里有了银子,就想着贴补贴补他。 省得一天总在地上沾水练字。 好好的笔锋都显不出根基。 叶清河见她出门都不忘林明晰,有些牙酸的啧了一声。 可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走在前头带路。 花楼酒肆往往都能聚集在一条街上,专卖笔墨的店铺也大多都聚集在一条街上。 叶清河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不多时就带了苏沅到了地方,轻车熟路的进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开始熟练的和掌柜的的讨价还价。 苏沅撑着胳膊在柜台上东张西望,听了伙计的介绍后,为林明晰定下了一个砚台和十叠澄心纸。 伙计将东西打包好递给了苏沅。 叶清河也结完账了,过来看到苏沅捧着的澄心纸,忍不住啧啧感叹。 “你对林明晰还挺大方。” 澄心纸贵。 常人是不大愿意买的。 或是买了,也只是买一点儿,舍不得多用。 一叠二百张,苏沅出手就是十叠,不怪叶清河说她大方。 苏沅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家里就这么个小崽子,不疼他疼谁?” 苏沅总是选择性的遗忘自己的真实年龄,将上辈子的岁数与这辈子相加,算下来她比林明晰大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在苏沅看来,林明晰就跟个小弟弟没差。 她作长辈,兜里富裕了,给小崽子买些必需品也没什么。 反正赚了银子就是用来花的。 心疼做甚? 叶清河被他这财大气粗的样子震得吸了一口凉气。 忍住了没提醒苏沅,她口中的小崽子比她还大些呢。 两人各自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正想着找个地方填肚子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小贼!给我站住!” “抢劫了!” “有人抢东西!快来人帮忙啊!” 随着男声怒吼,人群中冲出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手里捏着个与形象打扮不符的精致荷包,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粗暴扒拉开人群往前冲。 苏沅和叶清河刚出了笔墨铺的门,正站在街上琢磨吃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叶清河一个没站稳,直挺挺的就朝着苏沅的方向扑了过来。 苏沅反应快些,眼疾手快的躲开了冲撞过来的人,伸手拽着叶清河失控的胳膊狠狠将人往后一甩,叶清河被甩出了几步远后艰难扶着身后的柱子站稳。 叶清河急促呼吸了几下,下意识的拍着胸口道了一句:“好险……” “不对!” 叶清河突然黑着脸大叫:“他摸走了我的荷包!” 叶清河平日里是没什么银子的。 就算是掉了也不见得他有多心疼。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那个荷包里,装着的可是这些日子分到的辛苦钱! 一大包没来得及细数的银子,都在里头装着呢! 叶清河骤然变色。 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前追。 苏沅顺势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感受到手中空荡,脸也瞬间黑了下去。 这必然是刚刚一冲一撞间男子顺手就摸走的。 说不得刚刚的冲撞都是故意而为。 顺手牵羊牵到姑奶奶头上了,这是嫌自然投胎太慢,想抢跑先走一步吗! 苏沅怒不可遏的拔腿往前追,还顺手从地上捡了个巴掌大的石头,瞄准了前方人影,一咬牙发狠用力扔了出去。 因人冲撞,街面上没什么人。 苏沅手里的石头稳准狠的砸到了那人背上。 身影明显多了一丝踉跄。 可还是身残志坚的撑着往前继续狂奔。 苏沅咬牙冷笑,“龟孙子还敢跑!” 她不知从哪儿顺了一筐子实心的柿子,边追边将柿子当飞镖似的往前砸。 这会儿并非是吃柿子的时节。 摘下来的柿子也多青涩坚硬,碗口大的青柿子,砸到地上都能听见闷响。 狠狠的砸到人身上,差不多能把人砸得背了气。 苏沅眼准手狠,一个接一个的青柿子砸出去,大多都落在了那人背上。 少有几个,甚至砸到了脑袋。 光是看着就疼得不行。 男子被这狂风暴雨一般的青柿子攻击砸得眼冒金星,火气也随之涨到爆发。 他稍微停歇脚步,从腰上别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一把杀猪刀,明晃晃的刀锋对准了追上来的苏沅和叶清河,面露狰狞。 “你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沅面无表情的抱着剩了一小半的青柿子,冷冷一笑。 “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 话出口,手里的青柿子又砸了一个出去。 正中手腕,将男子砸得险些连刀把都没能握住。 苏沅见状更是不屑至极。 “连刀把都拿不住,还敢出来当街打劫?你是穷疯了,还是想投胎嫌等死太慢,奈何桥上想插个队?” 男子闻言大怒。 “你……” “我什么我?” 苏沅甩手就将一个青柿子砸到了男子脸上,冷笑讥讽。 “什么玩意儿也敢摸我的东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抢别人东西的时候,你还在炕上摸胯呢!” “你!” “废物点心!” 苏沅嫌弃的呵了一句,手里剩下的几个柿子一股脑的砸了出去。 男子被砸怕了,仓促躲避之下又想跑。 苏沅粗暴的将背上背着的包裹砸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叶清河手里,袖子一挽,扭了扭手腕脖子,骨关节吧蹦作响。 “狗东西,你完了。” 第96章 你为何会在这儿 苏沅刚把被砸得满脑子迷糊唉唉叫骂的男人反拧胳膊摁到地上,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 男子像是跑得太急了,连说话都不利索。 可就算是这样,还不忘指着地上的小贼喊:“你……你竟然……” “竟然敢偷我的东西!” “快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地上小贼见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满脸狰狞还想挣扎。 感受到他的抵抗。 苏沅一咬牙直接用了十分力气,重重把他的脑袋往地上一磕,狠声问:“还偷了谁的!” 小贼这会儿是真撑不住了。 苍天难有早知道。 若早知这个看似瘦瘦小小的人这么凶,他怎么都是不敢手欠牵羊的。 他哆哆嗦嗦地说:“没……没了……” “真的没了……” 叶清河抱着两个硕大的布包也终于追了上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怀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一句话不等说,火烧房子似的,冲上来就开始在男子的身上上下其手的摸。 除了他和苏沅的,他还找到了两个款式不同的荷包。 先前出声的男子撑着腰费力喘气,见了其中一个,赶紧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的我的!那个是青色的是我的!” 叶清河随手将那个青色的荷包扔到他的手里,急吼吼的打开自己的荷包查看数量。 确定里边的银子半分不少,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顺带着狠狠的剜了地上的小贼一眼。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窃,我看你真是胆子大得包了天!” 青色荷包的失主闻言也跟着义愤填膺的点头。 “就是!猖狂至极!” “我要把你送官!告你行窃!还想伤人!” 小贼似乎有些不服气,可不等开口出声,就被苏沅又在后腰上狠狠的用膝盖撞了一下。 腰杆子软了。 人重重的再往地上一撞,基本上也就趴瞎了。 趁人迷糊的时候,苏沅顺手接过叶清河递过来的布带子,手上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利索的就把他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 甚至还带了一只脚。 男子两只手,一只脚,以一个畸形又怪异的姿势被绑了起来,趴在地上不住扭动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翻了壳的大王八。 滑稽又可笑。 叶清河满肚子的怒此时见状也消了不少。 青色荷包的失主是个年轻男子。 见是叶清河和苏沅帮忙抢回来的,口中不住致谢。 叶清河推辞着说不必。 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眼皮子跳得更快了。 叶清河心觉不妙,正想拉着苏沅赶紧走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略带迟疑的询问声。 “叶清河?” 叶清河闻声,恍若雷击瞬间僵硬。 苏沅也听到了声音。 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苏沅希望这是假的。 林明晰怎么可能会这么凑巧出现在这儿? 怎么可能! 可事实上,这就是真的。 就像是为了打破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似的,林明晰还叫了第二声。 “叶清河。” 叶清河浑身僵硬不敢说话。 苏沅也不敢吭声。 她像是被人点了定穴似的,怔愣片刻后瞬间回神。 她背对着人群,动作飞快的将宽大的外衫拉长挡住了半边脸,站起来就要走。 叶清河后知后觉的回神,连地上的东西都顾不上,拔腿就想跑。 匆匆追上来的林明晰见状眸光狠狠一沉,淡淡地说:“数日不见,叶兄连故人都不认识了吗?” 林明晰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再装聋作哑就是无声自报了。 叶清河艰难压制着心里的崩溃,回头对着林明晰干巴巴的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明晰兄,你也在啊。”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想趁乱溜走的一个黑色人影,淡淡道:“本是不该在的,可听闻家中有个不省心的小家伙跑出来了,出来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凑巧寻到。”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 可内里能深究的意味可就太多了。 特别是对于本就心虚气短的叶清河和苏沅而言,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把遮羞布揭了。 叶清河一脸尴尬的装傻充愣。 就跟个二百斤的大傻子似的,瞪着眼睛装纯洁无辜。 “你说什么?” “家里丢了什么?”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不语。 空气中仿佛都因此多了几分凝滞。 背对着人群的苏沅心虚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屏息凝神,脚步挪动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她快要脱离人群视线完美脱身的时候,林明晰却突然开了口。 “苏沅。” 苏沅!!! 苏沅难以置信的僵住了不敢动。 叶清河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现场一度十分令人窒息。 林明晰出声本是试探,见人影真的停住,生生被气到冷笑。 “你真是……” “好大的胆子!” 胆子很大的苏沅被林明晰现场抓了包。 像个斗败了的小公鸡似的,耷眉丧眼的缩着脖子,默不作声的跟着林明晰往前走。 叶清河身为同伙,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被遗忘在地上的东西抱了起来,也气弱的跟了上去。 今日被顺走了荷包的人是沈书。 同行的还有莫子岚和石溪。 这几人与林明晰相识多年,却从未见过林明晰这般气急的时候。 几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选择了跟上。 沈书见悄悄看了一眼林明晰黑得像锅底似的脸,压低了声音与身旁的人说:“明晰兄是家中独子,从未听闻过有兄弟之类的,刚刚那个小兄弟是谁啊?明晰兄刚说要找的人,难不成就是他?” 莫子岚眯了眯眼,笑容玩味。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石溪有些异常的沉默。 沈书注意到了,眨眨眼好奇道:“石溪你在想什么?” 石溪愣愣的看了看跟在林明晰身后的黑衣小兄弟,神色有些恍惚。 他喃喃道:“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特别是动手把小贼摁到地上的那股潇洒劲儿,当真是…… 让人印象太深刻了。 只是…… 石溪纠结的咂咂嘴,自言自语:“不可能吧……” “上次见的,分明是女子……” 石溪的自言自语听不出头脑。 沈书八卦了几句就不问了,专心在一旁看热闹。 几人本是出来看花魁的。 眼前有新鲜热乎的热闹可瞧,谁还顾得上看什么花魁? 林明晰面无表情,持续往前疾走,足足走了快半个时辰,进了书院的大门。 他才稍微冷静了些。 可侧头瞧见苏沅这身不伦不类的男装,不知被抹黑了多少,几乎改头换面的眉眼,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来气。 他狠狠的瞪了苏沅一眼,看起来像是恨不得直接拎着苏沅打一顿出气。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苏沅十分心虚又很冷静的发出了提醒。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林明晰冷笑挑眉。 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也知道怕?” 苏沅清醒又理智。 一脸真诚的道出了个极为残忍的事实。 “不是,主要是万一你先动了手,我怕我没忍住还手。” 林明晰的脸瞬间又黑了一层。 苏沅眨眨眼,语气无辜。 “那什么,你打不过我。” 论行诗作画,十个苏沅也拍马不及一个林明晰。 但若论武力值,多少个林明晰来了,也是打不过苏沅的。 不光苏沅知道,这一点,林明晰心里也清楚。 可就算这是事实,在此情此景下被苏沅这么说出来,从不与人动手起冲突的林明晰还是很想挽袖子跟苏沅打一架。 林明晰深又急的吸了几口气,勉强将震怒压下些许,目光沉沉的盯着苏沅,眼神深得像是把刀子,能从苏沅身上剜走一块肉。 他问:“你为何会在这儿?” 第97章 天桥下的瞎眼大爷 虽刚刚林明晰明里暗里的说自己是出来找人的。 但是苏沅此刻仍心存侥幸,没想着自己已经暴露了。 刚刚走的一路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此时应答得不假思索异常流利。 “在家闲着无趣,就想来城里随便逛逛。” 林明晰冷笑挑眉。 “当真?” 苏沅回以无辜且真诚的眼神,认真点头。 “比真金都真。” 说着,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闲逛,还冲着跟得面无人色累得喘不上气的叶清河招手。 “不信你问他。” 叶清河抱着几十斤的东西,跟了这么一路,这会儿早就进气多出气少了。 见苏沅拉着自己作假证,没多想就翻着白眼点了头。 “是。” 林明晰一眼也不看叶清河,视线在苏沅的身上转了一圈,问:“那为何这副打扮?” 苏沅扯了扯身上的男装,干巴巴地解释。 “好奇。” “单纯的就是好奇,想试试不一样的风格。” 林明晰被气笑了。 “是么?” 苏沅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是当然。” 林明晰目光深深的望着她,也不说话。 他这个样子,看不出真实情绪,也没法揣测他在想什么。 苏沅只能大着胆子说:“我只是出来玩儿,你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冷冷一笑。 “你若只是出来玩儿,那也无妨,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只是我前几日看见一个东西,像是出自你手,有些好奇,本想改日回家问问你,今日既见了,不如你跟我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儿?” 苏沅脑子还懵着,没回过味儿来这是什么意思。 茫然的啊了一声。 叶清河脑海中火光一闪,却瞬间就明白了林明晰的意思。 画像上的字! 苏沅的字迹笔锋实在特殊。 他初见时都印象深刻,难以忘却。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想到让苏沅题字。 林明晰与苏沅有夫妻之名,同住屋檐下,难免见过苏沅亲笔。 能认出来也不奇怪。 叶清河暗暗恼恨自己疏忽大意,挤眉弄眼的冲着苏沅使眼色。 苏沅完全没接收到来自叶清河的暗示,依旧是一脸的迷糊。 “什么东西?” 苏沅是真的还在迷糊。 林明晰却认定她是在耍花招,试图蒙混过关。 林明晰压制了许久的怒火终于暴涨而起,黑着脸对着一旁看热闹的石溪伸手。 “那那幅画给我。” 石溪脑子比苏沅还迷糊。 闻言就把画给了林明晰。 苏沅一见那画像也回过味儿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林明晰看也不看她,对着身后小尾巴似的几个人说:“你们自玩乐,我有事儿与她说。” 说完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直接拽着苏沅就进了屋,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门板一关,外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心想看热闹的莫子岚几人无热闹可看,默默的把视线放在了愁眉苦脸的叶清河身上。 叶清河这会儿当着是身心俱疲生不如死。 他万念俱灰的对着几人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可能是要完蛋了。 屋外众人说什么,无人可知。 屋子里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画像拿出来,看着自己的亲笔字迹,铁打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饶是苏沅有一张能把死人棺材板说穿了的嘴,此时也成了哑巴。 林明晰见她不吭声了,反而是没那么怒了。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悠悠的将画像展开摊在了桌子上,神色玩味的盯着画像上笔锋凌厉的字,要笑不笑地说:“初初见着这画像上的字我就觉惊艳,还以为是天桥下的那个瞎眼大爷的笔墨之宝,特特去找遍了城中可找的瞎眼大爷,就为了求个真迹,可不成想,没一个瞎眼大爷是识文断字的,也无一人可动笔书写,我心中正不解呢,你今日既是来了,不如帮我解个惑?” 天桥下的瞎眼大爷,本就是苏沅胡诌出来糊弄人的。 她当初说自己是跟大爷学的习字,用这个由头糊弄林明晰。 此时此刻被林明晰用同样不走心糊弄意味十足的话堵了回来。 苏沅只觉得自己险些心梗。 她气弱的咂了咂嘴,小声哼唧。 “说不定大爷转移阵地,此时不在城里了呢。” “你管天管地,总不能还管大爷换不换地儿吧?” 见她还嘴硬,林明晰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冷哼,直接起身将苏沅之前帮自己抄录的名单拿了出来。 一张是有些时日的名单。 一张是新鲜出炉的画像。 两张大小不同内容不同的纸摆在了桌面上,一字摊开,对比分明。 一模一样的字。 别无二样的痕迹。 真相来得太突然。 苏沅脸疼无比。 但是,苏沅还是不肯承认。 她硬着头皮嘴硬:“这么看是有点儿像,可是吧,说不定大爷还收了别的弟子呢?人家大爷也是要求生的,多收几个弟子也是应该的,你说是吧?” 林明晰哦了一声,半信半疑道:“你这么说,似乎也有理。” 苏沅连连点头。 “那可不,这就是个巧合意外的组合体,跟我没半点关系。” 林明晰用指尖点了点名单上的一个字,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是我冤枉你了?” 苏沅挂着张想哭的假笑脸,可怜巴巴的盯着林明晰,很想让他给自己留点儿面子。 然而林明晰把两张放在一起对比的时候,就没打算给苏沅半分面子。 他像是真有些困惑自己为何认错,有些唏嘘。 “能认错字迹笔锋,想来还是我学艺不精的缘故,今日委屈你了,我跟你赔礼。” 这个神转折来得有点突然。 前后完全承接不上。 苏沅愣呼呼的啊了啊,无措的对着林明晰苦笑摆手。 “其实倒也不必……” 只要林明晰不…… “爹爹对书法字迹大有研究,不如改日我将这两幅字拿回来,请爹爹看个究竟,这样……” “别!” 苏沅满目惊恐的盯紧了林明晰,张嘴就喊:“祖宗你可千万别!” 林明晰将她的惊惶尽收眼底,面无表情。 “那你说,为何不行?” 到了这会儿,苏沅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林明晰之前都是在戏耍自己了。 里子面子都被人揭了。 这会儿再强撑着,就是自己在打自己脸了。 苏沅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沮丧地说:“好吧,我承认了,是我。”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寂静无言。 苏沅诧异的抬头偷看林明晰的脸色,发现这人的神色平静得有点可怕。 她心虚的喊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除此外,还有什么?” 说一句是说。 说一堆也是说。 已经暴露了,苏沅也懒得隐藏,简明扼要,隐去部分不可说的细节,将自己最近忙活的事儿说了一遍。 林明晰知道苏沅胆子大。 可他着实没想到,苏沅胆子能大成这样。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 神色也难分辨喜怒。 苏沅心中惴惴,忍不住小声辩解。 “我心里有数,而且就这一次,我保证日后不会再跟那些人有牵扯,而且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半点损失也无,还赚了可多银子,我……” “你是觉得,银子比你自身还重要吗?” 林明晰难掩暴躁的打断了苏沅的强行辩解,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顿。 “你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拿多少银钱能换安然?” “苏沅,你在想怎么赚钱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自己?” “你若有个好歹,你让我上哪儿去寻你?让我们怎么办! 第98章 打你舍友,犯法吗? 苏沅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一句没用上。 被林明晰一句话就堵了个干净。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几大十岁的人了,按理不该因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语塞的。 可事实上,林明晰口中这几句常人不知听了多少遍的话,对苏沅而言,当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林明晰眼底紧张后怕不似作假。 字里行间带着的担心也是真。 苏沅第一次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会在意自己的安危。 会认为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陌生的感受来得太过突然又让人猝不及防。 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到了心坎上。 又酥又软。 让人无可适从。 苏沅茫然的张大了嘴,底气没那么足的小声解释。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磨蹭半天,苏沅说不出话了。 她丧气的唉了一声,一脸认命。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这次是我莽撞了。” 能得苏沅一句服软认输,比登天都难。 可林明晰的神色并未因此好转分毫。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沅,淡淡地说:“你今日打算去哪儿?” 苏老老实实的交待:“本是打算去选花魁的现场看看热闹,后来临时改了主意,想去随便买点儿东西就回去。” 见她还没太过胡来的念头,林明晰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他说:“东西买到了?” 苏沅没什么精神的点头。 林明晰站起来,直接越过苏沅就往外走。 “既是买到了,那我送你回去。” 苏沅闻言连忙摆手,赶紧说:“不用不用!这来回的路我走了好多趟了,熟得很,不用你特意送。” 万一林明晰心中怒火没消,回去说错话了,让林家夫妇察觉到怎么办?! 苏沅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她死活不肯,嘴里还不住的找着证明自己可以的说辞,试图说服林明晰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自顾自的叨叨叨,却没注意到林明晰微变的脸色。 林明晰背对着她,沉声问:“你最近,都是跟叶清河在一起胡来?” 苏沅下意识的想辩解自己不曾胡来。 可察觉到林明晰话中不善,求生欲极强的嗯了一声,小声说:“他还是挺靠谱的,也挺照顾我。” 林明晰闻言冷笑。 “对你是颇为照顾,我要不是今日见了,还不知道,他能把你照顾到花楼去混玩!” 苏沅心虚的眨了眨眼没说话。 瞥见林明晰黑得透紫的脸,默默在心里为叶清河点了一根蜡烛。 死贫道不死道友。 林明晰找叶清河撒火儿,总比盯着自己强。 反正叶清河也没少赚,受些迁怒也没什么。 苏沅内疚又自然的看着林明晰的怒火转移到了叶清河的身上。 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听了林明晰的训斥,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心中怒火稍减,沉声道:“可带了换的衣裳?” 苏沅苦着脸点头。 “带了。” 从家里穿着女装出发。 到了城里,再找个地方换成便于行动的男装。 这套程序苏沅现在已经进行得十分熟练。 相应的衣裳也装在小包袱里,只要换上就可。 林明晰一眼也没法再看苏沅这身打扮,咬牙道:“赶紧把衣裳换了,这不伦不类的像什么样子!” 苏沅觉着自己这身还挺好看。 帅得不可理喻。 但是她这会儿犯在林明晰手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心里再多话也不敢说。 她憋憋屈屈的哦了一声,看神情似乎还不太乐意。 林明晰没搭理她,拔腿就往外走。 “我去把你的衣裳拿来,你就在这里换。” 说完,林明晰走了出去。 苏沅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发出了一声叹息。 “人算不如天算……姐妹你失策了啊……”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出了门,走到叶清河身边,一言不发的伸出了手。 叶清河本就在发愁。 此时见了林明晰这表情,更是不敢多说,十分了然的将属于苏沅的那个小包袱递了过去。 还在嘴里保证:“都在这儿了,抱了一路,保准什么都没丢,一样都不少。”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接过包袱又折身走了回去。 他站在门外将包袱递给苏沅,自己没再进去。 却也没走远。 直接在门边不远处站定。 就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不让外人靠近。 一旁的石溪等人见了有些不解。 沈书挠头:“这是干什么呢?好好的,怎么还把小兄弟给关起来了?” 石溪眉心紧锁,不知在琢磨什么难解之题。 莫子岚眯着眼睛看了半响,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这里头有故事啊……” 几人小声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了。 换了一身粉色女装的苏沅苦着脸走了出来。 换了裙装,再是高马尾打扮就不大合适。 苏沅不太会绾发,索性大部分披散在脑后,剩下的用一条同色系的带子勉勉强强打了一个形状不太规整的蝴蝶结。 脸上黑黢黢的不明物体也被洗去,露出了底子真正的白皙。 眉眼五官无一处不精致。 身形打扮,无一处不在说明此人正是个女儿身。 而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个男子装扮。 一身黑色男装。 短袍箭袖,浑身利落。 再出来的时候,换成了这样一身娇娇嫩嫩的襦裙,前后差别之大,当真是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见过苏沅的石溪惊愕的瞪圆了眼。 叶清河本就颓丧的眉眼间更添一抹无可奈何之苦。 沈书难以置信的指着苏沅,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这……这……林明晰你竟然在屋子里藏了个女娃娃!”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头疼道:“没藏女娃娃。” 莫子岚左右看看林明晰和苏沅的脸色,倒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苏沅的来路。 他好笑道:“原先见小兄弟制服盗贼身手利落,还以为是哪家的热心男儿出手相助,却不曾想,竟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对面竟是兄嫂。” 他起身对着苏沅拱手行礼。 “在下莫子岚,是林明晰的舍友,见过嫂子,之前多有唐突,还望嫂子莫要见怪。” 苏沅还是第一次被人叫作嫂子。 猛地一怔后,手足无措的连连摆手。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林明晰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崽子。 哪儿来的什么嫂子! 不可能不存在! 见她否认,莫子岚也没改口,只是笑笑。 石溪迟疑半响,忍着惊讶微微上前,学着莫子岚的样子跟苏沅打招呼。 礼数倒是做得周全。 只是这小胖子的脑子没莫子岚机敏。 他此时脑海中来回循环的还是苏沅暴打陈哲,和制服小贼的凶悍画面,本想叫的是嫂子,脱口而出的却是:“石溪……” “多谢壮士!” 苏沅…… 她忍无可忍的磨牙,从牙缝中挤出了险些破碎的音节。 “林明晰,打你舍友,犯法吗?” 第99章 林明晰,你不是人! 打人当然是不行的。 别说石溪禁不起苏沅打。 就算是禁得起,林明晰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对自己的舍友大打出手。 他出言制止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并在矛盾激化之前打断了两人可能的对话。 他对莫子岚说:“师长此时不在书院,我不便前去告假,你回头见了院长老师帮我带个话,就说我送她回家,告假一日,明日再回来。” 媳妇儿上了门。 林明晰把人送回去,顺便小两口再单独相处片刻,情有可原。 非常可理解。 莫子岚了然的笑着点头。 “这自然可,你放心去就是,我定然把话给你带到。” 林明晰道了谢,对还在生闷气的苏沅示意。 “走吧。” 苏沅不想让他送。 但是话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别的也没用。 她有气无力的哎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跟上。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叶清河长叹一声,认命的抱着地上的大包裹也跟上了。 回程途中,一路无话。 林明晰面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苏沅是心虚外加怯怕。 万一林明晰回家后与林家夫妇说了什么,结果可是大大的不妙。 可她此时又不知该怎么阻止林明晰开口。 故而一路上,她在琢磨的都是怎么让林明晰不多嘴。 安安分分的当个沉默寡人的美男子。 身为同伙的叶清河则是心虚得不行。 他看看林明晰,又看看苏沅,不自觉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心中悲凉无限。 其实这事儿是他办得不厚道。 与友人名义上的妻子一起合伙骗人,本就失了道德的先机。 如今还被抓了个正着,更是无话可说。 但是起初他也没想到苏沅能有这么大的胆啊…… 他明明只是想与苏沅合伙赚点儿小钱来着。 谁知道苏沅能一把带着他就搞了个大的? 叶清河后悔自己的见钱眼开不稳重。 又难过自己的不坚定和不小心,以至于被抓了个正着。 林明晰看着像个正派人物,可心眼多小他再清楚不过。 这事儿揭发了,回去林明晰不知怎么记恨收拾自己…… 叶清河思前想后,悲伤得简直难以自已。 他悲悲戚戚的长吁短叹。 原本还挺长的路,感觉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到了村口,骡车就不往里进了。 苏沅磨磨蹭蹭的下了车,怀里还抱着叶清河塞过来的大包袱。 叶清河站在路边,心虚的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目光闪躲地说:”我突然想起来村学中尚有事儿未做,我就不于你们一同前去拜访林叔林婶儿了。“ 苏沅控诉的看了他一眼。 叶清河暗暗苦笑。 林明晰对此倒是不意外。 他幽幽地说:“也可,我们的事儿,改日再说。” 要说的是什么,林明晰和叶清河心里都一清二楚。 叶清河无奈叹息,拱手道:“那我就静候宾至。” 林明晰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了赖着不想动的苏沅一眼,张嘴:“走吧。” 苏沅慢吞吞的哦了哦,吃力的抱着大包袱跟上。 十叠澄心纸,说起来不多。 可抱着却是实打实的沉。 苏沅抱了不大一会儿手就酸得不行。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的啧着皱眉,不明显的试图换手。 没走几步,林明晰就对着她伸手。 “东西给我。” 苏沅诧异的啊了啊,手上没动。 林明晰懒得多说,索性直接伸手将她怀中抱着的东西接了过去。 林明晰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沉。 他微微皱眉,将东西抱稳后说:“这是什么?” 苏沅撇嘴。 “纸。” 林明晰狐疑:“什么?” 苏沅烦躁了一路,这会儿见林明晰不依不饶的,也有些没好气。 她用指尖戳了戳林明晰怀中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说:“纸,我说里边装着的是纸,写字用的纸,知道了吗?!” 林明晰显然没想到回答会是这个,毫无征兆的就失了神。 四目相对无言半响。 空气中的寂静几乎让人心悸。 苏沅烦躁的甩了甩手,也不管林明晰,径直走到路边的小石墩子上吧唧一屁股坐下,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恶狠狠道:“哎呀我不管了,你爱咋咋地吧!”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明晰愿意回去告状就回去告状。 做都做了,后果怎么她都担着。 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林明晰深深看了她一眼,哑声问:“为何买纸?” 苏沅对着天翻了个白眼,一副死活不怕的无赖模样。 “你说为什么?难不成还是买来我自己用的?” “不是我说,您仔细瞅瞅,我像是那种会特意买纸回来习字的人吗?我像吗大哥?!” 说着苏沅也有些不自觉的憋屈,止不住的小声叨叨。 “我容易吗我?” “好不容易赚了点儿银子,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添置点儿啥呢,连顿吃的都没捞着,就想着先给你买纸,结果你可倒好,非但不领情,还一个劲儿的想着回家揭发我!” “有啥事儿咱俩私底下说不行吗?你非要这么上纲上线的?” 苏沅认定林明晰执意送自己回来,就是为了告状。 此时当真是气得险些丧失理智。 她狠狠的用脚尖杵着眼前的小石子,声音有些闷。 “你让林叔林婶儿知道我往那种地方去,他们日后还怎么看我?!你就非得这样吗?” 有人在乎有人疼,林家待她的好。 苏沅嘴上不说,却都记了心里。 一个从未得过善意和呵护的人,对这种没目的的好完全无法抵抗。 任何一丝,都会成为想要依赖的糖。 苏沅装作什么都不怕。 却怕会在某一日就失去了这种好。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却会惶恐对自己好的人,对自己失望。 她心里惴惴了一路,此时快到了家门口,当真是不太忍得住了。 万一林家夫妇知道后很生气,甚至将她视作家中之耻,要把她赶出去怎么办? 离了这里苏沅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再上哪儿去找这么顾惜她的人? 活了两辈子,苏沅头一次被人心肝肉似的护着捧着,要是就因此成了水中月镜中影,她岂不是亏大了?! 苏沅越想越气,一脸忿忿的指着林明晰,张嘴就说:“林明晰。” “你冷血无情残忍无道。” “你不是人!” 第100章 事起 林慧娘进屋看到林明晰,诧异的惊呼出声。 “六子你怎么回来了?” 不等林明晰开口,她就紧张道:“可是近日在书院中遇上麻烦了?” 林明晰读书刻苦,平日里无事也很少在不曾休假的时候归家。 毫无征兆的回来了,林慧娘心里的惊惶胜过了欢喜。 甚至忍不住拉着林明晰上下打量。 生怕他身上有半分不妥。 林明晰见状无奈苦笑,低声解释:“我无事,就是今日书院先生们有事儿,临时放了假,我想着许久不曾回来了,得空了索性就回来瞧瞧。” 见林明晰神色不似作伪,林惠娘才如释重负的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眼底的欢喜涌跃而出,拉着林明晰就舍不得松开。 “回来得正好,我今日运气好,摘了不少鲜嫩的野菜,一会儿等你爹回来了,娘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 林明晰笑着应好。 林惠娘欢喜一瞬,下一刻却忍不住说:“回来是好事儿,可你回来的时机实在是不巧,这……” 林明晰敏锐捕捉到这话不曾明说的深意,不自觉的皱眉。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林惠娘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苦笑道:“说起来也没你们小孩子什么事儿,你就不必问了,难得归家一次,好好歇息。” 林明晰眸光闪闪,见林惠娘无意多说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没再多问。 可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往苏沅在的方向看。 半个时辰前,苏沅单方面的与他起了争执。 小丫头嗷呜嗷呜的喊了一气儿就负气回了屋子。 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也不知是气成了什么模样。 看他往苏沅屋子在的方向看,林慧娘不由得有些好笑。 林惠娘笑着说:“沅沅孩子性子,生来爱玩儿爱闹,今日得了空,不知去哪儿玩儿了。” “不她是有分寸的,等不到天黑自己就回来了,从不让人担心,你等会儿就能见着人了。” 林惠娘本意是解释一下苏沅为何不在。 林明晰听了,眼里闪过一丝微妙。 他看似不经意地说:“她近来总是这样吗?” 林慧娘笑着点头,说:“小孩子家家的,爱玩儿爱闹实属正常,咱家也没什么活儿非得拖着她做,不必拘着她自在。”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未对林惠娘的话表示半分异议。 林惠娘没留意到他神色的古怪,乐呵呵的张罗着晚饭做什么。 屋子里,苏沅听到林惠娘的声音,迟疑的咬了半响被子,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做都已经做了。 藏着躲着没用。 坦然面对比什么都强。 出来前苏沅甚至想过,事情败露后林家夫妇可能的反应。 心中始终惴惴。 可见了林惠娘,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林惠娘看起来依旧不知情。 林明晰也一如往昔的在一旁陪着,并未提起任何自己担心的话题。 苏沅狐疑的暗暗打量了林明晰片刻。 在他的眼神转到自己身上之前,又赶紧转移了目光。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 可还是被林明晰看到了。 林明晰看了一眼中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的林惠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没想告状。” 也不会告状。 他提及林家二老,只是想让无法无天的苏沅心中有个忌惮,日后行事不再那么莽撞。 他自己也想不通,苏沅为何认定自己一定会告状。 面对他探究的眼神,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脖子梗得硬邦邦的,有些古怪的僵硬。 她强压心虚,嘴硬道:“你就是告状我也不怕。”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慢悠悠地说:“不怕也好,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知道怕的。” 苏沅无言以对,忿忿的咬了咬牙。 两厢无话,耳边只能听到林惠娘在厨房忙活的声响。 苏沅和林明晰大眼瞪小眼的无话可说。 气氛诡异的尴尬。 苏沅正绞尽脑汁的琢磨怎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哭喊。 撕心裂肺的。 一声声刺得人耳朵生疼。 苏沅惊诧抬头望去。 林明晰也不禁微微皱眉。 厨房里的林慧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她擦着手上的水走了出来,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想探头的苏沅,低声说:“别好奇,乖乖在家待着。” 苏沅心里跟小猫爪子抓似的,痒痒得难受。 她看清林惠娘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心,忍不住小声道:“婶儿,发生什么事儿了啊?” 苏沅最近忙着赚钱忽悠人。 实在是没闲工夫关注林家的事儿。 林家其余人最近也还算安分,不曾作妖。 时间长了,苏沅险些把这家人忘了。 见苏沅实在好奇,林明晰也看着自己,林惠娘不禁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低声说:“你小姑父出事儿了。” 跟着商队跑商,本就是个危险的活儿。 否则也不可能有那么丰厚的好处。 林小姑见识到了林传读从中得的好处,满门心思的也想着让江大山跟着去闯富贵。 可这富贵若是那么好得,岂不是就不稀罕了? 江大山前些日子求了林传读帮忙找了路子,没几日就收拾着东西出了门。 林小姑满脑子想着如何发家致富,压根就没想过其中可能的风险。 林传读倒是想到了,也在江大山出门前,细细的与他说过了各种注意事项。 可人算不如天算。 说得再多,在真正的危机到来前也是无用的。 江大山刚跟着商队过了沧江,不等进山,商队的马队就受了惊。 马受了惊可不是小事儿。 轻则财物受损。 重则伤及性命。 慌乱间江大山闪躲不及时,混乱中就被马踩到了脚下。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被马蹄一踩,几乎就丢了半条命。 商队领头的反应也快,就近安置下来就赶紧找了大夫。 可人是由皮肉造,并非钢铁坚石头。 被马直接踩了这么一通,能把命捡回来已然不易,再想别的就很多余。 事发了快十日,江大山出事儿的消息才传回了林家。 林传读今日出门,就是去接江大山回来的。 人都已经这样了,好不容易把命捡回来,自然不能再在外飘着。 商队也不可能再要这样的人留下。 林惠娘还没能见着江大山本人。 可光是从林传读的转述中,她也大致能猜出江大山此时的情形不妙。 想及当年林传读昏迷不醒被人送回来时的场景。 林惠娘不由自主的又红了眼眶。 她叹息道:“你小姑父是个命苦的,这才出门多久,就遭了这样的难,若人真不大好了,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苏沅没想到有这样一般原委,一时有些呐呐。 她上次见江大山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人。 这才多久,怎么突然就…… 第101章 谁动的手? 苏沅压下心头复杂,小声说:“可听说是伤着哪儿了?性命可好?” 林惠娘苦涩的摇头,说:“只说是被马踩着了,性命应当是无碍的,可到底是踩着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隔壁的动静哭嚎越发刺耳。 林惠娘匆匆抹了一下眼角的泪,不放心的对着苏沅和林明晰说:“骤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外头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你俩小孩子家家的,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在家里待着,我过去瞧瞧有没有能搭把手地儿。” 苏沅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去,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 闻言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婶儿您放心去,有事儿叫我就是。” 林明晰也跟着点头。 “娘放心。” 林惠娘勉强笑着唉了一声,进屋收拾了些东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没了林惠娘,院子里就更安静了。 苏沅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林明晰。 林明晰有些无奈,率先打破了僵持。 “饿不饿?” 苏沅愣了一下,有点儿说不出的委屈。 饿当然是饿的。 她来回折腾了一日,这会儿还没吃上东西呢。 只是…… 苏沅纠结的望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现实狠狠的打败。 她什么都吃。 但是除了吃以外,什么都不会做。 林惠娘刚刚也不没做好,这会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堆冷面生食挨饿。 她虽什么都没说。 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明晰不知是什么感受的叹气,拔腿往厨房走。 “我会做的不多,你凑合着吃点儿。” 若江大山情形当真不好。 今日只怕是有得乱。 耽误下去,估计一口都甭想吃。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会这么说,惊讶过度的瞪圆了眼睛。 “你会做饭?” 林明晰背对着她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谈不上会,不嫌弃你就凑合吃些。” 苏沅早就饿疯了。 哪儿还会嫌弃? 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表示自己不嫌弃。 林明晰挽着袖子进了厨房。 林明晰没刻意谦虚。 他的确是不太会做饭。 世人讲究君子远庖厨。 他虽没那么迂腐,可有林惠娘在家,他能下厨的机会也不多。 堪堪会做的,也只能是将林惠娘事先准备好的面条下锅煮熟,加点儿调料勉强入口。 苏沅捧着一碗谈不上美味的面条吃得头也不抬,忙活着吃甚至忘了与林明晰之前的争执。 林明晰温声让她慢点儿,还给倒了水。 自己端着一碗面,却怎么都难以入口。 时不时的,眼神总往隔壁飘。 苏沅吃了个半饱,见林明晰神色飘忽,忍不住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陪你去看看。” 反正两边只隔了一道院墙,走过去也不费多少功夫。 林明晰听了沉默半响,意味不明地说:“不会有人想见到我的。” 他这会儿过去了,只会让情况更乱。 苏沅这下是真的不解了。 她奇怪的咂咂嘴,小声嘀咕:“这话怎么说的?” 闲着也是闲着,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林明晰索性也就没忙瞒着苏沅。 他波澜不惊地说:“小姑膝下子息唯有二女,生二丫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育,这事儿是她的心头刺,也见不得小姑父对谁家的孩子好,特别是男孩儿。” 而江大山生来喜爱孩子。 大房的林明成自小被宠得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林明晰幼时相对讨喜许多。 江大山对林明晰,难免多几分长辈的偏爱。 从很久之前起,林小姑就对林明晰极为不满,无人的时候,甚至不许林明晰与江大山接触。 表面上装作一副长辈的慈爱模样。 暗地里不知对着年幼的林明晰骂了多少不堪入耳之话。 林明晰小时候不懂。 只能凭直觉感觉,小姑并非真心喜爱自己。 待后来发现,每当自己与江大山亲近,林小姑必要作妖吵闹。 回回都闹得不可开交。 二房与林小姑的矛盾,也在这一次次的冲突中被激化。 林明晰一开始是不在意的。 可后来发现林小姑甚至不惜拿两个年幼的姑娘撒气的时候,林明晰就隐隐明白了许多。 自那时起,林明晰就有意思的避开与江大山的亲近。 江大山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每每归家,哪怕带了给林明晰的东西,也只是委托林家夫妇转交,很少再像从前那般。 此时江大山情形不佳,林明晰去看了,在外人看来,也只是晚辈对长辈的关怀。 可落在林小姑眼中,不知要被曲解成什么样子。 故而林惠娘先前出去的时候也说,让他们不必出去。 此时外边已经够乱的了。 若是再让林小姑揪着这一茬胡来,只怕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苏沅不曾想还有这么一环。 微微一怔后有些无言以对。 她没好气道:“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林明晰哑然失笑。 “不可胡说。” 苏沅撇嘴。 “脑子有病就去治,在这儿嚯嚯人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这么想儿子,难不成是家里有皇位要等着继承? 苏沅对此不屑至极,可转念一想自己被卖到林家,也是因为家中老爹娶了后娘生了儿子。 一时有些气闷。 林明晰见她满脸不悦,身为苦主倒是先出了声安安安慰。 “都过去了,别动怒。” 苏沅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继续捧着自己的碗生闷气。 见林惠娘夫妇暂时回不来,林明晰索性就去找了本书坐下来看。 他看的是古文。 苏沅正儿八经看不懂的那种。 苏沅闲着无事也凑在一旁跟着看,时不时的问上几句,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入夜后,隔壁院子里的吵闹哭嚎并未停歇,甚至越发刺耳。 苏沅不堪其扰的不住皱眉。 林明晰手里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他正迟疑要不要去看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林惠娘崩溃的大喊。 “当家的你怎么了!” “住手!” “不能打!住手啊!” 苏沅瞳孔猛地一缩,和林明晰对视一眼,想也不想的站起来拔腿就往外冲。 他们刚刚跑到门口,就碰上了一脸后怕扶着林传读往里走的林惠娘。 林传读的额角上破了个窟窿,正不住的往下流血。 林惠娘手里用得上的帕子都用了,可还是捂不住,血色直溅了一身。 在夜色下暗红一片,分外刺眼。 林明晰见了,声音瞬间就冷了下去。 “谁动的手?” 第102章 不信你就试试 林传读会在混乱中受伤,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现场一片混乱。 林小姑的哭骂,老太太的哀嚎,老爷子的怒吼,和孩子的哭喊尖叫混杂在一起,让人几乎很难听清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林惠娘被吓慌了神,强撑着将满脸是血的林传读扶进屋就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声响。 “孩儿他爹,你别吓我啊!” “你……” “婶儿,林叔没事儿。” 苏沅咬牙帮忙把林传读扶躺下,头也不回的就伸手拉住了面沉如水的林明晰。 她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林明晰阴沉着脸没说话。 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死紧。 手背上暴起的都是狰狞的青筋。 苏沅急急的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在这儿看着,你赶紧去请大夫,林叔的伤要紧。” 林明晰恍惚了一瞬,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说:“我守着你去,你……” “别啰嗦!” 苏沅难掩暴躁的打断了林明晰的话,雷厉风行地说:“你在这儿能顶什么事儿?别废话,赶紧麻溜的去!” 苏沅用力推了林明晰一把,不等他迟疑就说:“你安心去,我在这儿守着,任谁来了也作不出乱!” 头目晕眩的林传读勉强恢复了些神志,闻言也说:“六子听沅沅的,快去,这里没事儿。” 林明晰狠狠咬唇,转身拔腿冲了出去。 少年的沉稳终于在目睹亲人受伤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脚步酿跄又急促,看着就让人莫名心头一梗。 苏沅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生怕林惠娘在这儿这么哭出什么毛病来,赶紧说:“婶儿,林叔浑身是血看着也不像话,我不大会烧水,您去烧些热水来,帮林叔稍微清理一下,我在这儿守着,您只管放心。“ 这么一大家子人,若真论起谁能抗能打,自然非苏沅莫属。 林慧娘无措的看看林传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传读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沅沅说的不错,你放心去就是。” 林惠娘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去烧水了。 苏沅麻溜的拿来干净的毛巾,皱着眉勉强帮着林传读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 伤口处不敢妄动。 衣裳上沾染到的血迹也难以清理。 苏沅擦了半天,林传读都还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看得苏沅眉心直跳,眼底的戾气也越发的深。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林传读疲惫的闭着眼苦笑了一下。 他说:“皮外伤看着吓人,不是什么大事儿,沅沅别怕。” 苏沅闻言心口更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强压怒火,哑声说:“林叔,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您不是去帮忙的吗?怎么好好的,您还受了伤?” 林传读神色恍惚的张了张嘴,不等出声,门外就传来了林小姑嘶声力竭的叫骂。 “林传读你给我滚出来!” “你把我男人害成了这个德行,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人分明是你!” “你才该死!” 林小姑像是被人拦住了,没能进门。 可骂声却一声紧接着一声的传入了屋子里。 每一句落下,林传读的脸色就比之前更黯一分。 眼看着林传读就要晕过去了。 林小姑的叫骂也越发不堪入耳。 苏沅忍无可忍的将手里的毛巾往地上一砸,冷着脸就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恰好与林小姑撞了个脸对脸。 林小姑身旁还站着几个村里的妇人,显然也是听说了消息前来帮忙的。 之前林小姑没能闯进去。 想来也是这几人辛苦拦着。 见苏沅出来了,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无奈苦笑。 “苏丫头,你不在屋内好好照料你林叔,出来做甚?” 江大山眼看着已是废了。 林小姑受的刺激不轻。 这会儿人鬼不认,拉着谁都要撒泼喊叫。 她认定了江大山出事儿与二房断不了干系。 之前就不管不顾的砸伤了林传读。 苏沅这会儿露面并非上策。 苏沅知道这几位是为自己着想,对着妇人微微躬身,语带歉意。 “几位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到底是牵扯到了家人的家事儿,藏着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总不能平白让人侮了家人清白,不得不出来说道说道。” 几个妇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是说不出的无奈。 却也没再说什么。 苏沅微微平息心里怒火,看向形容似鬼的林小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林小姑兜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你给老娘滚开!让林传读出来偿命!” “江大山没了指望,他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 “你什么你?” 苏沅抬手拦住了林小姑抬到半空中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此骂街?” 林小姑身形单薄,远不及大伯母的份量十足。 被苏沅铁钳似的的手捏住了手腕,顿时就挣扎不开了。 她满面狰狞的瞪着苏沅,字字咬牙恨不得生吃苏沅血肉。 “你不过是个被人论价买回来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在此与我说话?” “我劝你最好识趣些赶紧让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沅被这狂妄的口气逗笑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冷冷道:“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 她面带不屑的瞥了林小姑一眼,无声讥诮。 “就凭你,也配?” 打架十个八个林小姑也不是苏沅的对手。 换做以往她这么上赶着来讨打,苏沅早就满足她了。 只是苏沅手上还戴着江大山特意带回来的古钱,想着如今人事不知,不知是何种情形的江大山,苏沅不想和林小姑过分纠缠。 也不想动手伤了江大山艰难维系的情分。 她警告意味十足的看着林小姑,一字一顿。 “我给你三分颜面,并非是怕了你,只是不愿让小姑父伤怀,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别人不敢打你,不代表我也不敢,我什么德行,想来小姑也是见识过的,你若还执意要在此胡搅蛮缠,我也是有法子让你消消停停的在床上躺上一段时日的。” 苏沅顿了顿,意味不明的对着脸色大变的林小姑勾唇冷笑。 “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试。” 第103章 命与钱,谁重? 苏沅的威胁,旁人或许不当回事儿。 可林小姑是被苏沅动手吓着过的。 苏沅真的敢。 自己也真的打不过她。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可…… 林小姑正剧烈挣扎面目扭曲的时候,大伯母一脸慌张,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 嘴里还喊:“三娘你别在这儿闹了!大山看着不大好啊!你快去瞧瞧!” 林小姑身形一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跟着大伯母跑了出去。 苏沅闻言眉心狠狠一跳。 端着热水过来的林惠娘听了,手里的水盆也咣一下砸到了地上。 水盆落地,苏沅瞬间回神。 她语速飞快的对着六神无主的林惠娘说:“婶儿您看着林叔,我过去看看情况。” 江大山要真不行了。 林家的天只怕都要变。 说完苏沅就跟着跑了出去。 林惠娘慌慌张张的进了屋,却看到林传读吃力的撑着胳膊想下床。 她话没出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林传读见状无声叹息,低声说:“你扶我去看看,要是……” 他停顿许久,才艰难地说:“咱们做哥嫂的,总得去守着才行。” 林惠娘明明不放心林传读。 可看着他坚决的神色,却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 她仓促抹了一把眼泪,勉强往林传读伤口上洒了些家常药粉,用块帕子堪包住,低声说:“你说的对,咱们是得去看看,怎么都得看着才行。” 林惠娘扶着林传读到的时候,满屋子的人谁也没注意到。 江大山的确是不太好了。 人躺在床上,面色灰白,胸腔不住的剧烈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又一声破碎的呼噜声。 他呼吸急促,尖锐得宛若河沟间传来的风声哭号。 令人心惊胆颤的急促过后,他脖子伸得长长的,整个上半身都从床板上腾空而起,浑身肌肉都绷得死紧,瞬息后像一只被折断了脖颈的鹰,重重的摔回了床板上。 呼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了起来。 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几乎会让人觉得,他此时已没了气息。 在场的人目睹这一幕后均是肝胆惧裂。 安静得落针可闻。 原本叫喊不断的林小姑此时亦是满脸慌张。 她手脚并用的凑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往江大山的鼻子下试了一下气息,声调震颤。 “江大山……” “江大山你醒醒……” “你别吓我啊……江大山你醒醒啊!” “江大山!” 躺在床上的江大山毫无生气,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眉眼间残余不多的生机也在迅速消散。 一直抹着眼泪没出声的老太太见了,满目悲怆,拍着大腿哭出了声。 “这是不行了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素来强硬的老爷子此时面上也满是悲凉。 他深深的望着江大山的方向,近乎绝望的叹气。 “只怕是不成了。” 江大山混乱中被马蹄踩到了脊背,虽就地医治了,可也只是勉强保住了一口气,撑着把人送到了家。 可进了家门,这口一直吊着的气就散了。 人活一口气。 这口气散了,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老爷子面露不忍的扭过了头。 林小姑终于回神似的死死地拽住了江大山的手。 “不……不可能……” 她神色癫狂又疯魔,执拗的反复说:“不会的,他不可能会死的!” “绝不可能!” 她激动之下甚至抓着江大山的胳膊就开始剧烈摇晃。 “江大山你醒醒!你给我振作一点,你不能死!绝对不能!” “江大山你……” “你赶紧把手撒开!”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顾不得其余人惊诧的目光,冲上去把林小姑甩到了一边,狠狠道:“他伤在脊柱,你这么晃他,是嫌他命太长吗?!” 林小姑宛若瞬间丢了魂,被苏沅甩开了也没动静。 就这么眼神直愣愣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沅顾不上她,艰难的从脑海中翻出脊柱受伤的应急措施,吃力又小心翼翼的把江大山重新在床上安置好,紧接着外出请大夫的林明晰也回来了。 大夫进屋就先看了江大山,下巴上所剩无几的山羊胡也被拽得没了几根。 他沉吟半响,无奈叹气。 “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这话仿若晴天霹雳,将在场的人再度劈得失了魂。 林明晰下颌猛地收紧,垂眸沉声问:“当真无别的法子了吗?” 老大夫苦笑摇头。 他说:“法子也并非没有,只是代价实在是大,还不一定能把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纵然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他日后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伤在别处,尚有生机可论。 可伤在脊柱,那当真是神仙来了也无法。 就算是捡回性命,江大山余生也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需要人伺候的废人。 这样一个人,对家境富裕不缺人手伺候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多一张嘴。 可对家境寻常的人家而言,多了个能吃能做的累赘,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现实些说,救,不如不救。 大夫的未尽之言谁都明白。 倾家荡产救一个将死之人,运气不好银子花了,人可能也没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运气好些,这人活了,就成了个再也甩不掉的包袱。 这样的包袱,谁背谁嫌沉。 谁也不乐意沾染这样天大的麻烦。 林家其余人脸上的挣扎胜过了悲切,就连林小姑眼底都是挣扎恍惚。 一时间场面尴尬得令人窒息。 林传读像是没注意到众人的诡异神色,坐在凳子上,涩声道:“救人的法子,大夫心中可有数?”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说是法子,其实就是与砸银子与阎王爷争命,并无把握。” “银子花得海了去了,但是能不能,只能是看个人命数。” 林传读下了决心,吃力的站起来道:“既如此,劳烦大夫开方子吧。” 他顿了顿,苦涩道:“无论如何,人命大过天,只要能救,都是要想法子的。” 哪怕是与天争命,活生生的人命也不该被轻易放弃。 大夫长叹一声应了好。 净手后拿出了银针,片刻后,江大山的身上就扎满了针。 扎针结束,大夫口述了个方子,说:“这药得立马抓来,另外,还需要一味百年老参作药引,这是最为紧要的,能不能活就看这个了。” 林传读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好,赶紧示意林明晰去抓药。 沉默了许久的大伯母拦住了林明晰,突然尖锐出声。 “等等!” 她像是有些尴尬。 可还是硬着头皮说:“老参本就贵,百年老参更是难得一见的贵重玩意儿,说买就去买了,那花出去的银钱,算谁的?” “总不能从公中出吧?家里哪儿有那么多钱?” 她难掩暴躁的看了林传读一眼,没好气道:“更何况花了银子也不见得能救活命,这万一失败了,岂不是打了水漂?” 林传读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字字皆颤, “那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就不救了?!” 第104章 人心凉薄不堪多看 人参本就是贵重物。 上了年份的老参,更是常人不敢想的东西。 大夫口中所说的百年老参,虽谈不上是价值千金,可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也是不敢奢望之物。 江大山这副样子,谁也不知道上好的人参入了药,能否将命捡回来。 纵然就是砸了银子人活了,那也是个实打实的累赘。 二房已经从林家分出去了。 这个累赘再大也拖累不上二房的人。 但是这花出去的费用仔细核算下来,可都是林家其余人的份儿! 大伯母是个计较得分明的。 心眼长得比藕眼都多,全都用在银钱上。 此时听了自然不乐意。 林传读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颤,不禁看向了沉默的老爷子和老太太。 “爹,娘,你们也这般想?” 老爷子回避似的避开了目光不言。 老太太迟疑半响,不太确定地说:“大夫,您再仔细瞧瞧,我这女婿,当真是不中用了?” 物价高是命不值钱。 老大夫见过不知多少这样的情形,闻言倒是也不意外。 他说:“勉强救活了,这辈子也是废了,情况好些的话,估计还能张嘴说话,情况若是不佳,大概也只有眼珠子能转,别的再无。” “而且我与诸位说实话,这人就算是活了,日后也须得日日服药,长期扎针,否则也不会活得长久。” 老太太听了脸色又是猛地一变,绞着衣摆低声嘀咕。 “那岂不是成了个能吃不能动的摆设?还成了个糟践银子的药罐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老太太自以为声音不大。 但是在格外寂静的屋子里,却在众人耳边回响得厉害。 苏沅没想到在银钱面前众人的反应如此真实,过度惊诧之下,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林小姑,似乎是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面对着所谓的家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自己丈夫不值得活,竟毫无反应。 跟之前要死要活的癫狂模样相比,她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 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冷漠得就像是床上生死不知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 而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陌生人。 苏沅心里呐喊不已,甚至称得上是震惊。 林小姑这反应不正常吧? 这哪儿像是个马上就要死丈夫的人? 一点不像! 老太太兀自嘀咕了一会儿,与看不出情绪的老爷子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才面带假惺惺的悲切,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好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有些人命格轻贱,合该是经不起太大的福气,大夫您尽力而为就好,至于别的,咱家也不强求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变相的放弃了江大山的性命。 苏沅瞳孔狠狠一缩,无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据苏沅所知,江大山与林小姑成婚后,虽无什么太大的造化,可对林家二老始终恭顺孝敬,上敬长辈,下和亲眷,为人和善,从未有半点不足之处,也从未有过出格之举。 按理说这样一个老好人,对谁都好,如今命悬一线,作为亲人,林家人怎么都不该是这种反应。 哪怕是装的,也理应装上片刻不忍。 可林家人这反应实在是…… 太过耐人寻味的反常。 直接不正常。 林明晰沉默着站着一言不发。 林传读却是真心实意的动了怒。 他狠狠咬牙,一字一句:“你们不就是心疼银子吗?” “花多少银子我自己出,用不着你们掏腰包!” “六子,拿着大夫的方子去抓药!” “站住!” 大伯母出声叫住了林明晰,咬牙道:“老二,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做心疼银子?咱们分明是在以大局为重!” “还有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林家的事儿与你无关,也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在这儿掺和!” 林家人决意放弃江大山。 这事儿说是有苦衷。 可到底是不好听。 谁都不管,江大山就这么去了也好。 可若是林传读插了手,让外人知晓此事,不知背后要怎么议论林家行事。 这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是讲究脸面的,自然是受不得这个。 哪怕不用林家出钱。 他们也不愿意见林传读插手。 林传读泥捏一般的性子,听到大伯母这样的话还是被气得脸色发青。 他死死地盯着大伯母和面露不悦的林家二老,冷冷道:“大嫂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是林家的人了,可不论我是不是林家人,江大山的事儿我都管得!” “不为什么,就凭当年我被人这么抬着回来的时候,是他不顾危险,深冬寒夜里进山给的采了救命的药!” “我这条命是他拼命救回来的,如今就算是倾家荡产,那也合该是我欠他的!与谁都无关!” 林传读难得强硬了一次,不顾林家众人的不满,直接就对着林明晰说:“六子去抓药!现在就去!” 林明晰半刻不歇转身就走。 苏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追上去两步将随身戴着的荷包飞快的塞到了林明晰手里,转身又跑回了屋子里。 眼看着林传读身形摇晃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她忙不迭的赶紧上前,帮忙扶住了快要晕过去的林传读,对着一旁的大夫说:“大夫您快来看看这伤!” 林传读先是被林小姑伤了脑袋。 又被林家行事气了一通,这会儿能站着,全靠咬牙撑着。 稍微松懈些,不受控制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他失去意识前,紧紧的拽着苏沅的手,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苏沅闻言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可还是飞快地说了好。 大夫看过后,认定林传读只是一时怒急攻心,皮外伤不打紧。 只要休息好了,人醒了就无事。 林慧娘忍着悲戚,在村民的帮助下把人扶回去歇息。 苏沅却没走。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搬了一个小凳子,直接就在江大山的床边坐了下来。 大伯母这会儿看到苏沅就眼皮子狂跳,忍不住呛:“你不跟着回去,在这儿杵着碍手碍脚的做甚?” 苏沅大咧咧的伸了伸手脚,漫不经心道:“林叔说我有福,让我在这儿守着小姑父。”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对着大伯母咧嘴一笑。 “说不定,我在这儿守着,小姑父回头天亮了就见好了呢?” 这话当然是苏沅胡诌的。 实际上,林传读昏迷之前说的话,苏沅听了这会儿脑瓜子还嗡嗡的。 她难掩震惊,算得上是惊悚的偷偷瞥了一眼神色平静得惊人的林小姑,心里不住打鼓。 不可能吧? 林传读刚刚说的是假的吧? 这么扯淡的事儿,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吗?! 第105章 因为从无人心疼 苏沅面上端得平静,实际上心里鼓点打得比谁都快。 她死死地记着林传读的话,不管林家其余人怎么说话刺,都一副老神在在,不着急不为所动的样子。 往小板凳上一坐,稳稳当当。 宛若屁股底下坠了千斤顶。 纹丝不动。 大伯母和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一通,见苏沅毫无反应,只能憋着满腔的怒火甩手就走。 江大山这事儿不好说。 能不能活也不一定。 与其在这儿白白耗费了时日守着,不如去忙活自己的。 总之要不了几日,是死是活,总该都会有个定论的。 村民们走了。 老太太被大伯母扶着站了起来,冷冷道:“你既是想守着,那就好好守着吧,没人想跟你抢这活儿!” 苏沅就跟听不出老太太话中讥诮一般,笑着颔首。 “您说的是,多谢老太太成全。” 送走了老太太,苏沅看向了恍若失魂的林小姑,略带试探地问:“小姑,你是要回去歇着,还是在这儿守着?” 林小姑像是瞬间回了神。 她目的滞滞的看了苏沅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幽深。 “你要在这儿守着?” 苏沅无奈耸肩,叹气道:“您刚刚也瞧见了,林叔亲自交待的话,我不敢不从呐。” 林小姑神色复杂的呵了一声,撑着地站了起来。 甚至还有闲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头发。 她背对着苏沅说:“你想守就守吧,随你的便。” 说完,不等苏沅答话,很快就消失在了门槛处。 苏沅坐在小板凳上,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看人事不省的江大山,又看看毫不犹豫起身就走的林小姑,无奈叹气。 “若是真的,小姑父您还真是……” 黄连投胎成了人。 从脚底苦到了心底。 连头发丝都得苦得舌尖发涩。 苏沅说守着江大山,当真就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百年老参村是稀罕物件。 村里镇上都是没有的。 林明晰马不停蹄的奔波到了城里,连着敲开了好几家大药铺的门,才终于买到了药材,又一刻不歇的赶了回来。 终于在江大山最后一口气散之前,浑身是汗的把药送了回来。 药被林惠娘拿去煎了。 苏沅和林明晰按照大夫的指点,小心翼翼的在江大山的床边守着,每隔着一会儿,还要心惊胆战的试一下江大山微弱的鼻息,生怕这人在自己的眼前就落了气。 熬过了一夜,江大山情形并未好转。 气息时有时无,吓人得不行。 林明晰一夜不曾合眼,天亮后就又赶着进城,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瞧,几个大夫连番看了,都是摇头。 只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林传读稍微清醒些后,就强撑着来看了好几次。 可林家其余人,却是从头至尾都不曾再露面。 饶是苏沅知晓这家人是什么德行,见了此情此景,都不得感叹一句人心凉薄。 她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难掩疲倦道:“我昨日听林叔说,小姑父当年对林叔有恩?” 林明晰沉默片刻,无声点头,与苏沅说起了当年之事。 林传读当年伤了腿的时候,情形不比如今的江大山好上多少。 江大山这会儿还有药可用。 林传读要用的药,却是遍处难寻,只能亲自进山去采。 正值隆冬,又是夜里,山里不知危机几何。 无人敢去冒这样的风险。 江大山却背着背篓就去了。 药是江大山带回来的。 简言之,林传读的命,也相当于是江大山救的。 苏沅听完了然的哦了一声,说:“难怪。” 先有林传读送药回来,救了江大山闺女的命。 后有江大山冒死进山采药的情分。 难怪林传读坚持要救人。 只是…… 苏沅一言难尽的扯了扯嘴角,神秘兮兮的与林明晰嘀咕。 “你觉不觉得,其余人的反应有点儿古怪?” 林传读晕倒之前让苏沅务必亲自守着江大山,片刻不得离。 否则可能会有人想伤江大山的性命。 苏沅一开始是不怎么信的。 不救人就罢了。 有人出钱救,林家人哪儿还至于出手伤人? 可如今守了一天一夜无人来过问,苏沅心里的不确定也被打散了三分。 照林家人这冷漠的势头。 还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怕沾染上累赘,丧心病狂的想要江大山就此丧命。 林明晰闻言眸光狠狠闪烁了一瞬,却在苏沅察觉到更深处的阴霾时转移了话题。 他淡淡道:“这家人是何种模样,你不是早就看到了吗?” 苏沅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是,我只是又涨了一番见识罢了,的确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苏沅和林明晰靠着时不时的几句闲扯淡打发时间。 时辰就这么一刻一刻的过去。 江大山躺在床上,始终不见好转。 熬好的药流水似的灌下去。 百年的老参用了一支又一支,短短几日功夫,就把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再度掏了个精光不说,甚至又欠下了外债。 可就算是这样,林传读也不曾流露过半分放弃之意。 苏沅刚赚了大钱,这会儿也不小气。 找了个机会,悄摸摸的就把鼓鼓囊囊的一荷包银子给了林明晰。 提起这银子的来路,她这会儿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自在的对了对指尖,闷闷地说:“家里近日开销挺大的,我直接去跟林叔和婶子说,估计他们不能同意,这银子就当是我借你的,你拿去给他们应急。” 更重要的是,苏沅解释不清楚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把这个难题扔给林明晰。 林明晰知道她的小心思,却难得的没拒绝。 他看了一眼荷包大小,声音沙哑。 “这里头有多少?” 苏沅不由自主的叹气。 “总共就赚了三十两多点儿,除去花了的,留下五两银子应急,剩下的都在这儿了,钱不多,多少能应付一段,不够再说吧。” 二十多两银子,足以在这时候救命。 林明晰沉默良久,认真的对着苏沅说:“多谢。” 苏沅赶紧摆手,没好气道:“道谢就不必了,你别多嘴说这银子从哪儿来的就好,咱们可先说好了,我不再犯,那事儿你也不许再提,否则我跟你没完。”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这会儿还惦记着这事儿,微怔之下哑然。 “你如此在意他们怎么看你?” 苏沅平日里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林明晰还以为,她当真如看起来这般,什么都不在意。 他语调微颤,苏沅太困了没注意到。 听到也只是冷笑反驳:“废话。” “姐姐我长这么大没被人心疼过,难得有人待我好些,还不许我多稀罕几日了?” 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道:“反正不管你怎么说,不许坏我名声。” 林明晰深深的望着她,沉默到苏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沉沉的应了好。 苏沅心满意足的靠着柱子假寐。 林明晰心底涟漪却久久难以平复。 他静静的看着半睡半醒的苏沅,许久后才无声低喃。 “愿这般讨巧弄乖,竟是因无人疼吗?” 第106章 谁熬黄连心里苦 江大山整整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里,林家人除了两个年幼的女儿外,没有一个人前来看过。 他似乎被人遗忘在了这个偏僻的屋子里,死活都无人在意。 林传读为了他的伤愁得头发不知白了多少。 林惠娘更是日日不停的往寺庙去,求神拜佛的只盼着人早些好转。 或是他们的诚意感动了上天。 又或者是花了大本钱的药材起了作用。 在第四天,所有人几乎都以为人不可能再醒的时候,江大山时强时弱的呼吸终于有了平稳的迹象,始终不退的高热也终于缓缓下降到了一个正常的范围。 大夫前来看过,嘴里唏嘘着老天开眼,调整了药方,又接着吃了几日。 一碗接着一碗的药流水似的灌下去。 江大山灰败中透着死气的脸也终恢复了些许血色。 起码看着让人心里稳当多了。 至少不必时刻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断了气。 江大山情形好转些后,林小姑和大伯母前来看过。 确定这人暂时是死不了了,两人的脸上却没多少欢喜。 没半点儿人还活着的激动。 倒像是遗憾人为何还活着。 大伯母拉着大夫不住地问:“大夫,这人命是保住了,可接下来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当真是连床都起不来了吗?” 大夫还没说话。 大伯母就咬牙拍了拍大腿。 “这要是真只能躺着让人伺候一辈子,日子可怎么过!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大伯母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不禁微微皱眉。 大夫沉声说:“伤在这么要命的地方,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旁的老夫可不敢多说,只能是往后接着瞧了。” 大夫这话,无异于就是变相说明了大伯母的猜测是真的。 大伯母脸色难看的横了昏迷不醒的江大山一样,没好气道:“都这副德行了,还死皮赖脸的活着做甚?不如就此去了干脆!” “大嫂!” 林传读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沉声说:“口下积德。” 张嘴闭嘴就咒人死,这还是一家人说的话吗? 大伯母悻悻的撇撇嘴没说话。 可显然是不把林传读的警告当回事儿。 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阴阳怪气道:“老二,按理说这话不应由我说的,可事到如今,这个恶人我却不得不做。” “这人是你执意砸锅卖铁救回来的,日后是何种情形谁也不知,江大山是死还是活着,那也与旁人无半点干系,你既是插了手,可就得一管到底,这家里的人,你可谁也别想指望!” 林传读被大伯母这话气得不轻,咬牙道:“大嫂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大山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不说有多少功劳也有无尽苦劳,如今遭了难,本该受家人照料,怎到了你嘴中,就成了累赘?” 大伯母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累赘到谁身上,谁知道谁累得慌,你此时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拖累着就知道厉害了,我懒得与你多说。”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沉默的林小姑一眼,捂着嘴笑了。 “更何况,若论关系亲疏,咱家三娘才是最应说话的人,三娘都未曾开口,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好插嘴的?” 江大山就此去了,林小姑顶天了就是个寡妇。 时下民风并不似前朝那般闭塞。 寡妇只要找好了门路,也是可再嫁的。 只是名声受损些罢了。 可江大山若是不死,于林小姑而言,就是一生一世的累赘。 这么拳头大的滚烫汤圆被人塞进了嗓子眼里,当真是谁吃了谁心里不是滋味。 那可是要伺候一辈子的苦差事。 甩都甩不掉的。 大伯母的话音落下,现场就是死一样的寂静。 林传读不知所措的愣住了,却还是梗着脖子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只要能救,就绝不可袖手旁观。” 否则不光是良心上过不去。 林传读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大伯母呵呵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是啊,你心思仁善,见不得人命消陨,可你怎么不想想,这人活了,就是活活坑害了你亲妹子一辈子?” “你想救人,还愿意花银子,自然不错,可三娘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凭什么,要因你的假仁假义,就担上一辈子的包袱?” 大伯母讽刺够了,看林传读一脸煞白的样子,不屑的呵呵冷笑。 “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江大山这事儿,咱家谁也不会管,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得了。” “至于接下来的日子是谁熬着黄连心里苦,那就是你的事儿了,咱谁也管不着。” 说完,她甩手走了。 林传读神色复杂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林小姑,声音沙哑。 “三娘,大山他……” “其实大嫂说的不错,二哥,你为何要多事儿呢?” 林小姑打断了林传读的话,口出之言更是让人震惊得忘言弃声。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昏睡的江大山,冷冰冰地说:“他死了有什么不好的呢?” “这么活着要拖累我一辈子,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死呢?” “你……” “我什么?” “你想说我没人性,丧尽天良吗?” 林小姑说着无声冷笑,眼角眉梢皆是不可说的讥诮。 “你们都说江大山好,可他到底好在哪儿?他活着的时候,不曾给我想要的,如今变成这副德行,半死不活的,亦是我的拖累,他若是真的待我好,就该干干脆脆的一了百了。” 林小姑语出惊人。 不光是林传读惊了。 就连门外不小心听到的苏沅都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江大山刚受伤被送回来的时候,林小姑分明是一副要跟林传读拼命的样子。 苏沅还为此担心了好久。 生怕林传读什么时候身上再多一个两个窟窿。 这才多久啊! 林小姑怎么就变了张脸? 到底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态度??? 苏沅迷惑不已。 林传读难掩震惊之下又是说不出的失望。 可林小姑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神色平静得甚至毫无波澜。 对上林传读难以置信的目光,她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淡淡地说:“之前没顾得上跟二哥好好说道说道,可等江大山不死了,他伤成这个德行,我还是要跟你计较的。” 她慢悠悠的理了理衣袖,轻飘飘地说:“他不出事时虽是个废物,可到底还能动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给他找了门路出门的二哥也难辞其咎,刚刚大嫂的话,二哥也听到了,日后家中无人愿管,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拖累着个累赘,家中生计就只能多多指望二哥帮扶了。” 这话说得,就差没让林传读负责一辈子了。 林传读沉默不言。 林小姑看样子也不愿多说。 她难掩嫌恶的看了江大山一眼,捂着鼻子出了门。 门槛处和苏沅碰了个脸对脸,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林传读没注意到门口的苏沅,静静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江大山,良久才痛苦的掩面轻泣。 “大山,是我对不起你……我毁了你一辈子啊……” 苏沅的手搭在门框上,听着林传读压抑着痛苦的哭声,久久未能动作。 第107章 你记性好了不起吗? 江大山是在受伤后的第八日醒来的。 他受伤的位置实在太不是地方。 命虽是捡回来了,可却如同大夫说的那般,从脖子以下都没了知觉,也难以再动弹半分。 若是不出意外,他的后半生只能在床上度过。 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人神志清醒,说话也不成问题。 只是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后,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突遭大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个正常人都容易出问题。 林传读生怕他想不开,不放心的日夜守着。 江大沉默了几日后,却恢复了往日模样。 他不能动,一切只能依靠旁人。 可偶尔说几句话却无半分怨怼模样,依旧是一副好得惊人的好性子。 只是这几日,林家其余人都不曾露面。 就连林小姑的两个女儿,都被老太太带着回了娘家走亲戚。 江大山醒来后,只见过二房的人。 林传读本还担心他问起不知如何作答。 可江大山只问过一次,就再没问过。 比周遭谁都平静。 可越是这样的平静,才越是让人心惊。 这一日江大山喝了药睡下,林传读面带忧色的将苏沅和没来得及回书院的林明晰叫了进屋。 林传读无声叹息后开了口,满是歉意。 “是我对不住你们,日后家里的生计,只怕是要更艰难些了。” 林家人说是不管,就当真是半点不管。 甚至连问都懒得过问。 江大山这样子无人照料不行。 其余人指望不上,伺候人的责任,只能是落在林传读的头上。 人是林传读坚持救的。 伺候一辈子,林传读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他问心无愧,却深觉对不起家中几人。 家中生计本就不易,他自己都需人照料。 如今再多个江大山,只怕是更加艰难。 林惠娘忍住眼泪开了口。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山于咱家有恩,咱家当年那般模样,若不是大山明里暗里的照应着,不知会是什么情形,如今他遭了难,于情于理,咱们照应也是应当的。” 苏沅在这事儿上没发言权,没,抿了抿唇也不开腔。 林明晰沉吟片刻,淡淡地说:“不过是家中多一张吃饭的嘴罢了,算不得辛苦。” 林传读听了欣慰一笑,却忍不住的叹气。 “你小姑父他……” “罢了,不提也罢,我想着明日就把人搬到咱们这边,照料起来也方便些,你们觉着如何?” 江大山如今还住在林小姑住的院子里。 林小姑不管不问。 林传读和林明晰进去照料却多有不便。 把人搬过来倒是正好。 无人有意见,这事儿就算是这么拍了板。 林慧娘琢磨着屋子里要添置的物件摆设,一刻坐不住的就去忙活了。 江大山的身边离不开人,林传读与明日要回书院的林明晰交待了几句,也起身走了出去。 苏沅坐在小板凳上,撑着下巴默默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明晰见她半天不动,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苏沅眉心微皱,狐疑道:“林明晰,我觉得你的逻辑有问题。”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听着就蹊跷。 林明晰不解挑眉。 “什么?” 苏沅耸肩后摊开了手,若有所思:“你说小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家中男子,生怕小姑父重男轻女,故而偏待,可我琢磨了几日,觉着怎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林小姑当真是被老太太宠坏了性子的。 跋扈任性,又有老太太撑腰,若真是起了争执,连大伯母都不见得能从她手下讨好。 她若真是重男轻女,又怎会对大伯母所出的林明成百依百顺,比对亲闺女都亲上几分? 退一万步说,林小姑顾忌大房一家的偏大。 不愿与林明成起冲突,惹来大房的不满。 可也绝不至于能退让到这种程度。 苏沅到林家时日不长,林小姑对林明成发自内心的偏爱却都看在了眼里。 那可不像是为了讨好大房作秀所为。 林明晰一开始说的时候,苏沅没多想就当了真。 可随着这几日发现林小姑对江大山态度的各种异常来看,她又觉得林明晰这话有毛病。 林明晰没想到这过了多少日了,她还在琢磨这个,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你想这个做甚?” 苏沅不满咂嘴。 “我好奇啊!” 仔细想来,林小姑和江大山之间,似乎每一处都透着蹊跷。 包括林家其余人也是一样。 像是除了林传读以外,无人盼着江大山能活。 可这不应该啊! 还有林传读之前说的话似是而非的,怎么想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儿。 太诡异了。 面对苏沅好奇的眼神,林明晰无奈叹息。 “你小小年纪,这么重的好奇心做甚?这事儿……” “不行,你肯定知道什么,你得跟我说。” 苏沅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依不饶的拽住了林明晰的袖子不撒手。 苏沅强硬故作凶狠的样子,林明晰都见过。 唯独这副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的模样,当真是稀奇得不行。 林明晰袖子被拽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说不出的尴尬。 可他不说,苏沅就不撒手。 执拗得让人头疼。 僵持半响,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认了输。 他理了理被苏沅拉扯乱了的衣袖,招手示意苏沅附耳过来,轻轻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眼珠子险些砸到了脚背。 “你说的是真的?!” 林明晰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些,眼底带上了些许讥讽冷漠。 “我当年年纪小,凑巧看到了这个,她估摸着也猜不准我是否记得,故而这些年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大约就是怕我说漏了嘴,又或是见我心虚不敢面对罢了。” 苏沅惊诧的啧了一声,神情有些莫名诡异。 “你看到这个时,多大来着?” 林明晰一脸平静。 “不足六岁。” 似乎是怕苏沅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林明晰低调又炫耀道:“我生来过目不忘,故而虽年岁久远,可还是记得的。”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她很想说,仗着自己记性好,这么多年还记得人家偷情汉子时的场景,真的很让人值得骄傲吗? 你记性好了不起吗… 第108章 菜鸡互啄你还输了 林明晰轻描淡写的扔下一个炸弹就走了。 他本是不放心特特送苏沅回家。 回来后又凑巧遇上了江大山出事儿,不得已在家中多耽搁了几日。 如今江大山脱离危险,也有了相应的应对法子。 他再在家中耽搁学业就没必要了。 所以明日就要动身回书院。 回书院之前,林明晰特意抽空去拜访了一下叶清河。 两人关上门在屋子里说了什么无人可知。 总之林明晰走后,叶清河足足有好几日不曾出门。 林惠娘这日做了炒面,想着叶清河自己一个人独住,特意顺带给送了一些过去。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进屋就开始找消淤肿的药酒。 苏沅端着碗炒面吃得香喷喷的,含糊不清地说:“婶儿您找药酒做什么?是有人受伤了吗?” 林惠娘手上动作不停,无奈道:“我今日见着清河,发现他脸上摔了好大一块淤青,说是不小心碰的,好几日了也不曾抹药,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好?” 正好家里有消淤肿的药酒,她就想着找些给叶清河送过去。 否则好好的一个俊朗孩子,就这么青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儿? 林惠娘长吁短叹的找药酒,苏沅脑海里灵光一闪,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林明晰走之前去找过叶清河。 她三两下将碗里的炒面扒拉到嘴里,含糊不清的对着林惠娘伸手。 “一会儿林叔就要回来了,婶儿您就别出去了,把药酒给我,我送过去吧。” 村里的路苏沅都是蹿熟了的。 叶清河也不是外人。 林惠娘没多想就把药酒给了苏沅,还叮嘱她务必要把东西送到。 苏沅是带着满肚子的狐疑来的。 到了书院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了叶清河脸上清晰可见的淤青。 叶清河能忽悠林惠娘是不小心摔的。 却糊弄不了苏沅的火眼金睛。 苏沅一眼就看出他这是被人打的,捏着个药酒瓶子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艾玛,你这是招谁眼了,被人打成这样?” 重点是下手的人实在阴损。 重点都落在了脸上。 叶清河本还算清俊的一张脸,生生多了两块大青斑,姹紫嫣红的看着格外精彩。 叶清河见苏沅来了原本是想避一避的。 顶着这张脸见人实在是寒碜得慌。 可如今苏沅都见着了,他也懒得自欺欺人躲躲闪闪,索性大大方方的露出惨不忍睹的正脸,顺带对着苏沅感情复杂的磨了磨牙。 “你还好意思问我?” 苏沅看热闹看得起劲,闻言不解。 “什么?” 叶清河忿忿的将手中扫帚扔到了地上,咬牙道:“若不是因为你,我能挨这顿打?” 苏沅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间就变得很复杂。 她一言难尽道:“难不成……” “林明晰打的?” 林明晰那小身板,拎桶水都费劲儿,他还会打人? 开什么玩笑?! 似乎是被苏沅怀疑的表情气到了,叶清河郁闷的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没好气道:“不是他,难不成还能是我自己打的吗?!” 林明晰的确不能算是有武力值的人。 当然也不会打架。 可抵不过叶清河本身就心虚。 当然,还有没防备到林明晰会动手的缘故,叶清河和林明晰刚打了一个照面,就被林明晰摁到了地上。 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此时提起当日情形,叶清河还是愤怒的咬牙。 他说:“我本来都想好了解释的说辞,想着赔礼也好,道歉也罢,我办的那事儿的确是不地道,受些责怪也没什么,可谁能想到他不想听我解释,他只想打我!”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冲进来就给了叶清河两个碗口大的拳头。 当场就给叶清河砸懵圈了。 叶清河挣扎着想起身解释。 林明晰却像是怕他起来还手似的,反手拎着一根棍子就给了叶清河一顿棍棒毒打。 林明晰大约也是第一次动手打人。 棍子挥舞得不甚熟练。 甚至还有点不顺手。 可当动手双方都是菜鸡,战场是菜鸡互啄的时候,招数就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棍子砸到身上真的很疼。 非常疼。 叶清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自己住的地方,自己能被人打成这样。 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被抽得狼狈如鸡。 叶清河郁闷得想找个地缝自尽。 苏沅听完了,却很是没同理心的哈哈大笑。 她欣赏够了叶清河脸上的精彩痕迹,捂着肚子开了嘲讽。 “不是,我说你也太弱了吧?就林明晰那样的小身板也能把你揍成这样,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叶清河头疼又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笑?我变成这样,与你就当真无半点干系吗?” 他一开始只想跟苏沅合伙搞钱。 没想去搞什么选美选劳什子的花魁! 还不都是苏沅出的主意? 他顶多就是能算个帮凶。 主谋安然无恙,帮凶身残负伤。 叶清河见苏沅仿佛比之前更加容光焕发的样子,又酸又涩的阴阳怪气。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锅都被我背了,你倒是过得滋润。” 苏沅笑够了,闻言送了他一个免费的白眼。 “别怪腔怪调的,说人话。” 叶清河气结。 “你……” 苏沅懒得理他,熟门熟路的进了小院子,找了一块相对平整些的石头坐下,撑着下巴道:“俗话说,没打过架,没挨过打的人生不完整,林明晰这是亲力亲为的为你弥补人生遗憾,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叶清河咬牙冷笑。 “那你的人生完整了吗?” 苏沅难掩得意的挑眉。 “那是自然,一般人谁干得过我啊!” 叶清河彻底无言以对。 无话可说的叶清河嫌弃的看了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苏沅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说骂人的话,却还是进屋给苏沅倒了水。 说是倒水,就当真只是水。 连点儿茶叶沫子也没。 清澈透亮。 无滋无味。 苏沅没什么兴趣的捧着水杯抿了两口,发愁的叹气。 叶清河见状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苏沅撇嘴。 “发愁啊。” 叶清河神色微妙。 “你愁什么?” 苏沅回答得理直气壮。 “穷呗,兜里没钱能不发愁吗?” 她之前东搞西搞的搞了些银子,本也算是小有存款。 可江大山出了这么一遭事儿,家里的担子重得差点把房梁都压塌了。 她私底下攒的那点儿银子,也都明里暗里的贴补进去了。 如今荷包空空碎银也无,愁得苏沅做梦都梦见自己吃不上饭。 她满是惆怅的摇头,唏嘘道:“你最近有什么搞钱的门路吗?” 第109章 谁在家里煮屎了?! 叶清河虽是挨了一顿毒打。 本人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油葫芦性子。 他听到苏沅的话眼睛就亮了一下,跃跃欲试。 “这话不是应当我问你吗?” 论起搞钱,叶清河暂时还没见过脑瓜子比苏沅更活络的。 若苏沅都没法子,他能有什么想法? 苏沅听了难掩嫌弃的看了叶清河一眼,无语道:“你难道就不能在爸爸不在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出路吗?” 爸爸这个词实在陌生。 叶清河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可苏沅狭促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这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叶清河警惕的眯起了眼,迟疑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苏沅占了便宜习惯性的卖乖,懒洋洋的摆手。 “没,我夸你呢。” 叶清河怀疑得更明显了。 “当真?” 苏沅认真点头。 “爸爸从不骗人。” 叶清河??? 苏沅走这一趟,除了想看热闹,另外就是想找叶清河一起参谋找钱的路子。 毕竟她的想法都比较不符合当下时情。 这些事儿跟林家夫妇又说不上。 只能找相对胆儿肥一些的叶清河参详。 故而占完了便宜,她就说:“你仔细想想,对于搞钱,你当真半点想法也没有吗?” 叶清河上辈子大概是个钱串子。 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傲气,听了就认真的杵着下巴思考。 可村里新奇的玩意儿多在春季有。 眼下夏季都到了尾巴上,当真是要什么没什么。 除了满山遍野的绿叶子和没熟的挂果,连片别致些的树叶子都找不出来。 叶清河想着也止不住的叹气。 “除了树叶子还能有啥?” 苏沅跟着叹气,站起来垫脚在头顶的树上抓了几片树叶子在手里摆弄,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叶清河琢磨不出个究竟,见苏沅玩儿叶子,有些好笑。 “你还真把这当铜钱了不成?” 苏沅茫然的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叶清河指了指她手里的树叶,说:“铜钱叶么。” 苏沅起先只是手上闲不住,随手抓的,也没注意看叶子是什么形状。 如今听到叶清河的话,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还真就让她看出了些许门路。 苏沅若有所思道:“你刚说这树叶子叫什么来着?” 叶清河不假思索:“铜钱叶啊!你仔细看哈,这树叶子形状方圆,中间还有方孔,是不是与铜钱长相一致?” 而且不光是形状相似。 就连质地都相似几分。 别的树叶子往往都柔软禁不起揉搓,轻轻一碰就变了形。 可铜钱叶不一样,这玩意儿质地相对坚硬,纹路清晰,触手冰凉,摸起来与铜钱也相差无几,只是没那么硬罢了。 见苏沅对这个感兴趣,叶清河索性就慢悠悠的与她说古。 铜钱树是沧江以南的特色树种。 说是特色,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树叶子与寻常树叶子有所不同。 树干弯曲且细,做木材不堪用。 当柴火烧还禁不起烧。 农家人打柴都看不上这玩意儿。 只是有些人会在家中栽上一些应景,取个招财进宝之意,图的是个吉祥如意的意头。 看苏沅默默出神,叶清河有些好笑。 “你要是稀罕这叶子,回头我摘上两筐子给你带回去,这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卖的,也只能是放在家里玩儿玩儿逗趣。” 苏沅把玩着手里的树叶,笑得有些神秘。 “谁说它就不能卖了?” 叶清河一脸问号。 “你说什么?” 苏沅心里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并不确定。 因此没和叶清河多说,只是指挥着他上窜下跳的给自己摘了满满一大筐树叶,一句不多说的就背着回了家。 进来家门,苏沅转头就钻进了厨房。 林惠娘端着菜进来,见她翻箱倒柜的,有些好笑。 “沅沅这是在找什么?” 苏沅抹着头上的汗不大好意思的咧嘴笑,说:“婶儿,我想问问,家里有块碱吗?” 块碱,在现代别名小苏打。 做馒头包子都用得上。 林惠娘没想到她是找这个,微怔之后就笑了。 “上次买了还有不少,你找这个做什么?” 苏沅也不会做饭,拿块碱似乎没什么可用之处。 苏沅嘿嘿的笑,只说自己有用。 林惠娘也不多问,将家里剩下的找了出来,都包给了苏沅。 “这些可够你用了?” 苏沅满意的不住点头,直说够了够了。 美滋滋的抱着一包块碱往回走。 她回屋找了纸笔,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的制作方法,细细的写在了纸上,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捧着一把新鲜的铜钱叶,捏着纸就又进了厨房。 苏沅是个彻头彻尾的理论大师。 实操上是真没什么本事。 正好林惠娘也在,烧火烧水的活儿就委托给了林惠娘全权代办。 大火将水煮开,在其中加入适量块碱,块碱充分融化后,苏沅选出几张形状较好的铜钱叶扔了进去。 铁锅煮树叶。 这组合着实古怪。 林惠娘做了半辈子饭也没见过这种操作,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 “丫头你是不是饿了?这铜钱叶子煮熟了也不能吃,而且还臭呢。”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茬,震惊的瞪圆了眼。 “臭?” 林惠娘无奈点头。 “是啊,铜钱叶就这么闻不出什么异味,可一旦受热,就会发出臭味,那味儿简直了,好好的,你怎么想到煮这个?” 苏沅惊疑不定的看向锅里上下漂浮的铜钱叶,默默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应该,臭不到什么地方去吧? 毕竟这么看着还是不错的。 然而事实上,苏沅低估了铜钱叶的煮熟后的杀伤力。 一刻钟后,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疑似臭鸡蛋和粪水混合在一起的臭味,浓郁得简直能瞬间把人熏得翻白眼。 林惠娘受不了这味儿出去了。 苏沅含着痛苦的热泪继续咬牙坚持,不懈的用筷子翻转着熟透了的树叶,小心的观察着状态。 厨房里的臭味逐渐往外扩散,将整个林家上空都笼罩了个彻底。 回娘家终于回来的老太太带着两个外孙女儿回来,还不等进家门,就扯着嗓子嗷嗷的喊出了声。 “谁在家里煮屎了吗?!” 第110章 听说你在家煮屎了?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嗷了一嗓子,彻底打破了被怪臭笼罩下的平静。 疑似正在煮屎的苏沅忍着痛哭的冲动,捏着鼻子用筷子将煮得差不多了的铜钱叶夹出锅,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铺着纱布的筛子上。 扑鼻而来的臭味实在上头。 苏沅求生欲极强的在鼻子里堵了两块小纱布,才苦着脸端着筛子出了厨房的门。 老太太正站在院子门口叫喊,见苏沅端着个不明物出来,当即就警惕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盯着苏沅手里的东西,怀疑道:“你端着的什么?” 苏沅被熏得脑瓜子疼,闻言不怀好意的将筛子往老太太跟前杵了杵,要笑不笑道:“新鲜出锅的屎味儿烧饼,您要尝尝吗?” 老太太表示自己不想尝,并且很想当场骂娘。 她大概是想训斥苏沅几句的。 可鼻尖挥之不去的臭味实在是太令人头晕脑胀。 以至于她难得的放弃了找茬的机会,逃似的一手拽着一个外孙女儿,健步如飞的就往后冲。 等人都走远了,苏沅还能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声音。 苏沅无语的撇撇嘴,对上林惠娘哭笑不得的眼神有些讪讪。 “婶儿……” 林惠娘忍住的拔腿就走的冲动,好笑道:“你这是把树叶子煮熟了?” 苏沅憋着气点头。 铜钱叶子摸起来硬。 煮起来也不容易。 为了将这玩意儿煮熟,苏沅差点丢了半条小命。 煮熟了的树叶子耽搁不得,迟了就不好操作。 苏沅忙不迭的将筛子摆在了通风口,瓮声瓮气的对着林惠娘说:“这味儿实在是熏得慌,婶儿您先去忙,我自己折腾就行。” 林惠娘是想帮忙的。 可她实在不知道苏沅想做什么。 见苏沅坚持,索性也就挎上小提篮去了后山的菜园子。 铜钱叶的味儿没个一时半刻散不了。 还是去个远些的地方好。 林惠娘走后,苏沅把煮熟了的树叶子放在了冷水中泡着。 赶紧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旧毛笔,和一把手指头大小的小刷子拿了出来。 铜钱叶上的叶肉极厚,毛笔质软,轻易刷不干净。 苏沅尝试了一下,索性就先用小刷子将叶子上大部分叶肉刷下来,剩下的不好清理的部分用毛笔清理。 树叶子再硬,煮熟了也是软的。 苏沅没费多大功夫就清理出来的一片完整的树叶脉络。 铜钱叶不过掌心大小,清理完了叶肉,清晰可见其中叶子的纹理,对着光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第一个就看起来还行。 苏沅信心大增,手上片刻不停的处理剩下的叶子。 她总共往锅里扔了大概十几片叶子,煮的过程中坏了几片,祛除叶肉的过程中又坏了几片,最后到手的成品不过五片。 苏沅小心翼翼的将得来不易的树叶摆在了阴凉干燥处,等风干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的将只剩下了树叶纹路的叶子夹到了一本厚厚的书里。 做完了这一切,苏沅才终于有勇气将鼻孔里塞着的纱布扯掉。 她艰难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情复杂。 被熏得险些没了命。 最后的成品万一不咋地,那可真是…… 赔大发了。 苏沅忐忑着过了两日,期间忍住了去翻书查看树叶状态的冲动,不停的找别的事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过了三日,苏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如获至宝的将那本书找了出来,屏住呼吸将其翻开。 最后的结果证明,苏沅没白白被熏。 受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最终入眼的成品的确与苏沅设想中的相差无几。 铜钱叶形状分明,脉络清晰,苏沅清理叶肉的过程也足够小心,当多余的叶肉被祛除,剩下的淡白色纹路极其精致。 叶子中间天然的方形小孔也格外别致。 就这么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让人爱不释手的意思。 苏沅喜出望外的捏着端详片刻,当即就拍着大腿叫了声好。 这事儿可行。 苏沅是个心动就得行动的行动派。 心里的设想论证成功了,第一时间想到去找合作背锅好搭档叶清河。 她兴冲冲的抱着本书去了村学,一路上却发现时不时有村民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自己,探究中还带着说不出的猎奇。 一个两个这么看着自己没什么。 可当几乎碰到的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的时候,苏沅敏锐的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苏沅怀揣着满腹狐疑进了村学大门,见着叶清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叶清河用同样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纠结了半响才试探道:“妹儿啊,你是不是没钱了?” 苏沅仿佛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皮笑肉不笑。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说话这么直接,是会挨打的知道吗?” 明知道她穷还这么问,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吗? 苏沅的愤怒写在了脸上。 叶清河的眼里却多了几分一言难尽的同情。 他咂了咂嘴,叹息道:“你若是实在艰难,可来找我啊。” “我虽没什么大钱,可借你些银子还是行的。” 苏沅听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好好的,我找你借银子做甚?” 她的小荷包虽是没之前的鼓,可林明晰还是给她留了一些的好吗? 叶清河以为她是嘴硬,语气越发悲悯。 “咱们也不是什么外人,你至于跟我这么客套吗?” 苏沅满头雾水的不住皱眉。 “不是,几日不见你怎么就不会说人话了?我怎么就艰难得过不下去了?你这都是上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苏沅话音刚落,村学中有个小孩儿跑了出来,见着苏沅猛地一怔,然后就在苏沅震惊的眼神中说:“你就是煮屎的林家媳妇儿吗?” 苏沅??? “你说什么?!” 苏沅惊悚得破了音。 小孩儿却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他煞有其事又充满好奇道:“我听说之前林先生家的小媳妇儿在家饿得受不了,煮屎果腹来着,你是林先生的小媳妇儿,我知道的,所以……” 小孩儿迟疑的停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你真的煮屎了吗?” 苏沅…… 第111章 特别的特 小孩儿锲而不舍。 “屎是什么味道的?” “好吃吗?” 苏沅忍无可忍,不住提醒自己打孩儿是不对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说什么?” 叶清河在一旁忍笑忍得艰难,见苏沅当真要炸了,赶紧摆手将那个语出惊人的小孩儿轰走,对上苏沅的黑脸却忍不住的笑。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你真的在家煮屎了吗?”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阴测测的咬牙。 “想知道?” 叶清河没什么求生欲的点头。 苏沅冷笑。 “煮熟了的是什么味儿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让你尝尝新鲜出炉的,想试试吗?” 苏沅的威胁往往来得直白又可怕。 叶清河消失了一会儿的求生欲突然上线,赶在苏沅彻底炸毛之前恢复了求生的冷静。 他一脸高攀不起的表情连连摆手,在苏沅阴沉沉的目光下说起了近日村里流传最盛的一则传言。 起初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反正传到叶清河耳中的时候,传闻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据说,林传读夫妇为了救江大山的性命,可谓是倾家荡产卖粮卖衣。 穷得别说是揭不开锅。 甚至连锅盖都卖了。 穷成这德行了,自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苏沅作为唯一一个外人,更是接连几日不曾吃上一口吃的,最后饿得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的在厨房里烧火煮屎做烧饼。 这传闻实在诡异得很。 一开始并无人信。 可后来吧,就慢慢的有人出来证实,表示的确是闻到了林家上空那股浓烈得让人怀疑人生的屎臭味。 而且闻到味道的时辰和传闻的时辰正好对得上。 再加上那天老太太站在门口嗷的喊了一嗓子,不少人都听见了。 于是乎,在苏沅没怎么出门的几日,传闻就演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扭曲得惊人。 苏沅难以置信地说:“就因为闻着味儿了,所以他们就造谣说我在家煮屎?!” 这都是什么逻辑! 苏沅就说呢,怎么这几日林惠娘和林传读看自己的眼神格外无奈,还掺杂着说不清的微妙。 甚至她今日出门的时候,林惠娘还委婉的提醒了两句,要不过几日再出。 合着他们都听说了自己在家煮屎的传闻??? 苏沅本人觉得荒谬至极。 叶清河却觉得这说法也没毛病。 他耐心的与苏沅分析。 “你想啊,若不是你煮了,别人怎会能闻着味儿呢?” 苏沅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少有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无言以对。 见她无话可说的样子,叶清河憋着坏的闷笑。 “不过我真的挺好奇的,你到底在家做了什么?怎么就有了这样的传言呢?” 好好的姑娘家,被人传作在家煮屎。 若是换做个脸皮薄些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满到处的找绳子想抹脖子了。 也就只有苏沅,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黑脸,分析到底是谁在造自己的谣。 苏沅没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砸。 好一阵气闷后才说:“我就是在家煮了几片树叶子,树叶子的味儿是大了点儿,可怎么就成了煮那玩意儿了?” “这林家村的谣言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她一说树叶子,叶清河就猜到了是什么。 他将拳头抵在嘴边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沉声道:“你好好的煮铜钱叶做甚?那玩意儿一旦受热了就会变得奇臭无比,知道的人从不沾染,你可倒好,直接给扔锅里了。” 苏沅听了有些气急。 她瞪眼道:“你说的是知道的,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林慧娘是委婉的提醒过说有点儿味儿。 可她说的是有味儿。 没说这味儿到底多大。 苏沅哪儿能想到,小小的几片树叶子,煮熟了竟有不亚于粪坑的实力? 要早知道,她哪儿会傻乎乎的直接就往锅里扔? 叶清河忍了半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捂着腰靠在了树干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沅见了更是来气,险些没忍住将手里的书直接砸到了他的面门上。 苏沅忍了又忍,想着自己今日来是有正事儿的,冷着脸道:“我来找你可不是听你说不靠谱的传言的。” 听她着重咬了咬不靠谱几个字,叶清河识趣的收敛了看好戏的姿态,清了清嗓子道:“行,说正事儿。” 苏沅威胁意味十足的横了他一眼,见他不笑了,才将夹在书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叶清河见过不少东西,却从未见过苏沅手里的这种。 明明是树叶的形状,上边却无半点绿色。 通体淡白,纹路天然精致小巧。 看着喜人。 就是不知能作什么用。 他狐疑的盯着端详了片刻,不太确定道:“这是你煮熟了的铜钱叶?” 苏沅扯着嘴角嗯了一声,说:“你觉得这东西看着咋样?” 叶清河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看着是挺别致的,可也只是别致。” 毕竟这玩意儿除了别致什么也没有,也不知能有什么用。 当挂饰太脆弱,一不小心就揉碎了。 当摆设又太小,而且还没什么价值。 且世人都喜靓丽颜色。 这么白花花的寡淡至极,也不吸人眼。 拿到手里除了多看上两眼外,好像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叶清河说的是大实话。 这一点来之前苏沅也早想到了。 她说:“那你觉得,如果在上头画画呢?” 叶清河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下,有些迟疑。 “画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东西看着就禁不起折腾,只怕画笔未曾下落,天然的纹路就毁了三分。” 本就不是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玩意儿。 再糊了天然的纹路。 就更是没什么可看的了。 更何况…… 叶清河皱眉道:“而且就算是勉强画上去了,这东西也不保色,不一会儿就污了,看不出门道。” 苏沅对这个早有计策,闻言也不意外。 只是说:“你且说,这么大的面积,能不能画?” 叶清河不假思索的点头。 “可。” 大面积有大的画法。 面积小了也有小的笔法。 只要材料不碎,就能画。 苏沅听了就拍了下手。 “那就是成了。” 她拿起一片处理过的树叶,对着叶清河比划了一下,说:“我事先研究过,画画的时候落笔小心些,不至于会将纹路毁了,画好以后再在上头薄薄的打上一层蜡,就可保证画上去的东西不失色,而且拿在手里也会更坚硬些,不易损毁。” 铜钱叶的形状纹路本就别致。 若是能在上头添些好看的花样,就更显特别。 而愿意花钱买东西的人,买的往往就是一个特字。 第112章 我小看你了 苏沅提供了思路,接下来看的就是叶清河的操作。 叶清河从提笔就开始习画,却从未在这么小还易碎的物件上作过画,他足够谨慎的琢磨了半响,才挑了一支鼻尖最纤细的画笔蘸墨。 落笔起画,不过片刻就可完工。 叶清河屏息收了笔,对着苏沅说:“你看这样的行吗?” 苏沅探头过去一看,满意的笑弯了眼。 “完美。” 因树叶本身的面积不大,中间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孔,故而叶清河画的画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图。 只是一个简单的锦鲤戏莲。 寥寥几笔,却足够传神。 得到苏沅的肯定后,叶清河说不出为什么的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上了色,抹着汗收了笔。 “这样可行了?” 苏沅仔细看了一番,满意得不行的点头。 “合适得很。” 淡白色的树叶脉络本显寡淡,添上了锦鲤戏水的图案,再多了色彩,精致多了几分不说,更比之前夺目。 苏沅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白色石蜡,放在锅里小心融了,将画好的树叶子放了进去,薄薄的裹上了一层乳白色的石蜡。 铜钱叶的脉络本就是淡白的。 裹上一层乳白色的石蜡并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相得益彰,本应如此的美。 而裹上石蜡之后,质地不坚的树叶子也多了几分触手的石滑温润,比起之前手感好上不少不说,也更让人放心了许多。 起码这样子,绝不会轻易就碎。 只是石蜡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受不得冷受不得热的,还容易弄出划痕…… 苏沅皱眉看着手里多了一丝划痕的树叶子,难掩怅然的叹气。 “画没毛病,成品也跟我想象中的大致一样,只是包裹的东西只怕得想法子换。” 否则费了牛鼻子的劲儿把东西折腾出来了。 结果还没等弄出去卖呢,就先划在自己手里算怎么回事儿? 再说了,人家买这玩意儿也不是买的一次性的。 苏沅想打着书签的名头卖,就得真能当书签使。 万一这往书里一夹,回头遇热再化了一手,岂不是彻底完犊子? 苏沅短暂的开心了一瞬就继续皱着眉发愁。 叶清河见了,心里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提笔作画他能行。 若说别的,真是十个他也不见得能比得上半个苏沅。 叶清河默默的跟着苏沅发愁,愁了半响,突然说:“你要是想用铜钱叶子做,得抓紧时间了。” 苏沅不解。 “为何?” 叶清河指了指院子里正枝叶茂盛的铜钱树,解释道:“你别看这树现在是满树苍翠,可等到入了秋,一场霜落下来,要不了几日就都得黄。” 树叶入秋就黄。 深秋就掉。 这是自然规律,除了松树和万年青等得天独厚的树种外,无一能例外。 铜钱树自然也是一样。 这时候的天儿已经逐渐开始添了冷意。 立秋就是转眼的事儿了。 再不抓紧,估计真的不行。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当即就急得蹦脚。 “哎我去,这还是个时令性的生意???” 叶清河好笑点头。 “不然你以为呢?” 苏沅老房子着火似的原地蹦了几圈,当机立断。 “不管了,先摘叶子,煮熟了再说!” 叶清河本是笑着的。 可听到煮熟两个字,脸就瞬间变了色。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语调微颤。 “煮熟?” 似乎猜到了他为何惊恐,苏沅龇牙冷笑。 “当然要煮熟啊,不然你以为,我之前在家里煮的,当真是屎吗?” 铜钱叶煮熟的杀伤力,当着是谁尝试了谁知道。 叶清河小时候有幸闻过一回,当真是永生难忘。 以至于长大后心理阴影不散,见着铜钱树都想拔刀砍掉。 他本以为,忍着心中惊惧在铜钱叶上画画,就已经是人生为数不多的挑战之一。 却不曾想,往往更残酷的都在最后。 苏沅眼睁睁的看着叶清河的脸变色了,笑得一脸无情。 “别琢磨了,你跑不掉的。” 叶清河内心十分拒绝。 然而苏沅描绘的蓝图实在美丽,又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端起了破破烂烂的簸箕,开始愁眉苦脸,一日不知多少叹的跟着苏沅上窜下跳的到处摘树叶子。 铜钱树不能吃不能用,除了有个吉祥如意的意头,只剩下了一身惹人嫌恶的恶臭。 身为一棵树,从头到尾可谓是将废物两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废物当然是无人青睐的。 也没人喜欢。 苏沅只要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就可以不花一分钱获得无数她心仪的树叶子。 当村民发现苏沅大规模的收集树叶的时候,村里的谣言无声无息的又换了一个版本。 屎味儿的烧饼滋味大概还是不怎么样的。 所以你瞧,苏沅不在家煮屎了,改吃树叶子了! 天可怜见。 林家二房分家后的日子,大约是真过不下去了…… 村里谣言传得越发变形。 苏沅没怎么费劲儿就知道了是从谁的嘴里传出的话。 首个功臣自当是林家嗓门绝佳的老太太。 其次就是在幕后不遗余力,努力摸黑苏沅的林家大伯母。 甚至连丈夫卧了床的林小姑,也于悲痛之中不懈的出了一份力。 可以说,苏沅今日能在村里如此声名大噪。 与林家诸位女眷的努力都是分不开的。 叶清河本以为苏沅会当场炸毛。 可苏沅只是磨了一会儿牙就继续摘树叶子去了。 叶清河当时还暗暗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苏沅年纪虽小,可心性的确是常人难及的。 你看看小姑娘心胸多宽广,被人摸黑成了这样,都不带记仇的。 苏沅身为谣言当之无愧的主角,深受谣言困扰,没留意到叶清河对自己暗暗的倾佩,也没心思去跟谁解释。 她专心致志的赶在入秋前采摘树叶,采摘完了还不算完事儿。 怎么活着将其煮熟才是最让人头大的难题。 叶清河为了钱,表示什么都可以听苏沅的。 唯独这个不可以。 他死活都不同意让苏沅在村学中煮树叶。 甚至还为此与苏沅辩驳了一番。 苏沅吵得过他,却心累得不想吵。 不让煮就不煮呗,大不了她换个地儿。 苏沅干脆利落的就答应换地方,叶清河还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他本以为苏沅不会那么轻易就妥协的。 毕竟苏沅看起来就很轴。 但是苏沅没怎么挣扎就答应换地方,这简直让叶清河大大的吃了一惊。 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沅并非自己印象中那么执拗的人。 可当第二日天不亮,看着苏沅将一口大铁锅搬到了林家门口的时候,叶清河还是为自己的少见多怪暗暗羞愧。 他还是小看苏沅了。 苏沅这样的性子怎会不记仇,轻易改主意呢? 第113章 丧心病狂的狠人 她只是一开始就想好了作怪的法子,找个由头光明正大的膈应人罢了。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苏沅,压低了声音说:“你真要在这儿煮?” 苏沅头也不回的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 “不然呢?” 叶清河笑得很是为难。 “可这是林家的大门口。” 林家的宅子修得好,面积也大。 就在村里宽的一条路上。 而且还是上风口。 还没入秋,正是起风的时候,上风口的谁家做了饭,那股味儿都能顺着风飘到半个村。 苏沅若真在这人煮了铜钱叶,不一会儿味儿起来了,不说林家,就是半个林家村,都得被熏够呛。 身后的林家人就更是…… 叶清河有点不太敢想那个画面。 听出了叶清河的迟疑,苏沅没好气的一叉腰,理直气壮地说:“这儿虽是林家的大门口,可那也是我家的门口,对吧?” 叶清河无言以对的点头。 这么说的确不错。 苏沅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自古以来旁人不管他家事儿,我在自己家门口,用自己家的铁锅煮自己摘的树叶子,不碍着谁的地儿,也不妨着谁的清净,跟别人有什么干系?谁敢对我指手画脚?” 苏沅的一番歪理听起来实在正直。 叶清河迟疑半响哑口无言,只能是默默的缩了缩脖子。 见他不吭声了,苏沅眼里冷笑更甚。 “再说了,我凭本事摘的树叶子,凭什么不让我煮?” 敢造谣说她在家煮屎,还传得隔壁村的人都知道了。 她略施小计怎么了? 有本事造谣,就有本事忍着挨熏! 看谁恶心不死谁! 苏沅恶狠狠的将手里的柴火往临时用几块青砖搭起来的灶台里一塞,对着叶清河就喊了一嗓子。 “别愣着了,开干!” 叶清河任劳任怨的添柴加水,跟苏沅一起,齐心协力的把火烧了起来,一人捧着一个簸箕往里倒挑选好的树叶子。 没下锅的铜钱叶,还勉强能算作是好树叶。 可下了锅的铜钱叶,摇身一变,就成了罪孽深重的树叶。 十里飘臭。 杀人无形。 苏沅尽管早有准备,事先就往鼻孔里塞了厚厚的两大坨棉花,还是被迎头而来的那股恶臭熏得头晕眼花。 叶清河都快被熏哭了。 一边抹眼睛一边闷闷地问:“这要煮多久啊?!” 再不行人就没了! 苏沅躲什么似的躲得远远的,隔着一条路对着叶清河比划着喊:“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 “你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坚持不住也不能放弃!” 叶清河欲哭无泪的咬牙坚持。 苏沅捏着鼻子不住口头指挥。 门口两个人忙得热泪盈眶热火朝天。 屋子里的人却终于是被熏得受不住,跑出来看个究竟。 这会儿时辰还早呢。 除了鸡谁都没起。 按林家人往日的作息,这会儿就没人起来。 此时却是都起来了齐聚门口。 除了卧床不可起的江大山外,连林小姑的两个闺女都没落下。 老太太衣衫凌乱的捂着鼻子冲了出来,没等看清门口的人是谁,就张嘴叫骂。 “谁家缺德玩意儿往人家门口倒粪水!” 大伯母也是睡眼惺忪的跟着喊:“缺大德了!什么玩意儿咋这么臭!” 林小姑一手拉着一个闺女,率先认出了苏沅,下意识的喊出了声。 “苏沅你干什么!” 始作俑者苏沅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口吻天真又残忍。 “我煮树叶子啊!” 老太太被熏得彻底没了睡意,怒目圆瞪。 “你煮的什么玩意儿?!” 苏沅笑着指了指那口散发着罪恶的臭味的大铁锅,回答得一板一眼。 “这不是家里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么,我想着树叶子跟野菜差不多也应是一个味儿的,就煮些树叶子来做烧饼吃。” 这话显而易见的就是胡诌。 三岁小儿来了也不能信。 连紧跟着出来的林惠娘和林传读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咋不知道,家里日子艰难成了这样? 苏沅煮树叶子做书签的事儿,林传读和林慧娘是知道的。 他们也猜到了苏沅会有大动静。 却也当真没想到,苏沅能在大清早的,就借着一股风将臭味送到了家家户户,连不久前问她屎味道怎么样的孩子都没放过。 冷酷又无情。 眼看着眼前几人可能要骂街,苏沅给还没回神的林传读和林慧娘使了眼色,说:“林叔,婶儿,你们不是说今日有事儿要出门吗?” 林传读当即回神,立马就说:“是啊,我们出去了,你自己在家玩儿火稳当些,别烫着自己。” 苏沅笑着说好,用脚尖踢了一下差点神志不清的叶清河,低声说:“给我搅。” 叶清河苦大仇深的捏着个棒子,生无可恋的搅动着锅里的半生熟的树叶子。 这锅树叶子,没被搅动的时候,味道就已经非常上头了。 人为搅动之后,那种扑面而来的强大杀伤力,更是让人神志恍惚怀疑人生。 老太太是想骂街的。 可在骂街之前,她更想吐。 她张嘴爆发出了一声干呕,猫着腰捂着鼻子就冲进了进去。 大伯母啊了一声吸了好大一口臭气,脸绿成了黄瓜,紧随其后拔腿就冲。 林小姑带着两个娃娃慢了一步,转身时早已面无人色,距离呕吐大约就剩下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凭本事把人熏跑了,苏沅本是想志得意满的叉腰冷笑的。 毕竟眼前一幕还真挺解气。 无奈现实太残忍。 鼻尖恶臭惊人,她也忍不住了。 苏沅忍着干呕,艰难的对着叶清河竖起了大拇指。 “干的不错。” 实锤帮凶的叶清河生无可恋的张了张嘴,开口时气若游丝。 “苏沅,我劝你可做个人吧……” 大清早的弄了这么一锅在门口,谁碰上谁都得崩溃! 这场恶臭的艰难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折腾这么久,苏沅也不是故意的。 主要是他们摘的树叶子实在是太多了。 一锅两锅都煮不下。 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分批进行。 等她终于歇了火,林家人没疯的也快疯了。 疯了的早就躲出去活命了。 大功告成,叶清河两眼空洞的站在原地,看着尚有一丝活力的苏沅,发自肺腑的感叹了一句。 “狠人。” 何止是狠?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好吗?! 第114章 喜刷刷刷刷刷刷 将树叶子全都煮熟了还不算完事儿。 清理完上边的叶肉才是个要紧的精细活儿。 叶肉清理不干净,书签做出来斑斑点点的不好看不透彻不说,还容易腐坏。 可拿着把小刷子绣花似的不断刷树叶子,这活儿看似不起眼,实则也是个要命的。 树叶子太小了。 要刷的太多了。 就跟精卫填海似的,感觉不到闭目亡魂,这活儿大概是干不完了。 面对着几个大盆泡满的树叶子,叶清河笑容苍白无力。 他说:“我能先问问这书签做出来了,你打算卖多少钱吗?” 这要是要价低了,都对不起费的这些个功夫。 苏沅也发愁,不光是发愁怎么刷叶肉,她还愁别的。 树叶子是有了,可最表层上的包浆这会儿还没着落呢! 若找不到合适的表层包浆,别说定价多少,什么都白瞎。 苏沅随手往叶清河手里塞了把刷子,敷衍十足。 “别废话,先刷。” 叶清河捏着把小刷子,咬了咬牙没吭声,拉了个小凳子坐下就开始认命的刷。 铜钱树叶遇热的时候臭不可闻。 冷却后变身似的,又跟寻常树叶子没了区别。 完全看不出不久前作孽的罪恶深重。 祛除叶肉的过程没煮的时候痛苦。 只是精细活儿都难熬。 苏沅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做了不一会儿,眉宇间就隐隐翻涌着烦躁。 叶清河看了看时辰,放下手里的刷子说:“你先刷着,我去给江叔送水。” 江大山卧病在床,只能由人伺候。 平日里这活儿都是林传读做的。 可今日一大早林传读就被苏沅熏出门了,走之前特意委托过叶清河,让他记着点儿时辰给江大山送水翻身。 苏沅刷叶子刷得心烦,闻声就站起来说:“别,你接着刷,我去。” 不等叶清河回答,苏沅就噔噔噔的小跑着进了屋。 江大山受伤后,躺在床上昏睡的时辰居多。 今日这时候还是醒着的,瞧精神头还不错,只是脸色不太好。 苏沅一边倒水一边问:“小姑父,我瞧您气色不太好,可是哪儿不舒服?” 江大山对着苏沅笑得温和,无奈道:“本睡得挺好,只是被一股味儿熏得脑袋疼,门口是有谁家的粪车倒了吗?” 苏沅没想到罪恶之手源自于自己,一时间有些语塞。 她尴尬的笑了笑,干瘪瘪地说:“不是,是我在门口煮树叶子来着。” 林家其余人还能跑一跑。 江大山躺在床上没处可去,只能是硬生生的捱着。 苏沅难得的有些愧疚,低声说:“小姑父对不住啊,我大意了。” 江大山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的?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对了,你煮铜钱叶子做什么?那东西可不能吃。” 苏沅发愁许久,见着有个主动提起这茬的,忍不住噼里啪啦就将心里想的说了一通。 说完了,她愁眉苦脸的叹气。 “不瞒您说,别的我都想好了,也都能做,唯独这表层的包浆不知应用什么。” 江大山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包浆,是想要那种能把树叶包起来,让树叶保存更易,且质地坚硬些的东西吗?” 苏沅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小姑父您知道什么能行吗?” 江大山苦笑摇头,说:“这个我倒确实不知。” 苏沅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却又听江大山说:“不过我记得,早年间六子折腾过一个东西,说是帮人修补的古物,那古物娇贵,似乎就用了这么一个类似的东西,既没影响到那古物的本身,又能让古物更好保存,且不易损坏。” 江大山顿了顿,笑着道:“你若是真想知道,与其在此处发愁,不如抽空去找六子打听打听,说不得他就知道些什么。” 苏沅没想到来送个水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当即就喜出望外的笑出了声。 江大山见她乐得合不拢嘴,捡着自己记得的部分跟苏沅细细的说了。 苏沅越听越是觉得满意。 融化开了是油脂状。 裹上一层自然凝固后触手温凉又不易折损,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吗? 苏沅与江大山说了半响话,见江大山面露疲惫后才压抑着兴奋走了出去。 刷树叶子刷的一脸悲伤的叶清河见她眉开眼笑的,忍不住出声取笑。 “进屋一趟捡着宝了?” 苏沅有些小嘚瑟,笑了也没否认。 “可不是捡着宝了么?” 叶清河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明白苏沅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苏沅也不多解释,原地转了几圈就定了主意。 这事儿一刻也耽搁不得,她要进城找林明晰。 此时都是正午了,进了城,再耽搁会儿,今日可就回不来了。 女子外宿,可是天大的事儿。 叶清河被吓得肝儿颤,赶紧着拦住了苏沅,苦笑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就算是心血来潮,也得跟林叔林婶儿说一声啊!” 否则林家夫妇出门前苏沅还好好的在家。 回来却发现苏沅不在了。 叶清河就是浑身张嘴了那也说不清。 苏沅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只能按耐着心里激动,心不在焉的继续刷叶子。 幸运的是没多久林传读和林慧娘就回来了。 得知苏沅想进城,林慧娘一脸无奈。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怎会突然想进城?” 不是不让苏沅出门。 只是时辰晚了,今夜还要在城里耽搁,苏沅一个女孩子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苏沅闻言露出了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拉着林惠娘的手撒娇。 “婶儿,那树叶子可娇气了,煮熟了刷完叶肉,不抓紧些找东西封浆就得坏,我折腾了这么久,还被熏得够呛,要是就这么坏了,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林惠娘迟疑。 “可再着急,能着急这么一会儿?明日再去不成吗?” 苏沅瞬间苦了脸。 小声小气的哼唧。 “我一想到这玩意儿要坏,我是一刻也坐不住,婶儿您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安安分分的不惹事,消消停停的回来。“ 林惠娘哭笑不得的用指尖戳了一下苏沅的脑门,无奈道:“我哪儿是怕你惹事儿?我是怕……” “哎呦,婶儿,您就放心吧,我办事稳当着呢,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跟个跟屁虫似的粘着林慧娘不撒手,林惠娘被她缠得脑仁疼,求助似的看向了笑而不语的林传读。 第115章 爱动手的林明晰??? 林传读早年间走南转北的去过不少地方,眼界也比林惠娘宽广不少。 他见苏沅是真心想去,索性就在中间和稀泥。 “沅沅知道轻重,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他想了想,说:“我记得六子他们书院里有家眷来访,不方便赶回去的时候,是可以在书院里暂住的,到时若是赶不回来,就让沅沅在书院里借住一宿也是行的。” 看林慧娘还是不放心,林传读索性就说:“再说了,沅沅是去找六子的,有六子照看着,你还怕沅沅会受了委屈?” 搬出了林明晰,倒是比苏沅说半天管用。 林明晰年少老成,办事也稳妥,比时而跳脱不靠谱的苏沅让人放心许多。 林慧娘迟疑着应下了,赶紧进屋找了件厚实些的衣裳让苏沅带上,另外还强塞给了苏沅几十个散铜板。 “买不着什么好的,也别饿着自己,进城后有什么事儿记得听六子的,别混来啊!” 苏沅笑着一一应好。 林传读则是亲自带着苏沅去搭车。 苏沅出门的时候,叶清河也有些蠢蠢欲动,却被苏沅一句话摁在了原地。 “我去想法子,你在这儿好好刷啊!刷不完回头就坏了!” 煮好的了树叶子都用温水浸着,刷的时候从里头拿出来。 这要是过了夜,温水续不上,可就真是要坏。 叶清河眼巴巴的看着苏沅走远,耷拉着脑袋捡起了刷子继续干。 林慧娘见了好笑,搬了小凳子坐过来和他一起。 叶清河赶紧说:“婶儿您去休息,这活儿有我就行。” 林惠娘好笑道:“就你那速度,不知要刷到什么时候呢,明儿个沅沅回来了,你能弄好吗?” 这是真不能。 叶清河头大的叹气,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婶儿您费心了。” 林惠娘常年浆洗衣裳,刷刷子的动作比苏沅和叶清河不知快了多少,说话间已经是两片叶子下去。 她笑着说:“这有什么麻烦的?沅沅是我小闺女,她想做的,我自是帮着,你没少帮她,说谢,也理应是我谢你才是。” 叶清河顿了顿不自在的轻轻一笑,手上动作停顿半响,却什么也没说继续接着刷。 苏沅顺利搭到了车,一路走走停停的到了镇上再换车,折腾了一下去,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了县城。 她轻车熟路的去了林明晰在的书院,不等进门,就正好碰见了一脸凝色走出来的莫子岚。 莫子岚和苏沅有过一面之缘,见了苏沅脸上多了些许诧异,忍不住道:“嫂子是来找林明晰的?” 苏沅被他这声嫂子叫得浑身不自在,神色僵硬的点头。 “怎么,他不在吗?” 莫子岚笑得无奈,摇头道:“嫂子来得不凑巧,明晰兄不久前出去了,这会儿还不曾回来呢。” 苏沅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反应。 她四下看了一圈,不甚在意地说:“没事儿,既是出去了我在门口等他就行。” 苏沅这么说原本是没什么毛病的。 可莫子岚的眼底却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焦急。 他歉意的笑笑,说:“嫂子来了,怎能让您在这儿枯等着?要不这样,您随我进去,我去禀告先生,您进屋歇着,我这就去把明晰兄找回来, 您看可好?” 苏沅本来是觉得没什么的。 毕竟林明晰再不爱出门,也是正常人。 常人出门溜达溜达买点儿东西,都是很寻常的事儿。 可莫子岚这态度,让她觉得蹊跷。 她狐疑的看着莫子岚,皱眉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吗?” “为什么我感觉你奇奇怪怪的?” 莫子岚没想到苏沅会这么说,猛地一怔后一脸无可奈何。 “嫂子……” “哎呦我的祖宗!让你去请大夫你怎么还在这儿耗着?!林明晰都疼成啥样了你没见着啊!” 胡图大咧咧的喊声传了出来,莫子岚脸色瞬间骤变。 苏沅的脸缓缓冷了下去。 她眯着眼问:“林明晰受伤了?” 胡图急吼吼的喊着出来,不等下一句出口就撞上了苏沅的冷脸。 他脚步生生一顿,换上了一副欲盖弥彰的牵强表情,扯着嘴角狰狞的笑。 “小丫头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你……” “林明晰受伤了?” 苏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语调沉得宛若坠了石头。 “谁伤的?” 莫子岚想费心遮掩的已经暴露了。 胡图一嗓子毁所有。 这时候再遮遮掩掩的,也说不过去。 胡图长叹一声,只能是硬着头皮领着苏沅往里走。 进去的途中,苏沅也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几日前,城里的几大书院联合办了一个诗书会。 说是以诗会友,实际上就是几个书院的老头子们不甘寂寞,把自己的得意门生们拉出去挨个遛场,给自己争面子的同时,再对外推广一下自家书院的厉害之处。 林明晰作为得意弟子,自然也是要去的。 林明晰为人谦和性子也稳重,从未与人起过什么激烈的冲突,可谓是让人放心得很。 可不知诗会那天是怎么了,就与另外一家书院的一个学子起了争执,两人还险些动了手。 当时混乱不堪回首,可到底是控制住了,没真能打起来。 看了林明晰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关于那天的事儿怎么都撬不开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贺明发了大火,却还是偏袒自己的弟子,只是罚了林明晰抄书。 可今日林明晰前来告假,说是有事儿外出。 胡图和贺明没多想就把人放出去了。 谁知道出去没多久,林明晰就又跟人打起来了! 好家伙还是跑到别的书院,门口打了人家的人。 就差没上脚把人家的大门都给踹了! 跟着去的石溪见事态失控了,火急火燎的冲回来拉救兵。 书院的人冲过去把林明晰拽了回来,混乱中不知谁伤了谁,又打坏了什么。 总之,这会儿贺明还在那儿收拾后续,还没能回来呢。 听说林明晰主动上门去找茬,苏沅神色微妙的皱眉。 “林明晰主动去打人?” 这厮打了叶清河之后是被打通了什么关窍吗? 怎么动起手来还没完了? 重点是主动打人就罢了。 还没打过被人弄崴了脚被人扛回来…… 这还真是…… 能耐大了! 第116章 小嫂子气得不轻 林明晰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苏沅走进屋的时候,几乎只能看见他一个不明显的头顶。 至于伤在哪儿了完全看不见。 苏沅忍烦躁啧了啧,莫子岚赶紧说:“让开些让开些,明晰兄家里来人了。” 人群应声而散。 终于露出了正脸的林明晰见着意料之外的苏沅,也是一脸不加掩饰的震惊。 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语带诧异。 “沅沅?” “你怎地来了?” 苏沅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一圈。 眼前的人好胳膊好腿的,站着不吃力,脸上没痕迹,看不出哪儿伤着了啊? 苏沅狐疑皱眉,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说:“你受伤了?” 林明晰赶紧摆手摇头否认三连。 “没,当着没!” 苏沅迷了迷眼,明显是不信。 林明晰无奈,只能对着一旁的沈书使了个眼色。 沈书瞬间会意,连轰带赶的把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赶了出去,还神秘兮兮的关上了门。 胡图见状第一个忍不住。 他没好气道:“我还得去请大夫呢!你把门关上做什么?还嫌不够乱的是不是?!” 沈书和莫子岚手脚并用的冲上去拦住了胡图,苦笑道:“院长您冷静些,这事儿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我们解释。” 胡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眼带疑惑的看向了林明晰的脚。 “你不是崴脚了吗?” 林明晰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被胡图和苏沅这么盯着,心虚瞬间就写在了脸上。 他吞吞吐吐了半响,头疼地说:“我没受伤。” 胡图瞪眼:“你没受伤那之前是……” “是装的。” 林明晰今日本来就不是想去动手的。 苏沅说的对,他这样的,除了叶清河外,还能打得过谁? 林明晰是想去讲道理,顺便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的。 可谁知对方不讲理,言语间多有轻慢不说,甚至是试图仗着人多势众动手。 学子间私斗是有违当朝律法的。 林明晰不想犯这个忌讳,也不可能硬着头皮被人围殴。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混乱间冲上去砸了对方书院的大门,引来的更多的人将场面搅和得越发混乱。 等场面乱了,林明晰哎呦哎呦的往地上一歪,随后赶去的莫子岚等人张嘴就说他受了重伤,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扛着林明晰撒丫子就撤。 若不是他们跑得快,这会儿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最后闹事的罪名铁板钉钉的也要落在林明晰的头上。 得知林明晰没受伤,胡图意味不明的松了一口气。 可想到今日那场混乱,他这会儿都还是想骂娘。 他盯着林明晰磨牙,沉沉道:“之前乱得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与那青山书院的林明成到底为何起的冲突?一次就罢了,怎地出了诗会还能有第二次?” 苏沅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微妙的扬起了唇。 “林明成?” 胡图正在气头上,闻言有些没好气。 “林明成怎么了?难不成你是觉着找着本家了?还倍感亲切?” 苏沅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视线轻飘飘的从林明晰的身上划过去,淡淡道:“可不就是找着本家了么?” 何止是本家? 分明就是一家的! 林明晰在苏沅心里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十六七岁的小男娃,在现代还是个青春期闹离家出走的小崽子,意气用事在外头与人起了冲突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不就是打一架吗?这有什么的? 只要自己占理,没吃亏,那在苏沅心里就等同于是在匡扶正义。 没什么好多问的。 可如果这事儿跟林明成有关系,苏沅就不得不多心多问上几句了。 她要笑不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低声说:“哥哥厉害了啊,都会找人打架了。” 顾及到林明晰的小面子,苏沅刻意压低了声音。 少女音调哪怕是夹着寒意,入耳听起来也是软绵绵的。 一声戏谑多过亲热的哥哥,直甜得人心窝发腻。 林明晰神色不太自然的扭头避开了苏沅灼灼的目光,梗着脖子解释:“这是个误会。” 苏沅好整以暇的一抱手,勾唇轻笑。 “行,你说吧,我听着呢。” 胡图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仿佛林明晰只要说不出个子丑卯,就要当场动手真把林明晰揍一顿。 林明晰难得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迟疑了半响却说:“总之我没受伤,但是……” 苏沅打断了林明晰的话,冷笑道:“但是你就是不想说为什么,是吧?” 林明晰犹豫着嗯了嗯,胡图差点就撸袖子动了手。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 “院长您冷静!” “对啊院长您冷静点儿!明晰兄定然是有他的苦衷的,您等他考虑考虑再说,您先做下喝杯茶!” “水来了水来了,院长您先歇歇!” 和稀泥三人组七手八脚的把胡图摁在了椅子上,强行往胡图的手里塞了一杯茶。 石溪还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挡在了胡图和林明晰中间,生怕林明晰一不小心就挨了打。 苏沅看得不住冷笑,大马金刀的一脚踩住了凳子,开门见山:“那我换个说法,林明成怎么惹你了?” 林明晰瞬间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怎么都不吭声。 苏沅问了两遍没了耐性,被气得直接笑了出声。 “行,你不说是吧?” 林明晰侧脸避开了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说:“我会处理好的。” 苏沅扯着嘴角挤出了个冷笑。 “行,听你的。” “我懒得管你的闲事儿。” 说完,苏沅像是动了怒,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林明晰微怔一瞬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沅沅!” “你干什么去?!” 苏沅没应声,林明晰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苏沅被快上一步的莫子岚拦住了。 莫子岚苦笑道:“此时天色不早了,您这时候出去也回不去,不如就暂时在书院中歇上一晚,有什么事儿,等到明日天亮再说也不迟,您说呢?” 苏沅冷着脸不说话。 胡图也压着火说:“你一个小丫头,落夜了还出去瞎溜达什么?我找人给你安排间客舍,今晚就在书院里歇下。” 林明晰紧张的看着苏沅,似乎是怕她拒绝。 出人意料的是苏沅没怎么迟疑就说了好。 从头到尾,她就一眼都没多看林明晰,自顾自的跟着收拾客舍的人就走了。 林明晰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看不出情绪。 沈书见了,幽幽叹气。 “小嫂子这是气得不轻呐。” 石溪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胡图,又瞥一眼林明晰,压低了声音道:“师兄,那事儿你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啊?” 林明晰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暗,闭了闭眼道:“暂时不必。” 这时候说出去,只会让更多的人跟着自己烦心。 林明晰心中已有了解决的对策,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第117章 你还想扒我衣裳??? 贺明迟迟不归,胡图放心不下,故作凶狠的警告了林明晰几人一顿后,又神色匆匆的走了出去。 书院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石溪几人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兴致,接二连三的去洗漱准备睡觉。 林明晰去打听到了苏沅住在哪儿,特地揣上了一包点心,才轻轻的敲响了苏沅的房门。 苏沅正在屋子里憋火,听见动静无声冷笑。 却不应声。 林明晰知道她没睡,见状有些无奈的轻唤了一声。 “沅沅。” 苏沅还是不吭声。 林明晰无法,又不能擅闯女子房舍,只能是在门口说:“今日之事当真不是我刻意隐瞒,我有自己的理由,你别动怒。” 苏沅默不作声的扒拉着手里的铜板,耳朵却是竖着的。 林明晰见她还是不说话,索性就说:“我真有把握能把此事处理好,你无需担心。” “我听说你是来找我的,折腾了一路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给你带了些点心,你先将就着吃点儿垫垫,等明早天亮了,我再去饭堂给你打饭,我……” “沅沅!” “闭嘴!” 忍无可忍的苏沅毫无征兆的拉开了门,一把扯住了林明晰的手腕,猛地往里用劲儿,直接就把门口站着的林明晰扯了进去。 林明晰毫无防备,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屋子里。 苏沅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手里还拎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找来的细细竹枝,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目光深得像是入了渊。 让人心悸。 看着这样的苏沅,林明晰不知为何心跳如鼓,浑身的肌肉都仿佛在与自己较劲,拉扯着连头皮都在发麻。 他僵硬的垂首避开了苏沅亮得灼人的目光,声音局促。 “简直是胡来!” “你一个女子,深夜独居,怎能轻易拉扯男子入内?你……” “我什么?” 苏沅冷冷地说:“我再胡来,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胆大?” “浑身上下连骨头带肉,上了称都不见得能有三两重,还不赶只猪的战斗力强,您就敢赤手空拳的去找人打架了,要说厉害,谁能有您厉害?” 苏沅啧啧不断,口吻微妙又带着唏嘘。 “林明晰我之前当真是小瞧你了啊,没看出来,您还有这般本事,您这么能干念书做甚?拎根棍子直接占山为王,岂不是比在这儿苦熬着白费了光阴来得强?” 苏沅奚落起人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林明晰苦笑着露出了求饶的神色,叹气道:“祖宗,你可快别说了。” 再让苏沅这么说下去,林明晰当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苏沅闻言不屑撇嘴。 “怎么,您还要面子呢?” “我还以为,您是有强迫症,腿断一条觉得不完美,一定要把另外一条也折腾断了才算圆满,故而才费心作呢。” 林明晰被苏沅噎得说不出话,四目相对半响后头大不已。 他硬着头皮说:“我深夜在此不妥,东西既已送到了,我就先出去了,你早些休息,我……” 林明晰边说边往门口走。 大概是想着话说完,自己也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他没想到,苏沅被人拉进来了,就没打算让他这么囫囵个的出去。 苏沅手中细竹枝往眼前一拦,直接就挡住了林明晰的去路。 林明晰头疼不已,好声相哄。 “沅沅别闹。” 像是怕苏沅认识不到厉害,他还说:“深更半夜的,我们一男一女单独在一屋不合规矩,万一让人知道了,必然会起非议,对你不利。” 这话对女子而言算是极重的。 毕竟名声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实在是太要命了。 苏沅听了却是满脸的不屑。 苏沅漫不经心的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都有人叫我小嫂子了,我有什么好怕人非议的?” 她意味不明的用目光在林明晰身上转悠了一圈,轻飘飘道:“再说了,我俩又不是真的兄妹,在一个房间里待会儿怎么了?” “我告诉你林明晰,少拿你那套礼义廉耻来教训我,那玩意儿对我没用。” “别说我只是把你关在这屋不让你出去,就算我今晚上把你扒了衣裳睡了,那也是天经地义,我看谁敢啰嗦!” 苏沅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明晰被她的话吓得打了个哆嗦,简直就是魂不附体。 他生怕苏沅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动作慌张的上前,不顾仪态的捂住了苏沅的嘴。 他忿忿的在苏沅耳边咬牙。 “你这张嘴到底知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话传出去了还得了? 苏沅不满的哼哼。 “我就说了怎么了?” 吃不得,还不让人嘴上花花了? 但凡林明晰再大上几岁,苏沅说不定还会有点儿别的不可说的想法。 可林明晰实在太小了。 苏沅遗憾表示,自己对弟弟,真的没兴趣。 林明晰在黑暗中红了脸,反复张嘴却说不出话。 苏沅没好气的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直接说:“别跟我左言右而其他,说吧,林明成怎么招你了?” 以林明晰的性子,要不是被招惹得狠了,他何至于去找林明成干仗?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林明晰还是不太想说。 苏沅见状也不动怒,只是意味深长的甩了甩手里的细竹枝,慢悠悠道:“你知道,我会打人的吧?” 林明晰难以置信的瞪眼。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苏沅笑眯眯的弯了弯唇,一脚抵在了门板上,手里竹枝甩出了破空劲响,唰的一下,宛若抽在了皮肉之上,让人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后脊背。 林明晰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神色说不出的紧张。 他故作镇定道:“你冷静。” 苏沅轻笑。 “不好意思,冷静不了。” “你就琢磨吧,是你自己主动说,还是被我扒了衣服打一顿再说。” 林明晰见鬼似的盯着苏沅,字字都带着颤。 “你还想扒我衣裳?!” 苏沅嫌弃的甩了甩手里的竹枝,理直气壮。 “废话,不扒了衣裳,就这么大点儿玩意儿打人怎么可能疼?” “苏沅你……” “你……” “你!!!” 第118章 强行吹捧最致命 林明晰震惊过度之下以至于劈了嗓,话音落地耳边回响不绝,仔细琢磨还带着点儿不为人知的颤抖。 像惊着。 又像是怕极了。 十分耐人寻味。 尾随而来听房角看热闹的石溪等人身躯猛颤,于黑暗中对视一眼,发现同伙的表情都很是微妙。 沈书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小声嘀咕:“没看出来,明晰兄在家竟这般没有地位。” 岂止是没地位? 换言之就等同于卑微。 莫子岚意味深长的嗯了嗯,语调戏谑。 “是没看出来。” 唯一一个见过苏沅动手的石溪深有同感的不住点头,捂着嘴小声将自己见过的一幕叭叭了出来,末了还一脸复杂的摇头。 “之前不知道陈哲那个混账玩意儿的时候,我还一度怀疑,师兄的腿是嫂子打折的。” 毕竟以苏沅的武力值来看,要真是动了手。 十个八个林明晰都不见得能禁得起一下。 太吓人了…… 几人在门外窃窃私语,屋子里两人不知凑头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唰的一下就从里边拉开。 屋内外几人毫无征兆的大眼对小眼,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林明晰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几人,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舍友们能干出听墙角这种事儿。 苏沅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她利索的挽了挽过长的裙摆,沉声道:“诸位出来赏月?” 老实人石溪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看不见半丝月光的黑天,心虚的跟着两个师兄点头。 装的就跟真的似的。 苏沅也不在意被糊弄,利索的将过长的裙摆往身后拉了拉,简明扼要。 “在这儿空赏有什么劲儿?不如进屋说点儿有意思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 甚至有些唐突。 却又带着难掩的引诱之意。 最爱凑热闹的沈书心动了,禁不住抬头偷瞄林明晰的脸色。 林明晰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沈书大着胆子询问:“我们也可以听吗?” 苏沅冷笑。 “当然,诸位都是知情人士,当然能听。” 别说是听了,接下来的事儿,她还要这些人搭把手呢。 蠢蠢欲动的几人对视一眼,努力无视了林明晰想杀人的目光跟着苏沅动了。 只是这屋子是苏沅暂住的。 他们几个大男人公然进出,到底是不妥当。 最后最后折合了一下,将谈话的位置放在了院子里。 夜黑风高既隐蔽无人窃听,又光明正大的坦坦荡荡。 苏沅先前在屋子里已经逼着林明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可再听旁人提起是怎么回事儿,还是被气得咬牙。 读书人,爱诗词爱书画。 林明晰作为各种翘楚,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他从开始提笔作诗起,就将写过的诗词收集到了一本册子里。 既是作纪念,也会时不时的往回翻看略作修改。 这册子本来放得好好的,也没人知道里边究竟写了些什么。 可坏就坏在,这册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 意识到册子丢了的时候,林明晰也没在意。 本来嘛,那些个诗词虽被抄录到了册子上,可也是出自林明晰的脑子。 他能写出来第一遍,就能写出来第二遍。 丢了找不着就罢了。 林明晰也没过多纠结。 久而久之林明晰慢慢的把这事儿忘了,却在前几日诗会上发现了自己往日的诗作。 一模一样。 分毫未改。 完全就是他的作品。 最后却署上了旁人的大名! 第一时间意识到蹊跷的是沈书。 他们同门数载,多少诗词文章都是彼此鉴赏过的。 恰巧那日在诗会上出了风头的,就正是沈书与林明晰探讨过的。 沈书急得红了眼去找林明晰,林明晰见了诗作上的署名,当即脸也黑了下去。 若这窃诗盗名的是旁人就罢。 可那人竟是林明成! 与他正儿八经同出一家,亲亲的堂哥! 林明晰忍不住去找了林明成,林明成对林明晰说的话却是矢口否认。 两人一开始还是小声争辩。 可林明成见关注的人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污蔑林明晰诽谤。 林明晰气得不行,混乱中被人推搡了一下,就被人认定是率先动了手。 混乱中叫嚷不断,林明晰一咬牙,索性就装作自己受伤了的样子撤了回来。 想着从长计议。 然后苏沅就来了。 苏沅越听越是来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我说你什么好?自己写的诗词还能让人拿了去当作自己的摆弄,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瓜子扔地上,让人捡了去替你考状元?!” 这事儿说起来也有林明晰的不仔细。 林明晰气弱的冷着脸不吭声。 沈书忍不住小声道:“嫂子,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林明晰,谁知道那厮这般不知羞耻,竟敢拿旁人诗作自称为己呢?” 石溪也跟着点头,不住解释。 “是啊是啊,主要是那厮太不知羞耻,师兄他……” 苏沅心头火起听不下去,烦躁的啧了一声打断了石溪底气不足的解释,白生生的指尖直接戳上了林明晰的脑门。 “本来就是你占理的事儿,你怕什么?刚刚那张小嘴叨叨叨数落我的时候不是可来劲儿了吗?你这时候怎么没话了?” “林明成你怕什么?这种臭不要脸的,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你跟驴讲道理能讲通啊?” “你直接撸袖子上去干他啊!” “往死里干!打死了管烧管送葬上山管埋!” 苏沅这番话匪气太重,就像是马上能把人弄死似的。 林明晰一脸宠辱不惊的淡然。 显然是见惯了。 猜到了。 毫不意外。 旁边还想着解释几句的人,闻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儿说不出的多余。 苏沅这护犊子的劲儿,就算有人今日要挨打,那也应该轮不到林明晰。 众人悻悻不语,死一样的尴尬之下,林明晰语气说不出的悲愤。 “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你当是个人就有你那种拳打壮汉脚踢悍匪的本事?” “我要是有那你能耐,我哪儿用得着跟他废话?我上去就是咔咔两个大嘴巴子给他抽得说不出话。” 林明晰杀气腾腾的停顿了一下,苦着脸道:“可我不是没那么大本事吗?你厉害也不能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也厉害啊!” 苏沅满肚子怒气被林明晰这段意想不到的话掐了尖,毫无征兆的就哑了火。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林明晰,有些哑然。 “不是……你……” “你说什么?” 林明晰悲愤得理直气壮。 “我说你厉害,我没你厉害!听清了吗?” 苏沅呐呐点头。 “听清了听清了……” 旁观三人组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没脸看的表情,痛心疾首的捂住了脸。 想当年林明晰也是一个正直,刚正不阿,铁骨铮铮断了腿也不认怂的真男人。 现如今娶了媳妇儿,居然连这种明贬暗吹捧的话都说得如此顺畅了。 可见男人过早成婚,还有个过分强悍的媳妇儿,当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啊…… 第119章 孩子该受受毒打 林明晰捧的时候说得顺畅,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没底。 这样的话,他长了这么大,何曾开过口? 若不是见苏沅真被气得不轻,他也不至于会这样。 看苏沅的脸色比之前稍微好看些许,林明晰不露痕迹的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正想说时辰不早了让苏沅去休息,苏沅却突然说:“不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明晰无奈的瞪圆了眼,苦笑道:“可……” “可什么可是?林明成做人不要脸就罢了,咱们不能没脾气!” 苏沅一打巴掌,果断道:“这场子必须得找回来,否则岂不是成了软柿子?” 场子必须找。 林明成必须教训。 可怎么教训,却是个需要好好琢磨的问题。 林明晰不愿苏沅惹事儿,索性就对她坦了诚。 “我没想就这么算了,过些日子各大书院有交流会,我到时会想法子让他拿原集出来,就算是不拿,我也有法子让他当场露馅。” 林明晰说着无奈的停顿了一瞬,好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个大男人,哪儿就真像你想的那么没脾气了?” “放心,我吃不着亏。” 林明晰对内好性子没脾气。 可在外却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看起来最没性子的人,其实才是最不好惹的。 林明晰就是最好的例子。 也就只有苏沅和林家夫妇,才会真的把林明晰当作泥人。 想着要小心护着。 林明晰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宽苏沅的心。 谁料苏沅却完全捕捉错了重点。 她将信将疑的瞥了林明晰一眼,话不过脑子。 “下巴上胡子拢共有三根吗?” “ 还大男人,我怎么没瞧出你那儿大?” 话说得好好的。 苏沅的车毫无征兆的就上了路。 车轮滚滚向前开。 重点是嘴上说说就罢了。 她的眼神还自然而然的朝着林明晰的身上淌,围观吃瓜三人组见了,惊愕不已。 年轻小夫妻现在说话已经这般肆无忌惮了吗? 是不是太放肆了? 可看着感觉好刺激怎么回事儿??? 吃瓜群众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似乎还想听更劲爆的。 林明晰在意识到苏沅暗指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没出息的红了脸。 他仗着夜色深看不清脸色,板着脸呵斥。 “胡说八道!” 苏沅口嗨后也觉得不太对劲。 可那股劲儿还没能缓过来,听到林明晰的呵斥不自觉张嘴就梗了回去。 “我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你什么样我难不成还没见过?” “苏沅你……” “我……” “你可闭嘴吧祖宗!” 林明晰终于忍无可忍的捂住了苏沅的惹祸的嘴,不肯再让她出声了。 苏沅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瞥见林明晰爆红的耳垂闷闷的笑出了声。 听她笑了,林明晰的冷脸险些没能绷住。 他低声训道:“不可胡言!” 苏沅讨好的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林明晰才讪讪着撒了手。 苏沅重获自由,咳了几声就琢磨开了。 她说:“林明成在的青山书院,在哪儿来着?”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沈书立马就抢答:“就在城南街角,跟咱们这儿也就隔了三条街,近得很。” 要不是这么近,他们今日搬救兵也不能这么迅速。 苏沅赞赏了看了沈书一眼,琢磨道:“他们能外出吗?” 沈书点头。 “可以!” 青山书院是城里最大的书院,学子众多,管理也相对松散。 基本上只要书院中没课,都可自由出入。 比不得他们这里的规矩多。 苏沅听完笑弯了眼。 她说:“那就好办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除了她自己,其余人都没能明白什么意思。 苏沅见众人疑惑,索性就招手示意靠近些,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沈书和莫子岚兴趣盎然的眨了眨眼。 石溪则是震惊的捂住了嘴。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未调都微微打着颤。 “你的意思是,要找个机会去堵林明成?” 苏沅冷笑。 “那是自然。” 不问自取即是盗。 拿了别人的东西还妄称为自己的,堂而皇之的去炫耀。 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不抽他一顿,苏沅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只是…… 苏沅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明晰一眼,说:“你们谁的路子广,近日找些不起眼的小乞丐在青山书院的后门守着,见着林明成出门了就跟上去,想法子将他的行动路线摸清楚了,然后再找机会动手。” 行家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 苏沅一张嘴部署战略都极为熟练,一看就是这种事儿干熟了的。 石溪看着苏沅,一脸说不出的敬佩。 沈书和莫子岚则是难以言说的玩味。 林明晰这媳妇儿,怎么跟别的女子不太一样? 莫子岚清了清嗓子,好笑道:“据我所知,青山书院的人进出多是一行人,少有落单的时候,就算是将路线摸清楚了,咱们可不见得真有动手的机会。” 沈书也跟着点头,说:“而且为什么要看后门?谁出门都走正门啊!” 苏沅想到自己之前在林明成身上闻到过的脂粉味儿,不屑道:“你也说了,走正门的是正常人,可林明成万一就不正常呢?” 更何况,能去烟花之地,还能沾染上那么重的脂粉味儿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男人? 林明成能张嘴偷第一口腥,苏沅就不信他能一直忍着不偷第二口。 去那种见不得光的地儿,林明成总不至于还会拉帮结派的前去。 落单是迟早的必然。 只要他落单了…… 苏沅冷冷勾唇。 “总能找到机会教他做人的。” 苏沅这表情一看就不是在琢磨什么好的。 当然,他们在商量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林明晰好笑之余又有些无奈。 “打他一顿能有什么用?再说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再生事端?” 若世上什么都能用拳头解决,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解的冤屈了。 万一被人知道他们在此密谋怎么打人,说不得还要起多少波折。 苏沅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打一顿不起用,但是解气啊大哥!” “反正你该做什么继续做,打还是要打的,要我说,林明成就是少挨了打,才不知道人间险恶,咱们这也不算以暴制暴,最多就是教他怎么做人,不然好好的孩子长了一张欠揍的脸,以后得多挨多少打才算完事儿?” 苏沅说得跟真的似的,林明晰哭笑不得。 石溪等人却是极为捧场。 石溪认真点头,说:“对,咱们是去彰显正义的。” 沈书认可。 “断恶起正,当为我辈堪为之举!” 莫子岚眯着眼睛笑。 “除恶扬善,义不容辞。” 林明晰…… 第120章 理应是旁人吃亏 商量完了怎么堵人怎么动手,已经时至夜半。 不等林明晰赶人,看热闹三人组就自觉的说了告辞。 林明晰看苏沅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无奈,哄孩子似的说:“现在可能安心去睡觉了?”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起身准备回屋。 进屋之前,苏沅总算是想起了自己今日是有正事儿的,斜在门框上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跟林明晰描述了一道,皱眉道:“这种东西你能找着吗?” 林明晰想了想,试探道:“我曾用过的是松烟脂,与你形容的倒是相似,只是我这里目前没有现成的,你要是想要,只能明日再带你去找。” 似乎是怕苏沅担心找不到,林明晰安慰道:“松烟脂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东街的集市上就有不少店铺有卖,明日去了,一定能买着。” 苏沅闻言放心不少,打了个哈欠才点头说好。 林明晰看着她进屋,叮嘱她将房门关好后才走远。 第二日一大早,林明晰就带着打来的早饭敲响了苏沅的房门。 早饭是饭堂供的,不是多好的东西。 两个拳头大的杂粮馒头,一碗能插筷子不倒的小米粥。 虽不奢华,可绝对能让人填饱肚子。 苏沅心里惦记着那些煮熟了的树叶子,魂不守舍的咬着半个馒头,含糊不清道:“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个东西,名字就叫做松烟脂是吗?” “松烟脂大概价位多少你记得吗?” 林明晰将一杯水递到苏沅手边示意她慢些,见她接过水喝了才说:“我今日得闲,与你一起去。” 苏沅有些意外。 “你不是装受伤了吗?” 贺明和胡图昨天可是很晚才回来的。 据说他俩仗着得意门生受了伤,可是在青山书院狠狠护了一回犊子。 出了一回风头。 昨夜才说林明晰受伤了。 今天传闻中的伤着就光明正大的陪着自己到处溜达,被人看见了,岂不是很尴尬? 苏沅神色微妙。 林明晰却半点也不在意。 他漫不经心道:“我受伤没受伤,明眼人心里都清楚,两位师长昨天也只是在借题发挥罢了,就算被人识破也不打紧。” 他本就是装的,难不成还真指望他一直装下去? 想想也不可能。 林明晰说得轻描淡写的,言语间俨然不把这当回事儿。 苏沅见他说得轻松,也懒得多想,点点头就说好。 对付过早饭,苏沅就心急的拉着林明晰往外蹿。 匆匆赶过来想找林明晰谈谈的胡图四处找不到人,气急败坏的在院子里大吼。 “林明晰人呢!” 躲在宿舍里的石溪小心翼翼的探头,鼓作镇定。 “师兄和师嫂去逛街了。” 胡图气得胡子都抖了三抖。 他恶狠狠的咬牙:“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出去逛街?!”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伤员吗?” 石溪是个直肠子,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说:“可师兄并未受伤啊……” “你!” 胡图指着石溪耿直的脸哆嗦了半响,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甩手就走了。 石溪平白挨了一顿白眼,回头看着怂恿自己探头的莫子岚眼神哀怨。 “你是不是故意的?” 否则刚刚胡图在外头吼的时候,这屋子里分明有三个人,为什么他们不动,偏偏叫自己去??? 石溪憋屈得想咬人。 莫子岚却是一脸淡然的拍了拍衣裳,淡淡地说:“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早就等不及了的沈书激动的拍着手站了起来,压抑着兴奋道:“赶紧走赶紧走!” 刚刚被二人联手坑了一把的石溪有些迟疑。 他不太确定的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可院长说了,近日外头乱得很,不让咱们轻易出去。” 县城里能供得起读书人的人家就那么些个。 书院却不是只有一家。 能招收的生源总共就这么些,书院的数量多了,书院与书院间,明里暗里的竞争并不少。 学子间的关系也并不和睦。 只是能勉强维持平衡罢了。 林明晰这次的事儿引发了两个书院间的矛盾,进而也起了不小的浪。 最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外边事儿多不平静。 故而刚刚胡图来除了骂街,还特意叮嘱了书院中人不可随意出门。 胡图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要溜。 石溪人耿胆子却不大。 难免有些怯怯。 沈书闻言有些无奈的白了石溪一眼,低声说:“你忘了咱们昨晚怎么说的了?” 石溪迟疑:“可是……” “哎呦还可是什么啊可是?” 沈书一拍石溪的胳膊,大义凛然道:“咱们不去找人盯着林明成那个混账,怎会找得到机会动手?” “你放心,咱们悄悄的出去,院长他们不会知道的。” 莫子岚也在一旁跟着点头。 “咱们出去找到合适的人就回来,耽搁不了多少功夫,两位院长就算是知晓,也不会怪罪的。” 石溪心里的不确定被两人的话忽悠了个彻底,恍恍惚惚的就跟着出了门。 他们前脚刚出门,贺明和胡图紧接着就知道了他们外出的消息。 胡图是个暴脾气,当即就想拔脚去追。 贺明手一伸就拦住了他。 胡图不满瞪眼。 “你拦着我做甚?” 贺明轻飘飘的看他:“你想去干什么?” 胡图咬牙:“当然是去把那几个不自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揪回来打一顿!” 他刚说了不许出门。 这几人扭头就往外跑。 合着是把他的话都当作了耳旁风? 贺明无力的看了胡图一眼,轻声道:“他们在这时候出去,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胡图想也不想就说:“他们能有什么打算?与跟青山书院的人打一架吗?你也不想想就他们一个个那小身板,拼一块儿都不见得能跟青山书院的那群纨绔斗,能打得过谁?!” 贺明静静的看着他炸毛不吭声。 胡图嚷着嚷着脑海里却划过了一道白光。 他狐疑的眯起了眼,自顾自道:“苏沅那丫头是不是还没走?” 说别人打架不行,胡图是一百个相信。 可若是加上个一打好几个的苏沅,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沅下手有多损,胡图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贺明见他终于想到了正点子上,难得赞赏的颔首。 想到自己昨晚去找林明晰时不小心听到的内容,贺明意味深长的冷哼。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焉儿坏,吃不了亏。” 就算是吃亏,也应是旁人吃亏。 第121章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贺明是个不说大话的。 这话一出口,胡图就冷静了不少。 可他还是不忘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辩驳几句。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焉儿坏?明明坏的只有苏沅一个!” 贺明懒得与他无理纠缠,嫌弃的摆手让他赶紧走。 胡图不满的哼唧了几声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贺明说:“你过几日得了闲,找人费些功夫,把青山书院林明成之前流传在外的诗作收集整理一番,汇总好了让人多抄录几份放着,过些日子有用。” 胡图外形粗犷,可性子却是极为细腻。 贺明不过是说了一半,他大致就领会到了未曾出口那半的意思。 他扭头道:“你是想?” 贺明温润的面孔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冷意,淡淡地说:“咱们书院是比不上青山书院势大,可再式微,也断然没有让自家孩子平白受人欺负的理儿。” 不光是受了委屈的林明晰要找场子。 他们这些老不死的,只要还活着站着,能有一刻喘气的时候,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子受这样的委屈。 胡图眼底多了一抹阴霾,咬牙道:“你说的不错,打了小的,的确是该老的出面折腾折腾,搞事情我怕过谁啊?” 胡图憋着一肚子火去忙了。 贺明握笔站在书桌前,却迟迟不曾落下。 他看着眼前的宣纸,脑海里鬼使神差回想起的,却是苏沅为了护林明晰红眼的样子。 苏沅平日里看着笑哈哈的,心大得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可涉及到了林明晰,却是那般护短模样。 若是他当年…… 贺明心情复杂的摇头苦笑,微不可闻的感叹了一句。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如她……” 与此同时,苏沅和林明晰也抵达了目的地。 见到了传说的松烟脂是什么样子,弄清了这东西怎么用,苏沅喜出望外的连说两声好,激动得恨不得捧着林明晰的脸啃两口。 这趟来找林明晰的确是找对了。 松烟脂这玩意儿苏沅之前从未听过。 可这并不妨碍,这东西成为她想要的首选。 遇热自融,冷却自然凝固成型。 品相好的松烟脂,凝固后是透明的,质地坚硬,寻常动作很难在上边形成划痕。 而且触手冰凉,光是从外表上看,又形像琉璃。 故而有水琉璃的俗称。 在民间,时常有手巧的匠人用松烟脂融化后做成精巧的样式,制作首饰卖给买不起真的琉璃的人。 所以松烟脂价格不贵,正好在苏沅预想的范围之内。 苏沅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激动,跟着林明晰连着逛了好几家店铺。 仔细的货比三家,认真议价后才定下了一定数量的松烟脂打包。 一大包松烟脂颇有些重量。 苏沅本是动作自然的拿到了自己手里。 林明晰却神色自如的伸手,直接拿了过去。 他将包袱抱稳,问苏沅:“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苏沅呐呐道:“还有水彩胭脂之类的。” 林明晰又带着她去一一买齐,最后坚持把人送到了坐车的地方,看着苏沅上了车才打算离去。 苏沅扒拉着车栏杆对着林明晰招手。 林明晰走近后听到她说:“林明成你们记得盯好了啊,有消息了就想法子让人给我传信。” 林明晰没想到她还惦记这事儿,笑得无奈又纵然。 “你还真打算揍他一顿?” 苏沅白眼。 “不然你以为我在说笑吗?” 苏沅还想说这事儿,林明晰却突然说:“你做书签,还是与叶清河一起的吗?” 苏沅没多想就嗯了嗯。 她说:“叶清河脑子灵胆子大,跟他合作挺省事儿的。”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沉默了一瞬,在苏沅不解的目光中道:“沅沅,你日后少与他接触吧。” 苏沅茫然眨眼。 “为什么?” 作为合作伙伴,叶清河在苏沅眼里,简直是个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人选。 叶清河是聪明人。 往往话不用苏沅解释全,自己就能领会到后边的意思。 重点是这人胆大心细,苏沅考量不到的地方他也能想到。 人能干,话不多,还聪明。 苏沅内心里甚至还挺庆幸,林明晰能有这么个好朋友。 否则她上哪儿凭空找这么个省心的合作对象? 面对苏沅的不解,林明晰像是有些难堪。 可他还是坚持说:“总之,你日后少与他来往。”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让叶清河做的事儿,我也能做,你改日将需要作画的东西送到我这里来,我给你画好了送回去就可。” 苏沅有些无语。 “路上来回不折腾是吗?” 林明晰坚持:“他做的我能做,你找我就是,不必找他。” 苏沅不满。 “你这么说总要有个理由吧?” 林明晰看了苏沅一眼,像是饱含了无尽深意,最终却是无奈道:“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苏沅听得满头雾水。 “我明白什么啊明白?你这人说话怎么一半一半的?我……” 苏沅的抱怨还没说完,车夫长长的吆喝了一声,挥舞着鞭子抽在了骡子的屁股上,骡车剧烈抖动了一下,吭哧吭哧的就往前走。 苏沅还锲而不舍的扒拉着栏杆瞪林明晰。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对着她挥手。 “路上小心。” 苏沅靠在栏杆上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谁乐意听你说这个。” 苏沅怀揣着不满往回走,等到了村口,不等车停稳就急吼吼的抱着松烟脂往回蹿。 她进门的时候,叶清河正赤红着一双眼翻只剩下了脉络的树叶子。 煮了好几锅的树叶子在他和林惠娘的努力下,终于都将叶肉刷洗干净。 如今都按苏沅之前说的那样,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干净的大筛子里,放在通风阴凉处等着晾干。 为了将这些树叶子都弄好,叶清河几乎是熬了一天一夜没能合眼。 见苏沅终于回来了,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感叹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沅看了看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筛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耽搁了些时辰,你受累了。” 叶清河无力的摆摆手,说:“你想要的东西可找到了?” 苏沅激动的点头,抱着手里的包裹对着叶清河炫耀。 “都在这儿呢!” 第122章 当然是来要银子的 苏沅带回来松烟脂成了成败的关键。 无论是苏沅还是叶清河都不敢马虎,两人带着说不出的紧张将松烟脂按林明晰说的方法小心融了,将画好了图案的树叶脉络放进去浸泡片刻。 苏沅在心里数着时间,看状态差不多了,用筷子小心的把被松烟脂包裹着的树叶夹出来,放在一旁垫着油纸的桌子上自然晾干。 松烟脂融化的温度要求不高。 冷却的时间也不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树叶上原本隐隐还可看出流动的松烟脂就成了形。 苏沅屏住呼吸小心用指尖碰了一下,确定已凝固正形后有些激动。 “成了成了!” 叶清河红着眼望过去,伸手试探的碰了一下,喜出望外的挑眉。 “这玩意儿还真的行!” 完全冷却凝固后的松烟脂质地坚硬,触感宛若岗石,难得的是整体通透,就像上好的琉璃一般。 透过松烟脂的覆盖层可清晰的看到树叶的脉络和上边的图案,更显精致难得。 小小的一枚铜钱叶,祛除了叶肉,在彩色的图案和松烟脂的加成下,突然就变得金贵了起来。 起码光是这么看着,就有给人一种价值不菲的错觉。 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寻常一见的树叶子,而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 苏沅反复端详确定没问题后,开心的大笑。 叶清河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出了声,紧接着却又苦了脸。 松烟脂可行,接下来就是要接连作画了。 画画这事儿苏沅不行。 只能由他来。 看着眼前几乎数不清的树叶子,叶清河有些丧气。 这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悲伤,苏沅没什么诚意的鼓劲道:“你别想着这是树叶子。” “你就把这都当作金元宝。” 苏沅表情浮夸的啊了一声,认真地说:“在金元宝上作画,常人哪儿来这样的福分?你画一个就是一个元宝,画两个就是赚了一双,这买卖值当得很啊!” 叶清河被她这话逗乐了,苦笑摇头后认命地说:“不就是画画吗?我画!” 苏沅抚掌而笑。 “这就对了。” 苏沅和叶清河有之前合作的经验在前,两人分工合作异常熟练。 叶清河负责画画。 苏沅负责将画好的树叶放进松烟脂里包裹凝固。 苏沅写得一手好字,写一些酸诗在树叶子上也很应景好看。 她写字的速度比叶清河画画快上不少,进而也激发了叶清河的好胜心,提笔研磨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上许多。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喝拉撒,苏沅和叶清河一日就能囫囵睡上不到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都扎在了桌子前,埋首干活。 林惠娘和林传读见着别致的树叶书签也很是惊奇。 得了空闲就会来搭把手帮忙。 几人联动,工作效率高到惊人。 不过三日,堆成了小山的树叶就彻底被清理完毕。 成了一个个精致的书签被摊在了桌子案板上。 大功告成那日,几乎所有人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再这么忙活下去,能不能挣钱不知道。 但是人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叶清河一句话顾不得多说就回去睡觉。 走之前还特意说了,无火烧房子的大事儿千万别去找他。 否则就要玩儿命。 苏沅也没精力折腾,扭头扑在床上,不分昼夜的睡了七八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睡饱了,活儿干完了。 苏沅终于有了精气神琢磨别的。 她从城里回来已经四天了,也不知林明晰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来之前苏沅特意与林明晰商量好了通信的方式,至今林明晰都不曾传信回来,可见林明成的行踪大概还没摸清楚。 这样下去可不行。 苏沅拧着小眉毛从床上扑腾了起来,准备打包东西,明日就进城摆摊。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她就不信了,还找不着动手的机会。 要卖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去卖是正常操作。 所以当苏沅说要进城摆摊的时候,林家夫妇并未有任何意外。 林传读迟疑半响面露无奈,带着愧色说:“进城摆摊这么大的事儿,按理说说我跟你婶儿是应跟着你一起去搭把手的,只是家里的情况目前你也是知道的,着实是走不开,沅沅你只能自己去了。” 江大山身边走不开人,必须得有人时刻看护着。 林惠娘是女子,照顾上多有不便。 只能是林传读自己来。 林传读被绊住了脚,家里的其余事儿只能是林慧娘去做。 活儿不多,却是真的离不了人。 苏沅听完就笑了。 她满不在乎的摆手,说:“林叔林婶儿您二位放心,来去的路我熟着呢,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您只管安心在家里等着,我赚了银子就回来给您打酒!” 她此次进城除了摆摊,还有别的事儿想做。 若真是有人跟着,她到时候还得费心思把人哄住,没人跟着才算好呢。 话是这么说,林传读和林慧娘却还是觉得不安心。 苏沅见状索性就说:“叔您真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保证消消停停的去,安安分分的回来,绝不惹事儿。” 林传读被逗乐了,好笑道:“我哪儿是怕你惹事儿?我是不想让你太受累。” 林慧娘也是一脸的不放心。 苏沅哭笑不得的捂着脸,解释说:“再说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去的,这不是还有叶清河跟着吗?有他跟着抗包提拿,我怎么也是累不着的,您就放心吧。” 叶清河勉强算是个靠谱的人选。 林家夫妇左思右想半天,堪堪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正想叮嘱苏沅几句的时候,林小姑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门口。 见着林小姑,原本正在说话的几人都愣住了,下意识的望江大山躺着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林小姑无声冷笑,说:“甭看了,我不是来找那个废物的。” 从江大山受伤在床后,林小姑从未主动前来看过。 更不提端茶递水的照顾片刻。 此刻提起张嘴闭嘴就是废物二字,着实是让林传读的心口狠狠一刺。 林传读冷着脸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林小姑大咧咧的一伸手,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来找二哥要银子的。” 第123章 言语诛心 仿佛是被林传读的震惊逗乐了,林小姑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才说:“二哥莫不是忘了我之前说的话,我家里的顶梁柱因二哥塌了,如今我一个妇道人家,领着两个人事不知的女娃娃,生计多有艰难,前些日子还能勉强支撑,现如今却是过不下去了,只能来找二哥接济。” 废话说了一箩筐。 中心主题就是来要钱的。 还要得挺理直气壮。 林传读还没回神,苏沅就忍不住呛声:“小姑你这话说得就不像样了,当初是你逼着林叔给找的路子,去之前林叔也说了百般意外的可能,是你非说什么杞人忧天不可信,哭着喊着让小姑父去跑商,此时出了差错,林叔一力承担了小姑父的医药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这话苏沅早就想说了。 只是之前一直碍于各种原因没开口。 现在见林小姑当真恬不知耻的来要银子,是再也忍不住了。 苏沅说的,也是林传读和林惠娘心里想的。 林家夫妇一时沉默。 林小姑却是不屑冷笑。 她斜眼看着林传读,冷笑着说:“这么说,二哥是不肯出银子了?” 林传读脸色不佳地说:“我没银子可给你。” 江大山出事儿,林传读也很愧疚。 可愧疚不代表他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泥人尚有三分性子。 面对林小姑的咄咄逼人,林传读也不会一味忍让。 林小姑似乎对他们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冷哼了一声,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将门外站着的两个闺女叫了进来。 一掀裙摆往地上一坐,拍着地就开始哭喊。 “儿啊!是为娘无用,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亲爹被人害成这样就算了,还不能要得银钱来给你们换身衣裳做双鞋,你爹再不中用了,留下咱们娘三,日后还不知怎么过得下去!”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的一包耗子药下去,一家子全都药死算完……” “江大山!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你好好的时候让我们娘几个吃苦受罪,如今成了废物,躺在床上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顾着自己享福受乐,不顾我们的死活!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得上你这样的男人……” 林小姑毫无征兆的撒泼叫骂,尖锐的嗓音惹得两个孩子哆嗦了一下,也跟着茫然的哭喊了起来。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回响的都是女人的叫骂和孩子无措的哭声。 闹腾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传读无措的看着林小姑,想伸手拉她起来,却被林小姑一挡手打得差点摔倒在地。 林惠娘赶紧把人扶住了,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红着眼满脸的不知所措。 苏沅难以置信的看着得了老太太撒泼真传的林小姑,霎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林小姑不久前,还是个极重颜面的性子。 换句话说,还是个要脸的人。 可如今带着两个孩子,却像是彻底丢弃了脸面,往地上一滚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哭闹。 就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一声更比一声大。 哭声震耳,字字刺心。 她光是骂旁人就罢了。 可说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在咒江大山为何这般。 苏沅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直接将她这张嘴撕烂。 江大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是江大山甘愿的吗? 若不是被林小姑逼的迫的,他何至于放弃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得去冒险? 人没出事儿的时候,心怀侥幸。 人出事儿了,又在这儿怨这个怨那个。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这些话他们听了尚且难受。 更何况是江大山本人? 苏沅正想冲上去把口无遮掩的林小姑扔出去,却被林惠娘拉住了手。 林惠娘面带苦涩的对着苏沅摇头,忍着泪进屋拿了个小荷包出来。 她对林小姑说:“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多的真没了,这是我前几日刚结的浆洗银子,你拿去给两个孩子扯二尺布做双鞋。” 林惠娘喉头一哽,哑声说:“大人再苦,也不能苦着孩子,虽说不是多冷的天儿,可孩子身子骨弱,穿成这样到底是受不住的。” 苏沅闻言才后知后觉的朝着两个孩子的脚上看了过去。 看清两个娃娃脚上穿的是什么,不由自主的也消了声。 虽刚入秋,天儿还算暖和。 可到底是比不得之前。 落了两场霜后,早起入夜的时候,风中的凉意还是刺人的凉。 大人都这么觉得。 两个小娃娃就更是受不住。 林惠娘早早的就给苏沅准备了厚实些的二棉鞋,苏沅半点没挨着冻。 可两个小娃娃脚上穿着的,却是四处破洞,露出了好几个脚趾的旧布鞋。 娃娃身上穿的也单薄。 一件破破旧旧的单衣裹着,光是在这儿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明显能看到脸上的青紫,嘴唇都带着乌,可见是冻得不轻。 苏沅霎时没了言语。 林小姑得了银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到林惠娘的话,却反唇相讥。 “用得着你假好心在这儿当好人?” 林惠娘被狠狠噎住,话不曾出口,林小姑却拍拍屁股就要走。 她走到门口才说:“二哥二嫂,我之前说的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大实话,你们也休想拿这么点儿银子就把我打发了,家里过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是要带着孩子来闹的!” 林小姑带着两个哆哆嗦嗦的孩子扬长而去。 苏沅见状气得不住咬牙。 “她这人怎么这样啊!我……” “沅沅,别说了。” 林惠娘拦住了苏沅,对着江大山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哑声道:“刚刚那些话我听了都堵心,你小姑父听了,心里就更该不是滋味,任由她闹下去,不知多难看呢。” 若非是顾及到江大山,那辛苦得来的银子,林惠娘决计是不会给的。 可是…… 林惠娘苦笑了一下,低声说:“大山出事儿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两个孩子更是苦得熬人,就当是给两个孩子做鞋了,也算是咱们的一片心,至于别的,就别再说了。” 林传读也是苦笑。 “多说无益,且慢慢往后看吧。” 他们都这么说,苏沅忿忿的没了声儿,却还是忍不住朝着林小姑走开的方向狠狠瞪眼。 两个娃娃穿得单薄,的确是可怜得紧。 可苏沅刚刚看得分明。 林小姑自己的外衫布鞋却没半点不妥,分明还是阔绰时的模样。 对自己厚待苛待孩子。 这还真是亲娘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第124章 颜值即是正义 林小姑上门来闹一事严重影响了众人的心情。 苏沅第二天出门前表情都还是郁郁的。 林惠娘来回忙活着帮她收拾用得上的东西。 林传读则是不放心的拉着叶清河不住叮嘱。 一切准备利索,苏沅和叶清河也终于扛着大包小裹的东西,艰难的上了骡车。 摆摊的地方是苏沅一早就想好的。 就设在西街的集市上。 县城里分东西二街,东街物价高,卖的也往往都是些稀奇玩意儿。 寻常老百姓除了去长见识开眼界的,鲜少有人往东街去。 可西街就不一样了。 西街位置不算优越,却地处于城中最有名的两大书院中间。 周围四通八达的小街道极多。 自然形成依靠两大书院求财的街市也不少。 就算不是什么赶集的好日子,西街上也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人多了,关注度自然就有了。 苏沅早就想好了策略,路上就跟叶清河不住地说。 叶清河嗯嗯嗯的应下,听完了有些莫名。 “听你这意思,你似乎不打算全程与我一起?” 苏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三岁小孩儿吗?非得大人带着才能成事儿?” 叶清河被气笑了,咬牙道:“你可别忘了,出门前林叔林婶儿是怎么交待的,他们嘱咐了你一定不可与我分开,这才出门多久你就把这话忘了?” 苏沅搞事情的本事太大。 大到让叶清河害怕。 但凡是让苏沅片刻离了自己的眼,叶清河都怕她给自己搞出什么大事情。 之前挨的毒打,叶清河这会儿还记着呢! 苏沅对叶清河的警惕颇为不在意。 她漫不经心地说:“林叔是让我别瞎跑,我去找林明晰算不得乱跑。” 叶清河这下就更是不解了。 找林明晰为何要自己单独去? 他说:“等这里的事儿完了,我跟你一起去,我……” “你去没用。” 苏沅粗暴的打断了叶清河的话,淡淡地说:“我跟他都说好了的,不会有事儿的。” 叶清河还是不放心。 “可是……” “哎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我去找林明晰能出什么岔子?他多靠谱你不知道?” 叶清河闻言有些无言以对。 却又不得不承认,苏沅说的是对的。 林明晰的确是稳重至极。 苏沅与他一起,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叶清河勉强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苏沅若有所思的歪着脑袋靠在一边,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到了城里,苏沅和叶清河目标明确的奔着西街就去了。 他们到的早,西街上集市还没能摆好,花了五个铜板就找到了个好位置。 两人一起动手用两块板子搭起了一个小台子,苏沅还别出心裁的在木板上铺上了一层章绒布。 章绒布价值不菲,常人家难得一见。 为了弄到这一尺长的玩意儿,苏沅费了不小功夫,还花了不少银子。 叶清河看着那布就开始牙疼。 前前后后,苏沅为了书签的事儿可花了不少银子进去了。 这看着就没什么用的破布更是贵得让人心慌。 他嫌弃道:“我就不明白你坚持买这东西有什么用。” 贵得要死不说,还少得可怜。 但凡他们这张台子稍微大些,都不见得能铺满。 花这么些银子,难不成就是为了好看? 苏沅仔细的将角落拉扯平整,头也不回地说:“颜值即是正义,你不懂正常。” 这话叶清河听不懂。 可他还是直觉自己似乎被冒犯到了。 他正想挽袖子与苏沅辩驳,苏沅却说:“有些时候吧,摆出来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好,可包装好了,原本价贱的东西也可昂贵,这就是包装效应,知道吧?” 人本质上就是视觉动物。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只要是人,理论上都差不多。 前世的经验告诉苏沅,只要包装到位,就没卖不起价格的宝贝。 哪怕本质是根不值钱的胡萝卜,也能卖出肉价钱。 叶清河听得一知半解的,呐呐的啊了一声没接话。 苏沅啧了啧,指挥着叶清河将小心装在盒子里的书签一一拿了出来,对比整齐摆在了台子上。 铺在台上的章绒是苏沅特意去选的深色。 藏蓝色的浅绒,看着本不起眼。 可宛若琉璃的书签放上去后,叶清河就发现,视觉感觉上,书签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贵了不少。 通体的通透,仿若是流淌着光。 精致非常。 苏沅退后一步端详片刻,面露满意。 “看着还行,稳当。” 摊子支好,接下来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揽客。 这次可不像头次那般有选美的名头造势。 怎么吸引人驻足花钱,还得自己想法子。 叶清河听着街上各式各样的叫卖喊声,有心想跟着学两嗓子,话没到嘴边却先红了脸。 说到底是个读书人。 内里再是个铜钱串子。 读书人该有的矜持却半分不少。 让他当街叫卖,当真是为难人了。 苏沅本来也没指望叶清河能行。 见叶清河实在为难,她索性直接一把把人推开,清了清嗓子往前一站,张嘴嗷嗷的就是两声活灵活现的狗叫。 在叫卖不绝于耳的地方,突如其来的狗叫可比人叫唤勾人得多。 苏沅话音刚起,立马就有人好奇的看了过来。 叶清河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那声狗叫当真是苏沅发出的。 苏沅一眼不多看他,见有人看过来了,立马吊着嗓子又学了两声,抓起地上捡来的两块小木板互相撞了一下,脆生生的开了口。 说书这活儿,本不是苏沅擅长的。 可之前为了给选美造势的时候,苏沅硬着头皮上过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 苏沅上辈子就是靠嘴皮子端的饭碗。 此时换了个地方,端着个走样的盘子张嘴也说得利落。 她这回说的,是一段传奇故事。 第125章 身是顽石,心是琉璃 故事的开头是个石头成了精,终得上天庭,入了瑶池盛宴,却发现天庭并非自己原想的那般美好。 世间璞玉美石无数,被人称赞价值不菲的也数不胜数。 它一个小小的石头精,在神仙如织的上天庭实在是不打眼得紧。 身价贵的奚落它。 来历传奇的,有主人做依的瞧不起它。 本是奇石一类的,更是不把它当回事儿。 小石头精一日煎熬更甚一日,心中再苦却也哭不出泪。 只能是在日日的煎熬中刻苦修炼,将本身杂质祛除,本质炼得纯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地悠悠人间无数。 小石头精熬过了不知岁月几何,终于有了世人称赞的琉璃美貌,内里通明,内心却并不快活。 它逐渐厌倦这种无止境重复的生活。 却不知该怎么改变现状。 在它逐渐质疑本心的时候,偶遇了一颗快要枯死,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铜钱树。 圣人皆说铜臭不可闻。 仙人自然也是嫌的。 铜钱树在人世间本是被人追捧的吉祥物,到了天庭,却被视作凡俗之物,无人问津千万载,慢慢的倦了白云苍狗,弥留之际怀念起了人间的日子。 二者从前素不相识。 偶一碰面,却是极为相投。 铜钱树勘破生死将赴亡关。 当年风采也不复存在。 满树枯黄落叶潇潇。 石头精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知己逐渐衰亡,无计可施。 它过分悲恸之下,竟流下了千万年间唯一的一滴泪。 泪落柔软,将铜钱树唯一剩下的一片树叶包裹其中,竟缓缓凝固,成了石状。 铜钱树的最后一片树叶被包裹其中,脉络完整分毫不损。 因陨落时已是仙家身份,铜钱树的叶子通体纯粹,身无叶肉只余完整脉络,精致得宛若带着生机。 石头精看着挚友残留之躯,大恸之下毅然剥了仙骨,甘愿入了凡尘做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仙石落地,凡尘皆震。 有人从山中找到了残留的碎片,发现极像琉璃,却比琉璃更柔软三分,因而赋予了水琉璃之称。 石头精飞升之前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头。 入了凡世,亦是不起眼。 水琉璃随处可见,铜钱叶叶到处可寻。 久而久之,人们慢慢的忘了当年仙石落地时的半日霞光。 苏沅神色唏嘘的摇头感叹,轻声道:“石头精重情重义,铜钱树更是世间难得,只可惜,这些过往,现如今都没人记得了。” 围观的人听得恍惚,听到这话却有人嗤笑。 “不过是个传奇故事罢了,听你说得像是真的一般,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头,一颗无情无感的枯树,哪儿就有你说的那般稀奇?” 苏沅不赞同道:“大哥您此言差矣,顽石再冷,也有柔软之心,否则一块石头又怎会悲恸落泪?铜钱树再枯,也仍存风骨,否则又怎会命垂枯亡,枝叶又存无限生机?” 像是怕这人不信似的,苏沅拿起了一枚书签,缓声说:“不信您瞧,这就是我仿照古法制出的琉璃叶,是不是与我故事中说的别无二致?” 苏沅这故事,本就是临时根据自己想卖的东西编的。 故事形象自然与她手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只是没故事加持前,东西再精美也只是个物件。 有了传奇故事作铺垫,入了情感的人见了,当真有几分见着传奇之景之感。 围观路人纷纷唏嘘感叹,苏沅含笑道:“年代久远,当年故事是何景象已不可考据,可这传说中的水琉璃和铜钱叶却是可寻的。” 她放慢了动作将自己手中的书签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笑着说:“水琉璃不难得,铜钱叶亦是常见,可与当年传奇中相符的琉璃叶,却只此一家,再无他处。” “诸位走过路过别错过,感兴趣的不如都上前来瞧瞧,喜欢的买回去做书签玩意儿小摆件,也是可的。” 苏沅前期铺垫足了,人们的兴趣被高高的吊起。 如今见了苏沅手中的东西,上前去看的人当真不少。 书签不大,却做得精致。 铜钱叶身无叶肉,只余下了清晰的枝叶脉络,上边或画了小画,或是写了大气婉转的诗词,配上表层的松烟脂,当真有了传说中的难得之感。 苏沅见围观的人逐渐增多,拔高了嗓门道:“此物名唤琉璃叶,是取铜钱叶和水琉璃合制,二者合二为一,本就有相惜之意,上边还画了画或是寄情的诗词,不管是买来自用,还是拿去送人,都极为合适妥帖,也很是雅致。” 有人心动了,试探地问:“那这琉璃叶怎么卖?” 苏沅莞尔一笑,朗声道:“一枚三十五文,两枚六十文,若是买得多了,还可再便宜些。” 琉璃叶叫得再好听,也只是片写了字画的叶子。 裹着的松烟脂也并不值钱。 苏沅说的这价格算是高了。 有人试图与苏沅议价,苏沅却不肯松口。 开门还没红呢,这就降了价,后边这买卖还怎么做? 叶清河在讨价还价这事儿上帮不上忙,只能是僵着一张脸,胆战心惊的看着苏沅与人在价格上来回拉锯。 拉锯三番,最后还是苏沅获胜告归。 苏沅嘴里不住的夸赞着琉璃叶的难得,将东西仔细打包好了送到买家手中,马不停蹄的又开始张罗下一单。 开门获利,接下来的生意就好做了。 价格明码标价的说敞亮了,紧跟着来的人也不好意思太过分,基本上就给了苏沅要的价,选好了东西就带走。 有看了问了不买的,苏沅也不恼,反而笑吟吟的在一旁与其解释琉璃叶的寓意,说得人不好意思了,自然也就解开了腰包开始掏钱。 围观的人见苏沅态度好,前来询问的络绎不绝。 叶清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跟着客串了一把摊主的角色。 起初不适应。 后来却适应良好。 而且这人读书多,张嘴引经据典的,比苏沅胡说八道来得强。 不多时就可独当一面,也用不上苏沅帮忙。 苏沅忙里偷闲的擦了一把汗,正琢磨什么时候走的时候,扭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明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时就站在人群的不远处,目光含笑的看着她。 眼底仿佛缀着水的微光。 看得苏沅心神微微一恍。 见苏沅看到了自己,林明晰索性迈步上前,将手里拿了不知多久的一个水袋递给了苏沅。 “说了这么久渴了吧?” 苏沅认同的点头,解开水袋灌了一大口才想起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林明晰应在书院中才对。 怎么来了这儿?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忙活的叶清河,淡淡道:“石溪出来买东西,说是见着你了,我就来瞧瞧。” 苏沅嗨了一声,正想说用不着帮忙的时候,林明晰话锋一转就说:“而且你之前惦记的事儿有消息了。” 苏沅闻言眼底一亮,紧紧的盯着他不放。 “摸清楚了?” 林明晰含笑点头。 “大致清楚了。” 苏沅激动的拍了下手,站起来拉着林明晰就说:“那赶紧走!一会儿就晚了!” 林明晰好笑道:“走去哪儿?” 苏沅着急:“当然是去堵人啊!” 好不容易等来了好消息,此时不去动手,更待何时? 第126章 苏沅,你知道的太多了…… 叶清河正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少了个人。 等他发现所有不知所踪的时候,人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叶清河下意识的往四处看,被旁边一个小摊子上的老板发现了,那老板揶揄道:“找你那小媳妇儿呢?” 叶清河耳根一红,正想解释,老板用下巴指了个方向,戏谑道:“别瞧了,一盏茶前人就跟另外一个白面小书生跑了,这会儿不知道都到哪儿了呦。” 叶清河稍微一想,就大致猜到了那个书生是林明晰,眼底不知为何闪过一丝黯然。 见他神色不对,老板当真是起了好奇心。 他低声问:“那书生你不认识?” 说完不等叶清河回答自己就先惊呼出了声。 他惊诧道:“你都不认识的人,你媳妇儿拉着人手就跑了,这岂不是……” “大叔,您别混说。” 叶清河打断了大叔的猜测,苦笑了一下,顺手将摊子上的东西整理好,淡淡地说:“认识,而且我们也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大叔不解道:“那不是你媳妇儿?” 叶清河摇头。 “是妹妹。” 大叔显然不信这话。 可叶清河却不欲再多说,一咬牙,索性学着苏沅之前的样子招揽起了顾客。 光顾的人多了,渐渐的也就把刚刚的对话忘在了脑后。 可他总觉得,心口宛若是空了一块。 一呼一吸,都空荡荡的灌着冷风。 与此同时,苏沅难掩兴奋的盯着眼前的小乞丐,激动地说:“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小乞丐穿得干净,神色有些怯怯,开口时却利落极了,没几句就说到了重点上。 莫子岚和沈书都是行动力超强的人。 那天跟苏沅商量好了对策后,雷厉风行的就找了合适的小乞丐,每日什么事儿也不干,就专心致志挡在青山书院的后门守着,等着林明成出来。 小乞丐接连蹲守了两日,终于等到了正主。 林明成果然从青山书院的后门走了出来。 他是一个人出来的。 而且一开始还没直接朝着目的地去,漫无目的逛了好几圈,才装作闲逛的样子走进了春满楼的后门。 林明成显然是常客。 进了门就是一宿,第二日一大早才匆匆出来。 说到这儿,小乞丐还有些委屈,瘪嘴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那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像个人样,背地里干的事儿真不是个玩意儿。” 林明成前脚刚从春满楼出来,小乞丐后脚就摸了进去。 还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昨晚陪客的姑娘,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林明成流连风月之地已久,那姑娘就是他在春满楼中固定的相好。 他每隔着几日,就会去春满楼中与姑娘相会,来得勤,出手却不大方。 姑娘对此颇有微词,却又顾及他的举人身份,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伺候着。 若非心中有怨,也不至于会在有人问起的时候,直接就将林明成的底细抖了个干净。 小乞丐嗤之以鼻道:“而且这人似乎还有见不得光的癖好,那姑娘言语间多有微词,甚至还多次说给的这点儿银子还不够事后买药的,我……” “好了,剩下的不必再说。” 苏沅正听得劲儿起的时候,林明晰打断了小乞丐的话,顺手还伸手捂住了苏沅的耳朵。 他耳根通红,面上却是一派淡定。 “你只管说别的。” 苏沅不满的拍开了林明晰碍事的手,两眼发亮的盯着小乞丐。 “你别管他,接着说。” 小乞丐一知半解的顿了顿,想了想说:“我打听清楚了他去春满楼的规律,每隔三日,他就会去上一趟,从青山书院后门出来后,绕三条街,过两个小巷子,我仔细跟了两次,中途从未出过差错,今日正好是第三日,我想着他今日说不定也会出来,故而才特意来跟您报信。” 莫子岚掏出几个铜板将小乞丐打发走。 按耐了许久的沈书咬牙冷笑,说:“可算是让爷们儿逮着他了。” 莫子岚想了想,说:“按你所说,这个时辰,他岂不是快出门了?” 小乞丐用力点头,肯定道:“绝对不错。” 石溪又憨又急,闻言就不太熟练的挽袖子,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堵他?” 莫子岚有些迟疑。 “虽说他是一个人,可眼下到底是青天白日,咱们明着动手,不合适吧?” 他倒是不怕被林明成认出来。 只是,万一被多事儿的人认出了他们,只怕是要生事端。 石溪微微一怔有些无措。 “那怎么办?” 莫子岚还没说话,苏沅就嗨了一声,说:“谁说咱们白天去的?” 莫子岚懵了一下,有些茫然。 “难不成晚上去?可晚上他夜宿外边,也不出来啊!” 苏沅笑了。 “不,咱们天亮的时候去。” 林明成行事还是谨慎的。 这一点从他来去的路线上就能看出。 只要是白天,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经过的路上行人都不少。 青天白日的,直接堵人斗殴,风险还是大的。 被人看到多少还是麻烦。 而且苏沅也不想让林明成知道是谁动的手。 否则她在这里打人撒气,万一回头林明成回家告状,岂不是要闹得鸡犬不宁? 苏沅只想打人。 不想惹麻烦。 苏沅随手捡了跟树枝蹲在了地上,三两下画出了小乞丐口中的路线,用树枝指着其中一个点说:“他出门的时候警惕高,体力也好嗓门亮,说不定受了惊吓就开嗓嗷嗷喊,把人喊来了就很麻烦,晚上他夜宿美人香闺,不露面咱总不能冲进去抓人,所以最合适的时机,就是早上天不亮的时候。” 天不亮的时候行人少。 不易惊动人。 春满楼后门,更是个人烟稀少好动手的好地方。 没比这个更合适的时候了。 石溪是个耿肠子,当真不解,索性就问:“为何那时候最好?” 苏沅翻了个白眼,笑得有些邪恶。 “你想啊,他一个大男人,进了美人窝能做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他哪儿能轻易罢休?夜里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说是脚软力乏都是轻的,说不定不扶着墙都走不动道,这时候往头上一盖黑布,蒙头摁地上打一顿,他能知道什么?我……” “沅沅!” 听苏沅越说越是不像样,林明晰有些气急的打断了她,难得的有些气急败坏。 “小姑娘家家的,浑说什么呢?” 苏沅不满瞪眼。 “我怎么就是浑说了?我说的分明就是事实!我……” 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苏沅的嘴,省得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旁观几人早已目瞪口呆。 第127章 她从不属于他 见林明晰捂苏沅嘴的时候,石溪甚至担心林明晰会被苏沅一把甩出去。 幸运的是苏沅不打林明晰。 林明晰最后还是安全的。 林明晰鼓作镇定的咳了几声,说:“小孩子胡说,你们别听。” 莫子岚忍着笑点头。 “明晰兄说的对,我们从不瞎听瞎信。” 沈书忍笑忍得艰难,不想再让呆子石溪说什么,索性就一把将石溪拉到了身后,说:“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晚间再见。” 说完,不等林明晰把苏沅放开,几人果断转头就走。 等人走远了,林明晰才一脸尴尬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苏沅终于重获自由。 她对着林明晰咬牙,没好气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打你?我告诉你,你再……” 苏沅生气。 林明晰比她更来气。 林明晰咬牙道:“你生气?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一个小姑娘,上哪儿听说的那么都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口误说错了话,可还是倔强的梗着脖子与林明晰呛声。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 “我一说你就明白,你还不是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沅理直气壮的对着林明晰冷笑,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圣贤书里看到的,圣贤书里可不写这玩意儿!” 林明晰气急。 脸看着也比之前更红了。 他说:“你也知道这不是圣贤书里写的?那你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 在林明晰心里,姑娘家就该被娇娇气气的养着,最好是半点不听外界污秽。 苏沅可倒好。 什么能听的,听不得的,她是一句也不曾落下。 嘴上跑马比谁都凶。 刚刚那话一出口,林明晰险些被惊得叫出声来。 苏沅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板着脸鼓着气,跟林明晰瞪眼。 大眼瞪小眼半响,林明晰认输似的开口。 “刚刚是我唐突,你别生气,可是那实在是不该是你应懂的东西,刚刚那种话,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若是说给人听到了,那才是真有非议呢! 苏沅对此嗤之以鼻,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搭腔,也不理会林明晰,扭身就要走。 林明晰见状惊诧。 “你要去哪儿?” 苏沅冷笑。 “回去摆摊!” 苏沅要回去接着摆摊,林明晰自然只能跟上。 两人回到小摊子前的时候,叶清河已经将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 叶清河见苏沅回来眼里本是一亮。 可看清跟在苏沅身后不远处的林明晰,心底又是说不出的空落落。 他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对着苏沅狭促的笑了一下,打趣道:“舍得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在这儿了呢。” 苏沅无语的瞥了他一眼,内心毫无波澜的反唇相讥。 “忘了你不难,可忘了银子却是不可能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回来不是怕你丢了。 而是怕银子到不了手了。 叶清河被奚落了却并不在意,只是没什么正形的靠在案板上笑。 苏沅懒得搭理他,径直走过去开始忙活。 叶清河看了片刻,像是才看到林明晰似的,轻笑道:“明晰兄也来了。”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沅沅要来,我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叶清河像是听不出他的一语双关似的,调笑道:“与你相识已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心冷性的人,不曾想,你对个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这般看重。” 叶清河加重了妹妹的咬字,似乎是在强调什么。 有宛若最不留痕迹的试探。 林明晰眉心无声一皱,没接叶清河的话,反而是淡声道:“沅沅年纪小,又爱闹,受你平日照顾良多,这份情我心领了。” 叶清河笑而不语,不着痕迹的看了苏沅一眼,轻飘飘道:“我照顾她,现在可不是为了你的人情。”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承了林明晰的情,以兄长之情照料一二。 但现在却不是了。 在旁边那个摊主出言戏谑的时候,叶清河突然豁然开朗,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苏沅若是林明晰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自然不可妄念。 可苏沅不是。 林明晰也从未承认过苏沅是。 素来也只说苏沅是家中幼妹。 似无男女之情。 只要苏沅不是人妻,他未曾婚配。 一不违背礼仪道德。 二不牵扯人伦之义。 那有何不可争取的? 叶清河将自己的心思摆得坦荡,坦荡得让林明晰都狠狠怔了一瞬。 林明晰早察觉到叶清河心思不纯,故而提点苏沅,让她少与叶清河往来。 可林明晰却不曾想到,叶清河会如此不遮掩。 在这样的时候,坦坦荡荡的将自己的心思摆在了人前。 是坦诚。 也是试探。 林明晰眼底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声调也猛地冷了下去。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叶清河坦然轻笑,慢条斯理道:“我当然知晓,我只怕,你装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俩说话的声音小,集市又太过吵闹。 以至于苏沅从头至尾都没能听见半点动静,此时还在与人介绍手里的琉璃叶。 叶清河收回了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慢悠悠道:“我俩相熟多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若肯就此烂在泥潭里,世间或许早就没了叶清河这个人。 他能挣扎至如今,就绝不会轻易放弃什么。 也叶清河的坦然相比,林明晰心绪复杂得简直难以言明。 他很想斥责叶清河胆大妄为。 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没有这么说的立场。 苏沅在林家,从未被视作家媳。 林惠娘和林传读是把她当闺女养的。 对外说的也是这个。 或许有人调笑苏沅是林明晰的小媳妇儿。 可这个说法,不管是在林明晰身上,还是在苏沅身上,都立不住脚。 林明晰自己心里清楚,苏沅从来就不是他的妻子。 他自己也从未这般想过。 苏沅若是林家的小女儿,他名义上的妹妹,叶清河有这样的念想并不奇怪。 也不出格。 甚至,还很理所当然。 可这份理所当然,就宛若一根深刺一般,狠狠的扎在了林明晰的心口。 在叶清河开诚布公的这一刻,林明晰前所未有的开始慌乱。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苏沅从头至尾,都不是属于他的。 第128章 惊人择偶观 林明晰和叶清河的对话短暂又微妙。 开始得突然。 结束得也很迅速。 除了当事人外,无人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潮涌动。 苏沅忙完了回头看的时候,就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儿。 她狐疑的左右看看,不解道:“你俩这是什么表情?” 如果不是知道这两人都不是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光是看表情,苏沅几乎以为他们下一秒就要撸袖子打起来。 林明晰还没开口。 叶清河就率先笑着搭了腔。 他说:“沅沅,问你个问题。” 叶清河往日里多少还有些说不出的顾忌,称呼苏沅始终都是全名。 从未有叫得这般亲昵的时候。 苏沅听见这话就开始皱眉。 “叫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苏沅是认真的在论年龄行话。 毕竟在她眼里,在场的都是弟弟。 叶清河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 他好笑道:“行,姐姐就姐姐。” “那姐姐,问你个事儿。”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 “你说。” 叶清河突然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就不怎么正经。 苏沅回答得也很糊弄。 “挺好的啊,还挺像个人。” 叶清河被气笑了,哭笑不得。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只能是像个人了?” 不等苏沅接话,他又试探道:“那你觉得,我这人当夫君怎么样?” 叶清河说这话的时候是玩笑语气。 就像是往常与苏沅的日常逗乐子一般。 半点不正经。 苏沅心里琢磨着怎么打林明成,闻言张嘴就说:“不知道。” 叶清河愣了,好笑道:“怎么就是不知道呢?” 苏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又不当我夫君,我怎么知道你咋样?” 再说了,苏沅一直就觉得叶清河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黑心主儿。 这人看着纯良无害。 实际上心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弯弯绕。 指不定藕眼都没他心眼多! 这么个人当了别人夫君是什么样,苏沅当真是没想过。 反正那场景想想也挺能唬人。 苏沅懒得理会叶清河突然的抽疯,直接就对着异常沉默的林明晰说:“你甭搭理他,这人间歇性抽疯。” 叶清河呵了一声说不出话。 林明晰却突然说:“那你心里,想要的夫君是什么样?” 苏沅这下有点儿忍不住了。 她叉腰看着眼前两人,神色有点不善。 “话说,你俩一个接一个的,是特意来涮我玩儿呢?” 这都是什么问题! 苏沅气急,张嘴就迸出一句。 “总之啥样也不能是你俩这样,你俩安全得很,放心吧啊!” 叶清河和林明晰都没能想到回答会是这样的,当即都是猛地一怔。 林明晰默然不语。 叶清河有点忍不住。 他问:“怎么就不能是我这样了?” 苏沅有点不耐烦了,啪一下把手里的小抹布扔到了台子上,扯着嘴角露出了个不太友好的冷笑,一字一顿。 “因为啊,你俩太小了,姐姐看不上。” 叶清河一脸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苏沅却像是来了劲儿,噼里啪啦的就开始叨叨。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这种年轻小崽子,在姐姐这儿都没戏,别整日正事儿不干光想着吃铁锅炖大鹅,一天天的都琢磨什么呢?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了?” 叶清河,年二十。 林明晰,年岁十七。 两人都正是世人眼中的好年纪。 也个顶个的英俊有才。 还有功名在身。 换作别的姑娘家,见两人问这样的问题,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可到了苏沅这里得到的回答却是太小了。 叶清河有点不能忍。 他咬牙着牙笑,从压缝里往外挤字。 “那你说说,多大的在你眼里才不算小?” 苏沅认真想了想,伸手比划了个三。 叶清河震惊。 林明晰难掩惊讶的试探:“二十三?” 苏沅切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就这么点儿胆儿呢?往大了猜。” 林明晰说不出话了。 苏沅倒是兴致不错。 她自顾自地说:“理想型,起码得比我大个十岁的样子吧,这样大点儿的才知道自给自足,不会总想着当妈妈的好宝贝,也不会让我把她当儿子养,当然,如果外形性情之类的实在合乎眼缘,范围再放大些也无妨。” 苏沅琢磨了一下,说得煞有其事。 “我今年马上十五了哈,大我个十岁二十岁什么的,都能接受。” “这个我不挑。” 低了这个范围的,那都是弟弟。 苏沅表示,自己是个有高尚道德感的成年人。 对弟弟没兴趣。 叶清河被苏沅的择偶标准震惊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林明晰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表情复杂的看着苏沅,半响后才说:“村里好些人到了你说的这个年纪,都快当爷爷奶奶了。” 时下百姓信奉先成家后立业。 男子到了十五,女子十四往往家里就开始忙活着张罗婚事。 十五六就当了爹娘的大有人在。 林传读当爹的时候,那也才十八呢。 那还算是成婚晚的。 苏沅张嘴就往上划拉了十几年,轻描淡写间横跨了一个辈分。 这不是想找个夫君成婚。 更像是想给自己找个爹。 苏沅听出林明晰的惊诧却不在意。 她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的?” 男人到了三十以后才靠谱好吗? 心理年龄三十加的苏沅表示,三十之前的都是不成熟的小崽子。 她并不想年纪轻轻就帮别人养好大儿。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在眼前的确有些耸人听闻了。 顾及到林明晰和叶清河两个古人脆弱的小心灵,苏沅大发慈悲的软和了口风,说:“其实找不到合适的也没事儿,我先专心搞钱。”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放松得太早了。 因为下一秒他就听到苏沅嘿嘿笑着说:“我先赚多多的银子,等有钱了,就去养小白脸!” 苏沅一想那场景就难掩得意,美滋滋的开始畅想将来。 “家里养个会唱曲儿的,外边养几个能歌善舞的,每日得了闲,就琢磨着去哪儿潇洒,各个都温柔小意的哄着我,还有小曲儿听,有人陪着磕牙扯淡,那日子甭提多美。” 叶清河??? 林明晰!!! 林明晰惊惧之下,嗓子险些破了音。 “你说什么?!” 第129章 我不讲理 苏沅超前了数千年的搞钱养美男观过分惊世骇俗。 不光是林明晰惊了。 刚刚动了贼胆的叶清河也是一脸难言的复杂。 叶清河知道苏沅的胆儿大。 但是他也没想到,苏沅的胆儿能大到这种程度。 闻所未闻。 耸人听闻。 但是联系苏沅平日作风,又诡异的觉得这还真是苏沅心里在琢磨的。 这丫头她真敢! 叶清河忧愁得不行。 一想到自己熬更打夜的跟着苏沅赚的银子,将来都会成为她养小白脸的家财,叶清河就愁得不住叹气。 林明晰则是满心满腔的焦灼。 他以为自己知道的苏沅已经够长歪了。 发现苏沅有点儿苗头不太对,就恨不得扒根揪底的琢磨是谁给人带坏了。 想着把人矫回人间正道。 可谁曾想,苏沅压根就不是被人带歪的。 这丫头根儿底子就是歪了心的! 道德礼法压根就束缚不住她! 自称道德感高尚的苏沅,三言两语间,在林明晰眼里彻底沦丧在道德底线之下。 已经成了不得不盯紧的危险人物。 苏沅对此毫无所觉,还在一旁自顾自的美呢。 他们今日带来的琉璃叶并不多,叫卖了一早上到了中午时分,摊子上基本上就不剩什么了。 苏沅利落的把东西一打包,很不负责任的就往叶清河怀里塞。 “你带着东西回去,我今儿就不回去了。” 想明早天不亮就把林明成堵了。 就必须得趁他出来前赶到现场。 提前蹲守。 万无一失。 苏沅琢磨的是正事儿。 可落在叶清河耳朵里,就是她赚了银子要去看小白脸了。 叶清河幽幽地道:“你这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夜宿花楼吗?” 苏沅被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乐了。 转念一想自己的确是往花楼去的,倒是也没说错。 她意味不明的沉默了。 叶清河的表情就像是活见了鬼。 林明晰忍无可忍,阴测测道:“她与我一起。” 换言之就是,苏沅就算是有那份儿心。 她也没那个胆儿。 当然,林明晰也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叶清河听到这话才算是勉强放了心,怏怏道:“那也行,你们保重。” 跟林明晰一起,总比放苏沅一个人出了笼来得强。 起码,苏沅没机会去瞎搞乱来! 林明晰被叶清河和苏沅的话来回搅和得心里跟塞了麻似的,糟心得烦躁。 他将事先写好的一封信递到叶清河手中,说:“她今日不归,家中父母定然忧心,你回去的时候,顺带把这封信交到我爹手中,多谢。” 信里林明晰找了个合适的由头解释了一下苏沅为何不归。 林传读认识他的笔锋字迹。 见了信自然就信了他的说辞。 苏沅回去后也好圆了前后。 叶清河有气无力的应好。 走之前还不放心的看了林明晰好几眼,眼神意味深长得让林明晰都心里生怪。 叶清河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不顾林明晰微弱的反抗,伸手将林明晰拉到了一旁,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下自己曾亲眼所见苏沅逛花楼时的如鱼得水,着重强调让林明晰务必看紧苏沅。 万万不可让苏沅有任何机会得逞。 苏搂姑娘搂的那么顺手。 谁知道她会不会也这么对男子下手?! 春满楼有的可不仅仅是姑娘! 林明晰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儿过往,闻言当即就瞪圆了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苏沅。 苏沅被出卖得毫无察觉,还在那儿茫然眨眼。 无辜又单纯。 半点看不出叶清河口中老油子的德行。 林明晰暗暗咬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清河这才放心的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转身走了。 送走了叶清河,苏沅就琢磨着晚上的事儿了。 她本想着这时候还早呢,四处逛逛也行。 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可林明晰却不知抽了什么疯,一点不给苏沅鬼混的机会,路上随便找了个小摊子,买了两大肉包子,塞到苏沅手里,就果断把人拎回了书院。 林明晰思来想去,觉得外边的花花世界对苏沅而言,诱惑力都太强了。 放苏沅出门实在不合适。 还是把人放自己跟前看着的好。 苏沅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是这么个待遇。 捧着两个大肉包子,茫然又委屈。 她瘪嘴表示不满。 “我白日里辛辛苦苦挣钱,晚上还要摸黑蹲夜去给你当打手,你就这么对我?俩包子就想把我打发了???” 她都这么不分昼夜的努力了。 不说满汉全席。 起码烤鸭馄饨要安排上啊! 组织怎么能如此待她?! 苏沅委屈无处可说。 林明晰心里则是憋了一团明火。 苏沅半点没察觉还在原地叨叨叨,林明晰忍无可忍,定定的看着苏沅,冷冷道:“你之前和叶清河去逛春满楼了?” 叨叨叨机苏沅瞬间闭嘴。 消音于无形。 林明晰见她那心虚无声自招的小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怒不可遏地说:“听说你还搂人姑娘了?!” 苏沅无力的张嘴想辩解,林明晰的怒喝却紧随而至。 “苏沅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真是小瞧你的本事了啊!你不光是敢往花楼蹿,你还敢碰人家姑娘,究竟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苏沅被嚷了有些不忿,脑子一热就说:“搂个姑娘怎么了?” “我又没搂小子,姑娘有的我也有, 我和姑娘凑一块儿顶多就算是互相解闷儿了,又不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再说了,我搂的是姑娘,人家姑娘也是乐意的,又不是搂你腰了,你这么动怒干什么?” 苏沅越说越起劲儿,气势汹涌。 “你冲我嚷什么啊?” 苏沅明显是胡搅蛮缠。 且不讲理。 但是林明晰被盛怒冲昏了脑子,此时此刻,竟然诡异的发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第130章 小嫂子不得了啊 苏沅的振振有词将林明晰打败。 林明晰此时此刻真实的内心感受宛如生吞了百八十个麻团,整个脑瓜子都是嗡嗡的带着回响。 然而苏沅却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抱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扭头撒丫子就跑。 避战策略。 很没出息。 但是这一招效果好到惊人。 三个时辰后,苏沅不得不再和林明晰碰面的时候,林明晰的怒气显然没之前的那么旺了。 看起来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苏沅瞧瞧的瞥了林明晰一眼,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林明晰这个小古板还拧着之前的事儿闹。 苏沅还真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 苏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逃避现实的时候,林明晰也在深刻的反省自己。 他由衷的觉得,自己一家平日里对苏沅的教育疏忽实在是个难以弥补的漏洞。 苏沅能从根子上歪成这样,一定是因为无人教导引领。 此时一味地责怪苏沅胡作非为并非良策。 最关键的,是要让苏沅意识到这么做,哪怕只是这么想,都是不对的。 林明晰痛定思痛的沉默了半响,最后说:“等过段时间家里的事儿落分尾了,我会跟爹娘说,想法子让你进城与我一起待着。” 苏沅在长辈面前素来是个懂得讨巧卖乖的。 林慧娘就吃她这一套,宠得不行。 听不得旁人说苏沅半句不是。 林传读与苏沅到底是隔了男女之别,再加上苏沅在家里行事的确是挑不出什么错,更是没教导她的由头。 再这般放纵苏沅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长歪,林明晰简直不敢想日后苏沅带着一堆小白脸回家时的场景! 林明晰话说出口心里就暗暗满意。 苏沅这么在家绝对不妥。 思来想去,还是放在他跟前看着的好。 起码他不会被苏沅看似乖巧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苏沅听到这话就惊了。 她难以置信道:“我在村里待得好好的,进城与你一起做什么?” 再说了,进城能有什么好的? 林惠娘做饭的手艺多好啊! 一日三顿都不带重样的。 苏沅进了林家门后都长了许多肉。 每日放下饭碗的时候嘴上都挂着油。 她是疯了吗? 放着好吃好喝的痛快日子不过,来城里跟着林明晰啃包子吗? 苏沅把拒绝写在了脸上,甚至怀疑林明晰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林明晰对此却不为所动。 他淡淡地说:“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与爹娘说清楚原由,他们会同意的。” 苏沅不满瞪眼。 “不是,你问过我意见了吗就这么说?我可事先告诉你,我就乐意在村里待着,你休想搞事情!”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显然是不把苏沅的威胁放在眼里。 苏沅气得不行,正想反抗的时候,约好的三人组来了。 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深夜出门堵人的传奇。 又或许是内心的激荡无处释放。 总之,除了一身黑衣的莫子岚外,其余的两人的穿着打扮看着都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着一身黑衣还在脸上围了黑巾的沈书和石溪,叹气道:“你俩这是想打完人,顺带找个山头直接自立为王吗?” 沈书还好。 起码本身身形不彪悍,穿了身劫匪的打扮,看着最多也就是像个土匪窝窝里跑腿打杂的。 石溪就不一样了。 这小胖子年岁不大,体型却彪。 平日里一身富贵打扮倒是不显。 今晚换上一身匪气十足的黑衣,再往胖乎乎的脸上蒙上一层黑漆漆的黑巾,敦敦实实的往那儿一战,手里还拎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狼牙棒,那股子山匪味儿就扑面而来了。 仔细一看沈书,也是个不安分的。 手里颤颤巍巍的拽着根黝黑的鞭子,还是铁制的,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莫子岚听见苏沅的话忍不住笑了,闷声道:“我就说你俩这样不行。” 林明晰幽幽点头,道:“不等出门,估计就要被街上的捕头抓走。” 苏沅心情复杂地说:“万一被哪个热心群众围观举报了,说不定还能沾二位的光,直接府衙大牢公堂之上一日游。” 沈书和石溪精心琢磨了半日的装扮就这么被三人否决。 两人神情皆是说不出的失落。 好不容易回去换了衣裳,石溪却怎么也不愿放下手里得来不易的狼牙棒。 他可怜兮兮地说:“这东西花了我不少钱,怎能不让它上场呢?我今晚上就指着它撒气立功呢!” 苏沅看着那能打得死牛的铁棒子,口吻微妙。 “在你眼里,林明成那厮这么抗揍的吗?” 这一棒子抽下去,林明成就算是头牛,也要当场歇气了…… 石溪倔强的抱着铁棒子不吭声。 明摆着是不愿放弃。 苏沅没招了,索性一摆手就说:“你不嫌沉就抱着吧,左右那是你心甘情愿的负重。” 林明晰不赞同的皱眉。 苏沅却压低了声音说:“就让他抱着吧,反正也用不上,就当他负重减肥了。” 林明晰看了一眼石溪的体型,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撤退半响终于弄好,书院入夜静悄悄的时候,苏沅一行人悄咪咪的出了书院的后门。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贺明书房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胡图坐在椅子上一脸的不尴不尬,迟疑了半响才说:“就这么让他们去打架?” 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辄就用武力解决问题,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习惯。 胡图长得不君子。 实际上还挺把圣人之言当回事儿。 贺明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慢悠悠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怎就算得上是打架了?” 胡图瞪眼看着贺明睁眼说瞎话,很想用石溪手里的狼牙棒敲他一下,让贺明清醒一点。 这群孩子的架势看起来可不像是去玩闹的。 胡图气鼓鼓的坐着不说话。 贺明随手用剪子将烛芯剪掉一截,说:“之前让你去忙的事儿,做得怎么样了?” 胡图龇了龇牙,阴测测道:“你放心,都准备好了,过几日,一定让青山书院那帮伪君子原形毕露!” 贺明听完这才笑了。 “如此甚好。” 第131章 是个薄情寡幸的 书院里发生的对话无人可知。 苏沅一行人,却是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 沈书等人原本想的是早些出门,大不了就在春满楼后边林明成的必经之路等上半宿,等着林明成出来。 苏沅却觉得这样憨憨的等着有点儿傻乎乎。 再说了,要挨打的林明成在里边花天酒地春香玉暖,他们这些来打人的,凭什么在外头苦等着熬着? 他们是夜半时出的门。 这会儿距离天不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这么空等着多难熬? 苏沅小声跟林明晰嘀咕了几句。 林明晰不赞成的皱眉。 苏沅却捂着自己的肚子说:“我今日忙活了一日,到了这会儿就吃下两包子,你不饿,我还饿呢。” “你不让我去找姑娘取乐,总该让我去找朋友混口吃的吧?” 讲歪理的时候,十个林明晰都不是一个苏沅的对手。 再说今日苏沅的确是没吃什么东西,此时已至夜半,街市上早没了贩卖的摊子,让苏沅就这么饿着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林明晰难得的动摇了。 苏沅抓紧时机在他耳边叭叭。 “媚娘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人特好,跟两位院长还是好朋友呢,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院长的为人吧?我们就悄悄进去歇会儿,吃点儿东西,真不干别的。” 林明晰剧烈挣扎片刻,被苏沅说服了。 不过他还是坚持道:“只可见媚娘一人,不可与他人胡闹。” 苏沅喜出望外的连连点头,赶紧招手示意身后蒙圈的几人跟上。 春满楼她是来惯了的。 到了后门,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轻车熟路拍门,见了守门的婆子拿出个秀气的香囊,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进门权。 那婆子与苏沅似乎还挺熟悉,见了她就笑出了声。 语含调笑。 “小公子来了?” 苏沅不太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说:“婆婆您就知道笑话我,我是来媚娘姐的,不知她这会儿可方便?” 媚娘多少年前就不接客了。 每日大把的闲工夫等着耗费。 婆子听了苏沅的话立马就笑着说:“空着呢,我这就领着小公子过去。” 婆子是个不多心好奇的。 见苏沅虽不是独自一人来的,却也不多问多看。 只是一味地跟苏沅说话逗趣。 跟在林明晰面前的拘谨不同,苏沅进了这扇门就宛若鱼儿入了水。 自在得不行。 自顾自的跟着婆子说笑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纨绔小公子的架势。 挺能唬人。 林明晰表情复杂的跟着。 沈书等人对视一眼,则是一脸的怀疑人生。 这还是传闻中被传得跟盘丝洞似的春满楼么? 这么看起来,跟听说的不太一样? 众人受到的冲击在见到媚娘后更甚。 听说苏沅夜半来访,媚娘惊诧之余随意披了件外裳就走了出来。 她人还没出现,要笑不笑的声儿就先传了出来。 “是个没良心的,说是不久后就来见我,可谁知一等就是多日,到底是不辜负旁人唤的这声公子,是个薄情寡幸的。” 苏沅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叫屈。 她小声哼唧。 “我倒是惦记着姐姐的花容月貌,辗转反侧得夜不能寐,只可惜家里管得严,也不让我出门,今日能摸黑来会上姐姐一面,已是实属不易,姐姐怎还怪我?” 苏沅这话说得古怪。 语调也透着逗人发笑的意味。 媚娘撑不住扑哧乐了,走出来用纤细的指尖点了点苏沅的脑门,没好气道:“惯是个油腔滑调的,还好是个女娇娥,否则就你这张嘴,得嚯嚯多少人家的好姑娘?” 话音落下,媚娘才注意到苏沅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她表情戏谑的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家里人不让你逛花楼,你就把家里人带来了一起逛?” 苏沅哭笑不得的摆手。 “姐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 她否认得利索。 媚娘却不信。 林明晰几人还没见着自己,头就低到了地板缝上。 这会儿也只是拘谨的对着自己行礼问好,一眼都不多看。 仔细一看,甚至能看出耳根子多红。 这几位可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媚娘不肯放过打趣苏沅的机会,刨根问底。 “说说吧,哪位是你那位管的严的家里人呀?” 苏沅不情愿的撇嘴不想说话。 林明晰却红着脸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媚娘拱手。 “林明晰见过姑娘。” 媚娘年三十有余,放在外头都是当人祖母的年纪了。 多少年不曾被人这么叫过一声姑娘,闻言愣了一瞬后,用帕子捂着嘴笑出了声。 “看着倒是俊秀,只可惜,太沉闷了些,和你身旁这惯是嘴滑的倒是不同。” 媚娘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沅,调侃道:“这般性子,能约束得住她,你倒也是不易。” 林明晰尴尬的说不出话。 苏沅却是不乐意了。 她上前直接挽着媚娘的手就把人往回拉。 “哎呦我的好姐姐,我来是有正事儿找你的,你可别在这儿跟小年轻逗闷子了。” 媚娘顺着她的力道往屋里走,嘴上却不饶人地说:“这才见了面,话没说上几句就急吼吼的把人往屋里推,小沅沅你这架势不得了啊……” 苏沅听着就乐了。 她顺嘴就接:“得亏了我是不得了的,这若是我真有那玩意儿,姐姐那儿能让我这么搂着抱着?岂不是要一根棍子直接给我打出去?” 媚娘闻声而笑。 与苏沅说笑着就进了里屋。 其余几人倒是就这样带着满脸震惊,被遗忘在了门外。 不多时,之前领路的那个婆子走了过来,笑着说:“媚娘交待了,说是找个清净的房间给诸位歇着,诸位只管安心歇息,一会儿那人起身前,自有人前来跟各位禀告。” 沈书迷迷瞪瞪的眨眼。 “我们进屋歇着?” “那……” 他指了指苏沅跟媚娘走开的方向说不出话。 婆子却是懂了他的意思,笑着道:“她们二人自然有自己的私房话要说,诸位安心等待就是。” 老婆子说完就走了。 空余一室的死寂。 来之前,谁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幕可看。 苏沅说她在春满楼有熟人。 可谁能想到,她竟能熟到这种程度。 沈书懵了。 石溪震惊了。 莫子岚则是一脸微妙的看向林明晰。 他说:“明晰啊,小嫂子这本事,的确是了不得。” 林明晰…… 第132章 该来的跑不掉 苏沅和媚娘关上门聊得欢。 另外一个雅间里,其余几人简直就是如坐针毡。 坐在自己从未来过的花楼雅间。 听着外边时不时传来的糜音逗曲儿,看着桌上摆满的茶水点心,这几人的头皮都是麻的。 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煎熬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亮,终于听着外边的动静消停些了。 没过多久,苏沅也终于回来了。 她进门就神神秘秘的对着几人说:“拿上自己的家伙什,咱们要出发了。” 林明成不算出手大方的客人。 可在春满楼里,就没媚娘不知道的人。 进门的时候,苏沅就跟媚娘提了一嘴,说是林明成出门前知会一声。 她好早做准备。 按理说是不能轻易透露客人行踪的。 可林明成的为人行事,媚娘也实在看不上。 随意找了个伙计帮忙盯着,估摸着快到了林明成出门的点儿,就巴巴的告诉了苏沅。 苏沅话音一落,忐忑了半宿的人也跟着动了。 石溪吃力的抱起了桌子底下用黑布缠了一圈的狼牙棒,杀气腾腾地说:“能动手了?” 苏沅轻笑。 “正是时候。” 林明成窃玉偷香一整晚,春暖意浓。 出门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惬意,步伐稳健还透露出一丝丝得意。 苏沅等人潜伏在他必经之路的小道里,眼巴巴的等着,不多时就等到了正主。 按石溪沈书等人起初的设想,见着人了,怎么也得上去先喊两嗓子再动手。 否则都不符合江湖规矩。 然而苏沅是个不讲规矩的。 打人,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两嗓子喊完了人都有了防备,那就算不上是偷袭了。 所以石溪几人一口气还在嗓子里没能出口,苏沅就已经小豹子似的窜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摸来的麻袋。 一脚踹膝盖弯上把人踹倒。 手里的大麻袋风驰电掣的就扣在了人脑袋上。 小巷子里本就黑。 林明成毫无防备之下被人摁倒,睁眼闭眼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自然是慌得不行。 他张嘴还没来得及喊,苏沅就眼疾手快的往他的腰上踹了一脚,趁人吃痛的时候掀开麻袋一角,直接把一块从春满楼里顺出来的抹布塞到了嘴里。 林明晰手脚制。 嘴还被堵。 头上蒙着个挣脱不开的大麻袋。 瞬间就变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大王八。 在地上不住扑腾又翻不出什么浪。 苏沅钳人这几下实在利索。 跟着来的几个人都没能明白怎么回事儿呢。 就看个黑影窜出去,人就倒了。 石溪握着手里硕大的狼牙棒一脸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沈书则是惊愕的张大了嘴。 苏沅回头发现这几人还愣呢,恨铁不成钢的咬牙。 “杵着干什么?” “赶紧踹啊!” 莫子岚率先回神,上去就是一脚。 石溪咣当将手里的狼牙棒一扔,跟沈书对视一眼,冲上去也跟着猛踹。 林明晰像是愣住了没动。 苏沅头大的冲上去把人拽过来,摁着人就往林明成的身上招呼。 几人联合出手,手脚并用之下威力不菲。 不多时,林明成就哼哼唧唧的挣扎不动了。 石溪等人踹得正上头,去被苏沅拦住了。 苏沅对着巷子的出口抬了抬下巴,无声的说了个走字。 石溪果断收手,顺便拉着不愿住手的沈书往外跟着跑。 连扔到地上的狼牙棒也没忘下。 苏沅拉着林明晰风似的往外蹿。 跑出去二里地了才勉强停下,扭头就对着林明晰说:“开心了吗?” 林明晰从头到尾都像是丢了魂。 闻言微怔后才无奈苦笑。 他说:“你呢?开心吗?” 苏沅喘着气翻白眼,没好气道:“开心不至于,可到底是暂时解气了。” 不等林明晰开口,她就说:“林明晰你记着,对人太善,就是在给人一种你可以随便欺辱的假象,你可以善良,但是你的善良必须得有锋芒,不管是对谁都一样,你不能委屈自己个儿。” “是有老话说,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咬狗一口,可就算是不能反咬,怎么也得拎着棍子打断他的狗牙。” “暴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能出上一口气也是值的。” 苏沅说着对着林明成被打的方向撅嘴,冷笑道:“就那样的货色,一天三顿踩着饭点儿的打都不过分,你不必为这样的人费心劳神,他也不值得你去算计谋划。” “打一顿不服就打两顿,两顿不服就打三顿,总有能把他打到服气的那天。” 林明晰是聪明。 也很有想法。 苏沅也知道,他和林明成那种半吊子对上吃不了亏。 可在苏沅眼里,有些人,有些事儿,就不值得浪费脑力去谋划。 为了林明成那样的货色布局设计,简直就是侮辱了林明晰的天才脑子。 对付无赖,还是得用无赖的招数。 直接动手,把人打疼了,打怕了,比什么都管用。 苏沅这话说得蛮横又粗暴。 却意外的合乎当下场景。 林明晰沉默片刻后无声轻笑,眼底似有赞同。 “你说的对。” 苏沅见他笑了才松了口气,拍手道:“你能明白就好,人也打了,气也出了,你回去好好念书,别的你什么也不用管。” 说完,苏沅从身上掏出个早准备好的小荷包往林明晰手里一塞,强硬道:“姐姐有钱养你,想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别一天总拿那噎死人的大包子糊弄我。” 林明晰捏着尚带着苏沅体温的荷包,表情意味深长。 “你不跟我回去了?” 苏沅瞪眼强辩。 “这天儿都亮了,我还跟你回去干嘛?” “我当然是直接赶车回家啊!” 似乎是怕林明晰再说什么自己接不上的话,苏沅不等跟众人告别转身就要溜。 “回见啊!保重了您咧!” 等其余几人气儿喘匀了,苏沅早就没影儿了。 石溪抱着根毫无用场却又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狼牙棒,茫然的瞪圆了小眼睛。 “嫂子这就回去了?”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书呼吸局促道:“这会儿天刚亮,这么急着回去是干啥?” 林明晰无声皱眉。 看透了一切的莫子岚扶着墙,在一旁幽幽道:“这是怕林明晰秋后算账呢吧?” 之前在春满楼的时候,林明晰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只是顾忌着场合不对未曾多言。 此时大事已了,也该是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苏沅想必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不等林明晰开口,拔脚就溜了。 石溪和沈书纷纷恍然大悟。 林明晰摩挲着手里的荷包无声冷笑。 “该来的跑不掉。” 姑且让苏沅再放肆几日,那也无妨。 第133章 亡魂哪儿有活人可怖 苏沅揍了想揍的人,出了憋了许久的气,还挣了满满当当一荷包的银子,踩着晨光,开开心心的就回了林家村。 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 苏沅进村时,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可看到她的村民神色都不太对劲,有打量有唏嘘,甚至还有说不出的看好戏的意味。 苏沅心里渐生狐疑,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碰上了林大娘。 大娘拉着她就颤颤巍巍地道:“苏丫头,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六子呢?六子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苏沅正不解其意呢,就听到林大娘说:“你家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惠娘两口子都被府衙的人带走了,六子不跟着回来主持大局可怎么行啊!” 苏沅心里咣当一下,下意识的抓住了大娘的手问:“大娘您说什么?我家里怎么了?!” 她不过是一夜未归,怎么好端端的的,还人命关天了?! 大娘年纪大了,着急起来更是说不清楚。 苏沅费了牛鼻子的劲儿也没听清楚大娘颠来倒去的在说什么,急得想走,手被被拽着撒不开,正上火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叶清河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叶清河不等站稳就一把拽住了苏沅的手,张嘴就说:“你赶紧跟我走!出大事儿了!” 苏沅满头雾水的跟着叶清河跑了一截,上了在村口等着的骡车。 等骡车噔噔噔的跑起来了,才在叶清河不甚详细的描述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沅昨天出门的时候,家里一片太平安然无事。 唯一需要人照顾的江大山好好的在床上歇着,还跟苏沅若无其事的说笑。 林家夫妇按往常的作息把家里的活儿都安顿好,林惠娘去镇上给江大山抓药了,林传读则是下地去锄草。 这一天本该是平淡如水的过去。 可谁知昨晚夜半,江大山的情形突然就不太好了。 叶清河没亲眼所见,也只是道听途说,跟苏沅描绘得也不甚清楚。 他费力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沉声道:“据说人半夜就不太行了,是林叔去翻身的时候发现的,紧赶着请了大夫,大夫来了连着灌了三盆绿豆汤都说不行,不到天亮,人就落了气,走的时候除了林叔林婶儿和大夫在旁看着,连个送气的人儿都没有,可人刚走不久,林家其余人就闹腾起来了,说是……” “不是,你先等等。” 苏沅打断了叶清河的话,皱眉道:“你说大夫来了,灌了绿豆汤?” 叶清河不明所以的点头。 “是。” 绿豆汤这种吃食不稀奇。 天儿热的时候,谁家灶上都会炖着一些。 可这时候天儿转凉了,煮这汤的人家少。 为了凑齐那些个数量的绿豆汤,可费了不小的功夫劲儿。 叶清河昨晚也跟着忙活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苏沅眼底冷光凝结,沉沉地说:“若是重病,理应施针用药才是,怎会是灌绿豆汤?” 不管是绿豆汤还是灌肥皂水,都是催吐的土方子。 而用得上催吐这招,唯一说的通的就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可江大山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林传读弄好了送过去的。 他哪儿有机会接触不可入口的东西? 更何况江大山伤的是身子不是脑子。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他难道还分辨不清楚? 苏沅心底压着的一块大石头被撬开了些许缝隙,表情也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她没理会叶清河茫然的眼神,直接对着赶车的师傅说:“师傅,掉头回去!” 叶清河急了。 “林叔林婶儿这会儿在府衙大牢呢!咱们回去干什么!再晚了可真就来不及了!” 苏沅咬着牙,一字一顿。 “你知道什么?这会儿回去晚了,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苏沅催的得急,赶车的师傅也很卖力气。 转眼到了地方,苏沅顾不上叶清河下车撒丫子就往屋子里跑。 叶清河紧赶慢赶的追了上来,见苏沅要往江大山落气的屋子里冲,赶紧喊着把人拉着了。 “祖宗!那里才有人咽了气,你这会儿子进去招晦气!” 村里有这样的说法。 过了六十的算是喜丧。 喜丧则无煞。 不需避讳什么。 可江大山不同。 他正直壮年,去世前又受了那般重的伤,死相不好算作大凶。 按老一辈的说法,这是重煞。 必须得小心避讳,妥善处理。 就连他落气时住的屋子,用过的东西,都必须静置满了二十四个时辰,等怨气散尽后,才可请来先生小心挪动。 否则会给自身招惹晦气。 给家门带来不幸。 正因为此,江大山咽气后,他住的屋子,和尸身所在之处都无人来过。 除了被抓走的林家夫妇,苏沅算是进了屋的第一人。 苏沅不动规矩。 叶清河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里闯。 苏沅心里急得上火。 听到叶清河这话更是一阵没好气。 “人都没了我怕什么晦气?!” “可是……” “可是什么啊!” 苏沅说:“死人形容再可怖,还能有活人可怕吗?!” “活人我都不怯过半分,我怕什么死人?!” 苏沅甩开叶清河的手冲了进去。 叶清河一咬牙也跟着跑了进去。 屋子里,一切摆设都如同苏沅昨日离家时的模样。 若不是床上的江大山身上盖着一层白布,没了生息。 屋子里再无人笑着唤沅丫头,苏沅简直要恍惚以为叶清河说的都是假的。 苏沅忍住喉间哽咽,面无表情的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找寻可能遗落的东西。 吃的一一看过,剩下的都找来布巾小心收起来放在箱子里。 就连喝了剩下半杯的水也不曾放过。 叶清河本就不明白苏沅这时候坚持回来做什么。 看到苏沅搜破烂似的到处搜罗东西,就更是满心茫然。 他心焦又不解。 “都什么时候了你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我……” “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被灌水催吐吗?” 这涉及到叶清河的知识盲区。 他当真不知道。 见他不吭声。 苏沅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早无生息的江大山,哑声说:“有毒有害之物入了腹,才需这般。” 叶清河猛地一震,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第134章 你不懂什么叫做明哲保身 江大山行动不便。 能接触到的吃食用物也很有限。 不可能是他自己找来吃的。 就只能是旁人给的。 而林传读和林慧娘一直担心江大山会想不开,对吃食用物这块一直非常小心,别说是能害人性命的,整个屋子里连个能伤人的尖锐物品也找不着。 苏沅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屋子里有数的东西翻找了个遍。 最后在床前的地板缝上,发现了一些零散着地上不起眼的糕点碎末。 苏沅凝神盯着那些碎末看了半响,认定这不是家里的东西。 苏沅嘴馋。 家里但凡有点儿什么吃的,林惠娘总是记着她的头一份。 满屋里就没苏沅不知道的吃食。 地上的糕点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可闻着味儿,却像是红枣糕。 苏沅最不爱红枣,林家除了她无人爱吃甜食,知道她的喜好后,家里也很少出现红枣做的吃食。 红枣糕绝不是家里原有的。 苏沅猜测这残留的红枣糕有异,不敢大意。 小心的屏住了呼吸,用手帕隔着手,才仔细的将看得见的碎末都捡了起来,用手帕包着收好。 她直起身,对着江大山冰冷的尸身说了句对不住,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掀起被子查看被子的角落。 若问题真出在这来历不明的红枣糕上,地上都能找到碎屑,那被子上必然还有红枣糕的残留。 苏沅的猜测不错。 靠近江大山下巴处的地方,的确有不少糕点的残留。 只是也许之前的情形太过慌乱,无人察觉。 后来大夫让灌水的时候,又在仓促中打湿了被子。 糕点碎屑被水浸湿,化作一块一块的,凝结在被子一角,根本就捡不起来。 苏沅心里着急,试探着再三捡不起来,索性对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叶清河说:“你找床别的被子来给小姑父盖上,这被子不能放在这儿。” 她能想到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若真是这红枣糕出了岔子,说不定背后动手的人就要趁乱来销毁证据。 这东西可不能留在这儿。 叶清河早就被接连一串的变故惊得魂魄离体。 听见苏沅的话,下意识的应了声好,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才找到一床被子来替换。 苏沅将被子小心的收了起来,特地留心没损着被子上的残留半点,然后亲自抱着被子,示意叶清河抱着之前收拾出的东西跟上,果断地说:“这些东西不能放在这里。” 叶清河脑子转得飞快,张嘴就说:“放我那儿!? 村学偏僻。 少有人来往。 叶清河又是独居。 除了他以外,基本上没人会闲着没事儿往那儿去。 大门的钥匙,除了林大爷外,也只有叶清河和林明晰有。 未经允许,谁也进不去。 苏沅想了想觉得可行,跟叶清河连呼带赶的跑到村学,小心将东西藏好,然后才带着一身的冷汗对着叶清河说:“林叔和林婶儿被抓走了不知是什么情形,我必须得立马赶过去瞧瞧,但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能没人看着,也不能让小姑父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求你个事儿,去家里帮我看着。” 苏沅不给叶清河任何开口的机会,紧紧的盯着他,一字一顿。 “在我回来之前,不管是谁想要进去,说自己想进去干什么,你一定帮我把大门看好了,谁也不能进去,是人是鬼,是大人是孩子,都不可以,行吗?” 苏沅性子要强。 叶清河与她相识时间不长,却从未想过,这样性子的人,有朝一日竟也会低头求人。 他喉间说不出的哽了一下,重重点头。 “必不负所托。” 苏沅放心的松了口气,拔腿就跑。 “苏沅!” 叶清河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苏沅狐疑回头。 “怎么了?” 叶清河迟疑了一下,沉沉地说:“遇事不要慌,进城后先去找林明晰,官司的事儿他比你更清楚其中道道,万事以保全安危为先,万万不可冲动冒险。” 苏沅强撑着牵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点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沅嘴上答应得好,奔波着进城后,第一个找的却不是林明晰。 江大山死了。 死状不好。 明显是被人所害。 可据说能近身害江大山的只有林家夫妇。 林家夫妇被抓走,用的也是杀人害命的罪名。 杀人是大过。 不管是放在什么时候,杀人都是要偿命的。 恶名难听。 哪怕现在事态还不明朗,真相还很扑朔。 可谁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林明晰是要博取功名的人。 她要是去找了林明晰,被人听到了风声,传出去不知有多难听。 林明晰的仕途也很有可能毁于一旦。 苏沅不在乎名声。 却不能不在乎林明晰的前程。 所以她第一个找的,就是媚娘。 媚娘从于三教九流之中,干的是迎来送往的行当。 结识的自然也是五花八门的人。 衙门里的,她当然也有自己的门路。 听完苏沅的话,媚娘皱眉道:“小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杀人的罪名可不是小事儿,谁沾上这污水,谁身上都得臭。” 像是怕苏沅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媚娘难得的摆了正经脸色,沉沉道:“你若是不插手此事,你在林家只是个没过门的冲喜丫头,无名无份的,再大的事儿也牵扯不到你身上,林家真是倒了,以你的本事,在哪儿也不愁讨不着一碗饭吃,可若是一时吃了心管了,日后再说道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杀人犯之媳的罪名。 可比冲喜丫头的难来得大得多。 苏沅听出媚娘的言外之意,却是无声苦笑。 她说:“林叔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儿的。” 要真想让江大山死,林传读当初就不必费倾家荡产的劲儿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苏沅相信林传读夫妇的为人。 直觉也告诉她这事儿不对劲。 所以不管怎么说,苏沅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听出苏沅的固执,媚娘头疼叹气。 “你这丫头看似机灵,实则是个实打实的轴心眼子。” “照你说林家人是不错,可你别忘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你那小姑父这般情形,活着只是活人的拖累,他们受不住苦,心中生悔一时糊涂也是难免,你怎就……” “姐你说的我都懂,可我真不能不管。” 林家夫妇身陷牢狱。 林明晰还不知事儿。 江大山死不瞑目。 放眼望去,这家里能主事儿的只有苏沅一人。 苏沅怎么都不可能不管不问。 媚娘定定的看着苏沅:“当真要管?” 苏沅点头。 “当真。” 第135章 探监 媚娘苦笑扶额。 “你既是铁了心,我帮你也无妨。” “只是你记住了,人与人之间,往往不能看表面。” 媚娘停顿了一下,有些晦涩地道:“你对他们掏心掏肺,可对人家而言,你始终都是外人,有时候,真心还是留三分的好。” 媚娘吃过擅信他人的苦。 不忍见苏沅重蹈覆辙。 可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帮苏沅暂解燃眉之急罢了。 媚娘的确是个能耐的。 不多时就给苏沅找到了路子。 她不放心苏沅自己一个人去监牢,特特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跟着。 苏沅走之前,她还拿了三十两银子塞给苏沅。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监牢那种地方,没有难说话的人,只有没打点到的时候,这银子你拿着,就当作是我借你的,回头事情解决了,再还给我便是。”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苏沅身上有银子。 可要打点的地方多,她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有了媚娘此举,苏沅心下大定,不由得脸上也带了感激。 “多谢。” 媚娘无奈摆手,嫌弃道:“你叫我声姐姐,总不能白占你便宜,知道你心里着急,赶紧去忙吧,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时辰。” 苏沅再三道谢后拿着银子转身离去。 媚娘坐着良久不动,久久后才无声叹气。 “至情至性难得,至情至性易折,惟愿你的苦心,不被辜负……” 媚娘是个周到人。 除了提点苏沅,还特特叮嘱了跟着苏沅一起去的伙计。 到了监牢门口,不等苏沅出声,那伙计就站了出来,率先与看守的衙役说上了话,三两句将来意说清楚。 苏沅见衙役面带迟疑,赶紧掏出了两个二两的银子,一人手中塞了一块,小声说:“多有叨扰,还望二位官爷行个方便,二位官爷暂歇片刻,拿着这银子去打些水酒喝,也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来探监的人不少。 出手就是一人二两银子的大手笔却不多见。 两位衙役得了好处,脸色好看不少,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对视一眼就说:“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是个会说话的,罢了,今日开恩让你进去看看也不碍事。” 说话的那个示意苏沅和伙计跟上,另外一位则是说:“但是说话得快些,这是桩命案,还牵扯到了当朝举人的亲戚,可不是小事儿。” 苏沅赔笑连连应是。 跟在她身后的伙计突然拿出了个长到能盖住脚背的斗篷,对着苏沅说:“来之前的老板特意交待过,让姑娘进去前,戴上这个。” 苏沅看了一眼那斗篷,心里感念媚娘的周到,道谢后接过斗篷戴上,跟在衙役的身后往里进。 监牢里路不宽,七拐八绕的,两周都是关满了犯人的监室。 牢中许不见外人。 突然来了苏沅,被关在里头的人都纷纷好奇探头。 有性子恶劣的认出苏沅是个女子,当即惊叫了一声,嘴里不干不净的嚷嚷了起来。 “哎呦喂,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走错了地儿到了咱们这地界,小娘子,既是来了,何必遮遮掩掩的不露真面目?” “不如早些将那碍事的斗篷摘下,让大爷瞧瞧你到底生得何种模样,是否钩魂的好啊!” “哈哈哈哈哈!” “潘老二我看你是素疯了吧?” “这小娘们儿豆芽菜似的身板,哪儿就能看出钩魂了?” “再说了,要说碍事,关那斗篷什么事儿?真碍事的是那衣裳好吗?” “小娘子要是识趣,不如将衣裳脱了,让诸位爷们儿好好瞧瞧才是正经!” 这些人嘴里多有冒犯。 周遭的人,包括衙役都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 甚至还多有人起哄而笑。 扑面而来的满是恶意。 苏沅无声攥紧了拳头,垂首跟在衙役身后一声不吭的往里走。 身后起哄声轻慢声多有不绝。 苏沅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前。 又往前走了一段,衙役不耐的敲了敲手里的长刀,说:“喏,就是这儿了,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抓紧说完了赶紧走。” 苏沅笑着说好,见那衙役避嫌似的走远了,才赶紧掀开了遮住了脸的斗篷,对着背对着门坐在墙角的林传读轻喊:“林叔!” 林传读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苏沅。 他大惊之下又是惶恐。 “沅沅?” 苏沅顾不得多说,赶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末了说:“林叔,村里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我一句都不信,我只问你,他们说的是否是真的。” 林传读憔悴的眼底充斥着痛苦,咬牙良久后才说:“不是。” 他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压迫依旧,见了苏沅,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就算是要我伺候一辈子报恩,我也是愿的……我……我怎会害他……” 苏沅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即就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前前后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抓紧与我说说。” 林传读痛苦的闭上了眼,与苏沅说起了昨天夜里的情形。 他和林惠娘出门后相继归来,进门后照常做了该做的活儿,甚至还抽空去与江大山闲聊了片刻。 那时江大山的神情看着还好,说话间也无任何异常。 林传读不曾意识到不对,夜深后就去歇息了。 可等到后半夜,就听到了江大山急促的喊声。 他和林慧娘跑过去,就看到了江大山脸色铁青,身前还吐了血,情形很是不好。 他们紧赶慢赶的去请了大夫,可最后到底是来不及了。 事发突然,又是深夜。 林传读这会儿都还没能回神。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会呢?大山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明明之前都还是好好的。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江大山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林传读的说辞与苏沅听说的大同小异,苏沅急得头上沁出了一圈冷汗,沉声道:“林叔你再仔细想想,昨天晚上小姑父当真看不出任何异样吗?他有没有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 林传读凝神想了片刻,突然皱眉。 “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 苏沅突然眼里一亮。 第136章 蹊跷横生 林传读吃力的在杂乱的记忆中回想昨日的场景,停顿片刻,在苏沅透着紧张的目光中哑声说:“他昨晚看起来特别高兴,跟我说了许多话,这在之前是没有的。” 突遭变故。 江大山能没生出死志,心志已实为坚定。 可再故作坚强也是个常人。 遭遇了这样大的变故,平日里他的情绪都难免低沉些,话也不多,时常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失神。 可昨晚不太一样。 林传读回想起当时情景,皱眉道:“他往日是没这么多话的,昨晚兴致很好,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连晚饭都比寻常多吃了些,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想通了,所以才……” 林传读的话音戛然而止。 苏沅敏锐从中捕捉到了蹊跷之处。 她沉声道:“那他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林传读拧眉把半响,无奈道:“说的太多太杂,旁的实在是想不起了,只记得他反复跟我说,万事没想的那么糟,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他也会振作起来,好好活着。” 可这样的话,之前林传读与江大山说过无数次。 当时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林传读记不清楚,说的也不清楚。 根本就听不出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苏沅想起在屋子里找到的糕点碎屑,说:“那晚饭吃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家里最近买红枣糕了吗?” 林传读闻言想也不想的就摇头。 “晚饭吃的是盖浇面,没吃点心。” 点心本就是稀罕物。 除了苏沅在的时候,会偶尔买上一些给苏沅解馋外,家里平时并不多备这东西。 苏沅听完心里猜测被证实,猛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沉声道:“那在你们回去之前,小姑父在的屋子,有人进去过吗?” 林传读苦笑摇头。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分家成功后,二房和林家其余人住的地方从院子里隔了一道院墙,作为阻隔。 可平日里为了方便,家里除了大门外,其余房室并不上锁。 可那道上了锁的大门只是看着好看,与隔壁院子就隔了一道半人高的院墙,成人只要手上稍微用力,就可不费吹灰之力的翻过去。 也就是说,林家其余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从隔壁翻入二房的区域内。 之前从无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毕竟分家后,林家其余人恨不得与二房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自然不会自讨嫌的往二房的院子里去。 可这道形同虚设的院墙,在此时此刻,就显露出了蹊跷。 起码家里无人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无人知道的时候进去过。 苏沅眉心无声起了褶皱,沉吟片刻后说:“叔,家里最近给小姑父买过红枣糕吗?” 林传读当即否认。 “不曾。” 苏沅用力拍了一下手,咬牙道:“那就是了!” 蹊跷一定就出在那不知从哪儿出现的红枣糕上! 寻常人不会越墙拿红枣糕给江大山吃。 江大山也绝不会吃陌生人给的吃食。 若是毒杀,那也一定是熟人作案。 而且还是让江大山绝不设防的熟人! 林传读犹自云里雾里,不知苏沅为何咬牙。 这时在一旁等着的衙役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催促道:“时辰快到了,你们说快些!” 苏沅笑着应了好,语速飞快的对着林传读说:“林叔你记住,接下来不管是谁来了,问你什么,你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姑父的事你毫不知情。” 似是怕林传读被屈打成招,苏沅咬牙强调。 “不管怎么样,别人怎么问你,你绝不能松口,其余的我会处理,记住了吗?” 大变之前,苏沅的镇定出人意料。 她的面孔依带着稚嫩,可语气却坚定得不由自主的让人信服。 就像是天大的慌乱也不能让她无措半分。 林传读下意识的点头说好。 苏沅还想叮嘱什么,衙役却又在催了。 苏沅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娘,低声说:“婶儿关在女子牢监,今日时间紧,我就不过去了,可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千万记住,暂且熬着,我会尽快想办法给你们洗清冤屈的。” 林传读用力点头,不等说话,苏沅就被衙役催促着转身往外走。 进去的时候,因心中焦急。 路程都显得格外的漫长。 出去的时候,心里惦记着事儿,不等回神,人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监牢前不是久留之地。 在门口等着的伙计见苏沅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着苏沅说:“姑娘,咱们该走了。” 苏沅咬牙点头,走出去好远一截了才说:“去一趟府衙。” 江大山死相蹊跷,死后第一时间就有人报了命案。 所以林传读夫妇才会天不亮就被抓走。 之前苏沅听闻时尚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儿回想却觉得,江大山去世和官差抓人的时间太过紧凑。 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似的,只等着江大山咽气就有人上门。 如今林传读和林惠娘被捕,却不知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审问。 死者江大山也还在家中无仵作前去验尸。 令人琢磨不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以至于苏沅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 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唯一能去的去处,就是县太爷在的府衙大门。 毕竟在这样的小地方发生了命案。 除当事人外,估计只有县太爷能清楚其中不为人知的细节。 能被媚娘委任跟着苏沅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机敏人。 那伙计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苏沅的意图,却忍不住皱眉。 “县太爷不是好说话的人物,姑娘你前去只怕是容易碰钉子。” 伙计对县太爷的评价已算是委婉。 实际上谁都知道,府衙里的住着的那位官老爷,实在是个鬼神皆怕的难缠人物。 用老百姓的俚语来说,就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屁股底下的官椅比脖子都高。 眼里就看不见个会喘气儿的活人。 别说苏沅是带着疑惑去的。 就算是无事上门去送礼的,都不见得能得官老爷的一个好脸。 苏沅自然也听说过官老爷的风评。 也知道自己此行不易。 可就算如此,这一趟她也必须得去。 否则无数疑云不解,谁来为林家夫妇洗清冤屈? 求情送礼行不通。 她就去府衙门前打鼓申冤! 当朝律法规定,鼓声响太爷登。 她就不信,申冤鼓响了,县太爷还能安之若素坐视不理! 苏沅自认为心理准备已经做得足够齐全。 县太爷再荒谬她也能忍。 可真到了府衙大门前,她还是被官老爷的官威惊了一把。 府衙门前的大鼓打了半响,一个人都没出来不说,甚至最后还被衙役以惊扰到县太爷歇息的名义赶了出来。 忙活半天除了两个驱赶的衙役外,连个鬼影子都不曾见着! 第137章 林明晰你怎么了 苏沅气得脸发青,狠狠咬牙道:“先回去。” 案子未定,这时候在门口大闹并非良策。 若是把人激怒了,说不定林传读夫妇在监牢中还要受苦。 鸡没抓着还丢了大米。 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儿不能做。 苏沅沉心往回走,进了春满楼的后门,媚娘就皱眉问:“不顺利?” 苏沅闭了闭眼,将自己心里的疑点一一说出。 然后才哑声道:“姐,往常发生了命案,也是这般处置流程吗?” 苏沅不是土生土长的当代人。 对当朝背景下的律法和办案流程也不熟悉。 所以她觉得蹊跷,却不知蹊跷到底在什么地方。 媚娘见多识广,没亲眼见过,总是听说过不少。 听了苏沅的话,她当即就说:“不是。” 像是怕苏沅不明白,媚娘说:“咱这地方不大,有点儿什么事儿,顺着风就能传出去不知多远,我刚进春满楼头年,楼子里就死过一个人,我记得清楚,当时发现人死了,不多时官府来了人,立马就让人将周围围了起来,不许人进出,挨个审问与死者有接触的人,死者的尸体也被人拉回了衙门,当天夜里就找了仵作验尸。” 媚娘唏嘘道:“当时为了查清命案,楼子里还被迫歇业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是当时的老板费了不小的心思,才将死了人的事儿压了下去,可就算是这样,楼里的生意也受到了极大影响,过了好些日子才慢慢的恢复。” 回想完当年之事,媚娘果断道:“按官府的流程,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处置方式,这事儿不对。” 苏沅眉心紧锁,一颗心缓缓下沉到了谷底。 不用媚娘说,她也知道,这事儿绝不对劲。 旁的不说,官府的人没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将江大山的尸体拉走,让仵作验尸,就是最大的疏漏。 而根据苏沅之前在屋子里搜寻的情况来看,案发后,似乎无人在现场搜查。 江大山的实尸体无人动过。 官府的人去了林家,似乎只是为了把疑似凶手的林家夫妇抓走。 人是怎么死的,半点不在意。 处处蹊跷。 见苏沅神情不对,媚娘无声叹气。 她换了个话题,问:“你见了人怎么说的?当真不是?” 苏沅摇头。 “不是。” 她一开始只想到是熟人作案。 可如今联系种种情形,却觉得真相没她起初设想的那么简单。 官府此种做派,显然是在遮掩什么。 甚至是在掩盖真正的凶手是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熟人作案了。 极有可能是官府与凶手勾结造成的结局。 可江大山素无仇家。 又不可能结识能与官府联手之人。 到底是谁不惜害命栽赃林家夫妇? 谁又最盼着江大山枉死? 苏沅沉默着不说话,媚娘见状讥讽勾唇,轻飘飘地说:“要我说,杀人害命无非是为二,一是仇杀,二是情杀。”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媚娘难掩讥讽道:“情杀是最荒唐的由头,可也是最多的,世间枉死之人不知几何,为情一字的更是不计其数,你……” “你刚刚说什么?” 苏沅瞳孔微微紧缩,下意识的抬头盯紧了媚娘。 媚娘被她看得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说:“情杀荒唐?” 苏沅沉默一瞬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我知道了!” 她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媚娘见状急了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人。 “你知道了什么了就要跑?!苏沅你干什么去!” “谢谢姐提醒!” “我去找个人!” 苏沅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媚娘愣愣的看着停留在空中什么都没抓到的手,半响无言。 苏沅跑出了春满楼,径直就朝着林明晰在的书院去了。 书院里,林明晰正躺在床上装病,俊脸苍白得惊人。 而在外间,青山书院的山长正在和胡图争论。 青山书院的得意门生,书院之光。 可就是这位书院之光,今早出门的时候,被人堵在小巷子里打了! 林明成自然不敢说自己是在春满楼的后巷挨的打。 回去后也只是说自己在外出途中被人恶意伤了,地点也换了一个。 他声称自己在外并无仇家。 实在想不出是谁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可这话说了,等同于是将话锋指向了不久前才与他起过冲突的林明晰身上。 得意门生受了伤。 青山书院的人没法忍了。 这不,刚刚问清楚了所谓的来龙去脉,就能急吼吼的带着人打上了大门。 找林明晰算账来了。 胡图满脸狰狞的一拍桌子,怒喝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院学子之前就受了伤,从那日起就一直在书院休养,怎会出门伤人?!” 胡图话音刚落,林明晰就适时的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脸色更显憔悴。 胡图见状更是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就说:“你起来做什么?赶紧给我躺下!” 林明晰艰难的咳嗽了几声,面露丧气。 “说来可笑,我这副风吹就倒的身子,有朝一日也竟能被人说作是凶手之流,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 林明晰本就身得瘦弱,这般捂着胸口咳嗽不止的样子,看起来就更是让人心焦。 林明成比林明晰大上几岁。 早已是成年男子身形。 也比林明晰壮实许多。 这两人站起一起,说是林明成打了林明晰的,或许信的人还能更多些。 说林明晰痛打林明成,那场景怎么想是怎么荒谬。 青山书院的山长看清了林明晰的样子,心中也是没底。 林明晰这德行,可不像是能打人的。 只是…… 山长正迟疑的时候,贺明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声称是我院学子打人,我却想问问你,之前诗会上的冲突又怎么算?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将我院林明晰伤成这般模样,事后可曾有过表示?我们不曾上门讨要说法就罢了,你们还主动打上门了,这又是什么说法?” 贺明刚说完,胡图就冷笑着咬牙。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谁动的手就打回去!” “他们都不顾读书人的体面了,咱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在咱们的书院里,还愁人够吗?!” 屋子里正闹腾腾的一片,苏沅在混乱中进了门。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林明晰,当即抿紧了唇。 声音像裹了无数层坚冰。 “林明晰,你怎么了?” 第138章 你想跟我动手? 书院门口往常都是有人看守的。 按理说苏沅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不能直接进到内部。 可今日青山书院的人前闹事,整个书院上下,除了后厨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大爷,其余能走动的都来瞧热闹了。 以至于苏沅到了书院门口,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就走了进来。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林明晰在的舍监,进门就看到林明晰面色煞白的躺在床上咳嗽。 苏沅和林明晰分开不到四个时辰,早些时候林明晰看着还没什么异样,只是过分单薄了些。 此时再见就是这副病容,苏沅压抑在心底的怒火也腾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眼底冰冷得像是凝了无数层冰霜。 屋内的人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个女子。 青山书院的人愣住了。 林明晰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的撑着床面就坐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守在林明晰旁边的莫子岚见林明晰动了,生怕露馅,赶紧伸手将林明晰摁在了床上,张嘴就说:“你这病着呢起身不便,嫂子说不定是听说你受伤的事儿来瞧瞧的,你好好躺着才是正经,可别再让嫂子担心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苏沅却已经领悟到了莫子岚的意思,抿了抿唇没说话。 胡图会意,立马也跟着说:“就是,病了就好好躺着,起来折腾什么?!” 贺明清了清嗓子,面带冷色的对着青山书院的山长说:“林明晰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动手的人绝不可能是他,他家眷来了有事儿要说,诸位再在此停留多有不便,还是请走吧。” 沈书和石溪等人不约而同的往前迈步,挡在了林明晰的跟前,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咬牙道:“请吧诸位!” 青山书院的人没讨到想要的说法。 自然是不想走。 可不等有人开口,苏沅就面无表情的一脚踢翻了门边的一个筐子,冷冷道:“来闹事儿的?” 周遭冷寂一片,无人应答。 苏沅冷笑。 “还是说,来找林明晰麻烦的?” 苏沅声音不大,眉眼间翻涌的却全是戾气。 身量虽娇小,可光是看踢筐子这个动作就能看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 有胆弱的先怯了,缩着脖子不吭声。 胆子大的却挺身道:“你个姑娘家在此横什么横?我们男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余地?你……” “啊!” 苏沅一声不吭突然动手,侧身一脚正中男子胸口,直挺挺的就把人从屋子里踹到了屋子外。 不过眨眼的功夫,男子就已经躺在门口支支呜呜的喊了起来,全然没了嚷嚷的狠劲儿。 苏沅闪电般的出手伤人,谁都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的时候,苏沅手里已经多了根凶神恶煞的棍子,宛若夺命刀似的杵在门口,一字一顿。 “还有谁想挑事儿?” 没人应声。 苏沅冷冷勾唇,淡淡道:“我这人性子不好,禁不起吵也听不得闹,还生来护短手段恶劣,林明晰是我家的人,我自然是要护着的,也听不得旁人说他半句不好。” “诸位今日若是来访友探病的,那便也无妨,若是来找麻烦的,我可就不能答应了。” 苏沅威胁意味十足的转了转手里的棍子,轻飘飘道:“诸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之前,不如先想想,我手里的棍子是否同意,否则……” 她冷声轻笑,说:“真动起手来,棍棒无眼,各人死伤自负,可怨不得谁下手狠。” 实际行动带来的威慑,总是比言语的力量要强大许多。 苏沅若是先讲道理,或许压根就没人想听。 可她先动了手。 还是以碾杀的姿态,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个成年男子撂倒了。 眼见的事实远比听闻的杀伤力大。 这可不是青山书院。 脚踩着别人的地盘,还显然不是占理的一方,就算是心中不忿动了手,真吃亏的指不定是谁呢。 只是就这么忍了,又实在是…… 似是注意到了青山书院的人纠结,贺明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女子动武伤人,上了府衙也就是赔礼赔钱的事儿,可若是身有功名之人参与恶意斗殴,那可就不好说了。” 按当朝律法,事态严重者,是可革除身上功名的。 这可是大事儿。 有功名在身的人,要脸就罢了。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不能打。 打了还有后果承担不起。 这边有个苏沅拎着棍子。 他们这边可是连一个能动手的也没有! 青山书院的人被怄得心头发梗,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 在贺明阴阳怪气的催促和胡图的驱赶之下,青山书院的人终于走了。 也许是看出苏沅脸色不对,不等她开口,挤在室内的人就齐刷刷的找借口退了出去。 沈书走之前还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林明晰忍了半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正想问苏沅为何去而复返的时候,苏沅突然说:“你之前跟我说,你小时候曾经看见过小姑姑与人通奸是吗?”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张嘴问的会是这个,当即就是猛地一怔。 他有些无奈道:“你怎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苏沅执拗得很,没理会林明晰的反问,还是说:“你就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明晰头大了一圈,对上苏沅固执的目光却不得不点头。 “是真的。” 苏沅皱眉。 “那你可知道那男子的身份?” 林明晰苦笑摇头。 “这我从何得知?” 看见这么一桩丑事已经足以震碎了当时年幼林明晰的三观。 他哪儿会顾得上别的? 苏沅眉心褶皱更深,不抱希望地问:“那你记得那男子的模样吗?” 苏沅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的全都是关于林小姑的事儿。 还是多年前的污秽事儿。 林明晰再对她不设防,此时心里也生了疑窦。 他凝神道:“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沅避而不答,只是问:“你只说记不记得,记得多少。” 林明晰定定的看苏沅半响,见她不说别的,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 “记得。” 苏沅喜出望外。 “那可能摹出那人模样?” 林明晰看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也不问别的,只是说:“帮我把纸笔找来,我给你摹。” 第139章 可我不是孩子 林明晰能清晰记得那人模样,并表示能摹出模样,对苏沅来说可谓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苏沅顾不得掩饰激动,赶紧找来了纸笔,将笔直接塞进了林明晰手里。 “你抓紧。” 林明晰沉吟片刻,似在回想,动笔时却不带半分迟疑。 作画间,他看似无意地说:“你今天回去,爹娘在家中可好?” 苏沅暂时不想让林明晰知道太多,想也不想的点头。 “好着呢,婶儿还问你来着。” 这话听不出什么。 林明晰无声轻笑后淡淡道:“我在信中跟爹说,我之前有几本书忘在家中没带上,让他们找人给我带来,他们可有说什么?” 林明晰写的那封信苏沅半点没看着,闻言也没多想,张嘴就说:“没说什么,只让你安心念书,家中一切都好,那几本书回头得了空,就找人给你带来。” 林明晰闻言笔尖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了一摊不明显的墨迹。 察觉到他的迟疑,苏沅心头微微一跳,强笑道:“怎么停了?” 林明晰目光平静的转头看着苏沅,轻声道:“家中当真都好?” 苏沅鼓作镇定的点头。 “当然啊!我拿这事儿骗你做什么?” 林明晰脸上的笑缓缓隐去,只余下理智的冰冷。 他说:“你可知我在信中写了什么?” 苏沅一脸莫名。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又没有偷看别人信件的毛病??? 林明晰微不可闻的呵了一声,没继续之前的话题,低头继续作画,嘴里说:“对了,你突然想起来问小姑的事儿做什么?” 这个来之前苏沅就想好了由头,不多想就说:“她实在是太烦人了,想找点儿事吓唬吓唬她,让她消停一段时日。” 林小姑平日作为的确惹人厌烦。 当年往事的确是一项能吓唬的住她的。 苏沅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林明晰嘴里轻轻的哦了一声,面上没露出任何异样,手上动作加快,不多时就把苏沅要的画像画了出来。 林明晰的工笔画的确不错。 着墨不多却极为传神。 只看一眼,就能看出男子的大致特征。 最显眼的,莫过于眉心的一个大痦子,就跟癞蛤蟆眉心点了个美人痣似的,令人过目难忘。 苏沅心下有了大致章程,不等墨干就三两下把画像收了起来,随口找了个由头就要走。 林明晰送她到门口,见苏沅始终没有开口跟自己说别的意图,忍不住道:“沅沅。” 苏沅啊了一声,奇怪回头。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她,淡淡地说:“你当真没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苏沅心跳如鼓,面上却故作不耐。 她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这才多久功夫不见,你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生怕林明晰再问什么,苏沅拔脚就想走。 嘴里还说:“一个男人哼哼唧唧的像个娘们儿似的,你也不嫌烦人。” 她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林明晰突然说:“你可知,我并未在信中提及什么遗落的书。” 苏沅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 林明晰压根就没在信里提书不书的,她张嘴就说改日带来,岂不是就自己打脸,证明刚刚的话是胡说八道? 苏沅僵着身子没动,疯狂的在心里想该怎么解释。 林明晰却不给她半点解释的机会,轻飘飘地说:“还有,你早上刚回去,昨夜未归,若无大事儿,他们不可能再让你趁夜进城的。” 苏沅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为了要一副画像。 本就蹊跷。 还有刚刚林明晰试探的过程中,苏沅始终回避,这与苏沅往日风格截然不符。 足以证明林明晰心中不切的猜测。 林明晰见苏沅还是不动,索性就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 林家村不大。 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出半日必定传得满村皆知。 林明晰想知道什么,只要回去一趟就可。 苏沅被林明晰最后一句话描述的现实打败了。 村里传言更是离谱。 与其让察觉到端倪的林明晰回去听那不靠谱的,不如由自己亲口说的好。 苏沅头疼的叹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要笑不笑的瞥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本事了,都能套我话了。” 林明晰静默不语。 苏沅无法,索性就努力简化了语言,轻描了程度,将目前的乱子说了一通。 说完,她率先道:“你别紧张,我已经去见过林叔了,这事儿跟林叔林婶儿没半点干系,他们只是……” 林明晰突然冷了脸色,死死地盯着苏沅。 “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苏沅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不是,找你有什么用啊?你在这儿就好好待着,别的事儿都有我去跑,我……”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林明晰脸色不对,苏沅觉得自己这么说他可能有点难以接受,无奈解释:“林明晰,你听话,这种事儿你掺和进来对你没好处。” “林叔林婶儿是被冤枉的,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把真相找出来,还他们清白,让小姑父瞑目。” 苏沅说得可谓是语重心长,为林明晰考量到了极致。 甚至不愿多说细节,生怕误了林明晰的心。 可林明晰听了,却只想苦笑。 他说:“苏沅,在你眼里,我难道真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吗?” 苏沅立马就说:“怎么会,你能帮我把这副画画出来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说的不是孩子,用的却是哄孩子的口吻。 在与林明晰相处的过程中,苏沅似乎从未真的把眼前的男子当作男人看过。 林明晰才十七呀,这个年纪,读书都已经够累的了。 苏沅当真是不想让林明晰再为旁的糟心。 可林明晰却说:“可是苏沅,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苏沅习惯性的用现代的思维来丈量林明晰的年纪。 认为林明晰是个需要人护着的未成年。 可林明晰不是。 林明晰不知苏沅这种观念从何而来。 可在当下,林明晰早已是能在家中定立门户的男子。 家中夫妇遇冤,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避而不现。 更不可能把一切麻烦都交给苏沅。 自己躲在苏沅的身后享受所谓安稳。 他不想这样。 也不需要这样。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 林明晰却不愿再说,转身抓了一件衣裳,说:“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与你一起去。”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苏沅还只身去了一趟监牢。 林明晰想及,恨不得生剜了自己的心。 当时为何不跟着苏沅一起回去? 他心绪复杂,起身就想走。 苏沅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不能去。” 第140章 没儿子的吴大老爷 事发的第一时间苏沅没来找林明晰。 并且试图隐瞒,为的就是不想让林明晰往里掺和。 眼下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林家夫妇还被扣上了恶意杀人的罪名,林明晰贸然掺和进去,被人知晓定然要说三道四。 读书人最重名声,将来走上仕途,也最怕曾有可被人构陷之处。 苏沅急得头上冒汗,林明晰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他说:“我是家中男子,本该扛风顶浪,受诬陷之人是我爹娘,我身为人子,更是不该退避,苏沅,这是我本该承担的责任,不可推卸。” 苏沅心急:“可是万一被人知道了,你以后……” “清者自清,我从来就不怕旁人指责说道,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可那些我都不在乎。” 若为了所谓名声影响,连家人都不顾,他又算什么? 林明晰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得无可辩驳。 苏沅瞪着他半响,最后无奈败下阵。 她丧气的唉了一声,破罐子破摔似的摆手。 “随你随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是管不住你了。” 林明晰抿紧了唇不再多言,率先迈步出了房门。 青山书院的人刚走,林明晰后脚就要出门。 还在门口的胡图等人见了立马瞪眼,恨不得直接拎着林明晰的脖子把人甩回去。 胡图尚未张嘴,贺明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皱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林明晰面上虽看不出,可眼里却带着难掩饰的焦急。 他性子沉稳,这样的情形还是贺明第一次见。 林明晰迟疑片刻,低声说:“并无,只是家中突有些事发生,需要我抓紧回去一趟。” 贺明心中疑窦不见,拧眉道:“若遇难处,你……” 贺明看着林明晰平静又坚决的神色,剩下的话没出口,只能叹气。 “若有解决不了的地方,就回来找我们,我到底虚长了不少年岁,也许能说上几句。” 林明晰颔首应是,恭恭敬敬的与贺明告了假,然后才跟苏沅从后门走了出去。 苏沅来之前就想好了步骤,拿到了林明晰摹出的人像,第一时间就去了城里乞丐最多的地方。 乞丐是流动性最大的群体。 也是最不受人注意的人群。 可往往最多的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 想找人或是打探消息,来这里准没错。 城西最著名的乞丐一条街上,苏沅拿出一个铜板向一个路过的乞儿打探清楚,寻常这个时候,年纪大些的乞丐一般都在什么地方聚集。 得了小乞儿的指路,苏沅面色沉凝的带着林明晰往里走。 苏沅边走边将从春满楼中带出来斗篷往林明晰的头上一扣,说:“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别开口,我先问问情况,先打听清楚了画像上人的身份,我心里的猜测差不多就能得到证实。” 她像是不放心,又刻意强调:“还有,你头上戴着的这个不能摘,记住了吗?” 乞丐在城中四处流动,说不得就有人见过林明晰。 万一被人识破了身份,对林明晰日后不利。 苏沅虽没明说,林明晰却无声自明她的隐忧。 他没接苏沅的话,反而是将斗篷摘下来扣在了苏沅的头上。 苏沅顿时气结:“林明晰你……” “我心中有分寸,你放心就是。” 见苏沅想动手,林明晰直接伸手摁住了斗篷的一角,淡淡道:“女儿家的清誉,远比男子重要,你戴着就是。” 苏沅还想说什么,可转眼就到了地方,再多的话也不能出口,只得沉默。 这条街上来往的都是穷人。 在此聚集的最多的,也是城里乞丐。 苏沅和林明晰穿着虽不富贵,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 所以两人从进入时起,就有不少人在探头好奇的张望。 见他们停住了,人群中更是响起了低声窃语,似在谈论二人来意。 时间紧迫,苏沅也无意兜圈子,沉声道:“贸然来此是想与诸位打听个人,我这里有一副画像,若是有人能指认出那人身份将其告之,我必当重谢。” 人群中有人嬉笑:“姑娘不知以何物重谢?” 苏沅抿唇掏出了五两银子,直接将银子摆在了眼前,说:“谁给我提供了有用的消息,这银子就是谁的,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五两银子,对寻常人家尚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以乞讨为生的乞丐就更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原本没什么动静的人群骚乱片刻,随即响起了一道苍老的男声。 “姑娘出手大方,只是不知,姑娘想打听的人是谁,口中画像又在何处?” 这么说就是有门儿。 苏沅压抑着心中急切,将画像展开,说:“此人可有人认识?” 乞丐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似乎是在猜测画像上人的身份。 苏沅和林明晰耐心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老者说:“姑娘这画像,是何年月所画?” 苏沅皱眉。 “老先生何出此言?” 老者似乎没想到苏沅会对自己用敬称,微怔之下无声苦笑。 “只是虚长年纪罢了,当不得姑娘一句老先生。” “不瞒姑娘,眉心长了这么一个痦子的男子,我的确知晓一人,只是那人今年已有三十有余,早蓄起了络腮胡,远无画像上这般年轻。” 林明晰闻言眼底微微一暗,沉声道:“此画作于八年前,老先生这般回想,可能想起什么?” 老者沉吟片刻,点头道:“若是画于八年前,那就可说的通了。” 他隔空指了指画像,说:“若我猜测不错的话,画像上的人,我曾见过。” 苏沅和林明晰本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来的。 不成想就得了老者的肯定答复,当即喜出望外的对视一眼,眼底皆是说不出的激动。 苏沅强压心里激动,故作狐疑:“老先生此话当真?” 老者被气笑了,说:“我还能哄你们两个年轻娃娃不成?” “这画像上的人,不光是我认识,这里不少人都认识,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前去问旁人,得了同样的答复,就不会再疑我了。” 苏沅和林明晰闻声连忙对着老者欠腰说不敢,嘴里连称冒犯。 老者乞丐半生,从未被人如此礼遇,惊愕之下不悦尽散,不等苏沅再开口问,直接就说:“此人姓吴,名讳吴越,年三十五,乃是城中有名的富户,家住城东三巷的吴宅内,有妻一妾侍六,膝下九女,无子无孙,吴越想求子想疯了,这些年没少往家里纳妾,在外养外室,可光见着种地不见结果,里里外外的姑娘倒是生了不下十个,一个儿子却也没有。” 人群中有人被老者的话逗乐了,跟着说:“那可不,据说年前吴大老爷请了有名的白仙算命格,问命中为何无子,白仙给了个命格八字,说若想有子,必得找到这般命格之人才可,否则求子无望,吴大老爷拿着八字命格问了不少媒婆,最后也不知是找着了还是没找着,反正最近听着是没什么动静了。” 苏沅无声皱眉。 林明晰眼底暗芒闪烁,淡淡道:“那白仙所说命格,诸位可知?” 第141章 命格之说 有个年轻的嗨了一声,说:“这事儿之前闹的动静不小,就没人不知道的。” 他张嘴说了一串云里雾里的批命,说:“就是这个,吴大老爷想儿子想疯了,让媒婆拿着这个批命就四处敲门去问,就连楼子里的姑娘也不放过,你随便上街拉个小儿来问,说不定都能说上几嘴呢!” 人群中响起哄笑。 林明晰因命格之说心底掀起巨浪,面上却不显分毫。 苏沅没察觉到林明晰的神色变化,低声道:“那我再问句不敬的,这位吴大老爷,与城中太爷可有关系?” 乞丐们静默一瞬,没人应答。 老者深深的望了苏沅一眼,片刻后才说:“说是有关系,实则关系也不大,只是太爷家中一个受宠的小妾,是吴大老爷特地从瘦马之乡,一掷千金买回来孝敬的罢了。” 这话看似没关系。 实际上却点明了吴大老爷与县太爷有不为人知的牵扯。 否则以县太爷的精明疑心,信不过的旁人送来的小妾,他怎会收入宅中享用? 苏沅心下大定,将说好的银子交给了老者,感激道:“多谢老先生提点,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您拿着去打些水酒喝。” 老者也不推辞,笑着将银子收下,说:“吴大老爷送去的小妾在内宅之中极为受宠,故而与太爷夫人关系不睦,这事儿是人人都知道的,你们若是想找人,不妨从太爷夫人的身上入手。” 老者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太爷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雷打不动的要去城外十里的青雷寺中上香,今日恰是十五,你们若是能赶上,说不定能见着人。” 这话相当于是指明了去路。 苏沅和林明晰沉声道谢,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急急的走出了小巷。 刚走出小巷,林明晰就低声说:“他们说的命格,我知道一人。” 林家当年富庶的时候,帮过不少人。 其中就有一个号称能掐会算的道人。 那道士受了林家恩惠,走之前主动给林家众人起了一挂。 当时要了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也算出了众人命格。 林明晰当时年幼,却抵不过记性好,命格之说又实在玄乎,道人所说的命格之言都记在了心里。 刚刚那老者一说,林明晰瞬间就想起了这桩往事。 心底的迷雾也在缓缓驱散。 苏沅诧异回头,难以置信。 “你是说……” 苏沅话没说全。 林明晰却瞬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他飞快的闭了闭眼,说:“你拿着画像来此,心中所猜的,不也是这个吗?” 苏沅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我倒是宁愿与我想的不一样。” 林家人相貌都不差。 林小姑自然也不弱于旁人。 只是如今到底是长了年纪,又生了两个孩子损了身子,容貌看着大不如从前。 跟鲜鲜嫩嫩的小姑娘更是没法比。 正是为此,苏沅才会觉得诡异。 吴大老爷腰缠万贯,在这不大的城镇中,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何苦去与一个人老珠黄的妇人纠缠? 甚至不惜与县太爷联手害人性命,栽赃林家夫妇? 如今得了老者的话,再加上林明晰口中的命格之言,苏沅却突然就明白了深意。 一切想不通的蹊跷之处,也瞬间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吴大老爷大约真的是想儿子想疯了。 想起自己当年曾经的情人是这般命格,就想着把人带回家生儿子。 可江大山虽是不中用了,也到底还是活着。 吴大老爷再家大势大,也不可能上门去强抢民家妇女。 可江大山若是死了就不一样了。 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吴大老爷弄进门虽要受人闲言碎语,可到底是比上门强抢好听得多。 所以江大山必须死。 活着不行。 而事发后,官府的诡异态度也有了合理解释。 这必然是一场阴谋。 林小姑当年私通之人证实是吴大老爷。 这事儿听起来虽有点儿诡异,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沅头疼的摁了摁眉心,叹气道:“若真是咱们猜测的那样,只怕是有麻烦。”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 他们是平头老百姓,对方却是有钱有权的官商勾结。 双方对上,怎么都是他们吃亏。 要想在这样的恶意栽赃中洗清林传读夫妇的冤屈,更是艰难。 林明晰沉默不言,苏沅琢磨了一会儿咬牙道:“光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也不可信,这样,咱们想法子先与那传闻中的吴大老爷见上一面,摸清楚他近些时日的动向,再另作打算。” 否则若是猜错了方向,找错了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林明晰对此不可置否,沉沉的应了好。 想见吴大老爷,走正门当然是不行的。 苏沅打听了一圈,得知吴大老爷每日下午都要去庄子上查看,带着林明晰在吴家大门的对面找了个石墩子坐下,装作歇息的样子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传闻中的吴大老爷终于在仆人的前呼后拥中走了出来。 林明晰看了一眼就笃定道:“就是他。” 人的打扮气质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改变。 可相貌却是不会变的。 当年之事在林明晰心底留下的印记过深。 以至于只看一眼,他就能准确无误的把人认出来。 决无失误。 苏沅也认出了此人正是画像上的人,暗暗咬牙,说:“别急,再等一会儿,看看再说。” 吴大老爷平日里素爱摆老爷的架子,出门动辄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他的行踪并不难打探。 不过是买两个肉饼的功夫,苏沅就巧妙的从摊贩的口中探出了往日情形。 原来吴大老爷以往是不轻易动身去庄子上的。 毕竟他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随便支使一个出去,都能替他跑腿办事儿。 何苦亲自去受罪? 可近日吴大老爷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每日雷打不动的都要亲自带着人去庄子上查看情况。 而且去的还是同一个庄子。 苏沅听到了关键,好奇笑道:“大哥听起来像是熟悉的,不知吴大老爷爱去的是哪个庄子?” 摊贩没留心苏沅的异样,嗨了一声就抬了抬下巴指了个方向,说:“还能是哪儿?林家村隔壁的水渠庄啊!我听说近日去的都是那儿,去得可勤了呢!” 苏沅默默在嘴里咀嚼了一下 水渠庄三个字,回头与林明晰无声对视。 水渠庄,距离林家村不过几里路程。 这地方,未免太过巧合了。 第142章 宅子后的小树林 吴大老爷的去处有了消息。 苏沅和林明晰不约而同的沉默片刻,同时扭头就开始往回走。 想知道他们心里的猜测对不对,只要暗中跟上吴大老爷去水渠庄看上一眼就知究竟。 街上人来人往的,过往车辆行人都不少。 苏沅和林明晰就近雇了往林家村方向拉柴的车夫跟在吴大老爷的马车后头,全程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引起前方吴大老爷的疑心。 两辆车前后到了交叉口,就不能再继续往下明目张胆的跟了。 水渠庄是吴大老爷的私产。 旁人轻易进不去。 再跟下去,很容易就会露了馅。 苏沅当机立断拉着林明晰下了骡车,进了庄户人家与主人家商议片刻,不一会儿手里就带着两件破破烂烂的外裳走了出来。 胳膊上还挎着个掉了一边儿绳儿的破旧背篓和一个跨篮。 苏将将一件男子式样的衣裳塞到了林明晰手里,说:“快把这个换上,咱们走路跟上去。” 那衣裳不知是主人家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 满是一个叠一个的补丁不说。 还布满了不知年的灰尘。 手摸上去料子邦邦硬,还油腻腻的,一味地泛着锃亮的黑光。 这样的衣裳别说是往身上套了。 就算是往手里拿一下,往日的林明晰也要嫌埋汰。 可今时不同往日。 到底是时候不同。 林明晰心里再嫌弃也没表现分毫,皱着眉将衣裳穿上,手里紧接着就被苏沅塞了一个背篓。 林明晰正琢磨着这没了一边儿背带的背篓怎么往背上放的时候,苏沅踮脚把一块黑黢黢的头巾裹在了林明晰的头上,粗暴的用手往林明晰的脸上抹了两把黑灰,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片刻,眼底露出了满意。 “这下绝不会有人能认出你来了。” 苏沅的手上黑乎乎的。 看着像残留的锅灰。 想到她刚刚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什么,林明晰头疼的无声叹气,认命 的任由苏沅折腾。 搞定了林明晰,苏沅如法炮制的弄散了头发裹上了蓝花头巾,白净的小脸上抹了两把人鬼莫认的黑灰,彻底改头换面后才拉着林明晰继续往前。 只是他们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之前还就在眼前不远处的马车早就没了影儿。 林明晰为难皱眉。 “跟丢了。” 苏沅嗤笑。 “你放心,丢不了。” 水渠庄是吴大老爷的私产。 庄子里都是吴大老爷的佃户,就没人不认识吴大老爷是谁。 再说了,这进了庄子村口的,除了个别家中实在富庶的有个驴车骡车,百人九十八都是靠着一双脚丫子步行。 吴大老爷前后两架马车的架势实在是大。 进庄子的时候,说不定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他们这会儿进去,只要随便在路上抓个小孩儿来问两句,都用不着掏糖哄,是个能说话的,就能把吴大老爷的去向说得一清二楚。 苏沅胸有成竹的把破篮子往手上一挎,拉着林明晰就往里走。 进了水渠庄,不等问路,苏沅就被路上深深的两条车轮压褶逗笑了。 这哪儿还用得着找人问? 吴大老爷走了一路,半点痕迹没少留。 想跟上去当真是不费力。 顺着两条深得难以忽视的车辙印,苏沅和林明晰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找到了吴大老爷落脚的庄子里。 苏沅打着找碗水喝的名义进了一户人家,喝口水的功夫,就与主人家套上了话。 女主人没防备,只以为苏沅是外来人好奇,往外撇撇嘴,与苏沅说起了吴大老爷的事儿。 原来这宅子本是庄头建来娶儿媳妇儿的,可儿媳妇儿还没等进门,不知吴大老爷从何处起了心思,不久前就搬到了这里来住着,把庄头的宅子也占了。 村里人一开始一以为这荒郊野外的,大老爷不能住得惯,要不了多久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大娘撇嘴冷笑,语调颇为微妙。 “可谁能想到,这野地里不知是那朵花绊住了大老爷的魂儿,以至于他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趟,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才是大老爷的家呢!” 大娘看似没说什么,可神态无一不在透露出鄙夷和不屑。 显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苏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话到这儿也就不再问了,只是略显拘谨地说:“婶儿,我跟我哥哥是从外地来前去投奔亲戚的,今天时辰也晚了些,再往前赶也不合适,就想着在这儿暂时找个地方歇脚。” 她局促的搓了搓手,苦笑道:“您也知道,我们兄妹俩打乡下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来之前也没成想能在这儿见着大老爷落脚的地儿,我这心里实在惶恐,生怕不小心唐突了大老爷尊驾。” “所以想跟你打听打听,大老爷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避讳,或是不能去的地儿,若是有我们也好提前避开些,省得污了大老爷的眼,回头再给自身惹上不该有的麻烦。” 苏沅这话说得和合情合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大婶没疑心,想了想就说:“这庄子虽是吴大老爷名下的产业,可平日并不限制外乡人来往,只是寻常就罢了,今日大老爷在,那宅子的后方的小树林里你们可得小心些些,别误打误撞的进去了。” 大婶欲言又止的停顿了半响,支支吾吾道:“总之你们兄妹年纪尚小,多的我也不便跟你们说,你们心里记着些就是,庄子里哪儿都可去,唯独那里是千万去不得的。” 似乎是怕苏沅和林明晰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大婶还说:“前些日子有个不知事儿的光棍儿往里去了,出来后胡说八道,没隔着几日,人就淹在庄子前头的那个小河沟里溺死了!” 刚刚走过来时,苏沅的确是看到了一条小河沟。 只是那河沟不过成人双臂宽,深度也不过成人半腰。 如何能溺死人? 注意到苏沅不解,大婶压低了声音道:“对外说是不小心失足溺死的,可村里人都说,看那死状,像是被人活活用绳子勒死了再扔下去的!” “你们两个小年轻可别不把这当回事儿,警醒着些才是正经!” 苏沅心中咯噔一下,微怔之后认真的应声,再三对着大婶道谢,才抹着嘴角走了出来。 第143章 我才是黄连成了精 先前进屋讨水的时候,林明晰是男子不便。 故而是苏沅一人进去的。 林明晰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 见苏沅笑呵呵的出来了,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不露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苏沅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他走远些,到了个无人的地方才将刚大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明晰闻言无声皱眉,沉声道:“那宅子后的小树林必有蹊跷。” 苏沅啧了一下,冷笑点头。 “若无蹊跷,又怎会不让人靠近?” 一个光棍儿不小心进去出来一趟,没几日小命都丢了。 可见非但有秘密。 秘密还不小。 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小树林是必须得去的。 只是…… 苏沅迟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为难道:“你要跟着我去吗?” 林明晰不解回视。 表情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不跟着。 苏沅无法,只得说:“按大婶所说,小树林里肯定有人看着,咱们两个人进去动静太大,可能会被人发现。”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旦被人发现了,苏沅一个人不能跑。 带上林明晰可就不一定了。 这厮吟诗作画都是高手。 可论起逃跑,十个他都不是苏沅的对手。 林明晰在苏沅近乎诡异的沉默中领悟到了苏沅未尽之言,一时有些气闷。 他突然觉得自己学文或许不对。 按这生活节奏,学武派上的用场说不定还能大些…… 苏沅看清林明晰眼底懊恼,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咳嗽了两声说:“你咋想的,说说呗。” 林明晰闷闷道:“能咋想?你自己去,我在后头给你望风。” 不然忙没帮上,还成了拖累苏沅的拖油瓶。 苏沅不说,林明晰都不可能放过自己。 林明晰强调道:“不过你记住了,万事以自己为先,能不能摸清真相,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苏沅嗨了一声,随手在地上捡起个小石子扔到了前头的小水塘里,漫不经心道:“你且安着心,我惜命着呢,不能冒险。” 苏沅和林明晰头对头的叨咕了一会儿,制定了最终的行动方案。 苏沅随身带着一个铁哨子。 孤身潜入小树林。 林明晰伺机摸到庄子侧方的草垛子那里,拿着火折子等候。 苏沅那里若是顺利,他们就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撤退。 可要是不顺利,一旦被人发现,林明晰就在这里想法子将庄子侧方的草垛子一把火点了,人为制造动乱,让苏沅找到机会趁乱而出。 方案说定,就是等天黑了。 等待的日子格外难熬,苏沅百无聊赖之下,索性跟林明晰闲着磕牙。 林明晰第一次干这种事儿,面上沉稳,心里却也难免惴惴。 听苏沅好奇自己幼时之事,索性就换了个轻松的口吻与她说起了古。 林明晰出生赶上了好时候,林传读能干,林慧娘温柔贤惠。 老爷子又看重他,基本上没吃上什么苦。 只是他这人或许生来性子无趣。 旁的小孩儿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在家里捧着本比手大了不知多少的书苦读。 仔细说起来,林明晰的童年青年基本上都是一个步调。 那就是无趣。 无趣至极。 苏沅听得打哈欠,好笑道:“这么过你不觉得无趣吗?” 林明晰微怔之下有些无奈。 “当时年幼,不知无趣是何,后来无趣成了本能,习惯了自然也就不觉得了。” 苏沅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要我像你这样过,我不是傻就得疯。” 林明晰眼里微微一闪,有些好奇。 “那你呢?” 苏沅进林家门大半载,林明晰只一开始从林传读口中听说些许过往。 并不知苏沅之前过得如何。 此时情形正好,他倒是想听苏沅说几句。 苏沅听得随意,回答得也不慎走心。 她回想了一下原主本身的经历,表情复杂的唏嘘了一句。 “跟你比,我可就是黄连根子苦到了心底里,惨多了。” 苏沅打出生起就是个杯具。 亲娘难产死了。 睁眼起就没过一天好日子,被笨手笨脚的亲爹差点没捂死的带得刚刚蹒跚学步,泼辣后娘进了门。 后娘实在不是个玩意儿。 是个面慈心苦的狠角色。 一开始当着人的时候,还愿意做几分样子,对小苏沅还算过得去。 可背着人就不是个东西。 想尽了法子的各种磋磨。 仔细想,苏沅能从小儿活到这么大,也算是亲娘保佑,老天开恩了。 但凡换个命没那么硬的,只怕早就一蹬腿一闭眼,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小坟包包。 可小苏沅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眼巴巴盼着长大了能嫁给表哥为妻,去过几天好日子。 可谁成想,临到了了,后娘看上了亲表哥,背地里也不知道怎么琢磨的,一杆子将后娘生的妹子许给了与苏沅有婚约的表哥。 干脆利落的要了二十两银子,把上了吊的苏沅卖给了据说命格不好的林明晰做冲喜小媳妇儿。 苏沅挑拣着自己还能记得的部分,轻描淡写地说:“总的来说吧,就挺惨的。” 惨得苏沅都有点怒其不争。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以往是这般,猛地一愣之后声音有些沙哑。 “那妇人这般对你,你爹就不说什么吗? 说完后林明晰意识到自己唐突,面露悔意。 苏沅却满不在乎的摆手,淡淡道:“他这人吧,虽是男人,可却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后娘娘家强势,那又是个泼辣的,基本上不管是动嘴还是动手,都能毫不费力的把他和我一起摁在地上搓,说是一打二都是抬举我们了。” “他干得最硬气的事儿,大约就是不愿把我卖了,生怕我被你克死,可最后不还是没能成事儿么?” 苏沅比划了一个碗,做了一个撬开嘴灌的动作,轻飘飘道:“就这么一碗据说能把牛放倒的迷药,啪一下就给我放晕了,等我再睁眼,就已经在林家了。” 林明晰喉间发哽,声调也莫名哑了几分。 他有些不敢看苏沅的眼,只是说:“那你到了林家后,可曾后悔?” 苏沅顿了顿,不解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与在苏家的日子相比,林家虽也不太平,可起码林家夫妇待她真心,林明晰性子变扭了些,嘴巴毒舌了些,除此外并无不好。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林家三口,都是待苏沅最诚挚的人了。 苏沅一直承认这是事实。 且暗中庆幸。 她在林明晰复杂的神色中幽幽叹气,轻笑道:“也许之前吃的苦,都是为了要把所有的好运积攒着来遇到林叔他们?反正我对现状是挺心满意足的。” 过往不幸。 如今,她自认幸。 第144章 有钱人的快乐我想象不到 苏沅是个没享过福的。 也没被人护着心疼过。 所以自来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叫唤自己疼。 反正嗷嗷喊了无人在意。 上辈子烂泥潭里摸爬滚打小二十年,好不容易见着生活的微光了。 嘎嘣一下车祸成了人体组织状的残肢碎片,嗝屁前心里惦记着的都还是刚刚接手的心案子。 一睁眼一闭眼到了这异世,两眼一抹黑,兜比脸都干净。 前前后后也不知是怎么过的,总之稀里糊涂就到了现在。 苏沅总体还挺知足。 也没觉得那些苦有多苦。 说起来也只是唏嘘。 她感慨道:“说起来我还是福大命大,这换个福薄的,早骨头根子都烂完了,哪还能像我这样活蹦乱跳的?” 林明晰本就心头发堵。 听到她这话一时间竟不知应作何表情。 他良久沉默后无奈叹气。 “以后不会了。” 林明晰声音低,苏沅脑子里想的一堆有的没的,几乎都没怎么听清。 她奇怪道:“你刚刚说什么?” 林明晰避开了眼,淡淡道:“没什么。” 苏沅切了一声也无意多问,嘴里叼着根草继续望天胡思乱想。 他们进水渠庄的时候本就不早。 刻意消磨了这么一会儿,不多时就入了夜。 若是在林家村,日落时分正是农人们忙里偷闲的好时候。 坝场上,空旷些的空地上,都是围聚在一起说笑的人。 还时不时的有小孩子咯咯笑着跑来窜去。 可水渠庄却不同。 明明应当是农人最闲适的时候,整个庄子里却没多少出来活动的人。 偶有个把不听家长嘱咐跑出来的小娃娃,还没等跑出多远,就会被追赶着上来的家长拎着后脖颈抓回去。 苏沅遇上个抓孩子的年轻媳妇儿,忍不住笑:“姐,这会儿还早呢,怎就不让孩子出来玩儿了?” 那小媳妇儿见苏沅是真不知,有些纳闷。 “你们瞅着面生,是外乡人?” 苏沅笑着点头。 “外乡赶来去投奔亲戚的,今天路过这儿就暂时耽搁一宿。” 小媳妇儿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一手拎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崽子,低声说:“往常玩闹就罢了,今夜大老爷在庄子里住着呢,可万万生不得是非,你们既是从外乡来的,就记着别去碰不该碰的规矩,早些找地方安置了才是正经。” 似乎是心里忌惮极了,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都忍不住四下张望。 像是生怕被人见着。 苏沅见状,心里无声的道了句老天助我,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不解。 “这是为何?” 小媳妇儿怕多说多错,含糊其词道:“总之入了夜,满庄上下就没人会随意出来走动,这是犯大忌讳的,你们心里记着些就是。” 说完,不等苏沅多问,她抱着小娃娃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苏沅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能看到的地方,发现的确是没人走动的痕迹,不由得回头对着林明晰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明晰瞬间会意,无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按他俩的计划,苏沅去探小树林。 林明晰在草垛子那里观望。 庄子里若是走动的人多,保不准人多眼杂的就泄露了踪迹。 可眼下是个能走动的都主动归了家。 无形中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个良好的时机。 这会儿动手,保管无人察觉。 苏沅和林明晰找了个隐蔽的小角落再一核对行动计划和撤退路线,确定无误后,夜色更深,苏沅抬手敲了林明晰的肩膀一下,一句话没说,扭头窜进了黑夜里。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太熟练的按照打听到的路线,从小路绕到了草垛子那里,用手将草垛子扒拉出了个草窝窝,身形一闪,把自己藏了进去,手里还紧握着两个火折子。 只要苏沅身上带着的铁哨子响,他就立马就把这里看得见的草垛子都点了。 秋冬时遇火走水是大事儿。 整个庄子的人都必然会被惊动。 混乱中他们再想做什么也相对容易不少。 林明晰强行按耐心中焦急屏息等待。 另外一头,苏沅也顺利的翻墙爬院抵达了目的地。 村民口中那个不可入小树林。 进小树林前,苏沅心里还暗暗嘀咕,吴大老爷那么的家产,想养个外室包个小情儿,直接把人接进屋子不快活么? 何苦委屈自己,冷风嗖嗖的天儿在小树林里打野战? 可真见着小树林后的真面目了,苏沅就默默的鄙夷自己的无知。 养尊处优的吴大老爷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呢? 是她这种乡下来的小傻子见识短了。 有钱人的快乐她根本就想象不到。 只见那个极为神秘的小树林后方,还坐落着一处小竹楼。 竹楼应该是最近新搭建的,透着月光都能看出处处簇新。 还有很多无人用过的痕迹。 许是不愿让太多人知晓,这宅子前边守着几个彪壮大汉。 进了小楼附近却是再无人看守。 苏沅心里压力小了不少,集中注意力开始打量小楼的环境。 小楼里点着烛火,从外边看灯影重重,加上迎风而舞的窗纱,在月色下还挺有那么几分不可说的意境。 苏沅麻溜的在小楼最近的位置找了个粗壮的树杈子躲好,眯着眼睛朝着小楼里望。 她选的这个位置正好,不光是能直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 还能隐隐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动静。 只是一直没人说话。 苏沅蹲得腿都麻了,还没听见半点声响,心里暗暗生疑。 难不成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多了? 人吴大老爷大老远的跑上一趟,就是为了来庄子里享受一下难得的静谧好时光? 她心底正嘀咕的时候,外边有动静了。 一个粗壮的婆子跟着一个浑身被披风裹着的人走了过来,推开了小楼的门。 婆子和被披风裹着的人全程没说一句话,也无从探知猜测身份。 只是光是从身形可看出,披风之下的人是个女子。 苏沅悄悄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直到那女子进了小楼后才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人被披风裹得严实,她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心里猜测的那人。 只能是耐心等着。 女子进了屋后,送人的婆子就低着头走了出去。 先前过分安静的小楼终于有了声响。 第145章 小楼窃听鄙夷起 先是传出了吴大老爷的问话声:“哎呦我的乖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走着过来?我不是让人给你备了软轿吗?” 女子尚未答言,吴大老爷就急吼吼地说:“这一路走过来,你倒是受得住,万一腹中孩儿受了颠簸可如何是好?” 女子听见吴大老爷的话含羞带怒的哼了一声,说:“我还说你是忧心我呢,原来心底里惦记着的,只有你那孩儿,既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如等到那天瓜熟蒂落了,再直接将孩子接回去不就好了?” 女子未开腔前,苏沅还无法确认其身份。 一开口听到那熟悉的声线,苏沅心里猜测立马就落地证实。 此人正是刚刚死了丈夫的林小姑! 只是…… 苏沅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屋子里拉扯的男女,难以置信。 她不是听说林小姑早年间生两个闺女伤了身子,早就不可孕育了吗? 怎么听这动静,肚子里似乎又怀了??? 苏沅受惊的同时,屋子里的一双男女也终于结束了毫无意义的矫情对话,步入了正题。 林小姑抱怨道:“你只说是被我备了轿子,可你也不想想,如今这情形,那轿子我敢坐吗?” “那个死鬼刚刚死,家里什么事儿都还乱着呢,我连出来见你一面尚且要偷偷摸摸的,万一被人看着了,指不定要兴起多大的浪。” 怀着命根子的人此时最大。 吴大老爷听着林小姑抱怨,讨好笑道:“一个不打紧的人,死就死了,你惦记他做甚?” 他保证道:“你就安安心心的把我儿子生下来就好,旁的糟心事儿自然有我去打理,用不着你操心。” 林小姑听了这才满意些,可嘴里却说:“你说的倒是轻巧,之前只是说要把那死鬼弄死,可你怎把我二哥二嫂也搭进去了?” 她有些担心地说:“我倒不是心疼那对夫妻,只是他家生了个好儿子,儿媳妇也是个不省事儿的,这俩要是听说家里的事儿回来闹,万一被我们的事儿被发现了怎么办?” 林小姑一开始的确是没想让林传读夫妇去顶罪。 她能与人珠胎暗结,将吴大老爷给她带了毒的糕点送到了江大山的嘴里,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脑力。 剩下的她一点儿也想不到。 这会儿说起,也只是随口一忧。 吴大老爷不甚在意地嗨了一声,说:“到底是枉死了个人,不清不楚的对外没法交待,找两个合适的顶罪是必然的流程,否则人言可畏,到底是不稳当。” “这事儿我办得利索,纵是他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我的手心,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 县衙里早就打好了招呼。 江大山又是当场毙命。 至于证据,那点儿带了毒的点心,全被江大山吃了个干净,一点儿没剩下。 任谁来都找不出证据。 只要这么耗着,林传读夫妇这个替罪羊是当也得当。 不当也得当。 似乎不愿再听林小姑说这事儿,吴大老爷笑道:“说起来我好几日不曾来看你了,肚子里的孩儿可还乖巧?” 林小姑娇嗔一声,推了吴大老爷一把,半是骄傲半是抱怨地说:“这娃娃怕是就不知道乖巧是什么?这刚怀上,就折腾得我白日难安夜里难睡的,吃也吃得不顺口,这才多长时间啊,我都瘦了好一圈了。” 林小姑本是抱怨。 吴大老爷听了这话却甚是欢喜。 他肥硕得流油的脸上洋溢出了得意的笑,一手摸着林小姑的肚子,傲气道:“我的儿子,自然是不会太简单的人物,在娘胎肚子里就与旁人不一样。” 林小姑捂嘴笑:“你怎确定一定是儿子?” 吴大老爷得意的哼了哼,骄傲道:“我早就跟白仙大人仔细询问过了,咱俩的命格是最相合的,有了孩子,也必是男胎,绝不会有错。” 他对儿子的念想已经成了执念,说完就情不自禁的抚摸着林小姑平坦的小腹,笑道:“乖乖,你这肚子里供着的,可是我吴家的命根子,你可千万小心着些,万万不可让我儿子受了委屈。” 林小姑不知是被他的话勾起了什么委屈之处,抽抽噎噎的埋怨起了当年。 “你这会儿知道我好了,那当年让你娶我,你怎就不乐意了?” “我若是狠心些,别说是给你生儿子,就算是再见你一面我也是不愿的,我这些年苦水似的熬着,你是一眼没见着,这会儿知道我能生儿子就来找我,说你是个薄情寡幸的都是抬举了你。” 吴大老爷被连声抱怨也不生气,只是一味地赔笑。 “当年之事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吗?家里给我定亲定得紧,等我回神那头已经进了门了,再找你,你也嫁了不是?” 吴大老爷摸着她的小腹笑,说:“我现在就是后悔啊,后悔怎么没早狠心一把药给你那男人药死,他早死几年,咱们这儿子都该满地跑了!” 林小姑想到江大山死前的样子心中犹自打鼓,不愿多提的捂住了吴大老爷的嘴。 到底是陨了一条人命。 还是朝夕相处的丈夫。 说起来,她心底也是怕的。 吴大老爷不解其意,嘿嘿笑着说起了别的。 二人腻腻歪歪的闲话半响,林小姑又问起了别的。 她说:“话说我这儿子也怀了,眼看着三月胎也要稳了,你什么时候接我进门?” 不等吴大老爷开口,她就说:“我拿命给你生儿子,你可别想着把我名不正言不顺的放外头。” 似乎是怕这话触了吴大老爷的霉头,她又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也不在意那些虚的,只是我们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总不能让儿子躲躲藏藏的不得露面,万一人说起,那得多难听刺耳啊!儿子长大了知事儿了,脸上也不光彩不是?” 吴大老爷心中本是不高兴的。 可听到林小姑这话,又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他得了个儿子,当然是吴家的大喜事儿。 绝不能藏头露尾的不见人。 只是这儿子要怎么露面,是个需斟酌的问题。 毕竟吴大老爷势大。 吴夫人的娘家也强势得很半分不弱。 这事儿若是办不好,是会惹出大麻烦的。 吴大老爷心里迟疑面上不显,对林小姑关怀得真心,嘴里一句接一句的哄:“你放心养胎,我不会让你和儿子受了委屈的,等我把家里的事儿打理清楚,你那死鬼男人的事儿落了幕,我就来敲锣打鼓的把你迎回去!” 林小姑得了满意答复开心的笑了。 靠在吴大老爷胸口畅想起了未来。 苏沅蹲在树杈上听着,忍着恶心无声呸了一句。 “狗男女!” 第146章 林家买不起 小楼里林小姑和吴大老爷的对话越发不可入耳。 苏沅忍着恶心翻了个白眼,轻手轻脚的从树上滑了下来,踮着脚树干中灵巧一蹿,小心避开了在门口守着的守卫,无声无息的出了小楼范围。 林明晰在草垛子里心急如焚的侧耳听着动静,等了许久都没声响的时候急得额角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正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压低的女声。 “六小子,走了。” 林明晰猛地一顿后无奈发笑。 他笨拙的从草垛子里蹿出来,哭笑不得的横了苏沅一眼。 “跟谁叫唤呢?我是哥哥。” 苏沅懒得理会他这种无意义的小倔强,切了一声就赶紧挥手,示意他快点跟上。 他俩虽做了乔装打扮。 可这打扮糊弄糊弄旁人或许还行。 对上朝夕相处的林小姑却无半点胜算。 还是早些趁着无人注意,赶紧溜之大吉的好。 林明晰见苏沅神色就大致猜到一切顺利,放下了心中巨石,跟着她静悄悄的出了水渠庄。 这会儿大半夜的,也没个能顺搭的车。 只能靠着两条最为原始的人体工具步行。 苏沅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明晰耐心等了半响,见苏沅实在是没想起自己,头疼道:“你在里边看到了什么?”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看着林明晰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我发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真的。” 林小姑虽素日蛮横。 可到底也是读书人家精心养出来的闺女。 在整个林家村那都是被人说得上号的人物。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人,竟能有与人通奸谋人性命的胆子? 心中猜测被眼前事实证实的瞬间,苏沅当真是吃了好大一个鲸。 吓得不轻。 苏沅看似什么都没说,可这句话已经无声影射了许多。 林明晰沉默片刻,苦笑:“咱们猜对了?” 苏沅点头。 “那可不咋的。” 这思路对得不能再对。 要是交答卷按卷面评分,怎么着也是个满分。 话是这么说,可林明晰心底里却并不希望这是事实。 枉死的是待他极好的小姑父。 凶手是他嫡亲的小姑姑。 对极为重视亲情血脉的古人而言,骤然得知这么个噩耗,心情怎么都不能太好。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莫名带着些许落寞。 苏沅见了难得的有些不忍,低声道:“这事儿说起来扯淡,但是既已是发生的事实,咱们就别为不值得的人伤怀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将真相揭穿,洗清林叔和林婶儿身上的罪名。” 照那吴大老爷和林小姑所说,他暗中肯定做了不少打点。 说不定县太爷早就与吴大老爷坑壑一气,决意让林家夫妇顶罪。 棒子不砸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多疼。 这样的事儿这些人做过多少无从得知。 但是,苏沅却绝不允许发生在身边之人身上。 揭露真相宜早不宜迟。 万万不能拖。 林明晰听到苏沅的话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我怎会为了那样的人伤怀?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过寡断了。” 苏沅静静听着不语,眉眼间却依旧带着不可说的担心。 林明晰见解释不明白,索性也不多嘴解释,瞬间收敛了脸上多余的情绪,沉声道:“以目前的情形看,直接去府衙不可取。” 早知吴大老爷和县太爷是一伙儿的。 还眼巴巴的跑去告状。 岂不是变相的将自己掌控的证据交到县太爷手里被销毁? 更何况,这样做也容易打草惊蛇。 弊端极多。 苏沅和林明晰想到了一处,赞同点头。 “去了也没用,我之前去了一趟,打鼓打得胳膊软,不照样没人出来看上一眼吗?咱们得另外想法子。” 法子要想。 可怎么做,却实在是让人为难。 苏沅愁得没头绪,只能是闷闷的把自己白日里做的安排细细碎碎的说了一遍,叹气道:“被子里残留的红枣糕我倒是捡了一些,只是毒不毒的,我也看不懂,还是要找专业的人来看,否则也是白瞎。” “小姑父的遗体我也找人守着了,回去之前务必不让任何人动,理论上来说,命案现场倒是保住了,只是这线索零碎得很,若不整理清楚脉络,还原事实真相,贸然说出小姑父是中毒身亡,还容易往林叔和林婶儿的身上扣屎盆子。” 林传读夫妇本就被诟病是杀人凶手。 只是到底是怎么杀的人,至今谁都不清楚。 一切只是猜测。 苏沅捡到的红枣糕可能是翻案的证据。 可若操作不当,也很容易成为把林家夫妇钉死在杀人凶手上的铁证。 毕竟按常理而言,哪个意图不轨的陌生人会带着有毒的糕点轻而易举的进了林家门? 谁送去的东西,神志清醒的江大山会毫无怀疑的吃下去? 搞不清楚这红枣糕是怎么从吴大老爷手里,到了林小姑手里,最后又到了江大山嘴里的过程,捋不清楚个中细节找到证人证据,就算手里有证据也不能轻易往外拿。 否则林家夫妇就彻底完了。 苏沅发愁的不住皱眉。 林明晰沉默一瞬,突然道:“你刚说,那吴大老爷说明,毒是他带来的?” 苏沅郁闷点头。 “是啊,怎么了?” 林明晰眯了眯眼,淡淡道:“听你说起,那吴大老爷对这毒倒是颇为了解,听起来也极为稀奇,这样难得的东西,他会是第一次用吗?” 换句话说,吴大老爷看重林小姑。 只是因为那所谓白仙的命格宣言。 认为林小姑能给自己生儿子。 至于江大山是何许人也,只怕从一开始就不曾入过吴大老爷的尊眼。 对付这样一个小人物,随便弄点儿耗子药就够了。 吴大老爷怎会费尽心思,特意去弄点儿稀奇毒物来显摆自己出手阔绰? 他能在想到杀死江大山的时候,就能拿出旁人难认的毒物,唯一说的通的解释就是,这种稀罕毒物,他手中原本就有。 甚至不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而稀罕少见的东西,往往都是来去有路数的。 毒物这种特制的东西,更是少有。 见苏沅面露不解,林明晰解释道:“也许从毒物的来源和持有者的身上入手,可以找到线索。” 林家都穷成什么样了,谁都有目共睹。 这样的家境,绝不可能再有余钱拿出,去费劲儿巴拉的买稀罕毒物来杀人。 只要能找到那毒物的来源,确定其价值,也就能变相的证明,林家并不具备动手害人的能力。 直接点来说就是,林家买不起。 也没渠道人脉去买这样的东西。 所以凶手不可能是林家夫妇。 第147章 另辟蹊径 林明晰的话相当于是另辟蹊径。 从另一个层面上打开了苏沅的思路。 苏沅想了想,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只要我把我捡的糕点碎屑拿去找懂行的权威人士辨别是什么毒,确定其来历,也算是一条出路?” 林明晰面沉如水的点头。 同时在心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还好苏沅有心,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把碎屑捡起来了。 否则时至今日,当真是走入了难解的困局。 林明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除此外,咱们还可从吴家夫人的身上下手。” 苏沅两眼一亮,胳膊肘撞了撞林明晰的胳膊,催促道:“别卖关子,赶紧说说。” 林明晰苦笑一下,后退半步避开了苏沅的肢体接触,淡声道:“吴大老爷在城里是个人物,他本身的出身家境能力缺一不可,另外,更多的也是仰仗了家中妻子的娘家势力。” “其次,也可利用吴家的死对头做文章。”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死对头?谁?” 林明晰叹气。 “于家。” 城中几大富户。 吴家算是别出风头的一家。 除吴家外,数得上名号的,依次是柳家,于家。 而吴大老爷妻子的娘家,就是仅次于吴柳二家的于家。 吴家与于家的联姻等同于是强强结合。 也让吴家的声势比从前更胜一头。 可娶了个娘家强势的妻子也不见得都是好处。 吴大老爷本就生性浪荡,是个少年时就有风流浪子的浪名在外。 可成婚后,被吴夫人管教甚严,除了家中的几房小妾外,从不出外寻花问柳。 可谓是安分守己得有些出人意料。 吴夫人可谓是御夫有术,管教有方,被城中不少夫人艳羡。 只是在外传闻夫妻感情甚笃的吴家夫妇,最大的困扰就是多年无子。 吴大老爷发愁。 吴夫人也难受。 否则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吴大老爷往家中纳妾。 每月初一十五从不中断的去庙里进香求子。 吴大老爷求子心切。 吴夫人心中虽也焦急,却不见得就希望旁的女人生下自己不能生的儿子,让诺大的家业白白继承给了别人。 所以吴夫人这里,必然是个突破口。 另外就是于家。 于家早些年也是风云人物。 可近些年被吴于二家联手打压得抬不起头。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于家的家底和手段都不比吴家差。 旁人或许怕吴大老爷的权势不敢多言,于家的人却不见得就心底生怯。 怕苏沅不明白,林明晰解释道:“吴家与县太爷有关系,可到底是靠着钱财和女色带来的合作关系,并不可靠。” “于家本家出了个京官,盛京的三品官员在遍地宰相的盛京或许不算什么,在这不大的城里,出了个三品京官却能算得上是个大员,有这层关系在,于家虽不占上风,却从不处于弱势。” 苏沅终于听到了能听懂的环节,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把吴大老爷杀人的把柄送到于家手中,让于家去与他们狗咬狗的斗?” 于家渴望拿捏吴家许久。 得知对手的致命把柄自然不愿放弃。 吴大老爷有县太爷撑腰。 于家却有三品大员坐镇。 双方对仗,必是不死不休。 届时不光是林家夫妇的罪名洗清。 就算是神仙斗法,也绝牵扯不到林家身上。 正所谓是借棒子打狗。 好事成双。 苏沅想了想那场景就觉得美,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发愁。 “话说的轻巧,可咱们手里没切切实实的证据,于家人能轻易信了咱们的话吗?” 于家人是有钱。 家里还有个当大官的。 可人家不见得就傻啊! 林明晰这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那么明显。 于家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苏沅愁得真心实意。 林明晰却不在意。 他说:“于家那边有我去疏通,必不会出错,你去负责吴夫人那边,务必要想法子让她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子的事儿,让吴家内部热闹些。” 这事儿苏沅在行,听完就咧嘴乐了。 “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稳妥。” 时间紧急,林家夫妇还在大牢里不清不楚的关着呢,旁的暂时也顾不上。 苏沅和林明晰一夜没顾得上合眼,光是靠着一双腿走到了天亮,搭上了最早的送菜的骡车,再度进城。 进城后,林明晰改道去了于家。 苏沅则是扭头去了乞丐一条街。 昨日她就听说了,吴夫人要去上香。 可十五昨日刚过,再等到初一可就太远了。 苏沅得想个别的法子,让吴夫人再出动一遭。 苏沅昨日才来,不过是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大方得很。 这里的乞丐看着她分外眼热,不等苏沅开口,就主动眼巴巴的往上凑,指望着苏沅今日还能像昨日那般大方。 苏沅来过一遭,也相当于是有熟人的。 直接就找到了昨日问话的老大爷,低低的在老大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大爷听完略显诧异的看向苏沅,有些无奈又好笑。 “你这法子可阴损。” 苏沅不以为意的嗨了一声,叹气道:“若是能堂堂正正,谁又愿意使这不见光的阴损手段?” “我观老先生是个识理人,心中想来也能自断乾坤,我就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平白惹您发笑了。” 她定定的看着老爷子,轻声道:“说起来那吴家老爷着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欺男霸女之事也不曾少做,我这么做,说是为自己出口郁气,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为那些曾被欺辱过的人撒气?” “再说了,老先生眼明心亮,自然也能明白,我所说之事并非信口开河,既是事实,不存编造,我只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让该知道真相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罢了,有何阴损可言?” 苏沅声音不大,语调却缓而坚。 声声言言,都像是带着蓦大的定力。 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 老者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你都这么说了,还给了银子,我若是不照你说的做,岂不是不识好歹?” 苏沅连说不敢,退后半步对着老者认真致谢。 “老先生愿帮我是情分,不帮我亦是本分,丫头不敢放肆。” “我心中所想尽言于此,老先生是否相助,全看您一番心意。” 老者深深的望了苏沅一眼,突然轻笑。 “你这丫头倒是个识礼数知进退的,罢了,你既都这么说了,不过是嚼几句舌根的事儿,你这忙,老头子帮了。” 苏沅大喜过望,当即笑着说:“多谢老先生仁义。” 第148章 城外老神仙 世上最多的是穷人。 而谣言散布得最快的地方,就是穷人聚集之地。 乞丐聚集之地,就是谣言散播得最快的地方。 有了老者相助,苏沅想让吴夫人听到的话,没多久就通过外出采买的仆人的嘴传到了吴夫人耳中。 年刚三十的吴夫人听清了身边婆子说的是什么,眉心无声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婆子见状不敢再言语,吴夫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说:“你刚刚说什么?” 婆子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奴婢听闻,城外来了个老道人,那道士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脱口成卦的本事却不弱,听闻是个有大能耐的得道高人,城外不少人得了他的指点,忧心之事都有了起色,夫人为心中难事为难许久,既有此机缘,何不抽空去城外走上一遭?” 吴夫人静默不语。 跟了她几十年的老婆子却是面露愁色。 她低声说:“夫人莫怪老奴说话不中听,青雷寺您前后去了不知多少次,香火钱也捐了不少,银钱海一般的洒出去,苦药更是一碗接着一碗的往肚子里灌,可这些年始终不见有起色,您还是莫要偏信一方之言,多寻些别的门道也是好的。” 老婆子说的话不中听。 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吴夫人求子不得,多年来来费尽心血,长跪佛前就是为了能得一子。 可一日日的年岁见长,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长此以往,就算她日后有孕育的机缘,年纪大了,也不适合再生了。 吴夫人眼底闪现出淡淡的迟疑。 老婆子见了就说:“您若是信不过怕白跑了一趟,不如就将这事儿交给老奴去办,老奴腿脚利索,倒是也不怕折腾,一会儿得空了往城外走上一趟,也算是了了老奴心中的一桩隐忧。” 吴夫人沉默片刻苦笑摇头。 “罢了,你既是如此说了,我就随你走一趟也可。” 老婆子喜出望外的连连应好,忙不迭的去安排出门事宜。 吴夫人坐在圈椅上默了一瞬,突然问身边伺候的丫头。 “老爷呢?” 既是去求子,夫妻双方一同前去更显心意。 丫头闻言有些为难,小声回禀:“老爷昨日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吴夫人抿了抿唇,淡声道:“又是去庄子上了?” 丫头低着头应是。 吴夫人被气笑了。 她咬牙道:“从前不见他去巡视得这般勤谨,自打前几月起,就跑得格外勤勉,知道的是他惦记着家中产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庄子上养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妖精,故而才连家都不想回了!” 吴夫人本是性子强势的人。 刚成婚时,的确是将吴大老爷管制得极紧,从不让人在外寻花问柳,就连纳妾也是不可。 可后来久久未曾有子, 娘家和婆家双方施加的压力过大,才不不得以松口让吴大老爷往家里一房接着一房的纳妾。 摆酒纳妾是她同意了的,就算是不得已,吴夫人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在外瞎搞就是彻底触碰到了吴夫人不可容忍的底线。 吴夫人回想吴大老爷近日的蹊跷行踪,皱眉道:“找个机灵的去前头打听打听,看看老爷出门都是去的什么地方,去哪儿的时候多,在庄子上的时候,夜里身边可有人伺候。” 吴夫人顿了顿,阴沉道:“若是身边有人伺候,打听清楚姓甚名谁,是何来历,仔细问清楚了回来禀我。” 丫头应好去了。 吴夫人压抑着心中烦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半时辰,之前去收拾的老婆子走了进来,俯首在吴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见吴夫人点头才后笑着伺候她起身。 吴夫人一行人收拾利索出了门。 守在吴家门口的苏沅见了,无声的眯起了眼睛。 鱼儿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就是按剧本演了。 吴夫人听说的那个玄乎其玄的道人,实际上就是和苏沅合作的老者。 苏沅一开始是想找别人的。 起码找个日常算命的去临时顶上一阵儿。 可老者听了后却说不必,问苏沅多要了一壶高粱酒,自己撸袖子就当起了算命先生。 至于算命很准,则是居功于乞丐们平时的居无定所。 耳听八方。 有了这些小道消息做底气,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人,老先生张嘴闭嘴也能说出几分真道理,忽悠得人防不胜防,最后还感恩戴德的感谢活神仙保佑。 老先生在城外忽悠人。 苏沅叫了几个小乞丐,在吴夫人的陪房婆子的门外就开始念叨这事儿。 什么生改命格包生贵子之类的话,前前后后说了不下一箩筐。 人云亦云,则是言之有理。 吴夫人的陪房婆子听了,半信半疑的找了几个街坊打听了一耳朵。 结果发现大家伙儿都听说过这事儿。 立马就急吼吼的跑去找吴夫人报喜去了。 吴夫人想生儿子想得都魔怔了。 这是经年不去的心病。 她得了消息前去传话,不管吴夫人信还是不信,心里总要记着几分她的忠心。 再说老婆子心里也存着侥幸。 万一这次就行了呢? 吴夫人要是一举得子,那她一家老小后半辈子的吃穿可都不用发愁了! 有了老婆子的游说,吴夫人果然就上了当。 一切发展皆在预料之中。 苏沅心满意足的啧了一声,将头上的围帽往下拉了一些,悠哉悠哉的转头走了另外一条小道。 老先生客串算命先生一活儿还算尽职。 可苏沅不亲眼瞧着到底是放心不下。 她得跟着去看看情况。 老者在的地方是与苏沅早就说好的。 苏沅抄小路过去,脚程倒是比吴夫人一行快了许多。 她躲在暗处静静的盯着。 不一会儿,远远的就看到吴夫人的车架到了。 富家之妇出门规矩庞多。 豪富之户主人家基本上也不出面与看不上的人搭话,传话的事儿都交给了身边的下人。 马车刚刚停稳,吴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就下了车,想与在路边摆摊的老先生搭话。 老先生谨记着苏沅事先的叮嘱,不等那婆子开口,张嘴就道:“你家夫人所求之事我心中有数,但是此事无解,你不必再开口多言。” 婆子走这一趟为的就是替吴夫人解忧。 结果话没出口就得了这么一句不吉批语,心里着急得不行,怎会轻易罢休? 第149章 寡字言,枕边杀 她赔笑道:“老先生别这么说,我家夫人特意求来,就是听说了先生大名,您是眼能通天的活神仙,怎会有做不到之事?您且耐心些,先……” “耐心不耐心都无用,你家夫人命中有子息缘分,但是唯有一子,绝不可多,但是这缘分时下已被人占,自然是无了亲身孕育的缘分,多求无用,且回去就是。”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清楚。 可问话的婆子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重点。 她尖声问:“先生是说,我家夫人是有子息缘分的?” 老先生看不出情绪的淡淡颔首。 婆子又喜又急,急吼吼地问:“那既是命中带子,又为何迟迟求而不得?还有先生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被人占了缘分是指何意?” 老先生闭眼不语。 婆子急得头上冒汗,不等多问,立马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强行塞到了老先生手里。 “活神仙知道什么,不妨直说,若能对我家夫人有助,必当厚谢。” 老先生像是被烦得不行,不耐道:“夫人命数本不该如此,可她所嫁之人命中唯独一子,故而才求子艰难。” “缘分被占的意思就是,夫人家中不久后就要添丁,虽称夫人母亲,却非夫人亲生,而有了此子,夫人往生求子无望,再不得子。” 老先生这话可谓是说得直白。 就算是老婆子不曾读过书,也能瞬间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忿忿咬牙,脸都染上了一层青紫。 “活神仙是说,有人在外怀了老爷的孩子,抢了夫人的母子缘分?!” 老先生老神在在的点头,拿着手里的荷包转身就要走。 “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看夫人心意,总之,不到七月,瓜熟蒂落之时,就是夫人母子情份彻底被斩断之时,届时夫人就会信了。” 老婆子激动的拦住了老先生,强压着怒气说:“老先生且留步,您稍待几分,容我去与夫人禀报一二。” 老先生面露不悦,似乎是不满婆子行事。 老婆子讪笑着连连赔不是,眼神示意身后的人将老先生拦着。 然后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回去,扒拉着马车的车窗与马车里坐着的吴夫人说话。 那婆子不敢隐瞒,将自己听到的话都重复了一遍,末了才愤怒道:“奴婢就纳闷呢,夫人身子好,又是福泽深厚的,怎会苦求无子?原来竟是那不知什么路数的狐媚子躲在暗处,生抢了夫人的母子缘分!” 吴夫人将信将疑的皱眉,道:“这话可信?” 老婆子想起之前吴大老爷拜访白仙后,四处寻访命格之女的事儿,咬牙道:“夫人您细想,老爷之前信了白仙之言,执意要找那般命格女子,这不就是应了老先生那句抢您母子缘分之说吗?” “老爷之前找人找得都魔怔了,可近来却是没了动静,您之前还想着是老爷终于想开了,不再计较,可如今想来,这极有可能是老爷已经找到了那人啊!” 若不是已经找到了,为何突然就不找了? 吴夫人被婆子一句话提点得茅塞顿开,眼底闪烁着冰霜冷意。 她闭了闭眼道:“你去将那老先生请上前来,我有话问他。” 婆子应好赶紧去了。 老先生却是一动不动。 婆子着急催促了几句,老先生冷笑一声,扬手就将之前婆子塞给自己的荷包扔到了地上,冷冷道:“本是不忍看你家夫人被人鸠占鹊巢。平白误了后半生,老夫这才多言提醒,不料你们竟如此欺人太甚!” “你家夫人架子大,这话老夫应不了!” 老先生银子一扔甩手就要走。 决绝得不行。 婆婆一看急红了眼,赶紧小跑着追上去把人拉住。 两人正拉扯间,吴夫人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她走近几步,面带歉意的对着老先生微微福身,抱歉道:“特特来寻先生解惑,本该徒步相迎以示敬意,只是妾久不出门,今日车上颠簸了些,失了仪态,怕污了先生尊眼故而避而不露,并非轻视冒犯之意,还望先生见谅。” 这话说得好听,老先生脸上怒气稍减几分。 吴夫人见了,示意身旁的丫鬟送上了一个更大更鼓鼓囊囊的荷包,苦笑道:“刚刚听先生之言,妾觉得颇有道理,只是本身机缘不厚,天资也不聪颖,故而难以领会先生话中之意。” “先生若不介意,不妨说得更仔细些,也好为妾解除心中之惑。” 老先生一眼也不看丫鬟手里的荷包,冷冷道:“能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其余的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夫人不必自谦,能听懂的,该听懂的,你都已经懂了,又何必在此自欺欺人?” 吴夫人神色一僵说不出话。 婆子心急道:“先生只说有人抢了我家夫人机缘,却不点明是何人擅抢,这不是在诛我家夫人的心吗?” “您就当是心怀慈悲,怜惜怜惜我家夫人心中之苦,多提点几句吧。” 吴夫人面露哀切,婆子祈求不断。 说了一会儿,老先生实在是不耐烦了,冷哼道:“老夫给你指个方向,往西去三十里地,有一地生来带水,又与木字挨边,取其中,位其南,有一林中,暗藏天机。” 老先生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夫人去亲眼看了,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吴夫人沉默片刻,认认真真的对着老先生行礼致谢,亲手将两个荷包递到老先生手中,确定他都收下后才带着人上车离开。 车架刚起,吴夫人就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轻吟。 “帐中苦,莲心熬,有妇哭把大儿找。” “命中有,求不得,命中带木身怀宝。” “寡字言,枕边杀,夜眠且惊长染血。” “苦也,悲也,是命数,也是人心啊……” 老先生悠悠哉哉的往前摇晃而去。 不多时就没了身影。 吴夫人定定的坐在车厢中沉默不言,过了许久,才竭力控制着心中惊怒,沉沉道:“去庄子上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婆子惊疑不定的答言说未曾。 吴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维持着冷静,一字一顿。 “先不回去,直接改道回柳家。” 婆子惊讶道:“夫人您是说?” 吴夫人冷笑一声,咬牙道:“我到底是个家宅妇人,外边多少消息难以听闻,吴越要是有心瞒我,我派再多人出去,也是无用,这事儿得回去找我父兄做主,要他真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必不饶他!” 婆子听闻狠狠点头,愤怒道:“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查到是谁,一定要将那厮抓来千刀万剐!决不能放过她!” 第150章 恕难从命 吴夫人一行人急吼吼的调转车头往回赶。 先前还神神秘秘,浑身洋溢着高人姿态的老先生和苏沅面对面对视半响,纷纷对对方佩服的抱拳。 老先生说:“你这丫头年岁虽不大,对人心拿捏却恰到好处,刚刚那主仆只想着我高深莫测,又何曾会想,我说的每一字一言,都是你事先教授?” 老先生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也不可能真的事无巨细,什么秘密都知道。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苏沅经过仔细考量后,琢磨出来的精辟之言。 可谓是字字都掐死在吴夫人的心口上。 让吴夫人绝对没有不上钩的可能。 苏沅闻言好笑的摆手,认真道:“我只是让先生转述几句话罢了,先生演技绝佳,方让大戏完美落幕,这全是先生的功劳,丫头不敢居功。” 老先生对她的自谦不以为意,将吴夫人给的两个大荷包拿了出来,想要交给苏沅。 他并不贪心。 也不真觉得能得这两个荷包,是自己的功劳。 若无苏沅指点,他别说是上前忽悠,就算是张了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这个,还是应当交给苏沅。 苏沅见状赶紧说:“先生不可,这是您今日辛苦额外得的,自然是您的。” 老先生皱眉摇头道不可。 “你我说好的报酬已经结清了,我自然不可再贪这样的好处。” 老先生执意要给,苏沅无法,只能是伸手拿走了小的那个荷包。 她故作感激道:“先生大义,丫头感激在心,只是这东西既是我们二人合作所得,自然也应当均分才是,这个我就厚脸拿了,多谢先生慷慨。” 老先生微怔片刻有哑然失笑。 “你也是个有趣的。” 说罢不再推辞,将大的那个荷包揣好,老神在在道:“今日不负所托,也算是全了你我之间说好的交易。” 苏沅再度感激一笑。 “多谢先生。” 若无老先生的唱念俱佳,想唬住吴夫人,只怕她还有费不少心思。 老先生摇头轻笑,慢悠悠道:“老夫与你颇为投缘,日后若是再有事儿,不妨去老地方找我,能帮得上的,必不推辞。“ 苏沅含笑说好,故作戏谑道:“您老放心,有赚钱的买卖少不了您,我必去唤您。” 老先生被逗笑了,摆手示意苏沅不必送,自己慢悠悠的往回走。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笑意散去,片刻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返程。 她这是算是一切顺利。 可林明晰那里,还不知到了哪一步。 于家能在城中抵抗来自吴柳二家的联手打压,岂会是好相与的人物? 林明晰贸然上门,如今也不知是何种情形。 苏沅心急着急得上火,急急的赶回城,一步不停的直接就奔着去了于家。 她前脚刚到,还没来得及多想,于家的大门就开了。 林明晰被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年轻男子送了出来,看神色还颇为客气。 苏沅微微定神,站在暗处默默观望。 门前林明晰和那男子正毫无所觉的说话。 于浩轻笑道:“林兄刚刚所说之事,我已听家父提起,林兄放心,若此事属实,我们于家必不会袖手旁观,看恶人草芥人命。” 林明晰闻声苦笑,无奈道:“多谢于少爷出手相助,于家的这份情,我必铭记肺腑,不敢相忘,日后有用得上我之处,绝不推诿。” 于浩不以为意的嗨了一声笑了。 他略显戏谑的眨眨眼,好笑道:“我为何帮你,想来林兄心里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我本无意以恩相挟,只是林兄既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少不得要为自家妹子讨要个人情。” 于浩不等林明晰开口就说:“下月初三,是我妹子生辰,也是凑巧,正是十五及笄,也算是女儿家的一件大事儿,届时家中摆了酒宴,还望林兄能不吝前来,就当作是圆了女儿家的小心思,不知林兄意下如何?” 于浩话说得敞亮,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 林明晰想装傻都做不到。 他无奈苦笑,面露歉意,抱拳道:“盛情相邀,本不该推拒,只是在下早已身负婚约,家中有妻,不便再参与这般盛大的场面了。” 女子及笄是大事儿。 来席的,都是家中近亲,或是与主人家来往甚密之人。 林明晰是外男,不符合任何一项。 贸然前来,只会给人造成一种不切实的错觉。 林明晰对于家小姐无意。 更无心于此。 于浩闻言眼底多了些许冷意,沉声道:“既知是盛情相邀,林兄就不该贸然拒绝。” 不等林明晰开口,他就说:“至于你家中婚约一事,我早有听闻,不曾定下婚契,又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是暂时权宜之计的说辞罢了,不值一提,林兄也不必以此为缚。” 林明晰眼里无奈更甚,却还是坚持道:“虽未正式定婚契,可我亦是早有家室之人,不敢在外胡来放肆,也不敢轻慢,冒犯令妹,还望于兄见谅。” 于浩冷哼一声,冷笑道:“可我若非要让你来不可呢?”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卑不亢:“恕难从命。” 于浩:“就算我拿你所求之事想挟,你也不愿?” 林明晰顿了顿,却还是坚持道:“是。” 于浩意味不明的盯着林明晰看了半响,一改之前的热情礼遇,冷淡道:“既如此,你且自行去吧,我无事求你。” 林明晰神色不变的说了告辞,全了礼数才转身离去。 于浩不等他走远就甩手进了门。 进门时还冲着门房喊了一嗓子,可见心情不美妙到了极致。 可门一关,于浩脸上的冷意散去,剩下的皆是不可说的欣赏之意。 在花园里故意散漫了许久的于家小姐见他回来了,有些兴冲冲的上前,眼神晶亮,仰头问:“哥哥你可说了?” 于浩无奈,只能是苦笑着点头。 “说了说了,你让我说的都说了,只是这林明晰是个不识趣的,实在让人生恼。” 于浩说了半截就不说了。 于小姐却是无声自明了他的意思。 她皱眉道:“他不愿意,是吗?” 于浩苦笑,将林明晰拒绝自己的说辞说了一番,末了道:“虽不识趣,可并未隐瞒自身情况,对家中贫妻也算是相敬至极,此人品性不差,尚可。” 于家在城中是颇有名望的大户。 别说是一个穷书生,就算是不少家中富庶的人,眼珠子也眼巴巴的盯着于家唯一嫡出千金的婚事。 心里想着盼着能与于家结亲,借着于家的势抬举自家一把。 只是于家行事素来低调,于家小姐眼瞅着马上就要及笄了,关于婚事,也不曾透露出过半点口风。 严谨至极。 若是常人今日得了于浩饱含深意的邀请,说不得就要欣喜若狂的应下。 林明晰能在有所求的情况下不变本心,不隐瞒半分,属实不易。 于浩不掩饰自己对林明晰的欣赏。 于家小姐失落之下却是欣喜。 她轻笑道:“我就知道,他是个不错的。” 第151章 姑奶奶你可算是来了 于浩哭笑不得的龇牙。 “我的好妹妹哦,他再不错,身上也有了婚约,你可别忘了,他对家中贫妻有多看重,你心中念想就多几分不可成,这对你而言可不见得就是好事儿!” 似乎是怕于小姐不知事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浩赶紧说:“你且将你的那些心思收一收,不可生出妄念。” 于小姐领会到于浩的意思,有些好笑。 “哥哥你想什么呢?我怎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林明晰若是娶了,心中再念再想,于家小姐也不会有半分逾矩。 于家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子。 于家的家风,也不可能以势压人,逼着林明晰休妻再娶。 可林明晰这不是还没娶亲吗? 不但没娶,就连真正说得上的婚约也不曾有。 算下来就是可嫁之身。 不过是权宜之计的口头约定,林明晰都能珍重至此。 若是真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岂不是更珍之重之? 于小姐羞涩一笑,坦率道:“他今日若是应了哥哥的话,我心中只怕是要更失望几分,他不曾应下,倒是也证明我没看错人,哥哥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林明晰只要未曾娶亲,她就还有机会。 于小姐心心念念林家少年数年。 只要还有半分机会,她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于小姐尚带稚嫩的脸上扬起了志在必得的笑,握拳道:“他如今不明我的心意,自然不敢应话,可来日方长,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的!” 面对妹妹的执着,于浩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半响后无奈叹气,宠溺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会儿起风了,你别久在外边待着,当心受风着凉,我还有正事儿要做,就不与你闲话了。” 林明晰前来所说之事,对目前腹背受敌的于家而言是好事儿。 于浩得抓住这个机会。 好好的让目中无人的吴大老爷跌一个狠跟斗才是。 于小姐笑着目送哥哥走远,握着小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一定会让林明晰意识到她的好的! 于家兄妹的对话无人可知。 于浩走后,苏沅就冲上去拉住了林明晰上下打量。 生怕林明晰在于家受了委屈。 林明晰无奈的笑着任由她看,直到苏沅确定无事后才说:“可放心了?” 苏沅拍着胸口叹气。 “嗓子眼到肚皮了,勉强放心。” 林明晰好笑的曲起食指敲了敲苏沅的脑门,轻声问了苏沅那边的进度。 苏沅有些得意,看了一下四下无人留意,掏出了从吴夫人那里得的荷包,嘚瑟道:“不光成了,还得了打赏呢。” 吴夫人家大业大。 出手自然大方。 不过是个小荷包,里边却鼓鼓囊囊的塞了小二十两银子。 苏沅这两日本是在只出不进。 得了这么个荷包,之前的支出全抹平了不说,甚至还赚了不小的一笔。 苏沅的高兴写在了眼角眉梢之上,眉尾都在兴奋的上扬。 两日不曾见她开怀,此时见了笑模样,林明晰也忍不住打趣。 “这么说来,我倒是不能与你相比。” 毕竟林明晰只是办事儿成了大半,银子可是半分没挣。 苏沅闻言有些担心,皱眉道:“于家可是不同意?” 林明晰摇头:“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苏沅从江大山身上找到的残留糕点碎屑也交给了于浩。 于家人会加紧查找这毒物的来源。 也会暗中派一个靠谱的仵作去林家村验尸。 看江大山到底是为何而死。 于浩或许对他拒绝的事儿不满,可却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打压对手的时机。 所以不管是从哪个层面上来讲,于浩都不会放弃林明晰提供的这个线索。 这一点林明晰还是很有信心的。 苏沅将信将疑道:“当真?” 她刚刚可都看见了。 于家少爷的神情可算不得多友好。 林明晰含笑点头。 “当然,绝无虚言。” 林明晰是不说大话的。 苏沅听完安心不少,蹲在街角和林明晰叨咕半响,确定此时大致都安排妥当了,就歪着脑袋说“那点儿碎屑,于家真能找到来源吗?” 林明晰心中也愁,却还是说:“于家势大,人脉广路子多,应是能找到的,想来过不久就能有消息。” 苏沅只能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叹气道:“那咱们这会儿再在城里待着也没意思,要不去监牢一趟?” 林家夫妇还在监牢里关着呢。 苏沅刚刚得了意外横财,自然得前去打点一番。 否则万一吴大老爷不做人,让人暗中为难怎么办? 事发后林明晰还未能与林家夫妇见面,闻言眼神一黯,哑声道:“是该如此。” 监牢苏沅是来过一次的。 这一次也不用人带着,轻车熟路的就带着林明晰进去了。 里里外外的花了银子,确定林家夫妇在监牢里暂时没吃什么苦头,林明晰面色平静的和苏沅回了林家村。 他俩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进村后苏沅和林明晰的情绪都不高,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 不料没等到家门口,就听到了从林家内部发出了剧烈争执声。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怒,两人同时拔腿往前冲。 林家院里,势单力薄的叶清河正一脸漠然的盯着面前的一行人,冷冰冰道:“江叔是枉死,如今真相未明,尸身未验,不可贸然下葬。” 为首的老太太愤怒的呸了一声,咬牙切齿。 “什么真相?!” “他就是被林老二一家子害死的!如今杀人凶手都进了大牢,还有什么可验的?!” 大伯母也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道:“就是,真相早就明明白白了,还有什么可等的?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拦着挡着,莫不是得了旁人的什么好处,在在这儿扯着嗓子作妖?” 叶清河被这话气得冷笑,咬牙道:“先不论我是否得了你口中莫须有的好处,按规矩,江叔的尸身起码要在家中停灵超过七日才可出动,如今这才几日你们就急吼吼的来,难道是怕时间久了被人发现端倪,这才连遮掩都顾不上做?!” 大伯母尖声而怒:“你放屁!” “我看你才是一日三顿上赶着吃的都是粪,这才张了嘴就晓得喷粪!” 苏沅面无表情的和林明晰走进了门,出口第一句就把大伯母噎得不轻。 场内一片死寂。 叶清河见苏沅终于到了忍不住苦笑。 “姑奶奶,你可算是来了。” 再不来,叶清河就当真是顶不住了…… 第152章 论罪当处 叶清河本来按苏沅所托,兢兢业业连眼都不敢合的在这里守着,生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 江大山死在这里,无声无息,也无人过问。 就像是从未被人放在心上一般,生前无人关怀,死后也是冷冰冰的空寂一室。 叶清河心情复杂难言,越发觉得己身责任重大,不敢马虎。 连着两天一夜,饿了啃两口硬邦邦的干粮,渴了就随便喝点儿生水,半点不敢错眼。 两天一夜消消停停的过去了。 今日一早,林家人就开始间歇性抽疯了。 一开始是林小姑跑来说是要看江大山的尸身。 苏沅走之前的凝重和怀疑方向让叶清河心里犹如缀着一顶重锤,他不敢大意,也不肯让林小姑进屋。 林小姑在门前哭闹了半响,见实在是闯不过去,扔下一句狠话扭身就走。 叶清河心中自觉不妙。 果不其然,不多时林家其余女眷也来了。 老太太为首带头。 大伯母摇旗呐喊助威。 林小姑拉扯着两个人事不知的娃娃,在门前闹了起来。 老太太的意思是,她昨晚做梦梦状蹊跷,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对劲。 想着家里枉死了个人,怕是亡魂不安作祟,一大早天不亮就赶着去求了签,问了卦象。 卦象显示是大凶生怨之兆。 老太太一听着可就不得了,当即就追着大师问清楚了来龙去脉。 得知是家中亡魂作祟,唯一可解之法就是立马回去把死者下葬,否则真等按规矩停灵满了时日,冤魂成祟,就成了厉鬼追魂的不解之局。 于家运,于亲眷,都是危害无穷的。 甚至还有可能会出血煞之相! 老太太听完当场就跳了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与家中其余人商议了一下,立马就拍板下了决定。 江大山的尸身不可再在家中停留。 必须得立马下葬安置! 苏沅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了,绝不可让人擅动江大山的尸身。 一定要等到她回来。 面对老太太的说辞,叶清河自然不可能张嘴同意。 叶清河软硬不吃寸步不让。 跟个拦门神似的往门口一杵,任由老太太跳脚咒骂都一动不动,决心可见一斑。 老太太急红了眼。 嘴里所出之言越发不堪入耳。 大伯母也生怕大师的话应了相,误了自家男人和儿子的大好前程,急不可耐的跟着嗷嗷。 如果不是还记着点儿体面分寸,甚至恨不得直接挽袖子冲上去跟叶清河撕打一架。 至于亡者遗孀林小姑,则是一手搂着一个孩子,跌坐在门槛上哭得声泪俱下,字字言言都是在指责叶清河不安好心,不让亡者安息。 据叶清河所知,老爷子今日未曾出门,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可就算如此,老爷子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 只是无声纵容着林家女眷在这里闹,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叶清河到底是个外人。 虽有了苏沅的委托,在此阻拦看着也实在是不像样。 他焦头烂额的应付着哭闹不休的林家女眷,见着苏沅的瞬间,险些直接哭出声来。 苏沅再不来,他就真的要陪着江大山去了! 叶清河口舌利索,言简意赅。 不等其余人嗷嗷,三嘴巴两嗓子,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 末了擦着头上的冷汗,唏嘘道:“今儿中午就开始闹的,骂人撒泼苦恼打滚都上了,就差没直接拎着棍子冲门了,你俩来得正好,交给你们了。” 叶清河虚弱的靠在门框上叹气。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二者眼中皆是冷意。 江大山死了已经有三日了。 之前林家人都是一副不管不问懒得搭理,生怕沾染上半分晦气的样子不肯近前。 如今骤然来闹,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数? 还是说,他们怕别人发生什么? 林明晰略微定神,伸手不动声色的把苏沅拦在了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众人,沉沉道:“小姑父枉死不安,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擅动。” “林明晰你胡咧咧什么?!” 大伯母激动的冲上前,手指头想锄头似的一下一下在空中挖着,咬牙切齿道:“江大山就是被你爹娘害死的!杀人犯都被抓走了,哪儿还有什么真相可寻?!” “你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不想着赶紧做些什么给你那对丧尽天良的爹娘赔罪就罢了,还在这拦着不让亡者安息,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 大伯母一口一个杀人犯,俨然是已经将林传读和林慧娘身上的罪认死了。 此时周围已经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林明晰见状眼底冷光微沉,冷冷道:“赵氏你慎言!” 大伯母本家姓赵,嫁进林家二十几年,一直被人称作林家大嫂子,多年不曾被人这般称呼。 林明晰话一出口,她就像一只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愕住了。 老太太气得头发晕,手指头不住哆嗦。 “林明晰!那是你亲族长辈,岂是你一个后辈可直呼的名姓?!” 林明晰不屑勾唇,轻飘飘道:“林明晰不才,在亲族长辈眼中早就是不忠不孝忤逆之辈,如今再添个犯上的名头倒是也没什么。” 他意味不明的停顿了一下,淡淡道:“只是我不得不提醒诸位一句,我乃是本朝身负功名之人,不论亲缘,只论高低,在场诸位见了我,都是要唤一声秀才老爷的,按我朝律法,庶民公然辱骂诋毁身负功名之人,论罪当处。” “如今情形不明,我爹娘只是进县衙去辅助官府调查,并非直接定罪,也无杀人之嫌,就算是县太爷来了,也不可能在诸多疑点之下直接咬定他们是杀人凶手,你们在此张嘴闭嘴都是诋毁污蔑,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目光沉沉的不说话了。 眼底威胁的意味却是十足。 大伯母外强中干,惊愕过后就是噎气。 林明晰说的都是事实,她上哪儿找由头辩驳? 万一林明晰真以秀才身份压她,就凭她刚刚那番话,可是会被抓去打板子的! 大伯母面红耳赤的不吭声了。 老太太也被林明晰的大逆不道噎得说不出话。 她指着林明晰你你你了半响没说出句利索的,观战半天的苏沅忍不住了。 她从林明晰身后微微探头,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我劝你慎言啊,林明晰之前不跟你计较冒犯之罪,那是因为心里惦着你是长辈,让着你不肯多言,你别真不把秀才当盘菜,要是追究起来,你前前后后骂他的那些话,可够你喝上一壶好的了。” 老太太气得咬牙,一脸狰狞。 “这儿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第153章 与虎谋皮,到底值不值 苏沅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冷笑道:“是是是,您说的对,我就不该插嘴。” “不过我倒是真的好奇,你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林叔是杀人凶手,这么说,对你们是有什么好处吗?” 苏沅眼珠一转,话锋一转,含嘲带讽地撇嘴。 “林家只是分家了,二房单过是不假,可又不是被驱逐出了族谱,彻底成了路人, 那就是说,林叔还是您怀胎十月生的儿子,林婶儿也是伺候了您十几年的儿媳妇儿,俗话说得好,一竿子打不出两个林字,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林叔要真成了杀人凶手,您以为自个儿能讨着好?” 苏沅说着说着满脸迷惑,不解道:“林明晰是杀人犯的儿子,您难道就不是杀人犯的亲娘嘞?古语还道,子不教父之过,倘若罪名真定了,您这个当娘的,罪过岂不是比林明晰这个为人子的大上许多???” 苏沅不吵不嚷。 字里行间全是讲道理的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道理,才让人难以接受。 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吼了起来。 “我没生过他这样的儿子!” 苏沅了然的哦了一声,要笑不笑地:“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她幽幽叹气,啧啧道:“反正您那张嘴本事大,连杀人的死罪都能随便给人定,否认少生个儿子其实也没什么。” “你……” “唉,我看你们这样,是越发担心林明成和大伯父的前程了。” 提及自己的命根子,大伯母瞬间就像是注水了猪,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你说什么?” 苏沅无辜的一摊手,叹息道:“你想啊,家里出了个杀人凶手,这是何等难听的罪名?就算是我朝律法不兴连带不让考取进学,可到底是人言可畏,字字诛心的难听啊!走到哪儿都会有人指指点点,日后侥幸进了官场,也都是人嫌狗厌之流,清流之臣哪儿会自甘堕落与罪人之亲相交?到了朝堂考核提拔之时,一看这人近亲出过罪犯,哪儿还能有他的好处?不直接贬官问罪就算是好的了!” 苏沅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哀愁得不行的不住叹气。 “林叔林婶儿若真是杀了人,林明晰算是前程尽毁了,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个秀才到了头,大伯父和林明成估计也够呛。” 苏沅满是同情的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大伯母,哀婉道:“大伯母你别伤心,尽管林明成日后在外求学问职时,少不得要被非议牵连,仕途也不见得能顺畅,可这到底是难免的,你换个角度想啊,好歹人还活着就有盼头是不是?” 苏沅看似安慰,实则字字诛心杀人无形。 不光是大伯母脸色不对。 就连老太太都是瞬间变色。 林明成若真因此误了前程,那比杀了大伯母还让她难受! 大伯母喘着粗气,双眼赤红的原地转圈。 宛若一头走入了困境的困兽。 她看似羞恼,眼神却不时的落在林小姑的身上。 显然是带着迁怒。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林小姑抹着眼泪道:“苏沅你惯是会巧言令色的,可他们若是无罪,又怎会被官府抓走至今未归?如今事实已定,前事莫看,不如往后瞧,唯有真凶伏法,亡者可安,生者且活啊!” 林小姑这话是对着苏沅说的。 可内里的意思却更像是在提醒什么。 瞬息后大伯母稍微冷静了一些,咬牙指着苏沅,一字一顿:“你胡说八道!死丫头我警告你,你再敢拿我儿的前程玩笑,小心我拧死你那张破嘴!” 苏沅切了一声,抱着胳膊凉丝丝道:“舌头不大口风倒是不小,你有本事就来啊!打架动手我怕过谁?” 看大伯母不动,苏沅撇嘴冷笑。 “再说了,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且耐心着往后瞧。” 她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一改常态沉默非常的林小姑,轻描淡写地说:“为了某些丧心病狂的人指认无辜之人,因此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这般与虎谋皮,你也不怕临到了了被反扑一口,被人咬得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苏沅呵了一声,在一旁死寂中悠哉道:“人家是揣着黄粱美梦的,盼着飞上枝头一夜富贵,可大伯母你仔细想,这富贵若是染了血,到底当不当得长久,值不值得去为别人的美梦做嫁衣。” 苏沅这话指向性太明。 林小姑微顿之下哭着说:“你什么意思?” 苏沅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毫不掩饰的捂住了口鼻,嫌恶道:“你别与我说话,你一张嘴,那股子粪味儿冲得我脑子疼。” “苏沅你……” “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听了多少的老爷子杵着拐杖走了过来,沉声打断了苏沅的讽刺。 苏沅懒洋洋的看了一眼,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明晰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地戏谑道:“老爷子这身子骨看着可好,刚刚那一嗓子中气十足,听着就敞亮,只可惜,中看不中用,到底是年岁大了,耳不聪目不明,这儿闹了这么半响才听见动静,也难怪会糊涂了。” 苏沅讽刺得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自己对老爷子的鄙夷。 叶清河佩服的对着苏沅竖起了大拇指。 林明晰的眼底却是闪过了一抹不可说的隐晦之痛。 苏沅说话的时候,在场众人的神情每一丝变幻,林明晰都尽数尽收眼底。 一开始或许他还会认为这是个巧合。 除了林小姑外,林家其余人不知事实真相。 所以才会如此。 可看了众人反应,林明晰不得不承认,是他低估了人性之恶。 小瞧了眼前这家人的冷漠贪婪。 他快速闭了闭眼,慢条斯理道:“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想来也知道沅沅刚刚所说是真是假,您既然来了,不妨就刚刚所议说句公道话。” 老爷子一脸复杂的看着林明晰,说:“你想要什么公道?” 林明晰坦然回视,不闪不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今日想问一句,小姑父的死,您当真不知隐情吗?” “还是说,您真的认为,他是我爹娘所杀?” 第154章 人心难测 老爷子来了,自然不能再让场面这么闹下去。 他与林明晰的对话未能继续。 不等林明晰和苏沅张嘴,直接示意面露不甘和怨恨的老太太将还想哭闹的林小姑带了回去,闹腾了许久的院子终于有了片刻宁静。 只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不让人心安半分。 只让人觉得心凉彻骨。 苏沅迟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却发现这人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色平静惊人。 苏沅上一次见他这种表情,是他决意分家的时候。 苏沅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涌起一股复杂之意,下意识的拉了一下林明晰的袖子。 林明晰恍然回神,安抚似的对着苏沅牵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的微笑。 “别怕,没事儿的。” 苏沅倒是没什么好怕的,此时最当感到害怕的,也不应该是她。 苏沅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我不曾做亏心事,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若说是怕,此时心里藏着鬼的人才晓得怕,跟我有什么干系?” 苏沅说完,要笑不笑的看了老爷子一眼,慢悠悠的挑眉。 “老爷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爷子没理会苏沅无声的挑衅,只是专注的看着林明晰。 他说:“今日暂时到这儿,你想要的公道,我会想法子给你。” 林明晰眯起了眼。 “你怎知,我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又怎确定能给我?” 老爷子傲气了一世的眉眼间难得的显露出半抹颓丧,尽管只是一瞬,却已经让他面目平添无数苍老,看起来人都像是在霎时间老去了无数。 他难掩疲惫的叹气,苦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且等着看就是。” “总之,我会让结果让你满意的。” 老爷子说完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回去。 林明晰久久站立无言。 苏沅和同样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叶清河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探究。 老爷子这话,是几个意思? 老爷子回到里屋,屋子里原本正吵闹不休的一群女眷见他神情不对,顿时也不敢嚷嚷了。 一个个的,瞬间从嗷嗷不休的喇叭鸭子变成了缩着脖子的鹌鹑,整个屋子里连声大气儿也无。 老爷子面沉如水的走到上首坐下,视线直接就落在了林小姑的身上。 沉默许久,他疲惫道:“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去休息。” “爹,我……” “大人的事儿,让孩子在这儿掺和什么?!” 老爷子突然勃然大怒,手中拐杖重重的敲到了地上,声音沉得仿佛缀着寒冰。 “还是说,你想让她们知道,你背着人都干了什么?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亲娘是个什么货色?!” 林小姑是老太太老蚌生珠的产物。 算是难得。 正是如此,尽管是个女儿身,在林家却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打小就是被老爷子和老太太疼着护着长大的。 老爷子更是鲜少用这般严厉的口吻与林小姑说话。 他的话音刚落,别说是林小姑不敢吭声了。 就连想张嘴为林小姑说几句话的老太太都瑟缩了一下,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大伯母四下看看,忍着无措将两个茫然的孩子往外带。 刚走到门口,她就听到老爷子说:“老大家的,你抓紧回来,我有事儿要问你。” 大伯母忙不迭的应声说好。 出门前还小心翼翼的偷瞥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色。 只看了一眼,大伯母就心跳如鼓不敢再看了。 老爷子这神色,分明是气得不轻啊! 心里打鼓的大伯母赶紧一手揽着一个孩子走了出去。 室内寂静无言。 老太太再三想张嘴试探,却都没能开口,只能是忍着心中焦急,不住的撕扯手里的帕子。 过了好一会儿,送孩子出去的大伯母终于回来了。 她面带拘谨的和林小姑站作了一排,心中惴惴的看老爷子。 “爹,您叫我回来,不知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老爷子一眼也没看她,只是眼神复杂的打量着林小姑单薄的身子,半响后才说:“你去给三娘搬个凳子。” 大伯母不明就里的啊了一声,站着没动。 老太太也是一脸的茫然。 唯独林小姑,听见老爷子这话,脸上残留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满脸煞白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惊恐。 老爷子见状,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像是不愿多看似的闭上了眼睛,声调沙哑地说:“女子孕育艰难,你早年身子受了损,如今这种情形,更是受不得罪,坐下回话。” 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和大伯母闻言,第一时间心里闪过的念头就是荒谬。 江大山是在小半年前出门的。 回来后就卧床不起了。 林小姑从头至尾也不曾去看过几眼。 两人根本就没接触的机会。 也没那个可能。 按日子来算,林小姑怎么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有孕。 更何况,要是江大山在家的时候就有了身子。 掐着手指头一算,怎么也得快六个月了。 六个月的身子早就显怀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林小姑这身形瞅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老太太刚想斥责老爷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结果扭头对上林小姑难掩惊惶的脸,所有的话都悉数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林小姑,惊诧得话都变了调儿。 “三娘,你爹说的是什么?!” 林小姑强撑着镇定的颤声辩解:“爹,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 “三娘。” 老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何执意让你与大山成亲?” 提及当年之事,林小姑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怨恨,嘴上却说:“我不知道。” 老爷子无声苦笑,淡淡道:“你娘生你二哥的时候,吃了不小的苦头,生产时更是险些血崩直接去了,险象环生,我至今回想起仍觉心悸难停,你二哥出生后,大夫说她的身子受了损,不易再有孕,转眼多年过去,我也不曾想能再多个孩子。” 第155章 胆大妄为 老爷子顿了顿,满是怀念道:“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时就分外乖巧,从不折腾人,出生时也极顺利,踏着星月尾巴落的地,刚好是破晓之时,没多久我就顺利有了功名,你大哥也成功被书院录取,我欢喜极了,故而仔细琢磨了好一段时日,最后决定给你取名单字月。” 老爷子苦笑道:“我那时,是盼着你能安稳一生的。” 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一个让老爷子掏出心肝来宠的孩子,最后会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老爷子也不看众人神色,自顾自道:“你被我和你娘宠着长大,不说多矜贵,可到底是没吃过苦,只是性子娇纵了些,任性些,可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为你找个脾性温和些的夫婿,往后必然也可顺风顺水的过了。” 江大山家境虽差。 却是出自清白之家。 本身的品行极佳,也是难得踏实的人。 老爷子初初见了就觉得喜欢,后来接触下来,更是觉得此人可取。 老实本分,又心地良善。 与他家中娇养的闺女正是一双。 当年林小姑心里有人,老爷子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那人是谁,知道绝不可取,老爷子才会不顾林小姑的强烈反抗,快刀斩乱麻的将她与江大山的婚事定了下来,逼着林小姑出嫁。 老爷子本以为,林小姑嫁了,自此就可与江大山安稳一生。 纵是平淡,可到底是和顺。 他不把江大山当作多心疼的人,却也满意这些年江大山对林小姑的照顾。 他自认为没看错人。 也没把心窝子上的闺女嫁错。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看错的,却是自己的亲女儿。 老爷子想着自己之前偶然听闻的事儿,无声苦笑后道:“大山伤成那样,的确是无了指望,我本是想着,日后机会合适了,再找机会让他松口同意你改嫁,省得误了你后半生,可谁能想……” “你竟那般沉不住气呢……” 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落在林小姑身上的目光充斥着不可说的失望和悔恨,甚至还有难以言喻的隐痛。 他哑声说:“你不喜他就罢了,为何到了最后,连一条辛苦博来的活路都不肯给他留下?” 初闻此事时,老爷子第一念头就是不可能。 林小姑自来养得娇弱,别说是杀人了。 就算是过年时谁家杀猪宰鸡,她都不会去多看一眼的。 这怎么可能? 可这话是从孩子的嘴里说出的。 林小姑亲生的闺女,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午睡时梦魇不醒,哭着跑来找到他,满眼是泪的仰头问,是不是她给爹爹吃了点心,爹爹才会死。 老爷子震惊不已。 尽管心里不相信,理智却逼着他抱着孩子细细询问。 这么大的孩子,能真明白什么? 老爷子问了,她也就将自己记得的都说了。 林传读和林惠娘对两个孩子是从不设防的。 林小姑想进二房的门不易。 两个孩子若是想去看江大山,却从不阻拦。 甚至生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孩子进出不便,还特意将窗户都关得松松的,只要搬一个小凳子垫着,孩子也能不费劲的直接进屋。 还不会被阻止她们去见江大山的林小姑发现。 出事儿那天,林传读夫妇都不在家。 孩子从睡梦中被林小姑叫醒,睁眼手里就多了一包点心。 红枣糕不多见。 对孩子来说是难得的吃食。 两个娃娃高兴得不行,吃得肚子滚圆,然后就听到林小姑说起了隔壁的亲爹。 孩子对爹娘的依恋如沐是天生的。 得知爹爹吃不上这样甜甜的点心,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把点心给爹爹送去。 林小姑难得的没阻拦,甚至还重新从柜子里拿了几块包好的,叮嘱一定要亲自交到江大山手里,看着他吃下去才行。 娃娃不知事儿,抱着点心就去了。 屋里江大山见着孩子喜不自胜,对孩子带来的几块点心心里不曾生出半分迟疑,当场就把那要命的东西吃了下去。 孩子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江大山也不曾对人提起此事,只是暗自在心里高兴。 谁也不知道,事发那日,除了林传读和林慧娘外,还有个五岁的孩子进出过院子。 而那后不久,江大山就死于非命。 林传读和林慧娘因谋杀的罪名被捕。 变故一串接着一串,老爷子当时根本就来不及细想。 可听完孩子的话,他的心却乱了。 他心中惊惧不停,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却又难以自控的去回想生活中的各种蛛丝马迹。 林小姑身上的疑点其实很多。 只是平日里无人去细想。 越是回想,老爷子就越是心惊。 心惊之下,他还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林小姑之前好几次都曾在夜半时出现在院门处,凑巧被他碰见过。 当时林小姑的解释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老爷子未曾多想。 可事后回想,却哪儿哪儿都是蹊跷。 他昨日察觉到院子有动静,无声无息的跟着林小姑出了门。 然后他亲眼看到林小姑上了一架马车。 他今早去打听了那辆马车的来路去路,也弄清楚了马车背后的主人是谁。 正因为此,他再难自欺欺人的糊弄自己。 老爷子心神俱疲的叹气,哑声道:“我还在后院的墙角里发现了药渣,是被人特意埋在了地里的,翻土也是新土,是最近的痕迹,我拿着药渣去找人验了。” 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定定的看着林小姑,一字一顿。 “那药渣是安胎药,是你喝的。” “你有了身孕,孩子却不是大山的,对吗?” 亲眼所见。 亲手所证。 老爷子再难欺瞒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娇宠着的女儿,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却还想着用自己的亲哥嫂去顶罪偿命。 这样的心思让老爷子心惊。 也让老爷子后怕。 林小姑为了能扫清眼前障碍顺利攀附富贵,就可手染人命诬陷亲人。 这样的心性,焉知她日后会不会做出更疯的事儿? 谁知她不会为了己身之利,就甘愿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老爷子所说之话实在惊人。 不光是老太太震惊得合不拢嘴。 就连自以为知道她许多秘密的大伯母,闻言都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 她原以为小姑子与人通奸,想让林传读夫妇早些定罪早些改嫁,暗地里诱哄自己帮着闹事儿,就已经是胆大妄为了。 可谁曾想,她还有更胆大妄为的! 第156章 孤魂去处何人唱悲? 毒杀丈夫和想要快点改嫁,二者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大伯母再糊涂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掺和的,短暂的震惊过后,当机立断立马就说:“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爹您想问什么我也知道,我这就都告诉您。” “赵大妮你……” “我什么我?!” 大伯母急赤白脸的吼着打断了林小姑的话,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但凡知道你造了多大的孽,我就不会随着你去闹!” 跟包庇杀人的罪过相比,林小姑允诺的那点儿好处算什么? 得了好处也要有命消受才算是本事。 大伯母再不知道轻重也能分清楚利害。 不等林小姑回神,大伯母噔噔噔的跑了出去,回屋拿了个手帕包着的东西就小跑着走了进来。 她毫不遮掩的将手帕往桌上一摆,露出了被手帕包着的一枚金簪,有些肉疼却又坚决地说:“昨日小姑到了我屋里,将这东西给了我,说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别人,只是碍于之前大山还在,不可妄为,所以才不得不隐忍不说,可如今大山都没了,她也没了顾忌,就想着早些将此事办利索了好沉心改嫁,可大山这么在家里停着也不是法子,所以想早些把人下葬了,也算是了却一门心事。” 大伯母难掩震惊鄙夷的看了林小姑一眼,呐呐道:“她跟我说的原话就是这样。” “我当时想着,老二一家已经被抓走了,想来事情真相也是明了的,如今只是等些时日定罪罢了,她既是心急等不得,我得了她的好处,上门帮着遮掩些也无妨。” 大伯母越看那枚成色极好的金簪越是心痛,索性牙一咬眼一闭,直接说:“我应下这事儿的时,并不知她都做了什么,如今既是知道这是不可取的,自当物归原主,还是还给她的好。” 金簪难得。 可命和丈夫儿子的前程更是难得。 大伯母贪图眼前之利不假。 可更在乎丈夫和儿子的出路。 她再不晓事儿也知道,包庇杀人是绝不可取的。 无人知晓就罢了。 可万一日后这事儿被人翻出来,可是能一举毁人前程的大事儿! 大伯母口舌能干利索。 三两句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清楚。 反正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再遮掩,也不等老太太回神,噼里啪啦就道:“还有娘压根就没做什么噩梦,那都是我为了哄着她与我们上门一起去闹,故意说给她听的。” 说着老太太面色明显一变,隐隐透着黑气。 大伯母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不敢说。 老爷子却无声颔首,示意她继续。 大伯母左右看看,咬牙道:“我与她说,我在路上碰见个道士,那道士说大山尸身不可在家久留,故而才有了那番说辞。” 彻底说完了,大伯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至于旁的,当真是半点不知,爹您还想问什么,我也是说不出来了。” 大伯母嫁入林家几十年,是什么性子,什么人。 老爷子平日里嘴上不说。 心里却是门清。 连林小姑给的金簪都拿了出来。 可见她的确是想快速与此事划清干系,的确再无隐瞒之处。 老爷子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看了一眼那枚金簪,叹声道:“咱家是没这样好的物件的。” 林家家境尚可。 可金子仍是不可得的稀罕物件。 大伯母拿出的金簪是实金的,不论工艺,光是这么看着,就知价值不菲。 这么难得的东西。 别说是买大伯母上门帮忙吵几句嘴了。 就是将林家内内外外所有资产全买下来,也都是绰绰有余的。 也难怪大伯母见了会见钱眼开。 老太太本是想为林小姑说几句话的。 可见了眼前实打实摆着的证据,看着自己也拿不出的金簪,以及林小姑对腹部的遮掩,老太太心再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是老眼昏花了。 以至于被宠着的闺女琢了眼。 竟是连她是何种面目都难以看清。 铁证如山,林小姑有再多的辩驳也难以出口。 她满眼不甘的捂着肚子,挣扎了半响咬牙道:“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可那又如何呢?” 她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上首坐着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是也不想让那个废物活着吗?他如今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就是合了所有人的心愿,我帮你们达成了目的,你们有什么好动怒的?” 江大山活着的时候,或许还有人念着他的好。 可人一受伤倒下,放眼整个林家,除了林传读一家愿出银子出力气,还有谁盼着江大山成个累赘活着? 谁不怕被拖累了? 他活着的时候人人盼着他去死。 如今人终于死了,怎么还有人出来唱悲了? 林小姑讥讽十足的扯了扯嘴角,直勾勾的看着老爷子,说:“爹,你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他好不容易死了,家里也终于没了个等吃等死的废物,你难道心里就不高兴吗?” 老爷子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猛地一怔之后就是大怒。 “放肆!” “我放肆?” 林小姑不屑至极的呵了一声,冷笑道:“你们不都是这样的人吗?何必在此故作姿态的假慈悲?” 她不知是因什么起了怒,冷冷地说:“我早就看清你们的嘴脸了,心里不知想的是什么,面上却还要揣着端着,为了那点儿子莫须有的清高故作矫情姿态。” “当初为了怕人说你攀附富贵,为了彰显你的清高之名,执意要将我嫁给江大山,江大山瘫了废了,你们各个唉声叹气,心里却巴不得他早些去死,现如今大家都如愿以偿了,你们还在这儿说什么呢?” 林小姑这番话,对老爷子而言可谓是诛心。 老爷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底猩红。 “三娘,你就是这么想的?” 林小姑冷笑。 “不然你觉得呢?” 她像是彻底放弃了什么,直挺挺的回视着老爷子的目光,咬牙道:“我算是吃够苦了,也看尽了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我不想再听你们的安排,想为自己博上一把怎么了?” 她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狠声道:“左右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我的确是怀了身子,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人的,他答应了会来娶我,不日我就会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至于那个死了的废物,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在乎。” 她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冷笑道:“更何况,你们也只是猜测,不是吗?” 第157章 耗子精揣了个玉瓶 带毒的糕点是小孩子带给江大山的。 没人知道那天江大山还吃了别的。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东西是林小姑带来的。 糕点已经被江大山吃完了。 半点也无剩下的。 如今唯一能查到的,就是江大山是死于非命,被毒死的。 现在谁都知道是林传读不堪重负对江大山下了黑手。 被官府抓走的也是林传读夫妇。 跟她有什么干系呢? 她只要安心养胎,不需多少时日就可安安稳稳的进门安享富贵。 至于这里的糟烂事儿糟心过往,至此与她再牵扯不上半分干系。 林小姑自认前后安排妥当。 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孩子会说漏了嘴。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是无人会信的。 也无人有地方去查证。 在这件事里,她从头至尾都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绝对无辜的位置上。 牵连到谁,都绝不会牵连到她。 林小姑语出惊人。 不光是老爷子惊了。 就连一颗心全长歪了在她身上的老太太也是一脸的茫然不可置信。 老太太震颤着瞳孔看着她,语调发抖地说:“可是三娘,你是安生了,也得愿以偿了,可是别人呢?别人怎么办?” 老太太是不偏爱林传读。 甚至说是厌恶。 可再厌恶,那也是十月怀胎所生下的孩子。 林传读若真是杀了人,成了老太太心中之耻,那么被抓被杀,那也是林传读活该的自找的,怨人无由,与她无关。 老太太不见得多痛心。 可自找的,与被害的不一样。 自己的女儿为了一己之利谋害兄长杀人。 不管是动机还是手段,都足以让老太太心惊胆寒。 这还是她养大的女儿吗? 看着林小姑闪烁着疯狂的脸,老太太的心底生出了一股不可说的后怕之意。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老爷子,求救似的叫了一声。 老爷子闭了闭眼,哑声说:“你觉得我与你娘当年是误了你,这我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当年之事,的确是我做的主,可你如今办的这事儿,却是不成。” 不等林小姑开口,老爷子就说:“老二夫妇是没什么大本事,至今可能都不曾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的儿子儿媳不是废物,你的算计骗不过我,也骗不过他们。” 老爷子能察觉不对,与苏沅和林明晰的异常反应何尝没有关系? 按老爷子对林明晰的了解,林明晰刚刚那神情,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或者说已经找到了为林家夫妇脱罪的证据。 他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林小姑一错再错下去了。 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艰难道:“你想去求什么,我拦不住你,看你如今心性,我也不敢拦你,可你二哥二嫂不能成为杀人犯。” 这本就不是林传读夫妇的罪过。 不能让他们去背。 林小姑瞬间狰狞了脸,咬牙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知道你如今自以为找到了靠山,没什么好怕的,我也不求你别的,你去找那人说清楚,此事与你二哥二嫂无关,想法子让官府把人放出来就行。” “至于大山……” 老爷子眉眼间染上一层阴霾,哑声道:“是我对不住他,你让那人想法子遮掩一下,对外就说是一时想不开自杀的,与旁人无关就可。” 说江大山是自杀,虽有说不通之处。 可在绝对的遮掩下却并无大碍。 林小姑仰仗那人能让官府帮着睁眼说瞎话,无视各种说不通之处诬陷林传读杀人。 自然也能想法子将这个罪名洗清。 老爷子所求真的不多。 只要对外宣称江大山是自杀,林小姑的所作所为,他都可以当作不知道。 只是…… 他定定的看着林小姑,叹息道:“经此一事,你我父女缘分也算是断了,林家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儿,也没有心狠杀夫的妇人,改日找了合适的时机,我就会开族谱将你逐出家门,至此,你想求什么滔天富贵,想入什么深门苦海,都与林家再无半分干系,生死由己。” 老太太没想过会是这样,面露不忍的叫了一声老爷子。 老爷子却说:“不必多言,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 若林明晰和苏沅手中真掌握了什么证据,等他们将证据拿出来,那就真的是来不及了。 届时林小姑才真的是上天无处入地无门。 老太太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小姑却是讥讽一笑。 “你要将我逐出家门?” “是。” “我林家,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林小姑不屑冷笑:“我还看不起你们这群虚伪的人呢!” “你……” 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大伯母和老太太惊叫着连忙上前。 林小姑见状却说:“别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们不愿认我,我还乐得轻松呢!” “只盼着你们日后穷吃糠白咽菜的时候,别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上门去求我打秋风!” 林小姑说完甩手就走,全然不看老爷子的神色。 老太太惊叫着顾不得拦。 转眼间林小姑已经到了门口。 可门口,却是有人的。 苏沅抱着手斜斜的靠在大门处,堵住了去路。 见林小姑出来了,无声咧嘴一笑。 “您这是去哪儿?” 林小姑冷着脸呵斥。 “与你何干?好狗不挡道,赶紧滚开!” 苏沅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说:“我凭什么让你?” “凭你年纪大?还是凭你长得老?” 女人最怕被攻击年纪长相。 还想着靠脸吃饭的林小姑更是介怀。 她当即就黑了脸,指着苏沅就吼:“苏沅你……” 苏沅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冷冷道:“我怎么了?” “我请你说话注意语气措辞,收一收你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不然的话……” 苏沅呵了一声,凑近了些对着林小姑的耳朵道:“我是个能动手就不爱动嘴的性子,这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我俩起了冲突,我这手上也没个轻重的,伤着你不要紧,要是伤着那位,可就不太好说了。” 苏沅若有所指的对着林小姑尚未突起的小腹抬了抬下巴,欣赏着她的面无人色,面无表情道:“这可是你唯一值钱的本钱了,可记得千万护住了保好了,否则呐……” 苏沅意味深长的嘿了一声,幽幽道:“耗子精揣了个玉瓶,万一这玉瓶碎了碰了,那春秋大梦,还怎么圆呢?” 第158章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苏沅的声音不大,却足足将林小姑惊得半响不敢吭气,浑身僵硬的说不出话。 惊恐至极之下,她的眼中甚至快速染上了一层骇人的血色,夜色下看宛若误入人间的厉鬼,处处都透着让人心惊的诡异。 她死死地盯着苏沅,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苏沅不负责任的双手一摊,往后退了一步,要笑不笑的轻飘飘道:“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我想,您大概是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苏沅若有所指的对着她的小腹啧了一声,轻笑道:“我是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在乎的,可您如今是否禁得起推搡,摔一跤后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福气,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毕竟您容貌虽在,可年岁到底是长了些,又是生养过两个姑娘的人,老蚌生珠本是不易,再想如法炮制,只怕是有难度。” 苏沅看似没说什么。 可话里话外却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个清楚。 苏沅不掩饰自己知道什么。 也不在乎林小姑想到什么。 她拦在这里,把话说完,就是绝不能让林小姑跨出这道门。 不管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屋子里与林小姑达成了什么交易。 总之,林小姑才是此案最重要的人。 苏沅不可能在真相大白之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苏沅的话音刚落,满脸煞白一脸悻悻的大伯母就擦着衣摆走了出来。 尽管夜色昏暗,可当她走近时,苏沅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显而易见,大伯母虽没直接参与,却也因林小姑的事儿吃了挂落。 并不好过。 大伯母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苏沅,猛地一怔之下,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掩脸上的巴掌印。 苏沅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笑眯眯的与她问好。 “这么晚了,大伯母上哪儿去?” 大伯母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稍微顿了顿才有些无力的歪嘴解释:“那啥……老爷子有事儿要跟六子说,让我去传话叫人。” 苏沅善解人意的往旁边让了一下,笑道:“六哥就在那边院子里呢,您直接过去就行。” 大伯母没想到苏沅这么好说话,明显愣了一下,可还是飞快的往外走。 全程目不斜视,不曾看林小姑一眼。 全然看不出不久前还帮着林小姑在门前嗷嗷叫喊的气势。 苏沅见状无声冷笑,扭头瞥了林小姑一眼,淡淡道:“这大半夜的,外边也没个灯什么的,您这情况出去了,万一路面上有个什么磕的绊的,再碰着哪儿就不好了,您要不还是回去早些歇着吧。” 林小姑终于明白了苏沅拦在这里的意思,恨恨的剜了苏沅一眼。 “你当真要拦着我?” 苏沅冷笑。 “倒也不是我,只是我这到了晚上精神就不太好,容易恍神,手里的棍子也没个轻重,万一不小心伤着您,就不不好了,您说是吗?” 苏沅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棍子。 明晃晃的威胁摆在了眼前。 饶是林小姑胆大有所仰仗也不敢在此时与苏沅斗气。 苏沅是什么都不怕。 可是她怕啊! 吴越是个什么货色,林小姑比谁都清楚。 她如今在吴越跟前能有些许地位,为的都是肚子里的这块肉。 要是孩子真出了什么闪失。 别说是她的美梦彻底碎了。 就连盼儿子盼到发疯的吴越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林小姑咬牙再三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选择了没和苏沅硬刚,面色铁青的转身走了回去。 苏沅见状微不可闻的呵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棍子扔到了墙角,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继续闭目养神。 据林明晰猜测,最迟明早,于家派来帮忙验尸的人就会赶到。 所以在验尸的结果出来之前,苏沅绝不会让林小姑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否则人海茫茫,吴越要真是个为了儿子不要命的,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将林小姑一藏,到时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她上哪儿去找人? 苏沅默默的在心里猜测刚刚老爷子关上门跟林小姑说了什么,正想得出神的时候,林明晰和大伯母到了。 大伯母显然是对屋子里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刚到了门口,就对着林明晰说:“老爷子就在屋子里等着你呢,你直接进去就是,我……” “我还有点儿事儿,就不陪着你进去了。” 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 大伯母这话显然就是推托之辞。 林明晰和苏沅无声对视一眼,却也没揭穿。 林明晰颔首表示知道了。 大伯母不等苏沅开腔,忙不迭的迈着腿就跑了。 苏沅眯着眼看了看,似笑非笑地说:“你猜老爷子想跟你说什么?”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淡声道:“说什么听着就是,总之他也左右不了我,你说呢?” 不过两日形势逆转。 如今的主动权早就牢牢的捏在了林明晰手中。 老爷子想说什么,他半点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寻求的真相。 苏沅闻言眼中多了些许不可说的赞赏,对着林明晰认真的竖起了大拇指。 “小伙子不错哦,姐姐支持你。” 林明晰无声轻笑,随手将带出来的一件衣裳搭在了苏沅的肩上。 “夜里风露重,小心着凉。” 苏沅披着一件林明晰的衣裳顿住了。 像是难得的有些无措。 林明晰却不再多言,直接迈步就走了进去。 苏沅呆了片刻,一阵凉风袭来,下意识的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跺跺脚小声嘀咕:“年纪不大,办事儿还挺有心,只是不知道,这么有心的小伙子,最后是便宜了谁家姑娘呦……” 林明晰进了老太太和老爷子在的正屋。 刚进屋,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一向跋扈的老太太面色颓丧,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不吭气。 老爷子嘴里的烟杆扑哧扑哧,不住的冒着苍白的浓烟。 屋子里烟雾缭绕。 气味浓烈呛鼻不说。 甚至都难以看清上首的老爷子此时是什么神情。 林明晰神色微妙的抿了抿唇,站定不语。 老爷子隔着烟雾看了他一眼,半响后才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没头没尾。 难解其意。 可林明晰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明晰的嘴角缓缓绷紧成了一个冷硬的平直弧度,声线平淡无波。 “该知道的,发生过的,差不多都知道。” 老爷子心底最后的奢望彻底告破,眉眼间快速笼罩上了一层悲意。 他定定的看着林明晰,像是要透过看不清的浓烟皮肉,看到熬林明晰的骨子里去。 第159章 该死的,谁都跑不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林明晰的天才从未跟随着科举的不顺而消亡。 光是看事发后他不急不忙的各种的反应就可看出,他依旧是林家最值得寄予厚望的孩子。 可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 老爷子心情复杂,懊悔相加,一时间竟不知怎么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看重的孙子。 也不知应如何将早就组织好的言语说出口。 林明晰屹然不动,平静的站着任由他打量。 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听到他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这事儿对不住你爹娘,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追究别的也无用,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也算是将此事处理了,你看行不行?” 林明晰闻言眸光明暗闪烁,谈不上多恭敬地说:“愿闻其详。” 老爷子难掩颓然的长叹一声,哑声道:“你小姑父的事儿,的确是与你爹娘无关,之前是发生了一些误会,加上事发紧急,才会出了这样的纰漏,我刚刚已经与你小姑说清楚了,让她想法子去衙门撤诉,对外就说是你小姑父想不开自杀了,从头至尾就不是什么谋杀。” 说着,老爷子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看清楚林明晰的反应。 可林明晰的反应却注定要让他失望。 那张过分年轻俊秀的脸上毫无波动。 就连听到老爷子说自己爹娘无罪时,也不曾出现半分波澜。 而他这样出人意料的平静,更是让老爷子心中惊惶不已。 老爷子勉强定神,自顾自地说:“只要你小姑去把事情说清楚了,你爹娘自是无罪,不日就可归家了,你们也别忙活了,帮着家里准备准备,选个合适的日子,找人来将你小姑父好生安葬了才是。” 人是林小姑联合外人害的。 老爷子失望不假。 却依旧舍不得将真正的凶手交出去。 林小姑哪怕是被逐出了家门。 可到底是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林小姑腹中如今有了那人的骨肉,把人交出去,或是逼着林小姑把孩子打了都不可取。 容易与吴家结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 得罪吴家那样的人,并非好事儿。 从长远的角度来想,有了江大山的把柄捏在手里,日后就可在与吴家的关系上占据上风。 来日万一有关于林明成和林明晰仕途上的难事儿想上门打点,有了吴家这层关系在,也不至于太过艰难。 老爷子在这兵荒马乱的短暂时间里,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他自认为已经考虑周全,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林明晰听了自该满意。 可林明晰的神情却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真实的想法。 林明晰不惧不避的直视老爷子混浊的双眼,沉沉道:“那小姑父真的是自杀吗?” 老爷子猛地一噎说不出话。 面皮都在一瞬变得紫涨。 显露狰狞。 他足足缓了好几口气才说:“人既已经死了,是不是自杀,又有什么好追究的?” “你按我说的做,你爹娘保准无事,家中丑闻也可消,这是最好的法子。” 林明晰沉默片刻,忍不住讥讽十足的笑出了声。 他说:“是啊,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牵扯到这件事中的人,谁都无事儿了。 唯独枉死的江大山被迫成了自杀。 活着的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自己眼前的利益。 生怕沾染到半分阴霾。 却无人为死去的江大山想一下。 江大山就真的该为了他们各种不可说的贪心丧命吗? 为什么旁人的恶心欲念,要用无辜之人的性命鲜血去填? 凭什么? 林明晰胸腔中莫名涌起一股悲意,愤怒之下甚至连语调都带上了不可说的颤抖。 “可小姑父呢?他就不该活着,活该被人害死吗?!” “林明晰!我已经说了,他是自杀的,与旁人无关,你不要在此胡言乱语!” 老爷子愤怒的尖吼着打断了林明晰的话,狠狠的咬着牙,字字停顿。 “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可你记住了,他就是自杀的,你照我说的做,就……” “不可能。” 林明晰干脆直接的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落字清晰冷声可闻。 “我不可能那么做。” “林明晰你!” “爷爷!” 林明晰目光复杂的看着老爷子涨红的脸,轻声道:“当年是您抱着我启蒙,您说,君子立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爱财可,取之有道,面权贵,当不卑不畏,己身正,勿为邪风侵扰,命之重,贵于世间外物,不可轻贱。” “您当初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您是怎么做的?” 曾几何时林家老爷子也是个清风正朗的人物。 可如今呢? 他甚至能为了心中那点儿不可说的好处,那些所谓的名声利益,去无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不是不相干之人。 江大山曾上侍父母下友待亲。 他叫了老爷子老太太十几年的岳父岳母,切切实实的将林家所有人都视作了血肉至亲。 可林家人是怎么待他的? 林明晰早见识过了林家人的虚伪冷漠。 可此时听了老爷子的话,却仍忍不住心寒。 这就是所谓的好法子。 可实在是太好了。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我不觉得您说的是对的,我也不会按您说的去做。” “您既都知道这么多了,我也不妨直接与您说实话,我爹娘本是无罪的,不需要谁去撤诉,也用不着谁去求情,我自有法子还他们清白,小姑父是枉死,凶手是谁,您二位想必心中也清楚,我不似某些人那般,会为了什么诬陷无辜之人,可我也不会轻饶任何一个伤害我家人的人。” 林明晰说完缓缓一顿,在老爷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道:“谁该死,谁不该死,咱们谁说了都不算,我只知道,没有一个凶手可以安然,也没有人的性命,微不足道到可以被忽略。” 老爷子听出林明晰话中决然,急急大吼:“可是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因一个死人将这个家搅和得支离破碎吗?林明晰!林家如今万般出状况已足不堪,你还想怎么样?!” 林明晰不闪不避的对上老爷子充斥着血丝的双目,似讥似讽的扯了扯嘴角,淡声道:“您这么说的时候,没想过,小姑父就在你身旁看着你吗?” 老爷子戛然而顿。 林明晰字字清晰。 “人在做天在看,亡魂不安,死者不宁。” “老爷子,您且瞧着吧。” 该死的,谁都跑不了。 第160章 南歌离 林明晰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苏沅注意到后无声皱眉,低声问:“他们为难你了?” 看她那样子,仿佛只要林明晰说是,她就能立马撸袖子冲进去给他讨公道。 林明晰沉默一瞬后无声轻笑。 他摇头道:“没有。” 苏沅半信半疑的挑眉。 “当真?” 林明晰含笑点头。 顺带调侃道:“有你在这儿护着我,谁敢为难我?” 林明晰一看就是没说实话。 苏沅却也不在意。 她哭笑不得的嗨了一声,说:“没为难你就好。” 她忍着困倦打了个哈欠,摆手说:“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你赶紧回去休息。” 明日于家的人来了,验尸查案,都是大事儿。 前前后后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完。 林明晰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休息了。 再耽搁下去可不行。 似乎是猜到林明晰会反对,苏沅想也不想就说:“你别杵着跟我叭叭,有废话的功夫,回去都能倒上一觉了,赶紧回去睡觉。” 林明晰闻言出人预料的没多说,默默的走了。 苏沅有气无力的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歪在门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色,有些愁苦。 这天儿什么时候才能亮啊…… 苏沅正自顾悲伤的时候,林明晰手拎着两张凳子回来了。 苏沅诧异眨眼。 “你回来做什么?” 林明晰将手里的凳子放下,拉着苏沅坐下才说:“长夜漫漫,空守难熬,我陪着你。” 苏沅有些没好气,不自觉的开始瞪眼。 “不是,你这小崽子怎么不分好赖呢?你在这儿守着能起什么用?天亮了事儿可多,到时候有你忙的!” 听见苏沅的低斥,林明晰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慢悠悠道:“我在这儿守着是不起用,可心里踏实。” 苏沅咋舌:“林明晰你……” “沅沅。” “我想跟你一起。” 林明晰语音又轻又低,夜风中苏沅甚至都难以听清。 可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带着希冀,是苏沅不忍拒绝的那种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苏沅甚至有种不可说的错觉。 像是她若是说不可,林明晰大约就会哭出来似的。 苏沅拗不过林明晰,只能是忍着打人的冲动,甩了一句:“你高兴就好,懒得管你。” 林明晰无声而笑,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用油纸包着的不那么热的窝窝头,递给苏沅。 苏沅看了一眼,肚子先没出息的叫了。 她依旧冷着脸,手却没什么骨气的伸了出去。 “哪儿来的?” 深更半夜的,谁家这时候还开火? 见她吃了林明晰才露出了笑,轻声道:“隔壁大婶家里讨的,回头娘回来了,记得跟娘说,让她做了给人还回去。” 为了这两窝窝头,林明晰刚刚可是跟大婶说了不少好话。 只是这个就没必要让苏沅知道了。 苏沅吃了林明晰带来的东西,大约是吃人嘴软,到底是没再揪着之前的事儿不放,也就随林明晰在这儿守着了。 她随手塞了一个到林明晰手里,含糊不清道:“啃吧,味道不咋地,好赖能暂时顶个饱。” 苏沅一天没怎么吃上东西,林明晰也是如此。 林明晰接过窝窝头并不推辞,漫不经心的吃了两口,顺手将带来的水壶递给苏沅。 “别噎着。” 苏沅猛灌了两口水才把嗓子眼里的窝窝头咽下去,拍着自己的胸口缓过劲儿了,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个被遗忘的人。 “不对,叶清河呢?” 他们一回来就撞上闹的,苏沅满心满眼的都是怎么怼人,全程没顾得上叶清河。 这会儿想起了,四下看看却都没发现人影。 林明晰漫不经心道:“他守着了两日也累了,我们既是回来了,也不好再劳烦他,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苏沅一听想着也是,赞同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林明晰笑而不语,和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慢慢的等着天亮。 苏沅本以为这个夜晚会很难熬。 可有了林明晰在耳边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话,时间又恍惚过得极快。 没等她犯困打吨,天色就渐渐明了。 天亮了才是重头戏。 苏沅抖擞起精神,眼睛发亮的不住往村口的位置看。 嘴里还有些着急地问:“于家的人真会来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林明晰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淡声道:“估计快了。” 林明晰的猜测不错。 天亮后不久,林家村平静了太久的村口就有了动静。 不多时就在村民的围观下,有一辆围着青色围缦的马车就停在了林家门口。 马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加上车夫正好三人。 林明晰看清来人主动走上前去,那车夫却率先拱手打了招呼。 “小的是于家府里的门房,得了老爷和少爷的指示,特意带着人前来帮忙。” “您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这二位都是各中好手,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说完,车夫主动向林明晰介绍了身后两位的来历。 “这位是盛京南家的一把手,南歌离小姐,这位是南风,是南先生的助手。” 车夫话音落下,林明晰眼中就多了一抹惊异。 林明晰猜到于家人会重视自己提供的消息。 却也没想到,于家人能重视至此。 盛京南家四个字,别说是在这小小的林家村了,就是在整个盛京城,都是饱具盛名的。 断案第一世家。 而南歌离身为盛京城刑部宰相之女,更是被称为南家这一代的一把好手,被视作是能接掌南家衣钵的风云人物。 验尸查案断毒的本事,几经传奇,在民间被人广泛传唱。 民间有俚,言称南家有女唤歌离,可代亡者言,能诉孤魂苦。 在她手底下验的尸,从未出过差错。 数次翻案铁血定乾坤。 这样的人物,虽是女儿身,却被称人们尊称为先生。 别说是林家村这样的地方了,就是在盛京城中,都不见得能有人轻易请得动。 可于家却把人请来了。 若不是知道这车夫不至于用这样的事儿来忽悠自己。 林明晰简直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第161章 你的报应,才刚开始 许是林明晰的诧异显露得太明显,神色清冷的南歌离主动出言解释了一句。 “我和于家有些交情,正好在这边办事儿,暂住于家。” 言简意赅,却也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明晰快速收敛了眼中异色,郑重道:“能得南先生前来相助,是我等莫大的荣幸,多谢南先生。” 南歌离不仅是本事大。 来历也大。 有南歌离在这里,就相当于是有了盛京南家的支持。 于家的底气更甚一分。 吴家和柳家就算是再想作妖,也不得不顾忌南歌离的身份。 那些人的顾忌越多,对目前的林家而言就越发有利。 林明晰在短暂的惊愕过后,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南歌离的到来。 南歌离闻言,依旧是神色淡淡的摆手。 她半点无意寒暄,直接道:“人在哪儿?” 林明晰撤后半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就在前边,南先生请随我来。” 南歌离迈步跟上。 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南风也跟上了。 苏沅左右看看眨眨眼,不假思索的跟了上去,一同进了院子。 门口这么大的动静,不光是吸引了林家人早起的人。 屋子里一夜不能眠的老爷子和老太太自然也是惊动了。 老太太不知盛京南家的名声。 老爷子却是听闻过的。 得知林明晰把南家的人都请来了,老爷子大惊失色之下第一反应就是去阻拦。 万一真被人查出来是投毒致死。 那以南家人的本事,顺藤摸瓜查出是林小姑所为可不见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他人刚走到门口,就被苏沅闪回来拦住了。 苏沅和南风一左一右,直接把人拦在了门口。 老爷子挣扎了几下都不得进,大怒道:“苏沅你干什么?!” 苏沅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问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 她对着屋子里抬了抬下巴,直接道:“没看南先生在准备验尸查案吗?” “案发重地不可擅入,闲人免进不知道吗?你要是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去了,万一惊扰到难先生查案怎么办?” 此时周围围观的村民多了,见老爷子已经快晕厥过去了,苏沅话锋一转,抹着不存在的虚伪眼泪又道:“再说了,您都这把年岁了,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残忍,我身为晚辈,又怎忍心再让您看那种场面?” “您就安心回屋歇着就是,等这边水落石出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前去给您报喜,也好让小姑父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苏沅说这话的时候,人宛若跟铁柱子似的,死死地挡在老爷子跟前不让他动。 老爷子想进,进不去。 急得头上冒汗,勃然大怒。 苏沅虚情假意的继续安抚,该翻的白眼一个也没落下。 连嘲带讽的,差点把老爷子直接气得晕过去。 门口正争执的时候,苏沅眼尖,瞥见有个人影闪过去。 她瞳孔微微紧缩,条件反射的朝着那人影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老爷子本是被她拦着的。 身体整个重心都在前移。 苏沅毫无征兆的一闪,老爷子前方瞬间没了抵挡。 猝不及防之下咣当一下,直面就摔到了地上,疼得哎呦直响。 顺手阻拦的南风见像个大王八似的老爷子,微怔后抱着胳膊继续拦住不动。 眨眼间,苏沅却已经将看到的人影抓到了。 是林小姑。 也许是昨晚被苏沅的话吓着了。 又或者是听说南家人到了心慌了。 总之,林小姑换了身老太太的衣裳,粗暴的改头换面,想趁乱跑了。 苏沅一把就把人拎住了,不等人叫唤出声,大刀阔斧的把人往据说闲人免进的院子里一塞,咣当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老爷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被老太太扶着见状大惊。 “苏沅你干什么?!” 苏沅无辜眨眼:“小姑脸色看着不太好,我让她进屋先歇会儿,有问题吗?” 老太太恍惚了一夜这会儿才堪堪回神,闻言就下意识的惊怒大吼:“你不是说这院子不让人进吗?你让她进去做甚?!” “赶紧把人放出来,我带着她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苏沅看傻子似的看了老太太一眼,没好气道:“我是说了闲人免进,可她也不是闲人啊!” 林小姑与江大山是成了婚的。 是江大山名正言顺的妻子。 丈夫死了,妻子进去怎么了? 完全没问题啊! 苏沅就跟看不出老太太和老爷子的怒气似的,还在装作眼瞎地说:“您二位放心,我一定把小姑照顾好了,绝不会让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的。” “至于您二位,别伤神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啊!” 苏沅噼里啪啦的说完,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闪身进门,砰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还利落的上了锁,搬来了凳子木板把门栓扣上了。 保管外边的人除了翻墙以外,谁都进不来。 老爷子是不可能会翻墙的。 他也翻不进来。 苏沅很有自信的吹了一个口哨,拉了根凳子翘着二郎腿一坐,对着瘫软在地的林小姑就开始阴阳怪气。 “哎呦,您这是怎么了?” “小姑父去了,我知道您伤怀得很,可再伤心,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适?这地上多凉啊,您这么趴着,万一出了点儿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林小姑没想到一夜之间事情会变成这样,惊惶之下更是惊怒。 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狠狠的盯着苏沅,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苏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等她入主吴家,她一定会让苏沅生不如死! 也许是猜到了林小姑想说什么,苏沅满不在乎的呵了一声,冷冷道:“想收拾我的人多了去了,您算哪号人物?” “放搭大话前跟我商量了吗?排队取号了么您嘞?” 说完苏沅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幽幽道:“知道为什么谁都不让进,唯独放了你进来吗?” 林小姑压制着惊恐咬牙不语。 苏沅却说:“因为啊,我想让小姑父睁眼看看,自己护了多年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也想让你亲眼看看,死人并非就不会说话了。” “你对他做的一切,他都记着。” “林三娘,你的报应,才刚开始呢。” 第162章 疯子都这样,我懂 苏沅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让人遍体生寒。 林小姑难掩惊恐,整张脸都狰狞的扭曲到了一起,活似恶鬼下人间。 她双目赤红死的盯着苏沅,喉咙不停的上下涌动,像是想咒骂什么,却又因心中惊恐言不成句,只能听到含糊不清的呼哧声,其余一个字也听不清。 苏沅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蹲下身子用手强制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转头看向了屋子的方向。 风声渐起,苏沅的声音听起来也飘忽不定。 “睁大眼好好看着。” “看看他是怎么死的,用心去听这里的风声哭嚎,听清楚,他哭的是什么,弥留之际喊的又是谁。” 僵滞许久的林小姑茫然的睁着眼,眼神空洞半响后突然剧烈的尖叫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的挣扎了起来,尖锐的叫声一声更甚一声刺耳。 苏沅听着却无声勾唇。 “这就怕了?” “那你可知,意识到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索命之时,他的心里又该有多怕。” 苏沅说完就势甩开了手,松开了一直钳制着林小姑下巴的手。 林小姑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尖叫不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不甘。 苏沅闻声不耐的啧了一声,伸手掏了掏耳朵,淡淡道:“聒噪。” 无视了宛若疯子的林小姑,苏沅面带歉意的对着冷眼旁观的半响的南风抱歉一笑。 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对着林小姑抬了抬下巴,无奈道:“这儿不太够用,日常就是这种德行,让你见笑了。” 南风看着孤僻,却是个上道的。 听见苏沅的解释,他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轻描淡写道:“疯子都这样。” 苏沅忍着笑赞同点头。 “那可不。” 不是疯子,又怎会能干出那种事儿? 说是疯子。 都是对这两个字的侮辱。 苏沅和南风不约而同的不再说话。 院子里只能听到林小姑尖锐的叫喊。 一时间气氛诡异得有些惊人。 直到屋子里的人出来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才堪堪被打破。 南歌离用一块白巾擦了擦手,随手将白巾递给了南风,冷声道:“中毒身亡,看死状,毒物大约是从口进入,故而食道口腔中才会有食物碎屑残留,这里工具不全,具体是什么毒物难以检测,要回到城里才能得行。” 南风跟了南歌离许多年,闻言立马就会意道:“我这就去安排死者起身。” 南歌离看不出情绪的点了点头,扭头对着林明晰道:“你之前交给于浩的东西我看过了,的确是不常见的外域东西,来路已经让人去查了,不日就可有消息。” 林明晰面带感激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致谢。 南歌离却说:“我是对那东西感兴趣才来的,谈不上帮了多大的忙,不必再三言谢。” 尽管南歌离这么说了,林明晰却还是郑重其事地说:“先生恩情我今日记下,日后若是能有趋使到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林某绝不推辞。” 南歌离心不在焉的颔首应是,全程就跟没看到院子里宛若鬼魅一般的林小姑似的,直接就说:“死者我要带回去,为方便,你也随我一道回去吧。” 林明晰是亲属,也是提供证据的人。 不管是为查案还是从人伦考量,让他跟着都没什么不对的。 苏沅眼一眨,赶紧说:“还有我!我也想跟着!” 南歌离对此可也无不可,随意道:“那便跟着吧。” 几人说话间,南风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 许是考虑到死者的尸体不方便运输,就这么会儿功夫,南风不知上哪儿去弄了辆骡车。 骡车上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除了必要的挡板,其余该撤的也撤了。 宽敞得很。 不用南歌离再吩咐,南风直接进屋就要搬动尸体。 苏沅本想上去帮忙。 林明晰却伸手拦了她一下,自己走了上去。 南风和林明晰合力将江大山的尸身放在了骡车的板子上,四周小心的用绳索固定好,确定在途中颠簸也不至于会掉下去后,最后在尸身上盖了一层白布,略作遮挡。 南风拍了拍手,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歌离道:“小姐,都准备好了。” 闭着眼的南歌离点点头,率先走上了马车。 她上车后,苏沅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没自己和林明晰的去处,正想说要不赶紧去再找一辆车的时候,上了车的南歌离突然说:“途中不便,你们一起上车便是。” 林明晰却说:“我是男子,多有不便,就不上车叨扰先生清净了,我与这位兄台一起便可。” 南风是要驾车的。 林明晰同为男子。 两人一起坐在外头倒是也没什么。 南歌离和南风对此都没异议。 苏沅愣了一下赶紧笑着道了谢,上车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扭头往回跑了进去。 下一秒门口众人就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尖叫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看到苏沅半拖半抗的拉着不知为何晕过去的林小姑走了出来。 见众人都看自己,苏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什么,她是重要证人,可能会跑的那种。” 不亲眼盯着人就在眼前,苏沅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南歌离沉默一瞬后无声轻笑。 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你这小娃,倒是有意思。” 这种时候坚持带着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 就足以证明凶手是谁,苏沅的心里早有定论。 年纪不大。 心性却足够沉稳。 南歌离难得正眼打量了苏沅和林明晰一眼,眼中是不可察觉的赞赏。 这两个年轻人年岁不大。 却都是难得的。 寒门出贵子。 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 南歌离今年刚足三十,在苏沅眼中不算大,但是在世人眼中,已然是可做祖母的人了。 称不过十五的苏沅一声小娃倒也不奇怪。 刷了绿漆装嫩,实则年纪一大把的苏沅闻言有些说不出的窘迫,可还是坚持要把林小姑带上。 南歌离示意南风下去帮了一把。 南风动作利索,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直接一下就把人扛到了马车上。 搬运的过程中他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了林小姑的手腕,微愣一瞬,眼底多了些许冷意。 “此人有孕?” 第163章 盛京城来的大人物 南歌离闻言抬眸多看了一眼。 似有些意外。 苏沅表情古怪的呵了一声,苦笑道:“若不是有了这个,估计也生不出这么多事儿。” 苏沅没多说别的。 可就是这么两句话,就已经无声中说了太多。 南歌离不掩厌恶的看了林小姑平坦的小腹一眼不说话。 南风嫌弃得更直白,把人往车厢上一扔就不管了。 无人在意,苏沅也乐得装瞎。 她爬上车的时候就听到了身后老太太老爷子喊着追了出来。 赶紧说:“快走快走!被缠上就不得了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没什么战斗力不假。 可吵吵得实在是恶心人啊! 骡车车夫是村里人。 见多了老太太和胡搅蛮缠。 不等旁人提醒,自己就忙不迭的赶紧赶车而去。 南风低呵了一声,手中马鞭扬起重重的落在了马屁上,难得的骏马扬蹄而起。 随后追上来的老太太和老爷子被迫吃了一头一脸的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把江大山和林小姑带走。 老爷子见大势已去无法阻拦,大怒之下一把推开了拉着自己不住哭嚷的老太太,咬牙道:“要出大事儿了!” 林小姑这一被带走,他费心想隐瞒的事儿必然瞒不住。 杀了人还想栽赃。 这样的罪,到了哪家府衙堂下都得丢魂亡命! 老太太本就慌得不行,这会儿听了这话,更是哭得六神无主。 她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着老爷子的袖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头子,这可怎么办啊?” “我的三娘……三娘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天杀的苏沅!老娘……” “闭嘴!” 听老太太还在分不清轻重的叫骂,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吼断了她的哭嚎,勉强定神后狠狠地说:“去给我拿些银子,给我叫辆快些的车,我要进城!” 到了这时候,唯一能救林小姑性命的就只有吴家大老爷了。 只盼着吴越对林小姑肚子里的孩子足够重视。 否则的话,只怕今日真是要糟。 老爷子马不停蹄的赶着要进城去找吴大老爷救命。 此时的吴家却也不平静。 南歌离到了县城的消息,吴家人是不知道的。 吴夫人最近不知为何与吴大老爷起了口角,连夜就带着丫鬟婆子搬回了娘家。 吴夫人的娘家柳家不是好惹的。 吴大老爷的亲舅子柳家少爷更是实打实的浑人一个。 吴夫人搬回娘家的第一晚,柳少爷就借着酒醉的由头,带着几个家丁冲上门来闹了一通。 吴大老爷苦不堪言,正焦头烂额的想着怎么处理烂摊子的时候,林老爷子上门了。 对林家这个迂腐不化的老头子,吴越心中是有怨的。 当年他看上了林家三娘,家中爹娘本也同意了他把人娶回家做妾。 可林老爷子死活不肯同意。 甚至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着林小姑嫁人成亲。 若非如此,以林小姑与他相合的命格,成婚这么多年,儿子不知早生了多少个! 何苦到了这会儿还要费心琢磨,怎么将林小姑带进门。 听说是林家老爷子来了,吴越没好气的冷笑一声,说:“林家书香门第,清贵人家,最是看不上我这种商贾之户,多年前我多说一句话,那林家的老秀才都一副恨不得掩口遮鼻的,怎地到了这会儿,不嫌弃吴家铜臭,愿亲自上门了?” 这话说得刁钻。 来传话的下人不敢应言,只能是低着头小声说:“那老爷子声称自己有大事儿要与老爷商议,问却不说究竟是什么事儿,老爷您瞧……” 吴越本是想直接把人赶回去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将林家三娘带进门,必然少不得过这老头子的一关。 咬牙半响,最后还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捏着鼻子说:“既是林家秀才老爷到了,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 下人赶紧弓腰应声去了。 吴越整了整衣襟,摆着架势在主家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多时,林家老爷子就在下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吴越本是想摆架子为难为难他的。 可老爷子进门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娘出大事儿了!” 林家三娘出不出事儿,吴越半点不在意。 不过就是个小有姿色的女子罢了。 这样暖床用的玩意儿,吴家要多少有多少。 可如今林三娘的肚子里可怀着他的骨肉! 若是母体受了损,那肚子里的孩子哪儿还能有好? 吴越当即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摆架子了,尖着嗓子就喊:“出什么事儿了?!” 林家老爷子上门就是来求助的。 闻言也不遮掩,喘着气不一会儿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吴越听完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眯着眼道:“你是说,有人打着盛京南家的名头,把尸体和林三娘都带走了?说是要验尸查案?” 老爷子赶紧点头。 吴越沉默一瞬后却是不屑冷笑。 “可笑。” 老爷子不解望去。 吴越难掩自得地说:“盛京南家多大的人物,怎会是一个穷秀才能请动的?再说了,放眼整个县城,我吴家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榜首,盛京南家的人到了县城,就算是要上门,也理应是先上吴家的门,怎会去林家村那样的穷乡僻壤?” 南家南歌离吴越也有所耳闻。 正因为此,他才觉得滑稽。 南歌离性情古怪无人不知。 素日更是居无定所,行踪莫测。 这样的人物,怎会出现在这里查案? 再说了,就算是南歌离真到了县城,他又怎会没得到消息? 吴越的神情太过信誓旦旦,以至于老爷子一时间都有些缓不过神。 老爷子愣了一下,诧异道:“就算不是南家,换作旁的仵作前来,见了那尸体也会瞧出异状啊!” 吴越难掩嫌弃的看了压制不住惊恐的老爷子一眼,讥笑道:“你真以为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是什么人都能瞧得出来路的吗?” 那毒是吴越多年前花了大本钱从外疆弄来的。 中原本就不多见。 吴越用那东西做了不少恶事。 却从未被人发现端倪。 吴越自信得很,根本就不信那冒充南家人的骗子能看出什么。 吴越心下大定,对着老爷子说:“你且放心,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县衙里打招呼,不管来人是谁,保准都翻不出什么浪。” 老爷子半信半疑的堪堪定神,正想多嘴问两句的时候,吴越却不耐的挥手示意下人把他打发下去。 把老爷子打发走了,吴越起身说:“准备一下,我要去县太爷府上拜访。” 吴越摇摇晃晃的坐着轿子,不紧不慢的到了县太爷府上。 却被门房拦住了。 门房与吴越是相熟的,见吴越有些不高兴了,索性就低声解释道:“太爷是真不在府上,县城中来了个贵人,太爷刚刚得了消息,半个时辰钱刚刚赶过去呢!” 在这巴掌大的县城,县太爷已经是不得了的人物了。 吴越闻声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问:“是什么贵人?竟要太爷亲自去迎?” 门房神秘兮兮的用手指指了指天,咋舌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闻,那位贵人是从盛京城来的,来头大得不行!” 吴越乍然一惊。 “什么?” “盛京城来的?!” 第164章 让林家三娘去顶罪 若是平时听说县城中来了个盛京城的大人物,吴越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怎么去想法子巴结。 争取讨得大人物的欢心,与盛京拉扯上半点相干或是不相干的关系。 可他不久前才从林家老爷子那里听闻盛京南家的人前来查案。 这会儿就确定盛京城中真的来人了。 心里的不安瞬间胜过了惊喜,脸色都在瞬间变了几变。 门房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还在神秘得不行的小声说:“听说那位大人物的来头可不得了,是盛京城中的名门望族,可上达天听的那种人物!” “太爷得知人到了咱们县城,马不停蹄的就赶过去请安见礼了,这会儿刚去不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吴越强压心头惊悸,故作好奇道:“不知那位大人物是何时到的县城,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你可知晓?” 问话的时候,吴越很是识趣的示意身后的随从掏出了一个荷包。 门房得了好处,也不遮掩,满脸唏嘘地说:“什么时候到的小的就不知情了,毕竟大人物的行踪哪儿是我这种小人能窥探的?不过我听太爷身边的人说了一嘴,说是到了县城好一段时日了,只是之前一直低调行事,无意惊动地方,故而才隐瞒了消息。” 吴越心里越发狐疑,皱眉道:“既是不想惊动地方,又如何会被太爷知晓?” 门房带着迷惑,一知半解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因为要查什么案子,吴老爷您也知道,案不越当地父母官的规矩,就算是盛京城的大人物,想在咱们这地界上查案,也必须得走府衙的流程,这才将消息放了出来。” 门房撅撅嘴,感叹道:“若非如此,只怕咱们太爷这会儿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吴越听得心惊不已,兀自定神的呼出一口气,试探道:“那可知这位大人物姓甚名谁,如今落脚何处?” 门房苦笑一声,说:“您问这话就是抬举小的了,小人如何得知大人物名讳?” “只是半个时辰前,太爷的车架是朝着梧桐街的方向去的,向来也是在那个方向,您若是想去寻,顺着去见着太爷身边伺候的人,就算是找对地方了。” 听到梧桐街三个字的时候,吴越的心头就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 梧桐街是个风水绝佳的好地方。 满街只住了一家人。 那就是吴越的死对头于家。 县太爷是往梧桐街去的,难不成那位大人物暂时落脚在于家? 吴越匆匆告别了门房,转身上了轿子后神色越发凝重。 若那位盛京城来的大人物落脚于家,那他和县太爷一直不得消息就不奇怪了。 于家和吴家不合已久。 于家的人迎进了这么一位祖宗,必然是要按大人物的心思,小心接待隐藏行踪的。 当然还要防着自己上门去攀亲近。 只是…… 这位大人物到底是不是南家的人? 门房刚刚说的查案,到底查的是不是江大山的死? 吴越心神不定的进了梧桐街。 刚在于家门前落地,就正好碰见了从里头出来的县太爷。 与县太爷一起出来的,还有个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看打扮像是普通侍从。 可县太爷对这男子却格外客气,连连道谢不说,姿态也放得极低。 南风将人送到门口,谈不上多客气的拒绝了县太爷递过来的荷包,不等县太爷上马车,转身就往回走。 于家的门房也是个埋汰人的。 县太爷嘴里致谢的话还没说完,面无表情的咣一下就把大门合上了。 县太爷难得的吃了闭门羹,却是半点不见恼怒,眉眼含笑的转身往回走。 看到了在街角探头的吴越,当即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说的狠厉。 他对着欲言又止的吴越摆手,示意他先不必开口。 吴越压着心惊往回走。 送着县太爷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于家的方向,低声征询:“太爷,我都到了门口了,要不要进去请个安?” 县太爷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咬牙道:“进去请安?就你这样的,连去给人提鞋都不配!你以为自己能进门吗?” 吴越被呵斥后苍白着脸讪讪赔笑,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县太爷目光似刀的剜了他一眼,甩手上了马车,沉沉地说:“你随我一起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吴越赶紧连声说好,钻进了轿子里赶紧跟上。 回到县太爷的府邸,刚进了门,吴越就听到县太爷说:“你之前委托我办的那事儿,恐怕是不成了。” 吴越提心吊胆了一路,怕的就是听到这个。 他顾不得失仪,赶紧上前道:“太爷,之前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成了呢?” 县太爷忍了半响没忍住,抬手就朝着吴越扔了一个茶盏。 “你还意思问我怎么不成了?你也不想想自己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吴越擅作主张把江大山毒死,这本就不是县太爷认可的。 只是事情都发生了,吴越又是金银又是美女好话的送上门,县太爷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就松口答应帮他找个替死鬼,顺带着把这事儿平了。 可县太爷答应这事儿的时候也没想到,林家村死了个不起眼的农夫,竟能招惹来那般人物的关注! 县太爷难掩烦躁的啧了一声,背着手说:“这事儿本不算大,可不知为何惊动了于家,于家认定此事有蹊跷,暗中收集了不少对你不利的证据不说,还背着人将南家的大小姐请亲自验尸查案!” “南歌离刚刚已经跟我说了,此案蹊跷,她要亲自查,还要提审现在被关着的嫌疑人,查看相关卷宗!” “南家南歌离是何等人物你不知道?死了的人她都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咱们之前做的那点儿小动作,压根就挡不住什么!” “有那位出手,还有个刑部尚书的亲爹撑着,这事儿还怎么成?” “难道你要我当着刑部尚书嫡女的面,公然以权谋私帮你遮掩吗?!” 县太爷说是个官。 可也是在这样的小地方才算是个角儿。 换在盛京城中,随便砸一块豆腐下来都能砸到个官儿比他大了不知多少的! 惹怒南歌离的事儿县太爷不会做。 也着实没那个胆子去做。 所以他思量了一路,琢磨出的法子就是让林家三娘自行去顶罪。 他冷冷的盯着吴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毒虽是你给的,可你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也未亲自动手,你只要将罪过都推脱给林家三娘,让她承认,是她心怀怨怼下毒谋杀,我还可尽力将你保全,可你若是不愿,别说是你,说不定整个吴家都要因此遭受大难!” 吴越闻言活像是被惊雷劈了一下,满目呆滞难以置信。 第165章 人心不甘 “可……” “可是三娘现在怀着我的骨肉啊!” 那可是白仙大人信誓旦旦保证的儿子。 他盼了多少年的命根子! 林家三娘认了罪,腹中孩子说不清来路,那就是偷奸怀子,不管是按国法还是家规,那都是要被处死的! 林三娘死了,他的儿子又岂能活? 县太爷嗤之以鼻的冷笑了一声,说:“骨肉?怀着你骨肉的女子还少吗?” “折了这一个,尚可保全自身,不舍她,最后折了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吴越这些年做的缺德事儿可不少。 手上沾染的也不是第一条人命。 只是之前有县太爷遮掩,再加上他四处打点到位才无人察觉。 可若是被南歌离顺藤摸瓜查出了多年往事,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他命! 县太爷把话说得决然,吴越心中却仍存侥幸。 他不甘心道:“太爷,您说的我都明白,可那肚子里的到底是我多年期盼的亲骨肉啊!白仙大人说了,我这命中唯独与此人有子,换了旁人谁也不行,我与您相交多年,您怎忍心见我就真的断绝香火?” “您是太爷,是咱这县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您再帮我想个法子,必然是能保全我儿的,我求您了,再帮帮我吧!” 吴越说得哀切,甚至不惜当堂给县太爷跪下哀求。 县太爷上任以来,前前后后不知得了吴越多少好处。 见此情此景,也难免面露不忍。 可他还是说:“你想要儿子,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吴越我告诉你,你这些年的做的那些事儿,不被人察觉,你尚可活命,可若是被人查出来了,别说是我,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得能保你半分!” “可是那是我儿啊……太爷您……” “好了!” 县太爷不耐的打断了吴越的话,冷声道:“我是想帮你,可到底是有心无力,你知道南歌离身上带着谁的令牌吗?” “那是南府三督的铁令!可直接辖制麾下所有官员的军令!” “南府三督辖下纵横七城,涵盖三十八个县,林县只是其中的一小个,别说是我,就算是换了个知府来,也不见得敢多言一句不该说的,此事我帮不了你,也没人能帮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自己从其中摘干净,省得沾上麻烦。” “我言尽于此,其余的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你也不必多言,就此回去吧。” 县太爷说完不耐摆手,显然是不愿再听了。 吴越满肚的话无从说起,只能是暗暗咬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恭恭敬敬的全了礼数后才躬身退出。 吴越走出县太爷府邸大门,神色如常的上了轿子,拉上帘子后却忍不住面露狰狞。 县太爷说得轻巧,不过就是个孩子吗,哪个女人不能生? 他又怎知道,为了一个儿子,吴越前后费了多少苦心换了多少女子? 要是真谁来了都能生,他何苦不惜杀人害命也要找林家三娘?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一个儿子! 可县太爷竟让他舍弃。 他如何舍弃得下? 吴越狠狠牙,闷声吩咐车夫往回走,心里琢磨的却是怎么继续瞒天过海。 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得来不易的儿子的。 就算是要让林三娘认罪,起码也要等到儿子生下来后再去! 吴越回去的路上想得好好的,不成想刚进家门,就得知自己的岳丈和小舅子来了。 听门房说吴夫人没跟着来,只有老丈人和小舅子来了,吴越心里的不安更是极速扩散。 吴夫人回娘家,不见归期。 难缠的老丈人和小舅子就联袂上门,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只是这二人不同于其他人,饶是吴越目中无人也不敢轻易怠慢。 他站在门口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烦躁,才面上带笑走了进去。 会客厅里,柳家老爷子和柳少爷正一上一下的坐在里边喝茶。 见吴越进门,不等柳老爷子吭声,柳少爷就先不满的哼了一声。 他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吴大老爷好大的架子,这青天白日的也不见人影,空空让我们在此等了许久。” “这知道的,是您贵人事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白日里就忍不住偷腥,跑去外头找哪个缠人的小妖精了!” 柳少爷出口不善,吴越猛地一怔后无奈苦笑。 他看了一眼柳老爷子的神色,小心的赔笑解释:“小舅这话就是冤枉我了,我一早出去,是去了太爷府上拜访,哪儿能是去鬼混的?” 再说了,要说鬼混,柳家少爷敢称第二,又谁敢称第一? 吴越自认不如柳少爷风流,自然也不肯担这样的名头。 柳少爷出言被顶,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越发不善。 他恨不得吃肉似的盯着吴越,咬牙道:“还敢狡辩!” “吴越,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儿,我们当真半点不知情?!” 吴越在外做的浑事儿多了去了。 柳少爷这会儿提了一嘴,他倒是也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瞧小舅子这话说的,我还能做什么事儿?” 说完他试探性的看了一眼柳老爷子,苦笑道:“岳丈,我今日外出,当真是去了太爷府上,这事儿跟着我的人和太爷府上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您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问,但凡我说上一句假话,今日单凭二位处置,绝无二话。” 吴越出门阵仗大。 看见的人也不少。 柳老爷子自然知道他是去了何处。 只是,他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质问吴越的去处。 柳老爷子沉默一瞬,突然开口:“我听闻,你前些日子请了个白仙请问命格,可有此事?” 这事儿在县城中闹出的动静不小。 想瞒也不实际。 吴越闻言有些羞愧,可还是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岳丈您也知道,我与夫人成婚多年无子,眼看诺大的家业无人后继,心中实在焦急,请白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 吴夫人无子,不光是吴越的心病。 也是柳家老爷子对吴越百般忍让的原因之一。 若非如此,柳老爷子又怎会眼看着吴家作大,让柳家甘做陪衬? 求子不过分。 过分的是吴越竟敢瞒着吴夫人在外与人私通怀子! 一想到吴夫人回家哭诉的话,柳老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真像吴夫人说的那般,真让那个抢了女儿命中之子的女人大着肚子进了门,日后吴家诺大的家业,岂不是与自己的女儿再无半点干系? 那柳家这么些年的陪衬,岂不是都白做了?! 第166章 言语巴掌声声响 “你说的这些,难得就是你养外室怀通奸子的理由吗?!” “吴越,枉费我那般信任诸多扶持,你最后竟是这般报答我的吗?” 柳老头子砰的一下将桌上的茶盏摔到了地上,冷冷地说:“你想得子我理解,你苦心求子我也知道难处,可这并不是你与有夫之妇通奸怀子,羞辱我女儿的由头!” 吴夫人回娘家后,将道士与自己说的话都细细的说了一通。 柳老爷子是个人老成精的谨慎性子。 自然不可能单独听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的一面之词。 他得知消息后,压制着怒气暗中派人去摸查了吴越近日的行踪,按照老道士口中指明的方向,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在水渠庄上的小竹楼。 稍加打听,就知道了小竹楼的秘密。 骤然得知吴越私养着的那个女子竟是个有夫之妇,柳老爷子再好的涵养也瞬间有些绷不住了。 柳家千金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 不是什么戏子贱人可比之物。 吴越这么做,不光是在羞辱吴夫人的颜面,也是在拿整个柳家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 柳老爷子的怒气来得毫无征兆。 吴越心里涌起不安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与林家三娘之事全程遮掩得很好,绝不会有人知晓。 柳家人是如何得知的? 吴越心急之下,正想拿出白仙大人的说辞解释时,柳老爷子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柳老爷子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无非就是想说,白仙说了,你与那女子命格相合,注定有子,可你只想着在外找人,为何不请白仙为你与我女儿算上一挂?” “我前些日子偶遇个得道高人,高人指点说我女儿命中有子,只是近日被不知来路的狐媚子抢了命中机缘,故而苦求不得,初闻时我只当是那高人杞人忧天,不料竟真出了这样的事儿!” 柳老爷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中流露狰狞。 “我女儿自嫁入吴家,不说多任劳任怨,可也是操持家中内外,从未有过怨言,算不得贤德,却也不曾失职,你这般纵容身份卑贱之人抢夺我女儿命数之子,羞辱我柳家至甚,你是真当我老了瞎了,再不能管事儿了吗?!” 柳老爷子话中所带含义太多,以至于吴越足足反应了快一刻钟才回过味儿来。 他压下心中巨浪,有些局促的苦笑解释:“岳丈您听我解释,我与那女子的事儿当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也无意让她进门的意思。” 忍了半天的柳少爷没忍住,急赤白脸地道:“你都把人藏着搞大了肚子,还好意思说没这个意思?!” 吴越当即拍着胸口保证,说:“当真没有。” 看柳老爷子的脸色稍微好些了,吴越小心斟酌了一下语气,低声解释:“那女子怀了我子的确不假,可她的身份您想必也有所耳闻,别说是夫人不同意,就算是我,也绝不可能让她跨进家门一步,我只是借着她的肚子把孩子生下来,孩子落地后,就把孩子抱回来交给夫人教养,至此那孩子视夫人为亲娘,府中上下我也会敲打一遍,绝不会让人有说二话的时候。” 吴越苦涩长叹,苦笑道:“这是我早就想好的计策,只是之前怕夫人和岳丈不悦,故而才多加隐瞒。”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只是前事多有不当之处,还望岳丈和小舅能加以宽恕。” 吴越认错的姿态放得很低,绕是柳老爷子是抱着找茬的怒气来的,此时面色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可听完吴越的安排,他不禁面露讥讽。 “敢情是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吴越面露不解,茫然道:“不知岳丈这话何意?” 柳老爷子尚未开口,柳少爷就急不可耐的怒吼出声:“我爹刚刚都说了,我妹子命中是有子的,只是被那狐媚子抢了机缘,这才求子不得!” “高人都这般说了,你还执意要让那女子产下孩子,岂不是帮着那女子抢夺我妹妹的机缘?!” 柳少爷大怒而起,指着吴越就说:“吴越我告诉你,只要我柳家尚存一日,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该属我妹妹的东西,谁也不能抢夺半分!否则我柳家与你没完!” 柳少爷说得大义凛然。 吴越却听得心头无名火起。 说得好听。 是为了给吴夫人主持公道而来。 可谁知他们不是眼看着惦记的吴家家业要走了空,心急才来找的麻烦? 真当他没儿子的这些年,柳家在盘算什么他半点不知晓吗? 更何况他与吴夫人成婚近多年,始终无子。 之前也不曾听闻过什么高人批命,怎么到了他马上就要有儿子的时候,这批命就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实实在在看到不久以后就可落地的儿子,和虚无缥缈无处求证的高人批命,到底该信哪个,吴越心中自有定数。 吴越脸上刻意带出来的愧疚散去了三分,声调也多了几分冷淡。 他说:“如今木已成舟,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柳少爷大怒。 “你不知如何处置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你立马去派人将那狐媚子肚子里的贱种打了!那抢夺人机缘的孽种没了,我妹妹自然是能顺利产子的!” 听柳少爷一口一个贱种孽种,求子心切的吴越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柳老爷子心生不妙,赶紧斥责。 “安儿闭嘴!” 柳老爷子暗含责备的看了口不择言的柳少爷一眼,把柳少爷未能出口的激烈之词堵在了嗓子眼里。 柳少爷话不得出,忿忿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此时吴越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只要是他的种,是他的儿子。 谁生的不论,于吴越而言都是个宝贝疙瘩。 是吴家的继承人。 是他的命根子。 他求了多年盼红了眼珠子的宝贝疙瘩,被人一口一个孽种的叫。 这话无形中仿佛化作了硕大的巴掌。 啪啪啪一声接着一声的抽到了吴越的脸上。 第167章 螳螂焉知黄雀后? 眼看吴越神情不对,柳老爷子缓和了语调,叹气道:“并非是我们不通人情刻意为难,只是那女子身份到底是不可取,说出去被人知道了,也是丢了我们吴柳二家的颜面。” “再说了,高人指点,我女儿命中唯有一贵子,多不可得,那女子腹中之子若是落了地,我女儿此生就再无得子机遇。” “我是当爹的,也从来将你视作半个儿子,从未对你有所亏欠,故而今日着急语调失当一些,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柳老爷子刚柔并济,略作安抚后立马又说:“只是那女子腹中之子,不管是从哪方面考量,都不宜产下,你若是狠不下心,就将那女子交给我,我把事儿都办妥当后,再给那女子一笔银子,保准让她安安稳稳的过后半生。” “当然,你若真是喜欢那女子,也不是什么不可为的大事儿,回头等你与我女顺利产子,嫡子落地,就再找个机会,换个名目将人接回来。” 似是不想太过触怒吴越,柳老爷子笑着道:“届时以贵妾的名分抬她进门,我亲自随上一份礼,也算是全了你的念想,你觉得可好?” 好赖话都让柳家父子说完了。 吴越此时当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接二连三的人让他放弃苦求已久的儿子,吴越心中不忿的同时更多的是愤怒。 凭什么这些人都想左右他儿子的生死? 他又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吴越狠狠咬牙逼着自己咽下了满腔不满,想到如今被林家人带到了于家的林三娘,脑海里白光一闪,顿时有了个主意。 他面露惭愧,低声道:“可是,那女子现下已不在我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柳老爷子和善褪去满是不悦,皱眉道:“你说什么?” 吴越一摇三叹,苦笑道:“我本是打算将那女子悄悄养着直到孩子落地的,可不知怎地,最后被她家里人知道了。” 吴越试探性的看了柳老爷子一眼,不住叹息。 “林家村的林老秀才家您是知道的,那为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执拗,也不愿与我这种商贾之流沾染铜臭,为了不再让我俩见面,一怒之下将林三娘带至了别处,如今,是我也见不着的了。” 柳老爷子不见得听过林三娘。 可林家村的老秀才他却是知道的。 不光是知道,还打过交道。 正因为此,他对吴越找了林家女的怒气才会更大。 骤然得知林家三娘不在吴越掌控中,柳老爷子眯眼道:“你说人你也见不着,那人如今在何处,你可知道?” 吴越也不隐瞒,直接说:“今日刚弄清楚去向,如今人就在于家的院子里养着呢。” 似是怕柳老爷子不信,吴越还说:“林家二房的独子林明晰,与于家少爷于浩素来交好,林明晰得了老爷子的嘱托,将林三娘暂时安置在于家宅中,我今日本是想去看看的,可到了于家门口也没能进门,只怕是……” 他苦笑一声,说:“林家老爷子对我不满已久,只怕是也容不下三娘腹中孩儿,岳丈今日走一趟,只怕是白跑了。” “说不得……” “此时三娘腹中之子,已然化作了一摊血水,不复存在了。” 吴越这话听起来可信度不高。 起码柳少爷是不信的。 林明晰与于浩相交再好,于浩头上也顶着一个于家老爷子在呢。 怎会轻易同意收容一个不洁之妇? 只是这话若是谎言,那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毕竟于家最近有没有客人暂住,林明晰是否去过于家,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柳少爷和柳老爷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沉重。 林家真容不下那个孩子,让林三娘在于家府上落了胎倒是好事儿。 只是万一林家把人送到于家,是为了防着被人逼迫落胎,在于家的庇护下安然产子,对柳家而言,才是大大的不妙。 柳老爷子思忖半响,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吴越回答得不假思索。 “绝无半分欺瞒。” 林三娘的确是在于家。 只是却不是由林家老爷子送过去的。 吴越此时想将林三娘弄出来,却顾忌良多,无计可施。 也实在查探不出林三娘的下落。 他把这话半真半假的说出去,柳家父子必然生疑。 背地里肯定要去查探。 先前他已经在县太爷那里探得了口风,南家人到来之事,是决计不可往外说的。 到了此时,除了少部分人外,谁也不知道于家府上供着哪尊佛。 林家村命案一事也无人知晓。 柳家自然也不会察觉到什么。 他们去查林三娘的下落,最后也只会得知,此人不久前死了丈夫,此时的确是在于家府上。 而且还是好好的怀着胎的养着。 柳家不会善罢甘休,事后必然要想法子对林三娘下手。 他只要等着柳家的动静,找机会借机将林三娘从柳家手里截胡带走就可。 届时就算是有人怀疑林三娘的去处,也只会查到柳家的身上。 而他用来杀死江大山的那种毒,柳家少爷手中也是有的。 吴越不明显的看了一眼有些气急败坏的柳家少爷,无声在心中冷笑。 左右都是要找替死鬼的。 让柳少爷给自己做上一回垫脚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的。 反正…… 柳少爷干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少。 的确也是该死。 吴越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霾无人察觉。 言至此处,就再说不下去了。 柳老爷子心里揣着更大的事儿,意味不明的看了吴越一眼,起身要走。 吴越全了身为晚辈的规矩制度,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看着柳老爷子上了马车,马车走远了才折返回去。 马车上,柳少爷一脸狐疑地说:“爹,你说刚刚吴越说的是真的吗?” 柳老爷子闭着眼睛养神,闻言冷笑道:“是真是假,让人查探一二就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柳少爷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不受控制的开始喃喃:“还有,爹您说妹妹说的那个道士真的是什么得道高人吗?我怎么感觉这事儿听起来那么玄乎呢?” 吴夫人回家后,柳家特地派人前去她遇上道士的地方打探过。 附近的人说是曾见过这么一个人。 可来得时候短,走得也无声无息的。 压根就无人知晓其来历和去处。 江湖骗子多了去了。 对于那所谓的高人身份,柳少爷始终都是半信半疑的。 柳老爷子闻言不屑嗤笑,缓声道:“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你只需要记住,你妹妹可以生不出儿子,但是,吴家绝不能有其他女人生的儿子。” 吴夫人不能生又有什么要紧的? 吴家绝后了,柳家可是有儿子的。 只要熬到了时候,等吴越一蹬腿一闭眼,吴家诺大的家业,最后都是柳家的。 他隐忍吴越放肆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第168章 树杈一蹲蹲了俩? 柳家父子不等进家门,就赶紧着派人前去打听林家三娘的下落了。 林三娘被林明晰带着出了林家村,紧接着进了于家的大门就没了踪迹。 查到的一切都与吴越说的毫无差别。 唯一让人揣摩不透的,就是林家似乎来了几个生人。 还带走了几日前林三娘死了的那个男人的尸体。 而柳家查到的消息并不详细。 只能得知林三娘的男人死得蹊跷。 凶手似被指认为林家二房夫妇,目前人已经被抓到牢中等着定罪。 其余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柳少爷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一味靠着冲动显本事。 听完下人的汇报,立马就说:“爹,要我说就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那个孽种弄死才是正经。” 否则等到那个孽种生下来,他妹妹能否顺利产子不好说,他们惦记了多年的东西,却是真的要就此打了水漂了。 柳老爷子到底是经历多些,此时多番回想,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按时间推算,林三娘怀上吴越孽种的时候,她的男人理应是还活着的。 那个叫江大山的男人死的不是时候。 太凑巧了一些。 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吴越的手笔。 只是此时时间仓促,到底是哪儿不对,柳老爷子也琢磨不出个究竟,只是长久的沉默。 柳少爷是个心急的。 见他不说话,急切道:“爹,您还迟疑什么呢?” 他抬手指了指于家的方向,咬牙道:“那姓林的,嘴上说着不愿与姓吴的沾染,可谁知心里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 “若是真不想与姓吴的扯上干系,发现那女人肚子里孽种的第一时间就应直接一剂药下去打了,为何还费尽心思托了人情,背着人,把人送到于家府上养着?这就是在防着咱们发现,生怕有人出手对那孽种不利!” 柳少爷越想越是心急,急吼吼道:“您再不出手,等那女子腹中孽子坐稳了胎,孩子落地,岂不是再想什么都晚了?!” 柳少爷这话糙。 但是理却不糙。 柳老爷子心中所忧也是这个。 闻言眉心褶皱更深,无言片刻后狠声道:“那孽种,绝不能活。” 柳少爷听了不住点头,嘴里发狠:“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孽种落地活了!” 柳老爷子心中大致有了定论,对着柳少爷招手,示意他凑近些,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父子俩商量好了,不多久,柳少爷就从出了门。 他日常的招猫逗狗,一日出门三趟,两趟去的不是楼子就是赌坊。 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出了门,有人见了,也无人在意。 柳少爷出门没多久,于家有个长相寻常的丫鬟家中母亲得了重病,跟管事的告了假,神色匆匆的从于家后门走了出来。 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两个时辰后,于家出门探亲的丫鬟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 看门的婆子见了,忍不住问:“翠柳,你这是咋地了?” 翠柳掩饰似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忍着悲恸道:“我家中老母看着不太好,我刚刚回去见了……我……”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遇上这种事儿,谁听了都难免不忍三分。 看门的婆子叹息一声,宽慰道:“你莫要过分伤怀,脸上的泪擦一擦,可千万别让人见着了,府中近日是有贵人下榻的,你这副模样若是被贵人见着了,只怕冲撞惹得主家不喜,再招惹来不该有的麻烦。” 翠柳被提点后连声道谢,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走了进去。 她纤细的身影左绕三转的消失在后门尽头。 刚刚还无人的走廊转角处,苏沅蹲在左边的一根树杈上,看着以更为潇洒的姿势蹲在右边树杈上的南风,面上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尽管到了于家,江大山身死一事也有了人调查。 可苏沅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也是个从不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人的。 她琢磨了琢磨,觉得进了于家还会起事儿。 索性就想了个笨法子,在于家来往人最多的后门找了根看起来很隐蔽无人察觉的树杈进行蹲守。 苏沅来这儿蹲着的事儿,林明晰都不知道。 苏沅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 直到她看到了蹲在自己对面的南风,才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有自己一个人。 等那丫鬟走远了,苏沅和南风面面相觑半响,两人脸上皆是说不出的尴尬。 苏沅清了请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指了指唯一一根可以用来垫脚的树枝,很有礼貌地问:“你先下,还是我先下?” 南风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脚尖微微一点树枝,转眼间就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正准备扒拉着树枝小心落地的苏沅见了,无声瞪圆了眼睛。 愣着没动。 南风落地后见她不动,疑惑抬头。 “下不来了?” 苏沅自觉受辱,牙一咬心一狠,挽着袖子,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态,树袋熊似的扒拉着树枝哧溜哧溜的往下滑。 南风大约是很少见这种姿态,不自觉的愣住了。 苏沅落地的时候,他眼里的惊讶甚至都没能很好的收回去。 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苏沅见了有些窘迫,掩饰似的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树叶,小声哼唧:“也不是谁都像你那样,能飞能跑啊……” 重点是那种姿态,像鸟长了翅膀,完全脱离了人体重力。 这以苏沅科学了几十年的观念来看,根本就不科学! 苏沅之前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 可现在回想,分明就是南风先到的。 只是这人隐藏太好,再加上苏沅没想过还有人在。 全程都没发现这人在对面蹲着! 若非是最后南风刻意露了痕迹,苏沅只怕到这会儿还以为只有自己在这儿呢。 苏沅第一次见真有人会用轻功这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的东西,一时间新奇又激动,忍不住的往南风身上看。 南风被她的暗含小激动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听清苏沅在哼哼什么,南风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看了犹自恼怒的苏沅,淡淡道:“你在此做甚?” 苏沅撇嘴。 “先生为何,我自然就是为何。” 南风像是真的不解,索性就说:“你们的事儿,有小姐在,不会出差错的,你不必担心。” 苏沅嗨了一声,有些自嘲似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摊手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人吧,天生的劳碌命,闲不得,也不太习惯完全将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南先生的确是本事大,可我还是想做些自己能所能及的事儿,不然我就这么在这儿待着,心里也不踏实。” 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最后不小心希望落空了,相应的失望就会有多大。 苏沅做什么都习惯了自食其力。 此时难免也犯了老毛病。 南风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沉默一瞬后无声点头,接着道:“那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苏沅嘿嘿一笑,对着那丫鬟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丫头,有问题。” 那丫头的确是有问题。 而且问题还不小。 南风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却没像苏沅想的那般多嘴解释,只是不遮赞赏的点了点头,说:“年纪不大,观察力不错。” 说完,他就脚尖又一点地,直接飞走了。 苏沅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眼前,半响后才无言以对的合拢了张大的嘴。 她故意在这儿卖弄玄虚,就是想从南风的嘴里套话。 结果南风的回答就这? 就这??? 第169章 林明晰说,想跟你一起睡 苏沅郁闷的跺了跺脚走回了于家给自己安置的客院里。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苏沅没了正事儿,还自觉有些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找林明晰。 可她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林明晰的踪迹。 在院子在打扫的丫鬟见她到处转,忍不住笑着说:“苏小姐可是在找林先生?” 苏沅顿了顿,不太好意思的点头。 “是啊,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几个丫鬟相视一笑,有些神秘兮兮地说:“林先生被我家小姐请去喝茶品画了,此时并不在院内,苏小姐若是有需要的,大可吩咐奴婢去做。” 苏沅来之前就知道,林明晰和于家少爷于浩有些交情。 但是没想到,林明晰和于家小姐似乎也是相熟的。 苏沅不知为何从从丫鬟欲言又止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别的情绪,心中蓦地生出了一种不可说的微妙之意。 苏沅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好奇,状似无意道:“既是受于小姐相邀,我就不便前去打搅了,对了,你们知道他去了多久吗?” 丫鬟笑着答言:“一刻钟前去的,至于什么时辰回来,奴婢就不知晓了。” 苏沅哦了一声,神色如常的转身进了门。 大概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林明晰回来了。 他似乎是没想到苏沅在屋子里,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的。 进门看到苏沅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嗑瓜子,一时间不知是笑还是怒的好。 他顺手将门带上,眼中带笑,嘴里说的却是斥。 “你看你这么歪着像什么样子?坐没坐相,赶紧起来坐好。” 林明晰在莫方面有自己的特殊的执拗。 苏沅领略过他的固执,嘴里不以为然的啧了一声,腰板却不自觉的挺直了些。 看她坐直了,林明晰才说:“还有,你独自一人在屋,怎不锁门?” “万一刚进来的是旁人,你这副样子,被人见了像话吗?” 苏沅嗨了一声,苦不堪言的往林明晰手里塞了一把香喷喷的瓜子,没好气道:“小六子你够了哈,随便说两句就差不多了呗,你念叨起来还没玩了。” “再说了,我这屋子除了你还有谁会进?” 换做是旁人,别说是进屋见她如何衣衫不整仪态不佳。 估计一只脚还没能跨进门槛,人就会被她一脚踹飞出去。 林明晰挺多了苏沅的诡辩之言,一度怀疑道理都是在苏沅嘴里的。 这会儿听了,更是深觉自己之前的感叹不错。 道理果真都是属于苏沅的。 他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像是掩饰紧张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才在苏沅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惭愧道:“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苏沅咬着瓜子挑眉。 “什么?” 林明晰不知想到了什么,耳珠都染上了一层抹不开的红。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在于家的这几日,我能不能到你的房里睡?” 苏沅??? 林明晰这话实在是超乎了苏沅的想象。 苏沅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嘴角还挂着两片瓜子壳。 “不是,你说什么?” 苏沅因林明晰的话震惊不已的同时,南风也回到了南歌离在的客院。 与于家给林明晰和苏沅安排的相比,南歌离住的院子显然更上了一个档次。 全是古朴家具的屋子里,南歌离坐着翻阅一卷案宗。 南风则是站在下首将自己不久前看到的一幕悉数说了一遍。 得知苏沅也去蹲树杈了,南歌离清冷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兴味。 她说:“那丫头也去了?” 南风回想了一下苏沅自以为无人爬树下树的姿态,眼底难得的多了几分戏谑。 他说:“那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机敏得很,洞察力和套话的的本事也非常人能及。” 将于家选作南歌离暂时的落脚点。 为了安全起见,整个于家上下,南风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连于家有几个对家派来的钉子都查得明明白白。 他能知道那个不起眼的丫鬟有问题不难。 苏沅初来乍到,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能从与下人们看似不起眼的对话中得出那么多信息,及时发现问题所在,却是不易。 机敏就罢了。 小姑娘胆子也挺大。 南歌离沉默片刻无声笑了。 她合上了手中案宗,淡声道:“那丫头确实机灵。” 只可惜生在了这不起眼的乡间。 若是能在南家…… 南歌离收敛了眼里多余的情绪,转而问起了那丫鬟的情况。 南风知晓得的确比苏沅多得多。 他沉声道:“那丫鬟是柳家多年前插入于家的钉子,因位置特殊,多年来都不曾有所行动,也不曾被人察觉。” “据属下所查,她家中早已无了亲眷,唯一的血亲还是个断绝了关系的堂兄,只是此事知晓之人甚少,她多年来,也时常打着探视母亲的名义出门,实际上却是暗中与柳家少爷厮混。” 南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没什么情绪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声道:“据说柳家少爷曾对她许诺,等日后可做主了,就会将她迎娶进门做妾,想来也是为此,她这些年才会身在于家,暗中却是为了柳家效力。” 南歌离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不可察的讥讽,一言难尽道:“巴掌大个县城,关系捋清了,却不比诺大的盛京城清净分毫,也是难得了。” 林家村死了个不起眼的男人,多了个微不足道的寡妇。 这么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儿。 城中大三家大户,牵扯进了吴家不说,如今就连柳家和于家也下了场。 的确是复杂得很。 南风沉默着不言声。 南歌离想了想,说:“你让人看紧林家那个孕妇,柳家异动,只怕时是为她而来。” 南风听了无声皱眉,问:“若是柳家对她不利,可要暗中保护?” 南歌离顿了顿无声讥笑。 “为何要护?” 她随手放下手里案宗,平淡又冷漠道:“人之生死,自有定数,她既是一心求死,你又何必从中阻拦?” “只要不影响我答应别人的事儿,她的生死,又与人何尤?” “与我何关?” 第170章 这不是好事儿吗?你为啥不乐意? 南歌离和南风三言两语定下了林三娘的生死。 屋子里,苏沅也和林明晰大眼瞪上了小眼。 苏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她怀疑人生的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 林明晰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放浪了。 可思及良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苏沅诡异的眼神中咬牙道:“我说,今晚我可否与你歇在一间屋子里?” 苏沅想也不想就果断摇头。 “当然不行!” 她再把林明晰当小崽子。 这也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小崽子! 苏沅凭本事单身了上下两辈子,对于拒绝异性的不合理要求极为顺手,张嘴就说:“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啊!你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她不解的皱起了眉,狐疑道:“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还是到了新地方害怕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似乎是被自己找到的理由说服了,苏沅想也不想就嗤笑出声。 “林明晰你不是吧?” “你都多大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独立面对夜晚的漫长,知道吗?” 苏沅自己说着就把自己逗乐了。 林明晰脸上却尽是无奈。 他头疼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不太自然的闷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明晰自然是不怕黑,也不怕生的。 自己一个人睡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可今日情形不同。 于家小姐的心意他早就知晓。 也曾借着于浩的嘴,委婉的向于小姐表达过自己的意思。 时下女子多面薄。 林明晰本以为于浩将自己已娶的事儿转告于小姐,于小姐就会对自己断了念想。 不成想,刚刚于小姐借了丫鬟的口请他前去品茶赏画,说的还是这事儿。 于小姐年岁不大。 性子的执拗却出乎了林明晰的设想。 想到刚刚女子对自己说的话,林明晰一阵头大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一个歪主意。 于小姐不是认为自己与苏沅的夫妻名分是有名无实的吗? 那自己就干脆坐实了这个名分。 让她彻底绝了念想。 于小姐的心思到底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林明成无意多说了让人日后难堪。 只是含糊其词的提了一句原因,当作解释。 苏沅听了嗑瓜子的动作停了,神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的微妙。 她眯着眼打量了林明晰一圈,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于家小姐是看上你了?” 林明晰俊脸红了一圈,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苏沅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林明晰的话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样呀?” 林明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半响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大致就是你说的那样。” 苏沅这下更难理解了。 她认真琢磨了半响,迷惑道:“按理说这是好事儿啊,你为啥不乐意?” 苏沅之前对城中几大富户是没什么概念的。 这几日四处打听下来,倒是也知道了不少。 跟专走畜牲道的吴家和日常不做人的柳家不同。 许是因本家出了个京官的缘故,于家的家风治下甚严。 在外风评也很好。 据说于家上下满是和睦人。 不管是伺候的婆子奴仆,还是年老或是年少的主子,都是好性子的善人。 别的不说,就光是进了于家这半日看到的情形而言,苏沅对于家的印象就着实不错。 于家唯有一嫡出小姐,听闻是于家二老捧在掌心教养大的宝贝。 这位于小姐深居简出,在外打听得到的传闻不多。 可听闻却是个实打实的和善人。 相貌才情没一处不好的。 最重要的是,这位于小姐,至今未曾婚配。 眼看就要及笄了。 婚事也是城中百姓热议的话题。 林家虽有个清贵读书人的名声。 可若论起家境背景,与富庶了多代的于家却是真的没法比。 换做旁人,得了于家千金的青睐,估计早就恨不得抓紧着把自己洗白白送到于小姐的闺房中去。 怎地到了林明晰这儿,他反倒是不乐意了? 苏沅兀自迷惑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不对啊,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看起来还不太高兴?” 林明晰从未想过苏沅听到这事儿会是这种反应。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怒或是笑。 他头疼地说:“这怎就是好事儿了?” 苏沅眨眨眼,直白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 “娶一个城中女子,得了老丈人的扶持,相当于少奋斗三十年,有了于家的扶持,你少奋斗的可不仅仅只是三十年。” 毕竟就算林明晰顺利当官了,想积攒出于家这般财富,除去贪赃枉法这条亡命的路子,没个百八十年也是不行的。 林明晰直接被苏沅气得笑出了声。 他咬牙道:“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心念着怎么借助自己的婚事来图谋好处的人?” 苏沅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林明晰的不悦,立马摇头改口。 “不不不,你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年轻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这次错过了,以后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苏沅说得一本正经,眼中却充斥着无声的戏谑。 尽是调侃。 林明晰再气恼也看出了她是在拿自己逗闷子,微怔之后无声苦笑,扶额道:“婚姻大事,纵然不是起自两情相悦,也不该掺杂过多别的,我无意于此,你快别说了。” 若是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前程。 那他究竟成了什么人? 而且……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很想问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早就是已娶之身。 娶的还就是眼前这个看热闹的人。 苏沅闻言,意味不明的嘿了一声,笑嘻嘻道:“成不成都在你,我只是多嘴问一句罢了。” 林明晰懒得听她浑说,索性就说:“我想着这么下去不是法子,就来找你帮忙了。” 苏沅瞪眼皱眉,想也不想就说:“我能帮你什么忙?你别麻烦我,我真最怕麻烦。” “苏沅……” 苏沅唉了一声,对上林明晰较劲似的眼神,头大了一圈,赶紧认输似的叹气。 “行行行你说,怎么帮?” 林明晰想的法子,就是与苏沅同住同起。 他俩只是同住一屋,不妨碍什么。 可落在外人眼中,就不尽然是这么回事儿。 年轻小夫妻,虽是没完成婚仪大礼,可到底是在父母亲族面前过了明路的。 同住一屋,怎会是一清二白? 于小姐怎么想的不好说。 可于家二老见了,不管是从哪方面考量,必然是不会再赞成于小姐的心思。 这样做,既全了于小姐女儿家的脸面。 又不伤及大雅。 最是合适。 苏沅听完有些不乐意了。 她咬着个瓜子无声冷笑。 “你倒是想得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我呢?” 她砰的一下将瓜子扔到了碗里,故作恼怒。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这么被你摸进了屋子,这事儿传出去,我日后还怎么嫁人?” 第171章 得不到的,不该妄念 “我……” 耳听着苏沅越说越不像话。 林明晰冷冷打断了她,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早就嫁了。” 苏沅表情一僵,心里有点突突。 光顾着逗林明晰,嘴太快把这事儿忘了…… 林明晰无声冷笑,说:“在外人眼中,你早就是我的媳妇儿了,这事儿谁都记得,唯独你自己始终想不起。” 苏沅难得语塞,顿了顿才硬邦邦道:“可林叔林婶儿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说我日后遇上喜欢的,还能再嫁呢!” 林明晰听了这话心底蓦地生出一股不悦,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谁,想嫁给谁了?” 苏沅气结:“我这不是还没遇上吗?” 她要是能这么轻易找到顺眼的。 何至于耍了两辈子的单棍???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逼着自己将视线从苏沅的身上挪开,难掩不悦地说:“既是想不到,那就别想了。” 苏沅不满:“我怎么就不能想了?” 林明晰忍无可忍的蹦出一句:“闲着没事儿不如好好想想我,找不到你说的那人,你喜欢的就是我了!” 这话堪称是无理取闹到了极致。 反正苏沅听到的瞬间脑瓜子是懵的。 她呐呐的盯着林明晰不知该说什么。 林明晰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似的咳了一声,甚至顾不得多说转身拔腿就走。 他到了门口才板着脸补充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晚些就过来。” 话音未落,人就没了影儿。 苏沅见了,茫然的眨眨眼,不由自主的往嘴里塞了颗瓜子,心有悻悻。 “什么情况我喜欢的就是你了?” “小崽子你毛毛长齐了么???” 林明晰一句话,搅和得苏沅心里好半天都跟打鼓似的。 另外一边,林明晰的心绪也不像看起来那般平静。 那话看似是话赶话随意一说。 可只有林明晰自己知道,那样的话在他心里不知徘徊了多久。 只是今日才找到由头所说。 但是说出来后,他反倒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苏沅。 所以下意识的选择了逃跑。 生怕听到令他畏惧的回答。 林明晰从苏沅那里出来后,慌不择路的窜进了一个小道,在小道上胡乱蹿了半天,心里的慌乱才勉强平复了些许。 只是回想起苏沅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心底却控制不住的暗暗发慌。 林明晰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敢直视苏沅。 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看出苏沅对于小姐之事毫不在意时候,心中生出的莫名恼意。 他冷静理智了太久。 此时初初察觉真实的内心,就像一只不小心撞上了漫天大网的飞鱼。 茫然之下,条件反射的想要否认。 心中涌起更多的,却是不知名的窃喜。 勘破内心迷雾的雀跃。 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所适从。 他宛若困兽一般在原地转了许久。 直到有人声响起,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惊然而醒。 南歌离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见他面露尴尬,才轻笑道:“并非是故意尾随探究秘密,只是凑巧走到这儿罢了,没打搅到你吧?” 林明晰不太自在的苦笑了一声,收敛了眼底多余的情绪,认认真真的对着南歌离说:“先生漫步,本是我不该打搅,是在下唐突了。” 南歌离神色戏谑的笑了一下,慢悠悠的走过来,闲聊似的问:“跟你家那丫头吵嘴了?” 林明晰没想到南歌离如此敏锐,愣了一下后更加无法。 南歌离像是注意到了林明晰一时的不解,啧了一声,略带唏嘘地说:“我出来前,听南风说,那丫头又去蹬树杈了,树枝上长出来那点儿嫩芽全被她徒手扒拉嚯嚯了,看神情颇为羞恼,可见是心中不悦至极,我想了想,估计也就只有你能把人招惹成那样了。” 林明晰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茬,无奈又是好笑。 他说:“不算吵嘴,只是陡然识破内心迷雾,暂感无措罢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 南歌离却是面露了然的哦了一声。 她随手扒拉了一下路边的树枝,漫不经心道:“既是勘破了迷雾,就不必再多作迟疑,否则呐……”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寂寥。” 南歌离背对着林明晰,怅然而笑。 “等到后悔的那日,可不见得有机会让你去弥补了。” 林明晰没想到南歌离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微怔之下忍不住道:“可我若并不知道她心意呢?” 南歌离似笑非笑的回头望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你真不明白?” 林明晰霎时无言以对。 南歌离却是笑了。 她幽幽道:“我与你二人颇为投缘,今日既是碰上了,不妨多嘴提点一句。” “正是大好的年纪,想要什么,都可去求去取,若不试一试,等到什么都来不及了,再想旁的,就只能尽是枉然了。” 林明晰沉默良久。 南歌离也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郑重其事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致谢。 “多谢先生提点,晚辈明白了。” 南歌离摇头轻笑,摆手示意林明晰不必多谢,慢悠悠的往前走。 “只是情之一字,最是熬人,年岁轻轻若是遇上过分刻骨之人,往后余生只怕都是再难忘怀了,一朝求而不得,终将抱憾一生,固守一己之线,虽是怯懦,可到底是求存之法,越线苦求,可得可失,不可妄言。” “孰轻孰重,你是个机灵的,自行拿捏就是。” 三言两语的瞬息,困扰在林明晰心间许久的无尽大雾尽数散去。 唯独剩下的,就是无穷的欢喜。 他不喜苏沅与其余男子过分亲近。 也恼怒苏沅不曾以自己的妻子自居。 他心悦于她。 只是她尚不知道罢了。 可那又如何呢? 林明晰心中终于明朗,默默的站了片刻后,对着南歌离远去的方向长鞠一躬,才压制着欢喜转身离去。 林明晰走后不久,从他身后不远处的墙角闪过一道身影。 瞬息后,南风出现在走远了的南歌离身后。 无息而至。 无声相随。 两人的欣长的影子前后相随,却从未有过交叉相逢。 南歌离恍惚想起过去的几十年,这人始终都是这般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场景。 他始终落后自己一步。 从不抬头。 从不言语。 南歌离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扯了扯嘴角,语带讥诮。 “南风,我们这辈子,大约也就是这般了。” 南风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异样瞬息消失无形。 南歌离没得到回应却也不意外。 只是自嘲的笑了。 得不到的。 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如今,都是得不到的。 不该妄念。 第172章 心迹 有了南歌离,林家夫妇的案子调查进度飞快。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告诉林明晰和苏沅,林家夫妇身上的嫌疑被洗清,今日就可被释放出狱。 这对与奔波了许久的苏沅和林明晰而言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苏沅忍不住兴奋,站起来道:“林叔和林婶儿马上就能出来了,咱们是不是得准备准备赶紧去接?” 可话刚说完,苏沅的表情立马就又多了一丝不自在。 昨天林明晰说了几句让她不太好理解的话。 再回来就是抱着被子的。 身体力行的用实际行动向苏沅证明,他是真的对于家小姐没非分之想。 林明晰执拗起来,苏沅完全没半点法子。 他俩当真是在一个屋子里凑合了一宿。 尽管不是睡在一张床上。 林明晰是在地上打的地铺。 可到底是同住一屋,整夜无话可说,这会儿两人相处起来,情形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苏沅自顾自的尴尬着,林明晰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他将折好的被子抱到了床上放好,然后才说:“是该去接的,只是接了人,再回于家就不合适了。” 他们昨日跟着南歌离一起回来,于家看在南歌离的面子上招待他们并无不可。 只是出去一趟还多带了两个人一起回来,说起来就有些不合适了。 林明晰和于浩的交情只是一般。 于家也没必要和立场帮他们到这种程度。 苏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琢磨了一下,说:“照南先生的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得找他们问话,回村再折腾着来也不方便,这时候真相未明,村里说风言闲话的人也不少,要不就别让他们在这时候回去了。” 村里人说闲话就罢了。 重点是他们还把林小姑带走了。 林家二老是个不知道讲理的。 遇上比自己难缠的无话可说。 可林传读夫妇回去若是撞上了,那就是软柿子碰上了硬茬子,指不定得出多大的幺蛾子。 林明晰顿了顿才说:“也可。” 苏沅想了想,试探道:“那要不就暂时在城里找个房子落脚?” 她手里还有些闲钱,买房子是不可能够的。 可暂时租一个小房子落脚,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明晰听完撑不住笑了,无奈道:“何至于就要买房置地了?又不是要在城里久住,就是落脚几日的事儿,找家合适的客栈就可。” 苏沅觉得怎么都好,嗯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 两人商议好,就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他们刚走,于家打扫的丫鬟就进了客院。 苏沅和林明晰都是规矩人。 借住在别人家里,本就不愿多给人生扰。 屋子里没几件私人物品,为数不多动用过的东西也整理得像是从未动过。 丫鬟进屋没什么好整理的,看了一眼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无声抿了抿唇,转身进了于小姐的院子。 于小姐按耐着心急坐着等,听完丫鬟的话,脸上却控制不住的染上了一抹失落。 “他们当真是同住一屋的?林明晰整晚没从屋子里出来?” 丫鬟平日里得主家恩惠不少,此时见于小姐面露难过忍不住道:“小姐您别伤怀,两人虽是同住一屋,可那位苏小姐到底是年岁小,想来也不曾到了可圆房的时候,二人只怕是有名无实,您……” “有名无实又如何?” 于小姐摆手阻止了丫鬟的话,苦笑道:“林明晰最是守规矩重礼法之人,当年机缘巧合救了我,却始终都遵循礼法不肯逾矩半步,这些年明知我心意,却始终与我维持着距离,甚至不肯与我多言一句,哪怕我特特找了机会与他相聚,他也是一句多的都不肯说。” “这般重礼法的人,主动抱着被子进了一个女子的屋子,哪怕是什么都不曾做,可他想要做的,必不止于此。” 更何况那女子与林明晰有名义上的婚约。 就算是二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她又能说什么? 对于那女子而言,她才是真正的恶人吧…… 于小姐神色落寞难掩。 丫鬟不忍道:“小姐,您若是真看上了那林家秀才,何不去请老爷和夫人做主?有他们二人说项,想来那秀才也不会不识趣,放着珍珠不要偏爱鱼目?” 于小姐苦涩一笑,叹息道:“你只当我是珍珠,又如何得知,在林明晰眼中,珍珠另有其人呢?” 若于家二老真有以势压人逼着林明晰娶她的意思,她又何至于这般发愁而不得? 再者说,林明晰一身傲骨,又岂是一个于家能压得住的人? 真靠着家世迫人,只怕到了最后,不光是林明晰不喜,就连她自己,也难以接受。 丫鬟叹气不语。 于小姐沉默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哎呦小姐您上哪儿去?” 丫鬟急急的拦住了于小姐,头疼道:“奴婢知道您心里着急,可再着急,您也要等到林家秀才回来再说啊!” 于小姐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说:“此时他不在吗?” 丫鬟苦笑。 “一大早说是府衙那边得了消息,早早的就出门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暂时还不得信呢。” 于小姐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问:“可是自己一人去的?” 丫鬟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把头也低了下去。 “并非,是与那位苏小姐一同前去的。” 于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罢了,左右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些时候。” “等他回来再说吧。” 于小姐院子里的愁云无人可知。 南歌离所在的院子里,南风再一次传来了新的消息。 翠柳有动作了。 南风垂眸遮住了眼底讥诮,淡淡道:“小姐猜测不错,柳家的确是打着杀人灭口的心思来的,翠柳昨晚就找由头接触到了后厨的婆子,今日亲自将打点好的饭菜送到了林三娘屋子里。” “属下趁人不注意将饭菜调换了一番,饭菜中的确是下了毒,毒与江大山生前所服用乃是同一种。” 南歌离之前与林明晰说的话,并非全然都是托辞。 她的确是对江大山中的毒感兴趣,故而才出手相助。 否则以于家的面子,尚不能请得动她。 那种奇毒在中原并不多见。 南歌离见了林明晰拿出的糕点碎屑起了兴趣,留下查探一番,不成竟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别的。 南歌离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说:“那丫鬟手中的毒,确定是从柳家少爷手里得的?” 南风点头。 “确定无误。” 南歌离无声冷笑。 “有意思。” 吴越显然是想救人的。 或者说,是想救林三娘肚子里的孩子。 柳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想让林三娘一尸两命。 这对传闻中素来要好的亲家,似乎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173章 林明晰再好,也是别人的了 南歌离啧了一声,慢悠悠道:“柳家少爷一出手就是这种毒,显然之前是干惯了的,没想过会被人察觉,或者说是有恃无恐,这样的人,手里往往不可能是有一条人命,你去仔细查,务必要追根究底的查清楚。” “我倒是要看看,这不大的县城里,藏着多少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牲!” 南风应声去了。 与此同时,林明晰和苏沅也终于接到了从大牢里被放出来的林家夫妇。 林家夫妇是悲恸震惊之下,稀里糊涂被抓进去的。 这会儿出来了,脑瓜子也是稀里糊涂的。 林慧娘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 出来的途中都紧紧的抓着林传读的袖子。 出了大门见着林明晰和苏沅,眼眶一红,险些当场就哭出了声。 苏沅见状赶紧迎了上去,伸手将浑身发软的林慧娘扶住,温声安慰:“婶儿您别怕,已经没事儿了,真没事儿了。”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的,可林惠娘还是有些不可相信。 一路上,她反复问了许多遍,苏沅反复确认她不会再被抓进去后,才如释重负的抹起了眼泪。 苏沅一路上都在轻声安慰,林明晰和林传读走在后头,父子俩一路无话。 暂时落脚的地方是苏沅和林明晰一起去找的。 一家算不上多好的客栈。 唯一值得多提一句的,就是这家客栈有单独的小院子,不受打扰。 也可以自己单独做饭。 林慧娘本以为是直接回村,被苏沅和林明晰领着进了客栈才面露茫然。 “沅沅,咱们这是不回家吗?” 林惠娘的神色看似如常。 可说话的时候,却始终都紧紧的抓着苏沅的手。 显然是这几日受的惊吓不轻。 苏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嘴上却是温和地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儿,最近都有些乱,咱们这时候回去不妥,再加上您和林叔虽洗清了嫌弃出来了,可这案子到底是暂时未清,衙门里时不时的就有可能传您去问话求证,您和林叔在这里暂时落脚,也好方便衙门行事。” 苏沅的说辞无可挑剔。 林慧娘强忍不安打量了一眼四周,像是有些怯,忍不住小声问:“那衙门来问话,还会把我们抓回去吗?会不会没查清,又把我们抓回去了?” 苏沅闻言,心底长叹一声,耐心解释:“不会了,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这事儿已经查清楚了,与您二位都无关,就是暂时没找到真凶,所以只能暂时委屈您在这儿住上几日,等什么都弄清楚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苏沅在大事儿上,往往带着一种与自身稚嫩不符的稳沉。 让人不由自主的去信服。 被她温言细语的安慰了一路,林惠娘脸上的紧张不安终于消退了些许,苦笑道:“暂时住几日也行,只要能回家就行。” 林传读闻言叹气,跟着说:“是啊,只要是没事儿了就行。” 沉默了一路的林明晰去找来伙计拎来了热水,还有两身簇新的衣裳。 他说:“爹娘,你们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我去买些饭菜上来,吃了先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林慧娘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赶紧说:“光洗澡可不行,你去找地方摘些桃树叶来才行。” 按这边的规矩,进了一趟牢房是沾染晦气的。 桃木去邪祟。 必须用桃树叶子混着洗澡,才算是洗去了一身晦气。 话说完林惠娘就忍不住叹气。 这时正是冬日,哪儿来的桃树叶? 林明晰就算是揣着银子去,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合适的。 似乎是看出了林惠娘在愁什么,苏沅嗨了一声就笑了。 “这有什么好愁的?” “婶儿您先进去歇着,我这就去给您找驱邪避祟的桃木来!” 苏沅说得讨喜。 林惠娘不禁乐了。 “你这小娃娃,这时候上哪儿去找?” 苏沅拍着胸口保证,说:“您只管放心,我一定给您找来就是。” 林惠娘终于被逗乐了,在场的人无形中都松了一口气。 林传读陪着林慧娘进屋休息。 林明晰去找了伙计准备饭菜。 苏沅则是信心满满的出了客栈的大门。 桃树叶是没有的。 毕竟那玩意儿娇气,又不像是铜钱叶似的常年都有。 可没有叶子,树枝不是也行吗? 叶子能祛除邪祟,比叶子更高级的树枝怎么就不行了? 苏沅之前就见过不少桃树,这会儿想找点儿树枝,可谓是轻而易举。 她是个大气的。 反正路边的桃树也是无主的东西。 挽着袖子上手,稀里哗啦就掰了一大枝,呼哧呼哧整到肩上,扛着就回去了。 苏沅扛着树枝,在客栈伙计茫然又震惊的眼神中昂首阔步的进了门。 客栈外,一辆停了许久的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于家小姐和于家夫人。 于夫人放下了车帘,要叹非叹的看了神色落寞的于小姐一眼,说:“你可看清了?” 于小姐咬咬唇,无声点头。 于夫人无奈道:“你的心思,我和你爹都明白,林家的林明晰的确也是个不错的,此时落魄,可假以时日,必不是池中之物,只是都这般了,我们不曾有过任何表态,你可知为何?” 于小姐茫然的说了一句不知。 于夫人苦笑道:“你只看林明晰的人品贵重,却不曾多考量几分他如今的家境情形。” “说是我嫌贫爱富也好,贪慕虚荣也罢,那样的人家,虽看似不错,可家里泥腿子亲戚不少,近亲不善,远亲不触,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儿太多了,进了门是秀才娘子又如何?秀才一年能到手的俸银能有几文?家长里短到了最后,就是鸡毛蒜皮的各种琐事儿,再深的情,也能被这看不到头的苦日子生生消磨没了。” 于夫人长叹一声,指了指苏沅离开的方向,说:“那苏姑娘是个本事的,吃得了苦,下得了狠力气,不光是能顶得起一家门户,也能操持起一家开支,遇上大事儿,也半点不慌,可独当一面,可这样的事儿,闺女你行吗?” 于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诗词曲牌也能对上一二。 可满腔文采才华又如何? 那样的人家,又有什么机会让你去施展这样的才华? 于小姐学了十几年的诗词歌赋,于生活无半分益处。 也合该就不能吃苦。 于夫人不忍多看于小姐面上的难过,长叹道:“你是我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姑娘,日后为娘的,也是不忍你吃半分苦楚的,林明晰再好,他与你也不合适,实不相配,长念成妄,久了就是长在心头上的一根刺,碰不得摸不得,一想就生疼。” 于小姐眼中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于夫人面露不忍,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叹息道:“哭了也好,哭一场就把那些妄念忘了。” “姑娘啊,你记住了,林明晰再好,他也是别人的了。” “咱们哭一场,就把他忘了吧。” 第174章 黑心汤圆儿肚里黑 苏沅一出手,技惊四座。 靠着一截惊人体积的桃树枝就扫清了林惠娘眼底大半阴霾。 林慧娘和林传读哭笑不得的去清洗完毕,一家四口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几日,终于坐下来安安生生吃了一顿饭。 吃过饭,苏沅原本的意思是她就不跟着去于家了。 毕竟接下来的事儿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助。 她去了也只是打酱油的。 可林明晰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把苏沅拎上了。 林明晰不说理由,苏沅拗不过他,最后只能是带着不满,哼哼唧唧的跟着他回了于家。 刚到家不久的于小姐听闻林明晰回来了,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没忍住找了过来。 她到的时候,苏沅正踩着石头跟林明晰争什么。 见门口站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苏沅下意识的愣了一下,对着林明晰抬下巴:“找你的?” 林明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就抓住了苏沅的手,状似小心的将苏沅从大石头上扶了下来。 苏沅突然被扶,一脸茫然。 林明晰却说:“都说了不要动辄爬高踩低的,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苏沅闻言当即瞪眼,很想说就这么点儿玩意儿能摔着我? 但是话不及出口,她就猜出了于小姐的身份。 她咬牙忍了一下,没好气道:“当我是你呢,这么点儿高度哪儿能摔着我?” “不跟你扯了,你自己玩儿吧。” 说着,苏沅对着面露拘谨的于小姐歉意一笑,洒然道:“你们二位聊,我出去溜达溜达。” 苏沅说完就要走。 林明晰不放心的叮嘱:“当心着些别乱跑!” 苏沅背对着他敷衍的哦了一声,脚步比之前更快了些。 像是在跑。 苏沅走了,院子里林明晰和于小姐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林明晰正琢磨说什么的时候,于小姐却苦笑着开了腔。 “我本是想来问你,当真是认定了她不可吗?可此时见了,我却不想多嘴一问了。” 苏沅自己或许没察觉。 林明晰自己甚至都可能不曾发现。 可于小姐却看到,苏沅在的时候,林明晰的眼中带着笑。 他眼里看到的全部都是她。 旁人半点不入眼。 亲眼所见,她还有什么不可舍的妄想可问的? 林明晰闻言,无奈的笑了一下,却承认得坦坦荡荡。 他说:“小姐心意,是我妄负,只是在下心中早心有所属,不愿为小姐徒增忧扰,还望小姐可多见谅。” 于小姐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情之所属,难自控却也无理,这是人之常情,是我冒昧了,你不必多言自责。” 林明晰沉默不语。 于小姐却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已久的话全都说出来似的,自顾自地说:“我惦你多年,本是不甘心就此的,可今日娘亲带我去偷偷的看了你一眼,我心里突然就不确定了。” “只是到底是不甘心,所有才多走了这一趟。” “如今亲眼所见,我心中妄念也算是可尽数消了,我将这些告诉你,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放弃了,你心中不必有所顾虑。” 于夫人所说不错。 于小姐擅长的,会做的。 的确是林明晰目前不需要的。 可大约是少年心性,她还是不死心。 可来了,她却又觉得,自己到底是错了。 她难掩苦涩的看了苏沅离开的方向一眼,低声道:“或许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与你相配,我空有这身矜贵,却是不能与之相比的。” 林明晰顿了顿,无声一笑后郑重道:“小姐自谦了。” “您生来矜贵,从前这般,往日也会如此,年少时风月心事,不过是人生百味其中之一,您今日自认是失了,可又何尝不是在为来日的好做准备?” “林明晰自知拙劣,也不敢妄想明月珠玉,只盼着小姐能此生安康富足,安乐无忧。” 于小姐闻言一怔,随即就无声而笑。 “这还是你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话,虽不是我想听的,可我听了还是欢喜。” “今日我就借你吉言了。” 于小姐忍着失落大气一笑,转身背对着林明晰,一字一顿:“林明晰,天长水远,来日珍重。” “我……” “你必然是要步步高升前程光明的,我就不多嘴费舌了,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祝你二人携手同老,白首不疑。” 于小姐彻底消了心中之念,话说完拔脚就走。 林明晰站定原地,半响后才轻声而笑。 “借你吉言。” 于小姐在林明晰的面前装得大气。 不失体面。 可转身背对着人,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多年的少年郎。 是她无数次梦想过的人。 如今就这么舍弃了,心中说是不痛,必然是假。 她避开了丫鬟仆人,本是想找个角落难过一会儿。 谁知道刚进了小树林,就碰见了正在准备上树的苏沅。 苏沅裙摆已经扎到了腰上。 袖子也挽起来了。 搓了搓手掌蓄势待发,正准备脚丫子一蹬地就一跃而起的时候,于小姐掉着眼泪进来了。 两人相对,面面相觑皆是无言的尴尬。 于小姐像是不愿被人瞧见,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 苏沅眼尖,一眼就瞧出她是哭过了,一时间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尴尬了一会儿,苏沅没忍住,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林明晰欺负你了?” 于小姐闻言眼眶登时一红。 苏沅见了更是头大。 苏沅赶紧说:“哎呦你别哭啊!” “林明晰那小崽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哭,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帮你撒气去!” 眼看着苏沅挽着袖子杀气腾腾的就要去找林明晰算账。 于小姐赶紧拉住了她。 她白净的脸上难掩尴尬,苦笑道:“他不曾欺负我,是我小气了。” 说完她忍不住道:“再说了,林明晰又何尝是会欺负人的性子?” 那般好性子的人,怎会欺负一介女子? 苏沅听完有些不以为意,她不忍回想自己被林明晰各种内涵讽刺的黑暗时刻,是能是硬邦邦地说:“他还不算是会欺负人吗?” 于小姐愣了一下被都笑了。 她笑起来温婉极了,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她好奇道:“林明晰竟是会欺负人的吗?” 苏沅撇嘴,没好气道:“怎么不会?” “就没见过比他更会的。” 苏沅越想越气,暗暗咬牙:“小崽子黑心汤圆儿肚里黑,看着白净,就不是个好人。” 于小姐年不过十五,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本质上还是个娃娃性子。 此时听了苏沅的吐槽,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苏沅存着心思逗小姑娘高兴,索性就连说带比划的说了一些好玩儿的,逗得于小姐满面开怀,霎时不见了之前的阴霾。 第175章 情至深至远 逗完了,苏沅略带深意道:“总之呐,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男人那张嘴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要洗洗脚丫子准备上树,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仙女就是要独自美丽的,其余的都是浮云。” 于小姐从未听过这般言论,惊讶之下更是好笑。 她捂着嘴道:“你这人怎地这般有趣?” 苏沅眨眼,回答得理直气壮。 “大概是不自娱自乐就会被气死?为了活着不得不自己逗自己开心?” “哈哈!” 于小姐乐不可支的弯了腰,突然想到苏沅刚刚那动作,好奇道:“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苏沅嗨了一声,把地上一个小草堆里放着的一只小鸟捡了起来,说:“这不是溜达到这儿,见着这么个小东西么?” “我就想着趁着大鸟没回来,赶紧将它送回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一展英姿呢,你就来了。” 冬日里风大。 树杈上的鸟窝也安置得不稳当。 毛都没长全的小鸟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 这会儿软趴趴的窝在苏沅的掌心里,看着格外怜人。 于小姐见了有些急,看了一眼树杈的高度,更是眼前一晕。 这么高,哪儿是苏沅能爬得上去的? 她想也不想就说:“你别动,我去找两个壮实些的人来,拿了梯子再放上去,不然太不安全了。” 苏沅听完就撑不住笑了。 她说:“这么点 儿高,算不得什么,您只管等着瞧好吧。” 话说完,苏沅在于小姐震惊的目光中三两下就熟练的爬上了树杈,小心翼翼的将小鸟放了进去。 于小姐除了在戏台子上,就从未见过这般行事的女子。 此时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羡慕。 她仰头看着树杈上的苏沅,笑得复杂:“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吗?” 苏沅愣了愣,好笑道:“这就是厉害了吗?” 苏沅兜里还揣着一些用来固定鸟窝的小树枝,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一边固定鸟窝一边说:“其实这都算不得什么,只是求生的本能罢了。” 想活着就要付出比旁人更大的努力。 这是苏沅很小就知道的道理。 她会的多,也不尽然都是她求知若渴想主动学的。 更多时候是不得不的无奈。 只是曾经的无奈到了此时,多了几分唏嘘感慨罢了。 像是捕捉到了于小姐眼中不可知的羡慕,苏沅苦笑了一下,说:“若是可以呀,我也像你这般,有家人疼护,生活无忧,毕竟谁不想生来就是享福呢?” “只是世上诸多难平事,只要人活着,就很难真的诸事顺意,出生是没办法改变了,只能是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起码……” 苏沅终于固定好了最后一根树枝,拍手笑道:“就像是这鸟窝一样,起初是不稳的,可想想法子,稍微用些心思,总能比之前更好些,一日能比一日强,那就可知足了。” 苏沅左右端详了一眼被重新固定的鸟窝,笑得满意。 “人嘛,日子朝足往前看,眼下的烦心事儿啊,等过些年月,就会变成记忆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挥手就可忘了,不必介怀。” 说完,苏沅猝不及防的顺着树干往下一跃。 稳稳的落在了于小姐跟前的空地上。 于小姐惊呼出声,却又忍不住抚掌而笑。 她笑得真心实意,说:“多谢。” 苏沅看似在说自己,何尝不是在劝解她? 苏沅明知道自己对林明晰的心思,却还能这么说。 光是这么心胸,就是于小姐自认不如的。 这声谢也说得真心实意。 苏沅摸着嘴角笑了笑,慢悠悠地说:“好菜不怕晚,好的都在后头呢,姑娘且耐心等着,该有的总会来的。” 于小姐本就是个通透人儿。 一时郁结被苏沅劝了几句,眼底就重新染上了光。 她哭笑不得的对着苏沅说:“林明晰可是你丈夫,你这么对我说,就不怕我不死心,死缠烂打吗?” 苏沅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好笑。 她没否认于小姐的说法,只是说:“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若真是我的,不必我去争去抢,自然就是我的。” “若不是我,我再怎么守着熬着,到了最后也不能是我的。” “我对身外之物如此,待人也是这般,左右只求顺应本心,但求问心无愧。” 再说了,林明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潜龙在渊。 不日将借风腾飞而起。 那样的人,若是心有不甘,哪儿是她能守得住的? 更何况,从一开始,苏沅就从未把他当做过自己的。 何来相守? 于小姐闻言微怔。 嘴里却忍不住说:“都说你与林明晰感情甚笃,可我冷眼看来,却觉得不尽然是。” 于小姐意味不明的捂嘴一笑,戏谑道:“依我看来,你俩只怕是郎有情,妾无意吧?” 在不在乎一个人,是能直接看出来的。 苏沅或许在意林明晰。 却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在乎。 种种迹象或许能瞒得住别人,却不见得能瞒住一颗心一双眼都在林明晰身上的于小姐。 苏沅听了有些无奈,两手一摊,直接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于小姐难掩得意的笑了。 “那是。” 苏沅好笑的纠正了一下她的说辞,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俩是社会主义姐弟情,跟别的没关系。” “我只当他是个弟弟。” 于小姐从未想过苏沅是个如此风趣之人,与苏沅闲话半响,听够了热闹,捡够了乐子,笑呵呵的就走了。 苏沅蹲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于小姐走到中途,却遇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的林明晰。 从前见林明晰,或是因少女心中娇事,总是带着三分惶恐七分羞涩。 此时把话说开了,她倒是一派坦然了。 于小姐对着林明晰意味深长的一笑,说:“流水有意,繁花无情,林明晰你这路子还长着呢,只怕是有得熬咯。” 林明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无奈之下更是好笑。 他说:“情至深至远,何至三两日见真章?” 苏沅此时无心,他有的是来日方长让她有心即可。 林明晰认清本心。 就有无限的耐心。 于小姐牙酸的啧了一声,甩甩帕子走了。 林明晰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苏沅在的方向,目光温远绵长。 总归,他们之间,还有无数的来日方长。 苏沅此时不晓。 他总归会有机会让她知晓。 第176章 姐姐凭本事单身 苏沅是一个凭本事单身了几十年的人。 单身年限并不能代表她身上么吸引人的特质。 只能说她对于感情太过迟钝。 而她再迟钝,那根天生就不发达的神经,也逐渐察觉到了林明晰近日的一些变化。 面对林明晰与以往似有不同的关心,苏沅面上依旧是一派淡定,可心里却是有些摸不准底。 她也说不准林明晰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 只是林明晰偶尔看过来的眼神,其中包含的温和深意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甚至有些想闪躲。 面对这种说不出为何的变化,苏沅首先进行的就是自我反思。 她觉得,问题出在自己和林明晰同住一屋上。 之前没住一个屋子的时候,什么都还好好的。 可住在一起后,林明晰整个人就不太对劲了。 想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在哪儿。 苏沅立马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没跟林明晰商量,自己就决定搬出于家,和林慧娘夫妇住客栈去了。 反正现在什么事儿都有南歌离和林明晰顶着。 她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如早些离开。 林明晰和南歌离外出取证回来,得知苏沅收拾东西跑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却不成想,苏沅会是这样反应。 南歌离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默了一瞬好笑道:“既是心里惦着,就回去看看,左右这里的事儿都差不多了,也用不着你时刻跟着。” 这话是大实话。 对查案取证,林明晰是个实打实的编外人员。 懂的不多。 能帮上忙的地方也很是有限。 他主动跟着南歌离跑进跑出,也只是想在能搭把手的时候帮忙。 毕竟这是他们的事儿。 并非南歌离一人之责。 如今最重要的证据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事儿也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他再跟着的确也是无用。 林明晰感激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轻笑,惭愧道:“案件能有今日进展赖先生良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必携一家前去感谢先生恩情。” 南歌离不以为意的摆手一笑,说:“去吧。” 林明晰再三致谢后转身离去。 南歌离眼底最后一丝笑意散去,冷冷的对着南风说:“去拿当地县令的抓捕令,将与本案相关的嫌疑犯吴越拿下,以及与其余两桩命案相关的柳家父子拿下!” 南风领命去了。 没多久,吴家和柳家的门前就来了持刀而立的衙役。 毫无准备的吴越和柳家父子不满的嗷嗷喊着被冷面衙役带走,直接投入了大牢等到明日问罪。 而这一幕,恰好就被闲来无事出来溜达的苏沅看到了。 苏沅欢喜非常的回客栈去报信。 进了门,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林明晰。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都是说不出的尴尬。 苏沅心中懊恼不知为何这样。 反复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林明晰耐心等了半响,眼看着苏沅又想跑了,无奈苦笑。 “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苏沅闻言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不自在地说:“你想多了,我怎么会不待见你呢?” 林明晰不好打发,听了这话就笑着问:“那你为何躲我?” 苏沅一张能辩群雄的嘴这会儿不知为何失了灵,猛地一愣有些嘴瓢。 “窝肿么不知道我在躲你?” 林明晰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明明什么也没说。 又像是说了无数不尽之言。 让被他看着的苏沅越发的不自在。 就在苏沅头疼说点儿什么好的时候,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宛若刚刚的尴尬半分不存似的,轻声道:“小姑父的事儿大约是要有眉目了,我遍寻不见你,就想着来与你和爹娘报个信。” 苏沅听到这个来了劲儿,也顾不上刚刚的诡异了,难掩兴奋地说:“是不是真相大白了?” 刚刚衙役去抓人的场景她都亲眼瞧见了。 若不是有了完全的把握,平时与吴柳两家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县太爷,怎会不顾双方多年交情,直接下令抓人? 还抓得那般不留余地? 苏沅激动的扒拉着林明晰想问更多细节。 不知什么时候手又拽住了林明晰的袖子。 林明晰任由她抓着,慢条斯理的与她说了这几日的进展。 柳家少爷买通的那个丫鬟成了案情的关键。 发现那丫鬟有问题,南歌离让南风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不多时就查出了另外两桩命案。 死的那两个姑娘死状与江大山如出一辙,显然是中了同样的毒。 而那种奇毒,也被南歌离查出了来历。 吴家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商队,专门往外域方向走,做的是外邦人的生意。 商队去了外邦,往往除了兜售商队带去的中原特产外,还会顺路从外邦采买些中原不常见的物件回来高价出售。 这种杀人无形的剧毒,就是前几年商队的一个老管事特意给吴越带回来的。 这毒价值不菲。 来历也不易。 吴越得到后一直小心收藏,其中当作礼物送过柳家少爷一些。 柳少爷得了后,恰好惹上了一桩强抢民女的官司,为了灭口,第一次就用这毒把那被抢来还上诉的农家女毒死了。 农家女死得了无痕迹。 仵作来了也验不出什么,只能是草草结案。 柳家花了些银钱买通了县太爷将这事儿压了下去。 故而知情的人寥寥无几。 据查,柳少爷前后用这东西害了两人性命。 这次是想用来杀林三娘的,却未能得手。 林明晰说完面露鄙夷,冷声道:“而据查,柳家并不知晓有人在查小姑父一案,也不知道南先生此时正下榻于家,他们只当是林三娘有孕后,为防止受迫害,主动躲入于家寻求庇护,而这些,都是吴越暗中透露的消息。” 苏沅是个反应快的,林明晰话说了一半,她立马就打了个机灵,接话道:“柳家是被姓吴的那孙子当枪使了!” 仗着柳家不知情,鼓捣着心怀不轨的柳家父子对林三娘出手。 不管吴越打的是暗中救人还是直接杀人灭口的心思。 最后事发也难以牵扯到他的头上。 这一手牌打得倒是极好。 若非南歌离神通广大,有本事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来龙去脉都查清楚。 稍有不慎,只怕是就要让吴越的算计成了真。 第177章 枉死之灵终可安息 林明晰难得的没计较苏沅的不雅之词,只是冷声道:“如今那个为吴越采买毒药的管事已经被拿下,所有的知情人也都被捕,吴越再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了。” 人证物证俱在。 柳少爷也不见得是个能硬扛着不张嘴的硬茬子。 只要稍加审讯,必然会将手中毒药的来源抖个一清二楚。 剩下的,就是看吴越和柳家父子狗咬狗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样自私自利互相算计的人,到了绝境之下撕咬起来会是怎样的一番好戏。 苏沅快速梳理完事情脉络,激动的跺了跺脚,咬牙道:“就是得这样才解恨呢!” 林明晰紧绷了多日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笑着道:“是啊,总要真相大白了才算解恨。” 否则,那枉死的人,岂不是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真凶伏法。 枉死之灵也尽可安息了。 林明晰和苏沅说话的时候,外出散步的林家夫妇回来了。 苏沅兴冲冲的跑过去将好消息说了一通,林慧娘激动的拉着林传读的手,眼眶通红地说:“当真查清了?” 苏沅用力点头。 “婶儿您就放心吧,再不会有胆敢污蔑您了。” 林惠娘喜极而泣。 林传读也忍不住面露庆幸。 欢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声的低沉。 林慧娘不确定的低声说:“那这事儿,真与你小姑有关系?” 饶是林三娘待人不善,可时至今日,林慧娘还是很难相信,她真的会为了那些得不到手的虚无好处,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 苏沅一时哑然不语。 林明晰默了一瞬,低声说:“应当无误。” 林慧娘震惊一刹,随即无声苦笑。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小姑她这又是何必……” 林传读比林慧娘更理智些,也更早知道林三娘与人不洁之事,故而此时情绪起伏不算大,还算理智地说:“她如今是带孕之身,法不责有孕之女,罪不下稚子之身。” “案子查清后,她会被如何处置你们可打听过?” 这事儿苏沅倒是没关注过。 闻言不自觉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说:“按我朝律法,状诉得当的话,是可等腹中胎儿落地后再另行问罪,只是……” 林三娘腹中之子乃是通奸所怀。 吴越尚在的话,或许还能为了这个苦求而得的儿子奔走几番。 孩子出生后哪怕是没了亲娘,日子也不见得会多难以为继。 吴越倒了,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也就相当于是没了指望。 林家不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甚至还染上了一条血脉至亲之人性命的孩子。 吴家剩下个吴夫人和满房小妾,也不会有谁真的待见他。 所以那孩子虽被容于法理之外,能不能顺利降生活着长大,还是个不可知的事儿。 林明晰的未尽之言已将一切不言自明。 林传读沉默良久,苦涩叹息。 “凡事讲究个因果,咱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全靠天意了。” 林明晰和苏沅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无话。 吴家大老爷和柳家父子同时被捕,这事儿在城中可算得上是破天荒的大事儿。 昨日目睹了一切的百姓奔走相告。 今日不等衙门审讯的大堂打开,就有不少人早早的到了门前侯着等着看个新鲜。 升堂鼓响。 惊堂木拍。 沦为阶下囚的吴越和柳家父子先后被押送上堂。 到了堂下,见到坐在上首的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不光是吴越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柳老爷子的脸都是变了又变。 主审此案的南歌离不是个多话的,见坐在一旁陪审的县太爷讨好的看向自己,漫不经心的一摆手,示意可以开始。 心里同样打鼓的县太爷强定心神,清了请嗓子就说:“堂下吴越,你可认罪?” 吴越有罪。 却不敢认。 杀人的罪,他今日若是认了,别说吴家只是个乡绅豪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救得了他。 吴越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张嘴就开始大呼冤屈。 县太爷面露不耐的吼了一声,正心慌怕吴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时候,南歌离开了口。 她说:“传林家夫妇上前。” 县太爷满腔的话不等出口,只能是赔笑着说了好。 让人将在后边等着的林慧娘和林传读传上堂来。 林慧娘和林传读被传前,林明晰就已经详细的跟他们说了堂上的规矩。 二人上堂后带着掩饰不住的拘谨行礼,不等站直,就听到南歌离说:“死者江大山是在你家中无故暴毙的,案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什么,全都说一遍。” 林传读这些日子不知回想了当日情形多少遍。 此时说起并不费力。 他说的都是琐事。 在一旁记录的师爷笔下不缀,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 林传读确定将自己记得的都说完了。 师爷才将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到了南歌离的手边。 南歌离拿过来也不看,随意放在一旁就问林传读:“听闻你早年间是跟着商队跑商的,可曾去过外邦外域?” 林传读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商队的名号,说:“回大人的话,小人早年间的确是以跑商为生,只是所在商队规模不大,只在暨水东西双向活动,从未到过外邦。” 南歌离又说:“你家如今一年,可有多少进项?” 林传读苦笑着说了一个数字,无奈道:“小人受伤后,家中进项始终不丰,后江大山遭难,为抓药请医薄弱家底也撒了个精光,家中并无存银,也无积蓄。” 南歌离神色平淡的颔首,说:“行,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林传读带着紧张的行礼告退。 南歌离冷冷的看向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吴越,冷笑道:“吴越,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吗?” 吴越心中一惊,条件反射似的想叫冤枉。 可南歌离却说:“江大山所中的毒,乃是外邦奇毒,那种毒在中原极为罕见,且要价高昂,绝非林家可有之物,而凑巧的是,你有一个常年来往外邦的商队,商队中有个老管事,不止一次的为你带来了这种毒。”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淡淡道:“而那个管事,昨日也被我拿下了,他的证词,你想看看吗?” 吴越面色苍白的跌倒在地说不出话。 南歌离讥讽一笑,自顾自道:“你于林家三娘通奸已久,心怀不忿,故而哄骗林三娘将这种毒放在了糕点中,交由江大山之女的手,与林三娘合谋,毒杀江大山,案发后企图栽赃于林传读夫妇,你说,我说的可对?” 第178章 狗咬狗的一出闹剧 吴越尚想徒劳挣扎。 南歌离却懒得给他再多嘴的机会。 捕捉到南歌离不明显的不耐,南风直接上前,张嘴就将那个提供证词的老管事带了上来。 老管事被抓时曾想过负隅顽抗。 可南风的骇人手段,哪儿是他见过的? 不等南风真的动手,他就率先吓破了胆子,把自己知道的都交待了一通。 这会儿见着煞神也在,半点不敢隐瞒,不等南风张嘴问,往堂前一跪,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就说了起来。 老管事说得越多。 吴越的脸色也就越难看。 直到最后,他几乎是浑身僵硬,嘴唇不住的哆嗦,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管事的话被记录成证词,摆在了南歌离的手边。 南歌离懒懒的撑着下巴,要笑不笑地问:“吴越,对于刚刚管事之言,你可有话要说?” 吴越无话可说。 不自觉的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直存在感不强的县太爷身上。 可县太爷像是看不到他的眼神似的,依旧是对着南歌离讨好的笑。 “先生,人证物证俱在,想来这案子就可结了,罪犯的强辩之词,听不听倒也无妨。” 吴越与县太爷勾结已久。 吴越也知道太多对县太爷不利的秘密。 这时候吴越显然已经走入了死局。 再让南歌离审下去,吴越到了垂死挣扎之际,说不定会张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县太爷心里慌,只想快快让吴越的罪名落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审讯继续。 南歌离闻言,表情微妙的哦了一声,目光却依旧是在吴越的身上。 她说:“你认罪了?” 吴越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双目赤红地说:“回大人的话,小的不认。” 县太爷听到这话就跟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嗷一嗓子喊了出来,咬牙道:“罪证俱全,你为何不认?!” 吴越红着眼反驳:“毒药的确是我所有,可我不曾亲手毒杀任何人,我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保管不善之嫌,可这并不能代表我真的杀了人!” “杀人的分明不是我,这罪我为何要认?!” 吴越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噗通一下对着南歌离磕了一个响头,辩解道:“大人刚刚所说小人不敢不认,我的确是与林家三娘有来往,可那又如何?” “我并未亲手杀人,也不曾投毒,我只是受了林三娘的迷惑,失了戒备让她偷走了我手里的毒罢了。” “小人的确是德行有失违背良德,这小人是认的,可杀人的罪,小人不愿,也不能认!” 吴越不愧是老油子。 几句话的功夫,眨眼间就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了林三娘的身上。 谁都知道他说的话有水分。 可那又如何? 毒是他提供的不假。 可人不是他杀的。 只要不是杀人。 对吴越而言,就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 至于林三娘…… 吴越发狠的咬了咬牙,重重的将头撞到地上,说:“小人所言皆是真实,还望大人明察。” 县太爷虚惊一场有些悻悻。 强撑镇定的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转而看向南歌离。 “先生您瞧这……” 南歌离冷冷的呵了一声,没理会吴越和县太爷的试探,转头看向身旁的帘子,似讥似讽地说:“都听清楚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帘子动了一下。 很快,从帘子后就走出来了一个让吴越意想不到的人。 消失了多日的林三娘走了出来。 站在吴越跟前,以一种说不出是悲凉还是可笑的目光看着他。 眼底皆是令人心惊的漠然。 吴越见了心底咯噔一下,正想张嘴的时候,林三娘却说:“回大人的话,都听到了。”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微微一笑,说:“那你如今,可愿招了?” 林三娘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事到如今,妾身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大人想知道的,妾身都说了就是。” 吴越急急阻止:“三娘不可!” “你给我闭嘴!” 林三娘大吼着打断了吴越的话,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眼底却慢慢的染上了血丝。 她死死的盯着吴越,像是恨不得咬下他身上的肉,一字一顿道:“我日子过得不算多好,可也还能过得下去,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虽不富贵,却也能安稳,可是吴越,是你来招惹我的,是你来招我的!” 林三娘压抑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全然无视了吴越杀人一般的眼神,对着南歌离微微福身,哑声说起了不为人之的过往。 林三娘年轻时,的确是与吴越有过一段。 可那时两人情愫不深,后不成正果,林三娘除了在心中怨,却也不曾有旁的念想。 是后来,吴越求子不得,特特请了白仙前来算命,想到了林三娘的命格相符,又暗中特意寻了过来。 林三娘无声冷笑,淡淡道:“他与我承诺,只要我怀上他的孩子,就会将我迎娶进门,只是我家中病夫是个累赘,只怕是不会同意和离,届时必然会成为我二人间的阻碍,他给了我一包毒药,让我找机会给江大山吃下去,只要江大山死了,我们的事儿就再无任何人可阻拦。” 这话此时回想起来,林三娘自己也不信。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就鬼使神差的信了…… 她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摇摇头,轻声道:“我把毒药掺到了红枣糕里,让孩子送到了江大山的嘴边,他没多心吃了,然后人就死了。” 江大山是暴毙身亡。 肯定会引人疑窦。 为了不被怀疑,不让人往深处查,吴越就想到了找人顶罪。 林传读夫妇就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林三娘的语速不快,说的却都是骇人之闻。 堂下俱是一片死寂。 只有她不疾不徐的嗓音,和师爷蘸墨落笔的声响。 说到吴越给自己的承诺时,林三娘面露悲切,语调中却夹杂了一分狠意。 她说:“吴越刚刚说,那毒药是我从他处偷窃而得,他并不知情乃是说谎。” “我不过是一介妇人,我如何得知他手里什么是要人命的毒药,什么又是旁的?更何况,我与他有联络以来,私会的地点一直都是在水渠庄的竹楼里,从不曾去过他处,若非他所给,我从何得来他手中奇毒?” 第179章 小崽子藏得太深了 林三娘话已至此,当真是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她报复似的看了吴越一眼,咬牙道:“他给我的那药,我并未用完,剩下的就藏在我床底下的土洞里,与毒药一起放着的,还有他私底下给我的珠宝首饰,大人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 “你胡说!” 吴越激动的站了起来,指着林三娘就吼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毒药?!明明是你不愿被那废物拖累,才找上门来求我怜惜,我……” “吴越,你别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林三娘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吴越的怒吼,讥笑道:“起码,在场的谁都比你聪明,你那套说辞,除了你自己,谁也骗不了。”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是非曲直,自有大人公断。” 林三娘说完跪倒在地,头深深的抵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她说:“妾身自知罪无可恕,也无颜面再多做辩解,只盼大人可秉公断案,让真正该死之人,尽数伏法。” 南歌离指腹慢悠悠的从惊堂木上划过,默了一瞬才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南歌离声音不大,语调也是从一初始的冷清。 可吴越却从中听出了莫大的杀意。 吴越胆颤之下,下意识的想辩解,可南歌离关注的重点却不再是他。 南歌离示意南风将吴越堵上嘴拉到了一边,目光落在了早就面如土色的柳家父子身上。 她说:“柳进,柳功,对于前后用吴越所给的毒药毒杀二名女子之事,你们父子二人,可认罪?” 南歌离的话锋突转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县太爷不知为何心中猛地一颤,不自觉的带上了一分紧张。 他讪笑道:“先生,这吴越的案子想来是定了,他再在这堂上也是扰人聒噪,要不下官先命人将他带下去收押?” 南歌离堪称是戏谑的看了县太爷一眼,要笑不笑道:“大人着急做甚?” 县太爷额角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嘴上却说:“下官并无什么可急的,只是……” “既是不着急,那就且等着。” “吴越的事儿还没完,定罪的事儿,也不着急。” 县太爷还想说什么,却被南歌离眼底的冷意骇得心头一哆嗦,瞬间就不敢多言了。 南歌离不多理会,对着南风颔首示意,南风板板正正的说起了柳家父子的罪行。 柳家父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动了贪念,竟会被人将陈年旧案都翻了出来。 可虽是陈年旧案,南歌离手中的人证物证俱在。 实实在在的铁证摆在了眼前,让人无从否认。 也难以辩驳。 柳家父子一扫之前的跋扈面色死白。 南风冷酷的一挥手,立马就有等待的衙役冲上来将人拉了下去。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 南歌离貌似征询的与早就被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县太爷商量了几句,当场就定了罪。 除了给受害人家属的补偿外,择日处死。 不可求情。 柳家父子结局已定。 吴越亲眼目睹了一切,受到的惊吓胜过所有,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彻底瘫软成了一坨肥腻的面条,趴在地上,甚至都难以站起来回话。 南歌离示意林三娘先下去,在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终于开了口。 “传叶清河,林明晰上堂!” 县太爷听到叶清河三个字的瞬间,瞳孔瞬间就缩成了一枚针尖。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门口。 只见叶清河和林明晰并肩而入,挺直腰板站在了堂前。 似乎是注意到了县太爷的震惊,叶清河惯常带笑的脸上遍布冷意,冷笑道:“太爷可是意外,我这个死人为何还活着?” 县太爷心中劲浪骤起,惊惶之下甚至不自觉的开口厉吼:“来人啊!快将这个人赶出去!” “你敢!” 南歌离砰的一下拍响了手中惊堂木,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让县太爷猛地一顿,也让叶清河眼底恨意彻底出笼。 他冷冷的看着浑身僵硬的县太爷,字字停顿地说:“太爷,如今这堂上坐着的,可不是您了。” “您只怕是谨慎些的好。” “你……” “堂下不得聒噪!” 南歌离暗含警告的看了县太爷一眼,幽幽道:“张大人,说起来此案与你也是相关的,多说多错,就算是为了你自己考虑,真相未明之前,你还是少说几句的好。” 南歌离寥寥几语让张大人瞬间如遭雷劈。 他满眼惊恐的看了过去。 南歌离却眼帘低垂,看不清眼底情绪。 她淡声说:“继续。” 叶清河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状词捧在手上,掷地有声地说:“草民是明武三年的秀才,于明武六年下场进考进士,落榜后发现自己的文章被第一名顶替所用,前往官府申冤被当今县令杖打出门,严令不可胡言。” “本想往上状告,不成想未等出门,家中被人恶意纵火,倒是家母怒急攻心之下发病身故,草民也数次被人暗中迫害,不得不隐姓埋名才乡间保命,大人在上,还望大人可细审当年案情,还草民一个公道。” 南歌离眯了眯眼,淡淡道:“你说有人顶替你功名,冒领你文章,可有证据?” 叶清河将手中另外一叠纸拿了出来,沉沉地说:“这是草民当年下场时所写文章,如今府衙中理应有存档为证,请大人过目。” 南风将叶清河手里的纸接了过去,放在了南歌离的案前。 南歌离没看,转而看向了林明晰。 “你有何冤屈?” 林明晰面色沉凝,拿出了一叠保存良好的纸,沉声道:“草民上诉当今县令与人勾结,徇私舞弊,盗取学子文章功名。” “这是证据,请大人过目。” 南歌离接过纸张不语。 略看了几眼,若有所思道:“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似乎是今年县里进士会考,摘得第一之人所作的文章?” 林明晰冷笑道:“大人慧眼,正是。” 林明晰文章被盗一事,之前只有苏沅凑巧知道。 林家夫妇并不知情。 此时林明晰毫无征兆的上诉,说出了之前隐情。 林家夫妇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 苏沅则是被林明晰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 她完全不知道,林明晰和叶清河竟然打算在今日将往事揭露! 他俩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从头至尾,林明晰却半点不露风声。 小崽子藏得未免也太深了吧?! 第180章 你给我说人话 徇私舞弊,盗取功名,在当朝绝对算得上可抄家灭门的大罪之一。 叶清河和林明晰提起的上诉,在这不大的县城中可谓是惊世骇俗。 涉及其中的县太爷面如土色,险些跌软倒地。 早就面无人色的吴越听了,脸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接连抹了多次眼都睁不开。 南歌离冷意瞧着他们的反应,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冷笑,淡淡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们的本事。” 徇私枉法就罢了。 还敢收取好处买卖他人功名,这罪落实了,牵扯其中的人,当真是一个也别想活了。 县太爷筛糠似的浑身哆嗦,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挣扎辩解。 “先生,下官不知啊!” “这个叶清河是早年间落榜学子,林明晰也是落榜的,他们因落榜心生不满,刻意造谣污蔑下官清白啊!” “先生明鉴,下官当真……” “大人既说自己不知,那我倒是要多说一句了。” 南歌离对着林明晰无声点头。 林明晰说:“除了以上提交的证据外,草民还有证人。” “与草民一同进考的学子陈哲,是此案中的获利者,他将草民所作的文章交由县令,由县令侄子冒名替答,他本人学术不精,却在当场考试中顺利中举,如今正是陈举人了。” 叶清河无声冷笑,跟着说:“草民亦是有证人。” 他俩的话说完,县令彻底瘫软在地。 南歌离纤细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啧了一声才说:“徇私舞弊,兹事体大,我也不敢擅专做主。” “这样,命人快马加鞭去将知府请来暂时主审此案,相关人士全部收押,由当地驻军派人看守,我另书信一封,上交盛京大理寺卿手中,请大理寺专门派人前来查案,你们二人觉得如何?” 这话说来,就是要把这事儿捅到盛京去了。 一番彻查下来。 不光是这县城,只怕附近的几个知府都要翻了天! 县令惊呼不可。 南歌离不悦的呵了一声,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此时不是大人该说话的时候,大人还是闭嘴的好。” “等大理寺的人来了,自有你开口的时候。” 南歌离示意南风将县令的嘴堵上,难掩疲倦的摁了摁眉心,沉声道:“按我朝律法,状告县官,是要先受三十杖责,方可上堂诉话,念在你们身负功名,又是苦主的份上,这三十杖责就先记着,等最后水落石出了,再另行计较。” “对此,你们二人可有意见?” 林明晰和叶清河同时朗声道:“多谢大人开恩。” 南歌离笑了一下,摆手道:“此外,罪犯吴越,除合谋毒杀江大山,还涉及到了县令案中,此人暂时收押打入死牢,等日后再另行论罪。” “江大山案主犯之一林三娘,念其腹中有子,暂时不计罪行,等腹中子落地后,再择日处死。” 南歌离话音落下,接二连三的闹剧总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林明晰下了堂,还没等脚快车门槛,胳膊就被苏沅紧紧的抓住了。 苏沅拽着他走到了一边,咬牙说:“这么大的事儿,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天晓得她刚刚看到林明晰提出上诉的时候有多震惊! 苏沅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明晰心中重担终于松懈,笼罩在眉眼间的阴郁消散了不少,笑得温和。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林明晰其实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林明晰感概一笑,轻声道:“此事,还是多亏了南先生。” 能盗取学子文章功名,这样大的事儿,但凭县令和吴越等人勾结必然无用。 幕后说不定还牵扯到了多少人。 拉出了一张多大的黑色利益网。 别说是无人知晓。 就算是有人知道了,也没几个人敢站出来发声做主。 若不是机缘巧合南歌离到此,林明晰估计也还要过很久,才会找到机会将此事揭露。 如今心头大事得了,林明晰也轻松了不少,含笑扫了一眼苏沅拉着自己的手,戏谑道:“爹娘还等着呢,你确定要这么一直拉着我?”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这里人多,这么看着似乎也不太好。” 苏沅后知后觉的从震惊中回神。 被烫了一下似的甩开了他的袖子,红着耳珠咬牙:“谁稀罕拉着你了?” “臭不要脸!” 苏沅噔噔噔的跑去拉着林惠娘了。 小眼神一眼接着一眼的往林明晰的方向瞟,时不时的还用手指着林明晰比划一下,显然是没说什么好话。 林慧娘纵然的对苏沅笑,暗含警告的瞪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无辜被迁怒,无奈的耸肩一叹,转而看向了与叶清河。 “叶兄。” 叶清河扯了扯嘴角,眯眼看着正与林惠娘说笑的苏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之前名声不堪,功名不显,心里也怯不敢冒昧,生怕唐突了佳人。” “如今距离水落石出不远,身上重担尽卸,我倒是惊觉自己如今年岁不小,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个人私事了,明晰兄,你说呢?” 叶清河试探得不算高明。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掩饰自己的意思。 林明晰微怔一瞬无声轻笑。 眼底是不可磨的微光。 “我是早已成家有室之人,对此倒是不好发表看法。” “叶兄自觉尚可即可。” 叶清河咬牙冷笑,一字一顿:“你说自己有家室,可她承认过是你妻子吗?” “别是主人翁不知情,你自娱自乐的吧?” 林明晰耍赖耍得坦荡,轻叹一声就说:“我会让她知道的。” “反正,来日方长,你说呢?” 叶清河被林明晰气得笑出了声。 他咬牙道:“林明晰啊林明晰,你当真是要与我抢了?” 林明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低声强调:“她本就是我的妻,谁来了,都是在与我抢。” “你……” “你俩嘀咕什么呢?” 苏沅板着着小脸蹭了过来,没好气地说:“都结束了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苏沅毫不客气的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哼唧道:“该回家了不知道动弹,还非得要人来请,林明晰你这还没当上官呢,架子就先摆上了啊?” 林明晰听到苏沅自然而然的说出回家二字,心下大悦眼底绽光。 他讨好地笑:“是我不知趣错了,沅沅莫气可好?” 苏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怪物似的看着林明晰,口吻微妙:“好好说人话。” 林明晰…… 第181章 我们一起回家 叶清河艰难忍笑。 苏沅嫌弃得真心实意。 抖了抖肩膀跺着小脚走了,背影都透着对林明晰的不喜。 林明晰默然不语。 叶清河捡足了乐子哈哈一笑,洒然道:“明晰兄啊明晰兄,任重而道远,我看你这来日方长,只怕也是不易呢。” 林明晰黑着脸不说话。 叶清河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苏沅和林惠娘都走出去一截了,回头看林明晰没跟上,顿时有些来气。 “你杵着干嘛?回家啊!” 林明晰无奈的叹息一声,认命摇头失笑:“好,回家。” 案情暂清,江大山被带到县衙中的遗体也会在明日被送回。 林家人自然就没了再在城中客栈盘桓的必要。 林惠娘早就惦记着回家了。 进了客栈就开始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收拾东西。 苏沅捧着一把小瓜子跟着进进出出的,明明没做什么,但是视觉上看着好像也挺忙。 等林慧娘收拾好了,一家人也终于能打整返程。 回去的路上,林慧娘和林传读都默契的不去提林明晰之前在堂上说的话,特特说些轻松的来缓和气氛。 快进家门时,林传读想起了林明晰之前落榜后的情形,还是没忍住说:“六子,日后发生什么事儿,不可再像此次这般,一味地隐瞒家里了。” 林慧娘眼眶一红,也跟着说:“是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一家人一人分担点儿总能好受些,你才多大,怎么能受得住那么大的委屈?” 林明晰释然一笑,说:“以后不会了,你们放心就是。” 眼看林惠娘就要哭了。 林明晰赶紧说:“娘,沅沅回来的路上就不住的念叨,说是晚上你要做好吃的,为了晚上那口吃的,连多吃口点心都不肯,生怕吃饱了吃不下,是做的什么给她馋成那样?” 林慧娘闻言撑不住笑出了声。 与林明晰说起了晚上的安排。 林明晰含笑听着,进门后就主动去帮着收拾。 苏沅是个不许进厨房的。 端着个小碗倒是没了做的,索性就搬了个小凳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问上两句。 林传读回来后先去了老爷子的正屋。 林小姑的事儿,还是要与他们说清楚的才好。 否则必然还要多生事端。 可在门口喊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只能是拧着眉走了回来。 隔壁的大婶听见动静,探头出来望了一眼,对着正屋的方向努嘴,说:“老爷子和老太太今儿个一大早就带着你大嫂和两个孩子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不知是去哪儿了。” 说完,大婶好奇的对着林传读道:“你家两口子都回来了?” 林传读笑着应声。 “是呢,都回来了。” 大婶一拍大腿,张嘴就说:“我就说嘛,你家两口子那么和善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就知道是那些个黑心眼的张嘴胡咧咧!” 大婶说着又忍不住唏嘘,叹气道:“只是大山那孩子去得委屈,你们回来了,还能有人给收拾一下入土为安,否则就这么搁这闹着,人死了都不得安宁,啥时候才是个头!” 大婶说得兴起,屋子里大爷听见了赶紧追了出来,连声斥责大婶胡说的同时,尴尬的对着林传读道:“老二啊,你别听你婶儿瞎说。” “村里人都盼着你们一家人好呢,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至于旁人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可都别往心里去,不值当的。” 林传读苦笑着应了一声,说:“多谢叔。” 苏沅见林传读回来了,忍不住道:“林叔,隔壁没人吗?” 林传读嗯了一声,将打听到的说了一遍,叹气道:“无人在家也好,若是有人在……” 听到林小姑要被处死,不知还要掀起多大的浪。 林传读无意让苏沅跟着烦心,索性就说:“我一会儿就去请村里的老先生,上山找个风水好些的地方,明日官府的将大山送回来,咱们就请了人来,将大山送上山去安置了。”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江大山死后不得安息。 闹腾了这么久,也该时候让他入土为安了。 林慧娘揉着面,点头说:“谁说不是呢,人活着的时候讲究体面,去了也该是体体面面的。” “大山待咱家不薄,咱们得方方面面都到位了才是。” 苏沅在这样的事情上插不上嘴,只能是默默的听着。 吃过饭,不等休息上一时半刻,林传读和林慧娘就双双出了门。 家里有人去世了,按理说是要摆席请村里人来帮忙送灵的。 只是江大山走得急,后来又接二连三的出事儿。 谁也没顾得上。 眼下万事皆清了,自然是要尽可能的求个周全。 村里人之前听闻林传读夫妇杀人,心里都是不信的。 此时见两人都被官府放回来了,善意多过揣测,听闻二人来意,更是忙不迭的说了好。 从村长家里出来的时候,村长更是拉着林传读说:“大山是个好的,你们两口子也不差,明日的事儿你们只管放心,咱们一个村里的,同气连枝,必然是给大山把这最后的体面全了,让他安安心心的去。” 林传读苦笑道谢。 村长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只是,大山当初是入赘进的林家,按理说,死后应当入林家祖坟,大山膝下并无子息,唯独二女至今不知在何处,入祖坟这不是小事儿,你爹他不在,这事儿……” 村长欲言又止的不说话了。 可未尽之意谁都明白。 江大山的死显然是有蹊跷的。 否则林家三娘也不会至今没踪影。 林家老爷子不露面,江大山的两个闺女也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了。 此时贸然让江大山进了祖坟,万一这些人回来了,闹起来咋整? 村长可算是怕了林家老太太的泼辣。 此时难免有些为难。 林传读会意苦笑,低声道:“我们夫妇二人商议了一下,大山就不入林家祖坟了。” 他生前在林家过得并不好。 死后又何必让他再受林家磋磨? 村长闻言意外,无奈道:“可不入祖坟,那就是座孤坟,无后人祭奠,不得香火,这……” “您放心,只要我们二房传续一日,他坟前香火就绝不会断。” “二房的后人就是他的后人。” “该有的该做的,我们都会尽力做到。” “绝不食言。” 第182章 跪灵前 一整晚,林家其余人不曾露面。 林传读和林慧娘前后忙碌,身影足迹遍布整个村子,终于将次日丧事的流程敲定。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死者归家是讲究时辰的。 需得是早晨天不亮的时候。 否则天光大现,伤体动魄。 用老话来说,就是天光太灼,容易伤着死者魂魄,让死去的人无法进入轮回往生。 林传读和林慧娘之前还担心衙门里的人不晓得民间规矩。 送江大山回来的时辰不对。 坏了规矩。 故而不等进家门就去了村口,眼都不敢闭的盯着看着。 所幸衙门里的人是晓事儿的。 不等天色亮,就用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将江大山送了回来。 也许是考虑到江大山死前仪容不佳的缘故,还特意请了仵作整理了一番。 棺材的周围也围着一层难得的坚冰。 低温之下,江大山虽死去多日,可眉眼间依旧栩栩如生。 仿佛只是安睡,并非亡故。 林传读见了鼻尖一酸,却还是打起精神来,和林明晰一起,与送人的衙役们致谢。 衙役们事先就见识过南歌离主仆对林家人的照顾,此时也不拿大,帮着把棺材抬着进了准备用来停灵的院子,才擦着汗说:“这棺材是南先生出资置办的,先生说死者为大,万事皆有定论,让诸位不必过分伤怀。” 说着其中一个衙役掏出了一封信递给林明晰,说:“来之前南先生吩咐小的,将这封信交给林老爷,让林老爷阅过回再回话。” 林明晰嘴里道了一声多谢,接过信快速看了一眼,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一紧,眼底转瞬多了一抹异样。 他将信收好,沉声说:“先生之意我已知晓,望大人回去后向先生答话,就说我等家中琐事毕了,就立即去拜访。” 衙役不过是个跑腿顶黑锅的。 林明晰如此客气,一时间也有些遮不住的讪讪。 他说:“林老爷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再三致谢送走了衙役,村里张望了许久的村民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不入祖坟,就要择选墓地。 有懂行的老先生带着林传读进了山。 林慧娘在后厨带着几个擅厨艺的婶子大娘做饭。 苏沅则是不太熟练的在外边张罗着,招呼前来帮忙的乡亲。 唯一算得上与江大山带亲的林明晰一身带孝,板板正正的跪在江大山的棺木前烧纸。 也免得棺前无人。 实在凄凉。 旁人家中有人去世,孝子贤孙能满满当当的跪好几排,前前后后有的是人替,总不至于让人太累着。 可江大山身前不似这般。 他亲生的两个闺女被老太太带着回了娘家,此时不归。 除此外又无子侄亲眷。 棺前唯一跪着的一个,就是林明晰。 丧事起办就是三日。 也就是说,林明晰起码要这么不眠不休的跪三日。 可这刚刚过去了一日,林明晰的脸色就比之前难看了许多,疲惫苍白就罢了,额角甚至还带着不明显的冷汗。 苏沅看得心里着急,等周围没什么人了,索性一撩裙摆,咣一下就跪在了林明晰的身旁。 旁边骤然多了个人,林明晰微微一顿,侧脸看清是苏沅后无声皱眉。 “你不去休息,在这儿做甚?” 此时夜已深了。 白日里忙里忙外的人们纷纷回家休息。 只留下了守灵的林明晰。 苏沅将藏了半天的馒头塞到他的手里,没好气道:“我去休息,眼看着你明儿个就变成瘸子?” 这么没日没夜的跪上三日。 就算是身子骨极强壮的也不见得能受的住。 更何况林明晰这小身板本来就不咋地。 林明晰握着个馒头哑然失笑。 “哪儿就至于?我没事儿。” 苏沅白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既是要有人守着,是我是你又有什么区别?小姑父是个宅心仁厚的,想来是不会与我们计较这种小事儿的。” “白日里有那些老规矩盯着,我不可替你跪,到了夜间无人,我在这儿顶着,你去歇会儿。” 林明晰的确是累极了。 可他却更不愿让苏沅替自己受累。 他说:“这里夜风晚凉,你更受不住,你……” “得了得了,别掰掰,让你去休息就赶紧去!” 苏沅不耐的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还是说,你也觉得,灵前不可跪女子,怕我往这儿一跪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苏沅早就想替林明晰跪会儿的。 可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村民拦住了。 想到村民说的老祖宗规矩,苏沅这会儿还想磨牙。 凭什么女子就不可跪于灵前了? 女的就不是人了? 林明晰混沌的脑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苏沅的不可说的忿忿,愣了一下好笑道:“我怎会那般想?” 苏沅瞪眼。 “不是那么想的就赶紧滚。” “我瞅着你就烦。” 苏沅赶人的意思太明确。 林明晰无奈之下,只能是给苏沅找来了厚实些的衣裳披着,也没走远,就在门口的椅子上闭眼眯了一会儿。 林慧娘和林传读忙活了一日,脚跟终于落了地。 想到在灵堂跪了一日的林明晰,不放心的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明晰难掩疲倦的在椅子上睡着了。 苏沅腰板笔直的跪在灵前,手里慢悠悠的往火盆里扔纸钱。 纸钱燃出的火光映亮了大半个屋子。 也照在苏沅带着莫名悲切的脸上。 林传读和林慧娘对视一眼,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没惊扰到任何人,无声离去。 林明晰合眼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将苏沅换下了。 苏沅去屋子里囫囵睡了一会儿,听见外边的动静就跑出来帮忙。 三日停灵。 苏沅和林明晰换着跪晚上。 林明晰固守白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后。 终于到了第三日可起棺的时候。 丧铛响。 停灵止。 棺木可起。 在老先生的悲吟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上前,齐心协力的将停放在院子中的棺木抬了起来。 孝子林明晰捧着魂幡走在前头,林传读紧随在后。 送葬的队伍慢慢的朝着山里前去。 白幡飘洒。 纸钱翻飞。 山中呼啸而出冰冷的山风。 空而孤寂。 第183章 林明晰心里,有想护着的人 落棺时,家中女眷是不可前去观望的。 苏沅和林惠娘留在家中,帮着招呼席面,免得怠慢了前来帮忙的人。 这日一睁眼,苏沅就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脑袋沉。 身子重。 耳朵里也像是塞了棉花似的,听人说话的声儿都仿若是隔着一层纱。 脚底下踩着的不像是实地。 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毫无章法又飘得心慌。 只是一睁眼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她根本就顾不上细想是怎么回事儿。 完全是凭着身体的本能跟着转悠前转悠后,脚不沾地的来回倒腾。 林传读夫妇做人实在。 做事儿也厚道。 尽管事发突然准备不足,可还是尽可能光鲜体面的将丧礼办周全了,大事儿小细节,半点没落下。 来帮忙的村民见了,之前误会他们杀人的人心里多了惭愧,嘴上不多话,手上卖力气,丧仪的最后一天,算是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完完整整的落了幕。 只是到最后,林家其余人都不曾露面。 村里人对此议论不浅,却也只是背着二房的人说。 只是再提起林家时,不再是曾经的敬仰崇拜,面上不免多了些许看不上的鄙夷。 话说人死如灯灭。 不说江大山究竟是怎么死的,可人既是死了,按规矩林家人就理应将一切都周全了才是。 可到了这时候,连林家老爷子都不露面。 这种做法实在是让人心寒。 二房的人对此毫不知情。 将最后一波前来送丧的村民送走,所有人几乎都累得喘不上气。 苏沅转了一整日,这会儿头晕眼花的什么都听不清。 甚至需要抓着门口的柱子,才能勉强站住没直接摔下去。 林明晰苍白着脸走了过来,叫了几声见苏沅都没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谁知道就是这一拉坏了事儿。 苏沅就跟个被抽走了骨头的面人儿似的,身一顿,眼一闭,啪叽一下就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林明晰眼疾手快的冲过去垫在了下边,才避免了苏沅直面大地的危险。 他心急的抓着苏沅喊了几声,见毫无动静,心头猛地颤了起来。 “沅沅!” 自以为强壮如牛的苏沅,毫无征兆的生病了。 用老大夫的话说,就是过度思虑,再加上休息得不好,又受了凉风,连轴转了三日,这会儿终于是受不住了。 病倒了。 家里的药罐子不少。 林明晰和林传读,都是时不时就要喝上两碗苦药汤子提神的主儿。 这事儿放在这其中任何一人身上都不出奇。 可偏偏病了的是苏沅。 一个不常生病的人,突然染了风寒,就跟独角鸡瘸了腿似的,场面一度一发不可收拾。 苏沅这一晕,就整整晕了两天。 她自己在睡梦中不知不觉。 其余人却因为这个吓得不轻。 林惠娘眼都不敢合的守着,生怕苏沅出半点闪失。 林明晰也不分白天晚上的在门口守着,就怕需要叫自己的时候用不到。 可林明晰本身根子就弱。 熬了这么些时日,他就也早就撑不住了。 再这么熬下去,只怕是还不等苏沅爬起来,林明晰就得立马跟着躺到病床上。 林传读稍微理智些,实在是看不得林明晰这样子,索性就将人叫到了偏房,略带斥责地说:“沅沅还没好,你就这副样子,你是想也跟着病倒,让沅沅知道后不安吗?” 林明晰也自知近来行事不妥,可却控制不住。 他哑着嗓子苦笑,说:“她受这桩罪,本是因我,她若是能好,我替她病上一场又何妨。” 苏沅好好的,哪儿有机会受凉? 林明晰自责自己之前没坚定的拒绝苏沅帮自己跪灵。 若非如此,苏沅又怎会…… 林明晰的愧疚铺满眼底,让人见了就觉心酸。 林传读无奈一叹,沉声说:“六子,你跟沅沅……” 林明晰浑噩了多日的脑子因这话瞬时清醒。 他默了一瞬,才轻轻地说:“爹,沅沅会一直留在咱们家里的,对吗?” 谁家的闺女,到了年纪都是要外嫁的。 没有例外。 可一直在一家的,不是林明晰的妹妹。 而是他的妻子。 林明晰这话的意思无比明确。 半点不曾遮掩。 林传读见了这些日林明晰和苏沅的相处,对此早有猜测。 可此时听到林明晰这么说,还是忍不住诧异。 “你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苏沅刚进门时,林传读就与他说过,苏沅进了门,他们是要将苏沅当小闺女待的。 林明晰就当是多了个妹妹。 可如今这不声不响的,林明晰怎么突然就…… 林传读不知说什么好,停顿了半响才叹道:“沅沅她……” “她大概是从未想过的。” 话既出口,就没什么好接着遮遮掩掩的了。 林明晰也不藏着掖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似叹似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但是这会儿我是认真的。” “爹,她进门时,本就是我的妻,如今我只是想让这名分做实了,让她一辈子,都在这个家里,只是……” 林明晰神色微妙的摇摇头,苦笑道:“只是她目前,大约是没这份心思的。” 苏沅对他若是有心,林明晰必然能察觉出来。 可偏偏就是,苏沅不曾有这份心。 这一点不光是林明晰知道,林传读自然也能看出。 林传读心里百味杂陈,沉默了一下才说:“沅沅是个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念想不奇怪,她若是愿意,哪怕是不嫁,在家里住上一辈子,我和你娘也是愿意养着的,只是六子你记住了,万事,皆要以沅沅本身的意愿为先。” “她若是愿应了你这份心思,那我和你娘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的小家支起来,我们甘之如饴。” “可她若是不愿,你绝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她。” 林传读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叹息道:“你是我的儿子,沅沅是我闺女,你们二人,我绝不会偏帮谁,也不会厚此薄彼。” “你打小就是个沉稳的,在这事儿上,我希望你也可以妥善处理。” “无论如何,不可伤了家人情分。” “沅沅对咱家,是有恩的。” 情投意浓又反目相向的太多。 毁了多年情分的也多。 林传读怕林明晰一时失智,平白毁了难得的家人情分。 故而才多言相劝。 林明晰听了,却只是笑。 他说:“爹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苏沅总说护着他。 可她又何尝想过,林明晰心里,也有了想护着的人。 第184章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苏沅结结实实的睡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才幽幽转醒。 她一睁眼,脑瓜子还没能从浑浑噩噩中回神,第一反应就是肚子饿。 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有吃的吗。 提心吊胆了三日的林惠娘听见这话就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红着眼拍了一下苏沅的手,哭笑不得地说:“有有有,就怕你醒了会觉饿,灶上特意给你温着粥呢。” “你坐着歇会儿,婶儿这就去给你端来。” 苏沅狼吞虎咽的喝完了两碗粥,林明晰也终于得到信儿赶了过来。 看她虽然脸带病色,食欲还不错的样子,林明晰提在嗓子眼许久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他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上前坐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说:“可还有哪儿不适?” 苏沅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嗝,迷糊的摇头。 “没有啊,我觉着我好着呢。” 林明晰无奈。 他指了指床边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药碗,说:“连着灌了三天的药了,不说五斤起码也有三斤,能不好吗?” 大夫前后请了几个,来看了,都说苏沅这是累病的,只要好生吃着药,休息好,时候到了自然会醒。 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苏沅就这么睡着不醒。 一碗接着一碗的药灌下去也不见起效。 让人见了就觉揪心。 苏沅要是再不醒,林明晰都要忍不住跟着林惠娘上山去拜神了。 苏沅自己是没意识到这一茬的,闻言还有些难以置信。 “三天?” “你逗我玩儿呢?” 她明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 但是到底睡了多久,心里还真是没数。 林明晰默然不语。 苏沅瞪眼,莫名的有些心虚。 “真的假的?你……” “吴大夫快请进,我家这丫头可算是醒了,只是到底是病得突然,不请您来瞧瞧,怎么都不放心,您快帮她看看,可算是大好了?” 林慧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掀起门帘请进来了一个人。 还是苏沅的熟人。 吴大夫见苏沅精神不错的样子,有些好笑。 “小丫头这就能起身了?” 苏沅嘿嘿轻笑,抹着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能,还能下地干活呢!” 吴大夫嗨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药箱就说:“别了,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你要是再睡个几天几夜,老夫的门槛就要被你家人踏碎了。” 吴大夫说玩笑似的逗了几句,伸手在苏沅的手腕上凝神片刻,随即就笑了。 他说:“小丫头是个有福的,换做旁人这么病上一场,少不得要仔细将养个十天半月,你睡了这么几日,倒是直接把精神头睡足了,想来药也可停了。” 有了吴大夫这话,林慧娘就彻底放心了。 她再三跟大夫致谢。 吴大夫谢绝了她给的诊金,叮嘱道:“只是她年岁小,之前的身子骨也不太好,看着壮实,实则是个底子虚的,气血也比常人弱上几分,以后不可再像这般劳累,也不可过分劳神,否则容易损了根子。” 吴大夫这话说得严肃。 林慧娘和林明晰都瞬间正了神色。 涉及根本,那可不是小事儿。 林明晰说:“一事不烦二主,吴大夫既然在此,就有劳大夫开方子了。” 吴大夫含笑点头。 笔下龙飞凤舞的写了满满当当的一大张纸,说:“照着这个方子吃,吃满了一月,再来找我换药方,吃药的时候要忌口,还有其余的注意事项,你且跟我来,我细细的说给你听。” 林明晰正色说是,恭恭敬敬的送着孙大夫出去了。 苏沅半靠在床上,一脸震惊加茫然的看着他走远。 她看看门口又看看林惠娘,想到做梦时都苦得能恶心死人的药汤,瘦了一小圈的脸立马就皱成了包子。 这要是真喝上三月俩月的苦药。 她还能有命在吗啊? 苏沅求饶似的看着林慧娘,张嘴就是小声的求:“婶儿,我觉着我壮得跟头牛似的,不用吃药,我……” “听话。” 素来对苏沅百依百顺的林惠娘难得的变了脸色,张嘴就说:“身子不好就要好好养着,你可千万不能像这次这般吓唬婶儿了。” 苏沅试图挣扎:“可是我……” “大夫说的准没错,听大夫的。” 苏沅…… 林明晰送大夫出门,送出去了就一去不复返。 苏沅被迫在床上养神,百无聊赖之际还在琢磨,林明晰是去做什么了。 两个时辰后不知所踪的林明晰终于回来了。 他空手出门,满手归家。 手上拎着的,满满的都是药包。 特地去城里给苏沅买的。 林慧娘生怕耽搁了,拿着药立马就去熬了。 闻着屋子内外飘飘洒洒的苦味儿,苏沅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补药要在饭前吃。 林慧娘熬好了药就去做饭。 林明晰端着药碗进了屋。 苏沅虚弱无力的睁开眼瞥了一眼,看到他手里端着的海碗就莫名头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林明晰果断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都能依你,这个不行。” 铁血无情林明晰将药碗往前一递,面无表情地说:“温度正好,喝吧。” 好好的一句话,被林明晰这么说出口,活像是在劝人服毒去死。 苏沅苦大仇深的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屏息凝神,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喝完药,苏沅已经彻底离魂了。 被生生苦的。 林明晰是个心狠手狠的,因大夫说了一句甜的解药性,将苏沅能找到的甜的都收走了。 连厨房里的糖罐子都不曾放过。 苏沅这会儿从肠子到喉咙,来回翻涌的都是那股子苦味儿,白生生的小脸上都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意味。 林明晰叫了几声都不见她回应,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无奈。 他说:“我今日进城,还去了南先生那里一趟。” 苏沅闻言来了些许精神,没什么劲儿的扭头看他。 “怎么说的?” 林明晰见她终于有反应了,戏谑道:“肯理我了?” 苏沅气急的抓起一个枕头朝着他砸了过去。 “不会说话少说几句你能咋地?” 林明晰好笑的接住了枕头,说:“大理寺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想来不日就能到。” 苏沅狐疑皱眉。 琢磨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吧?” 第185章 盛京同行 盛京城位处北方。 这里是南边儿。 南北相隔岂止是千里之遥? 就算是当日南歌离就命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往了盛京。 可按最快的脚程来算,那送出去的信这会儿理应还在路上呢。 大理寺怎么就要来人了? 苏沅明明白白的将疑惑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猜到她会这么问,慢悠悠地说:“你以为,南先生为何会突然来这边?” 苏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林明晰被她这反应逗乐了,憋着笑解释了起来。 南歌离的确有在外周游的习惯。 只是这次来这里,的确不是巧合。 盛京京兆府一年前,有两个自称是当朝举人的两个学子,冒死被捱了三十廷杖的刑,状告了所在县份的县官。 学子声称来自沧江以南的平安县,是当期的秀才,下场落榜,机缘巧合之际发现自己的文章被人冒名顶替,被人取代了应得的功名。 二人前去县衙申诉,却被县官责令而出。 不日家中就事故频生,家破人亡不说,就连这二人都险些丧命。 死里逃生的两人觉得联袂上访盛京,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避开了身后多少杀机,终于在九死一生之际抵达盛京。 三十廷杖下,其中一人不等庭审结束,就当场没了性命。 另外一人将千辛万苦带来的证据上交后,第二日就在暂时落脚的驿站中没了生气。 当朝以文治天下。 学子文人,才是中流砥柱。 来了学子状告县官在科举上作假,不等案查清,两人还都死了。 这事儿在盛京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陛下震怒,命人彻查此事。 只是到底是天高皇帝远,不可事前声张。 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私底下一合计,索性就上门去求了刑部尚书,将暗查的事儿交托给了常年在外的南歌离。 南歌离得了亲爹的信,慢悠悠的就溜达着到了平安县,明里暗里的一番摸查,有了大致的线索就将消息反馈到了盛京。 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得了信,马不停蹄的就派出了专人前来。 南歌离还没到这里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林明晰说:“南先生此前落脚于家,也是因怀疑本地县令与左右上司勾结弄假。” 就算是没有江大山的事儿,南歌离经历一番摸查后,最后也会找到林明晰的身上。 苏沅琢磨了一会儿大致懂了,眼底闪起了光。 “大理寺都来人了,那你这案子是不是就能翻案了?” 林明晰笑了一下,说:“人证物证俱在,翻案是必然的,只是……” 见他停顿,苏沅不满。 “只是什么?” 林明晰叹气,说:“南先生与我说,此案牵扯甚大,受害的不光是我和叶清河,其余几个县份也都有这种情况,陛下盛怒,下令让将相关人等全部送至盛京亲审。” 苏沅啊了一声,半响后才后知后觉道:“这么说,你是要去盛京了?” 林明晰苦笑一声,点头说:“是啊,原以为要等到三年后春闱才可进京,不成想,如今倒是提前了。” 按南歌离的意思,大理寺的人到了之后,他们就必须要起身了。 陛下对此事极为看重。 谁也不敢让陛下等着。 只是…… 林明晰慢条斯理地说:“盛京路途遥远,前后不耽搁,来回至少都要五个月。”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苏沅一眼,眼底掺杂着说不出的小期待。 他说:“南先生说,可以带人同行。” 苏沅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不懂,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说:“五个月就五个月呗,又不是三年五年,你就放心的去,家里有我呢,保管无事。”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说:“爹娘都是稳重的,互相能照应好,我倒是不担心。” 他盯着苏沅,轻笑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苏沅被这话惊了一下下,猝不及防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明晰笑:“既担心你在家无趣了,总惦着春满楼中的好姐姐,又担心你贪玩儿忘了吃穿,不小心让自己受了委屈,更多的……” “却是担心有人不安分,惦记你,打你的主意。” 怀中带宝。 哪怕无事,也总是担心有人惦记自己的宝贝。 林明晰此时,就是如此。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 苏沅听着却跟坐了过山车似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鼓点密集。 声声震耳。 苏沅不自在的别开头避过了林明晰灼人的目光,干巴巴的笑。 “你胡说什么呢?我……” “总之,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把你放在家里实在是不安心。” 苏沅听到这儿,心里已经缓缓的升起了警惕。 她眯着眼盯着林明晰,皮笑肉不笑:“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林明晰翩然一笑,慢条斯理道:“故而思前想后,我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苏沅警惕的瞪着他,问:“什么” 林明晰:“我跟爹娘商量过了,等你身子养好,盛京的人大约也差不多到了,届时你就与我一同前去,一是我途中有个伴儿,二一个,也当做是带着你出去散心了。” 苏沅无语至极又满脸黑线的盯着他,咬牙道:“这就是你想的万全之策?” 林明晰眉眼含笑的点头。 他无视了苏沅的不满,笑着说:“你不是总说想出去玩儿吗?” “以后我去哪儿都带上你,好不好?” 苏沅大怒:“好个屁!” 她是想出去玩儿。 可不代表她想跟着林明晰一起出去啊! 跟这样的小古板一起外出,那是去玩儿的吗? 明明就是去受罪的! 苏沅对林明晰的自作主张很是不满。 心里憋着劲儿要把这事儿搅和了。 可不知林明晰是怎么跟林惠娘夫妇商量的,总之,这对平常对苏沅算得上是千依百顺的夫妇,此时也站在了林明晰那边。 苏沅对此很难以置信,她苦哈哈的缠着林慧娘,开始撒泼。 “婶儿,六哥他们去盛京是去办正事儿的,我跟着去干啥呀?再说了,我跟您和林叔在家多好啊,就别让我跟着去了好不好?” “婶儿……” “我求求您了,您就去帮我劝劝六哥吧,我不想跟他去。” 林惠娘被缠得没招,却还是说:“沅沅啊,你听话,就当作是帮婶儿的忙,陪你六哥去一趟吧。” 苏沅不依的瘪嘴。 林惠娘瞬间失笑。 她小声说:“你六哥提笔写文章还能行,可要说是旁的,那可就比不上你,他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跟你林叔实在放心不下,又不可亲自跟着,沅沅你多厉害呀,你去帮我和你林叔看着点儿,万一有人欺负他,你还能帮帮他,省得他个傻小子被人打了都回不过神。” 林慧娘拉着苏沅小声的絮絮叨叨,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说:“六哥是与南先生一道进京,想来是不会挨打的吧?” 挨着南歌离,谁吃饱了撑的敢打他? 林惠娘夸张的捂嘴,叹气说:“明面上是不会,可谁知暗地里是何种情形?” 她一叹三唉的拉着苏沅,说:“所以我跟你林叔琢磨了琢磨,这事儿还是交给你靠谱,沅沅你就当是受累走一趟,跟他去好不好?” 苏沅是个不太会拒绝的人。 面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林惠娘,一个不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苏沅自己也没能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儿。 她与林明晰一同前往盛京一事,就这么定了。 第186章 我给你讲故事 苏沅和林明晰前往盛京一事拍板定论,林慧娘夫妇就开始为他俩的形成做准备。 听闻盛京冬日极冷,生怕他俩冻着,林惠娘特特去城里买了厚实些的棉布,每日在家里除了做饭,就是在埋头做棉衣棉鞋。 林明晰去一趟盛京,书院中的功课难免耽误,提前几日就去了书院里做准备。 苏沅成了家里唯一的闲人。 每日除了围观林惠娘做衣裳,就是在空耗时日。 转眼过去了七八天,到了他们出发的日子,销声匿迹的林家其余人都不曾露面。 出发前,林明晰特特与林慧娘和林传读说了一番话。 林传读闻言无声苦笑,说:“家里已是这般情形了,我和你娘又怎会与他人争论?” “你且安心去办你的事儿,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怀。” 林家人的诸多行事已经让林传读彻底凉了心。 别说这些人至今不曾露面。 就算是回来了,他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林慧娘连连跟着点头,不放心道:“家里倒是用不着你担心,只是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身边还带着个沅沅,一路上你切记将她照顾好了,不可让她受了委屈。” 说着林慧娘越发的不放心,甚至有点后悔之前答应了让苏沅同行。 她说:“沅沅是孩子心性,你稳重些,又是哥哥,若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好生与她细说,她是能听得进去话的,不可一味地凶她,记住了吗?”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应好,说着不由自主的看了正在前前后后的搬东西的苏沅一眼,笑道:“娘你放心,委屈不着她。” 再说了,苏沅哪儿是能受得住委屈的性子? 林慧娘细细的叮嘱了林明晰一番,到底是不放心,最后又拉着苏沅小声叮咛了好一会儿,背着人悄悄给了苏沅一个小小的荷包,把想到的都说了好几遍,才在林传读的催促下放开了手。 苏沅趴在马车的窗子上遥遥挥手,笑呵呵的半点不见发愁。 看着还挺高兴。 林慧娘见了无奈一笑,摇头道:“到底是个孩子呢,满心满眼想的都是玩儿。” 林传读闻言跟着笑了。 他说:“孩子就是孩子,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一路上都打点好了的,不必担心。” 林慧娘强撑着笑说了是。 两口子站在村口,目送着马车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慢慢回去。 沅和林明晰与南歌离一同进京。 有了南歌离的打点,着实是省了不少事儿。 代步的有马车。 吃的有人去办。 他们只需要该上车时上车,车停下休整时,自行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天黑就倒车上睡觉。 万事都有人安排好了,除了无聊什么毛病也没有。 出发的前两日,苏沅还沉浸在第一次坐马车的惊喜中无法自拔。 可到了第三日,她就逐渐没什么精神了。 从这里到盛京,满打满算,加快进程,起码也得两个月。 但是两个月都在马车上度过。 光是想想这一路上的枯燥,苏沅就很想扭头跑回去。 她无精打采的窝在车厢里叹气。 林明晰见了,有些好笑。 “无聊了?” 苏沅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呵呵道:“不然呢?” 林明晰笑而不语。 苏沅瞥了一眼林明晰手里的书,幽幽叹气。 “好吧,无聊的可能只有我。” 林明晰从书院中带了不少书回去,启程那天就都带上了。 他跟苏沅在同一个车厢,但是每日苏沅只要是醒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在看书。 不光是看,有时候还会提笔在桌案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写什么。 反正林明晰手里一刻都没停过。 看着也不像是无聊的样子。 似是听出了苏沅话中的微妙,林明晰无奈轻叹,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说:“那要不我陪你说会儿话解闷?” 苏沅白眼翻得更大,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你那是陪我解闷吗?” “你是憋着劲儿的让我更郁闷才是吧?” 林明晰昨天跟苏沅聊了一会儿,没聊之前都还好,聊完了,苏沅顿时就更郁闷了。 以至于到了这会儿,她还不想跟林明晰说话。 她明明白白的把嫌弃写在了脸上,林明晰不知作何表情,只能是说:“那我给你说个故事解闷儿?” 苏沅半信半疑的瞪圆了眼,不太相信地说:“你还会说故事?” 林明晰笑了。 “听听?” 苏沅迟疑了一下,不太自在的扭了扭身子,硬邦邦道:“也不是不行,先说来听听。” 林明晰说的故事,与苏沅自己知道的,和在各种闲书中看到的不一样。 不是风月小调儿。 也非鬼怪传奇。 而是历史史书。 他语调不疾不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温声慢语的娓娓道来,将一副千年瑰丽之景缓缓在苏沅的眼前展开。 苏沅一眼也看不进去的枯燥史籍,在他的描绘下多了不可说的意境,引人入胜。 苏沅不自觉的听得入了神,林明晰放慢了语调,轻声慢语的嗓音在车轮的滚滚中变得飘渺,顺着风就缓缓飘向了远方。 苏沅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靠在车壁上睡得呼呼的,小嘴还不自觉的张开了一些。 难得的憨态。 林明晰忍着笑将人扶着躺在了铺出来的床板上,重新又拿起了书。 路上有了林明晰的神乎其技的讲故事技能解闷,时不时的再看看外边逐渐变了色调的景色,漫长的路程似乎也没设想中那般难熬。 不知不觉间从南入北,沿途所见之景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从绿到白,不过是顷刻之间。 尽管马车的车厢事先做了保暖的夹层,车厢里也烧了温暖的火盆,可初入北境的苏沅和林明晰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的寒冷。 每日除了必要的时候,甚至都下不了几次车。 苏沅窝在暖融融的毯子里,看着林明晰在摇晃的车厢中依旧笔耕不缀,有些茫然的问出了许久的疑惑。 “你看的这些,不像是下场考举人的书吧?” 托了林明晰的福,对科举制度一无所知的苏沅也逐渐了解了一些相关内容。 林明晰目前看的这些书,包括他时不时写的文章,都与考举无关。 看起来,更像是中举后看的。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这么敏锐,顿了顿就忍不住笑了。 他说:“这你都看出来了?” 苏沅切了一声,说:“我又不是瞎。” 她跟林明晰不分昼夜的都在这一个车厢里凑合,她就算是瞎,这么长时间也该看出来了。 林明晰笑了一声手中笔不停,漫不经心道:“有备无患罢了,若是能成,也是好事儿。” 苏沅听得一知半解的,茫然眨眼。 “什么意思?” 林明晰笑笑不再多言,只是说:“等我一下,这里写完了,就给你接着说昨日的故事。” 故事听多了苏沅有点腻歪,闻言也没多大兴趣。 可这满天白皑皑的,也没地儿可去解闷。 只能是闷闷的说好。 林明晰嘴里的故事说了一个又一个,在苏沅快要彻底丧失兴趣之前,两个多月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盛京地界。 第187章 林明晰心悦你,我喜欢你 到了盛京,就与之前所见之景截然不同了。 京之所在,天子居所。 不管是所见所闻,还是民风民俗,都与苏沅之前见过的大有不同。 怏怏了许久的苏沅终于在人间的烟火气中恢复了精气神,兴致勃勃的拉开了车帘往外瞧。 有南风在前开道,他们的车架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顺利进了盛京城,被南歌离安置在了南家名下的一处宅院中。 在这个宅院中,苏沅也终于见到了除林明晰以外的第二个熟人。 苏沅难掩诧异的盯着眼前的叶清河,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叶清河对见到苏沅不意外,听到她的话阴阳怪气的啧了一声,说:“在你忙着听故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 苏沅…… 这人怎么还知道自己听了一路的故事? 也许是她的疑惑太明显,叶清河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唉了一声,说:“我们是同行而来的,一路上你竟然都没发现吗?” 他原本是想找苏沅的。 毕竟这一路上路程漫漫,实在难熬。 可找了几次,苏沅不是在睡觉,就是直接被林明晰堵了回去。 最气人的一次,就是苏沅好不容易是醒着的,结果叶清河到了马车旁就听到她在听故事…… 再到后来,叶清河所在的一队就加快了速度。 叶清河再想找苏沅就找不着了。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听得一愣一愣的,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林明晰走了过来。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沅沅。” 苏沅回头看他,意识到什么后眼底爆出了亮光。 “可以吗?” 林明晰好笑点头,指了指门口的位置。 “走吗?” 苏沅激动的跺了跺脚,毫不犹豫的就说:“走啊!” 叶清河正满脸茫然的想追上去问什么。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拦在了他的面前,面不改色道:“南先生说有事儿要问你,叶兄不方便与我们同去吧?” 叶清河暗暗咬牙,不悦道:“就单单是问我吗?” 林明晰微微一笑,淡淡地说:“该问我的,刚刚已经问完了。” 叶清河…… 所以他这次来找苏沅找到人了,是因为林明晰刚刚没空是吗?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看着林明晰。 林明晰深藏功与名笑笑不语。 甚至还很友好的对着叶清河说了告辞才转身离去。 叶清河忿忿咬牙,在原地站了半响,才被前来的南风叫了进去。 苏沅出了大门,就跟进了水的鱼儿似的,到处溜达眼底绽光,脸上的笑一刻都不曾落过。 她在人声鼎沸中跟林明晰说:“早听闻盛京之景天下一绝,之前只当是谣传,如今得见,方才知晓并非浪得虚名,的确是与别处不同。” 旁的不说,光是这灯火琉璃的街市,就是别处怎么都比不上的。 苏沅说着不明显的咂嘴,小声说:“只是京城物贵,倒是也与旁处不同。” 一碗馄饨一张烧饼,在他们那里的县城,最多也就十文钱。 可到了盛京,竟是花了足足二十文。 直接就翻了一倍! 光是吃食就如此,其余的就更是不可说了。 苏沅啧了几声,唏嘘道:“盛京物贵,想居不易。” 林明晰听得好笑,说:“那你喜欢这里吗?” 苏沅愣了一下,诚实道:“说不喜欢是假的,毕竟谁都向往去更繁华的大城市嘛,只是说多喜欢又是假的,毕竟在哪儿都差不多,主要是看人。” 有心之所向。 方才有所归属。 若无心向之处,再多的繁华之景又能如何? 不过都是人为堆造出来的么? 苏沅见过比这稀奇的多了去了。 当真不觉得多稀罕。 林明晰闻言眼底笑意缓缓而绽,在苏沅被人撞上之前,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了苏沅的手腕。 苏沅诧异回头。 他神色自若:“人多,拉着不易走散。” 苏沅不自在的扭了扭手腕,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到底是没挣脱。 林明晰拉着她在人群中缓步而行,见着苏沅没见过,不了解的东西,不等苏沅张嘴问,就会轻声与她解说。 他看过的不多,知道的却是不少。 走了一道,慢慢的与苏沅说了一道。 苏沅听得恍恍惚惚的,甚至都不曾注意到两人的距离越走越近。 走到街市巷尾,苏沅被一个小姑娘拉住了。 小姑娘手上挎着一个小花篮,里边装着的是南边极少见的腊梅。 她笑吟吟的看着苏沅,讨好地笑:“姐姐生得这般美,买朵花儿来戴戴吧。” 苏沅看着自己被拉着的袖子有些好笑,却又很实诚地说:“可是我不喜欢戴花呀。” 寻常姑娘多爱俏,总是花心思的打扮。 可苏沅不一样。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 对于戴花什么的,她是真没什么兴趣。 若不是无人赞同,她甚至很想以男子装扮示人。 毕竟那样方便了许多。 小姑娘被拒绝也不放弃,转而看向了林明晰,笑着说:“大哥哥,姐姐这般好看,你就给姐姐买朵花吧。” “就算是不戴,送给姐姐也是好的呀!” “鲜花赠美人儿,大哥哥就送姐姐一朵吧。” 苏沅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去求林明晰,微怔之下就是尴尬。 她跟林明晰的关系,送花算怎么回事儿? 她正想拒绝时,林明晰却已经掏出了荷包。 小姑娘篮子中的腊梅都是现采的,花瓣娇嫩清香扑鼻。 林明晰垂首认真的选了一支,将钱给了,苏沅都还没回神。 直到林明晰试图将花往她的头上插的时候,苏沅才后知后觉的挣扎了起来。 她说:“好好的我戴这玩意儿干什么?!” 林明晰笑着拦住了她挣扎的手,将花插在了她的发上,轻笑道:“骤见佳人,内心惶恐,择花相送,难表初衷。” “这花配你,是你委屈了。” “只想着我日后能出息些,可予你更好的,只是不知,沅沅是否愿给我这样的机会?” 林明晰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都盯着苏沅的眼。 苏沅被他眼底灯火星光恍得心口一蹦,活像是被关了千百年的兔子,终于挣破了囚笼,砰的一下撞上了树。 又慌又乱。 她呐呐的看着林明晰,鼻尖萦绕的都是那股腊梅的香,声音出嗓甚至都有些颤抖。 “不是……你……你什么意思?我……我……” “沅沅。” 苏沅骤然惊神:“啊?!” 下一瞬林明晰就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满眼是笑的看着她,一字一顿:“苏沅,林明晰心悦你。” “我喜欢你。” 第188章 这小崽子怕不是要疯?! 苏沅觉得林明晰疯了。 彻底疯了。 林明晰一番话就造成的效果就像是生撬开了苏沅的天灵盖,往里扔了一颗炸弹似的,把苏沅的脑子炸得七荤八素手脚不知。 苏沅一整宿没能合眼。 一颗心莫名奇妙的七上八下。 差点蹦穿了嗓子眼满地出来溜达。 然而身为肇事者的林明晰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南歌离出了门。 他这一出去就是整整七天。 七天七夜,苏沅再大的火儿也憋着没了影儿。 等再见着林明晰的时候,她的脑瓜子已经是空白一片了。 七日不见,林明晰眉眼间带着遮掩不住的困倦,眼底更多的却是按耐不住的雀跃。 苏沅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想说话。 林明晰却来了劲儿。 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吗?” 苏沅冷眼瞧着打了个哈欠,要笑不笑地说:“逛楼子找姑娘去了?” 林明晰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白眼,眼底却缓缓溢出了笑。 苏沅不解的看着他,迷惑道:“真去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说:“家有悍妻,我可不敢。” 苏沅闻声立马就瞪圆了眼。 “你说谁悍?” 林明晰眼底笑意更浓,轻声道:“承认了?”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咬牙道:“是我抽不动刀了,还是你小崽子飘了?如今连我的便宜都干占了是不是?” 林明晰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讨好的顺毛片刻,然后才说起了这几日的去向。 南歌离没夸大其词。 陛下的确是对此事极为看重。 甚至无视了世俗规矩,暗中召见了他们几人。 有真才实学,还是在弄虚作假。 到了明面上自然是一眼就知。 林明晰和同届摘取头名的举人同场,拿了陛下亲出的试题,当场提笔起文行策,由当朝大学士和陛下亲阅给分。 天子眼下,自然不可作假。 最后得出的分数也是实打实半点掺不得假的。 那位举人被当场拿下。 为保性命,不等严刑拷打就把自己知道的都抖落了出来。 除了已经被查到的人,甚至还牵扯出了不少旁的。 陛下震怒,命人将牵扯其中的官员全部羁押候审。 并当场下旨恢复了林明晰等人应得的功名。 也就是说,林明晰出门前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秀才。 转过身回来,就已经是面过圣,得过圣上指点的天子门生。 饶是苏沅猜到了大致走向,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能如此尽如人意。 她一时忘了与林明晰的芥蒂,诧异道:“这么说,你已经是举人了?” 林明晰含笑点头。 “正是。” 苏沅啧了一声,小声嘀咕:“我滴个乖乖,你这是不得了啊。” 林明晰年岁尚满十七,这样的年纪,换做旁人,可能连个秀才都不是。 秀才与举人的差距又何止是千里万里? 林明晰摇身一变,说是大不同前了也是可的。 苏沅唏嘘片刻,突然认真的站起来对着林明晰作揖。 “小的见过举人老爷。” 她话说得正经,眼底却带着戏谑的笑。 一看就是在使坏。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拉着她站好,无奈道:“旁人调侃我就罢了,连你也不放过我?” 苏沅嗨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我这哪儿能是调侃?我分明是真心实意的为你高兴。” 林明晰没计较苏沅的狭促,笑着说:“这里的事儿毕了,咱们就可以准备回去了。” 盛京再好,那也不是家。 不光是苏沅惦记着回去。 林明晰心里想的也是这个。 苏沅这会儿是真的挺高兴,兴致勃勃的与林明晰嘀咕起了要带些什么回去。 两人说笑自如,仿若无前几日的局促。 只是苏沅是刻意回避无视。 生怕提起来再生尴尬。 林明晰则是察觉到了苏沅心意后,对苏沅的无声纵容。 他想说的,该说的,已经说了。 接下来多说无益。 让苏沅看到他的决心才是正经。 二人所想不同,暂时采取的方式相同。 林明晰不再胡言乱语,苏沅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翻涌起了丝丝微妙。 这小崽子,那天莫不是真的吃饱了撑糊涂了? 看这情形,不像是会再犯病了吧??? 只是那样的话都敢随意瞎说。 还敢动手! 小崽子果然是欠揍了! 苏沅一心二用,嘴上说着别的,心里想着旁的,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忿忿,就跟变脸的似的,表情精彩得不行。 林明晰见状心中无声发笑,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在苏沅和林明晰的粉饰太平下,日子晃晃悠悠的又过了两日。 这日苏沅和林明晰正打算出门采买盛京特产的时候,南歌离身边来人了。 听完南风之意,林明晰无声的皱起了眉。 他迟疑道:“大学士想见我?” 南风依旧是那张不通人类悲欢的死人脸,闻言淡淡的点头,硬邦邦的吐出了一个是。 林明晰越发不解。 “大学士想见我做甚?” 当朝大学士,乃天子亲师,亦是天下文人之首,是当朝文臣之头。 这样的大人物,别说林明晰目前只是个小举人,就算他在不久的将来位列京官之列,也不见得能入得了他的眼。 饶是林明晰本就聪慧过人,此时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何处得了大学士的青眼。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南风意味不明道:“大学士想见你,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荣幸,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林明晰和南风相处数月,也不像与旁人那般疏离。 听到南风的话不由得无声苦笑。 他说:“幸运是好事儿,可谁知祸福是否相依?” 有时候,出人意料的过分幸运,往往才是让人不安的由来。 林明晰与大学士只见过一面。 当时情形特殊,二人并无谈话。 只是林明晰或许是从小就比旁人敏锐三分的缘故,第一次见慈眉善目儒雅至极的大学士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喜。 故而这会儿听闻大学士想见自己。 他心中的不安多过欢喜。 南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赞赏,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嘴里却说:“大学士此人,文采的确不错。” 林明晰闻言猛地一怔,像是有些茫然。 林南风却再度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一个字也不说了。 第189章 林明晰你这么无耻的吗? 林明晰送走了南风,若有所思的回到客院。 苏沅正趴在桌子上写必带清单,见他魂不守舍的,不禁道:“怎么了?” 林明晰顿了顿,神色微妙道:“你说,什么情况下,别人才会在夸赞另外一个名满天下文人,文采不错?”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不假思索道:“或许,是因为那人再没别的可值得夸赞的了?” 林明晰无声抿唇。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说:“若是真心想夸赞某人,那必然是从品行入手,其次才是文采本事,毕竟古人有云,人才以德行立足于天下,若是提及某人,特别是一个全天下都知道此人文采很好的情况下,还偏偏只提及文采,就证明此人在旁人心中除去文采,再无任何一个可值得夸赞。” 苏沅心满意足的收了笔,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张纸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拿起清单说:“你看看还差什么?” 林明晰骤然回神,飞快的收敛了眼中异色,笑着凑了过去。 “是么,我瞧瞧。” 林明晰仔细的帮着苏沅将清单仔细筛过了一道,然后才与苏沅说起了明日之约。 苏沅原本是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的。 听完立马就坐了起来。 她狐疑道:“大学士想见你干什么?” 林明晰无奈叹气。 “谁知道呢。” 换做旁人相邀,林明晰不想去就拒了也无事。 只是大学士的请帖不是常人能得的。 自然也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林明晰可贸然拒绝的。 否则今日开罪了学子满天下的大学士。 来年说不定什么时候,林明晰或许就再无了出头之日。 天子帝师,可不是一个县官之流可比的。 后果自然也不是目前的林明晰能承的。 察觉到了林明晰的迟疑,苏沅眯起了眼,低声问:“你不想去?” 林明晰停顿片刻,苦笑点头。 “的确是不太想。” 也许是看出了苏沅眼中困惑,林明晰自然而然的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世人皆说大学士是个清流正直的人物,辅佐陛下忠心耿耿,君臣相得,与陛下是不可多得的千秋佳话,可我那日匆匆一瞥,却觉得陛下与他的关系,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相符。” 陛下或许没看起来那般信任大学士。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传闻中的那般相得。 只是这二位都是林明晰接触不到的人物。 更深处的隐晦林明晰暂时不敢想。 也不能多想。 林明晰欲言又止的不再开腔。 苏沅却自行领会了他话外的意思。 苏沅啧了啧,琢磨了片刻才说:“你是觉得,那个大学士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林明晰听她说得这般直白,撑不住苦笑出声。 “你这话可是犯忌讳的,不可瞎说。” 苏沅切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言论自由,他哪儿管得着我?” “只不过……” 苏沅为难的拧起了眉,不太确定地说:“这橄榄枝都抛到你门口了,只怕也没那么好回绝才是。” 林明晰无奈叹气。 “正是如此。” 苏沅有再多的鬼点子。 在绝对的强权之下,也不得不暂时性的词穷。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纠结,林明晰笑着伸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揽了上去,轻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如何,且等到明日再瞧吧。” 苏沅瞪着眼啪的一下打开了他的手,耳根却不受控制的红了。 “老实点儿!” 林明晰闷笑几声,不再招惹已经明显炸毛的苏沅。 到了夜间,他就自觉的抱着被子,在苏沅的卧榻的外边打上了地铺。 从在县城于家起,林明晰似乎就爱上了这种打地铺的感觉。 一路上只要他二人同行。 只要有苏沅睡的一张床,就必然有林明晰的一张地铺。 之前林明晰还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借住他处,不愿麻烦他人。 与苏沅凑合挤一挤就好。 苏沅也是个不愿意麻烦人的性子,当时鬼使神差的信了。 可今日苏沅都去打听了。 南歌离安排的这院子里有不少闲置的客房。 其中就有林明晰的! 好好的客房不睡,偏偏要来这里打地铺。 苏沅耳边回响着他那日与自己说的浑话,听着外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心头火起。 煎鱼似的在床板上噗噗噗的折腾了几圈,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的下了床,噔噔噔的朝着林明晰冲了过来。 她在黑暗中瞪眼磨牙。 “林明晰你是不是有病?” 林明晰安然的躺在并不那么柔软的地铺上,不解发笑。 “何处此问?” 苏沅气急:“你就不能自己去找个地方睡吗?!” “我就想安安生生睡个觉,你老在这儿外边守着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 似乎是猜到林明晰会说什么搪塞自己,苏沅想也不想就说:“你别说什么无处可去,我都问过了,这里有你的客房!” 林明晰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只是一味地笑。 他抱着被子,慢悠悠道:“客房太冷了。” “我不想去。” 苏沅被气笑了。 她指着屋子里暖烘烘的炭盆,字字咬牙。 “你说哪儿冷?!” 林明晰唉唉叹气,突然坦诚:“好吧,客房其实也没那么冷。” 苏沅冷笑。 “然后呢?” 林明晰裹着被子转了一圈,于昏暗的光线中目光灼灼的盯着苏沅,轻轻地道:“但是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 “林明晰你……” “我之前的确是骗你的,可我能怎么办呢?” 林明晰略带忧愁的叹气,无奈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罢了。” “若不那么说,你又怎会让我在此安榻?” “不过你就算是如今识破了,我也不会搬走的。” 苏沅气急:“这是我的睡处!你凭什么在这里睡?!” 林明晰理直气壮。 “因为我们是夫妻啊!” “谁跟你是夫妻了?!” 林明晰遗憾叹气,退而求其次地说:“好吧,我们不久的将来是夫妻。” 苏沅…… 苏沅一开始就知道林明晰这人偶尔茶里茶气的,就跟个朵无辜的小白莲似的。 看着无害。 实际上就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是苏沅真的没想到,林明晰无耻起来,竟可以这般惊人。 听完了林明晰的惊人之语,苏沅的表情除了难以置信就剩下了震惊。 她颤抖道:“林明晰你这么无耻的吗?” 第190章 怎么会有人一直喜欢我 因林明晰得寸进尺的不要脸,无计可施的苏沅单方面的开始生林明晰的气。 具体表现形式为,她不跟林明晰说话了。 一大早林明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苏沅的脸就已经冷成了小冰块。 林明晰怎么招惹都不吭声了。 苏沅难得动真格。 生起气来也确实是不好惹。 林明晰挣扎再三不见任何回应,头疼之下只能是无奈道:“这么生气的吗?” 苏沅歪着眼看他,要笑不笑的也不吱声。 明摆着就是气得不轻。 林明晰彻底无法,好笑道:“那你要怎么才能消气,要不你说说?” 苏沅送了他一个白眼,就是不说话。 林明晰是有心好好哄哄的。 可今日要去赴大学士的约,正巧时辰也差不多了,只能叹气。 “有什么话,我回来再说?” 苏沅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说的却不是什么好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苏沅怼完林明晰,看他无言的样子,闷闷的呵了一声,溜溜达达的去逛园子。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摁了摁眉心,只能暂压心头复杂,提前些时候出了门。 大学士有礼贤下士的意思。 林明晰却不能不是天高地厚摆架子。 他提起半个时辰到了大学士定的茶楼门口,站在一个不起眼,却又能被人看到的角落里安静等候。 茶楼上,身着一身藏蓝长衫的闫修手中端着一盏白胎青花瓷盏,透过窗户打量着门口站着的林明晰,慢悠悠道:“白公认为,此子如何” 被称作白公的男子顺着他看的方向看了过去,不咸不淡地说:“年纪不大,心性却稳,又是个祖师爷追着赏饭吃在笔杆子上镀了金的,是个可造之材。” 闫修无声轻笑,摩挲着手中茶盏,说:“是呐,若不是个人才,咱们的陛下又怎会那般看重?” 闫修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闪过一抹讥诮。 他抬手将茶盏中价值千金的茶水倒入了花盆中,漫不经心地说:“是块宝玉不假,也难怪陛下动了惜才之心。” “只是咱们的陛下到底是年轻了,也过分热枕,一时忘了,才华有些时候,其实才是一个人身上最不要紧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人才,光用御下招揽的诚心,又怎会真能打动呢?” “白公觉得呢?” 白公笑而不语,站起来说:“既是大学士设下了宴席邀约,老夫就不在此碍着大学士招揽门生了,咱们的事儿改日再叙,告辞。” 闫修笑着应了好,对着门口的随从说:“送白公爷下去。” 屋子里没了旁人,闫修脸上的笑散了几分,蓦地透出几分不可说的阴沉。 片刻后,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轻声道:“那位林举人似乎是淮水人,唤人换一壶合适的茶来,务必要让人觉得欢喜才是。” 隐匿在暗处的人无声无息的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在门口等了许久的林明晰也终于见到了大学士身边的人。 “林举人久等了,大人此时就在楼上等着呢,您请随我来。” 林明晰闻言神色不变,半点不见久等的烦躁,含笑说了好。 进门时,状似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临街的窗户,心下微微发沉。 这位深不可测的大学士,到底是想做什么? 林明晰外出赴约,苏沅也没闲着。 她列出的清单一长串,要买的东西多着呢。 这会儿不抓紧买,回头可就不见得能想得那么仔细了。 苏沅外出采买。 同样等着一道回乡,无所事事的叶清河主动上门当了壮丁。 苏沅是真没把叶清河当外人。 两人闲扯淡的时候,就把林明晰最近的反常嘀咕了一通。 叶清河听完脸色微微一变,略带试探的看向了苏沅。 声线中也带上了不知名的紧张。 他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沅茫然。 “我想什么?” 叶清河见她这反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无奈的唉了一声才说:“林明晰都这么说了,你心里就没点儿别的想法?” 林明晰的话和态度可不含蓄。 明摆着就是那么个意思。 苏沅就是再迟钝,心里也应当是有数的才对。 苏沅在叶清河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遁形,支支吾吾的半响才说:“就是觉得荒唐。” 叶清河无声瞪眼。 “为何?” 正常女子,被男子倾诉爱慕,不管是欣喜还是不喜,总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可荒唐是什么鬼? 叶清河的迷惑太显眼。 苏沅想无视都做不到。 迟疑了片刻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实话。 “主要是我觉着,这事儿不能太靠谱。” 林明晰此时不显。 可骨子里是潜龙,再混沌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泥鳅。 他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 而那一天眼看着似乎就更近了。 苏沅幽幽叹气,慢慢地说:“你想啊,他如今不曾见过太多别的,也不曾身居高位,自然就觉得我不错,可日后呢?” 等到他官居高位,眼前有了无数诱惑的时候,他还会觉得苏沅不错吗? 也许是上辈子被抛弃被忽视带来的阴影太深。 苏沅早已习惯将自己藏在一个深深的壳里,所以她看起来再豁达,骨子里却依旧是那个不曾被人爱过的样子。 她不自卑。 面对感情,却怯弱。 所以面对林明晰的赤忱,苏沅的第一反应就是退缩。 只要她躲得快。 那就是百无忌禁。 话一说开苏沅也没了顾忌,撇嘴道:“而且吧,我这人是没什么大出息的,最大的梦想就是靠本事赚钱,最好是越多越好。” “可世人皆说铜臭不可过多沾染,否则易失了本性,读书人更是清高,打眼一瞧,我和林明晰之间差了道儿就不是一条两条,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明知道以后的相交不多,何必在这时候想太多?” 苏沅说得坦诚,叶清河却是听得眉心无声而皱。 他深深的望着苏沅,半是玩笑道:“那你想过,以后成家想找什么样的吗?” 苏沅顿了顿,回答得十分诚实。 “没有。” 叶清河不解。 “没有?” 苏沅认真点头:“真没有啊!我觉得自己过挺好的。” 叶清河再多的话,也在这瞬没了响儿。 苏沅没注意到他眼底微妙,自嘲的嗨了一声,耸肩道:“可能是我一个人过得太久了吧,所以很难想象生活中再多出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而且男人不都喜欢温柔贤惠,还善解人意的么?我这样的,贤惠懂事儿半点不挨边,怎么会有人一直喜欢我?” 第191章 直接给你摁回去拜堂 林明晰现在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儿,一时被青春期的荷尔蒙冲昏了脑子。 苏沅可不觉得,他说的能一直是真的。 万一她这会儿一时冲动说了好。 那日后岂不是更尴尬? 再说了,苏沅是当真从头到尾都没对林明晰起过那种心思好吗? 苏沅是真的不懂,好好的谈什么感情? 拜把子不好吗??? “可是……” 叶清河表情复杂的说不下去。 苏沅迷惑的扭头看他。 “可是什么?” 叶清河无声苦笑,看着苏沅的侧脸,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可总会有人痴心妄想想护着你的啊……” 苏沅本意是想让叶清河帮自己出出主意,怎么让林明晰快速从青春期的迷茫中恢复清醒。 可叶清河被苏沅的三言两语弄得脑子成了浆糊。 别说是给苏沅点儿具有建设性的建议了。 就连他自己看起来都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 说十句有九句都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苏沅跟一个魂儿都飞了的人说不下去,两人各怀心思的溜达了一圈就打道回府。 苏沅到的时候,林明晰还没回来。 她自己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必须想个办法。 苏沅想的办法,就是去找后厨的婆子磕牙了。 要说谁读书多,那自然是谁都比不过林明晰。 可要说谁知道的八卦小道消息多,那谁也比不上后厨的神人们。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苏沅就打听到了想打听的,心满意足的回了房。 不多时林明晰回来了,就看到了坐在小马扎上对着自己笑的苏沅。 回来之前,林明晰本以为苏沅还在生气。 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脸。 甚至在路上都在琢磨,回来后要怎么哄苏沅开心。 骤然见着苏沅对自己笑,他甚至一下没能回神,愣愣的站着没动。 苏沅琢磨了半天,自认是琢磨出了个绝佳的法子,咧嘴笑了好一会儿见林明晰没反应,丧气的唉了一声,脚踢了踢凳子,没好气道:“傻了?” 林明晰恍然回神,无奈一叹。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苏沅忍着火儿啧了一声,讥诮道:“我想了想,冷战生气都是最无效的,所以我决定换个办法来解决咱们目前的矛盾。” 林明晰闻言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不安,迟疑道:“什么办法?” 苏沅打了个响指,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说:“姐姐带你见见世面。” 苏沅闭门思考了半天,甚至还不惜耗费脑力,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上辈子囫囵看过的基本关于青少年生长发育过程中心理变化的专业书,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林明晰之所以会觉得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好感,是因为接触过的女性太少,没办法只能将青春期的感情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方式是不可取的。 不可纵容。 苏沅不肯细说,直接将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明晰拉着出了门。 一边走,嘴里还不停的叨叨叨。 她无形间将自己摆在了一个长辈的高度上,语重心长的对着林明晰说:“你还小,当以学业为重,不要瞎想那些有的没的。” 林明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认真的苏沅,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快被气笑了。 很好,什么都比不上一句你还小。 合着在苏沅眼里,他就还是个小娃娃? 林明晰咬牙道:“这就是你想了一日想出来的结论?” “我……” “你什么?” 苏沅蛮横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都说了你还小,不可胡思!” 林明晰气得脸发青,冷冷道:“我十七了。” 苏沅…… “你才十五吧?” “我俩到底谁小?” 林明晰杀人诛心。 一句话正好就怼在了苏沅最不乐意面对的事实上。 苏沅噎了半天没能出声。 林明晰冷着脸说:“而且我不小了。” 换做成婚早的,十七这会儿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 他怎么就是胡思乱想了?! 林明晰气急败坏的想与苏沅争论。 苏沅灵机一动却张嘴就说:“你也才知道我十五?我十五都不到呢,你就敢跟我说那些浑话,林明晰你还是个人?” 林明晰??? “不是,苏沅我……” “林明晰你讲讲道理,你对一个不满的十五的姑娘说那种浑话,你这做的是人事儿吗?” “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 “可是……” “可是人家十五的姑娘都当娘了!” “我又不想当娘!” “苏沅你别胡搅蛮缠转移话题,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苏沅阴阳怪气的的呵了一声,斜眼看着他,眼里满是嫌弃。 “好家伙,这才说了几句啊,说不过我就说我胡搅蛮缠,林明晰你还真是本事大了。” 这会儿还是纯洁的兄弟关系就这般面目了。 要真让林明晰如愿了,那还得了?! 苏沅心中警铃大作,脑子里飞快闪过前世看过的各种移情别恋的离婚悲剧,到这辈子见过的两看相厌相爱相杀,最后眼里全是忿忿。 “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面对苏沅愤怒的眼神,林明晰彻底哑口无言。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不多久就到了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红袖满楼招。 暗香自袭来。 入眼皆是满目招展。 彩绦轻飘。 林明晰黑着脸摁住了还想往里走的苏沅,额角迸出了清晰可见的小青筋。 他闭了闭眼,无声磨牙。 “苏沅,这是什么地方?” 苏沅被迫站定,指了指不远处的大红灯笼,理直气壮地说:“花楼啊你看不出来嘛!” 苏沅在盛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为了打听到物美价廉的花楼在哪儿,生生在后厨陪着那群老婆子磕了半天的牙。 找到这儿可不容易! 苏沅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先别急,听我说。” 林明晰冷笑。 “行,你说。” 苏沅:“我觉得,你会有那种想法,是因为能接触到的女性太少的缘故,并非真就是什么心悦,你才多大,能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所以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今儿就当作是来开眼界的,你多见识见识,就知道自己……” “苏沅。” 林明晰沉了嗓,苏沅莫名的有些气弱。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什么?” 林明晰指着花楼的方向,字字切齿。 “我跟你表白心意,你带我来开眼界?!” “我还真是小瞧你的胆儿了!” “早知你胆儿这么肥,我就不该想什么循序渐进怕吓着你,直接给你绑回去摁着把堂拜了,早些绝了你这些念想!” 第192章 盛京风大 苏沅生气是小打小闹。 林明晰动了火那就是真格。 在花楼前斥责了苏沅一顿,他甚至都没等苏沅,自己扭头就走,当真是气得不轻。 苏沅哎哎叫着跟了上去。 路上怎么说好话都没用。 直接就被林明晰砰的一下关在了门外。 最后进屋的时候,见林明晰还在自己的小地铺上睡着,看起来暂时也没闹矛盾就分居的意思。 苏沅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绞尽脑汁正想说点儿什么,适当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林明晰把脑袋一扭,直接就在黑暗中给苏沅一个形状完美的后脑勺。 苏沅被噎得不轻,却还没意识到错误的重大,自我安慰了半响忿忿抱着被子睡了。 第二天,林明晰还是不说话。 第三天,还是如此。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苏沅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小崽子是真的恨生气。 后果似乎还有一点小严重。 林明晰这是第一次如此动怒。 苏沅瞧了个新鲜的同时,心里也实在有些无措。 主要是她似乎也不占道理。 也不知该怎么去哄,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林明晰的俊脸一日黑过一日,最后彻底成了抹了灰的锅底。 苏沅心里发愁的时候,林明晰似乎也变得更忙了起来。 他每日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甚至发展到了深夜不归。 夜不归宿对旁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 可这事儿发生在林明晰身上,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破天荒了都。 苏沅心里实在好奇林明晰出去都在干什么。 心底同时还泛着点儿说不出的酸。 话说得好听,事儿办得难看。 还说想跟她过一辈子呢。 这会儿不过是吵嘴了就敢夜不归宿,真到了那种程度,小崽子不知要多嚣张。 这日林明晰清外出,到了傍晚了还不见回,苏沅气得在屋子里自闭,揪着个窗台上的仙人掌就开始揪。 南歌离进屋的时候,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仙人掌,已经被苏沅揪得秃了半边。 光溜溜的看着格外凄凉。 饶是南歌离是见过大世面的,此时见了头皮也不由得凉了一下,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见苏沅自我沉浸完全无所察觉的样子,南歌离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引起了苏沅的注意才说:“那是西域得来的贡品,极难养活。” 言外之意就是,仙人掌很珍贵的。 你别乱揪。 作案现场被抓了个正着,苏沅尴尬得仿佛经历了一场社会性死亡。 她悻悻的收了作孽的手,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不太自然地说:“先生怎么来了。” 南歌离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再不来,只怕那刺球就要就此没了命了。” 苏沅不忍多看被自己揪下来的刺,欲盖弥彰的将花盆转了一个面儿,干笑着说:“怎么会呢,年轻掉发是正常的,要不了多久就能长好的。” 南歌离本意是调侃。 听见苏沅这么说,却撑不住乐了出来。 她没接之前的话茬,自顾自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淡淡地说:“我本是想来找林明晰的,可既然他不在,找你也是一样的。” 苏沅闻言眨了眨眼,好奇道:“先生有事儿要与我们说?” 苏沅和林明晰到了盛京,虽是借住在南家名下的宅子里。 苏沅见过南歌离的时候却不多。 南歌离这样的大忙人,自然是不可能无事上门的。 她本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无话找话的性子。 南歌离早知苏沅聪慧敏锐,闻言也不意外,只是说:“我有句话想问你。” 苏沅好奇。 “什么?” “你想在盛京久留吗?” 这话听起来颇为莫名。 可不知为何,苏沅心底骤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不安。 她下意识的抠了抠袖口,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南歌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轻轻地说:“没什么,就是好奇问一问罢了,毕竟……” “如今的你们,盛京想留,也是能留得下的。” 南歌离明明没多说一个字。 苏沅却从这无尽之言中听出了不少。 她神色微妙的眯起了眼,故作轻松道:“先生这话我确实是没听懂,还望先生解惑。” 南歌离笑了一下不接话,只是说:“盛京虽好,可不日或许就要起风了,你们留在这里,是好也是不好。” “我来,也只是随意一问罢了,你不必多心,至于留下与否,那也是你们的意愿,我绝不强求。” 南歌离将茶杯里的冷茶一饮而尽,轻声说:“只是盛京风大,切莫被眼前的风沙迷住了眼,脚陷泥潭,再想往外拔,就是难事儿了。” 南歌离起身就要走。 苏沅在她出门前叫住了她,语带深意。 “那先生觉得,何日启程合适?”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就不想问问别的?” 苏沅闻言轻声一笑,慢悠悠道:“知道得太多了,不见是好事儿,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盛京的风有多大,苏沅不知道。 也没机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 那就是盛京的风不管是大还是小。 风刮到了别人身上,或许不致命。 但是到了她和林明晰的身上,说不定就会死。 活着挺好的。 苏沅暂时还不想作妖。 南歌离很是欣赏苏沅的机敏,顿了顿哑声说:“迟则生变,越早越好。” “盛京,不是久留之地。” 南歌离说完就走了。 苏沅坐在屋子里长久不言。 等到夜半不见林明晰回来,她心里的不安被无限放大,甚至控制不住脚步的往门口跑了好几次。 林明晰是快天亮时才回来的。 夜里晚归就罢了。 这人的身上还带着刺鼻的酒气。 撞面的一瞬间,苏沅的眼底腾的一下就燃起了火。 她忍着火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明晰扶着回了屋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毫无征兆的就被林明晰摁到了床上。 苏沅一瞪眼正想说什么,林明晰却贴在她的耳边快又急地说:“别说话。” 第193章 我不想那样 苏沅猛地一怔,无意识的忘了挣扎。 满室寂静。 唯一能听清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呼吸。 林明晰鼻腔中喷出的温热狠狠的打到苏沅的脸上。 黑暗中,苏沅的耳根不知为何就红了。 过了许久,苏沅都差点要就着这个危险的姿势睡着的时候,林明晰终于动了动。 他用胳膊撑着床面稍微拉开了一些空间,可当他低头的时候,视线还是狠狠的撞进了苏沅的眼底。 苏沅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呐呐的看着林明晰的眼说不出话。 林明晰身上酒气浓重,眼底却是一片清朗。 全然不像是醉酒的样子。 苏沅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样,正想问什么,林明晰用手指在她的唇边挡了一下,微不可闻地说:“嘘。” “别说话。” 林明晰的举动实在反常。 苏沅心惊之下没了言语。 下一秒她就看到林明晰快速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拉着被子腾的一下,直接从上而下,将自己和苏沅都裹在了被子里。 苏沅心口一窒,徒劳的瞪圆了眼睛。 林明晰死死地压在她的胸前,苦笑了一下,低声说:“沅沅,我可能惹祸了。”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愣了一下低呼出声。 “什么?” 大学士闫修的帖子,本身就是烫手的。 从他给林明晰发了帖子的那一刻起,林明晰虽身不在朝堂,身上却被打上了闫修一党的标签。 闫修为了招揽林明晰,这几日轮番的让自己的学生宴请林明晰。 来人说的是闫修的学生。 可单独拎出哪一个,都是一个小小的林明晰招惹不起的人物。 林明晰心中再多不愿也不得不赴宴。 前几日,闫修就在宴席上流露出了想收林明晰为门下弟子的意思。 说实话,能被闫修看上收为弟子,这是对林明晰的抬举。 毕竟能被当朝大学士收为门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好运。 但是己之砒霜彼之蜜糖。 对林明晰而言,这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林明晰拒绝不得只能耐心应付,心里却从那些人微妙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不对。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苏沅的耳边哑声说:“我前思后想了许久,觉得他能如此抬举我,唯一能说的通的就是两点。” 一是陛下不久前对林明晰流露出的欣赏,让闫修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人招揽到自己麾下。 二就是南家。 闫修势大。 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可身为盛京世家的南家也不弱。 南家当家人,南歌离的父亲,与大学士不睦世人皆知。 林明晰是得了南家的情才能进盛京的大门。 此时也是暂住在南家的别院,这事儿人人皆知。 闫修会注意到也不意外。 林明晰说得含糊其词,苏沅听得满眼转金星。 她烦躁的撑着林明晰的胸口把他推开了一些,没好气道:“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 “南家好像要出事儿了。” 林明晰突然的话打断了苏沅的嘀咕。 苏沅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你说什么?” 林明晰苦笑了一声,紧紧的将苏沅抱在怀里,哑声说:“若是我猜测得不错,南家可能近日要起风波了。” 这其实是林明晰的猜测。 他被迫跟闫修的门生打交道,一来二去的,哪怕不是真心的,也能从众人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 因他暂住在南家一事,有个人对他颇有微词。 那人官职不大,不知为何却深得闫修信任。 此次也是前来招揽林明晰的为首之人。 今日宴席上林明晰婉拒过多饮酒,那人见了心中不喜,喝多了后口出不善,诸般讥讽南家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久了。 林明晰受过南家恩惠,听了也只是笑而不语。 那人见了却起了怒,言语行为间不由得就失了分寸。 他说的或许不多。 但是林明晰联系前后却想到了很多。 他强压着心头巨浪,佯装醉酒回到了这里,才有机会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他低声说:“你可知闫修为何突然对我显得如此看重?” 苏沅听出他话中深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为何?” 林明晰无奈轻笑,靠在苏沅的肩头哑声说:“因为我是和南先生一同回盛京的人,也是最近公然出入南家最频繁的人之一。”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是最有可能拿到证据的人。” 苏沅茫然又震惊道:“什么证据?” 林明晰眼底暗光狠狠一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谋逆造反。” 苏沅闻言心头狠狠一颤,语调中都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颤。 “什么?!” 林明晰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他们想为这证据找个光明正大的来路,而此时,我是最合适的。” “可是我们明明没有……” “是啊,谁都知道我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南家机密,可是他们偏偏拿 我做了这样的筏子。” 南家是盛京百年世家。 内外防御自与外界不同。 别有用心的人想接触到南家内部,是极为艰难的。 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就算是有人拿出了所谓的证据,到了圣上面前,也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说成是对南家的刻意构陷。 可林明晰不同。 他身出微末。 又与盛京盘根错节的世家脉络无半分牵扯。 这样看似干干净净的他,拿出的所谓证据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林明晰压抑着心间颤抖,缓缓呼出一口气才说:“我不知他们口中之证是真是假,可看那些人的神情反应,想来对此事是胸有成竹的,与我亲近,也是为给那什么证据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路。” 他贴在苏沅的耳边说:“闫修此人心计深不可测,也势大倾天。” “他说将我收为门生,就是在许我好处,想买我乖顺闭嘴,但是南家对我有恩,我不能那么做。” “沅沅,我不想这样。” 林明晰的确是出身不显。 可那又怎样? 再不显贵的人,心中总也有自己的坚持。 林明晰不会去旁人手中伤人的利箭。 也不会甘愿做了别人手里的筏子。 不过瞬息的功夫,苏沅却已经想到了很多。 她回想起南歌离今日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心里宛若被人强行敲响了一击重锤。 苏沅强行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闷闷地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橄榄枝好接。 铁面人难做。 闫修和南家的纷争本与他们无关。 此时被迫牵扯进了,稍有不慎,就容易惹祸上身。 林明晰苦笑了一声,闷声道:“我想带着你走。” 第194章 沅沅真乖 不管是南家还是闫修,任何一方都是林明晰招惹不起的。 林明晰既不想被闫修一党当作了枪。 盛京城中的神仙打架与他们无关。 个中的是非曲直林明晰也顾不上那么多。 也不想牵扯到与自己无关的风波中去。 他只想尽全力护苏沅的周全。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走。 远远的走了,早早的离开盛京。 只是这会儿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闫修等人有心利用他,自然不会轻易让他有机会走。 林明晰想到今日宴席上有人有意无意的提起苏沅,心底不由自主的就渗起了一股寒意。 他紧紧的盯着苏沅,一字一顿地说:“你近日不可随意外出,知道吗?一旦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一定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 “还有,你最近不可与叶清河过分亲近,最好是不要来往,我与你说的事儿,你切忌不可与他提起分毫。” 苏沅本来就被林明晰的分析吓了一跳,这会儿听到他这么说,那种说不出的不安更是瞬间被无限放大。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林明晰,亮得惊人的眼里全是震惊。 “你是说叶清河有问题?!” 这么魔幻的吗? 林明晰目光沉冷,轻叹着拍了拍苏沅的头发,低声说:“闫修明面上只邀请了我,可与叶清河近日一同外出的,也是闫修身边的人,只是知道的人少罢了。” 闫修能有今日地位。 必然是个老谋深算的主儿。 南家之事,他前后不知算计了多久。 自然不会将全部的筹码都押到林明晰的身上。 林明晰能进出南家,叶清河不是也可以吗? 而且叶清河与林明晰是同乡,二人关系素来不错,能从林明晰嘴里知道什么,能拿到什么,也是说的通的。 就算是最后林明晰没按他们的计划行事,有了叶清河,那所谓的证据也有了可解释的出路。 林明晰只能打听到叶清河受到了闫修的招揽,却难以确定,叶清河的想法是否与自己一样。 此情此景下,他不得不多几分防备。 哪怕那人曾是自己的挚友也是一般。 苏沅一时难以接受与自己一起搞钱的战友可能叛变了,茫然的瞪圆了眼睛,小声嘀咕:“这都是你猜的啊哥哥,就算是叶清河不是什么太好的人,你也不能这么……” “我前几日,无意间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一方端墨。” 林明晰哑了嗓子,苦涩道:“清武年间的端墨,其价值何止千金。” “沅沅,我这么说,你能懂了吗?” 苏沅不搞文学艺术。 可端墨的珍贵她还是知道的。 那样的东西,压根就不是叶清河目前能有的。 可是…… 苏沅苦着脸叹气,说:“万一那只是别人送他,无法推辞不得不收下的呢?无凭无据的,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往人头上扣高帽吧?” 叶清河之前一直说是等着和苏沅他们一起回去。 对此苏沅是当了真的。 而且说实话,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苏沅也不想那么平白去怀疑人。 林明晰定定的看着苏沅,半响后才玩味笑道:“沅沅这是心疼了?觉着我不该揣测他?” 苏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咬牙。 “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只是……” 苏沅噎了气,过了片刻才闷闷地说:“我知道你的担心有道理,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瞎说的。” 叶清河若不是那样的人,自然就不是。 到了时候就可分明。 否则旁人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林明晰安抚似的揉了她的脸一下,轻声道:“沅沅真乖。” 苏沅忿忿的掐住了他的手,咬牙切齿。 “你再动姐姐一下试试?” 手腕子都给你掰碎了! 林明晰遗憾的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像是觉得这么用手撑着累了,索性就放松了身子靠在苏沅的身上,慢悠悠地说:“总之咱们见机行事,好不好?” 苏沅郁闷的嗯了一声,眼底却多了些许抹不开的担心。 她呐呐的看着林明晰,苦笑道:“可是到了这时候,是咱们想走就能走的吗?” 那什么见鬼的大学士,前因后果都想到了,怎么会没想到这茬? 林明晰闻言头疼的叹了口气,无奈凑到苏沅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苏沅听得眉心紧锁,可最后迟疑半响,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行,就按你说的办。” 林明晰是醉了酒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虽是半夜了,可看见的人却是不少。 第二日天不亮,苏沅一挽袖子,砰的一摔门,在站着门口指着房门就嚷嚷了起来。 “林明晰你个缺心眼的王八犊子!” “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像是气急了,苏沅抄手捡起了地上的小石头就往门板上砸。 “说好的进了盛京恢复了功名就回家办婚事,娶我为妻,嘴上说得花里胡哨的好听得不行,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你竟然说不准备回去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回乡!” “你老老实实的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外边看上哪家千金小姐就嫌弃我出身不好了?林明晰!” “你给我滚出来!” “林明晰你给我滚出来!” 苏沅实在不是骂街的材料。 不过是骂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彻底词穷了。 林明晰在屋子里听得不住发笑,等苏沅要编不下去的时候,适时的在屋子里喊上一嗓子。 “我就是不回去!” “你自己回去就是!” 苏沅听了眼里的小火苗唰的一下就起来了,叉着腰就要冲上去开始砸门。 “小王八蛋!” “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直接打死你!” 林明晰在屋子里锁了门。 苏沅在门外怒吼无用,怎么都进不去。 这里的动静不小,很快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不少路过的或是在不远处干活的人都寻声而来,站在门口的位置探头探脑的张望。 眼里满是好奇。 叶清河本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的。 可苏沅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他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他走出来一看,就正好看到苏沅在搬家伙什砸门。 他眉心狠狠一跳,赶紧小跑着过来把苏沅拦住,哭笑不得地说:“大清早的你这是闹什么呢?” 苏沅气呼呼的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抬手指着紧闭的房门就说:“你只想着问我闹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林明晰这个混账玩意儿准备干什么?!” 第195章 疯子演给傻子看 苏沅平日里护林明晰护得厉害。 很少有这般恼怒的时候。 叶清河闻言眸光不动声色的闪了闪,好笑道:“他是做什么了把你惹成这样?” “有什么事儿好好说,这么多人看着呢,闹着实在不像样。” 苏沅越听越是来气,张嘴呸了一声,大咧咧的就嚷:“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顾什么颜面?” 叶清河和苏沅算是熟悉的,苏沅也不遮掩,张嘴就道:“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情景你是知道的,说得好好的,这里的事儿毕了,就直接回去,可现在呢?” “我忙前忙后的就想着早些回去,可他倒好,嘴皮子上下一吧嗒说不回就不回了!” 苏沅实在是气不过捡起一块石头砰的一下砸到门上,咬牙道:“自己不回就罢了,还上赶着撵我早些回去,这是几个意思?怕我在这儿给他丢人现眼,还是生怕有我这个糟糠之妻在这儿影响他另择高枝?” 苏沅嘴皮子利落。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叶清河听完,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玩笑似地说:“他真说自己不回了?” 苏沅冷笑。 “难不成他没说,我还能是自己编的?” 叶清河无奈苦笑,试探的对苏沅说:“我觉得你俩之间说不定有误会,要不这样,你先冷静冷静,我进去跟他谈谈,说不得……” “爱咋咋地,我是管不了了!” 苏沅一甩手打断了叶清河的话,冷着脸转身就走。 “大不了我就自己回去!我这就去找回程的商队!” 见苏沅是动了真火,叶清河赶紧连声的劝。 可苏沅就跟头牛似的,拧着往外冲。 叶清河愣是没能拦得住。 苏沅气冲冲的走了,叶清河在原地愣了半响,好笑的摇了摇头,转身拍了拍紧锁的大门。 屋子里,林明晰捻着个茶杯,听见动静想也不想就说:“我打定了主意不回去,就算是你跟我闹也没用!” 叶清河无声抿紧了唇,轻笑道:“是我。” 林明晰意味深长的往门口看了一眼,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尴尬。 “叶兄怎么来了。” 门终于开了,叶清河不等进门就率先闻到了林明晰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微微皱眉,叹气道:“大清早的,明晰兄就喝酒了?” 林明晰嗨了一声往回走,坐下后才故作苦恼地说:“叶兄有所不知,大学士的那些个门生过分热情,无事时总是会来找我外出,昨日外出的时候说好了是去赏景的,可临到了却去了酒楼,我本意是不喝的,最后盛情难却之下不有得多喝了几杯。” 林明晰自嘲的捂着脑门苦笑了几下,叹气道:“我那点儿酒量叶兄你是知道的,几杯浊酒下肚,人就不太清醒了,昨晚愣是到了后半夜才回来,这会儿才算是酒醒透了。” 林明晰这话看似没说什么。 可没一个字,不带着高人一等的炫耀。 大学士的门生有几个真是平易近人的? 这般人物与林明晰推杯换盏,林明晰的确是有傲气的资本。 叶清河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波澜,状似不赞同地说:“外出喝酒也就罢了,怎么回来了还把苏沅惹成那样?” 林明晰大概真是酒喝多了还没清醒,听见叶清河的话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只是脸上带出了不满。 他皱眉道:“我与她说不想回去了,谁知她就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 “我可不知她是为何。” 叶清河闻言眉梢微微一跳,像是有些好笑。 “明晰兄,你这话可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我跟苏沅这些日子为了回去的事儿准备了不少东西,怎么突然说不回就不回了?” 他啧了一声,半是玩笑地说:“你主意改得太突然了,这话换做我听了也来气,不怪苏沅动怒。” 林明晰难掩烦躁的瞥了叶清河一眼,冷笑了一声才说:“她一个姑娘家懂得什么?” “我留在盛京,那是有大前程可奔的,回去苦哈哈的准备科举能有什么出路?我是为了以后着想,结果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跟我闹就罢了,叶兄是能成大事儿的,不会也像她那般吧?” 叶清河被堵得哑口无言,有心想再多探几句,林明晰却不耐烦多说了。 林明晰生性敏锐,叶清河多少知道他的性子,生怕问多了惹他生疑,只能是将到了嘴边的试探咽了回去,嘴上无奈的劝了几句,见林明晰不理会就走了出去。 叶清河前脚刚走,林明晰的眼底就闪现过一抹冷色。 转瞬即逝。 苏沅和林明晰吵起来的事儿不大不小,可也算得上是一桩可瞧的热闹。 不到一个时辰,南歌离就从南风嘴里知道了这事儿。 听南风面无表情的说起了两人是怎么吵的,南歌离微妙的啧了啧,笑问:“那丫头赌气出去了?” 南风点头。 “去了什么地方?” 南风想也不想就说:“径直就去了南巷,找车马行去了,看样子是真的要走。” 南歌离笑了笑,淡淡道:“林明晰当真说了自己不走?” 南风皱眉嗯了一声,说:“是这么说的,二人为此争执不下,门都差点打穿了。” “那林明晰呢?” “还在院内不曾有动作,只是那个叶清河,似乎不太干净。” 南歌离讥诮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进了盛京城这个大染缸,还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旁的不用管,盯紧了闫修那边的动静就可。” 南风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说:“那苏沅和林明晰呢?” 南歌离好笑道:“管他们做什么?” 见南风是真不解,南歌离颇为唏嘘的感叹道:“那两位都是聪明人,不会做不讨好的事儿的。” 南风眉心褶皱不消,见南歌离不以为意的样子,语气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说:“可常人谁能抵御住那样的诱惑?若是林明晰真是心动了,那……” 南歌离笑着打断了南风的迟疑,轻呵道:“你以为,他俩若真是起了分歧,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南风面露诧异。 “您是说?” 南歌离轻轻一笑,慢悠悠道:“林明晰是个聪明傲气的,那丫头骨子里的傲也不少,若二人真是起了争执,估计闷声就散了伙,绝不会闹到明面上。” “如今闹成了这样,只怕是空心葫芦里装了水,是做给外人瞧的。” “你看个热闹就是,何必跟着那些眼瞎的当真?” 第196章 林明晰能怎么办 旁人因苏沅和林明晰的争吵揣测不断时,苏沅在车马行混混了一天。 来盛京时,万事都有南歌离打点好了,他们什么心思都不用花跟着就行。 回去的时候自然不能与之前相比。 若是还想避开旁人的眼线,悄无声息的回去,就更是好花好一番心力。 她看似是赌气到车马行鬼混,实际上却不不动声色的将回程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等到天快黑时,她才憋着满脸的不悦往回走。 苏沅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不起眼的男子进了她盘桓许久的车马行。 车马行接待苏沅的人见了好处开口倒是也干脆,没多犹豫就说:“大爷您是问刚刚那位姑娘吗?” “她想折返回淮水一带,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能在上路的时候将她捎带上,只是她一个姑娘家的,出远门多有不便,刚刚我们管事的不太愿意接,见她出手大方不吝啬银子,再加上她说了许久才勉强同意。” 男子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她交了几个人的随行银子?” 管事的愣了一下,不假思索道:“一个人的啊!就她自己的。” 管事像是觉得男子的问话有些奇怪,眼里爆出了探究之色。 男子却在他多嘴之前掏出了一锭银子,冷冷道:“别多嘴。” 管事的回了几句话就得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乐得合不拢嘴的点头哈腰。 “大爷您放心,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多嘴给您添扰的。” 男子沉默着出了门。 不多时就到了闫修的府上。 闫修听完无声冷笑,淡淡道:“林明晰当真说了,不肯回去?” 男子未曾答话。 闫修身边的一个男子就讥诮道:“他自然是不愿回去的,眼前唾手可得的好处,和得罪您彻底毁了前程,孰轻孰重,他只要不是发疯,想做出合适的选择并不是难事儿。” 闫修闻言微微挑眉,轻飘飘道:“既如此,你明日就去外边放出风声,说是我起了收林明晰为弟子的心思,只要林明晰愿意,选个好日子就可拜入门下。” 林明晰不是想谋求荣华富贵吗? 他就把这个登天的梯子给他。 男子微怔后肆意的笑出了声。 他歪歪的靠在椅子上,意味不明地说:“您得了个得意门生自然是好事儿,只是咱们的陛下知道了,只怕是又要夜里犯病说头疼了。” 闫修但笑不语。 眼底却满是阴郁。 不开心才好呢。 只要那位不开心了,才会有他的顺心如意啊。 苏沅进屋的时候,林明晰正在看书。 只是手里的书拿了好一会儿了,半天都没见动过一动。 他见苏沅回来了,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松了口气,苦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沅再不回来,他估计就要出去找了。 苏沅没注意到他语气中不动声色的紧张。 抱着个大包裹神秘兮兮的对着他眨眼。 “我想到主意了。” 林明晰微微挑眉。 “什么主意?” 一刻钟后,林明晰黑着脸看着摆在眼前的东西,一张俊俏的小脸一时间竟不知应该作何表情。 死一样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僵硬的指了指眼前的东西,气若游丝地说:“你刚刚说的主意,是什么来着?” 苏沅沉浸在自己的机智中,难掩得意的扬起了脑袋,嘿嘿道:“你扮成个女孩儿,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 苏沅心急的拧了林明晰的胳膊一把,没好气道:“能有法子就不错了,快别挑三拣四的了!” 来去的路上苏沅就想好了。 她先去车马行虚晃一枪,假造出一种她要独自一人离开盛京的假象。 实际上背地里却并不打算与车马行同行。 她从南歌离嘴里套出了个靠谱的商队,到时候想法子从这里潜出去,避开了身后可能的耳目,就能光明正大的跟着商队回去。 只是她想出去不难。 毕竟也没谁费心思盯着她。 林明晰想动弹却不容易。 苏沅思前想后琢磨了一番,还是觉得林明晰扮女装最是合适。 没有人会想得到,林明晰竟然会扮作一个女子出城。 只要他们出了这盛京城,外边诺大的山林野地,后边的人再大的本事也很难追到。 只是她想得挺好。 当事人林明晰的内心却十分抗拒。 他是捧着圣人之言长大的。 脑子都是圣人嘴里的高洁之语。 说得好听是正直。 说直白了就是还有点儿小迂。 林明晰根正苗红冰清玉洁长到了十七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还会有机会穿上女装。 他内心挣扎了半响,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说服了自己,硬着头皮拎起了裙子的一角,然后他就更震惊了。 “不是,你这买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裙子就罢了。 林明晰咬咬牙也不是真的不能接受。 可为什么这裙子看起来这么的与众不同? 林明晰冷眼看着纱做的红裙子和敞得大大的领口,以及看起来什么都遮不住的袖子,忍无可忍的磨起了牙。 “苏沅,这是衣服吗?” 这是人能穿的吗?! 苏沅切了一声以示对林明晰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理直气壮地说:“这怎么就不是衣服了?” “林明晰你别不识货,这玩意儿没多少布,但是可贵了。” 林明晰黑着脸不说话。 孩子看起来马上就要自闭了。 苏沅没法子,只能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你以为自己换身女装就能出去了?想什么好事儿呢小哥哥?” “我都想好了,你这样……” 林明晰…… 苏沅叨咕完了,林明晰酝酿了半响也没能说出一句有用的。 直到苏沅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林明晰突然咬牙道:“再让我发现你逛花楼,我就……” 苏沅底气不足的瞪眼。 “你就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打我?” 林明晰是真的很想动手。 但是真动手了,他不见得能打得过苏沅。 看着明明没理但是声势也很足的苏沅,他诡异的沉默了。 打是打不过的。 说也说不过。 他还能怎么样? 第197章 贵人相助,巧出盛京 当日夜里,林明晰和苏沅又大肆吵了一架。 吵完架,林明晰赌气出了门,到了半夜就带着一个姑娘摇摇晃晃的走了回来。 看守的门房见了惊得合不拢嘴,甚至都没敢上前拦着。 林明晰和那姑娘一前一后的进了屋,然后屋子里好一阵兵荒马乱,听动静像是苏沅发现了闹了起来。 吵嚷的动静持续到了深夜。 就在人们以为这一晚都得不了消停的时候,砰的一声门又开了。 苏沅粗暴的抓着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姑娘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连掐带骂的就要拧着姑娘往外扔。 门房见了满脸诧异,正想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却发现那姑娘像是被伤着了,白皙的过分的侧脸上都是骇人的血迹。 她长发披散,浑身无力的被苏沅拎着,看着就像是失去了意识。 而苏沅则像个恶妇一般,手上拎着人就罢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门房惊骇之下愣住了没动。 苏沅凶煞的瞪着眼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怎么,你也与这小贱人是一伙儿的,想拦着我不成?” 苏沅是南歌离的客人。 一个小小的门房自然是不敢拦着的。 只是她拎着的那姑娘看起来不太好,门房怕出了人命,只能是硬着头皮问:“苏姑娘,您这是……” “关你什么事儿?!” “这小贱蹄子敢发浪招惹我的男人,我今日就算是打死她又怎么了?!” 苏沅像是发了狠,气到极致砰砰就踹了意识不清的姑娘一脚,冷笑道:“我不光是要打她,我还要把她扔出去!” “我要让这盛京城的人都好好瞧瞧,这臭不要脸的是怎么勾引我男人的!” “这就是觊觎我男人的下场!” 女子发了狠,造成的视觉冲击心灵震撼大到惊人。 门房不敢再拦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揪着个女子冲了出去。 等人都快没影儿了才骤然回神,连滚带爬的跑着去跟南歌离禀报。 夜虽深了,南歌离却还没睡下,捧着本书不知在想什么。 隔着屏风听完了门房的汇报,她莫名的沉默了许久。 南风见她不语,眼里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心。 “小姐?” 南歌离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示意门房下去,然后才轻轻一笑。 她淡声说:“你暗中帮着打点一下,不管怎么说,要把这事儿圆了。” 南风低声应是。 南歌离放松了脊背靠在椅子上缓缓呼出一口气,捂着眼叹气。 “走了好,走了才好……” 深更半夜的,苏沅拎着个妓子出门撒泼,谁也没心思多看。 闫修留下盯梢的人暗中去查探了一番,确定林明晰醉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的躺着,就放任苏沅去了。 苏沅奔着林明晰领姑娘回来的花楼就去了。 从后门进去,脸上顿时没了之前的怒气冲冲,甚至还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尴尬。 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桂姨。” 桂娘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手指轻轻的戳了戳她的眉心,好笑道:“媚娘之前来信与我说,你是个精怪的,我还以为是她夸大了,不成想,倒是我小瞧你的本事了。” “可真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苏沅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眼里不自觉的带上了讨饶的意味。 “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打趣我了。” “我但凡是能有一点儿别的法子,也不会想着沿街撒泼呀……” 要知道,苏沅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能动嘴就动嘴。 不能动嘴的就直接上手。 撒泼这业务她也是第一次上手。 这会儿后背还冒着虚汗呢。 桂娘听完好笑得不行,啐了她一口才说:“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只管去就是,剩下的事儿你不用管,自然有我给你打点利索了。” 说完,桂娘终于抽空看了林明晰一眼,戏谑道:“这就是你那小夫君?” 苏沅闻言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 林明晰一身变扭的女装,神色倒是坦然。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沅一眼,转而才对着桂娘微微拱手。 “在下林明晰,正是她的夫君,不知您如何称呼?” 桂娘一眼就看出了苏沅的心虚,好笑之下直不起腰,捂着嘴笑道:“我就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不值当举人老爷这般抬举。” 苏沅干巴巴的笑着扯了扯林明晰的袖子,小声说:“这是媚娘姐的好朋友,托了媚娘姐的福,她才出手相助的。” 苏沅胆子再大,诺大的盛京城举目无亲之下,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她之所以能顺理成章的成了事儿,全是承了媚娘的人情。 她上盛京之前,媚娘暗中与她见了一面,说是自己有个小姐妹在盛京求生,还算有些脸面,还给了苏沅一个信物,让苏沅到了盛京后,若是遇上难处,就可先去这里求助。 苏沅接下媚娘给的信物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用得上的时候。 找到桂娘她心里也很惴惴。 毕竟非亲非故的,桂娘似乎也没有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帮他们。 可谁知道桂娘是个好讲话的。 见了信物没多问什么,直接就按苏沅想的帮她做好了安排。 林明晰今日带着回去的那个姑娘,也是由桂娘亲自安排的。 只是到了这会儿,苏沅反倒是有些迟疑了。 她不确定的看向桂娘,不放心道:“桂姨,您帮着我们走了,万一被人发现,您……” “多大点儿事儿?” 桂姨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讥讽道:“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我不过是安排了个姑娘出去了一趟,谁来能说我什么?” “再说了,旁人怕那姓闫的,我可不怕。” 苏沅呐呐的说不出话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林明晰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面露感激的对着桂娘微微躬身。 “多谢。” 桂娘好笑的哎了一声,侧身避开了这个礼,摆手道:“商队已经给你们打点好了,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出城,回去的途中万事小心,有空了,就去媚娘那里给我带个好。” 苏沅连声应是。 桂娘也不多话,直接就让事先准备好的人送苏沅和林明晰出城。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出了盛京城门的时候,苏沅甚至都还些恍惚。 “咱们就这么出来了?” 林明晰沉默了一路,听见她的话无声而笑。 “出来了,你还不满意了?” 苏沅嗨了一声,撇嘴道:“就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林明晰笑笑没说话,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看清了那马夫身上的腰牌时,他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道:“沅沅,你可知,那桂娘究竟是何身份?” 苏沅懵了。 “我怎么知道?” 第198章 就差一点,直面狂风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盛京,趁着天色昏暗极速往前,没到两个时辰,苏沅和林明晰就顺利抵达了商队所在的地方。 车夫把车停稳,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林明晰。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当即就愣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 怎么费心思把他们送出城了,不要车钱还倒贴的? 林明晰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手里的荷包,苦笑道:“这是那位的意思?” 车夫轻轻一笑,淡淡道:“主子说,您是心中有章程的明白人,来日自然有自己的大前程,此番您不掺和这桩祸事,是您的福气,您回乡后安心用功,这里的风波再大,也牵扯不到您的身上去,再过几年,自有您与主子再见的机会。” “这是主子爷的一点心意,您日后用得上是好事儿,用不上也可求个心安,您就收下吧。”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也看出了这车夫不是常人,抿了抿唇没搭腔。 林明晰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何心态的接下了车夫手中的荷包,轻笑道:“那位的心意我已知晓,必不辜负此番相助。” 车夫笑笑不多说,说了告辞转身上车。 人都走远了,苏沅还没能回神。 她茫然的看看林明晰,又看看他手里的荷包,眼里全是不解。 “你们刚刚说的,几个意思?” 明明一路上她都在场,可为何刚刚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林明晰将荷包妥善的收好,然后才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声,用手指了指天,低声道:“那些个魑魅魍魉估计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人知晓,却不知,人在做,总有人在看着的。” 此时放肆是尽情了。 可来日,总会有机会为今日所为尝到苦果。 林明晰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苏沅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悻悻道:“你是说是?!”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对着苏沅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道:“否则,你以为一个花楼女子,为何能说出不怕闫修那样的大话?她又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瞒过闫修的耳目将我们送出城?” 若不是身后有人撑腰有恃无恐,百个十个桂娘,在闫修面前也只能跪着求饶。 只是桂娘身处花楼,为何能与那位扯上干系,就不好说了。 这世上的秘密总是比人们知道的真相多许多。 苏沅听明白了。 可心里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那位是这里的天。 这样顶天了的人物竟然能注意到林明晰一个小举人身上,民间巷尾写传奇小说的人都不敢这么写好吗?! 也许是苏沅的震惊显露得太明显,林明晰默了默只能说:“如今看似太平,内部的朝野之争却从未断过,那位年少登位,之前仰赖旁人的时候太多,只怕至今权柄也稍微能完全收回,处处受制,权臣不想放手,真龙不愿受钳,二者相争是必然的。” 若无这样的混乱场面,林明晰一个小举人的身份,还当真不见得能被人看在眼里。 他这次盛京之行能如此顺利,也是因那位的身边实在是缺人手。 否则又怎会对林明晰这般另眼相看? 林明晰被抬举了也不飘飘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说:“说来,我还是沾了这纷争的光。” 苏沅听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小声嘀咕。 “这么说来,咱们做什么,其实那位都是知道的?” “要是你一时糊涂上了闫修的贼船,岂不是要糟?!” 林明晰见她像是真被吓着了,好笑的安抚道:“倒是也不至于真就糟了,起码一时的光鲜还是有的。” 闫修一党势大,明里暗里前前后后不知在朝中安插了多少人。 皇上亲政不过三年,目前还没到能随心所欲的时候。 就算是心里对闫修再不满,面上的和睦还是要持续的。 林明晰若真是糊涂应了闫修的邀约,只要闫修不倒,他一时的光鲜自然就可维持。 只是自古以来都是东风不胜西风斜。 当今是个有野心有壮志的,自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纵容闫修等人做大。 等那位准备清算的时候,绝对讨不到好就是了。 林明晰说得淡然,苏沅却有一种仿佛在刀口下滚过一遭的惊心之感。 说得轻巧,可就在不久前,他们就差点要把最得罪不起的人得罪了…… 现在可不是文明社会。 那位动了怒,是真能要人命的啊! 苏沅难得的煞白了小脸,勉强定神后就催促着林明晰赶紧走赶紧走。 这盛京看着繁华。 可繁华之下不知堆积了多少枯骨。 那璀璨的琉璃灯火,说不定就是用人的鬼火点的! 苏沅还想多活两年呢,惹不起的还是赶紧走才是王道。 林明晰笑笑不说话,任由着苏沅推着自己往前。 两人随着商队前行,没几日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商队暂时在这个小镇上歇脚采买补给,苏沅闲着没事儿出去逛了一圈,没多大会儿,就面色凝重的走了回来。 她一进屋就把门关上了。 林明晰见状无声皱眉,轻声道:“怎么了?” 苏沅拍着胸口吸了一口凉气,沙哑着嗓门说:“林明晰,南家真的出事儿了。” 准确的说,南家风波就在他们离开盛京的第二天傍晚。 热闹的盛京当夜死寂。 朝堂之上有人指证南家家主,如今的刑部尚书南正奇,极其家人涉险勾结外患,叛国通敌。 只是口舌之争自然是不可动摇南家根基。 问题在于,还有人拿出了证据。 南正奇拒不认罪,当场被打入大理寺候审。 当日夜里,南家嫡系的一个人秘入深宫,亲自检举揭发南正奇的不轨之行。 证据确凿之下,南正奇被剥夺官职,南家按律抄家。 当今陛下念南家百年忠臣,不忍多造杀孽,宽容之下判决南家全员流放。 无大赦不可回盛京。 诺大的南家,曾经的盛京望族,一夜之内风向大变。 从案发到流放,只经历了短短三日。 小镇中消息闭塞,可这消息还是传入了这里,可见南家叛国之事在盛京引起了多大的震荡。 苏沅眼神空洞的看着林明晰,压抑着惊惧说:“我还打听了一下南家人流放的方向,正是与咱们同道,只是过了阴山后就会转道西北陌安。” 西北是苦寒赤贫之地。 人烟稀少。 生存环境险恶。 边境之处还时常有外匪为患。 正常人一辈子都不见得会想去那个破地方待上一日。 皇上虽给了南家一条生路,可这条生路却来得太过不易。 且不说养尊处优的南家人是否能适应西北的环境。 就说被流放途中可能遭遇的杀机,就足以让已经大不如前的南家伤筋动骨。 甚至都不能活着抵达西北。 而这次除了南家受难,南家的附庸也都受到了相应的波及。 住在南家府上的人,除却下人,所有都被一律判罪论刑。 若不是他们走得快,这会儿别提回乡了,估计就是跟着南家人苦哈哈的在流放路上呢…… 第199章 可惜了她的慈悲心肠 苏沅说完了还没回神,愣愣的杵着没动。 林明晰沉着脸叹了一口气,起身伸手把她揽到了怀里。 他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苏沅的头顶,低声道:“吓着了?” 苏沅本想倔强的说没有。 但是想到不久前还盛极一时的南家就此覆败,咬着唇诚实的嗯了一声。 她哪儿见过这样抄家连坐的场景?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跟着南家人去西北直面狂风。 她这会儿腿肚子还发抖呢。 林明晰紧了紧抱着苏沅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南家的事儿,必然是有隐情的。” 否则犯下了通敌叛国的大罪,南家之前再有多少忠臣烈士,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全家性命。 若无隐情,陛下绝不会对与南家亲近的他们另指出路。 只是目前不管是南家,还是皇上,在这场权利的博弈中,他们显然都暂时性的处于下风。 所以不得不退步忍让。 只是这退让的代价,着实是大了一些。 这事儿林明晰在盛京时,就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到了这时候,心里的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他轻轻的揉了一下苏沅僵直的肩膀,温声安抚。 “别怕,南家暂时是落难了,可陛下仁慈,必会暗中庇护,等到了那一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的。” 苏沅苦笑了一下,难得的没拒绝林明晰的安抚,发泄似的用脑袋在林明晰的胸口顶了几下,闷闷地说:“还有件事儿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林明晰哦了一声,故作轻松的笑问:“是什么?” 苏沅幽幽叹气,耷拉着脑袋说:“你看人的确挺准的。” “之前是我错了。” 苏沅和林明晰暗中策划离开时,并未与叶清河通气。 这事儿苏沅心里本来还有几分过意不去。 可刚刚她在外头打听了,此次南家事变,除了南家嫡系的叛变外,另外个重要人物,就是南歌离从外边带回去的叶清河。 叶清河充当了闫修希望林明晰充当的角色。 站出来成为了叛国证据的搜集者之一。 其实这在逻辑上是很说不过去的。 可事发时刻,谁也不愿去多想这些说不通的细枝末节。 叶清河顺利检举,成为了闫修跟前的大红人,被闫修收作了弟子不说,甚至还在朝上受到了皇上的嘉奖,破例让他以举人之身封了官职,只等来日下场,若能取功名,就可顺利升官进阶。 来日前程可谓是光明无限。 南家的大树倒了。 叶清河踩在南家的残骸上摇风直起。 这几日,外边除了讨论南家的变故,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位经历传奇的叶清河。 苏沅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蠢得天真。 她说不出什么神色的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叶清河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我不会再为他的事儿跟你掰掰了。” 旁人不知内情信口胡说,是能说得过去的。 可叶清河还这样,显然就是受了眼前之利的驱使。 选择性的忘却了本心。 苏沅尊重任何一个想往上爬离开烂泥谭的人。 但是却难以接受这样背信弃义的举动。 见她失落,林明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打趣道:“叶清河如此,你心里这般难受?” 苏沅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挣扎着从他怀里蹦了出去,没好气道:“这是可惜,不是难受好吗?请你正确的使用措辞,不然我就要踹你了啊!” 林明晰故意做出了一副害怕的神情,无奈道:“你如今性子是越发的大了,一句也说不得。” 苏沅暗暗咬牙。 “林明晰你几个意思?你……” “只是你这样,我瞧着心里倒是欢喜。” 林明晰出人意料的打断了苏沅的威胁,眉眼含笑道:“我的沅沅,怎么都是让我欢喜的。” 苏沅被他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惊得险些掉了下巴,忍无可忍的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咬牙道:“你正常一点。” 林明晰轻声而笑,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口气才说:“西北是苦,可只要人到了,总能想出法子活,我如今担心的,就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抵达西北。” 苏沅闻言怔了一下,喃喃道:“你是说,有人可能会在途中对他们下手是吗?” 林明晰笑而不语,只是眼底的愁绪浓烈得难以化开。 他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胸口放着荷包的位置,苦笑道:“只怕那位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否则,又怎会托人给他带来了这个? 苏沅不知道那个荷包里装着的是什么,也没刨根问底的意思。 只是后来几日,再有机会逮着人磕牙时,总会有意无意的打听几句盛京城南家的动向。 商队所经之途,来往皆是走南闯北的商队。 带来的各色消息不少。 七拼八凑的,还当真让苏沅打听出了不少东西。 南家流放的路上的确是不太平。 不说别的,光是劫匪大盗就出没了许多。 中途发生的争乱数次,不少人都受了伤。 有身子骨弱胆子小的,没出盛京城几日,就在途中丢了性命。 正说话的人唏嘘的唉了一声,惋惜道:“南家那位奇女子,南歌离南先生你们可知?” 正在聚精会神听着的苏沅顿了顿,状似无意道:“谁没听说过南先生大名,南先生怎么了?听大哥您这口气,像是知道什么隐情啊?” 说话的男子闻言嗨了一声,叹息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我这又算得上是什么隐情?” “前些日子途中起了岔子,曾经的刑部尚书险些被人当胸一箭取了性命,南先生于危急中挺身而出,以身挡箭救下了老父的命,这本是好事儿。” “可谁能想到,那箭头上是抹了毒的,射的位置又实在是偏,流放途中缺医少药的,又不可及时救治,等到了附近城镇的时候,南先生已然是去了半条命。” “护送的官差有人念着南先生早年的恩,特特将人送到了城中救治,只可惜,那伤实在蹊跷,到了这会儿,能否有命活着到西北,实在是难说。” 苏沅瞳孔无声一震,故作好奇道:“听大哥这语气,像是亲眼目睹了似的,只是据我所知,南家流放之途并非附近,大哥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男子瞪着眼嗨了一声,指着一个方向就说:“我打前日从下纳城中出来,这事儿就是在下纳附近发生的,此时南先生一行都在下纳城中盘桓,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前去望上一眼就知了。” “只是可惜了南先生慈悲了半辈子,不知为多少人申冤诉屈,到了这时,却无半分法子自救,落得这么个下场。” “说是老天不公,都是委屈她了……” 第200章 惊喜意外 苏沅将打听来的消息跟林明晰说了,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毫无疑问,南歌离对他们都是有恩的。 哪怕当时的所做所为对南歌离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可就是这样的举手之劳,算得上是帮了他们诺大的忙。 如今南家落难,南歌离生死未知。 不知道就罢了。 如今都知道了,要是还装作不知,实在是有点儿不是东西。 苏沅纠结了半响,捏着鼻子小声说:“尽管咱俩也不见得能帮上忙,可多一个人也算是多一条思路,反正隔着的也不算远,要不咱们就顺道去看看?” 南家人如今是阶下囚。 想做什么自是没之前的随意自在。 苏沅和林明晰身份不显,也不是什么显赫之人。 可胜在是自由身,想做什么会轻松许多。 也没那么多顾忌。 只是这刚出了盛京没多远,南家人就接连遇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没看起的那么简单。 他们这时候去了,说不得会被迫卷入多大的风浪。 说不定杀手追杀的名单里就会多了他俩的大名。 苏沅纠结得不行,见林明晰不吭声,有些悻悻。 “你觉得呢?” 林明晰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在苏沅挣扎的小眼神中无声苦笑。 “是该去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怎么都是该去的。” 更何况,那位颇有先见之明的给了他那样的东西,只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那东西也压根不是给林明晰的。 而是暂时交给林明晰,想要让他用来给南家人解难的。 人命关天的事儿。 自然是禁不起迟疑。 苏沅和林明晰一起去跟商队的管事说了一声,两人一刻没耽搁,打听清楚了方向,抄了小道就朝着下纳去了。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没走官道。 反而是哪儿偏哪儿近就走哪儿。 两人怀里揣着一支跟深山老农买的不知年份的人参,当作救命的宝贝疙瘩,一路算得上是连滚带爬的赶到了下纳。 来的路上苏沅和林明晰还暗自琢磨,进了城后要想个法子尽快找到南家人的落脚之地。 可他俩实在是小看了南家人在民间的声望。 哪怕南家已经被定以叛国罪流放在途。 除了层出不穷的劫匪外,南家人受到的待遇还是算不错的。 南歌离受伤后就及时被送到了城中求医。 目前南家所有人,都被暂时安置在了城中郡守家里。 对外的说辞是在郡守府暂时看押。 可实际上,郡守本着对南家的尊敬,并未过多为难。 甚至还主动给南歌离找了合适的大夫,药材补品之类的也不曾恶意克扣。 只是就算是这样,南歌离的情形还是不算太好。 她受伤的位置实在太偏。 箭头上的毒又实在要命。 随行的人中,除了南歌离对毒药颇为了解,其余没一个明白事儿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夫开了一张又一张的方子,熬成药给南歌离灌下去,人的气息却越发微弱。 这事儿在下纳城中并非秘密。 苏沅没费什么劲儿就打听到了全部。 她坐在一个石头墩子上跟林明晰小声嘀咕:“我咋觉得,这事儿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呢。” 旁人或许不清楚朝堂的争斗。 身处朝中的人却是名眼瞧着的,南家这次显然就是中了计才落的难。 这场阴谋背后站着的是权倾一时的闫修。 下纳城中不过驻守着一个郡守。 为何这个郡守就敢明目张胆的给南家人与众不同的优待? 优待就罢了,还让消息传出来了,甚至到了街头巷尾的孩子都知道的程度,这显然就不太对味儿了。 这郡守难道就不怕日后遭闫修的打击报复? 谁给他这样大的胆气? 林明晰闻言沉默了一瞬,意味不明道:“我曾听闻,下纳的郡守曾是南家的门生,也是当今陛下幼时的伴读。” 苏沅哦了一声,撑着下巴哼唧:“这是得了那位的示意,所有有恃无恐了?” 林明晰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能是苦笑着点头。 “也许吧。” 上位者的心意,总是让人难以琢磨猜透的。 他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揣摩人心的。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沉沉道:“我得先去一趟郡守府。” 苏沅诧异。 “你直接去,人家能让你见南家人?” “你琢磨什么呢小弟弟?” 林明晰目前就是个小举人。 一官半职也无。 这样的身份,在没见过大世面的穷乡僻壤,或许还能勉强被人称一声举人老爷。 可到了郡守府上,那可是半点作用都不起的。 林明晰这么冒冒失失的闯上门去,这不是去挨呲的吗? 苏沅明明白白的将不解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见状无奈叹气,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他说:“若是我猜测不错,我不会被赶出来的,你且等着瞧吧。” 苏沅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抱着胳膊说:“行吧,我等着瞧。” 当日傍晚,林明晰就敲响了郡守府的后门。 他没能直接进去,反而是将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东西交给了门房转交。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门房折返回来,恭恭敬敬的将林明晰请了进去。 苏沅没想到真能如此顺利,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 林明晰对着门房低声交待:“这是内眷,随我而来,望您给安排个歇脚之处。” 门房客气的说了好,让另外一个人引着林明晰往里,自己则是亲自带着苏沅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苏沅迷迷瞪瞪的跟着他走了好几圈,等绕到苏沅基本上都已经不认识路的时候,门房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对着苏沅说:“您想见的人就在里边呢,进去就是。” 苏沅闻言心里小小的吃了一惊,满是质疑的眯着眼道:“你怎知我是来见谁的?” 门房坦然轻笑,说:“二位来之前,家中老爷就吩咐过了近日会有贵客上门,不值贵人如此惊讶。” 苏沅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托大被人叫一声贵人。 连声说不敢的同时,将信将疑的推开了眼前的门。 第201章 你逃过命吗? 门板后的院子里,正静静的坐着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 女子身后站着一个雷打不动的身影。 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 苏沅见着人的瞬间就吃惊的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说南歌离已经病得快死了吗?! 那么她看到的这个是谁? 苏沅见着南歌离惊讶,南歌离见着苏沅,也很是意外。 她随手把手里翻了一半的书递给身后的南风,口吻微妙。 “你为何在此?” 苏沅站着没动,左右看了看,颇为一言难尽地说:“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不过我更想问的是,你看起来,怎么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南歌离微怔之下示意苏沅上前。 等苏沅惊魂不定的坐下了,才与她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事发当日,的确是十分危急。 南歌离也的确是受了些伤。 但是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重,有南风顶着,她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只是事发突然,再加上南正奇惊怒之下病倒了,不宜再奔波跋涉。 考虑到前路潜在的危机不知多少,南歌离决定将计就计,索性就装作重伤不治的样子,顺理成章的被转移到了下纳。 下纳郡守的确是南正奇多年前的学生。 他们在这里,总算是比之前多了几分安全。 只是他们是流放的犯人之身,在这里可得的庇护也只是暂时的。 南歌离正为了前路发愁,谁知道在这儿就见到了意想不到的苏沅。 苏沅听完有些呐呐,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南歌离迷惑的眼神中硬邦邦道:“我说我是随机路过的,你信吗?” 南歌离笑而不语,只是眼里的戏谑出卖了太多的情绪。 苏沅没办法,只能是哭笑不得的说了实话。 “其实我俩就是听说先生好像受伤了,想着过来瞧瞧。” 她将怀里带着来的人参掏了出来,尴尬道:“这不,我们在路上还买了据说能续命的药。” 这药能不能续命不好说。 但是南歌离现在绝对用不到就是了。 苏沅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头在地板上挖出一个洞来。 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南歌离顿了顿有些哑然。 看到那被保存良好的人参时,更是不知作何表情。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有心了。” 这会儿还能想到她,岂止是有心能言的? 气氛一时微妙了起来,苏沅瘪瘪嘴正绞尽脑汁的想话茬的时候,一个侍卫样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看到苏沅似有些意外。 苏沅会意,立马就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去旁边逛逛。” 南歌离伸手摁住了她,轻声道:“不是外人,在这儿听着就是。” 苏沅尴尬得不知作何表情。 男子也不迟疑,张嘴就说:“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南歌离闭着眼沉沉的应了一声,站起来时还对着苏沅说:“你就在这里下歇着。” “我让人给你弄些吃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想着来帮忙此时却需要人特殊照顾的苏沅干巴巴的挤出了几声笑,只能是硬着头皮说了好。 南风本是想跟着南歌离一起去的。 但是最后却被留下看着苏沅。 苏沅在院子里食不知味的咬着点心,忍不住四下看了一圈,小声问:“这里只住着你们两个人吗?” 南家家大业大,前后嫡庶不知涵盖了多少人。 此次被贬流放,想来人数也不会太少。 苏沅本以为能看到的会是愁眉苦脸的一大家子,谁知道最后就看到了这么几个。 难免心中疑惑。 南风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无力。 “嗯。” 苏沅噎了一下,只能没话找话。 “那其他人呢?” 南风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自嘲道:“哪儿还有其他人?” 苏沅茫然??? “你说什么?” 像是看出了她发自内心的不解,南风淡淡道:“南家人多,可老爷这一支,夫人早逝,膝下唯独就小姐一人。” 也就是说,曾经的刑部尚书南正奇看似体面风光,号称家大业大。 可实际上,能跟他算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南歌离。 到了这途中的就他们父女两人…… 苏沅没想到会是这样,诧异之下忘了言语。 南风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说:“此次争端就是从内部起,二房的姑奶奶,三房的三老爷靠着检举用功的名头保住了荣华富贵,虽没了官职,却也能免于流放,出门的时候,除了一些忠仆,就只有老爷和小姐两人。” 苏沅呀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闷闷道:“好吧,事实证明人不该脑补太多,否则最后的小丑只能是自己。” 就像她现在这样。 尴尬直接穿破了地心。 苏沅不尴不尬的咬着点心,过了大半个时辰的样子,南歌离终于回来了。 与她一起的,还有事先就进了郡守府的林明晰。 苏沅点心吃得太多,喝下去的水混一起实在涨肚,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饱嗝。 林明晰本还担心。 见她小肚子都快吃圆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苏沅见他笑了更是想死。 林明晰用眼神安抚苏沅先别说话,自然而然的扯开了话题。 “我刚刚所说,不知先生何意?” 南歌离这会儿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哀怆,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若不如此,我们父女岂能活命?” “我只是不知该感叹我父女二人命不该绝,还是唏嘘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当今的皇天下之主,想保住忠臣的性命都需如此费劲? 若无林明晰,他们父女二人,难道就真要这么丧命于途了吗? 南歌离眼底讥诮不可说。 林明晰沉默了一会儿,只能低声道:“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叹气道:“是啊,你说的对。” “好歹,到了这会儿,我们也不曾被舍弃。” “这的确是应该庆幸的。” 苏沅觉得自己大概是吃得太多了。 否则林明晰和南歌离的对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也许是看她太过困惑,南歌离清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轻笑道:“小丫头逃过命吗?” 苏沅吃惊瞪眼。 “什么?” 好好的,怎么还突然扯上逃命了??? 南歌离轻声而笑,慢悠悠道:“若没逃过,这次只怕是正好赶上了。” 苏沅…… 我来是想赶上这个的吗? 第202章 我也看上你了 下纳郡守府,当日夜里闯入了一波来历不明的杀手。 郡守府上防守薄弱,无所防备。 混乱中深受重伤的南歌离当场殒命。 南正奇因独女丧生了无生意,用蜡烛点燃了暂住的屋子。 郡守府上大火点亮了半天夜空。 火光冲天。 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查看。 等火势稍小些的时候,南正奇和南歌离早已成了一具难以辨别身份的枯骨。 整个小院子燃为一堆灰烬。 下纳郡守自知看守不力,次日忍着悲恸往朝廷送了请罪辞官的折子。 陛下得知噩耗,伤怀之下,将郡守请罪的折子打了回去,下令声称南家事就此作罢,任何人不可再生事端。 而与此同时,传闻中早已命丧火海的南正奇和南歌离父女,装做了寻常百姓的样子,与苏沅和林明晰一起,无声无息的出了城,朝着与西北截然相反的一个方向前进。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苏沅脑瓜子都还是懵的。 她原本只是不想违背内心的真实想法来看看故人。 她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这个故人还能跟着自己一起出发…… 她恍恍惚惚了好几日,林明晰暗中跟她解释了原因,然后苏沅就更迷糊了。 南家此次遭难,是因为陛下办事儿,结果触犯到了闫修等人的利益,而被恶意报复陷害的缘故。 这事儿不光是南正奇自己心里清楚。 皇上也是知道的。 他在闫修等人的无声逼迫下,无法光明正大的保全南正奇父女。 只能另寻他路。 林明晰就是他最后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人选。 送林明晰出城时,那个车夫给林明晰的东西,就是希望林明晰用来保住南家父女的信物。 下纳郡守早就得了圣上的暗示,自然也有此意。 见了林明晰拿出的信物后,更是没半点迟疑,与林明晰短暂商议后,直接就下了决定。 一场大火烧死了两个不知身份的人。 而南正奇和南歌离则是顺势南下,彻底成为了人群中难引人注意的小人物。 虽是侥幸保住了性命。 可到底是连番经历大变,南正奇苦苦支撑了一段时日,在安全后终于病倒。 南歌离自己的情况也不太好。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病得重,意识恍惚压根就做不得主。 南风随行,却也难猜测主子的心意。 三人去向成了迷的时候,林明晰大着胆子提出了可与他们一道回林家村。 南风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隐藏。 根本就不在乎是林家村或是李家村。 林家村有林明晰等人做说,就算是有人问起来历,也不至于太冒昧蹊跷。 也更利于隐藏身份。 南风没多纠结就说了好。 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林家村的方向出发。 路上除了偶尔需要进城采购或是抓药的时候,都不曾停歇。 晃晃悠悠的走了快五个月,他们终于抵达了县城。 距离林家村只有一步之遥。 出发时,还是冬天。 这会儿却已经快入秋了。 县城里还是去年的样子,苏沅和林明晰的身边却多了三个人。 苏沅本以为南风等人会与他们一起回林家村。 可到了县城,身体恢复了不少的南歌离却说了不可。 她说:“我们曾是在林家村出现过的。” 人的记性说不得多好。 可对于少有接触的人或是事儿,总是能维持着高度的灵敏性。 他们当时在林家村引起的轰动不小。 城中也有不少人是见过他们的。 这时候南家的变故想来早已传遍了各地,他们这时候再出现,说好的人却活了,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引人疑窦是什么? 林明晰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眼底多了一丝惭愧。 “是我思虑不周。” 南歌离轻轻一笑,淡淡道:“林家村不能去,这附近的地方却是能去的。”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我在隔着林家村三个庄子的地方买了个庄子,这时候住进去正好。” “我将地址写给你们,闲暇时有时间了,不妨多来走动。” 林明晰和苏沅显然都没想到南歌离会有这样的先手之举。 愣了一下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盛京还没出事儿呢。 南歌离就能想着备下退路。 这样的先见之明的确是他们没有的。 南歌离亲自在马车上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林明晰后才说:“这一路多劳相送,你走之前去一趟我父亲那里,他有话要与你说。” 林明晰意外的眨了眨眼,双手接过写着地址的纸条说了好。 林明晰去找不常露面的南正奇了。 苏沅和南歌离大眼瞪小眼半响,南歌离轻声发笑,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笑着说:“这是我在北疆游历时偶然得到的一个小物件,虽不精巧名贵,可胜在别致新颖,与你的性子倒是极为相配。” “你辛苦了一路,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你收着,就当作是一份念想。” 苏沅不是矫情的性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推辞。 笑呵呵的就把盒子接了下来。 南歌离见她收下了,眼里才染上了笑。 她说:“我与你性子颇为合得来,有机会就常来走动,别因住得近就生分了。” 苏沅嘿嘿一笑,玩味道:“那是自然,只要先生不嫌我多叨扰,我一定常来。” 南歌离和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南正奇对着林明晰,常年冷硬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些许温和。 南正奇出身矜贵。 本身年少时也是个有才的傲才之物。 对寻常人很难看得上眼。 后来身居高位,就更是难得面露温色。 更是难得对谁表露出明显的赞赏。 只是这一路上与林明晰朝夕相处,明里暗里不知受了林明晰多少照顾,他再冷硬,也是个长辈,见林明晰不免动了爱才之心。 他忍着咳嗽,哑声道:“不过十七就已是举人之身,你于读书上的确是有些天赋,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更难能可贵的是,林明晰的心性实在可贵。 就算是冷面冷心了半辈子的南正奇见了,也不免心生欢喜。 林明晰被赞扬了也不露得色,只是恭恭敬敬地说:“不过是比别人多下了几分功夫罢了,谈不上多天资,老爷子谬赞了。” 南正奇感叹似的笑了一声,慢慢道:“你是个聪明的,老夫也不是个爱兜圈子的,实话跟你说了吧,不光是闫修那个老东西看上了你的天分,我也看上了。” 第203章 你为什么不答应?! 林明晰诧异抬头。 南正奇慢悠悠道:“老夫为官半载,不说多有建树,可也算是小有成绩,只是半生忙碌,门下弟子却不多,唯独只有三人,你们曾见过的下纳郡守刘俊言是一个,另外两个,一个在陌安常驻,一个则是在清水为生,我本以为自己这后半辈子不会再动收徒的心思,可今日见你,倒是起了这样的念头。” “只是老夫如今大不如前,自身难保不说,也不知前路如何,也难予你任何相助,甚至还可能因自身之乱拖累你的前程,不知咱们年少才高的林举人,是否能看得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为师?” 南正奇是何等人物? 南家鼎盛时,想跪着到门前求指点的人不知几何。 他能动了收林明晰为徒的心思,于林明晰而言,可谓是从前绝不敢想的痴念。 哪怕南正奇此时不再有权有势。 可一个人肚子里本身积攒的本事和能力并非作假。 他的眼界和经历,就决定了他能教给林明晰的,绝非常人所有。 林明晰心里一时意动,可转念想到别的,又忍不住苦笑道:“老爷子能有此心,是对晚辈的抬举,只是在下早已认下恩师,常言道一徒不侍二师,若是今日贸然应下,只怕是不光是您不尊重,对在下恩师也有怠慢之嫌。” 贺明是没南正奇的本事。 可贺明曾给林明晰的帮助,却是旁人从未有过的。 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林明晰再心动,也不能为了这个,而让自己多年的恩师失望。 南正奇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可心里的欢喜却是更胜之前。 他默默的喟叹一句自己没看错人,闭上眼慢慢道:“你尊师重道自是好事儿,只是老夫想收徒的时候不多,这样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 “这样,你也不必着急回绝,既是到了县城,你那恩师也在城中,你不如前去问一番他的意见,看他是如何想的,然后再来回答不迟。” 林明晰本以为南正奇会动怒。 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了几分难为情的笑。 他对着南正奇恭敬行礼,朗声道:“是。” 南正奇和南歌离都无意在县城久留。 短暂的话别后就另择他路去了庄子。 苏沅习惯了身边多几个人,这会儿人影儿没了,心里倒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用胳膊杵了杵林明晰的胳膊,小声问:“你刚刚跟老爷子说什么了?” 林明晰顿了顿,想着事情未定之前不宜让苏沅跟着白高兴,索性就没直接说实话,随意挑拣了几句南正奇叮嘱自己用功的话说了。 苏沅闻言啧了一声,语气复杂道:“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鼓励人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重点是,换做一般人,遭遇了这般大变后,只怕是能活着都要性情大变。 南正奇已然落难却不忘勉励晚辈上进。 不得不说,高材生之所以能成为高材生,的确是有几分常人难及的道理。 苏沅唏嘘着和林明晰转了几圈,最后决定先去书院报平安,然后再回家。 林明晰功名恢复的圣旨早已送回了县城。 他人还没回来,书院中的人就不知为他高兴了多久。 此时终于见着了林明晰本人,就连门房大爷都笑得合不拢嘴的说了好几句恭喜。 途中遇到的人更是贺喜不断。 从这迟来的贺喜声中,苏沅和林明晰终于切身的感受到了脚跟落地的实在感,眼里的笑意也多了几分不可说的真实。 贺明和胡图早就等着了。 见林明晰和苏沅进来了,喜不自胜的同时,还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胡图大笑着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笑声不断的说了好几句好。 贺明看他动作粗鲁不像样,咳嗽了几声当作提醒,然后才感叹道:“回来了就好,平安回来了就是好的。” 林明晰正色往后退了半步,认认真真的跪下对着贺明和胡图磕了一个头、 “弟子无能,让二位师长跟着忧心了。” 贺明赶紧将人扶了起来,拉着人就往里走。 “能水落石出,平安回来就是好事儿,咱们师生,何必说那些无用的虚话?” 胡图赶紧跟了上去,难掩兴奋道:“听说这案子是圣上亲审的,你还见到了圣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快与我们详细说说。” 盛京一事说来话长。 林明晰和师长说话,苏沅待着无趣,索性就趁人不注意就要往外溜。 桂娘让她带了东西,她还得给媚娘送去呢。 林明晰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想去哪儿,难得的没阻止,只是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苏沅笑着应好。 林明晰想了想不放心道:“还有,不可胡来。” 苏沅…… 合着她在林明晰这里,就是一个有前科并且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苏沅心累的唉了一声,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慢慢聊吧,咱们回见啊。” 苏沅忙不迭的溜走了。 林明晰无奈的收回了目光,回头却被贺明和胡图戏谑的盯着。 林明晰耳后染上了一抹红,不太自在道:“老师为何这般看我?” 胡图意味深长的呵了一声。 贺明则是笑道:“明晰长大了。” 这话比直说更让林明晰尴尬。 林明晰忍着局促,艰难的挺直了腰板,朗声道:“都是成家的人了,自然是要大些的。” 胡图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贺明也是好笑的捂住了眉。 他说:“都说性子是会染人的,这话我之前不怎么信,这会儿见着你,我倒是信了。” 换做从前,林明晰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可见与苏沅在一起久了,的确是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林明晰悻悻的说不出话。 贺明和胡图笑够了,才接着说正事儿。 听完了,不管是胡图还是贺明,两人的眼里都是庆幸的唏嘘。 贺明说:“我们二人身在这僻壤之中,不知盛京繁杂,也不能帮你一二,此次倒是让你险些陷入了无谓的纷争,只是还好,你到底是避过了。” 胡图比贺明看起来生气许多,他咬牙道:“你没答应那闫修是对的,他此时对你仁善,不过是想借你之手行阴谋之事,等他目的达成了,又怎会对你有好脸色?” “更重要的,就是咱们人穷志不短,有些事儿违背底线,不能做就是不能做,否则成什么玩意儿了?!” 林明晰笑着应是。 贺明也点头道:“你做的不错,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万事但求不违本心。” 贺明和胡图话说如此,可想到林明晰曾遭遇的危机还是起了一身冷汗。 见他们二人都神色不佳,林明晰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其实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与老师商议。” 胡图瞪眼看了过来。 贺明皱眉。 “何事?” 林明晰纠结了一瞬,不太确定地说:“南家老爷子,有意收我为徒,只是我……” 胡图惊叫:“你答应了?!” 林明晰摇头:“未曾,我……” “什么?!” 胡图瞪圆了眼睛冲上来,死死地捏着林明晰的肩膀,堪称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没答应?!” “林明晰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那是南正奇!之前的状元啊!” “你为什么不答应?!” “为什么!!!” 第204章 我还说这是谁家的姑娘 得知林明晰拒绝了能入南正奇门下的机会,贺明和胡图内心经历了极大的震荡后,表情逐渐转换成了痛心疾首。 南正奇在文人中的名望或许没身为大学士的闫修高。 可人家本身的实力也不弱。 随便出手就抵得上十个胡图和八个贺明的合体。 更难得的是,南正奇一身不折的傲骨,哪怕是深陷困顿也不曾松懈己身半分。 这样的人,不管是论相交,还是认作师傅。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说句实在的,若不是林明晰运气好,恰好在这次的变故中撞到了南正奇跟前,除非是到了能蟾宫折桂那一日,否则都不可能入得了南正奇的眼。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林明晰竟然没直接答应! 胡图简直是要气糊涂了,坐在椅子上,虚弱的指着林明晰就拍大腿。 “糊涂啊!” “明晰你实在糊涂!” “南家老先生愿收你入门,那是多难得的机会,你怎么就脑子轴了没能应下?” “这样的机会以后上哪儿找去?!” “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贺明比胡图稍微镇定些,可眼里也满是痛心和惋惜。 他叹气道:“明晰你与我说实话,可是顾忌南老先生如今的身份处境?” 林明晰听他们越猜越是不像样,没忍住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并非。” 他将心里的疑虑说了,贺明和胡图大眼瞪小眼半响,最终只能扼腕叹息。 贺明苦笑道:“平时听机灵的样子,怎地到了这样的大事儿上就犯了轴?” “我们二人身在乡间,本身学识本事也很是有限,你到了如今这程度,我自认是没什么可再教你的了。” “南老先生本是当年的状元,又身居高位多年,本身的学识见地绝不是我们二人能比的,他能指点你一日,远超过你在这里待上半月,你能寻得一个更好的老师,我们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不喜?” 贺明当初收林明晰为弟子,的确是动了爱才的心思。 可林明晰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他这个身为师长的,已经逐渐感觉到了吃力。 甚至自觉已经没什么可再教给林明晰的了。 林明晰尚未回来前,贺明就在与胡图商议,琢磨着上哪儿给林明晰找个更好些的老师。 这下可好,他们原想的配置直接就登了顶。 贺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胡图心急地说瞪眼,满是期待地说:“你与南老先生是怎么说的?” “这事儿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林明晰见他们是真不在意,索性就将自己与南正奇的对话说了一通。 贺明和胡图对视一眼,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没把话说死就是好事儿。” 贺明略微思量,立即就拍板说:“你久不回家,家中父母必然惦记,南老先生初到此地,想来也需要时日安顿歇息,你先回去与父母报平安,我们写个拜帖,准备些薄礼,等你从家中归来了,就亲自带着你前去拜访南老先生。” 胡图也跟着不住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南老先生如今到底是身份上有不便,对外不可声张,他若还愿意收下你,拜师礼只能从简,但是还是不可马虎。” “另外,你在外时,也不可声张自己师从何人,以免给老先生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胡图和贺明思虑周到,甚至连以后的事儿都想到了。 林明晰心中感念自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笑着应是。 师生三人叙话许久,最后想着时辰差不多了,林明晰再耽搁只怕是回程不便,贺明和胡图才不舍的放人出了书院大门。 苏沅就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呢,手里还抓着一支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树枝,漫不经心的一下接一下的揪树叶子玩儿。 见林明晰出来了,她眼里一亮笑着站了起来。 “说完了?” 林明晰点头。 “咱们回家?” 苏沅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就乐弯了眼。 “好。” “回家。” 因是与南正奇和南歌离同行,林明晰和苏沅回来的事儿,事先没告之过任何人。 林家夫妇并不知他们已经到村口了。 这会儿还在帮着往院子里搬东西。 苏沅和林明晰隔着远远的,就看到林传读吃力的扛着几张凳子往里走。 苏沅撒丫子扑了过去,嘴里不等说话,就已经上手把林传读手里的凳子抢了过来。 林传读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不必,等看清来人时,猛地一顿惊喜出声。 “沅沅你回来了?!” 苏沅将手里的凳子分给林明晰一半,笑呵呵道:“是啊,不光是我回来了,您的好大儿也回来了!” “咱们的举人老爷衣锦还乡啦!” 林明晰闻言无奈一笑,半逗半好笑的看了苏沅一眼。 林传读本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 听到苏沅搞怪的话,撑不住笑出了声。 他红着眼连声说:“回来了就好,平顺到家了就是好!” 苏沅乐呵呵的打着岔往里进。 进了院子就下意识的要把东西往二房的屋子里搬。 林传读跟在后头见了,赶紧说:“这个不放在这儿。” 苏沅茫然回头。 “那放在哪儿?” 林传读正要说话,在屋子里帮忙的林慧娘听见动静,手上的水都顾不得擦就急吼吼的小跑着出来。 阔别大半年终于见着宝贝儿子,林慧娘眼眶一红就要掉眼泪。 可她到底是记着这是好事儿,忍着哽咽拉着林明晰不住的看了几圈,然后才捏了苏沅的脸一下,好笑道:“在屋子里就听到有人笑,我还说呢,是谁家姑娘如此有趣,出来一瞧,这姑娘果然是我家的。” 苏沅嘿嘿一笑,主动往前凑似的混着让林慧娘捏了个痛快,然后才龇牙咧嘴地说:“婶儿,您家可就这么一个闺女,手下轻着点儿捏,这要是捏坏了,可就算是彻底砸手里出不去了。” 林慧娘愣了一下就不住发笑。 “好家伙,听这意思还是赖上我了呗?” 她难掩心疼的盯着苏沅打量了半响,然后才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年纪小不能照顾好自己,这才多长时间,人都瘦了不止一圈,之前我好吃好喝养出来的肉,去了趟盛京城就都没了。” “回来后你什么都别干,婶儿做好吃的给你好好养养!” 苏沅别的不好。 就好嘴里的那口吃的。 听见林慧娘的话她乐得合不拢嘴,甚至还扭头对着林明晰嘚瑟。 “听见没有,好吃的!” 第205章 这还是个人??? 林明晰不知作何表情。 林慧娘和林传读率先笑了。 林慧娘说:“都到了家了,自是有好吃的,你们先歇着,我把这里忙活完了就去给你们做饭,沅沅……” “呦,我还当是什么了呢,大老远的就听着笑个不停,合着是举人老爷回来,难怪弟妹你们这般开心呢。” 腰上围着一个围裙的大伯母走了过来,不阴不阳的看了苏沅和林明晰一眼,要笑不笑地说:“要我说,这进过盛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了,转眼的功夫,六子也成了举人了,这虽说是好事儿,可咱林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举人早年间就有了,也不至于这般欢喜吧?” 像是难以忍受林慧娘和林传读的惊喜,她轻轻的呵了一声,故作姿态的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难掩骄傲地说:“明成去年就是举人了,可那时候,也没见咱家里多得意,你们心里欢喜就罢,还是少忘形的好,否则若是让人瞧着了,指不定怎么说咱家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平白让人瞧了笑话。” 论嘴皮子和刻薄。 林慧娘和林传读从来都不是大伯母的对手的。 林明晰抿了抿唇正想说话。 苏沅没在一旁拎着两个凳子就阴测测地说:“是啊,举人家里早就有了。” “林明成虽说当上举人的年纪比六哥稍微大了那么三四岁,可功夫不负苦心人,最后到底是成了,二十多岁当上举人的也不多,的确是天纵奇才,也难怪大伯母您骄傲。” 苏沅说的是夸奖的话。 也是事实。 可这话听起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比让人抽了一巴掌还膈应难受。 大伯母一瞪眼就想撒泼。 可扭头一看苏沅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怯。 她跟苏沅吵嘴的次数不少。 从来就没有她占上风的时候。 苏沅这小丫头看着不显,可张了嘴生像是吞了砒霜。 字字都能刺得人心窝子疼。 大伯母咬牙咽下了这口气,无视了林明晰,没好气的对着林慧娘说:“你们既是来帮忙的,就该晓得里头有多少活儿等着做,说话随意说几句就是了,怎地还说起来没完了?” “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还站在门口这般张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出了个举人吗?” “你们一家子眼皮子就是浅!” “咱们一家子没见过世面,是比不得您眼界深远。” “我可听说,去年林明成考中的时候,您还张罗着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喝酒,大摆筵席庆祝呢,想来那时收的礼金也不少,我们是没那样的眼界,起码,敛财的本事是决计比不上的。” 眼看着大伯母要撒泼,苏沅阴阳怪气的哈了一声,冷笑着说:“再说了,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份,你可别拿自己当盘菜,随便逮着哪张桌子都想把自己往上端,谁稀罕瞧你啊?” 她说着将手里的凳子砰的往地上一放,幽幽道:“你再叨叨,就自己忙去吧,我们一家子要回屋歇着了。” 苏沅罢工的意思很明显。 半点不带掩饰。 林慧娘和林传读一人都不吭声。 林明晰自苏沅开了腔,更是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默不作声的就在旁边看着。 苏沅放凳子的时候,他默默的跟着放了。 显然跟苏沅就是一边儿的。 大伯母被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拿油盐不进的苏沅没法子。 她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气急败坏的扭身冲进了屋。 耳边终于消停了,苏沅才眼带疑惑的看了过来。 她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迷惑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吗?” 他们出门的时候,林家人一个都不露面。 这会儿回来,林家看起来却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比苏沅稍敏锐些,微微皱眉猜测道:“家中可是有喜事?” 刚刚进来的时候,林明晰就留意过了,院子里摆着成套的桌椅板凳不少,只是摆放凌乱不规整,显然都是临时借来的。 除桌椅外还有不少成筐成筐的菜和干货,这么多,自然不会是买来自己吃的。 林慧娘擦着手苦笑了一下,不明显的朝着正房的方向努努嘴,低声道:“明成要成亲了。” “准备在后日摆酒呢,你们回来倒是赶上了。” 林明成的婚事是老爷子早年间一手定下的。 是城中秀才王家的姑娘。 林家虽家底不比女方丰厚,可也算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耕读之家。 王秀才家有家底有功名,于林家而言也算是难得的好姻缘。 自婚事定下,双方长辈都非常满意。 之前一是王家姑娘年岁小不宜成婚。 二就是林明成尚在博取功名,不宜分心。 双方长辈一分析,订婚后索性就将婚事往后推了几年。 成婚之事本也是不急的。 可林家去年的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 林家三娘于命案中丧命。 女婿江大山枉死。 二房分家。 家中日日不得安宁。 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合计,觉得实在是不顺,也怕王家人反悔,干脆就想着将林明成的婚事办了,也权当是给家里带带喜气。 林明成是正月里的大生辰。 按这时候的算法,已经是快二十三的人了,能尽早定下来成家立业,林家人都很是满意。 林家出了八匹细布,二十斤猪肉,八两银子作了聘礼。 两家长辈凑头一商量,很快就定下了婚期。 这不,紧锣密鼓的筹办了一个多月,终于是要到正日子了。 二房虽是分出去单过了,可到底是林家的人。 这么大的喜事,老爷子还特特把人叫过去叮嘱过,不搭把手也不合适。 所以这段时间,林慧娘和林传读都在帮忙准备林明成的婚事。 刚刚苏沅和林明晰帮着搬进来的凳子,就是借来正酒那天用的。 苏沅对林明成的印象全在花楼上了。 听他要成婚了,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是在外头没嚯嚯够。 已经要着手嚯嚯好人家的姑娘了吗? 这还是个人??? 第206章 新郎官挨了打 林明成的婚事是林家人期待了许久的大事儿。 女方家又是个出挑的。 所以老爷子和大房两口子,是打定了主意要风光大办。 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不说,大喜前两日,甚至还特特去买了一头猪来宰了,用来招待宾客。 不年不节的,村里人鲜少杀猪。 办酒席什么的,能买上两条猪腿来办席,就算是出手阔绰的了。 林家一次性就宰了头猪,这样的手笔谁见了都得说大气。 村里人议论的重点从林明晰当上举人变成了林明成的婚事。 林明晰本人听了但是不觉得有什么。 大伯母却是听得眉开眼笑,走路的时候脚下都带着风。 婚礼如火如荼的准备着,新郎官林明成也在婚礼前一日回了家。 只不过,林明成回家的场面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尴尬。 原本还算俊朗的一张脸上满是淤青,就连走路的时候都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受了伤。 心心念念盼着大孙子回来的老太太见了,嗷呜一声喊了出来。 “明成你这是怎么了?!” 在里头择菜的大伯母听见动静,连滚带爬的追着奔了出来。 看清林明成脸上的伤,顿时也不淡定了。 她扑上去抓着林明成看了好几眼,话还没出口,林明成面露痛苦的啊了一声。 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的老太太见了,赶紧瞪了大伯母一眼,怒道:“没看到吧孩子都掐疼了吗?!” “还不赶紧撒开!” 大伯母难掩心疼的收回了手,焦急的对着林明成说:“儿子你这是怎么了?这伤都是怎么弄的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你赶紧说啊!” 林明成大约是不想说的。 可伤在脸上,明明白白的,想不承认都无法。 面对老太太和大伯母急切的眼神,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含糊道:“没什么,就是与人起了些许冲突。” 他的话音刚落,大伯母就拍着大腿喊了起来。 “混说!” “你最是知礼懂礼的,怎会与人起冲突?!”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之前那个富商家的儿子又故意为难你了?” 大伯母自觉是猜到了真相,狠狠一咬牙道:“他就算是富商之子,也是下九流的玩意儿,你是堂堂的举人老爷,他凭什么敢动你?!” “明成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找公道要说法去!” 老太太也阴沉着点重重的嗯了一声,说:“是该去要个说法!” “咱家明成懂事儿晓得谦让就罢了,他不过是庶民商贾之身,怎可如此辱你?” 大伯母和老太太咋咋呼呼的就要去找麻烦。 林明成苦着脸再三拦没能拦住。 院子里闹腾腾的,这里的动静吸引了里边的人,老爷子皱着眉走了出来,见林明成浑身是伤的样子,脸色瞬间也变得极为难看。 “这是怎么了?” 林明成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冷着脸噼里啪啦的就开始说。 说完她一挽袖子,气狠狠道:“他家中是有些许银钱,可那又怎样?” “商贾之子不入仕途,被送进了书院也就是去混日子的!” “一辈子也当不了官的玩意儿,凭什么这般欺人?” 老太太心疼的拉着林明成看了一圈,恶狠狠地说:“还敢将明成打成这样,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老爷子,这事儿可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去书院问个清楚,给咱家的孩子要个说法!” 老太太愤怒之下吼得中气十足。 老爷子听完了脸也黑成了锅底。 他盯着林明成,沉沉道:“真是那个富商之子将你伤成这样的?” 对老爷子,林明成的心里是有几分怯的。 可这伤确实是被那人打的。 他稍迟疑了一下,就点头说是。 见他应了,老太太和大伯母更是怒不可遏。 若不是老爷子还没发话,这两人估计就要拎着锄头打上门去了。 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好了!” 老太太和大伯母怒吼戛然而止,两人皆是不解的看向了老爷子。 老爷子没好气道:“你们只想着闹,可曾想过,今日若是起了是非,那明日明成的婚事怎么办?!” “大婚前夕,新郎官的祖母母亲一道儿去喊打喊杀,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让人知道了,明日的婚事还怎么接着往下办?” “你们又让王家人怎么看林家?林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大婚就在明日。 按这里的规矩,林明成是要一大早就去王家接新娘的。 这时候若是真让老太太和大伯母去城中书院闹了,明日前来的宾客必然都会听闻此事。 林明成被人打了,自己不声不响,倒是让家里的妇人替自己出头,冲上门去找麻烦。 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也会让林明成被人看轻。 看林明成低着头不说话。 老爷子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林明成哪儿都好。 读书上天份虽比不上林明晰。 可到底也比常人强出许多。 只是或是长于妇人之手,被过分溺爱的缘故,这孩子在心性和担当上,远比不上林明晰。 林明晰当时受冤被人取代功名不说,甚至还被人打断了腿,险些九死一生,醒来后却对发生的事儿只字不提,默不作声的就将事儿圆圆满满的办了。 事后该讨的也成倍的讨了回来。 这样的行事,哪怕是老爷子知道了,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沉稳有度。 胸有沟壑。 可林明成遇事,却只会躲在妇人身后寻求庇护。 这样的性子,真能撑起林家的门楣吗? 老爷子眼里恍惚一闪而逝,谁也没来得及察觉。 他飞快的闭了闭眼,沉声道:“此事延后再说,现在的重点是明成的婚事,老大家的,你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给明成瞧瞧身上的伤到底如何了,要不要紧。” “都别在这儿咋咋呼呼的,让人瞧了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心疼的拉着林明成哎呦了几声,然后不满的看向了老爷子。 “老头子,那咱们明成被人打了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林明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他被人伤成了这样,老太太自然是不能忍的。 老爷子没附和老太太的话,只是说:“这事儿我自有定论,你且去准备明日迎亲之事即可。”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但是老爷子却负手就进了屋子,显然是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老太太不满的冲着老爷子的背影甩了个白眼,安抚似的拉着林明成进了屋子,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安慰的话,显然是心疼得够呛。 二房的院子里,苏沅和林明晰一人手里拿着个装着干货的筛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说的微妙。 苏沅对着林明晰眨眨眼,口吻玩味。 “你猜林明成是为什么挨的打?” 第207章 多谢 苏沅之前费心堵过林明成一回,为了一次能成功,她费了不少心思打听林明成的事儿。 林明成口中日常欺负他的那个富商之子,与林明成的关系其实还算是不错。 准确的说,那人没才也没求功名的机会,被家中老爷子送进书院,也就是为了能多结识一些来日有希望登榜的人,好为家里来日的买卖铺路。 林明成人品不咋样。 才情却还行。 年纪轻轻的又是个举人之身,自然是那人笼络的对象。 据苏沅打听到的消息,那人平日里可没少带着林明成吃喝玩乐,就连林明成去花楼潇洒的银钱,都有好一些都是那公子哥出的。 否则以林明成的家底,怎会有可能去那样的地方找红颜知己? 苏沅难掩鄙夷的啧了一声,唏嘘道:“那可怜的小公子哥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林明成的好朋友,自来以兄弟相称,若是知道背地里林明成是这般说他的,不知心里要有多委屈呢。”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惹人发笑。 林明晰好笑的抬手在她的头顶上轻轻的揉了一下,低声道:“好好的,你管他的死活做甚?” “人有心作死,又岂是能拦得住的?” 苏沅打开了林明晰的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谁乐意管他的死活?” 别说林明成只是被人揍了一顿。 他就算是被人打死了。 苏沅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无关紧要的人,费那个精神劲儿干甚? 不过…… 苏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坏心眼的对着林明晰挤了挤眼睛,笑嘻嘻道:“新郎官的伤看起来可不轻,那俊俏的小脸都破了相了,也不知,明日大婚时,能不能好,若是不能,那可就有热闹瞧了。” 帅气喜庆的新郎官人们见得不少。 可脸上带着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新郎官,倒是不多见。 林明晰配合的想了想,好笑道:“那他最好是祈祷明日能好。” 否则的话,林家村的大婶大娘们,马上就要有新的嚼头了。 苏沅和林明晰的祝愿是好的。 可往往事实就是天不遂人愿。 林明成昨日刚受的伤,隔了一夜,自然是怎么都不会好的。 非但不见好,甚至因老太太和大伯母眼都不闭的给他捂了大半宿的热帕子后,脸上的青紫变得更加骇人,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看起来就跟个行走的猪头似的,还是个死不瞑目的。 天不亮起来,大伯母心疼的声音就传遍了内外。 “哎呦,这热帕子换着敷了一宿,怎么看着还是不见好?” “一会儿就要去迎亲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大伯父昨日出去与友人喝酒,很晚才回来。 醉醺醺的到家也没注意林明成的脸。 这会儿被嚷嚷起来了,见着林明成的瞬间就惊呼出声。 “你这是怎么了?!” 林明成浑身都疼得要死,心里憋着火,还要听着大伯母和老太太的嗷嗷,脸上不见半点即将成家的喜悦,只有说不出的憋闷。 他冷着脸不说话。 大伯父不乐意了,瞪眼正想斥责,老太太急吼吼的拎着一块热帕子冲了出来。 “明成啊,快用这帕子在捂捂,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啊!” 苏沅在隔壁听着这动静,忍了半天没忍住,扑哧就乐了出来。 热帕子一块接着一块的捂。 不出意外,林明成脸上这伤,没个十天半月的,只怕是好不了了。 吵吵闹闹中到了时辰,林明成再不乐意,也只能憋屈着跟着事先请好的迎亲队伍出门迎亲。 来帮忙的,都是村里的乡亲。 平日里对林明成也算是熟悉。 可今日见了林明成,任谁都不免露出了震惊之色。 好好的的新郎官,怎么就被人打成了这样? 村民有心问不敢问,只能是私底下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可乡间田埂上求生的人,生来就长了一副大嗓门。 哪怕是已经刻意压低了调子,他们正在说的,林明成也能清楚的听到。 林明成的脸越发的黑。 到了城里,王家人见了他这副样子也很是诧异。 只是到底是大喜的日子,哪怕是心里诧异也不曾多问,抓紧着打点好了,就让新娘子跟着上了回程的道儿。 去的时候是两辆骡车,回来的时候,后边就多了两辆马车。 王家姑娘父亲只是个秀才,可家里私产颇丰。 此次姑娘出嫁,给打点了不少陪嫁,满满当当的装了两车,跟在迎亲的队伍后摇摇晃晃的进了林家村,这么气派的嫁妆排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探究羡慕的目光。 然后,不可避免的一幕就发生了。 人们看完嫁妆,就自然而然的去看谁家的新郎官这般有福气。 然后就清晰的看到了林明成满是淤青的大脸。 大人尚且觉得惊异。 不知事儿的孩子见了,直接就哈哈笑出了声。 甚至有小孩儿拍着手叫起了大猪头。 林明成再好的涵养到了此时也被气得脸发青,额角小青筋一阵接着一阵的蹦,看起来就更是狰狞。 林明成心中恼怒王家的排场让自己被人围观取笑。 整路上脸都不曾放晴。 迎亲的队伍在林家人翘首以盼中,终于吹吹打打的进了门,喜婆在门前高喊着吉祥话,一身正红的新娘子下了车,头上还盖着红盖头。 林明成径直下了车,也没去牵新娘子,冷哼一声拔脚就往里走。 喜婆愣了一下,正想叫新郎官的时候,在门口守着的老太太和大伯母见林明成进去了,顾不上门口还站着的新娘,忙不迭的喊着也追了上去。 门口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气氛一度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村里热心的婶子大娘看不下去,赶紧催促喜婆说:“大婶儿你还愣着干啥?赶紧把新姑娘往里迎啊!” “跨门槛是喜,摸门联是福,往里一进啊,百子千孙,日子红火热乎!” 喜婆骤然回神,赶紧忍着尴尬笑了几声,她焦急的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这新姑娘进门,是要婆家的女眷来接的,这……” “来了来了!” 苏沅笑呵呵的从里边小跑着走了出来,到了门口就略带歉意的对着在门口站着的新娘子说:“我刚刚在里头看新娘天仙儿似的人物,一下就看懵了神儿,这不,婶儿若是不喊,我差点就忘了自己该干啥。” 她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说:“林家门扉敞,福气往里淌,喜迎姑娘入,百子千孙福。” “王家姑娘,请随我来吧。” 苏沅说着,将手往王家姑娘眼前一放,轻笑道:“姑娘仔细脚下。” 新娘微微一怔,轻轻的将手搭在了苏沅的手心里。 “多谢。” 第208章 你就说咱家没钱 新媳妇儿进了门,接下来就是拜堂行礼入家谱。 林明成在门前露了幺蛾子,整得新娘子差点下不来台。 老太太和大伯母追着进去不知怎么说的,最后尽管脸色依旧不愿好看,可到底好歹是好好的出来把礼都行完了,算是规规整整的画上了一个算不上完美的句号。 新媳妇儿被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新房,外边的喜宴也开了席。 院子内外搭起了五六张桌子,来帮忙的笑媳妇儿大婶儿大娘们分工合作,做菜的做菜,端盘子添饭的在宾客间穿梭。 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谈笑的声响扫空了之前一时的尴尬,场面热闹非凡。 办席在村里是热闹事儿。 只是这样的热闹事儿,不可避免会有苏沅难以接受的规矩。 那就是女子不可上桌。 不论是老的还是年纪小的,总之只要你是个女的,那就绝对不能在这样正式的场所上桌。 一定要等到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人都去一旁磕牙说话去了,剩下的才能是女子能吃的。 也别挑,剩下什么吃什么。 遇上大方些的主家还能有些肉菜。 可若是遇上个不那么大方的,那等到最后上桌的时候,就不知道能吃到什么了。 苏沅虽说帮忙的时候也没太走心。 可一想到自己忙活半天还只能吃残羹冷炙,一时间心里憋屈得直冒火。 她还没等能歇口气儿呢,就看到林明晰就对着自己招手。 苏沅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逗狗呢啊?” 林明晰愣了一下被逗乐了。 他忍笑道:“我这不是叫你呢吗?” 苏沅瞬间瞪眼。 “林明晰你几个意思?” 林明晰没接话茬,反而是满是唏嘘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有些人啊,当着爹娘的面就老老实实的叫六哥,背着人,张嘴就是林明晰了,若不是亲耳所闻,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六哥还是不能背着人叫的。” 眼看着苏沅就要炸毛了。 林明晰赶紧顺毛轻哄:“饿吗?” 苏沅毫不掩饰的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咬牙道:“你说呢?!” 她一大早的就被老太太嗷嗷喊着抓起来帮忙。 忙活一早上了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好不容易想着新娘子进门了能歇会儿了,结果林明成那厮倒好,直接把新娘子扔家门口不管了! 苏沅想到之前的一幕还是不免咬牙,忿忿道:“要不是婶儿让我赶紧出去解围,省得让人瞧了笑话,我才不管他家的闲事儿呢!” 林明晰眸光一闪眼底多了几分讥诮。 他没说别的,动作不明显的帮苏沅把散在鬓角的碎发挽到了耳后,低声道:“知道你肯定饿了,给你留了吃的。” 苏沅听到吃的两眼嗖的一下就亮了。 “吃的在哪儿?” 林明晰是男子。 虽然年纪小,可也是十里八乡少有的举人老爷了。 他想去厨房提起弄点儿吃的出来留着,自然是容易的。 林明晰的小房间里,苏沅端着一碗米饭就着咸菜炒肉,稀里呼噜的扒拉了半碗才算是勉强回了魂。 林明晰也不吃,体贴的给她端来了水,苏沅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你不吃吗?” “我一会儿出去吃。” 苏沅闻言微妙的啧了一声,像是在说一会儿出去哪儿还有你的? 老爷子当真是下了血本,今日上桌的菜或多或少都是带着肉的。 这年节谁家都不富裕。 能吃上几个肉菜,那是过年都不见得敢想的好事儿。 刚端菜上桌的时候,苏沅就被村民们强大的扫空能力震惊到了。 闪电般的速度。 三秒清空。 别说是菜了,汤底都在人家碗里拌着饭呢! 苏沅正想吐槽,林明晰却说:“饿着谁都不至于会饿着我,你放心吃就是。” 苏沅半信半疑的瞅着他也不吭声。 林明晰被看得好笑,顿了顿才说:“昨晚老爷子找我说话了。” 苏沅闻言立马就生出了警惕,忍不住眯眼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像是看出了苏沅的不悦,林明晰微妙的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他说,我现在在的书院不好,对我日后仕途无益,想寻几个旧友,给我找个出路,让我得以去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是城里最大的书院。 也是名气最大的一个。 只是猪壮了就有人惦记。 名气大了自然就有他的不好之处。 青山书院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但是收费也绝对高昂。 往少了算,供一个人在青山书院中就读,家里有个三五十亩良田的人家都得全家勒紧裤腰带。 多年前林明晰本是有机会进青山书院的。 可那时正好林传读受了伤,家里实在供养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名气不显的另外一个书院。 林明晰在书院中待了多年,老爷子都不曾过问。 如今林明晰刚获举人之名,老爷子就想着给林明晰换书院。 这事儿听起来,怎么都让人膈应。 苏沅一言难尽的皱了皱眉,片刻后才嫌弃道:“老爷子真是老了。” 说得更直白一点,那就是老糊涂了。 人人都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样的道理,老爷子不会不明白。 他早些时候就因为偏心跟林明晰的关系僵得不能再僵了。 这时候马后炮似的,跑来跟林明晰说这样的话。 苏沅一时间竟不知应说他聪明,还是单纯得可爱。 更何况若青山书院当真如传闻中那么好也就罢了。 就算是老爷子自己不说,苏沅大概也会想方设法的让林明晰进去。 可苏沅对青山书院的印象实在不咋地。 也很难想象,那样的地方能出人才。 林明晰这样的人去了那种地方,才算是糟践了好吗? 苏沅默默的嫌弃了一会儿,想也不想就说:“你告诉他,家里没钱供不起,青山书院门槛太高,你进不去。” 听苏沅这么说,林明晰笑了笑。 他漫不经心地说:“他说,家中尚有积蓄,可供我入学,日后林明成有的,我也有,林家的门楣,就指望我了。” 苏沅大约是没想到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登时就瞪大了眼。 她盯着林明晰,难以置信。 “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给林明晰和林明成一样的待遇,别说林明成,头一个大伯母和老太太就不可能答应。 林明晰呵了一声,淡淡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他为何如此,我也能猜到几分。” “只是他到底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早就不是他可一力决断的了。” 对林明成失望了就想来扶持林明晰。 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第209章 我不同意 林明晰慢悠悠的将一小碗蛋羹往苏沅的手边放了放,轻声道:“我也用不着谁扶持。” 他想要的,最后都会得到的。 苏沅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林明晰私藏的饭菜,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正琢磨是睡一觉还是出去溜达溜达的时候,就听到外边有人喊了起来。 林明晰摁住了想站起来的苏沅,轻声说:“你就别出去了,省得又被人拉着干活,在这儿好好休息。” 苏沅对此是求之不得的,没多想乐呵呵的就说了好。 林明晰嘴里应着走了出去,然后就被一个不太相熟的本家兄弟带到了席上。 主位上坐着老爷子。 他见林明晰来了,眉开眼笑的对着林明晰招手,嘴里还说:“六子过来,跟你大哥一块儿坐我旁边。” 面对老爷子久违的亲切,林明晰无声的抿了抿唇,没多说就走了过去。 他坦然自如的在老爷子的身边坐下。 另外一边坐着的林明成却不太乐意了。 多少年了,老爷子不待见林明晰已经成为了林家人的共识。 甚至一年前,老爷子寿宴的时候,都不想见到林明晰。 可这才多长时间,林明晰竟然就能在老爷子身边落座了。 林明成心里不是滋味,面上不免也带出了几分情绪。 老爷子与友人说笑的时候看了一眼,无奈的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爷子若无其事的与人说笑,谈笑间多是以林明成和林明晰为主。 这两个孩子心性虽不相同。 可如今都是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了。 别人家多少年都不见得能出个捧书袋的秀才。 他家一次就出了两个。 这让他如何不骄傲? 就算是与林家不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林家的确是厉害。 供得起读书不算本事。 能把人供出来了,那才真是让人望红了眼也得不到的福分。 能上桌的都是晓事儿的。 见老爷子话头皆是在林明晰和林明成身上,自然是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 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叹息道:“六子是个好的,年纪不大,天分也高,只是之前家里实在不景气,不得已让他错失了入青山书院的机会,我心里时时悔恨,生怕误了这孩子的前程,所幸他是争气的,否则若真是因那不得已的缘由耽搁了前程,我只怕是入了土也是不能安心的。” 有人问弦歌而知雅意,立马就说:“之前多难都过去了,如今六郎已是举人之身,就算是光凭本事,想入青山书院又有何愁?” “说来也是巧,我在青山书院中正好有个熟人,想来走动一二也是能成的。” 老爷子见有人顺意,当即就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 “此话当真?” 那人笑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 “那自然是真的。” “老爷子您也不想想,咱们这地方,一年到头能出几个举人老爷?您家六郎有这样的本事,不知多少书院的院长心心念念的盼着抢人,他能去青山书院,书院中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哪儿会有拒绝之理?” 老爷子故作谦虚的笑着说:“若是能行,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否则我这心里日夜惦记着,总是觉得亏欠了这孩子。” 说完他拍了拍林明晰,笑道:“六子,这是你徐家三叔,三叔能给你引荐的机会,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事儿,你还不赶紧多谢三叔相助?” 林明晰顺着老爷子的话站起来对着徐三叔恭恭敬敬的致了谢。 徐三叔见了,忙不迭的起身避开了礼才说:“使不得使不得,六郎如今的身份我见了也得尊称一声老爷,我怎么能受这样的礼?” 林明晰笑着说了一句三叔过谦。 然后才说:“三叔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目前对现状很是满意,也无意进青山书院,只怕是要辜负三叔的一片心意了。” 老爷子之前与林明晰说这事儿的时候,林明晰虽拒绝了,可老爷子却并不在意。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少年人的一时意气,不过是在跟自己赌气罢了。 只要他将路子铺好了,林明晰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最后也会顺着自己安排的路走。 可谁能想到,他这里刚刚把话说出去,林明晰就想也不想说了不行。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气氛一时微妙难言。 老爷子只觉得像是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似的,连耳根都带上了羞恼的红。 他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明晰,不可胡言。”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笑笑,淡声道:“我的确是无意入青山书院,只怕是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你……” 老爷子狠狠的剜了林明晰一眼,像是不愿在人前与他多说这个话题,生硬地说:“你还年少,自是不知一个好的书院,一些好的师长,能给你带来的益处,能有机会入青山书院是好事儿,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说。” 林明晰半讥半讽的勾了勾唇,淡淡道:“您当真觉得,青山书院就是最好的了吗?” 老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 林明晰却像是看不到他的黑脸似的,轻描淡写道:“您有自己的思量我理解,可孙儿长大了,如今也是可自己做主的时候了,有些事儿,我自有考量。” 老爷子被气得冷哼了一声,咬牙道:“这么说你就是不同意我的安排了?”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语。 可想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老爷子气急败坏正想拍桌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林明成突然站了起来。 他阴沉着脸说:“我不同意!” 老爷子诧异瞪眼。 “你不同意什么?” 林明成不屑的冷笑一声,鄙夷似的看了林明晰一眼,然后才说:“青山书院中都是德行兼备的人,又怎会是常人能进的?他如今虽是举人了,可到底是个堪堪得来的功名,说出去都是让人质疑不屑的,凭什么让人高看他一眼?” “再说了,二房如今已经分出去单过了,以二房的条件,根本就供养不起他在青山书院就读,爷爷您说这样的话,可曾想过日后?” “若是二房供不起,那岂不是要从家中出银钱?” “这样的事儿,我自然是不可能同意!” 第210章 拜师礼 因林明晰的拒绝和林明成的激烈反应,场面一度死一样的尴尬。 周遭的热闹都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一般,旁人的再多谈笑都再难入耳分毫。 老爷子脸色青黑说不出话。 林明成看起来却像是比他还生气。 不等旁人开口打破死寂,林明成就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甚至忘了多年的教养,张嘴就说:“总之林明晰是不可能入青山书院的,就算是您给他找了门路,最后我也能给他搅黄了。” “爷爷您若一意孤行,就不能怪孙子不孝。” 林明成说完就走。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起身对着在场的人微微拱手,无奈道:“多谢老爷子关怀,只是我志不在此,也无意给您多添烦恼,故而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了。” “诸位吃好喝好,有招待不周之处望多见谅。” “我先告辞了。” 林明晰将礼数全了才走的。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盖过他打了老爷子的脸的事实。 老爷子因着人多强忍怒火,林明晰却是半点没迟疑的直接就叫上苏沅出了门。 苏沅本是想着吃饱了歇会儿的,谁知道这会儿被林明晰拉着出了门,白生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咱们去哪儿?” 林明晰说:“进城。” 苏沅见鬼似的盯着他,眼神活像是在看个行走的大傻子。 “这会儿都什么时候了,进城干什么啊?”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苏沅的眼底窜起了一股小火苗,杀气腾腾的一撸袖子,咬牙道:“是不是林明成那臭不要脸的给你气受了?还是老爷子又说什么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场子,我……” 林明晰伸手拽住了苏沅的衣领一把将人拽了回来,有些好笑。 “没人给我气受,进城是一早就跟爹娘说好的了,真有正事儿。” 苏沅半信半疑的眯着眼看他。 “当真?” 林明晰笑了。 “何曾骗过你?” 苏沅说不出话了,带着狐疑跟着林明晰往外走。 在路上,林明晰才慢悠悠的与她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老爷子想让他入青山书院,虽想法和做法都不妥当。 可初衷却的确是为了林明晰着想。 林明晰目前的情况,再在目前的书院待下去,的确是再难进益。 贺明和胡图能再教导他的东西也很是有限。 所以为了长远和将来考虑,他的确是应该另寻老师。 只是林明晰这人的傲气都写在了骨子里。 青山书院那帮人或许有人有真本事,但是还不足以入林明晰的眼。 既是要另寻老师,自然就是要寻最难寻的。 林明晰回村之前,就与贺明和胡图商定了前去拜访南正奇老爷子的事儿。 只是等着林明成的婚事毕了再出发。 如今改版的已经办完了,自然是要将正事儿提上日程的。 苏沅虽然一路上是跟着一起回来的。 可她是当真不知道,南正奇有收林明晰为弟子的念头。 此时乍然听闻,小小的惊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喜。 “南老爷子真要收你为弟子?” 林明晰笑着点头,解释道:“之前有些顾虑,怕此事难成,故而不曾对你提及,只是如今已经到了时候了,告诉你也无妨。” 苏沅这会儿的心情,就跟贺明和胡图刚知道的时候差不多,激动得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她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压抑着兴奋说:“林明晰你撞大运啦!” “那是状元郎哎!活着的状元!” “我长这么大,只见过这么一个活着的状元!” 能被南正奇收作弟子,还看青山书院那些魑魅魍魉干什么? 鬼才瞧得上那群衰货! 苏沅发自内心的为林明晰高兴,欢喜间眼底都放着光。 林明晰见状无声轻笑,慢慢道:“若是能拜师成功,以后我可能就不去书院了。” 苏沅想也不想就说:“只要能学真本事,在哪儿不是学?” “你放心去就是,家里万事有我呢,出不了岔子。” 苏沅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林明晰见了眉眼弯出了一个极尽温柔的弧度,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耳垂。 苏沅触电似的扭头瞪他。 “你干什么?”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漫不经心道:“你耳朵上有灰。” 苏沅质疑皱眉。 “什么?” 林明晰面不改色。 “我帮你拂去。” 苏沅噎了半响气说不出话。 林明晰忍着笑带着她继续往前。 不多时到了书院,就得知胡图和贺明已经将上门的礼都准备好了。 这时候拜师,不讲究真金白银,论的是心意。 只是想拜的师是南正奇,那就自然另当别论。 胡图和贺明商议了许久,咬牙拿出了珍藏许久的砚台,和一副收藏的字画,还按常礼准备了上好的猪肉,白酒,八色不同的干果脯,以及一套极为精致的碗碟。 苏沅不懂这其中的礼数,见了那套碗碟还挺意外。 似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贺明笑了一下,轻声道:“民间有句不成文的俚语是这么说的,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所以早年间,人们拜师时,都是要带着一套碗碟去的,为的就是向师傅表明真心,就算是来日学会了师傅的本事,也绝不会违背师傅的意思,能用学到的本事,供养师傅一辈子。” “只是古礼流传至今,早已简化,如今拜师倒是不讲究这个了。” 胡图满脸喜气,半点不见大出血的痛心,反而是赞同的点头。 “南老先生是当世大家,常人师辈自然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备上这个,更能显诚意。” 贺明和胡图不说,苏沅和林明晰也能看出他们备下的礼物不简单。 而他们二人只说礼物用意,半点不提价值。 对林明晰可谓是真心关怀到了极点。 林明晰看着准备好的字画和砚台,一时有些语塞。 他默了半响才说:“拜师礼理应由我自己备下才是,二位老师何苦为的如此?我……” “你说那些无用的做甚?” 胡图打断了林明晰的话,哈哈道:“你是我们的得意门生,之前是,以后也是,我和你贺院长,自然是盼着你能一日好过一日的。” 第211章 你和林明晰,什么时候成婚? 贺明也笑。 “是啊,你能得南老先生青眼,那是你的机遇,就算是老先生不在乎这些,咱们作长辈的,也不可不知礼数,该准备的自然是要给你一一备下。” “否则到老先生面前,论我们个教养不利之过,让我们二人如何对得起你叫的这么多年老师?” 像是怕林明晰心里过意不去,贺明还打趣道:“再说了,你人尚年岁轻,哪儿能知道这些个不用的古礼?我们帮着你备下,也省得出了纰漏。” 贺明和胡图思虑周全,几乎是将能想到的可能都想到了。 胡图甚至还忍不住忧心的跟苏沅叨咕,说南正奇要是反悔了,他们就去堵门求。 反正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南正奇求得心软了才是。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将明日拜师之行当作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一脸严肃的连连点头。 差点就要跟着胡图比划发誓。 最后是被贺明和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拦住了,两人才算是勉强作罢。 激动的过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贺明和胡图就起来开始检查要带什么东西。 林明晰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帮过于紧张的贺明查看一番。 等准备好的东西都被来回检查了三四遍,终于到了可以出发的时辰。 这里距离南正奇父女落脚的庄子不算近。 为了方便,苏沅早早的就去车马行租赁了一辆稳当些的牛车,还迫于无奈请了个车夫跟着,道儿都走了一半了,苏沅还在心疼请车夫的银子。 她幽幽的跟林明晰嘀咕,叹气道:“我发现赶车这活儿来钱是真挺快的,以后有机会了,我也去学,哪日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说不定还能到车马行去赶车过活呢。” 林明晰听得好笑,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想了想:“这法子不妥。” 苏沅奇怪:“怎么就不妥了?” 林明晰严肃的板着脸,认真道:“堂堂未来状元郎的夫人,怎能亲自去赶车呢?” 苏沅??? 什么玩意儿?! 林明晰说:“就算是要赶车,那也是我的事儿,夫人只管在家歇着就是。” 苏沅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林明晰占了便宜。 她红着脸,气急败坏的抬手抽了林明晰的胳膊一下,没好气道:“小崽子你占便宜没完了是不是?” “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你!” 林明晰夸张的捂着胳膊哎呦了两声,哀怨的说出了事实。 “可是你已经抽了啊……” 说完他还大义凛然的将手伸到了苏沅眼前,忍痛似的道:“不过这点儿疼还是能忍的,你要是还想抽,倒是也不必客气。” 苏沅…… 这话是彻底没法接着往下说了。 苏沅默默的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说:“我发现,我小瞧你了。” 林明晰之前有些时候,就已经很让苏沅无法了。 可当他决定不要脸的时候,苏沅发现,自己对林明晰的认知还可以再三刷新。 譬如现在。 认为林明晰走火入魔的苏沅忿忿的咬牙爬到了前头坐着。 背对着林明晰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他。 林明晰试探的叫了几声无果,眼里带着笑叹了口气。 自从他表明心意,苏沅对他就总是这副样子。 平日里装着看不出什么。 可只要林明晰的触角,有半点试探过了苏沅自认为安全的那个界限,苏沅就会下意识的缩回去。 这点或许苏沅自己都不曾察觉。 可却足够让林明晰无计可施。 牛车总就这么点儿大。 上边除了车夫还坐着四个人。 林明晰和苏沅的互动,自然也被贺明和胡图看在了眼里。 贺明的眼里带了笑却不点破。 胡图忍不住就奚落了林明晰一句,悠悠道:“都说你家里前几日有喜事,我跟你贺院长还为此发愁,说是不知到了你大婚的时候,送什么合适,可如今看来,你这大婚的日子只怕是还早得很,我们倒是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林明晰被打趣了无话可说。 只能是一脸惭愧的对着胡图拱手。 “师长教训得是,弟子必再接再厉,争取让您早些时日喝上敬茶。” 胡图哈哈笑出了声。 苏沅听得面红耳赤,最后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脸上的羞恼都不曾褪去。 林明晰有心想哄上两句,无奈昨日就接着拜帖的南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只能是收敛了多余的情绪跟了上去。 南家父女虽是到了这里,可特殊时期行程低调,不大的一个小庄子里,除了南家父女和南风外,就只住着一个口不能言的男子当作洒扫,其余再无他人。 南风引着他们进了院门,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南歌离见了,笑着对苏沅招手:“他们去说自己的事儿,你进去也是无趣,不如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苏沅本就不想跟林明晰一起。 听到这话忙不迭的说了好。 南歌离见状,眼神玩味的在苏沅和林明晰的身上扫了一圈,末了才对着林明晰说:“你且安心去,她在我这儿,出不了事儿。” 苏沅不满的嘀咕:“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先生你费劲儿跟他说这个做甚?” 林明晰选择性的无视了苏沅的不满,笑着对南歌离致谢。 “多谢先生。” 南歌离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林明晰微微吸了一口气,跟在贺明和胡图的身后往里进。 苏沅被南歌离往手里塞了个水壶,心不在焉的拿着水壶一气儿猛灌,南歌离好不容易养的花儿差点就这么淹死了…… 南歌离哭笑不得的将水壶抢了过去,没好气道:“原还想着能有个人来搭把手,不曾想你是个下手比南风还狠的,我这花儿活到现在容易吗?你一来就想给我直接灭了口?” “小丫头你这是怀的什么心?” 苏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那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只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南歌离听的得好笑,嘴里哼了几句不知名的小调,突发奇想似的问:“对了,你和林明晰什么时候成婚?” 苏沅闻言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满目呆滞。 “你说什么?” 南歌离理所当然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和林明晰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第212章 端方君子,应如是 南歌离语出惊人。 苏沅被吓得不自觉的一哆嗦,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矢口否认。 她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张嘴就是否认三连。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跟林明晰成婚?!” 苏沅激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南歌离不解的啧了啧,戏谑道:“可据我所知,你与林明晰本就是有婚约的吧?” “有婚约在身,又差不多到了年纪,成婚也并不奇怪啊。” 苏沅涨红了脸,想也不想就说:“可是我俩不合适啊!” 南歌离挑眉反问:“哪儿不合适?” 苏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南歌离撑不住轻声一笑,淡淡道:“我觉得,你俩看着挺合适的。” 苏沅不知道南歌离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合适,一时间无言以对竟然发不出声儿。 南歌离像是找到了莫大的乐趣,自顾自地道:“你张扬外放,林明晰性子内敛稳重,一静一动,怎么看都是相得益彰的,而且既是互有心意,早些成婚也不是坏事儿,你怎么看着好像还不太乐意?” 苏沅闻言顿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解释不清楚的奇圈,头大地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儿……” “再说我对林明晰也没那个意思啊……” 南歌离玩味一笑,淡淡道:“你扪心自问,当真半点意思也无?” 苏沅本是想点头的。 可对上南歌离暗带探究的目光,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话却不明显的迟疑了一下。 南歌离见状意味不明的轻声一笑,慢悠悠道:“年轻人矜持些本不是坏事儿,只是有些时候吧,还是当定即定的好,否则到了日后,后悔可就不一定能来得及了。” 苏沅呐呐说不出话。 耳根却原因不明的红了。 南歌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水壶塞到了苏沅手里,自己则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发号施令,指点着苏沅伺候她的那一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 整个院子里的花都被苏沅嚯嚯得差不多了,屋子里的人也谈到了重点。 南正奇高座在正位之上,受了林明晰完完整整的拜师之礼,常年严肃的脸上闪现着不明显的笑,掏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递给林明晰。 “既是应了你一声老师,那就不能白应,这是我随身带着的一点小玩意儿,你收着当个玩意儿。” “拿了这东西,就算是入了我的门下了,日后行事,万记恪守本心,不可违心离德,若是有违德之举,为师能予你本事在,自然也能清理门户。” “望你克勤克俭,积极上进,能在来日,博取到属于你的海阔天空。” 林明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双手接了南正奇的礼。 南正奇满意的抹着胡子笑了笑,说:“你如今年岁几何来着?” 林明晰低声应:“十七。” 南正奇想了想,慢声说:“古人以名唤其人,以字称其品行,更是以立字为人生之始,按理说,要到了十八束发之年取字,寓意为男子正式成年,可顶家立业。” “但是你今日既是叫了我一声师傅,为师不妨送你一字,你觉可好?” 能得南正奇亲自取字,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 林明晰自然不会说不好。 南正奇认真的想了半响,含笑道:“观尔年岁虽少,但自存风骨,风清月朗,行事也是正直有度,为人慨而不囊,仁而不泛,与你相配的字无数,但是我左思右想,觉得有二字与你最为相匹。” “予你二字,清行,你可愿接受?” 林明晰尚未说话,一旁的贺明就情不自禁的低低叫了一声好。 “清行,清正内心,端己言行,克己复礼,端方君子应如是,朗朗晴空当如此。” 南正奇笑而不语。 林明晰认真思忖片刻,面带笑意的对着南正奇恭恭敬敬的叩首致谢。 “多谢老师赐字。” 南正奇笑着站起来把林明晰扶了起来,轻声道:“明晰啊,我予你身有厚望,你可别轻易辜负了我这片期望。” 林明晰微微垂首,笑道:“谨遵师命。” 南正奇笑着说了一声好。 紧张了半天的胡图和贺明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抹不开的笑意。 室内众人说笑不断。 院子里的苏沅听着,忍不住的朝着笑声传出的方向看。 南歌离见了有些好笑,玩味似的说:“既是好奇,为何不去瞧瞧?” 苏沅想到南歌离之前打趣的话,这会儿想到林明晰心里还兀自尴尬,闻言自然是不愿的。 她连连摇头,说:“不必了不必了,我就不去给大家伙添麻烦了。” 拒绝得很是坚决。 可眼神还是不受控制的往门口瞟。 南歌离好笑得不行,像是猜到她在好奇什么,索性说:“放心吧,他既是进了这道门,心里所求自然是成了的。”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唏嘘地说:“我爹难得有个看得合乎心意的好苗子,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就算是今日林明晰不来。 等过些日子找到了机会,南正奇也会找由头将林明晰弄来拜师。 曾经的盛京风云人物,朝廷的刑部一把手,又怎会真的像看起来这般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他给林明晰考虑的机会,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端老师架子的机会罢了。 南歌离勘破不说破,只是对着苏沅说:“林明晰拜师成功了,以后可就要来这里伺候他的老师傅了。” “而我的亲爹,他的老师,是一个极其麻烦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林明晰在家的时间会变得屈指可数。 甚至比之前在书院的时候更忙。 苏沅还没能答话,南歌离就道:“我这里还缺个浇花做衣裳的,你要不也跟着他一起来?” 苏沅听完嘴角就失控的抽搐了几下。 她意有所指的对着那堆险些直接被她浇死的花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你确定吗?” 这活儿清闲。 她本人倒是挺乐意干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娇娇弱弱的花,是否愿意了。 南歌离看着地上漫出来的水迹,以及苏沅手上空了的水壶,突然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南歌离沉默无对的时候,林明晰也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在最后头。 在前头的,是精气神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的南正奇。 之前路上接触不少,南正奇对苏沅也不陌生。 此时见了苏沅,更是存了几分长辈打量晚辈的心思,目光越发和蔼。 他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说:“明晰既是拜了我为师,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不能小气,这个给你,算是迟到的见面礼可好?” 第213章 苍鹰当属苍穹 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 苏沅迟疑的看了一眼林明晰。 林明晰笑着颔首。 “收下就是。” 苏沅就乐意收礼。 闻言也不矫情,乐呵呵的将小盒子捧到了怀里,不太自然的对着南正奇微微福身。 “多谢老先生。” 南正奇闻言有些好笑。 “还叫先生?” 苏沅愣了。 南正奇却是悠悠道:“既与明晰是一家的,自然是当以明晰的辈分论,你称老夫一声老师,不过分吧?” 话是这么说的。 可真能跟着家里丈夫叫南正奇老师的女子之前却从未有过。 南歌离闻言眼神微妙的闪了闪,却没吭声。 苏沅不解其意的皱了皱眉,心里本能的觉得这么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见周围都没人对此提出质疑,只能是忍着疑惑小声的唤了声:“老师?” 南正奇心满意足的乐着应了,说:“我之前就让南风将空闲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和明晰回去与家里人说清楚,改日就直接搬过来,在这里住着,一是行事方便,二者也省了路途上的来回奔波,你意下如何?” 苏沅猜到了林明晰会留在这里。 可她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事儿。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迷惑道:“我也住这里?” 林明晰是来学习的。 她又不读书科举。 她跟着来干什么? 真给南歌离浇花吗??? 南正奇淡淡一笑。 “怎么,不愿意?” 苏沅赶紧摇头。 她难掩郁闷,小声说:“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心里有些疑惑罢了。” 南正奇好笑的看她一眼,难得的好性子,解释了一句:“听说你对经商一道颇有些兴趣,只是一直不得其法,小打小闹的时候多,我这里有几个故交,是经商一道上的好手,若是给你机会,你可愿跟着学习?” 能被南正奇称为好手的,自然不是常人。 苏沅对别的没兴趣。 搞钱却是大大的有。 南正奇话音刚落,她就难忍激动的追问:“老师此话当真?” 若是能跟着个懂行的人轻松搞钱。 别说是嘴上叫南正奇一声老师了。 就算是让苏沅当场磕头拜师,苏沅也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 南正奇不知多少年没被人这么追着问过了,一时间有些好笑。 却足够温和的回答了苏沅的问题。 得到了他的肯定,苏沅欢喜得不能自胜。 不等林明晰说,自己就道:“有您这句话,别说是让我改日搬过来了,就算是让我今天不走了就此住下给您做饭,我也是愿意的。” 她这副见钱眼开的直白样子逗得众人不住发笑。 苏沅不太好意思的嘿了几声,摸着脑袋不说话了。 南正奇到底是年纪大了,近日受到的冲击又不小,光是站在门口与众人闲话了几句,脸上就多了遮掩不住的疲惫。 南歌离见状无声皱眉。 林明晰低声道:“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不便在此多作打搅,老师要不先回去休息?” 说着,林明晰伸手扶住了南正奇的胳膊。 南正奇会意一笑,颔首道:“年纪大了,到底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我刚刚说的你们记住了,早些搬过来,省得我心里惦记。” 林明晰笑着说好,亲自扶着南正奇进了里屋。 南正奇由林明晰扶着坐下,似乎是知道林明晰心里在疑惑什么,轻轻笑了几声,然后才说:“你可知,我为何建议让那丫头经商?” 林明晰眉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褶皱,沉默半响后老老实实的说了不知。 苏沅的确是对经商展露出了过人的兴趣。 可平心而论,林明晰是不太愿意让苏沅过多接触这一道的。 士农工商。 商排最次。 自然有他的道理。 先不说经商到底多辛苦。 光是从商后可能会遭遇的各种非议,林明晰就不愿让苏沅去做。 他心里更想的,是竭尽全力的让苏沅过上更好的日子。 给苏沅争诰命。 让苏沅享清福。 只是…… 林明晰眼中迟疑不明显,可怎会瞒得过人老成精的南正奇? 南正奇无声轻叹,轻声道:“那丫头是个心气儿高的,心里也有主意有本事,这样的人,不是能被关在后宅院中享福的。” 林明晰心里最隐晦的心思被南正奇直白点出,面上一时多了一丝窘迫的尴尬。 南正奇却装作不知,只是说:“我知道你心里担心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怕,这丫头入了商道,日后再被人提及时,总少不了铜臭二字,让人轻看了她。” “可是清行,商道中人之所以会被世人不耻,并非是因他们本身赚到的银钱,或是他们赚钱的本事,而是因他们本身的品行不堪,过分满足于手中的银钱,又或者说,是没能将商之一道发挥到极致,没能做到顶端的位置,所以才会被人不耻。” 南正奇低低一呵,慢悠悠道:“你可知,并非世间所有商人都是被人不屑的,有一种,论起出身品阶来,并不见得就比世家大族的弱上半分。” 林明晰诧异抬头。 像是想不到有什么人能有这般底气。 南正奇宽和一笑,微闭着眼睛淡声道:“世人多轻视商之一道,也瞧不起经商之人,可真正身处朝廷的人心里都清楚,朝中财政,国库大头,多是起自于商。” “说是以农养国,可实际上,扛着大头的却是商旅之伍。” “而这最顶尖极致的商人,就是皇商。” 不管是做什么的,只要名头上多了皇家二字,自然是不可与常人而论。 皇商的地位有多特殊,林明晰心里自是清楚。 只是…… 林明晰无声苦笑,低叹道:“老师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世上商人无数,能顶上皇商二字的,古往今来都是屈指可数的,沅沅不过是个小姑娘,后无背景来历,又无门路可寻,纵然就是有几分天资,她又如何能做得到那般程度?” “只怕是您寄予的希望过高,最后那丫头让您失望。” 南正奇像是听不出林明晰的自谦似的,轻描淡写道:“能不能做到那程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只消将机会给她,看她是否能抓住就是。” “清行,为师赠你一句话,你且记住。” “是鹰,就当属苍穹。” “哪怕那只鹰是雌性,是世人眼中的弱势之辈,那也是生来就长了翅膀,注定翱翔于空的。” 第214章 错过了好大一番热闹 苏沅和林明晰赶在天黑之前往回赶。 林明晰没对苏沅提南正奇说的话,苏沅也没问他进去这么长时间跟南正奇说了什么。 两人维持着略带微妙的沉默到了家门口,林明晰突然出声叫住了苏沅。 他说:“沅沅,老师说的那条路,会是你想走的吗?” 苏沅闻言微微一顿,难得认真想了想,然后才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我有一点很确定,对银子我还是很有兴趣的。” 古人都说品行高洁之人,不可过分注重于钱财外物。 否则就是落了下行。 可苏沅发自内心的觉得,说这话的人必然是没饿过肚子。 一旦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会在乎什么高洁不高洁? 在苏沅看来,只要能搞钱,能让自己活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别的再没比这个更强的。 苏沅说得实在,林明晰沉默了许久才说:“若你想做,那就去做吧。” “不管你想做什么,总归都是好的。” 苏沅没太听懂林明晰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迷惑的咂咂嘴。 “你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好的吧?” 林明晰笑笑不说话了。 甚至还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耳朵。 温柔又带着说不出的几分轻逗。 苏沅深感冒犯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忿忿的哼了一声才跟了上去。 林明成喜事将成,按苏沅所想,林家今日也应该是喜气满满的才对。 可满院子里都是昨日喜宴剩下的东西。 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 就像是整个林家的人都躲起来了似的。 连半点声响都听不着。 苏沅心里隐隐窜起一种微妙。 却又不知道怪异在何处。 进了屋子,看林传读的脸色不太对劲,苏沅下意识的朝着林明晰看了一眼。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对着她微微摇头,然后才说:“爹,我们回来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林传读骤然回神,错愕的抬头看了林明晰和苏沅一眼,强撑起精神露出了一个笑。 “回来了?路上可吃了东西?要是没吃,我这就去给你们做。” 林传读站起来想往外走,门口就毫无征兆的就传出了女子的哭喊声。 “明郎,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林明成,你给我出来!” “今儿你必须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了,你休想那么简单就将我打发了做!” “你今日不出来,我就不走,你若是执意赶我,我就去你们书院门前求个公道,我倒是要让众人都好好瞧瞧,你这体体面面的举人老爷,是怎么抛妻弃子,逼我杀死腹中孩儿的!” 女子声音被刻意加大,声声哭泣听起来在耳边隐隐还带着回响。 而她说的内容则更让人觉得劲爆。 堪称是惊世骇俗。 苏沅震惊的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眼珠子看起来都快直了。 听着门外女子叫骂声越发不堪入耳,林明晰忍无可忍的黑着脸伸手捂住了苏沅竖着的耳朵,烦躁道:“何人何故在门外喧哗?!” 苏沅听得正起劲,不自觉的伸手扒拉林明晰碍事的手。 林明晰死后不放,两人差点就此打起来。 林传读苦着脸正想出去瞧瞧,林慧娘挎着一个篮子神色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进屋张嘴就说:“当家的你可别糊涂。” 林传读脚步一顿说不出话。 林慧娘顾不得将手里的篮子放下,长叹一声才对着林明晰和苏沅说:“这事儿本来是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可你们既是回来了,那也就不瞒着你们了。” 苏沅手上猛地用力拽开了林明晰的手,压抑着小激动,对着门外吵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好奇道:“婶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女子是谁?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林慧娘苦笑一声,无奈说起了今日清早就发生的闹剧。 林明成大婚本是好事儿。 哪怕林明成本人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可整个林家为此都喜气洋洋的。 昨日婚宴结束,大家伙本以为这小两口的日子能这么顺顺畅畅的过下去。 可谁知林明成昨日夜里就与新媳妇儿起了争执,甚至言语冲突之下还动了手。 林慧娘拧着眉说:“早些时候大家都累得不轻,谁也没留意到他们屋子里的动静,等听见惨叫再过去时,蝉娟的脸都肿起了老高,胳膊上也带着血。” 老太太和大伯母是个拉偏架的,认定了是王蝉娟的不是。 不制止林明成打人,甚至还帮着挠了王蝉娟好几下。 林慧娘两口子看着实在是不像样了,没办法只能在老爷子的怒吼下帮着把人拉开。 好不容易勉强将混乱的场面制住了,谁知不等林慧娘去请大夫,王蝉娟就说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新出嫁的姑奶奶,三日回门期满时是不可轻易回娘家的。 否则就是不吉利。 而昨日刚刚大婚,今日就吵着要回娘家。 这更是天大的忌讳。 王蝉娟伤在皮肉表里,青紫一片看起来格外骇人。 这种情形让她回去了,王家人见了,指不定要起多大的风浪。 林慧娘两口子劝不住,动静闹出去,老太太和大伯母也一改之前的跋扈蛮横,紧跟着也来劝哄。 这里再三波折好不容易见王蝉娟松了口风,可谁能想到,天色刚亮,外边就又起了风波。 林明成在众人眼中,一直都是绝佳上进的好苗子。 甚至是众人拿来教导自家孩子的标榜模样。 这样的林明成,谁也不会想到,他酒醉动手打人就罢了,居然会荒唐到在外头眠花宿柳! 林慧娘头疼的指了指门外叫嚣不停的方向,叹气道:“那女子自称是城中柳巷中人,之前不知为何与林明成有了交集,二人互生情愫,早就搅和在了一起,她听闻林明成大婚,心有不甘,索性就问着路找了过来。” 女子上门的第一时间,林家人的反应就是荒谬。 林明成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儿? 可那女子言之凿凿不说,手里还有林明成的贴身之物。 女子拿出的证据,是一枚不大,成色也算不得多好的玉佩。 那玉佩一拿出来,在场的人都变了脸。 第215章 泼妇自有强中手 当年林明成和林明晰同时中了秀才,老爷子心里高兴,不顾家人反对,特意花了大价钱去买了一块不大的原玉,费了不少功夫,才特特请人雕了这么两枚玉佩。 一枚送给了林明晰,上写着明晰二字。 另外一枚,就是给了林明成。 留字明成。 这玉佩是林家人都认识的,也是之前林明成从不离身的私密物件。 换句话说,这简直就能算是铁证如山了。 证据之下,林家人皆是愕然。 一直装作酒醉在屋子里装死的林明成也装不下去了,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一句话不解释,拉扯着那个女子就要让她赶紧离开。 那女子既是找来了,那自然是不愿这么轻巧就走的。 拉扯哭闹间她身上披着的披风掉到了地上,就露出了一直小心隐藏着的肚子。 肚子圆滚滚的,看起来都不下五个月了。 显然不是最近的事儿。 女子见林家人都骇住了,索性扶着肚子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就开始哭。 一哭她命苦。 二哭她福薄。 三就是哭林明成太过薄情寡义,负心寡情不得好死。 原以为是得了情郎眷顾,喜获麟儿。 可谁成想,床上还情意绵绵的情郎转身就娶了别人家的姑娘。 她怀身大肚的无处可去,落入如今这般境地,不如早早的死了清净。 一个孕妇,在门口,哭着喊着要找绳子上吊在林家门口。 话一出口不等动手,就把惊得丢了魂的老太太和大伯母吓得不轻。 要真是让这人这么不清不楚的死在林家,那林明成这辈子可算是就这么毁了! 老太太和大伯母急吼吼的去拉人。 动静是越闹越大。 期间还夹杂着王蝉娟坚持要回娘家的吵闹。 事态失控之下,老爷子忍着怒火走出来,再三言语相劝,总算是将一心想吊死的女子劝住了,赶在更多人闻讯而来看热闹之前,把人好好的哄着进了屋子,算是商量对策。 他们这里前脚刚魂不守舍的进屋。 后脚王蝉娟就想不想的拔腿就走。 她甚至连带过来的嫁妆都顾不上,只身就上了道。 宛若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半点回头的意思也无。 林慧娘见了,咬牙就追了上去。 这不,刚自己一个人回来。 可谁也不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把人哄着进了屋后说了什么。 总之,林慧娘追出去前,那女子还算是勉强被安抚住了。 这会儿不知是哪根筋胀了,又折腾了起来。 林慧娘叹息着不说话了。 苏沅则是被这一波三折,转了又转的剧情震惊得合不拢嘴。 好家伙。 他们出门一日,林明成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错过这场好戏还真是可惜了…… 苏沅兀自扼腕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眨眨眼道:“那婶儿,你追上去的时候,王家姑娘怎么说的?她走了以后还回来不?” 林慧娘看出她看乐子的心思,哭笑不得的用指尖戳了她的眉心一下,无奈道:“既是选择了这时候走,必然就是决意不再回来了。” “可怜她一个外嫁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受了这么一通无妄之灾,出门的时候,身上半分银钱也无,我随着她去雇了车,确定她能稳稳当当的回去才回来。” 说着她像是有些生气,闷闷道:“若是我有个姑娘,送出门子的时候好好的,结果一晚上就被人无故打成那样,我也是不依的!” 苏沅跟着连连点头,忿忿道:“是不能依,否则成什么样子了。” 林慧娘心累的叹气不说话。 苏沅想出去看热闹,不等有所动作却被颇有先见之明的林明晰摁住了。 林明晰低声警告:“不许乱跑。” 苏沅翻了个白眼,默默咬牙:“我就想出去看看,保证不惹祸。” 林明晰斩钉截铁:“不行。” 苏沅…… 她抓心挠肺的瞪着林明晰,实在是忍不住:“你难道就不好奇吗?外边都闹成那样了,你……” “我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抱怨,毫不容情地说:“你也不许好奇。”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只能努力的竖起耳朵默默的偷听。 他们这里,摁住了好奇的苏沅,就算是万事大吉。 可门外,就不是那么能摁下去的了。 女子叫嚷不断,喊的又是惊人之语,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好些路过的村民前来张望。 老太太和大伯母脚跟绊脚尖的冲出去想捂那女子的嘴,手还没能等伸出去呢,那女子就捂着肚子嗷嗷的喊杀人了救命啊。 女子圆滚滚的肚子一看就动不得。 动了说不得就会出人命。 老太太和大伯母再大的胆子也包不住天,只能是急得抓耳挠腮的在一旁跺脚呵斥。 三个女人的戏泼皮上了天。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老爷子忍无可忍的黑着脸走了出来,冷声道:“我刚刚说的你不同意,那你到底想如何?” 女子泼辣的呸了一声,张嘴就说:“妄自你一把年纪,算是彻底白活了!”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我都怀胎六月了,你居然敢说让我去抓药把这孩子打了?!” “这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会把孩子流了的!你做梦去吧!” 老爷子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骂过,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老太太急赤白脸的跟着跳脚。 “这孩子不打怎么成?!” “明成可是成了婚的,绝对不能要这样的孽种!” 女子闻言脸上闪过不屑,捂着肚子就说:“老婆子你少一口一个孽种的喷粪!你别忘了,我肚子里的这个,也是你林家的种!生下来是要叫林明成爹的!” “你骂林明成的孩子是孽种,岂不是将你身后的丈夫儿子祖宗一起都骂了进去?一把年纪了,你嘴上还是记得积德吧!” “再说了,林明成哄我跟他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会择日娶我进门,他还给了我信物,那就是定亲的信物!“ “我才不管你们怎么与那什么王家交待,我只知道,这孩子是林明成的,是林明成花言巧语哄得我怀上的,你们要么让林明成娶我,要么就连我和孩子一起弄死在这儿!” “否则等我有精神劲儿了,我就去官府,去书院,挨个哭着闹!”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明成是个什么样的畜牲!” “你们这家人,又是怎么道貌岸然的逼着我去死的!” 第216章 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人是绝对不能死的。 要是真让这人这么死在了家门口,那林明成的名声可算是彻底毁了。 林家其余人日后也别想做人了。 老爷子忍着怒火再三相劝,最后商议不成,险些被那女子的口无遮拦气得一翻白眼直接晕死过去。 老太太急得哭天抹泪的没了法子。 大伯母正是头大,却又不得不摁着性子想把哭闹不休的女子喊进屋去说。 这是家事。 也是丑事。 再让这人这么大大咧咧的嚷嚷,那可就真是再也说不清了! 可之前就被哄进去过一次,这次女子自然不能再轻易上当。 见周围的围观的人多了,女子越发来劲儿,也不管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好言相劝,张嘴就是要让林明成出来。 可林明成就跟聋了哑了一般,外边震天响的动静都勾不动他。 直到村长闻讯实在是看不下去赶了过来,他都不曾露面。 村长来了,自是不能再纵容事态这般发酵下去。 老人家到了,三言两语弄清楚了事情经过,阴沉着脸就对老爷子说:“老哥哥,按理说,你家的家事,我是不该插手的,可你家明成这事儿办得实在是窝囊,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男子可弄大了别人的肚子,还想一拍屁股就走人的理儿!” “如今人都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了,无论如何你家都得拿出个处理的章程来,将此事妥善处理,否则的话,此事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我林家村的人?” “简直就是平白无故的坏了林家村的名声!” 这事儿是林明成理亏。 面对村长的怒气,老爷子再硬气的骨头此时也挺不起来。 他心累的沉默了半响,无奈道:“那村长的意思是?“ 村长不耐的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一个大字不识的糟老头子,能有什么见地?” “你家读书人多,明成自己也是身上有功名的,这事儿自然是你家自己关上门来商量。” “可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这样的事儿,说得轻些就是不太检点,往重了说,那就是林明成的私德不修!秽乱不堪!” “这样的事儿,若是真传出去闹大了,你家明成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了!” “孰轻孰重,你心里自有一杆秤定着,轮不到外人多嘴,可如今,却是不能再让此人在此闹个不休了。” 村长忍无可忍的朝着林明成藏着的方向横了一眼,咬牙道:“总不能因林明成自己一个人的德行有损,就搞得像是整个林家村都是这般货色!” “你要是心疼自己孙子下不了决断,那我就只能去请族中族老前来,就此事商议出个法子!” 请动族中族老,那就是要将这事儿上纲上线的处置了。 族规甚严。 也容不下秽乱家风之人。 林明成这事儿捅大了,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老爷子心里打了个激灵,不等村长再开口,立马就说:“不过是些许小事儿,就不必惊动族中之人了,我们自己能处理好。” 村长心烦的呵了一声,冷声道:“你能处理好就是最好,这样的事儿,我还不愿多说呢。” 村长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 村民唏嘘着散了。 林家门前终于清净了些,村长却眼不见不烦的甩手就走。 老爷子张嘴想留没能留住,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村长走远,眼底也多了一丝痛定思痛的冷意。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依旧是跪着哭喊的女子,沉沉道:“你当真不愿接受我之前说的法子?” 女子想也不想就说:“当然不愿!” 老爷子被气笑了,咬牙道:“那就行,你既是想进林家门,我姑且就成全你。” “只盼着你记得自己今日说的话,来日过得如何,都别再怨天尤人!” 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老太太和大伯母震惊的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多了慌张。 老太太急吼吼的去扯老爷子的袖子,心焦地说:“老爷子不行啊!” “咱家明成都已经成了婚了,怎么能再多一个这样的……” “那你说怎么办?!” 老爷子怒极之下低吼出声:“你说,事情成了这样,应该怎么办?!” 老太太悻悻的说不出话。 老爷子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恍若失魂的大伯母说:“你去将明成爹叫来,说我有事儿与他说,另外,去将明成也叫来。” 大伯母支支吾吾道:“爹,明成他爹昨晚上出去还没能回来呢,我……” “废物!” 老爷子顾不上自己的仪态指着大伯母的鼻子就怒呵出声:“好好的男人自己看不住,一天不想着怎么教养孩子伺候丈夫,满脑子装着的都是怎么去跟人嘚瑟炫耀,怎么出门去丢人现眼!我林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媳妇儿!” 大伯母被吼得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老爷子见了更是来气。 “人去哪儿了?还不赶紧去找!” 大伯母心虚的应着,赶紧踮着脚跑了。 老爷子警告似的瞪了老太太一眼,咬牙说:“咱家出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你最好是安分点儿,别再自作主张了,否则休怪我不顾多年夫妻情分!” 原本还想作妖的老太太打了个哆嗦,顿时也不敢吭声了。 老爷子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才说:“将这人带进屋去待着,没有我的同意,绝对不许将人放出来,另外去将明成媳妇儿叫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先前场景实在是混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身上。 以至于除了二房一家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昨日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儿去哪儿了。 老太太还以为王婵娟在屋子里躲着哭呢。 可谁知推开门一看,发现连个鬼影子也无。 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老太太尖叫着喊老爷子。 老爷子进屋一看,眼前一黑差点直挺挺的倒下去。 刚娶进门的新媳妇儿就这么跑了。 这事儿传出去,林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翻盖了! 第217章 热衷于八卦的苏沅 老爷子和老太太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这才想起要找人。 可王婵娟一个时辰前就跑没影儿了。 这会儿再去找,上哪儿找去? 老太太急抓天喊地的跺脚。 老爷子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人跑不了多远,她在这里举目无亲,也没地方可去,唯一可去之处就是回娘家,你赶紧收拾些东西,带上明成,亲自去王家把人请回来。” 话说完,老爷子又不放心地说:“你去怕是不行,你去将明成叫来,我跟你们一起去,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好好的接回来!” “否则咱们家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老太太六神无主之下不敢多话,忙不迭的就跑着去叫躲着的林明成了。 老爷子想了又想,赶紧着去敲了二房的门。 他们要出去,可家里放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自然也是不能放心的。 得找人看着那个女子。 林明成这事儿本就让人糟心。 听了老爷子的嘱托,林传读和林慧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的苏沅则是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林明晰捧着一本书,面不改色的接着翻页。 许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迟疑,老爷子阴沉着脸说:“老二,你们虽是分家单过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这个当爹的就让你办这么点儿小事儿,你难不成还有不情愿?” 林传读为难的苦笑了一下,低声道:“爹,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问您句实话,那找上门的姑娘,和王家姑娘,二者您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王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大婚当日被林明成刻意为难就罢了。 进了门没能过一天好日子,就被林明成打得不成样子。 身上伤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 林明成在外头的姘头就大着肚子打上了门。 这事儿放在哪个姑娘的身上,人家家里人能乐意? 林传读发自内心的不觉得,这一次老爷子去王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老爷子却盲目的乐观着。 他说:“再不和气,那也是小两口一时的口角之争,算不得大事儿。” “再说了,王家女既都已经进了林家的门,就合该听夫家的吩咐,以夫家为天。” “我亲自前去,已经给足了王家面子,他若是识趣,就自然会好言相劝让王氏女跟着我回来。” 林传读哑然之下无话可说。 苏沅却是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她觉得林明成那个姘头说得挺对的。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干的事儿跟人是半点不沾边。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 老爷子不把王蝉娟的跑当回事儿,也笃定了林明成和王蝉娟已成定局的夫妻关系不会因此生变。 只是一味地逼着林传读答应帮忙看着那个女子。 林传读无奈之下只能应下。 老爷子才黑着脸出了门。 等老爷子走远些了,林传读长叹一声,说:“惠娘,那位到底是个女子,我去多有不便,你去帮忙看着些吧。” 再怎么说,那也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谁也不能太过分为难。 林慧娘忍着不情愿答应了。 苏沅一扔手里的小瓜子拍拍手就要往上跟。 “婶儿,我跟您一起去!” 能面对面的打听林明成的八卦,苏沅可是太感兴趣了。 苏沅动作太快。 以至于林明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跟着林惠娘跑没影儿了。 林明晰握着书头疼的唉了一声,无声低叹。 小小年纪就这般爱看热闹,不让看还跟你急。 这样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苏沅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来的。 到场后,所有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女子想来也是憋坏了,基本上不用苏沅费心打听,自个儿就扒拉着饭碗,吧嗒吧嗒的将自己是怎么跟林明成认识的,林明成又是怎么花言巧语哄得她怀上了孩子,然后林家人又是怎么逼着她把孩子打掉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得知这女子之前在花楼中求生,与林明成也是在花楼中相识的。 林慧娘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当真是一句也听不下去。 苏沅却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甚至有些后悔没能把自己的小瓜子带来接着磕。 这样的大戏,当真是比戏台子上的还好看啊! 见有人捧场,女子说得越发起劲。 她说苏沅听着的时候,老爷子也终于拎着面无人色的林明成到了县城。 县城王家,昨日送姑娘出嫁的喜气尚未散去。 门楣上就因浑身是伤跑了回来的王蝉娟染上了一层阴霾。 王家老太太带着闺女进房查看了一番王蝉娟身上的伤势,听王婵娟说起了昨日情形,气得浑身不住发抖,抹着眼泪出了房门,开口第一句就是“林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王林两家结两姓之好。 本就是互相看中了对方的家世人品。 林明成之前也来过王家,风度翩翩仪表斐然。 本身又是个有本事能取功名的才子。 对这门婚事,王家人自然是千个万个心满意足的。 可谁能想到,林明成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个不是人的畜牲?! 王家老太太想着姑娘身上惊心骇人的伤就不住愤怒,狠狠的拍着桌子咬牙:“他们家来说亲的时候说得千好万好,咱家姑娘出门子的时候,也是百般诸好,结果这一晚上过去,就把姑娘打成了这样,还有个怀着孩子的妓子找上了门要逼着咱家姑娘退位让贤,这世上就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秀才是个于功名上没太大本事的人。 可他这人膝下得了三个儿子,唯独就有这么一个姑娘。 自然是对姑娘千疼万宠的。 这一点从他给王蝉娟准备的嫁妆丰厚程度就可看出。 之前见王婵娟浑身是伤的跑了回来,他心里本就憋了火。 只是碍于自己是当爹的,不能跟着进屋查看伤势。 只能在门口这么眼巴巴的等着。 这会儿听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就气得青了脸。 他咬着牙站了起来,狠狠道:“夫人说的是,断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你在家好好的照顾闺女,我这就带着她的几个哥弟,去林家讨个说法!” “咱们王家的姑娘,断不能让人如此欺辱!” 王家老两口气得不行的时候,林家老爷子也终于带着人到了门前。 王家养着个老门房,从门缝里见了人就跑去报信了。 得知林家人上了门,王秀才和王家老太太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怒火。 “我还说去找他们呢,自己来了正好!” 第218章 厚颜无耻刷三观 林家老爷子带着老太太和林明成一起到王家之前,其实并没有太把这事儿当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王婵娟已经进了林家的门,说起来就是林家媳妇儿。 自古以来就有女子出嫁从夫的说法。 王婵娟在夫家的日子是怎么样的,王家压根就插不上手。 也不太可能为此插手。 老爷子心不在焉的来了,被请进门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怒气。 屋子里,王秀才和王家老太太分坐首座,见林家一家子进来了,也不曾起身相迎。 甚至不主动开口说话招待。 这于礼数上,可谓是失了风度,显然是带着火气。 老爷子不悦的抿了抿唇,强压心中不满,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故作声势的咳嗽了几声才说:“亲家,今日贸然前来,是想问一件事。” 王秀才阴沉着脸不吭声。 王家老太太也板着脸不说话。 场面一度很尴尬。 林家老太太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急吼吼地道:“明成媳妇儿离家了,可是回了娘家?” 不等别人开口,老太太就先发制人的拍着大腿喊了一嗓子,不满地道:“造孽啊!哪儿有刚出嫁的新媳妇儿,不等三日回门期限满,就擅自跑回了娘家的?!” “这可是大不吉利的事儿!是要给婆家招祸的啊!” 老太太话音刚落,老爷子也面带不悦地哼了一声。 他说:“且不说要给谁家招祸,可不跟家中长辈言语,不声不响的就一个人回了娘家,惹得家中长辈为此担忧,甚至还惊动家人四处去寻,这本就是失了分寸的。” 许是看王家二老脸色均是越发难看,老爷子终于想到了什么,略微缓和了语气,沉沉道:“但念在明成媳妇儿年纪小,当也不懂事的缘故,此次就算是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倒是可不作计较。” “我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将她接回去,还请亲家把人叫出来,随我们一道归家吧。” 王家二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好的坏的,就一股脑都被林家老两口说完了。 王秀才气得脸发青,狠狠的压抑着怒火咬牙:“照你们这么说,我闺女今日是犯了大罪过了?!” 林家老太太没什么眼色,张嘴就道:“岂止是罪过?简直就是造孽!” “成了婚不在家好好过日子就罢了,还擅自乱跑惹得我们不得不到处找,劳累长辈本就是不对,再说了,亲家,你家里可是有好几个儿子呢,这新出嫁的姑娘贸然回了娘家,那可是要给娘家哥弟招惹是非的!” “旁的不说,就算是为了家里的几个儿子着想,亲家也不该放明成媳妇儿进门,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的闺女错了,可你怎么不提我闺女那一身的伤?!” 王家老太太拍案而起,指着林明成就说:“你家来提亲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我?结果这才刚成婚一日,林明成就将人打成了那样,我姑娘不跑,难不成还要留在你家被活活打死吗?!” 林明成动手打了人,的确是他不对。 可这事儿在林家老太太和老爷子心里,当真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老太太不屑的撇撇嘴,没好气的反驳。 “谁家关上门了没吵嘴的时候?” “两个年轻人不过是言语上起了些许冲突,明成醉了酒不太清醒,失手碰了几下罢了,如何就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了?” “再说了,明成醒酒后也知道自己错了。” 老太太说着碰了碰林明成的胳膊。 林明成会意站了起来,对着王家二老拱手。 “岳父岳母在上,昨日之事,尽管是醉酒后无意间失手伤人,可说到底也是我的不对,让二老忧心,是我错了。” 林明成道歉的姿态拿捏得足。 可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却截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甚至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王家二老见了,直接就被气得笑出了声。 王秀才紧紧的捏着拳头,沉声道:“你说你知错了,那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儿了?” 林明成哑然不语,脸上甚至因王秀才的质问带出了几分不屑。 看他沉默,王秀才冷笑了一声,指着林明成大吼:“好啊,这就是你说的知道错了,好得很!” 王秀才怒极之下直接就将手边的茶杯朝着林明成砸了过来。 “好一个林家举人大老爷!” “亲家你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护鸡崽子似的唰的一下站起来拉着林明成躲开了杯子,愤怒道:“不过是些许小事儿,明成都说他知错了,你怎么还兴动手的?” “我家明成可是堂堂举人老爷!你这样是殴打天子门生!是触犯我朝律法的!” 王家老太太拦住了想动手的王秀才,忍无可忍地说:“行,你们说打人是小事儿,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了,那个大着肚子找上门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富贵人家是有三妻四妾的规矩,这我是知道的,可就算是纳妾的人家,也从来没有在正室刚进门头一日,就有了大着肚子的妾上门的规矩!” “林家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声势,我姑娘还没进门时就刻意为难,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多了来历不明的孩子。” “你跟我说规矩,我倒是想听听,林明成这般行事又是个什么规矩?这事儿又该怎么算!” 那找上门还很难处理的女子,是林家人底气最是不足的一点。 可就算是这样,林家人也没真的太过担心。 王婵娟已经嫁到了林家,这事儿就算是林明成再大的不对,她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忍着,难不成她还能忍受被人非议的可能,提出与林明成和离吗? 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笃定王家人再愤怒,最后也会让王婵娟跟着回去。 所以听到王家老太太的话半点不着急,只是有些尴尬。 林家老爷子慢悠悠的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这事儿,之前我们是不知情的,明成也是一次在外聚友的时候,被那女子刻意套住害了,今日之前他也并不知晓内情。”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明成此举算不上蓄意隐瞒,只是那女子到底是怀了明成的孩子,也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我们商量了一下,要不就暂时让那女子进门,等那孩子落了地,就将买那个女子送出去,保证不会让她影响到明成和蝉娟的正常日子,亲家……” “呸!谁是你亲家?!” 第219章 和离两断,两不相干 王家老太太铁青着脸破口大骂:“把那孩子生下来就把人送走?说的比唱的好听!且不能那女子能不能愿意走,就算是她同意了,可那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办?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让我闺女怎么办?!” 王秀才也是冷笑。 “我闺女没白给人养孩子的可能,也绝对不可能会同意的,你们就死了心吧!” 林家老爷子本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他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过。 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口气也多了几分生硬。 “婚事已经成了,你家闺女也成了我林家的媳妇儿,就该听夫家的安排,替夫君开枝散叶本就是女子本分,为夫君养育子女也是应尽的责任,此事是明成先对不住她,但你们作为外嫁女之长,本也不该插手她的夫家事儿。” “我们林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如何都不同意,那究竟是想怎么办?” 林家老太太一听腰板也抖擞了起来,讥诮道:“先不说男子纳妾本就是应有的规矩,就说她一个嫁入家门的媳妇儿,凭什么对丈夫的事儿指手画脚?” “别说我们还说了会将那女子送走,就算是不送走,留在家里给明成当了妾,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家明成日后可是有大出息,要做大官的人,他多个妾伺候怎么了?” “此时不过是多了一个,你们家就这副嘴脸,若是来日真到了三妻四妾的时候,你家岂不是要直接翻了天?!” 林家二老的嘴里实在难看。 饶是王家泼辣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此时也是被气得说不出话。 王秀才正面涨青紫咬牙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王蝉娟的声音。 她说:“爹娘,我不想回去那个地方。” 早前的时候太过混乱,以至于林家二老压根就没留意到她身上的伤有多严重。 此时打眼一瞧,哪怕是脸皮厚如锅底的老太太也不免有些心虚。 脸上满是青紫血肿就罢了。 连走路都不利索,尚是王家小儿子扶着的,可见的确是伤得不轻。 可就算如此,林家老太太还是忍不住说:“不过是些许皮肉伤,至于做出这副死样子吗?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了?我……” “住嘴!” 林家老爷子呵斥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努力缓和了口吻,说:“孩子,明成动手一事是他不对,可是……” “我想和离。” 王蝉娟一语惊人,瞬间掉了满室的下巴。 而王家二老则像是瞬间回魂似的,对视一眼狠下决心,同声道:“对!和离!” “马上和离!” 王家人能说出和离二字,这是林家人从未想到过的。 不光是老爷子和老太太震惊了。 就连一直神色高傲事不关己的林明成闻言,眼底都流出了一丝惊讶。 当下虽有和离的例子,可到底是千不存一,偶有发生,那都是绝对的少数。 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和离的,和离后的女方总是会受尽各种议论,都不会过得太好。 女子的娘家人甚至会因此受到非议,被周围邻里看不起。 可谁能想到,王家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不愿意让王婵娟跟着他们回林家。 林老爷子震惊之下就是说不出的后怕。 可嘴上还是说:“亲家,和离可不是小事儿,这……” “我知道和离兹事体大,也知道,家里多了个和离过的人,家人会因此被议论,可那又如何呢?” 王婵娟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轻轻地说:“我还知道,和离后的女子,是可到山中的尼庵里修行的,我就想去那里。” 王婵娟重重的跪下,对着王家二老磕了个头,哑声道:“女儿不孝,未能按爹娘所愿安稳一生,可女儿不怨谁,也不想拖累谁,和离后,我自请去山里修行,女儿心中别无所求,只盼着爹娘哥弟在家万事皆好,平安顺遂。” 王家二老心疼得喘不上气。 老太太更是哭成了泪人。 “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跟你爹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有人敢多嘴,你只管往家来,我跟你爹不行了,还有你哥哥弟弟养着你,咱家养你一辈子,也绝不能让你再入那吃人的火坑!” 王家老太太重重的一抹眼泪,哑着嗓门说:“和离!” “必须和离!” 王家秀才红着眼,狠狠咬牙。 “你们林家欺人太甚,今日之事,我们一家都记下了!” “正好林明成今日也来了,就此签下和离书,咱们这就上衙门去做底留证,自此往后,王家林家各归两路,我王家的姑娘,再不入你林家大门,绝不受你家的闲气!” 谁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老神在在了许久的林家人终于慌了。 林家老太太丧着脸着急地喊:“不成啊!和离不成!” “不过是……” “必须和离!” “这事儿没得商量!” 忍了半天的王家三小子忍无可忍的呸了一声,愤怒道:“你们是不是真以为自己家出了个举人就要飞天了,了不得了?!” “我告诉你林明成,你今日要么乖乖的签下和离书,跟我姐姐道歉认错,要么,我扭头就去衙门告你私德不修,在外秽乱胡来!” 王秀才被提醒了,也跟着说:“是啊,你们不做人做的事儿,也休怪我家翻脸无情!” “我倒是要看看,是我家闺女的名声重要,还是你家林明成的前程要紧!不信你就走着瞧!” 林明成的前程,是林家最要紧的事儿。 没有之一。 王家人这么说,就相当于是将刀刃悬在了林明成的脖子上。 只要王家人真去告了,那林明成的未来也就算是彻底完了。 林家人骤然色变。 林老爷子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没怎么说话的林明成却是开了腔。 他不屑道:“不就是和离吗?多大点儿事儿?” “将纸笔拿来,我这就想和离书写给你们,少在这儿跟我拿腔拿调的,我不吃你们这一套。” 林老爷子骇然回头,震惊得瞳孔都在颤。 “明成你……” “好!” “好一个举人大老爷!” “你这番话我今日算是记住了,老三,去将纸笔拿来,给举人老爷研磨!” “今日王家女与林家子,一刀两断,再不往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至此老死不相干!” 第220章 鸡飞蛋打 林明成到家的时候,大伯母和大伯父正在院子里喋喋不休的叫骂,说的都是等王婵娟回来以后,要怎么收拾这个不安分的儿媳妇儿。 然而,等看清了王婵娟并未跟着回来,林家二老也没影子,大伯母瞬间哑了嗓。 她难以置信的往林明成的身后看了好几眼,震惊道:“明成,你媳妇儿呢?!” “她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坐着的大伯父闻言满面怒火,站起来就说:“不成体统!” “这么多人去接还不愿回来,难不成她是要咱们一家人全部都去请吗?!” “明成你听我的,先别去接了,晾着她,等时候晾到了,不用你去接,她自己就灰溜溜的跑回来跪下认错了!” “对,等她回来的时候,你看娘怎么帮你收拾她!” “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姑娘吗?跟这儿摆什么小姐架子?!” 林明成脸色难看的说不出话。 大伯母个大伯父却一个劲的嗷嗷叫骂。 苏沅好奇的竖着耳朵偷听的时候,腿脚稍微慢了一些的老太太和老爷子终于也进了家门。 听到大伯母的叫喊,老太太暴躁的喊了一嗓子:“都给我闭嘴,别吵吵了!” “媳妇儿都没了还嗷嗷什么?!” “再嗷嗷,全村人都得来看咱家的笑话!” 大伯母两口子对视一眼,难以领会老太太这话的意思,却也是不敢吱声了。 老爷子面色不善地说:“林明成,你就在院子里跪着!说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就不可以起来!” 林明成从小到大,嘴甜会哄人,就没挨过老爷子的罚。 此时听了老爷子的话,不光是林明成愣了,就连一旁的大伯母和大伯父都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 大伯母干巴巴的挤出了几声笑,底气不足地说:“爹,这事儿也不能全说是明成的不对,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好好说,这大冬天的,真让人在这儿跪着,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老太太心里也窝火,可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咬牙也说:“是啊,有啥事儿咱们慢慢说,你让明成跪着做甚?明成身子骨本就不算多好,这寒冬腊月的……” “他身子怎么就不好了?” 老爷子冷着脸说:“从小到大,身子不好的是林明晰,不是他林明成!“林明晰做错了事儿,那也是在这院子里跪过的!林明晰都跪得,同样身为林家子孙,林明成为何就跪不得?!” “去给我跪着!” “今日谁敢给他求情,谁就跟他一起去那儿跪着!反正这院子也够大,跪你们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老爷子动了真火,谁也不敢多劝。 林明成带着不服往地上一跪。 大伯母和老太太见了心疼得不行,顿时也忘了想说的话。 大伯父到底是稍微冷静些,他察觉到了微妙之处,试探地问:“爹,你们不是说是去接明成媳妇儿回来吗?是事情不顺利吗?” 老爷子闻声脸上迸起了青筋,冷笑道:“什么明成媳妇儿?人家那是王家姑娘,跟他再无半点干系了!” 大伯父震惊不已。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都已经大婚了,怎么就不是……” “大婚怎么了?” “大婚了,难道就不能和离吗?!” 响起林明成的自作主张,老爷子实在是气不过,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朝着林明成狠狠的抽了过去。 “和离书你说签就签了!” “你也不想想,你跟王家姑娘刚大婚就和离,传出去对你有什么影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玩意儿!从小到大我都是怎么教你的?在外胡来惹得是非上门,不思己过还得意忘形!好好的婚事被你凭着一己之力生生搅和黄了!” “你只知道那是王家只出了个秀才,那你可知,得了王家这门婚事,对你来日的仕途有多大的好处?!” 老爷子越说越气,手上抽打的动作也越发没个轻重。 大伯母想去拦着,甚至还误伤被抽了好几下,疼得不住吸气。 林明成前日才受了伤,还伤得不轻。 这会儿被摁着这么抽了一顿,不等能张嘴说话,眼前一黑咣叽就晕倒在地。 老太太哭爹喊娘的扑过去护着不让再打了。 见老爷子怒气不减,索性就将自己扑在了林明成的身上,咬牙道:“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你难道还真要为这事儿将明成打死吗?!” “你要打,索性就连着我一起打!” “我跟我大孙一起死了才算是称了你的心!” 大伯母抹着眼泪,拽着尚且没能回神的大伯父咣当一起跪下了,声泪俱下的求:“爹,明成的确是错了,可这也不能全算是明成的错啊……” “您就饶他一次吧,再打下去,真就要不行了啊……” 老爷子手里捏着棍子,因呼吸剧烈身子不住颤抖。 他深深的望了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林明成一眼,盛怒之余,是说不出的满满失望。 他颓然的将手中棍子一扔,苦笑道:“可怜我自傲半生,临到了了,女儿不孝忤逆,耗费心血培养出了这么一个难成大器的孙子……” 他压抑着怒火转身,冷冷道:“你们既是要护着,那就好好的护着一辈子吧,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事儿了,从此以后,你们乐给他说哪家亲,愿给他寻哪门婚,我都不会再过问。”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老爷子甩手就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在院子里茫然半响,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老太太一咬牙,冲着大伯父吼了一声:“还杵着干什么?!” “赶紧将明成扶着进屋歇着啊!” 大伯父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跟着大伯母将林明成扶着进了屋。 将林明成安置好了,大伯父忍不住忐忑的问:“娘,爹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当真不管我们了?我……” 老爷子从未对大房的人说过这么重的话,此时老太太自己心里也慌得不行。 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你慌什么慌?” “你爹他就是一时气晕了头,随嘴说的气话罢了,怎能当真?” “你们好生照顾明成,其余事儿等到他气稍微消下去些再说。” 大伯父心慌慌的应下了。 大伯母搓着手凑上去,迟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娘,那个来找明成的怎么安置?我……” 第221章 突如其来的撩 老太太对那大着肚子上门的女子心中也是厌烦。 本是想说直接找机会把人赶出去。 可转念一想,林明成如今都被逼着和王家女和离了,将那女子留下倒是也无不可。 左右那女子怀着的也是林明成的孩子。 不如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老太太转了转眼,低声说:“她既是愿意来,那就让她待着,反正家里也不缺她的这一口饭吃,明成过两年就要下场春闱,正好也需要人伺候,等她腹中孩子落地了再说。” 大伯母没想到还能这么办,懵了许久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丝丝。 她难掩诧异地说:“娘,那王家那……” “和离书都签了,你还提那个糟心的晦气玩意儿干啥?!” “人家愿意去山里做姑子都不愿意跟着回来,我跟你爹在那儿好赖话都说尽了还是无用,还想怎么样?!” 大伯母呐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才刚成婚,怎么就要和离呢?咱家送去的那些个彩礼岂不是都亏了?我……” 老太太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一瞪眼拍着大腿就说:“你说的是,赶明儿我就得去把彩礼要回来!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家!” 老太太心里惦记着送出去的彩礼急吼吼的走了。 大伯母看看脸色阴沉的大伯父不敢吭声,只能是默默的坐在了床头看着林明成抹眼泪。 “我的儿我……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大伯父心烦意乱的甩手出去了。 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大伯母火烧屁股似的追了出去,喊了几声不见回头。 人声传出去好远,隔着门板听了半天热闹的苏沅啧了一声,扭头对着林明晰说:“我就说今晚上有好戏可看,你看,我没说错吧?” 林明晰正在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闻言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那你可看够了?” 苏沅点点头,唏嘘道:“林明成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王家姑娘。” 好好的姑娘家,本以为能觅得良缘,谁知遇上林明成这么个不是人的玩意儿。 这可倒好,前脚风风火火的办了婚礼。 第二天就上赶着和离。 林明成倒是不痛不痒的,甚至还白赚了个怀着孩子的便宜媳妇儿。 王家姑娘为此受到的影响却不知要延续多久。 换做个心性弱些的,只怕是一根绳子抹了脖子也是可能的。 听见苏沅的话,林明晰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其实对于王家姑娘而言,此时和离,并非是最大的坏事儿。” “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上策,或许此时会受影响,可影响也只是一时的,她年岁尚小,来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明成绝非良配。 嫁入了看似不错的林家,日后的日子也会成黄连熬的水。 趁尚未泥足深陷,早些脱身也是好事儿。 苏沅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做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点头。 林明晰实在是难以忍受她那个坐姿,出言提醒也是无用,索性就扭头不去看。 他将最后一件要收拾的东西放好,背对着苏沅说:“你光顾着看热闹了,可留意过时辰?” 苏沅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摇头。 “没有,现在什么时候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回头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再不走,马上天儿可就要亮了。” “你还准备在我的房间待多久?” 苏沅闻言有些尴尬,可还是将信将疑的:“已经这么晚了吗?” 见他她不信,林明晰索性拉着她站了起来,指着门外的天色说:“你自己看?”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 虽说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可这时候,村子里除了熬夜的猫头鹰,其余只要是个能喘气的活物,大概都早早的睡了。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晚了,尴尬的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的房间视野好呢……” 苏沅是个姑娘家,林慧娘特意在院子深处给她准备了房间。 那个房间比林明晰的大。 也相对安静。 可安静是安静了,想听点儿什么现成的热闹却是不行了。 林明晰的房间与隔壁院子隔得最近。 苏沅早就猜到今晚上有精彩好戏,故而吃过了饭,早早的就自带小凳子和瓜子入驻等候。 这会儿热闹听完了,苏沅才恍惚意识到,孤男寡女的,这么晚了,自己还赖在林明晰的房间不走,好像的确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沅尴尬的想走,还不等动,却被林明晰抓住了手腕。 她诧异回头。 “你干什么?” 林明晰无声无声轻笑,玩味道:“时辰也不早了,你这时候回去也是折腾,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在我这儿歇下也行。” 苏沅嗖的一下瞪圆了眼,想也不想的就开始甩手:“不行不可以我不愿意!” “我非常介意!” 林明晰非但没松手,甚至还顺着苏沅挣扎的劲儿,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不动声色的带了带。 苏沅已经快到他的怀里了,自己还不曾察觉。 林明晰唇角微微上扬,看神情却颇有几分虚情假意的失落。 他说:“我们曾经也是同住一室的,沅沅当日也不介意,如今却是与我生分了。” 苏沅气得耳朵红,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当时不介意了?我明明介意得要死好吗?!” 她当时就很想把林明晰赶出去的。 可是林明晰脸皮厚赶不出去,她能怎么办?! 炸毛的苏沅格外有趣。 林明晰看得眼底笑意弥漫,像用糖果哄不知事的孩子似的轻声诱哄:“真不考虑在这儿歇下吗?” “我把床都铺好了,被子枕头也是换的新的,还用了你喜欢的柏枝熏香。” 苏沅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要不可以我介意!” 林明晰面露惋惜。 “你会喜欢的。” 苏沅面红耳赤。 “放屁!” “我不喜欢!你赶紧给我撒开!不然我就要揍你了!” 苏沅看起来马上就要冒烟了。 宛若是家养的猫崽子气得龇出了牙,跳脚似的着急炫耀自己的本事。 可那点儿小米牙的威慑力,在林明晰眼中大约还不如被蚊子咬上一口来得大。 林明晰见好就收,遗憾的松开了手。 “好吧,那我下次记得换你更喜欢的东西熏。” 面对林明晰突如其来的撩,苏沅大脑当机,脑海中空白一片,舌头都快打结了。 林明晰一松开手,她扭头撒丫子就往外跑。 等人都跑远了,林明晰才听到她语调不稳的忿忿:“你换什么我都不喜欢!” “你休想!” 林明晰倚在门框上看了许久,摇着头轻轻的笑出了声。 “小丫头。” 第222章 本该如此 林明成和王婵娟和离,最大的受益者大概就是那个主动上门的女子秦芳儿。 也许是知道自己能留下来之不易,秦芳儿除了第一天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泼辣外,其余时候,都低调得异常。 能不多走动就不多走动。 能待着就待着。 林明成被老爷子抽了一顿大病一场,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大伯母和老太太忙里忙外的照顾,一时也顾不上她。 秦芳儿也是个识趣的。 不等这两人腾出手来收拾她,主动就开始了帮着照顾林明成。 她的肚子看着实在显怀,虽不足六月,可已经大得像个斗箩,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手脚麻利半点不拖拉。 老太太和大伯母说什么她都说好。 前所未有的温顺。 甚至面对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刻意刁难,她也跟个没性子的泥人儿似的,任由拿捏,让早起做饭就做饭,喊半夜不许睡,拿着扇子往火盆边上扇风伺候就在一旁伺候一宿。 她这般知情识趣,跟之前执拗和离的王婵娟比起来,更是难得。 再加上她肚子里还怀着林明成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老太太和大伯母也愿意给她几分好脸,也不再提要将她赶出去的事儿。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几日,王家人前来送还彩礼,并且将王蝉娟带来的嫁妆带回去的时候,秦芳儿已经在林家站住了脚。 暂时是不会被赶走了。 王家人到的时候,没一个有好脸色。 三言两语将该说的说清楚,让老太太当面点清了送过去的银子,对着单子将嫁妆清点清楚,利索的把一个个大箱子往车上一搬,半点不留情扭头就要走。 都走到门口了,转头却是笑容满面的敲响了二房的院门。 苏沅和林明晰明日就要去南正奇那里了,一家人难得闲聚,此时正一人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齐心协力的腌咸菜。 不久就要过年了。 腌咸菜做豆酱搞炸货,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仪式感。 林慧娘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万事万物都是准备全了的。 今日要做的,就是将晾晒了许久的芥菜分菜叶和菜梗,分别摘取出来,顺便将不好的部分择掉。 另外就是要将准备做大酱的豆子选出来。 按林慧娘的话说,就是做大酱的豆子,必须是颗粒均匀大小相符的。 还有就是绝对不能有一粒坏豆子掺杂进去。 否则一粒坏豆子,就能坏了整缸子大酱的滋味。 可晒豆子的时候又不可能事先挑选到位。 晒的中途也会有一些豆子变质。 所以今日就必须将豆子挑选好了,不容有失。 苏沅择菜是个手上没轻重的。 林慧娘怕她糟践了上好的菜,索性就给她一个大盆,让她择豆子。 满满的一大盆豆子。 光是看着就让人眼花得不行。 苏沅老老实实的蹲着择了许久,这会儿盆里的份量也没见减少。 听见见门口有人在叫,被手里的东西折磨得怀疑人生的苏沅立马就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说完就跑,就跟怕是有人跟她抢似的,积极得不行。 林慧娘忍着笑,低声道:“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灶上的活计差些,以后若是成了家,那可如何是好。” 林明晰想到苏沅曾经献丑绣过的胖鸭子,和差点烧了厨房的光辉历史,一言难尽的摇摇头。 “您说差些,都是为难她了。” 林慧娘好笑得不行。 林明晰却说:“左右她都是在家的,也用不着她做多少,只要能吃就行了。” 这话含义就很是深了。 林慧娘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忍笑道:“能吃倒是不怕,你娘还能做上许多年呢,只是不知道,沅沅知否愿意在家里吃上一辈子。” 林明晰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她会愿意的。” 林传读但笑不语的在一旁听着,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些懵的苏沅领着两个男子进了院。 王家的人,二房之前无人见过。 这会儿见了,不由得面露诧异。 像是猜到他们在意外什么,王家三郎立马就笑着说:“贸然打搅,是我们失礼了,只是今日出门时,家姐特特叮嘱过了,让我过来道谢,小子实在是不敢不来。” 说着,他立马就说:“我是王家三子,王成军,王婵娟是我姐姐。” 林慧娘恍然的哦了一声,赶紧站起来示意王成军坐下。 王成军却说:“家中父母尚在等候,我就不多打搅了。” “今日来,是来给您一家道谢的。” 王成军将带来的一个小箱子放在了桌子上,感激道:“诸位对家姐的相助姐姐回去都说了,今日前来,一是为谢姑娘在门前解围之恩,二是谢婶娘大义相助之情,王家上下对您一家感激难言,实在是没什么好报答的,来的途中家父家母特意收拾了一些小玩意儿,让我带来权作谢礼,请您笑纳。” 帮王婵娟解围,只是举手之劳。 不管是林慧娘还是苏沅,都不曾放在心上。 他们也没想到王家人会郑重其事的前来道谢,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尴尬。 林慧娘求助似的看了林传读一眼。 林传读无奈,只能说:“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值不得几个钱,您就收下便是,如此,我们一家也尽可心安了。” 王三郎似是猜到了解围之人是苏沅,笑着说:“姐姐回去就说了,姑娘帮了她大忙,只是她到底是欠了您一声多谢,您日后有时间了,不妨多作来往,您的情,王家上下都记着呢。” 苏沅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尴尬的笑了几声,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来往倒是可以的,可我大约只会跟王家姑娘来往,就是不知王姑娘,以后住在何处?” 苏沅这话存了试探的意思。 光明正大也明明白白。 王三郎洒然一笑,淡淡道:“既是王家的姑娘,那自然是住在家中的。” 王婵娟虽愿去山里,可王家人又如何愿意? 所遇非人,并非是王婵娟的错。 做错事儿的也不是她。 凭什么要将所有的后果都堆积到她的身上? 王家人的态度极大的赢得了苏沅的好感,苏沅当即就笑了起来。 她说:“就该如此。” 第223章 我想你喜欢我 像是怕王三郎误会自己的意思,苏沅解释说:“公子回去,不妨劝解令姐,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满大街都是,好菜不怕晚,只要时候到了,良人自然会来的,可千万别因一颗老鼠屎就怕了整锅汤,世上的人渣还是没那么多的,大好的时光还等嚯嚯,年岁轻轻的去了山里,那可就是不划算的了。” 苏沅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惊世骇俗。 可在场之人,却无人面露异色。 也正合了王家的意思。 王三郎眼底笑意弥散,轻声道:“姑娘的话我记下了,必当转达。” “多谢姑娘开解。” 苏沅嘿嘿一笑摆手说不必。 王三郎谢了又谢,最后将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才在林传读和林慧娘的再三挽留中告辞而去。 出了二房的院门,先前还笑吟吟的王三郎立马就冷了脸,跟正巧进门的林大伯撞了个面对面,却是一声招呼也不打,黑着脸就直挺挺的走了过去。 林大伯还在迟疑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彻底无视了。 林大伯气得甩手进了屋。 跟着林明晰送人出来的苏沅见了却止不住的想笑。 王家这事儿,办得利索又解气。 活该大房一家打落牙齿混血吞。 苏沅正幸灾乐祸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林明晰凉丝丝的嗓音:“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苏沅愣了一下,耳根子有些发红。 “不是,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意思暂且不论,可纵然有再多男人,沅沅也不必惦记了。” 苏沅茫然的张大了嘴。 “你几个意思?”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淡淡道:“因为你的男人,有且只有一个。” “别的野男人,休想。” 苏沅…… 她气急败坏的跺脚:“林明晰你……” “沅沅,人送走了就赶紧来择豆子,这可是你主动揽下的活儿,再磨蹭下去,你明日怕就是走不了咯。” 院子里传出了林慧娘戏谑的打趣声,刚刚还愤怒得跟个小公鸡似的苏沅想到那一大盆豆子,瞬间就泄了气。 她有气无力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悲伤的应声:“好咧,我这就来。” 林明晰见状心中好笑,低声道:“我帮你择。” 苏沅脚步一顿,狐疑的皱眉。 “当真?” 林明晰被气笑了。 “我至于在这事儿上忽悠你?” 苏沅想了想倒是也觉得没必要。 可不等她高兴,林明晰就说:“不过是有条件的。” 苏沅忿忿的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个黑心汤圆没那么好的心!” 林明晰一时没反应过来黑心汤圆儿是什么意思,眼底含笑道:“别生气了,笑一个,笑了叫一声哥哥,哥哥就帮你。” 林明晰的语气听起来很正经。 可他这话的内容本身就不正经啊! 听起来活像是个在街头调戏少女的纨绔! 苏沅难以置信的横了林明晰一眼,愤怒磨牙。 “你休想!” “不就是点儿豆子吗?我自己挑!” 林明晰目送着她噔噔噔的走远,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小姑娘怎么不懂事识时务呢?” 放狠话的时候,苏沅格外的气势威武。 然而到了残忍的现实面前,苏沅却不得不为自己刚刚的霸气而后悔不跌。 盆里的豆子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她就算是把眼睛数绿了,庞大的豆子军团数量也不见减少半分。 择菜的林惠娘已经早早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去做饭了。 林传读端着择好的菜去了厨房里切。 林明晰是负责处理配菜的,也已经完成了任务,拎着自己的小凳子进了屋。 苏沅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看着密密麻麻的豆子,陷入了长久的怀疑人生。 一开始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觉得择豆子是一个轻松的活儿,执意要揽下呢? 她刚刚为什么要图一时的意气拒绝林明晰的帮助呢? 笑一下叫声哥哥能少块肉还是咋地? 让林明晰如愿了,就能多一双手来帮忙。 这样的好事儿,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苏沅正暗自生恼时,林明晰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正纠结要不要给苏沅个台阶下,找个借口说自己之前只是玩笑。 结果他就看到苏沅瞬间眼睛就亮了。 苏沅龇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对着林明晰笑得献媚又讨好。 不等林明晰回神,极为自觉的就说:“哥哥,你是来帮我的吗?” 苏沅上一次这么叫哥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久到林明晰甚至都不太能想起来,当时的情景。 可苏沅的笑就在眼前,林明晰的脑海中突然就闪现出当时的场景。 苏沅娇滴滴的一声哥哥,差点叫弯了他的腰。 林明晰恍了好一阵不曾回神。 苏沅茫然的伸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狐疑的又叫了几声:“哥哥?” “哥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林明晰骤然回魂,不知为何脸就红了。 他闪躲似的不敢看苏沅的眼,一把抢过苏沅手里的豆子,咬牙道:“不许叫了!” 苏沅手里一空一懵就是一顿。 等她反应过来,就是被戏耍的大怒。 她弯腰揪住了林明晰的衣领,在他耳边忿忿咬牙:“林哥哥,你老逗我玩儿呢啊?!” 让这么叫的是他。 恼羞成怒不许叫了的还是他。 林明晰这喜怒无常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添的? 小崽子欠打啊! 林明晰被揪着衣领动弹不自在,又不敢太看苏沅的脸,只能是目光闪躲地说:“有话好好说,你先撒开,我……”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苏沅愤怒的用手掌摁着林明晰的肩膀把人摁着钉在了板凳上,狰狞冷笑。 “什么也别说了,这些豆子都是你的了!” “赶紧择!择不完我就把你扒了衣裳挂到树上去遗臭万年!”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被苏沅摁着干活。 苏沅自己清闲了。 可大约是心里不得劲儿,看着还挺生气。 小嘴嘚吧嘚的不知在嘀咕什么,小表情看着是越发生气。 林明晰手上动作飞快,见她那样子实在是没忍住,索性低着头喊了一声:“沅沅。” 苏沅急赤白脸的瞪眼。 “干啥?” 林明晰将几颗坏了的豆子放在了一旁的小碗里,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听你唤的哥哥,我心中格外欢喜。” 苏沅怔了一下,见鬼似的瞪着林明晰。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占便宜还没完了是不是?我……” “可我一想你是这种情形下叫的,又有些失落。”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话,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是想听你这么唤的。” “可我想,下一次你叫哥哥的时候,是喜欢我。” 第224章 脱贫致富,道阻且艰 林明晰拜了南正奇为师的事儿,在目前的情形下,是绝对不可声张的。 所以就连林传读夫妇林明晰都一同瞒了。 对他们只说,贺明和胡图给自己引荐了另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他日后大约就会在老师那里进学,不再去书院。 对贺明和胡图,林传读的和林慧娘是一万个放心。 他们引荐的人,自然也是放心的。 故而闻言也没多问,只是在他们出门前帮着收拾了东西,准备了一些家里的特产。 天色未曾大亮,苏沅就睡眼惺忪的跟着林明晰出了门。 两人搭乘骡车转道几次,终于在中午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早知他们要来,南歌离早早的就将各自的房间准备好了。 苏沅和林明晰到了,直接拎着自己的东西住进去就行。 苏沅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和林明晰初来乍到的,南正奇对林明晰也不算多熟悉,总要给彼此一点互相适应的时间,然后才开始正式的教学。 结果刚到第一天,她就被南正奇的雷厉风行所震惊到了。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就连林明晰都是懵的。 直接就被南正奇拎进了书房写策论文章。 林明晰有了活儿,苏沅百无聊赖,只能去跟着南歌离研究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南歌离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头疼道:“大冬天的,我弄出点儿绿叶子不容易,你可别折腾它们了。” 苏沅上次来一趟,南歌离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花花草草淹死了大半。 这回再让苏沅搞上一次,那当真是要哀鸿遍野寸草不生了。 苏沅闻言有些尴尬,心虚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悻悻道:“我这不是想帮您干活儿嘛,这么白吃白住的,我心里也不踏实……” 南歌离哭笑不得的瞥了她一眼,戏谑道:“可我一见着你动,我心里就更不踏实。” 自知罪孽深重的苏沅摸摸鼻子不说话。 南歌离好笑道:“既然是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让你闲着。” “南风,你去将屋子里的那些册子拿出来。” 存在感极弱的南风应声去了。 苏沅茫然的眨了眨眼。 像是有些好奇。 南歌离耐心道:“我这里有一些册子,你无事的时候就将册子看一遍,查一下看都有些什么纰漏,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问南风也行,但是三个月内必须将那些册子全部看完。” 听南歌离说得轻描淡写的,苏沅心里也没当回事儿。 当即就拍着胸口说:“不就是几本册子吗?哪儿就用得着三个月?我几天就能搞定。” 南歌离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目光中宛若夹杂着怜悯。 “是么?” “那就祝你好运了。” 南歌离说的册子,苏沅以为就一本两本的样子。 所以并未警惕。 可当看清南风抱着出来的两大个箱子,她脸上的笑就开始缓缓凝滞。 她难以置信的指着那两个大箱子,震惊道:“这里边装着的都是册子?” 南歌离轻笑颔首。 “是啊,都是。” 苏沅…… 然后她就看到南风面无表情的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走。 苏沅心里猛地窜起一股浓烈的不安,皱眉道:“大哥您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吗?” 南风回答得格外板正。 正直又残忍。 “这里只是一部分,屋子里还有几箱。” 苏沅的下巴哐当一下就掉到了地上,瞬间哑然无声。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大意了。 南歌离说给三个月,当真不是小看苏沅的本事。 而是真的算准了的,看完这些册子,起码需要的时间就是三个月。 甚至更久。 南风前前后后跑了三趟,最后凑齐了六个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院子里,彻底震撼了苏沅无知又天真的心灵。 像是没看到她的震惊似的,南歌离轻描淡写地说:“想学着做生意,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看账做账,也要能一眼看出做好的账册中的纰漏,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将这里的账册全部看完,并且将你发现的纰漏错误之处找出来,另起一册记录好,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检查,若是不能达标,那你要么放弃自己的发财梦,要么,这里的账册数量就会翻倍。” “什么时候能达到我的要求,你什么时候,就可以慢慢的尝试着开始了。” 南歌离说得十分轻松。 语调间甚至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惬意。 当事人苏沅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眼前满满当当的几大箱子,里边的账册都是密密麻麻的支出收纳的记录,三个月时间,别说是找出错误,就算是勉强将眼前的全都看上一遍,对苏沅而言都是很难的。 苏沅将生无可恋写在了脸上。 南歌离却心情不错地说:“若是觉得难,你可以放弃。” “以你的天分,在街边上支一个小摊,还是能勉强糊口的。” 发财和勉强糊口,这二者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苏沅痛下决心似的狠狠一咬牙,硬着头皮说:“先生说的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为着实是太……” “你是觉得时间太长了吗?” 南歌离满是戏谑的打断了苏沅的话,玩味道:“你若是觉得时间太长,倒也不是难题,干脆将时间缩短为两个月,或者是一个月,你觉得行吗?” 苏沅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后悔不跌地摇头。 “不要不行不可以!” “我非常喜欢三这个数字,以及我真心实意的觉得三个月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时间,真的不用再改动了。” 南歌离闻言乐出了声,善解人意道:“其实是可以改的。” 苏沅听见这话都快哭了。 她哀求似的看向了南歌离,苦声道:“先生,您给条活路吧……” 三个月再缩短,她真的会死的! 南歌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慢悠悠的拿着书起了身,轻笑道:“那就好。” “林明晰在里头温书写文,你就在此跟着我看账做账,你们各司其职,倒也是相得益彰,很是不错。” 苏沅空口吃了黄连,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想哭。 苦哈哈的目送着南歌离悠悠而去,深以无奈的长叹一声,认命的抱着箱子往自己的房间里搬。 别人想致富,是要先修路。 到了她这里,是想脱贫,先扫盲…… 发财之路道阻且艰。 看样子她还是有得煎熬…… 第225章 活着全靠挺 苏沅一趟接着一趟的来回忙活,南风送着南歌离到了她的院子,像过去的几十年一般,在门口的位置站定不动。 南歌离没直接进屋,反而是抱着胳膊靠在了门框上,要笑不笑地说:“你觉得,她能完成吗?” 南歌离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布置给苏沅的这个任务,绝对谈不上轻松。 甚至可以说是艰巨。 南歌离本人在苏沅面前一脸淡定,其实心里也拿不准,苏沅到底能不能搞定。 她随口一问,南风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姐觉得她能行,那她就是能行。” 南歌离无声一怔,被南风的话逗得弯了唇。 “你倒是个会和稀泥的。” “只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能行。” “因为呐,她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若此时就不行了,那来日也没什么好过分期待的了。” 南风静默不语。 南歌离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摇头笑笑进了屋。 院子里清风无痕,带起了地上的枯叶涟漪。 静得让人心安。 南正奇和南歌离,不愧是亲生的父女。 二人折腾的手段,都是同出一家的可怕。 苏沅在这头被各色陈年账册折磨得生不如死。 林明晰也在南正奇的敲打和特立独行的引导下,逐步度过了一开始的混沌挣扎,慢慢的在脑海中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认知有多浅薄。 世上还有多少东西是他从不知道的。 而那些不知道的,就是他要用心的去学的。 林明晰学得刻苦,再难再看似不可理喻的任务,只要是南正奇布置下来的,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尽可能完美的去完成。 可南正奇却鲜少满意。 他对林明晰的喜爱似乎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就跟个哄人的骗子似的,将人哄到家里磕头拜了师,完之后他就开始百般挑事儿。 各种不满意。 甚至隔三差五的,还能听到南正奇的厉声斥责。 林明晰当了多年的天才,在学业上也是鲜少遇挫。 可在南正奇这里,他可算是受尽了前所未有的嫌弃。 南正奇从学识上,全方面的进行了碾压,然后就开始了对林明晰的特训。 苏沅本以为自己挺忙的了。 可转头一看林明晰屋子里堆得基本上已经快装不下人的书,还有桌子上堆得怎么都写不完的文章,瞬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难了。 起码林明晰的面临的任务难度指数是比她高的。 自觉生活难以为继的时候,看看林明晰,似乎就又有勇气能活下去了。 苏沅似乎从林明晰的身上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然后就开始隔三差五的去从林明晰的身上找安慰。 林明晰一开始没察觉苏沅的目的。 一心只以为苏沅是想自己了,所以才总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小感动。 想着自己跟苏沅说的那些话总算是不曾白费。 可后来发现苏沅每次从自己的房间出去的时候都是一脸重振旗鼓的样子,心中瞬间明悟,剩下的就是无可奈何的好笑。 苏沅和林明晰互相从对方的身上找动力,苦哈哈的熬过了头两个月,很快就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 过年是大事儿。 天大地大不如年关大。 就算是再不近人情的东家,也会发上一些东西,让干活的人回去与家人团聚,好好的过一个节。 苏沅和林明晰不是来打工的,自然也是有年假的。 虽然只有短到可怜的五天,可到底也是有了。 腊月二十九那日,苏沅和林明晰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似是看出了苏沅难掩的兴奋,南歌离慢悠悠的提醒她:“剩下的账册都带上了吗?” 苏沅触电似的猛地一震。 南歌离却是幽幽的笑了。 “三个月的时间可不多了,你确定不用带一些回去吗?” 本想什么也不带的苏沅立马就折返了回去,生无可恋地说:“我想了想,应该还是需要带的。” 五天时间说是不长,可仔细算起来,那也是能关键到能要命的啊…… 万一最后距离完成任务,恰恰就是差了这五天的功夫呢…… 南歌离忍着笑看苏沅前后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才说:“要过年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的,我让南风准备了些东西,你们顺道带回去,算是给你们家里人见礼了。” “听说家里做了不少好吃的,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一些,我等着尝呢。” 林明晰笑着说好。 然后南风也从南正奇的书房里拿出了给林明晰的作业。 整整一叠纸,上边密密麻麻的不知写的是什么。 总之看起来,就是接下来的几日林明晰绝对不会过得轻松的样子。 林明晰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正奇书房的方向长鞠一躬,然后才带着一脸悻悻的苏沅离开了南家的庄子。 他俩走了,南歌离煮了一壶茶,端着进了南正奇的书房。 南正奇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弯腰写写画画。 南歌离凑近看了一眼,发现他是在批注林明晰作的文章。 林明晰的原本的字迹被南正奇的字迹逐渐覆盖,可这还只是修改了不到一半。 而桌子上还堆着另外一叠,可见林明晰辛苦,可南正奇花费的心思也同样不少。 南歌离多年不曾见南正奇这般认真的样子,将茶壶放下,一时间有些好笑。 “当年收第一个弟子时,爹爹似也不曾这般用心过。” 南正奇放下手中的毛笔无声一笑,低叹道:“清行是个可造之材,也是能耐得住打磨的,只是出身低了些,比起京中世家之子,到底是少了几分见识的广博,人的见识一旦短了,所书之文也会相应的少了几分锐气,这是他身上要命的短板,若是想更显长处,就不得不如此了。” 南歌离笑而不言,南正奇却自顾自地说:“只是光是靠着这么硬生生灌输进去的,到底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若真是想有好的效果,还是要他自己亲身去见去经历才是正经。”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样的老话,并非是无道理的。 似是看出了南正奇的为难,南歌离无声一笑,轻声道:“这有什么好发愁的,我且问爹爹,您觉得,以林明晰如今的才学,两年后下场一试,可有结果?” 南正奇想也不想就说:“那是必然,纵然不是状元之才,也当是名列三甲之数。” 南歌离眉眼舒展,轻笑道:“既是如此,那么他所欠缺的,想来就是亲眼所见所历的过程,偏偏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儿,见得少了,多出去走动多见识见识也就足了。” “他人年轻,腿脚好,想来在这两年里多走些地方,也不是什么难的。” “见得多了,所欠缺之处弥补上,自然也就好了。” “年后那人也该是到了,到时候让林明晰跟着去走上几趟,想来您所愁之事也可迎刃而解了。” 南正奇被提醒了一下,瞬间开怀一笑。 “你说的是,大好的机会,不就是在眼前吗?” 第226章 也是个人才 苏沅和林明晰离家两月,他俩过得度日如年,家中万事风平浪静。 唯一值得一说的,大约就是秦芳儿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和勤奋,在林家算是彻底站稳了脚,尽管没正式办一场婚宴,可也被林家人默认为了林家的一份子,是林明成的妻子。 尽管谁都知道秦芳儿来历不算光明正大。 可她肚子里怀着林明成的孩子,又得了林明成的认可,那她就是林家的长房长孙媳。 按规矩,苏沅和林明晰见了,也得叫上一声大嫂。 苏沅和林明晰到的时候,秦芳儿正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洗洗涮涮。 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像反扣了个簸箕的肚子圆滚滚的,将人挺得不住后仰。 看起来弯腰都十分艰难。 可就算是这样,却也没耽搁她手上的活计,动作还挺快。 看到苏沅和林明晰进了门,秦芳儿率先出声问了好。 苏沅尴尬的应了一声,不太自然的询问:“需要帮忙吗?” 秦芳儿不以为意的一笑,摆手说:“不用不用,就这么点儿东西,我一会儿就弄完了,你们快进屋去歇着就是。” 苏沅讪讪的应了是,拉着林明晰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 入了二房的小院子,她的脸上都还是满满当当的恍惚。 她神色诡异的指了指刚刚遇上秦芳儿的的位置,难以置信:“这是同一个人吗?” 秦芳儿初现面时,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活阎王都没她那阵仗吓人。 可这才多久,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两个月的时间,竟能让一个人的变化这么大的吗? 林明晰闻言无声一笑,淡淡道:“有所图之下,必有所变,她之前怕留不下,所以拿出了所有的泼辣,如今如愿以偿了,自然是要费心讨好的。” 只是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这样的一个人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本性多久,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沅恍恍惚惚的哦了一声,有些一言难尽的感叹。 “我还是小瞧她了。” 她原以为,面对大伯母和老太太的刻意刁难,秦芳儿留不长久。 可不成想,人竟真的就熬得住…… 也是个人才。 苏沅唏嘘着不知说什么好,在外边干活的林慧娘进来见着他俩,喜出望外的乐弯了眼。 “连着好几晚我都梦着喜鹊儿登枝,心里还琢磨是有什么好事儿呢,今日你们就回来了,可见我这梦还是应景的。” “知道我心里想着谁,这就来了谁。” 苏沅嘿嘿笑着挽住了林慧娘的胳膊,讨喜道:“那可不,我就说我最近耳朵怎么总是发烫呢,原来是您惦记得狠了。” “只不过婶儿您以后可别那么想我了,耳朵一宿一宿的烫得我睡不着,可难受了。” 苏沅存心逗趣。 林慧娘瞬间笑出了声。 她用指尖点了点苏沅的眉心,好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能说的。” 林慧娘不放心的拉着苏沅和林明晰来回看了几圈,眼里全是嫌弃。 “你俩出去一趟是瘦一趟,这才多久,腰上都空了一圈了!” 她利索的将手上挎着的篮子放下,说:“进屋歇着去,我这就去做饭,做点儿好的给你们补补。” 林慧娘闲不住。 说着话就进了厨房。 林明晰去接在外做工还没回来的林传读。 苏沅搬了个小凳子跟着进了厨房,听林慧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家常。 二房来银子的路子不多。 除了能种的那点儿田地,剩下的就能是指望林传读和林慧娘外出做工讨活。 浆洗房冬日里的活儿多些,林慧娘辛苦是辛苦,可辛苦到头了能多得不少银子。 这会儿提起,眉眼间还都是笑意。 “我之前在镇上见着有姑娘穿的藕色袄子俊俏得不行,特特问了人,去裁了一些料子,已经着手做了大半了,等我明日里得了闲,就将早就晒好的棉花扎扎实实的塞进去,封了边儿,就是一件漂亮衣裳,过几日过年你穿上,指定好看。” 家中不富裕。 林慧娘和林传读本身好几年都置办不上一身衣裳。 这会儿身上穿着的,还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旧袄。 可苏沅到林家时日不长,前前后后却得了好几身。 苏沅有些不忍,低声说:“婶儿,我衣裳够穿,您就别费那个心思了。” 林慧娘不赞同道:“那哪儿能成?” “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若真是像的这种老婆子一般,那才是看着就糟心呢。” 她笑着说:“只是你没什么头花首饰,到底是太素净了些,后日赶集,我带着你去集市上走一趟,选个鲜亮些的头花回来配新衣裳,那才是好看呢。” 林慧娘满心满眼的都是去买什么。 苏沅听得好笑,又不忍坏了她的兴致,索性就在一旁听见什么都说好。 说了半天,饭菜都快做好了,林明晰和林传读却始终不见回来。 苏沅奇怪的往门口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道:“婶儿,这都快过年了,林叔上哪儿还有活儿干?” 林慧娘无奈的顿了顿,叹气说:“冬日里活儿不多,他多数也是在家里编筐子,只是前几日,村里有人要盖房子,需要一些芦苇杆,出了银子请人去割,你林叔得了信儿,索性就跟着去了。”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下意识道:“这时候下河去割芦苇?!” 南边的冬日再不冷,那也是冬。 寒冬腊月的时节,在屋子里或许不觉得,可河水的冰冷又哪儿是能凭空想象的? 这时候下河割芦苇,整个人的半边身子都得浸在河水里,那滋味光是想想,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似是察觉到了苏沅的震惊,林慧娘无奈苦笑。 “正是因为冷,去的人少,所以这活儿才有钱拿呢。” 要是换了个不冷的天儿,谁家盖房子,自己就挽着袖子下河了,哪儿会舍得花银子请人? 苏沅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总算是明白了林惠娘刚刚熬的姜汤是为何,正想起身去看看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 第227章 说不定人家只是长得丑,其实很好吃 林传读追着林明晰进了屋子,嘴里还在不住地说:“六子你赶紧进屋将湿衣裳脱了,孩儿他娘,快把火盆端来,给六子端碗热的姜汤驱驱寒!” 林明晰拦住了林传读张罗的手,无奈道:“爹,我没事儿,您的衣裳也是湿的,快去换了才是,我去换身衣裳就出来,不必惊慌。” 林明晰和林传读说话的功夫,苏沅和林慧娘也闻声跑了出来。 林明晰的身上都是湿的。 林传读的身上也没好多少。 两人的脸都是青的,可见是冻得不轻。 林慧娘叫了声菩萨,赶紧让他们进屋。 林明晰对着苏沅使了个眼色。 苏沅瞬间会意,赶紧说:“婶儿,您快让林叔进屋换衣裳,六哥身上的衣裳也要赶紧换了才是。” 林慧娘拍着脑门说了声是。 林明晰见状赶紧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他换了身干的衣裳,出门就看到了端着碗姜汤在门口站着的苏沅。 姜汤是林慧娘早就准备好的。 足足熬了一个时辰。 气味浓烈得近乎刺鼻。 林明晰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苏沅见了有些没好气。 她将碗往他眼前一塞,没好气道:“快喝了吧,聊胜于无,就当作是给自己一点抵御风寒的勇气。”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接过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等放下碗时,鼻尖上都冒出了一点汗意。 苏沅见他脸色稍微好看些了,忍不住问:“你不是去接林叔的吗?怎么连你也湿了一身?去河里摸鱼了?” 林明晰好笑的摇摇头,低声道:“我哪儿有摸鱼的兴致。” 他找到河岸边上的时候,林传读他们的活儿还没完。 林明晰不知道就罢了。 亲眼都瞧着了,哪儿能真忍心让林传读就这么在河水里泡着? 为了能尽快把活儿弄完,林明晰索性就脱了外衣,不顾林传读的劝阻跟着下了河。 林明晰尽可能的说得轻描淡写,苏沅却是听得心头无声一颤。 她皱眉道:“我记得村里那条河的河水不浅,就算是入了冬,也能直接将人没过顶,你们下河……” “不是那个。” 林明晰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轻声解释:“村尾那块儿有个不大的河塘,那里水不多深,哪怕是盛夏涨水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能到成年男子肩膀处,只是脚底下的淤泥太厚,不好动作,故而时间才长了些,否则说不定还能回来得早些。”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不在焉的嗯了嗯。 许是看出她不明显的担心,林明晰轻笑道:“不过是沾了点儿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回来的时候,还顺便买了条鱼回来,一会儿炖了汤让你尝尝鲜。” 苏沅听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有气无力的唉了一声,吐槽道:“就你说的那种河沟子里能有什么鱼?你别省省力气别逗了。” 要真是有鱼,估计也早就被村里的人嚯嚯完了。 哪儿还能等到林明晰去? 林明晰见她不信,好笑地说:“是真的,我刚刚就用衣服兜着回来的,个头还不小,不信你一会儿去瞧瞧?” 苏沅被林明晰的话逗起了好奇心,看着却还是魂不守舍的没什么精神。 林明晰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索性就不顾苏沅微弱的反抗,直接把人就拉着到了厨房。 厨房里,林慧娘正看着盆里沾水就活了的鱼愁眉不展。 见林明晰来了,她不知作何表情,只能无奈苦笑。 “我还说你神神秘秘的是抱了什么回来,原来竟是这玩意儿。” 林慧娘指了指盆里的鱼,好笑道:“这泥鱼看着是肥,可怎么做都带着一股子泥腥味儿,河鲜里就数它最难吃,早些时候,若不是闹了饥荒实在是吃不上饭了,轻易都是没人要的,你可倒好,还用衣裳当个宝贝兜回来的。” 林明晰活了十几年,大半时光都耗费在了书本上。 对灶上的活计讲究,的确是一窍不通。 他当时只见有人从水潭里掏出了这么条大鱼,心里想着带回来给苏沅尝个新鲜,确实是没想过其中还有这样的说道。 有心想显摆的林明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难得的有些难为情。 “就是顺带罢了,没想到这么难吃。” 林慧娘好笑得不行,看了一眼盆里的泥鱼不住叹气。 “听你爹说,这还是你答应给那人写春联才换回来的?费这个事儿干啥?” “你要真是想吃这个,改日我带着你上泥潭里捞去,要多少有多少呢!” 林明晰闻言更是尴尬,悻悻的咂咂嘴,低声道:“就是副春联,也不算是费事儿。” 苏沅被说得好奇,探头望了一眼,眼底多了些许惊诧。 她指了指盆里的鱼,意外道:“婶儿,这鱼叫什么来着?” 林慧娘笑着说:“泥鱼。” 见苏沅不解,她还好性子地说:“旁的鱼都长在水里,唯独这东西秉性不同,生来就在泥潭之中,换了清澈些的水都没法活,越是脏的泥潭,就越是长得好,故而得了此名。” “只是大约是长在泥里的缘故,这鱼自来就带着股去不掉的泥腥味,炖汤清蒸那都叫一个难吃,一开始还有人好奇去尝试,可吃过一回的人,断然不会想再尝试上第二回,所以这东西看着稀罕,实际上就是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林慧娘好笑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嗔怪道:“你六哥宝贝兮兮的把这东西捧回来了,我还得发愁怎么处理呢。” 林明晰闻言越发无地自容。 耳根子都染上了一抹红。 苏沅则是一脸复杂的啧了一声,提议道:“其实这鱼可能不难吃,只是做法不太对呢?” 这话一出,不光是林慧娘愣住了。 就连林明晰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像是在惊奇苏沅竟然能在厨艺上说上两句。 这可与苏沅往常的风格不太相符。 苏沅尴尬得不行,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倒是曾经见过这鱼,只是不叫泥鱼,叫鲢鱼,不是常用的清蒸炖汤的做法,而是片成了鱼片,熬一锅麻辣的汤底,用来涮锅子吃。” 苏沅想到前世吃过的麻辣片片鱼有些嘴馋,小声提议:“要不,咱们试试换种做法?” “说不定,它只是其貌不扬,但是还是可以好吃的呢?” 第228章 味丑榜首 按苏沅的说法,泥鱼得做成麻辣或是香辣的烤鱼才好吃。 可这里的口味偏向于清淡。 她说的那种吃法,在场之人从未见过。 甚至就连她说到的辣椒等物,也是没人尝过的。 苏沅有些郁闷,抓了抓耳朵小声道:“真没有辣椒吗?” 林慧娘茫然摇头。 她说:“我不曾听过这味调料,这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吗?” 苏沅抓耳挠腮的想了想,无奈道:“那就是别的辣的也行,只要口味辛辣些的,也能成啊。” 林慧娘想不出这么个东西。 林传读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若说口味辛辣,我倒是想起一个东西。” 林明晰被提醒了一下,笑着点头。 “吴茱萸?” 林传读嗯了一声,好笑道:“吴茱萸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春夏时后山的林子里就有不少,只是那东西甚是辛辣,入菜口味不佳,故而人们不常用。” 但是吴茱萸用来涂抹在腊肉上,加以风干制成,就另有一番风味。 所以哪怕是平日里不吃,吴茱萸遍地的时候,林传读也会去山里摘一些,回来晒干了放着,以防不时之需。 这时候苏沅说起,他倒是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个东西。 索性就说:“既是说辣的,吴茱萸想来也是可行的,不妨就拿来试试。” 林慧娘哭笑不得的说好,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吴茱萸家里都是现成的,不行就再多加上些,总能制出沅沅说的滋味。” 林慧娘有些怀疑擦了擦手进了厨房。 林传读去张罗着杀鱼。 苏沅有些心急的踮着脚追了上去,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吴茱萸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茱萸这名儿听起来洋气。 可实际上就是一些看不出形状的草叶子。 晒干后被林慧娘小心的保存在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就这么看着,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苏沅见惯了红艳艳的辣椒,陡然见着如此其貌不扬的草叶子,一时间心里有些打突突。 这玩意儿看着就寡淡无味,能辣得起来吗? 她盯了又盯,有些跃跃欲试的伸手拈着一小块往嘴巴凑了凑。 林明晰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苏沅已经张大嘴将那片叶子塞进了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对于苏沅而言,是等同于静止的。 上辈子自称无辣不欢的苏沅,被一块灰不拉几的草叶子,辣到几乎说不出话。 头皮简直都是麻的! 苏沅被震住的时候,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赶紧给她倒了水,笑斥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见着什么都往嘴里塞?” “是不是辣着了?” 苏沅后知后觉的张大了嘴呼哧呼哧的喘气。 忙不迭的接过林明晰手里的水往嘴里灌。 正发愁怎么处理的林慧娘听见动静回头,被苏沅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 “哎呦我的沅沅哦,这哪儿是能直接吃的?” “六子你快去找块糖给她含着,吴茱萸的劲儿光是喝水压不下去的,一会儿再给沅沅辣哭了。” 林明晰忍着笑,拉着辣红了脸的苏沅出了厨房。 紧赶着去给她找了块蔗糖,直接掰开了苏沅的嘴就塞了进去。 嘴里的辛辣劲儿被糖的甜味冲散了不少,苏沅也终于感受到自己被辣到出窍的灵魂在缓缓归位。 她咬着糖惊魂不定地说:“这也太辣了吧?!” 简直就是能要人命好吗? 林明晰乐得不行,好笑道:“谁让你嘴馋?” 吴茱萸虽是被当作一味调料,可用法极少,用量也是有讲究的。 这东西辛辣得古怪。 只要一小点,就能辣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哪怕是家里腌上十斤八斤腊肉香肠,最后能用得上的吴茱萸也不会超过三株,还是碾碎了掺着水一起用的。 苏沅刚刚吃下去的那些,要是用来腌肉,不说十斤八斤,腌个四五斤还是够的。 苏沅一张嘴就吃了那么些,想想也能知道是什么滋味。 林明晰不忍多笑怕苏沅炸毛,大冷天的,手里还拿了一把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蒲扇给苏沅扇风降火。 苏沅连着咬了三块蔗糖,嘴里的那股子辣劲儿才总算是褪了大半。 她伸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嘟囔:“早知道就不嘴馋了……” 林明晰忍俊不禁:“有钱难买早知道,下回记得长些记性,可别再什么都往嘴里塞了。” 苏沅哼哼唧唧的不搭话。 林明晰忍着笑在一旁继续给她倒水扇扇子。 林传读拎着处理好的鱼进了厨房,出来就说林慧娘要研究研究怎么做,开饭的时辰可能会稍微晚些,让苏沅和林明晰先吃点儿别的垫吧垫吧,省得饿着。 苏沅和林明晰都不饿,两人索性就凑在院子里说话。 见苏沅似乎对那泥鱼的来历感兴趣,林明晰索性就说:“那泥鱼的确是不稀罕,听卖给我的村民说,泥潭中有不少呢,比这大的都有许多,只是无人去捉罢了。” 苏沅闻言来了兴致,微微仰头道:“有很多吗?” 林明晰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不少,只是这东西滑溜溜的,又长在泥里,愿意去抓的人少。” 苏沅撑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脑海里闪出个模糊的念头,不太确定地说:“那明日你得空了带我去瞧瞧?” 林明晰有些意外。 “那个泥潭距离不远,你若是好奇,我现在就可与你前去瞧瞧。” 苏沅闻言拨浪鼓似的摇头,小声说:“吃过晚饭再去。” “我得试试那鱼做出来好不好吃。” 要是好吃,那她想的或许还能行。 可若是不好吃,那还是算了吧。 苏沅说得语焉不详的,看样子也不愿多说。 林明晰愣了愣就说了好。 厨房里林慧娘和林传读进进出出了好一会儿,过了好久,院子里逐渐飘起了一股诱人的辛香。 苏沅微微伸长了脖子,吸了吸鼻子才不太确定地说:“闻起来好像还不错哈?” 许是锅里的吴茱萸放得太多了的缘故,林明晰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听见苏沅的嘀咕,他茫然的眨了眨眼。 “可能,还不错?” 院子里的辛香飘扬了许久,呛得林明晰都快睁不开眼的时候,林传读终于忍着咳嗽出了厨房,扬声说可以准备吃饭了。 林慧娘的厨艺的确是不赖。 苏沅只是言语描述了一番,最后她做出的成品闻着倒是也听挺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最后一筷子鱼片入了嘴,给人的感觉却很是复杂。 第229章 难吃实验 呛鼻子的辣就罢了。 重点是还腥。 死腥死腥的。 就像是往嘴里塞了一口生鱼片似的,还是臭了裹着臭水沟的淤泥的那种。 简直就是上头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苏沅惊了一瞬就忍无可忍的吐了出来。 林明晰试探似的尝了一口,表情同样也很微妙。 林慧娘有生之年大概就没做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尝了一口,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筷子顿在空中瞬间就不动了。 林传读忍着好笑,将那盆碍眼又难吃的鱼片往旁边挪了挪,说:“尝个鲜就得了,吃点儿别的能吃的。” 林明晰给苏沅夹了几块土豆,也跟着说:“那个太辣了,吃多了伤脾胃,你多吃些别的。” 苏沅怀疑人生的往嘴里机械化的刨饭,最后撤桌的时候,那盆鱼基本上也没怎么动。 被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 吃过饭,苏沅越想越是觉得没道理。 没吃之前闻着都是挺香的。 怎么到了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她忍不住的追着林慧娘问做鱼的过程。 听林惠娘说完,苏沅有些诧异。 “只用了盐和吴茱萸吗?” 林慧娘好笑点头。 “是啊,这还是按你说的辛辣口味做的,若是寻常时候做鱼,基本上就是抹点儿盐就直接上锅蒸或就是炖,若是想做得鲜些,就是不放盐的时候也是有的,否则就容易坏了鱼本身的鲜味儿。” 苏沅听完,瞬间就顿悟了。 古人称鱼羊自带的膻为鲜。 烹饪时,讲究的也是个鲜字当头。 而泥鱼也许是因生长环境的缘故,本身自带的膻就比寻常的淡水鱼重上许多,按这种做法,自然就是吃不得的。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试探道:“那下次能不能再加些别的调料跟着做呢?” 林慧娘闻言有些诧异。 “还做?” 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说,这次的难道还不够难吃吗? 苏沅难掩尴尬的硬着头皮点头,说:“再做一次呗,我觉得换种做法,说不定就好吃了呢?” 在林慧娘眼里,苏沅就是个贪嘴的小丫头。 一时新鲜劲儿没过,好奇也是正常。 左右吴茱萸和盐都不是过分稀奇的东西。 苏沅既是想吃,她便笑着应了好。 苏沅魂不守舍的出了厨房,第二天一早就拽着林明晰去了抓鱼的泥潭。 想在泥潭里抓鱼,那可是个技术活儿。 起码这活儿,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都没法做。 苏沅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在泥潭边等了许久,终于见着有想下泥潭的村民,干脆利落的又卖了林明晰的两幅春联,成功换得了村民帮忙抓鱼的机会。 举人老爷的亲笔春联的魅力的确是大。 下了泥潭的村民费了些心思,没多大会儿就成功用兜子从泥潭底部挖出了一条肥硕的泥鱼,看着比昨日林明晰带回去的还要大些。 一条进网,藏在泥潭底下的泥鱼受了惊,争先恐后的往上蹿。 不多大会儿,就有四五条泥鱼被兜着扔到了岸边上,苏沅赶紧拿出了从家里带出的篓子,利索的用旧布裹着将浑身是泥的鱼砸了进去,怕半道上鱼的脑子清醒了蹦哒,甚至还不放心的在上头蒙了一层渔网。 他俩出门不到两个时辰,可谓是满载而归。 回到家林慧娘见着篓子里的泥鱼,瞬间就哑然失笑。 她原以为苏沅是说笑。 不曾想她竟是认真的。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是带了这么些鱼回来。 既是答应了苏沅的,林慧娘也不啰嗦,拎着鱼就进了厨房。 苏沅不放心的跟了进去,翻遍脑海里曾经记得的厨房食谱,尽可能的在一旁口头指挥着,往锅里一把又一把的加调料。 可是苏沅还是高看了自己下厨的本事。 也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记得住的残缺食谱。 她记得的那点儿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不完全。 在她的指挥下,做出来的成品更是难以下咽。 就连一贯很给苏沅面子的林明晰都不曾动过筷子。 苏沅更是只吃了一块就收了手。 第一日实验失败。 苏沅再接再厉。 第二日中午就扎头进了厨房。 忙活了一中午,做出来的东西当真是狗也不想吃。 苏沅也被打击得够呛。 她就不明白,这鱼身上的腥味怎么就盖不住呢? 不管是加盐加花椒加别的,那股味儿只能是更大不能变小。 明明她上辈子吃过的不是这样的啊……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挫败,林明晰迟疑了一会儿,忍着笑低声道:“泥鱼本就难吃,这是众人皆知的,跟你的手艺无关。” 苏沅吊丧着脸瞥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 “你是在开解我吗?” 林明晰笑而不语。 苏沅痛苦的掩面叹息。 “难道真的就不成吗?” 苏沅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声儿。 林明晰见状也说不出话。 这时候门外大门外响起了人声的喧闹,听起来像是有人嚷嚷了起来。 苏沅竖着耳朵往外看了一眼。 林明晰头也不抬地说:“想来是大伯父又喝多了。” 苏沅怔了一下,触电似的扭头看着林明晰。 “你刚刚说什么?” 林明晰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说:“我说,大约是喝多了?” “喝多了……” 苏沅喃喃片刻,突然眼里一亮拍起了巴掌。 “我知道是哪儿出了错了!” 林明晰不解眨眼。 苏沅腾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厨房里扎。 嘴里还激动的喊:“婶儿,咱们试试往里加酒吧!” “酒能祛腥啊!” 黄酒入菜,这是早有的传统。 可按这样的法子做菜的,大约也只有再往南些的地界。 反正在他们这里,是很少有人会这么做的。 可苏沅既然是提了,林慧娘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趁着还不到做饭的时候,挽着袖子就跟苏沅上了阵。 经历了数次失败,苏沅这次可谓是行得谨慎。 不光是嘴上说,手里还拿了一张列出来的详细清单。 上边零零总总的列着无数要往里加的东西。 林慧娘按她说的,先将泥鱼片成鱼片,加了生姜黄酒腌制了许久,然后才用大蒜姜末晒干的花椒等配料炒香,倒入了热水,等锅里的汤滚开,才将腌制许久的鱼片放了进去,在最上头洒了一下吴茱萸的碎末。 加了鱼片的汤底被烧开,先一步炒香的配料的香味争先恐后的往人的鼻子里蹿。 光是闻着就让人口生津液食指大动。 林慧娘试探的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谨慎的尝了一小口配料过分复杂的汤底,然后捏着勺子的手就微微顿住了。 苏沅一见她这表情就不由自主的紧张。 她屏住了呼吸,不确信道:“怎么样?” “还是很难吃吗?” 林慧娘目光复杂的夹起一块鱼片塞进了嘴里,略显迟疑。 “好像……” “还不赖?” 第230章 终于是能吃了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最终出来的成品,效果是出人意料的感动。 苏沅和林明晰半信半疑的尝了一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狂喜。 下锅的还是腥不可闻的泥鱼。 可鱼肉本身的腥味被黄酒冲淡,再加上无数重口味的香料的调和,以及吴茱萸本身自带的辛辣,将很多看似不和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最后成就了眼前这一锅口味独特的鱼片。 苏沅连着吃了好几块,被辣得鼻子眼睛通红,却还不忘对着林惠娘竖起了大拇指。 “婶儿您这手艺实在是太棒了!” 林慧娘也很意外,可闻言还是不免露出了笑。 她说:“哪儿是我的手艺好?分明是你的主意棒才是。” “不过这东西总算是能入口了,也算是没辜负六子这些日子答应送出去的对联。” 为了能找到数量足够多的泥鱼前来做实验,林明晰还没开始着手写春联,就已经被村里人预定了不少出去。 等这里活儿结束了,他就得埋头写对联兑现承诺去了。 苏沅嘿嘿笑着还想再多吃两口,却被林明晰皱眉摁住了筷子。 “这过于辛辣,吃多了伤脾胃,你少吃些。” 苏沅清清淡淡的吃了好些日子,这会儿好不容易吃上了一口辣的,自然是不愿就这么放筷子。 可林明晰不给她多迟疑的机会,直接就伸手把她手里蠢蠢欲动的筷子抢了过去。 苏沅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只能是望鱼片而兴叹。 “好吃是好吃,只是太辣了些,咱们这边的人可能口味上不太吃得惯,若是口味上能再清淡几分,那就最好了。” “调制出符合咱们这边人口味的鱼片,就不用发愁销路了。” 林慧娘没想到这茬,闻言有些意外的看着苏沅。 “沅沅你的意思是?” 苏沅抹嘴喝了几口水,咧嘴压下了那股子辣劲儿才说:“费心弄出这么个新奇玩意儿,自然不能是光是为了咱们的口腹之欲的,总要拿出去换银子才是正经。” 像是怕他们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靠谱似的,苏沅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啧了一声才说:“婶儿您想啊,街上卖什么吃食的都有,可唯独这鱼片是咱们独一家的吧?” “要是能将这鱼片做出来,卖出去,岂不是大有所赚?” 再说了,不管是泥鱼还是加进去的调料,其实都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 算下来成本也不大。 只要能做好了,其中必然是有可赚的利头。 林惠娘尚未能回神,林明晰就若有所思的看了苏沅一眼。 他说:“你早就想到这个了?” 苏沅嗨了一声,垂涎欲滴的又看了一眼锅里的鱼片,好笑道:“之前模糊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能不能行,毕竟能掌做饭的也不是我,不过看婶儿的手艺,我觉得这活儿能行。” 林惠娘骤然被赋予了如此重任,一时间有些紧张,搓着手忐忑道:“做我是能做的,可做出来真有人愿意花银子买吗?” 苏沅好笑的乐了一下,说:“只要您能做,我就保证能卖出去,这有什么好发愁的?” 现在唯一要想法子解决的,就是怎么把这个不成熟的计划弄成一个可行之策。 并且付诸行动。 苏沅是个行动派。 嘴上说了几句,手上就开始有了动作。 她趴在桌子上,手里也拿着支笔,头也不抬地问林明晰:“就咱们之前去抓泥鱼的那个泥潭,是谁家的产业?” 林明晰对这个不清楚,茫然的扭头看向一旁的林传读。 林传读想了想,说:“那泥潭是无主之物,平日里也无人打理,只是有谁家想盖房子,缺些芦苇杆的时候,会去那里割。” 苏沅认真的写下了一行字,在旁边打了一个小小的勾勾。 既是无主之物,想要将其中的鱼据为己有想来就不会很难。 然后又说:“那林叔你可知道,在咱们村里,或者是附近,有什么类似的地方可抓到泥鱼吗?” 林传读对此如数家珍,张嘴就说了几个地方,然后还特意提了一句:“林家村与水渠庄中间就有一片比这大了数倍的泥潭,里边的泥鱼都快成灾了,之前水渠庄的人还特意下泥潭里去抓过,只是抓出来的鱼少有人吃,基本上都被砸死扔了。” 苏沅咂咂嘴说了声暴且天物,咬了咬笔杆才说:“吴茱萸,还有咱们今日用到的调料什么的,可大批量采购吗?” 林传读笑着出了声,轻声道:“吴茱萸不是什么好东西,春夏时节后边山里到处都是,就算是这时候,村民家里存着的也有不少,至于花椒,尽管吃的人不多,可这东西耐得住旱,也不娇贵好养活,好些村民家里都种着树,蒜头茅草香叶之类的,只是寻常可见的,不难寻。” 苏沅心满意足的在纸上打下了最后一个小勾勾,笑着拍手。 “那咱们现在缺的,就是一个稳定的摊子。” 只要有了固定的摊位,就可吸引固定的流动人群。 只要名声打出去了,自然有的是人愿意闻名而来。 苏沅在纸上写了一个位置,说:“只是这好的摊位是可遇不可求的,最好是在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这样才能确保人流量足够大,保证客源,这个咱们得慢慢找。” 她又作仔仔细细的列了一张单子,单子上满满当当的写着想摆摊大致需要采购的东西,来回看了三遍确定无误后,才将单子递给了林明晰。 “你帮我瞧瞧,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 苏沅列出的单子上,大到摆摊需要的支架,小到锅碗瓢盆都一应俱全。 林明晰只看了一眼,就笑着说:“你都想周全了,自然是没什么要补充的,只是……” 林明晰无奈的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轻声道:“咱家离县城可不算太近,来回折腾一趟少说也要三个时辰,要是拉着这么些东西前去摆摊,只怕是不太容易。” 苏沅皱眉啧了啧,苦着脸说:“我倒是把这事儿忘了。” 见她发愁,林传读好笑道:“只要是能行,我跟你婶儿多折腾几趟就是,左右我们在家里也没什么正事儿,多花些时间也不打紧。” 苏沅听了不甚赞同,偶尔来回这么折腾一趟倒是不打紧。 可要是每日都这么奔波,那当真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但是目前银子还没赚到呢,总不能就先大手笔在城里租房子。 万一亏本了岂不是可怜? 第231章 夫人来也是一样的 苏沅纠结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说:“计划先暂时这么定,咱们先把东西置办全了,上城里摸索个合适的摊位,等开张了,再视情况而定。” 无人对此说不好。 苏沅又详细的列出了几条计划,然后才打着哈欠去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林慧娘就将家里能拿出来用的物件都收拾了出来。 缺的列成了一张单子,苏沅和林明晰拿着单子去城里采买。 林传读则是受了重任,前去打听那泥潭里的鱼是否能据为己有,以及和水渠庄中间的那个泥潭里的泥鱼能不能动。 毕竟他们若是想做这买卖,原材料是必不可少的。 短缺了可不行。 苏沅和林明晰捏着一张单子到了城里,来来回回的货比三家,买到了想买的东西,将东西寄放在一处,然后就直奔行人最多的西街集市。 西街集市,街边的摊贩众多,也是行人流量最大的一处。 苏沅拉着林明晰找了好几个地方打听,终于得知这里的摊位其实是没有固定的,也不需要像苏沅想的那种花银子租赁。 只要是来得早,占到了地方,那这个摊位今日的归属权就暂时性的属于你。 可明日你还能不能抢到同一个位置,那就不好说。 谁来得早就算是谁的。 不用花银子租,这倒也是好事儿。 只是这样就代表位置无法固定。 流动的摊位,卖的还是新鲜玩意儿,这样就很难招揽到长久的客源。 这又不算什么好消息。 苏沅拧着眉转悠了几圈,发现稍微到得晚些,被剩下的,都是些在角落里的位置,又偏又窄。 好的基本上就没有。 她愁眉不展的拍了拍脑袋,郁闷道:“那若是想要在同一个位置,岂不是每日都要早早的来占地方?” 可林家村到这儿远着呢。 他们自己家里又没有个能拉东西的车,想要进城只能是赶着搭别人的车。 别人想什么时候出门,他们就只能什么时候跟上。 这哪儿是他们能左右的? 看出她发愁,林明晰抿了抿唇,轻声说:“先做几日瞧瞧,实在不行,就想法子在城里租上一个也行。” 苏沅一想也只能是这样,不由得摇着头叹气。 “暂时这样吧,只是要起初几日,只怕是要辛苦些了。” 苏沅越想越是惆怅。 “若是奔波下来有赚的倒是还好,可要是赚不了,我岂不是造了孽?” 林明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想做什么,哪儿有不辛苦的?” “在路上奔波,也总好过冬日里下河的好。”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没吭声。 林明晰却像是没察觉似的,自顾自地说:“你起这念头,是因为那日见着爹下河吧?” 苏沅是真的想在经商上闯出一条道来的。 近些日子也在很认真的跟着南歌离说的在学。 她之前也从未展露过要做小买卖的打算。 而那日回家后就起了这念头,时机巧合是一,另外一个,则是看到了林传读的辛苦。 苏沅嘴上不说,却在暗地里默默的想法子解除家里的困境。 而这些,林明晰通通都看在了眼里。 他见苏沅不语言忍不住笑了。 他说:“他们是知道你的心意的。” 否则,苏沅看似突发奇想的起了这么个从未有人实践过的念头,他们也不会如此支持。 苏沅鼻子莫名的有些酸,忍不住轻声叹气。 “只盼着能不负所望才是好呢。” 林明晰笑了笑,语气中带上了不知名的笃定。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 苏沅咧嘴挤出了一个笑,继续打起精神在集市上到处转悠,最后集市都散了,才跟着林明晰回了林家村。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林传读也不负众望打听到了想打听的事情。 村里泥潭里的鱼是随便摸的。 没人管。 跟水渠庄相接的那个泥潭,虽说是三不管地带,可按理说也有林家村的一半,按村长的意思,只要是林家村的人,自然也可去摸。 这绝对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苏沅按耐着小激动拍了一下手,笑着说:“这么说,咱们的材料钱就算是省下一部分了!” 林传读笑着称是,说:“我也去打听了旁的,吴茱萸和晒干了存着的花椒,好些人家里都有,花不了什么银子就能买上不少,只要咱们这里的东西配备齐了,自然就可准备开张了。” 苏沅高兴之下又忍不住有些无奈,小声将自己在集市上打听到的事儿说了。 林传读和林慧娘听了倒是不以为意。 林慧娘说:“不就是早些出门吗?这算得了什么大事儿?沅丫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跟你林叔都能起得来,绝不会误了时辰。” 林传读也跟着笑。 “是啊,咱们慢慢张罗慢慢来,哪怕是位置差些也不打紧,一切总要有个开始嘛。” 想开张做买卖,再着急也不能是着急年关前这几日。 明日就是除夕了。 林明晰答应了村民的春联还一个字没动呢,等到聚众商议结束了,自己就极为自觉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点灯写对子。 林明晰的春联能销量如此顺畅,其中有苏沅不可或缺的一份力量。 所以见林明晰回房提笔了,苏沅也很是自觉的跟着挤进了林明晰的房间,拿起了剪刀就开始歪歪扭扭的裁纸。 苏沅什么都好。 脑子也灵。 就是手指头像个假肢似的,怎么都不太听使唤。 明明都折好了褶痕,顺着就能裁出直线的红纸,到了她的手里,剪出来,不是歪的就是斜的。 总之就没一个是能正着瞧的。 重点是这人还没半点自己糟践了纸的自觉。 动作一下比一下快。 糟践的速度简直就像是野猪进了青草地。 拱了一地又一地。 红纸也挺贵的。 林明晰看着她这么糟践,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拽住了她。 “沅沅,你还是住手吧。” 苏沅尚不知自己罪孽深重,闻言茫然的眨眼。 “什么?” 林明晰无奈叹气,指着她剪出来的那堆纸,说:“你看到过谁家的对联是从头上就开始歪的吗?” 苏沅看了一眼,默默的不说话了。 林明晰好笑的将手里的笔塞到了她的手里,玩味道:“剪纸就罢了,你还是提笔写吧。” 旁的不说,苏沅的笔锋字迹还是很流畅别致的。 苏沅捏着毛笔不太想下笔。 迟疑了半响才说:“可人家要的是举人老爷的墨宝唉,我给你代笔真的没问题吗?” 林明晰手上又稳又快的将红纸一分为二,漫不经心地说:“不要紧,举人老爷没空,举人老爷的夫人动笔也是一样的。” “不分你我。” 苏沅…… 谁是你夫人?! 第232章 除夕夜,奏鸣曲 为了能换鱼,苏沅之前许诺出去的对联当真不少。 她和林明晰分工合作,一个裁纸一个写字,去掉不甚完美的,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算是完事儿。 苏沅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写过这么多大字了。 手腕又软又酸,苦着脸揉了揉手腕,小声嘀咕:“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换了。” 林明晰放下手里的剪刀露出了满是红痕的指缝,戏谑道:“你以为,这活儿就轻巧了?” 苏沅撇撇嘴不吱声。 林明晰起身将写好的对联摆好等着晾干,看清苏沅脸上的疲惫,索性就说:“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抓紧时间快去休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林明晰又不放心地说:“回屋后不可再看你那些册子,不急于一时,好好休息。” 苏沅不以为意的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也没那么晚,不着急。” 林明晰无奈一笑,意味深长道:“沅沅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苏沅愣了一下,不是很走心地说:“明日除夕啊,我知道的。” 林明晰笑了。 “是啊,过了子时就是除夕了,再不去睡,可就不一定能睡得着了。” 苏沅睡眠质量一向完美。 对林明晰的警告十分的不以为然。 她懒洋洋的对着林明晰说了一句不用送了,然后才溜溜达达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南歌离留下的任务实在是重。 苏沅白日里忙活别的,基本上只能放在晚上来看。 她忍着困倦看了一些,眼睛都睁不开的爬上了床,不到半个时辰,迷迷瞪瞪的从睡梦中被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弄醒的时候,苏沅总算是明白了林明晰的提醒是为何意。 新年除旧岁。 爆竹声响入屠苏。 除夕前夜,到子午交替这个时辰,人们就会按习俗在家门口放鞭炮。 一是因旧时典故中的驱邪僻祟之故,二是为了祈求来年的顺顺利利风调雨顺。 而今日夜里,每家每户又不止放一次爆竹。 除了子午交替时的爆竹,还有算好了时辰,又另放的。 所以人们放炮的时间长短不一,前后不致。 以至于苏沅躺在床上,闭着眼能听到的,就是此起彼伏的炮仗声。 一家落罢另外一家登台。 就连林家院子门口都不知前后放了多少次。 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爆竹声过,受了一夜惊讶的公鸡就开始不分昼夜的打鸣。 小狗崽子开始嗷嗷嗷。 混杂在一起瞬间就成了一首催人失眠的高曲。 苏沅忍着烦躁裹着被子来回滚了好几圈,彻夜未能眠不说,最后起床的时候,直接被黑夜赋予了一双独一无二的黑眼圈。 一大早天不亮,林慧娘就起来忙了。 苏沅气若游丝的撑着门框看着林慧娘进进出出的忙活,倦得不行的眨巴眨巴眼,眼角也随之带上了不明显的泪花。 林明晰抱着一个筛子走了过来,见状眼底就生出了笑。 “困哭了?” 苏沅有气无力的翻了个嫌弃的白眼,没好气道:“你才哭了呢。” 林明晰但笑不语。 他俩说话的动静引起了林慧娘的注意。 回头看见苏沅起了,林慧娘就笑了。 “这是昨晚没能睡好?” 苏沅苦着脸打哈欠。 “简直就是没能睡。” 太吵了。 苏沅怀疑,经过昨夜,村子里的鸡都该不下蛋了。 苏沅默默的在心里吐槽为何古代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正想去帮忙的时候,林慧娘突然说:“沅沅站住别动!” 苏沅脚步一顿,愕然的瞪圆了眼。 林慧娘示意苏沅不许动,然后小跑着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拿出来了一个小包裹。 她将包裹递给苏沅,说:“新年要穿新衣裳才是应景,这昨日就做好了,只是太晚了忘了给你,你赶紧进屋去将衣裳换上再出来。” 苏沅抱着新衣裳有些哭笑不得。 “婶儿,一会儿还干活呢,这会儿就穿上弄脏了岂不是可惜?我一会儿……” 林慧娘坚决的打断了苏沅的话,不容置疑地说:“那可不行,新衣裳既是做出来了,就要在头一日穿上才是最好。” “去旧迎新,这是老理儿,你听婶儿的,快去快去!” 苏沅被林慧娘推着进了屋。 换衣裳却换了许久。 等她神色古怪的出来的时候,林慧娘已经不知忙活什么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个在劈柴的林明晰。 苏沅见四周无人,小声的叫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闻声回头,看清了苏沅身上的布条疙瘩,瞬间失笑。 他放下手里的斧子,好笑道:“你这是个什么装扮?” 苏沅本人也很无奈。 她到这里以后,穿的衣裳都是简洁款。 基本上只要在腰上拉一条腰带就能行。 一点儿也不麻烦。 苏沅自己就能搞定。 可林慧娘这次做的衣裳,大概是参照了城里最时兴的做法,腰身宽得像个水桶似的不说,腰上还细细碎碎的缀着好些流苏条,方向还不一致,压根就对不齐。 苏沅在屋子里埋头折腾了许久,实在是折腾不明白,索性就凑合着勉强拉到一起拧成了疙瘩,保证衣服不会往下掉就走了出来。 见林明晰果然在嘲笑自己,苏沅气不过的磨了磨牙,忿忿道:“笑什么笑?没见过乡下土包子吗?我……” “不会叫我便是,何苦自己瞎弄?” 林明晰走近自然而然的半蹲下,纤长的手指灵巧的解开了苏沅身上丑得人神共愤的疙瘩,笑着说:“这唤彩丝绦,又名纳福缕,在新旧交替之际,有庇佑纳福之意,接口错开高低有致,是取步步高升阶阶上的意头,所以不能这么强行拧来对着系,要错开一个,这样才能拴成阶梯状,才算是圆了这心意。” 苏沅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民俗,一时间听得有些发愣。 低头正好可以看到林明晰白皙得过分的脖颈,脑子里空白一片更是不知在想什么。 而说话间,林明晰就已经利落的将所有的疙瘩全部解开,系成了一个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站起身后退半步,满意的点点头。 “如此才算是好。” 苏沅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的点头,支吾道:“你说好就是好吧。” 第233章 玉扣青锁情 苏沅正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候,林明晰从袖子里拿出了个小东西,迷糊间只能看清有条红线,挂着的是什么看不清。 二话不说直接就要往苏沅的脖子上系。 苏沅惊慌的摁住了他的手,不解道:“你干什么?” 林明晰好笑又无奈,拿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笑着说:“老师闲来无事时爱雕刻,我也跟着学了一些,老师给了我一些边角料练手,只可惜我手生得笨,练了许久,废了不少东西,最后才算是勉强出了这么一枚扣子。” 他用指尖点了点那枚青玉的玉扣,目光坦然纯粹。 “常言道玉保安宁,积福佑魂,沅沅又长了一岁,哥哥身无长物,也无旁的可赠,送你这个当作压岁钱可好?” 苏沅有些诧异,随即就说了一句让林明晰很是无奈的话。 她说:“你不是每日忙着读书吗?居然还有时间学这个?!” 大佬的时间管理怎么厉害的吗? 苏沅震惊的点儿很是怪异。 与寻常女子收到礼物的反应截然不同。 林明晰哭笑不得之下,只能是说:“老师喜欢雕刻,我闲时跟着学了些许罢了。” 他稍微站得近了些,小心的将红绳套在了苏沅的脖子上,调整好了长度,灵巧的在颈后打了个结。 “我起初时也觉得无趣,可后来听了老师的一番话,又觉得会雕刻亦是好事儿。” 苏沅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多出来的绳子,不自觉地问:“为什么?” 林明晰食指微弯轻轻的剐了一下苏沅的鼻子,轻笑道:“我若是会,日后得了材料就可亲自给夫人雕簪磨镯,纵然就算不是什么好的料子,只是一截桃枝,也可在上边亲手刻出福长情倦,以表情深,若是不会,有再多银钱,也只能去外头买,到底是少了几分真心。” 林明晰这话看似随意一说,可落入了苏沅的耳中,却像是记记重锤直敲心坎一般回响如鼓。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和林明晰的距离似乎有些过分的近了,正想闪躲时,林明晰却不着痕迹的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耳朵。 他笑着说:“沅沅羞了?” 苏沅触电似的猛地推开了他,往后噔噔噔的连着退了三步,红着脸咬牙。 “沅沅不羞。” “但是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沅沅可能就要恼了。” 林明晰微怔之下被逗乐,肩膀抖动之下笑出了声。 “羞也好,恼也罢。” “总之,我的心意你明白就好。” 苏沅脸红得可以染布,反复张嘴却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 林明晰见好就收,像是刚刚刻意逗苏沅的人不是他似的,拍拍手就弯腰拎起了不久前放下的斧子。 神色端的是一本正经。 “灶上温着粥,既是不想睡了,就快去吃,免得一会儿忙起来就吃不上了。” 苏沅平白无故又被撩,心跳如鼓的扭身就走。 明明是想走出气壮山河的步伐以示自己半点都不奇怪。 结果怎么看,都像是在落荒而逃。 林明晰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远,半响后无声轻笑。 “不排斥,大约就等于是同意了?” 苏沅强压心跳面红耳赤的在厨房里对付了早饭,刚放下碗,就知道了林明晰说的有的忙是几个意思。 除夕是大日子。 一年就过一次年,自然是疏忽不得。 除夕夜要祭祖,年夜饭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林慧娘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不等到中午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林传读去了林家祖坟,准备今夜的祭祖仪式。 苏沅和林明晰将答应村民们的对联一一送到了家里,说了一路的吉祥话,到了自己家,还得接着贴。 门上要贴福。 必须倒着贴。 不能歪了不能不正,必须得是板板正正的,才算是纳福圆满。 门边贴春联。 逢门便贴。 灶王爷,门神,先祖游魂,各路神仙都有讲究。 林明晰扛着梯子,苏沅端着装着浆糊和春联的筛子,跟着前前后后的跑了好多趟,终于将该贴的都贴完了。 然后就是必不可少的大扫除。 辞旧迎新。 屋内不可藏污纳垢。 所以就算是达不到一尘不染的效果。 起码也要是干净得能闪瞎人的眼睛。 擦桌子扫地扫屋梁除尘,看似不多,其实干起来尤为繁琐。 等全部都结束的时候,苏沅已经差不多直不起腰了。 她捂着腰默默龇牙,然后就听到了林慧娘叫林明晰。 林明晰放下手里的扫帚走了过去,林慧娘有些紧张的抓着腰上的围裙,苦笑道:“之前都是一起过年的,也不分你我,可今年是咱家头一年分出来单过,于情于理,都是要去请你爷爷和奶奶来的。” 像是猜到去请了会是什么反应,林慧娘无奈道:“你去了,他们也不见得会应下来,但是咱们还是得去请了才算是好。” 他们不去请,自然有人会说闲话。 去请了人家愿不愿意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像是怕林明晰不愿,林慧娘止不住的叹气。 “你爷爷自打明成婚后身子骨就不太好,我和你爹去了,他见着也是徒增气恼,他如今待你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你且去瞧瞧,看能不能把二老请过来。” 林明晰对此没说什么,笑着应了好,径直就去敲了正房的门。 院子里,大伯母和秦芳儿也正在老太太的指挥下来回忙活。 见来人是林明晰,老太太的脸上就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来做甚?” 林明晰神色不改,淡淡道:“今日是除夕,我奉了爹娘之命,前来请爷爷奶奶过去过年。” 老太太听了,想也不想的就呸了一声。 她狠狠的将手里的东西砸到了地上,冷笑道:“别,你们不算是林家的人了,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自然是不该去打搅你们一家的好日子,省得搅了你们的兴!” “你也别叫我奶奶,我没你这样忤逆不孝还害死了亲姑姑的孙子!” 老太太出言不善。 林明晰听了却没什么反应。 他眉眼冷淡地说:“当真不去?” 老太太气得咬牙。 大伯母也忍不住说:“去你家做甚?” “老太太和老爷子自然有大房一家奉养,与你们一家何干?” “快走快走!大过年的,别来我家门口找晦气!” 林明晰平静的看了大伯母和老太太一眼,轻声道:“不去也好。” 老太太闻言瞬间勃然大怒:“林明晰你什么意思 第234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老太太在后头跳着脚的咒骂。 林明晰充耳不闻的径直就进了二房的门。 两院就隔着一堵墙。 隔壁的动静,林慧娘和苏沅自然也能听得到。 苏沅欲言又止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本人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 他说:“请是请了,只是老太太不愿,要不还是算了吧。” 林慧娘早就被老太太的行事做派伤透了心。 倒也没那么执着于把人请到。 她叹气摆手,说:“不愿就罢了,总归咱们的礼是做到了的。” “一会儿我把菜弄好,分一些端过去就是。” 林明晰没什么波动的说了好。 林慧娘摇摇头进了屋,张罗着刚刚回来不久的林传读进了屋。 苏沅看了隔壁一眼又看看林明晰,索性就说:“一会儿你就别过去了,我去。” 林明晰好笑的看她。 “你去做甚?” 老太太更是不待见苏沅。 他去了都是这般光景。 苏沅去了哪儿能讨着好? 苏沅嗨了一声,冷笑着咬牙。 “你嘴笨,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我去就不一样了。” 谁敢追着骂,她就敢把人直接掀在门板上。 不信就试试。 听出她话中不善,林明晰轻声失笑。 他说:“有功夫操心这个,不如随我去把桌子摆好,一会儿就要开饭了。” 苏沅撇撇嘴跟了上去。 两人一起将桌子摆好,碗筷放整齐。 林慧娘在厨房里折腾了大半日的菜,也终于到了可以出锅的时候。 她特意将每道菜都匀出来了一些,单独装在了一个个小碟子里,用筛子端着。 显然是要送到隔壁去的。 不等她开口,苏沅就说:“婶儿给我吧,我送过去就是。” 林慧娘没多想给了苏沅,却不太放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大过年的,依着苏沅的小暴脾气,万一言语之下起了冲突很是不好。 林明晰会意点头,接过苏沅手里的筛子就说:“我随你一起去。” 苏沅可也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打头阵似的走在了前头。 隔壁院子里也刚摆好饭。 只是气氛实在是谈不上融洽。 老爷子黑着脸坐在上首。 秦芳儿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在一旁站着。 大房两口子也是一脸不自在的坐着。 老太太有些煎熬的看了老爷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没能出口。 林明成自上次受伤,又被老爷子抽晕了后,就一直在家休养。 这会儿见到林明晰和苏沅来了,登时脸就添了三分黑。 林明晰抿了抿唇对他的眼神熟视无睹。 看到苏沅和林明晰进来了,老爷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老太太却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们来做甚?” 苏沅无视了老太太显而易见的不满,笑吟吟的对着老爷子说:“今儿个是除夕的大日子,我们是提前来给您二老拜年的。” “愿二老青松常在,身子健朗,日日笑口常开。” 谁也没想到,素来嘴里不出好话的苏沅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此言一出,不光是老太太愣了。 就连一向不喜苏沅的老爷子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忍着笑跟着说:“愿二老辞旧新喜,岁岁安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沅和林明晰进门就先捡着好听的说了。 又是在这样的吉利日子里。 饶是老太太对他俩实在不喜,一时间也说不出过分难听的话。 老爷子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林明晰和苏沅的话。 然后才说:“既是来了,就坐下吃饭。” 苏沅笑着说:“吃饭就不必了,我们是来给您二老送些调和口味的菜的。” 林明晰依言将做好的饭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淡淡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二老看喜好吃些就是。” 老爷子看了一眼筛子里的菜,语调猛地沉下去了几分。 “我连叫你吃饭都叫不动了?!” 林明晰静默不语。 苏沅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带出了笑。 她说:“大过年的,老爷子休要动怒。” “老话说了,年三天动了怒啊,来年一年到头都是带着火过的,没一日能消停,好好的日子,您何苦给一年都带上了火气?” 苏沅这话说得古怪。 却又好像有几分可以迷信的道理。 都说言灵有灵。 过年期间尤甚。 万一苏沅这看似无厘头的话就应了呢? 本想发作的老太太顿了顿咬着牙不吭声了。 就连老爷子看起来都像是在忍了又忍。 苏沅扯了林明晰一把,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后,笑呵呵地说:“六哥性子耿,不会说话,您就别瞅着他冒火了,诸位慢慢吃,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苏沅头也不回的拉着林明晰就走。 出了门,林明晰终于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像是猜到他在笑什么,苏沅没好气的回头白了他一眼。 像是在问:很好笑吗? 林明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咳了一声才说:“我以为你不会那么说。” 苏沅切了一声,说:“不这么说,咱们能走吗?” 别说老太太和大伯母本就难缠。 老爷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起冲突就不是三两句能解决的事儿了。 苏沅还赶着回去吃饭呢,懒得和他们纠缠。 林明晰还在自顾自的乐个不不停,苏沅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 嘴里还小声嘀咕:“吃了笑药了?你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林明晰笑着跟了上去。 苏沅和林明晰前脚刚走,忍了半天的大伯母就小小的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就这么点儿东西还值得巴巴的送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吃不上饭了呢。” 二房如今的条件不佳。 准备的饭菜纵然是再精心,也不能好到什么程度去。 一个炖的鸡蛋,一个咸菜腊肉,还有炝炒的土豆丝和一碗加了肉片的干蘑菇汤和一碗看不出用什么做的鱼片。 这已经是林慧娘精心琢磨了许久的饭菜。 给送来的,也都是好的。 可跟这里的比起来,到底是逊色了些许。 大伯母说这话,倒是没人反对。 老太太嫌弃的看了一眼那碗里的鱼片,有些恼怒。 “不想送就可不送!整那无人吃的泥鱼来打发人,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第235章 离魂疯话 老爷子顺着老太太的眼神看了过去,一时间也有些不明显的不悦。 可他却说:“能吃就吃一些,不能吃就闭嘴!说那些无用的浑话做甚!” 老太太被吼了一嗓子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老爷子钟重重的将将碗往桌上敲了一下,沉沉地说:“吃饭!” 这大概是最沉默的一顿年夜饭。 老爷子全程面色不悦。 老太太想说不敢说。 至于秦芳儿,虽是个孕妇,却连个凳子都没能得,全程都是站着的。 吃过饭,老爷子面露疲惫起身。 大伯母见了,咬牙撞了一下大伯父。 大伯父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爹,刚刚说的那事儿我……” “你什么你?!” 老爷子突然震怒,挥手打翻了桌上的碗筷,厉声斥责:“你还敢跟我提!” 大伯父茫然又局促的站了起来,苦笑着说:“爹,我这也是为了明成啊,明成在书院中被同窗排挤,少不得要花些银子打点疏通门路,咱们这时候花些银钱也是值当的,否则若是因此耽误了明成的前程,那不就是得不偿失吗?” 大伯母疯狂的对着林明成使眼色,示意他说话。 林明成却像个木头人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大伯母心里急得不行了,只能是硬着头皮说:“爹,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明成他……” “送他去书院,是让他去跟人攀比富贵体面的吗?” 老爷子冷冷的打断了大伯母的话,说:“去书院是为了学文习识,不是去搞什么人际关系攀比人情的!去了书院不想着好好做学问,整日只想着伸手问家里要钱,这是应有的做派吗?!” 林明成在书院就读,是家里最大的开支项目。 之前老爷子不曾过问,林明成但凡是开口要了,基本上也是要多少给多少。 可自打出了秦芳儿的事儿,老爷子就开始疑心林明成从家里拿出去的银子都花到了什么地方。 老爷子本人是上过书院的。 也大致知道哪些地方需要花银子。 留心对比,他就发现林明成的开销实在是大了些。 今日林明成开口要了银子,老爷子当时就说了不同意。 可他没想到,自己都说了不行,老大家两口子还敢开这个口。 老爷子怒气来得突然。 老大家两口子对视一眼有些惶然。 老太太正想出声劝几句的时候,就听到老爷子说:“你说他在书院中受同窗排挤,可我倒是想问,为何会受排挤?” “书院中有那么多人,为何就独独你一人受了排挤?!” “你但凡能说出个子丑卯已,这银子就给你,若是说不出,你休想从我手里拿走多的一个铜板!” 老爷子越想越气,再一看畏首畏尾站在一旁的秦芳儿更是心中冒火。 他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冷声说:“明晰也在书院求学,他为何就不受排挤?怎么那人偏偏就是你?” 老爷子不提林明晰还好。 他一提林明晰,林明成的脸上立马就多了怒。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讥诮地说:“那照您这么说,我之所以不顺,皆是因为不如林明晰是吗?” 老爷子气急瞪眼。 林明成却说:“自打林明晰中了举人,您就百般看我不顺,诸多挑刺,可我也不明白,我究竟是哪儿比林明晰差,为何就这般的让您看着不悦!” “不想给就不给!我自己也有朝廷给的俸银,就算是不用你出银子,我也绝对饿不死!” “只是老爷子您多想想,您把林明晰当失而复得的宝贝,可林明晰正眼看您吗?他可曾多看过您一眼?您也不怕眼巴巴的凑上去被人当作热脸贴了冷屁股!平白无故的遭人嫌!” 林明成突然开腔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他说的这话,更是字字诛心绝不该言。 老太太慌乱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来拉林明成。 大伯母和大伯父猛地一顿就是呼天喊地的叫菩萨。 这是说的什么浑话啊! 要了命了! 林明成甩开了大伯母的手梗着脖子跟老爷子吼:“老爷子你这会儿只管心疼银子,可你别忘了,林明晰早就不算是林家的人了,他也不认你这个爷爷!” “林家日后是靠谁光耀门楣,你可想清楚了!” 林明成话音刚落。 老太太喉咙里的尖叫尚未能出口,林明成的脸上就挨了一个响亮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 打断了林明成的愤怒。 也将气氛彻底推向了僵局。 林明成捂着被打的脸,满眼不忿的看向面色铁青的老爷子。 “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他狠狠的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恼了?” “那等到日后要仰仗我撑起林家门楣的时候,你岂不是更是难在?” “住口!” 大伯父冲上来摁住了神色癫狂的林明成,不由分说的就要拉着他进屋。 大伯母惊魂不定的追了上去。 秦芳儿被吓得像是没了魂,愣愣的站着没动。 老太太急得不行,一拍大腿赶紧就喊:“还杵着干什么?!” “你男人失了魂说了胡话!还不赶紧跟着去伺候!” 秦芳儿掩住眼底讥诮连声应是追了上去。 老太太赶忙顺了两口气,小声说:“老头子你别动怒,明成这明显就是失了神志说的浑话,一个字也当不得真的。” “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最是敦厚纯善,也最是孝顺,他是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吗?” “我……” “你说他是失了魂说的浑话?” 老爷子指着林明成离开的方向,沉沉道:“你看他像是糊涂的样子吗?” 老太太悻悻说不出话。 老爷子唰的一下掀翻了桌子,字字生顿地说:“我看他清醒得很!” 老太太被吓得不敢吱声。 老爷子颓然的站了片刻,突然就仰头笑出了声。 他说:“可怜我苦苦经营半生,最后子孙竟是各个忤逆!” “报应啊!” “这是报应!” 老爷子喊完哇的一声吐出了血,整个人就像根面条似的软了下去。 老太太惊愕一瞬尖叫出声。 “老头子你怎么了?!” “来人啊!” “快来人救命!” “老头子晕倒了!” 第236章 她有自己的名字 大好的除夕夜,老爷子却被林明成生生气得吐血晕了过去。 林大伯急吼吼的去请来了大夫。 林传读一家也被惊动了,跟着来守了半宿。 大夫施针片刻老爷子幽幽转醒,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明显的衰败了下去。 就像是一棵树,从根子里被抽走了生机。 肉眼可见的全是衰败之气。 他虚弱的扭头看了一眼在场守着的人,视线在林明晰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大夫收好药匣,见状无声叹气。 他说:“老爷子到底是年岁大了,近些日子又实在是心力交瘁,受不得刺激,日后需好生休养调理,否则容易有中风卧床之兆。” 老太太听得心头一跳,战战兢兢的应了好。 大伯父左右看了一眼,气急的在林明成的后背打了一巴掌,咬牙道:“孽障!还不赶紧去给你爷爷磕头认错?!我……” “出去。” 老爷子出声打断了大伯父的话,闭着眼说:“他想来也是不觉错的,何必强人所难?” “你们都出去吧。” 大伯父显然还想说什么。 可老爷子却再也没睁开眼。 显然是不愿多听的。 大房一家出了两个读书人,自来都受老爷子的偏爱。 如此冷淡,对大房一家都是头一回。 大房一家三口神色不明的出了房门。 林明晰见状抿了抿唇,轻声说:“爹娘,大夫说了要让老爷子好好休息,咱们也回去吧。” 左右老爷子目前没什么大碍。 他们在这里守着也是无用。 再说了,老爷子心里还不见得就想看见他们一家。 林传读咽下喉间苦涩,苦笑道:“爹,您好生休息,我就先带着六子和沅沅回去了,我……” 老爷子突然说:“明晰留下。” 林传读闻言微微一顿,下意识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的微微点头。 林传读不放心的关切了几句,然后才带着早就困了的苏沅转身往外走。 苏沅和林明晰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放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眼中带笑的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像是安抚。 苏沅拧着眉出去了。 想留下来的老太太也被老爷子赶了出去。 林明晰也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床旁,像是在等老爷子吩咐。 老爷子睁开尚带混浊的眼,静静的看了林明晰许久。 直到林明晰以为他可能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说:“对你,我的确是有亏欠的。” 林明晰闻言眉梢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略显讥诮。 可语调还是恭谨的。 “您多思了。” 曾经理所应当的亏欠,到了此时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 老爷子自嘲的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是笑的弧度,轻轻地说:“你怨我,想来也是应当的,我不觉有错。” 林明晰静默不接言。 老老爷子自顾自地说:“先前想让你去青山书院,你既是不愿,那就罢了。” 他像是想到了林明成,眼里甚至带上了说不出的自嘲。 “是我狭隘了,能进最好的书院,不见得能出最好的学生,你不去沾染那些污秽气,也是好的。” 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沙哑地说:“可你到底是林家的子孙,我不得不为你多考量几分。” 他有些吃力的看向林明晰,苦笑道:“你已至举人,学业上我是提点不了你了,可你的婚事,我还是能管的。” 林明晰没想到老爷子会话锋突转说到他的婚事上。 眉心出现了个微不可察的笑小小褶皱,微微垂首道:“老爷子怕是多虑了,我早已婚配,家妻您也是知道的。” 老爷子闻言不屑的呵了一声,冷冷道:“你说那个买回来的野丫头?” 老爷子对苏沅始终不屑,此时开口,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轻蔑。 他说:“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何堪你妻之任?” “无明媒正娶无家亲媒妁,就算是抬举她,那也最多就能算是个买回来伺候你的洒扫丫头,怎么能称之为你妻?” 像是猜到林明晰会说什么,老爷子疲惫的摆摆手,压抑着不满,像诱哄似的轻说:“你年岁尚小,不知道一门好婚事,对你将来仕途而言的重要性,你心里感念那丫头的好,心里多记着几分就是,不必非要把当时的无奈之举当真。” “我考虑了许久,给你觅了个好人家的姑娘,年岁与你相当,家风正教养好,你若是愿意,改日等我身子骨好些了,我就托人前去说媒提亲。” 老爷子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说:“男子当以立业为主,选择前务必思虑周全方为上策,你先觅一门好亲事稳定些许,等来日,若你还看得上那个野丫头,再找了机会将人纳作了妾即可,这样既不耽误你的正事儿,也能全了你待她的心意,也是两全。” 林明晰静静的听着老爷子说了许久,等到他不说了,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他说:“斗胆问一句,老爷子不知是给我觅得了谁家闺秀?竟能让您如此看重?” 说起此事老爷子的面上有些得色,缓缓说:“是于家姑娘。” 林明晰眼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转而覆盖在上的又是不可说的阴郁。 于家姑娘林明晰不陌生。 可他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能和于家搭上关系。 他微默一瞬眼底染上了一抹冷意,淡淡地说:“于家乃是豪富之家,又门庭清贵,只怕是看不上我这般的。” 老爷子闻言有些不悦,皱眉道:“他于家清贵,你难道就比他们差了不成?” “我已经打听过了,于家姑娘对你是有意的,只是碍于那野丫头的存在,故而才心中有所顾虑,改日你随我一起去于家拜访一趟,把这事儿解释清楚,就说你并未婚配,然后我找机会就将提一下你俩的婚事,若是能成,你……” “老爷子,沅沅并非是什么野丫头。” 林明晰声调一沉打断了老爷子自顾自的设想,说:“她有自己的名字。” “而且我并非像你说的那般,我与沅沅虽尚未正式举行婚仪,可她早已是我的妻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我也不会因任何人可带来的任何好处去背弃她。” “所以您说的事儿,我不答应。” 也不可能答应。 第237章 你以为我是你? 老爷子再好的性子,此时也被林明晰接二连三的为苏沅而顶撞磨得所剩无几。 他狠狠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咬牙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还真把她当回事儿了不成?!” 林明晰无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条命是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自然是三魂六魂都系于她一身。” “这事儿,您不是知道的吗?” “林明晰你切莫糊涂!” 老爷子愤怒的拍打着床板,字字停顿地说:“你可知与于家姑娘结亲,将来能给你带来多大的益处?” “于家是在盛京有大官坐镇的大户!来日你登高上榜,有了于家相扶,仕途不知要比旁人顺畅多少!这样的好事儿,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林明晰难掩讥诮的勾了勾唇,慢悠悠道:“这样的事儿太好了,我一介凡民之身,不敢奢想。” “您既是觉得于家姑娘合适,不如试试能不能说给林明成。” 林明晰刻意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左右,这林家日后的门楣,也是要靠着他一力支撑的,我是扶不上去的烂泥,就不让您为此劳神了。” 林明成才出了那么大的一桩丑事。 家里还有一个名分不清不楚大着肚子的秦芳儿。 饶是老爷子面皮厚如城墙,他也没脸跟于家人提起分毫。 否则让人打出来都是轻的。 老爷子气得不住喘气。 林明晰不想把人气得再次晕过去,索性就说:“大夫交代过,您此时不宜大喜大怒,理应好好休养,您既然已经交待完了,我就不在这儿打搅您休息了。” 话音落下,不等老爷子回神。 林明晰微微后退几步,转身就径直出了房门。 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林明晰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门口的林明成。 林明成脸色阴郁得像是抹了一层黑灰,见林明晰望过来,眼里闪烁着抹不开的恨意。 “弟弟真是好福气,能劳动老爷子去为你求于家姑娘,这么好的婚事,你为何就不答应呢?” 林明晰烦躁的瞥了他一眼,无声冷笑。 “王家姑娘不好吗?” “那么好的姑娘,你为何又要自取灭亡,不好好珍惜?” 提及前事,林明成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精彩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林明晰懒得与他纠缠,迈步就想走。 他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林明成说:“我一时大意,暂陷困局,可你也别以为我会一直如此下去。” “林明晰,你记住了,林家以后能指望的只有我。” “而你,从前到现在,什么也不是!” 林明晰看笑话似的回头看了林明成一眼,对他眼中的癫狂视而不见,只是觉得好笑。 他玩味的啧了一声,轻轻一笑。 “谁稀罕跟你抢呢?”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 林明成闻言大怒。 林明晰扯了扯嘴角,道尽无数不屑,甩手就走。 进了二房的院子,林明晰就看到了抱着胳膊等着的苏沅。 见林明晰来了,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肩膀往下耷了一些,打个哈欠说:“你可算是回来了。” 再不回来,苏沅都要忍不住怀疑老爷子是不是神志不清醒迁怒林明晰,把林明晰摁去跪家祠了。 林明晰闻言眼底溢出几分浅笑,说:“冷不冷?” 苏沅泛着泪花的摇头。 “还行。” 林明晰走近了些,像是不经意似的将手搭在了苏沅的肩上。 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凉意,林明晰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 “夜里凉意重,怎么不多穿点?” 苏沅实在是困得脑子不清醒,第一时间没能意识到自己肩膀上多了只手,只是有气无力地说:“我以为你一会儿就出来了,谁知道能说这么久?” 林明晰笑了一声,十分自然的揽着苏沅的肩膀往里走。 他说:“白日累了一天了,快进屋歇着。” 苏沅被他半推半抱的带到了屋门口,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啧了一声说:“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林明晰神色不变,淡淡道:“就叮嘱了几句学业上的琐事儿。” 苏沅没什么兴趣的摆手,揉着眼睛就要关门。 林明晰突然说:“沅沅。” 苏沅啊了一声,奇怪的看他。 “怎么?” 林明晰被袖子遮住的指尖抠了抠掌心,迟疑片刻却笑着说:“没什么,快去睡吧。” 苏沅眼神古怪的送了他一个白眼,关上门就去睡了。 林明晰站在原地良久,等肩头都快落下一层霜时,终于是忍不住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傻姑娘。” 经过头一天晚上的爆竹轰炸,苏沅这一晚上倒头睁眼就到了天亮。 而她刚起床,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人声的争执。 大伯母拽着林明成的手,小声说:“明成,你爷爷昨夜才病倒,你今日就要离家去书院,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你不孝?你听娘的,好好在家里休息几日,等……” “等什么?” 林明成冷冷地说:“等老爷子给林明晰说一门好的亲事,求一个得力的岳家吗?” 大伯母不知昨夜之事,闻言有些懵。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 林明成咬着牙哼了一声,说:“我要点儿正常花销的银子都不愿给,结果扭头就要给林明晰说于家的姑娘,娘,他这般待我,我孝不孝顺有用吗?” 于家的门槛多高。 姑娘有多金贵。 大伯母是听说过的。 可这样的姑娘,老爷子怎会动心思说给林明晰? 大伯母尚未琢磨透,林明成就说:“且不说别的,当初给我觅亲事的时候,找的就是一个秀才家的姑娘,怎么到了林明晰这里,就成了京中大员的亲族?” “还跟我说王家多好,可十个王家也不见得能比得上一个于家!老爷子就是这般待我好的,你让我怎么孝顺他?!” 林明成自昨夜听到老爷子跟林明晰说的话,心中就满是愤懑。 此时提起,也是一脸的阴冷讥诮。 大伯母见他言之凿凿,心头一惊下意识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老爷子真要给林明晰说于家的姑娘?” 林明成没好气地说:“我亲耳听到的,难不成还能是假的吗?” 大伯母狠狠一拍大腿,语气中也带上了不加掩饰的愤怒。 “岂有此理!” 第238章 您等着瞧好吧 老爷子想给林明晰求娶于家女儿的事儿,不光是引起的大伯母和林明成的不满。 就连老太太听了,都是一脸显而易见的不悦。 她拧着花白的眉毛,沉沉地说:“林明成你放心,这事儿我绝不会答应的。” “你爷爷糊涂了,我还活着呢!这家里谁也别想越过你去!” 林明成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可还是不肯说话。 老太太见了有些心疼,捂着胸口说:“明成你就好生去书院读书,别跟你爷爷计较,他都糊涂了,能知道个什么?” 老太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直接就塞了林明成的手里。 她说:“这银子你拿着,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直接让人给我带话,就不必让你爷爷知道了,省得再起风波。” 林明成推搡着有些不想接。 老太太却说:“奶奶最是疼你,你难不成还因为一点儿银子跟奶奶置气不成?” 大伯母见状心满意足的露出了笑,连声说:“明成还不赶紧谢过你奶奶,要我说啊,这家里还是老太太最疼你,旁人那是谁也比不上的。” 老太太难掩傲气的哼了一声,说:“那是,明成是我的大孙子,是林家日后的顶梁柱,我可不像你爹那般糊涂!” 林明成在大伯母的示意下硬邦邦对着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见了满意得不行,笑着说:“你只管去奔你的前程,家中的事儿都不必管,有我给你撑着呢。” “只是一点你记住了,以后出门记得多长个心眼,可不许再被秦芳儿那样的狐媚子骗了,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她能阻碍你的前程,等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找个由头将她打发了,过几年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必然是误不了你的。” 老太太的话算是说到了林明成的心坎里去。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老太太又心疼得不行的拉着林明成哄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哄开心了,骑着你送着到了门口,脸上的笑立马就变成了阴沉。 她对大伯母说:“秦芳儿的月份不小了,看样子怀着的像是个姑娘,你且留心着些,少让她出去走动,省得旁人见了说些风言风语的难听,等到孩子落了地,再说别的。” 大伯母闻言眸光闪了闪,赔笑着说好。 想到老爷子动的心思,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试探似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小声说:“娘,那于家姑娘门第可高,若真是让林明晰娶了回来,以后咱们的明成就当真是要被压得抬不起头了,我……” “蠢货!” 老太太不耐的打断了大伯母的话,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于家门第高,那般金贵的姑娘,又怎会轻易应下一门婚事?” 老太太烦躁的甩了甩手,咬牙说:“再说了,我还活着呢,那姑娘再是天仙瞎了眼,我也不可能让她有机会进林家的大门!” 大伯母终于是放下了心。 讨好的扶着老太太往屋子里去。 她俩进屋了好一会儿,柴房一角慢慢的露出了一个人影。 秦芳儿单手扶着自己的腰肢,无声咬牙。 “该死的老虔婆!” 想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打发了,没那么容易的事儿! 大过年的,林明成赌气回了书院。 老爷子也病倒在床上久久未愈。 而隔壁院子里,林家二房却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出摊了。 摆摊用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只要将新鲜的鱼片腌制好,所用的配料都切好配齐,通通装点好,就可以直接出门准备开工。 至于去县城的车,他们找了每日都去县城里的屠户搭车。 每日给上十个铜板,顺道就带着过去了。 开工前一日,林慧娘和林传读紧张得不住检查准备好的东西。 苏沅和林明晰在一旁认真的陪着检查。 确定无误后,以至深夜。 匆匆睡下,不等鸡打鸣就爬了起来。 苏沅打着哈欠跟着将东西都搬到院子门口,揉着眼睛将东西搬上车。 一车挤了五个人,摇摇晃晃的花了快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地方。 此时的街市已经有人了。 来得早的摊贩,早早的就将摆摊用的家伙什拿了出来,哪怕是一时半刻摆不好,也要先将地方占住。 苏沅早就看中了一个位置。 见那里无人,不等骡车停稳就蹦了下去,手里还抓着一个小板凳。 板凳往地上一摆,就证明这里是有人占了的。 旁人来见着了,也不会再来争抢。 林明晰和苏沅合力将装着各色食材的大箱子搬到了地上。 支起了架子桌板。 林慧娘和林传读则是有些忙乱的开始整理清点。 等他们将东西都清点好,天色大亮。 林传读将特意从家里的灶上搬来的铁锅放在铁架子上安置好,又细细的分拣好了一会儿烧火用的柴火,然后才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看着街市上不算多的人,有些掩饰不住的惴惴。 “咱在这儿摆摊,真能有人买吗?” 林慧娘也有些不确定,紧张的搓着手说:“我刚刚看卖吃食的挺多的,咱们这鱼片虽是新奇,可就怕是太新奇了无人敢尝,万一……” “婶儿,您就放心吧,没有您说的那种万一的。” 苏沅笑呵呵的呼出一口气,说:“您和林叔先歇会儿,我去个地方,保管不到正午,您这小摊前就能全都是等着掏银子的人。” 林慧娘被她逗乐了。 转身又去收拾早就收拾好的东西。 林明晰拉住了苏沅的手腕,轻声道:“你要去哪儿?” 苏沅不自在的把手挣脱出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去找几个助攻。” 一个新奇的东西,出现的时候,在引起人们好奇心的同时,也会让人有所疑虑。 非要等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了,才会有接下来的人跨出第一步。 所以苏沅要去找的,就是这个第一个站出来吃螃蟹的人。 想找人干活可能不容易。 但是想找个来吃白食,就绝不是难事儿。 苏沅特意绕远了些找了个茶馆,不到半个时辰,就溜达着走了回来。 林明晰好奇的笑了笑,小声说:“助攻到了?” 苏沅得意的扬扬眉。 “您只等着瞧好吧。” 第239章 摆摊 时至正午,正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 林传读仔细的将柴禾塞进了弄好的简易灶膛里,小心的点燃了火。 林慧娘额头带着汗,极为熟练的将准备好的食材一样一样,有条不紊的往锅里放。 花椒大蒜混炒后发出一股浓烈的辛香。 加上吴茱萸后,更是爆出了一种奇异的香味。 鱼片滚汤下锅,稍微烫上片刻就起勺捞出,放进了一旁摆得整整齐齐的空碗里。 锅里传出的浓烈香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可这碗里的东西看着实在新奇。 就算是好奇,也没人率先尝试。 苏沅清了清嗓子,像是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有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过来,面带迟疑的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好奇问:“老板,你这碗里装的是什么?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苏沅对着林明晰挤了挤眉,笑呵呵地说:“大哥您闻着香就对了,这可是家里的独家秘方秘制的香辣鱼片,您在别处可是绝对尝不到的。” 男子狐疑的眯起了眼,指了指碗里的鱼片,说:“这是什么鱼?” 苏面不改色的张口就答:“鲢鱼啊!” 林传读和林慧娘对视一眼,有些茫然。 什么是鲢鱼?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眼底满是笑意。 小丫头。 又仗着嘴皮子利索忽悠人。 苏沅回头看了林家三口一眼,示意他们别说话。 有识货的人闻言发出了嗤笑,道:“小姑娘你可别张嘴忽悠人,这分明就是泥鱼,哪儿是什么鲢鱼?再说了,有鲢鱼这东西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就从未听说过?” 说话的人是个大娘,手上还挎着个看起来年代就很久远的竹篮子。 竹篮子里装着刚买的菜,显然是个常下厨的。 男子闻言越发迟疑。 苏沅却说:“大娘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您只知道泥鱼,不代表就没有鲢鱼啊!” “鲢鱼和泥鱼乃是本家兄弟,长相相似,只是味道可大不一样,不信您来尝尝,保证让您眼前一亮。” 大娘不屑的呵了一声,嫌弃道:“胡说八道。” “分明是泥鱼,还非说是别的。” “泥鱼难吃,除了饥荒时,谁家会去对那东西下嘴?” “我看你也真是穷疯了,竟然会拿泥鱼来忽悠人,大话说得这么满,也不怕哪日就被风闪了舌头!” 苏沅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叉着腰就说:“大娘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 “总不能因为你没见过鲢鱼,就矢口否认鲢鱼的存在吧?” 她端着一碗鱼片走了过去,径直往大娘眼前一放。 “这样,您若是不信,只管尝尝,这碗不要你钱,要是不好吃,我倒找你十文钱,可若是好吃,你就得承认自己说错了,鲢的确是比泥鱼好吃的,怎么样?” 白送东西吃,不好吃还倒贴银子。 这样的举动在街市上,绝对算得上稀奇。 大娘将信将疑的看了苏沅一眼,有些不信。 “你说的是真的?不好吃真倒给我银子?” 苏沅像是有些气恼,哼了一声说:“那是自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能骗你不成?” 大娘像是被说服了。 拧着眉难掩嫌弃的接过苏沅递过去的碗筷,不太情愿的尝了一口。 好奇看过来的众人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有些甚至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 可大娘却是一言不发的又夹了一筷,毫不犹豫的塞进了嘴里。 苏沅见状笑出了声,得意道:“大娘,你跟大家伙说说,这是鲢鱼还是泥鱼啊?” 大娘纠结了一下,却还是说:“看起来像泥鱼,吃起来却没泥鱼的那股子腥味。” 苏沅闻言拍了一下巴掌,扬声道:“这么说就对了,尽管是本家兄弟,可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鲢鱼尽管模样和泥鱼相似,可它到底不是泥鱼啊!” “鲢鱼可比泥鱼金贵难得,除了家传的秘方手艺,谁也做不成这种滋味。” 苏沅戏谑的对着大娘笑了笑,说:“大娘说了半天,还没说这鱼到底好不好吃呢。” 大娘像是有些羞恼,可咬咬牙还是说:“好吃。” 苏沅乐弯了眼,大方地说:“好嘞,得你这句话,这碗鱼就当作是请你吃的了,只盼着大娘能多说咱们两句好,也好让在场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姐姐能赏脸尝一尝。” “小本买卖新开张,全靠大家伙赏脸光顾,前十个来的,都可免费尝尝这鲜美的鲢鱼,十个往后再来的客人,可就要收钱了,三十文钱一碗,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是说了不好吃,咱还多补您十文钱,保管让您嘴上和兜里都不吃亏!” 得了免费的大娘端着碗不抬头。 哪怕是嘴皮子都辣红了,还是没能放下。 看起来味道的确是不错的。 先前问话的男子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你是说,前十个免费?” 苏沅点头。 “对呗,前十个免费吃免费尝啊!” 听说是不要钱的,男子瞬时也不纠结了,挥手就说:“给我来一碗!” 苏沅乐呵呵的说了好。 早就在一旁等着的林慧娘赶紧笑着将碗端了过去。 男子捏着筷子吃了一口,被辣得不住吐舌头,可还是没忘对着苏沅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 万事开头难。 开了张,有了前十免费的噱头,原先还迟疑不定的人们纷纷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念头伸出了手。 人有诸多口味,清淡的爱辣的。 有人喜欢,有人就不喜欢。 可就算是不喜欢吃辣的人吃了,也没说这鱼不好吃。 鱼片肥美滑嫩,辛香入味。 纵然是吃不惯的,也能拧着眉多吃几口。 然后再捧着大碗往嘴里灌水。 而前十个,吃完了当真没给钱就走了。 让出手晚了的人见了,眼红不已。 恼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快上一些。 第一个端起碗的男子吃完了一碗,一抹嘴呼哧呼哧的吸着气,张嘴却说:“再来一碗!” 苏沅好笑的看了过去,玩味道:“客官,再来一碗,可就是要收钱的了,您……” 不等苏沅把话说完,男子就大气的掏出了三十文钱往桌上一拍,说:“不就是三十文钱吗?给你,赶紧把鱼给我端上来!” 苏沅上前将钱收了,回头就冲着林明晰挑眉。 “好嘞,收您三十文,鱼马上就到了!” 第240章 你是知道我心意的 有了男子吃了一碗续一碗的举动,心动行动的人陆陆续续就多了起来。 林慧娘和林传读在灶台前,一锅接着一锅的炒。 苏沅忙着收钱打话。 林明晰一碗一碗的递到客人的手里。 等带来的食材卖得差不多,今日出摊也算是终于落下了一个还算完美的落幕。 众人都累得直不起腰,可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林慧娘没想到头一日能有这么好的生意,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己。 她说:“我原先还担心准备的东西多了,怕卖不出去,没不成想最后竟然不够,咱们明日还是得多备些才是。” 苏沅听完好笑的嗨了一声,说:“多备些干什么?一日能有这些就足够了。” 饥饿营销虽然有点不厚道。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 若真是敞开了摆着让人吃得心满意足,吃腻了就没人惦记这一口。 所以最好的状态就是,每日都欠一点儿,让最后赶来的人吃不上,心里惦记着。 这样才能有长久的好生意。 林慧娘听得一知半解的,可还是认真的点头说是。 反正她不懂的,苏沅都懂。 听苏沅的,总是没错的。 林明晰在一旁听得轻声而笑,用肩膀轻轻的撞了苏沅一下,说:“起先那两个人,是你找来的?” 苏沅意味深长的哈了一声,说:“你猜?” 林明晰好笑的摇摇头,说:“你说我就听着,不说就罢了,不猜。” 苏沅撇撇嘴,嫌弃道:“无趣。”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散话,将零散的东西都收拾好,赶在傍晚之前,终于赶上了回家的车。 一进家门,林慧娘就迫不及待的去数厨房里还养着的泥鱼。 这鱼都是想了法子,请村民从泥潭里捞出来的。 之前因担心生意不好的缘故,准备得并不多。 可依今日情景来看,只怕是来日不足。 像是知道林慧娘在担心什么,苏沅忍着困倦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现在用的泥鱼,都是从泥潭里直接捞的。 鱼是天生地养的。 人工基本上可以等于不计。 就等同于是没花本钱。 可若是想长久的做这门买卖,就必须要考虑鱼的来路。 起码要长久的供求相和,才能达到供需平衡。 苏沅撑着下巴说:“之前林叔去打听过,泥潭本是无主之物,其中的鱼也是任由取予,这是好事儿,也是不好,毕竟除了咱们,别人也能直接下去捞鱼,就算是做不出同样的滋味,可到底是有一定的影响。” “而且泥潭中泥鱼再多,天然生长的速度也比不过被吃的速度,光是靠着这么抓估计不行,得想法子养一些,以备长久之需。” 林明晰若有所思的顿了顿,笑道:“你的意思是,想法子将那泥潭暂时划入咱家的独取之范?顺便将泥潭中的泥鱼养起来?” 苏沅抬手打了个响指,点头道:“猜对了。”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想将公有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哪怕是暂时性的。 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苏沅有些发愁。 林明晰却说:“这东西本不值钱,也无人在意,只要愿意花些银子,好处分摊到了每个人的头上,就不会有人反对。“ 苏沅眼里亮了一下,扭头看林明晰。 “你的意思,是出钱租?” 林明晰笑了。 “租也行,买也可,只要确定能行,什么方法并不重要。” 他用指尖轻轻的敲了敲桌面,轻笑道:“而且说实话,除了咱们,估计也不会有人稀罕那臭泥潭里的东西,只要能出些好处,想拿到绝非难事。” 林明晰的话,变相的给苏沅提供了些许思路。 苏沅捧着下巴默默出神。 林明晰见状又说:“只是咱们今日头一日张罗,暂有盛景,却不知往后情形如何,那泥潭里的鱼也不会一日两日就被抓完,此事不着急,再过一段时日都行。” 苏沅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 “你说的对,不能着急。” 头一日摆摊上了道,林慧娘和林传读有了信心,准备起来也更加顺手。 头一日请了村民把鱼捞出,在家里弄成了鱼片,腌制上一夜,第二带着摆摊用的家伙什,趁着天不亮就出发,不等过了正午,就能卖完收摊回家。 摊子不大。 做顺手了,林慧娘负责下厨。 林传读负责端碗收钱。 两个人就能有条不紊的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苏沅和林明晰跟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索性摆摊的第三日就不随着去了。 闭门在家狂补从各自的先生那里领回来的任务。 林慧娘夫妇出摊第四日,苏沅和林明晰也假期结束,到了回南家的时候。 出发前头一日,林传读将苏沅和林明晰叫来,一人给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他常年笼罩着阴郁的眉间散着一层舒展的温和,整个人看着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他说:“出门在外,少不了要花钱的时候,你俩将这个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苏沅捏着个圆滚滚的荷包,有些好笑。 “林叔,我有银子,我……” “让你收下就收着,你林叔给的,和你自己的,能是一样的吗?” 林慧娘端着两碗面走了过来,笑着说:“去了好生跟着先生进学,家中诸事有我们在呢,不必担心。” “若是缺了什么,就托人带话回来,让你林叔给你们送过去。” 苏沅接过林慧娘递过来的碗,默默的将脑袋埋进了碗里。 林明晰将荷包收好,慢声问起摊子上的情况。 林传读难得的多话,絮絮叨叨的跟林明晰说至深夜,还是最后见苏沅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意犹未尽的止住了话头。 “夜深了,明日都要早起赶路,都去休息吧。” 林明晰笑着应是。 起身的时候,顺手将已经开始表演小鸡琢米的苏沅也拽了起来。 苏沅迷迷瞪瞪的被林明晰送回了房间。 林明晰回房时候,却在门口看到了站着等自己的林传读。 林传读难掩骄傲的看着眼前的儿子,无奈道:“这事儿我本是不想与你说的,只是你爷爷对我再三提起,我想着还是与你说一声才好。”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勾了勾唇,轻声道:“他说什么了?” 林传读有些挣扎的将老爷子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叹气道:“你爷爷如此考虑,的确也是为了你好,只是……” 第241章 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爹,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林明晰打断了林传读的话,淡淡地说:“我已有妻室,绝不另娶,谁来了,都是一样的。” 林传读早猜到林明晰会这么说,一时微怔之下就是无奈。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 “哪儿来的只是呢?” 林明晰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呵了一声,沉沉道:“我心里有人,也绝不会另娶旁人,这样的话,日后不必再提。” 林明晰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决得不容置疑。 林传读沉默良久无声叹气。 他苦笑道:“罢了,我大概是听你爷爷说得多了,一时糊了心窍,你既是不愿,那日后我都不问了。” 林明晰难得的对林传读有了几分不可说的不满,语调也沉了几分。 “爹既是知道不妥,就不该因听了旁人的闲话就起了话头,这样的话,也绝不可让沅沅听到。” 想到苏沅,林传读有些愧疚的苦笑了一下。 他说:“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我原是想,你与沅沅若是不成,那你就把她当作亲妹妹看,以后给她找个好的夫家,那也是行的。”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轻轻道:“她已经嫁给了我,还想找什么夫家?” 林传读哑然不语。 林明晰面上添了说不出的冷色,淡声说:“爹,我已经娶妻了,妻子是你和娘亲自去迎回来的。” “林明晰家中无幼妹,独有一妻,那人姓苏名沅,没有旁人。” 林传读默了良久叹息而去。 林明晰刚要进屋,就看到墙角的位置藏着一片衣角。 看出那衣角是谁的,他眉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突然就有些不知名的懊恼。 刚刚应该说得再坚决些的,若是…… 他强压心中恼意,叹息似的叫了一声:“沅沅。” 苏沅进屋本就是要睡的。 可发现林明晰白日里执意要给自己披上的衣裳还在屋里,就想着给他送来。 可一到门口就不小心听到了林传读和林明晰的对话。 她以为自己藏得挺好。 不成想,竟被林明晰眼尖看到了。 偷听被抓包。 还是现场。 明明不是故意的,可一想到他们刚刚的对话,苏沅还是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头在地上刨出一个洞来。 她梗着脖子小声嘟囔:“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林明晰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抱着的衣裳,不知作何表情,只是满心复杂。 他朝着苏沅走了过去,缓声说:“来找我的?” 苏沅默默点头。 正想将衣裳还给他,林明晰却径直接过衣裳,如白日那般,直接就披到了苏沅的肩上。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斥,轻声说:“腊月天寒,不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出了屋子一定记得加件衣裳,怎地就是记不住?”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林明晰说话时,呼吸带起的温热也仿佛直接打在了苏沅耳边。 苏沅莫名就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就将衣裳抓了下来,故作镇定地说:“其实也没那么冷,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苏沅噼里啪啦说完就想走。 林明晰却出其不意的抓住了她的手。 许是在风中站了良久。 苏沅和林明晰的手都是凉的。 可被抓住的瞬间,苏沅却诡异的觉得,好像是被烫了一下。 灼热惊人。 苏沅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出来,林明晰却直接将她的手握紧了,无视她巧妙隐藏的不满,低声道:“刚刚的话,都听到了?” 苏沅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在。 见她不言语,林明晰的唇边慢慢溢出一个笑,轻轻地说:“所以生气了?” 苏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武力,甩开了林明晰的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生气?” “举人老爷未免也太给自己面子了。” “多大点儿事儿,值得我生气吗?”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生那莫须有的气,苏沅抱着胳膊说:“别说你要娶妻,就是你要纳妾,那也与我无关,我有什么好气的?” 更何况,于家姑娘确实是好。 家世人品相貌,样样出挑。 林明晰若是能娶于家姑娘,那也是好事儿。 林传读一心为林明晰考虑。 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出奇。 只是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为何,苏沅只觉心底像是泛着一股酸味。 呛得她喉咙有些发堵。 梗得心口也不舒服。 为何没有于家小姐的时候,林慧娘夫妇就明里暗里的示意希望自己能与林明晰成为夫妻? 有了于家小姐,她就是林明晰的妹妹? 她的意愿就不重要吗? 苏沅甚至有一瞬在想,我在这里到底算什么? 林明晰没看出苏沅的异样,闻言只是叹气。 “我倒是有心想娶,只是怕此时的自己配不上你。” “也怕是我喜你,而你不喜。” 林明晰一惋三叹似的轻笑出声,无奈道:“你既听到了前头,想来也听到了后边,你难道就没什么是想问我的吗?” 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苏沅心里本就不自在。 这会儿被林明晰直溜溜的甩了个直球过来,猛的一怔之下就多了些不可说的烦躁。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明晰,冷冷地说:“我没什么想问,也没什么可问的。”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当真一句也不想问?” 苏沅被心中烦躁搅和得失了耐性,直接呛:“我问什么?” “或者说你希望我问什么?” 对上苏沅含有怒气的眼,林明晰不知为何反倒是笑了。 他说:“你既是没有想问的,那换我问你可好?” 苏沅皱眉。 “什么?” 林明晰不顾苏沅微弱的反抗抓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若我说,我想娶你,你可愿嫁?” 苏沅听了第一反应就是林明晰疯了。 她指了指林传读离开的方向,咬牙说:“林明晰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于家小姐不好吗?你爹也说好,你爷爷也说好,你非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你还真以为二十两银子就真把我买了?” “我告诉你林明晰,我不欠你的,也不欠你家的,你愿意娶谁就去娶谁,少在这儿拿我没完没了的开涮!” 苏沅难得的对林明晰动了真火,用力甩开林明晰的手,冷冷道:“我可不是王家那个可怜的王婵娟,我也从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你要是敢得寸进尺,我……” 唇上多了一抹属于自己的温热。 灼得苏沅瞬间就哑了嗓子。 林明晰一手摁住苏沅僵硬的脖子,一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她的腰上。 他强势的将苏沅扣在了怀里,两唇相抵,呼吸交缠。 过了好久,久到苏沅甚至都忘了呼吸。 她才听到林明晰哑声说:“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的。” “从无虚言。” “苏沅,我想娶的人,一直都只有你。” 第242章 你当真想娶我? 一大清早,林传读和林慧娘就出去摆摊了。 林明晰将人送到了门口,转身进屋拿上了自己的小包袱,走到了苏沅的房门前。 “沅沅?” 林明晰拍了拍门没动静,狐疑的皱起了眉,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沅沅,你还在屋里吗?” 他连着叫了几声没动静,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沅沅?” 紧闭的门板毫无征兆唰的一下从里边打开。 随之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林明晰的胳膊,林明晰惊愕之下直接就被拽了进去。 林明晰扶着门板稳了一下才勉强没跌下去。 他刚一站稳,就看到了苏沅板得仿佛是凝了冰的脸。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里还拎着根碗口粗的棍子。 尽管还没动手,可看起来还是很吓人。 林明晰难得的紧张一下,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沅沅,我……” “你闭嘴。” 苏沅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硬邦邦道:“林明晰,我想问你几句话。” 昨夜被林明晰出其不意的摁着亲了一口。 对苏沅造成的冲击无异于是千古冰川撞上了火山。 她整整一夜不曾合眼。 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明晰说过的那些话。 做过的那些事儿。 苏沅心想:我可能是喜欢林明晰的。 只是自己刻意忽略下不曾察觉罢了。 否则就林明晰干的那些混事儿,说的那些浑话,换做旁人,她早就拎着菜刀找上门了。 哪儿还轮得到林明晰在眼前不断蹦哒? 既是喜欢,林明晰未娶,她未嫁,躲什么? 又有什么好躲的? 苏沅咬咬牙,沉沉地说:“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敢撒谎骗我,大棍子抽你!” 林明晰顿了顿,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点头。 “你问。”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宛若破釜沉舟似的,终于艰难的开了口。 “你说你想娶我,是认真的?” 林明晰想也不想的就点头。 “自然是真。” 苏沅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地说:“那你可知道,娶我是有条件的?” 林明晰闻言怔了一下,眼底却漫出了笑。 他说:“你且慢慢说,我听着。” 苏沅手里的棍子转了个圈,轻描淡写地说:“我这人吧,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优点也没几个。” “但是我心胸狭隘,为人小气,重财重利,牙尖嘴利吃不得亏,但凡是不合我意的,就是我看不惯要针对的,不顺我心的,那也是我不能容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三从四德,不知道什么是贤良淑德,我只知道,我的人,绝对不能在外沾花惹草,也不能做任何不忠之事,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他。” 苏沅一口气说完,威胁意味十足的举起了手里的棍子,一字一顿:“你若是真动了娶我的念头,那我不妨先将我的要求告诉你,你看看自己能否接受,再说旁的,也省得日后实在是谈不拢,再坏了双方和气,你说呢?” 林明晰一眼也不看她手里的棍子,只是一味地笑。 他轻轻点头,应得温和。 “行,你说。” 苏沅呵了呵,冷冷道:“不能纳妾。” 林明晰不假思索的点头。 “可以。” 苏沅抿抿唇,说:“我不会在家相夫教子。” 林明晰眼中笑意更浓,含笑颔首。 “可以。” “大小事我都要做主。” “行。” 苏沅眯了眯眼,玩味道:“那我若是说,我想做一家之主呢?” 林明晰摊手一笑,坦然反问:“有何不可?” 苏沅把玩着手里的棍子不说话了。 林明晰笑笑拉住了她的手,说:“还有别的吗?” 苏沅难得的没挣脱,只是神色微妙的咂嘴。 “你都答应?” 林明晰耸耸肩,笑着说:“我为何不答应?” 他拉着若有所思的苏沅走到一旁坐下,将棍子拿开了些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正是我想做的,也是我会做的,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他将倒好的水递到苏沅手边,轻声道:“我的沅沅是有大本事的姑娘,自然不可能像寻常女子那般,被围困在后宅的方寸之地,只要你想,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至于纳妾另娶,那更是不可说的无稽之谈。” 林明晰玩笑似的啧了一声,笑道:“小生家中贫寒,举毕生之力,只愿家妻可安然度日,哪儿来的精力与钱财去另谋他人?” “若可得沅沅之倾,林明晰愿穷其一生,为你鞍前马后,扫榻请茶。” “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苏沅冷笑:“你要是没有呢?” 林明晰怔了一下,随即就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没有,不代表来日一直没有。” “我始终都相信人力胜天,只要诚心足了,日子久了,到了火候,自然就什么福分都会有了。” 苏沅定定的盯着林明晰的脸,默了片刻才说:“林明晰,你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吗?” 林明晰笑着反问:“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过去是。 此刻也是。 苏沅耳边不由自主的回响起昨夜林传读的话,心情有些复杂的勾了勾唇,微妙道:“林大举人,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你来日是要登侯拜相的,我身无长处,又无来历,于你而言,可绝非佳配。” 林明晰闻言略带不屑的笑了一下,轻飘飘道:“沅沅这般瞧不上我的吗?” 苏沅愣住了。 林明晰漫不经心地说:“林明晰想要的,只会去自己争取,绝非指望旁人给予,我不盼着能求得一个出身尊贵之人,只想凭本事,让与我一同的夫人变得尊贵。” “无家世背景又如何?” “你没有的,我也没有,给我些许时日,我定能让你什么都有。” 苏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闷闷的不说话。 林明晰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脸。 他轻轻地说:“沅沅,你相信我,好不好?” 看过的无数狗血电视剧和小说告诉苏沅,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的承诺。 可此时此刻,面对满眼诚挚的林明晰,向来口齿伶俐的苏沅竟是哑了火。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 又酸又涩。 又宛如是被人剖开了胸腔塞进去了一只兔子,四处乱撞让心跳彻底失了章法。 呼吸都是断续的。 第243章 你俩也着急不了 四目相对半响,苏沅突然红着眼双手掐住了林明晰的脖子,死死地盯着林明晰的眼,咬牙说:“林明晰,你最好是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 “你要是……” 林明晰无声一笑直接抱住了苏沅的腰。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不会有要是。” “既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一刻钟后,林明晰推门而出。 手里拎着的包袱变成了两个。 苏沅故意板着脸跟在他后边走了出来,视线触及林明晰的时候,唇角却在不受控制的上扬。 两人带着准备好的年礼到了南家庄子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南歌离只看了一眼,就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 正巧这时南风走了出来,见着林明晰就说:“你来得正好,老爷正提起你,快些进去吧。” 林明晰应了声好,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南歌离说话的苏沅。 苏沅尚未回神。 南歌离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她狭促道:“这才过去几日,怎地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难不成你是怕我把她吃了?” 林明晰闻言有些尴尬,却应得坦然。 “情难自禁罢了,先生见笑了。” 他这般坦然,南歌离倒是少了几分打趣的趣味。 她装作没看出苏沅的不满似的,似笑非笑地说:“你且放心去就是,媳妇儿放我这儿,丢不了。” 林明晰笑笑去了。 苏沅一句话没说上,倒是听了个大红脸。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看着苏沅,好笑道:“我本以为林明晰才是个脸皮薄的,不成想,那人竟是你?” 苏沅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言难尽的指了指林明晰去的方向,唏嘘道:“他脸皮薄?” “您还真是看走眼了。” 起码,林明晰在她这儿,从来就没有脸皮薄的时候。 厚得堪比城墙角。 南歌离戏谑的挑挑眉,玩味道:“可两人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不要脸的才好,若是两人都豁不出去,又哪儿来的雨过天晴?” 她用手里的书戳了一下苏沅的胳膊,笑道:“好事既成,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苏沅被逗得好一阵无奈,只能是红着脸,义正言辞道:“喝什么喜酒?我才十五,这是该成婚的时候吗?”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啧了啧,若有所思地说:“不着急也行。” “不过,你们一时半刻估计也着急不了。” 苏沅一下没能听明白南歌离这话的意思。 不待追问,南歌离就已经说起了别的。 此话只能岔过。 与此同时,林明晰跟着南风进了南正奇的书房。 南正奇正在与一个人说话。 见着林明晰来了,当即就露出了笑。 他对着林明晰招手,说:“明晰快来,为师给你引荐一个人。” 林明晰进屋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正奇行礼,不等直起腰,眼前就多了个白色的人影。 大冬天的,那人手里却还拿着个扇子。 一摇一晃的,语调仿佛含着笑,也随着动作在微微起伏。 “这就是老师新收的弟子?” 南正奇笑了,带着隐晦的骄傲说:“正是。” “明晰,这正是我之前与你提起过的钱奇安,是收的第二个弟子,按理说,你理应称呼一声二师兄。” 林明晰闻言对着钱奇安拱手致意。 “林明晰见过二师兄。” 钱奇安侧身避开了林明晰的这个礼,手中折扇往下一压,拱手道:“师弟客气了。” “老师在信中数次提起师弟天纵奇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料子,没少借着师弟的名头数落我不务正业,不曾见人前还觉是老师夸大了故意气我,如今得一亲面,方知老师并无虚言。” 钱奇安轻轻一笑,慢悠悠地说:“老师眼光不错,师弟的确是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呐。” 林明晰听得僵了一下。 南正奇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径直往钱奇安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混小子,少把你那风月场上的滑溜话拿出来惹人发笑!” 钱奇安嘴里叫着屈却也不躲,只是讨好的笑。 “老师莫怪,我这不是见着师弟欢喜才如此吗?您若是不喜,我便不说就是。” 南正奇板着脸瞪了他一眼,看向林明晰时,才缓和了神色,说:“他就是这般不着调的性子,清行你别理他。” 林明晰忍着笑说不敢。 钱奇安咂咂嘴,自以为小声地说:“古人诚不欺我,都说世人是喜新厌旧的,果然不错,这才收了新弟子多久,我就不是最得宠的了。” 钱奇安一摇三叹的唉了一声,笑眯眯地说:“刚刚闻老师唤你清行,这可是你的字?” 林明晰含笑点头。 “正是老师所赐。” 钱奇安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摇头晃脑地感叹:“古语有云,清正内心,端己言行,克己复礼,端方君子应如是,朗朗晴空当如此。” “清行二字,倒是与师弟相得益彰,极为妥帖。” 夸完了林明晰,他还不忘对着南正奇一脸佩服地说:“老师这字实在是取得好,不愧是老师。” “佩服佩服。” 南正奇是不苟言笑的性子。 不知为何收了钱奇安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弟。 此时听了钱奇安的话,也不忍露出了几分笑。 他没好气地说:“就你长了嘴,就属你能说。” 钱奇安摇着扇子嘿嘿笑了。 南正奇正了正神色,对着林明晰说:“清行,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林明晰微微低头,朗声答:“老师但说无妨。” 南正奇说:“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如今读的书已经够多了,唯一缺的,就是开阔些的眼界。” “而你目前缺的,非亲身经历不可补。” 他怒其不争的指了指没什么正形的钱奇安,好笑道:“而你这二师兄,旁的本事没有,腿脚上半点没闲着,游南逛北的能耐最大,他既然是自投罗网找上门来了,为师便想,我们爷俩也沾沾他的光,索性跟着他出去游历两年。” 两年后,林明晰也到了可直接下场一试的时候。 时机正好。 第244章 捡到了宝贝 君子重才学。 更重眼界见识。 否则光是读了无数书,也难真的领会到书中奥义。 当朝官家子弟,五至七岁开蒙,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大多都会被族中长辈安排外出游学,借以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只是外出游学所耗之资巨大。 代价也大。 故而寻常人家的子弟鲜少能有这样的机会。 林明晰从未想过。 听完眼中尽是愕然。 南正奇却是笑了。 他说:“你书读得够多了,就算是拜入为师门下,也难再让你于学业上有所进益,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理应放你出去多走走多看看才是正经。” “书中读千遍,不如亲身历一遍,看的多了,曾经的不解之惑自然就可迎刃而解。” “只是外出游学之事兹事体大,尚需你自行思量,你若是有旁的念头,也可说出来,咱们师生共同商议一番,也好尽早定下对策。” 林明晰压下眼中惊讶,拱手道:“弟子愿听老师安排,只是……” 他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 南正奇却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才说:“可是不放心你家中小妻?” 林明晰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轻声道:“也谈不上不放心,只是得讯突然,有些惶恐罢了。” 南正奇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家里那丫头我也想好了去处,你大可放心就是。” 南歌离本就是个闲不住的。 十几岁就开始独自在外行走游历。 如今能在这个不大的庄子里住上这么一段时间,已算难得。 南正奇说:“那丫头既是想跟着学师,不妨就让她跟着歌离到外边去闯荡几年,歌离性子稳重,又有南风跟着,安全自是无虞,只是到了外边就没有在家里那么舒服,少不得要吃苦受罪,只要她受得住,那就不是问题。” 南正奇思虑周全。 连苏沅都想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明晰自是没了再瞻前顾后的顾虑。 “既如此,悉听老师安排。” 南正奇欣慰一笑,叹道:“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如此。”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于人之一生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你且安心外出,也放那丫头去试一试,等到学成归来,金榜题名之时,为师亲自为你们二人主持大婚!” 林明晰听到大婚二字就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 钱奇安在一旁见了,啧啧称奇地说:“师弟年岁不大,竟已成婚了?” “能得这般少年英才为夫君,你那夫人倒是好福气。” 林明晰闻言并不否认,眉眼间都泛着抹不开的笑。 “师兄说笑了,能得她为妻,是我的福分才是。” 钱奇安听完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晃了晃手里的扇子,玩味地唏嘘:“老师您瞧,师弟年纪不大,却着实是个晓得护妻的,这一点像您。” 南正奇眼底闪现出一抹不可说的怀念,面上却是没好气的朝着钱奇安扔了个茶盏。 “就你晓得浑说!” 钱奇安笑着讨饶。 林明晰只觉这人实在有趣,几人在屋子里说起了关于游学的正事儿,絮语不断。 而此时,苏沅也从南歌离口中知道了林明晰即将外出游学的事儿。 她单手托着下巴,有些讶然地说:“要去两年,这么久的吗?”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玩味道:“怎么,人还没出门呢,你就舍不得了?” 苏沅被打趣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腆着脸大大咧咧的点头。 “那可不,两年时间可不短,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无趣啊!” 南歌离大概是从未见过苏沅这般坦然的,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苏沅自顾自的叹了一口气,故作忧愁。 南歌离摇摇头笑了笑,慢悠悠道:“他就算是走了,你也不会无趣,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 苏沅不解的抬头。 南歌离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说:“咱们过几日也要出发了,你清闲不了几日的。” 苏沅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懵圈似的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我也跟着去?” 南歌离啧了一声,好笑道:“你跟着他去做甚?” “跟着我走。” 像是见不得苏沅惦记着林明晰的样子,南歌离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敲了一下苏沅的脑门,忿忿道:“有了男人就忘了正事儿,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小玩意儿?” 苏沅想做买卖。 光是靠着看那些堆积成山的册子自然是不成的。 想真学到什么,还是得真刀实枪的去实践。 甭管最后是赚了还是赔了。 总要自己经历一遭才算是真的懂了。 而在这不大的乡镇寸土之中,苏沅懂得再多,也是无用武之地。 所以南歌离的打算就是,将苏沅带在身边,让她自己去外边闯一闯。 苏沅若真是个成器的,有了她的暗中相帮和人脉相扶,自然能有一番成就。 若是不能成,那也无妨。 就当作是带着苏沅去外边开眼界了。 玩耍也行。 南歌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他去游学,你去经商,谁也没闲着。” 苏沅咂了咂嘴,口吻微妙。 “没想到,我还能有这样的机遇。” 饶是苏沅自诩机智,也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能被称作世间奇女子的南歌离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说是撞大运都小了格局。 简直就是老天神眷。 被馅饼砸脑袋上的好事儿。 南歌离好笑的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机遇这种东西,三分靠运七分靠拼,只是机遇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个人的本事了。” 要真是烂泥,怎么都是扶不上墙的。 苏沅闻言嘿嘿一笑,很是狗腿的给南歌离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地说:“先生放心,我会好好表现的。” 南歌离要笑不笑的颔首:“如此甚好。” 晚饭时,苏沅也见到了林明晰传说的二师兄。 面对钱奇安的问候,苏沅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得体。 言辞谈吐间不拘泥,也不夸大。 娓娓道来间自有思路。 某些见地更是难得。 饶是钱奇安自诩见过无数奇人,见了苏沅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声林明晰的确是有福气。 穷乡僻壤之中能觅得这么一个眼界开阔之妻,算是捡到了宝贝。 第245章 好,我等着你 晚饭吃完宾主尽欢。 钱奇安多喝了两杯去睡了。 苏沅被南歌离拉着进了书房不知说什么。 林明晰从南正奇的书房里出来,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苏沅房间门口,学着苏沅平日里的样子,找了个石头就地就坐下了。 苏沅抱着一个小箱子回来时,正好就看到了林明晰闭着眼靠在石头上的样子。 跟初见时相比,林明晰其实长高了不少。 少年宛如风中劲竹迎风而长。 骨架拉出了成人的宽度,比起之前的赢弱,多了无声的厚重。 曾经被苏沅视作小崽子的少年,不知不觉中隐隐有了男人的样子。 不再是孩子了。 苏沅心情复杂的啧了一声,抱着箱子走了过去,用脚尖直接踢了踢林明晰的小腿。 口吻嫌弃。 “喝多了不去睡,跑到这里来晒月亮?” 林明晰缓缓睁开了眼,自下而上的望着苏沅,在微弱月光的映衬下,眼底仿若是铺满了一层泠泠之光。 温而又清。 他像没骨头似的往苏沅的身上歪了一下,将脑袋靠在苏沅的腿上,轻笑着说:“不想去睡,想找你。” 苏沅耳根有些滚烫,嘴却是邦邦硬。 “睡不着找我做甚?”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哄你睡觉?林明晰你今年有三岁了吗?” 她说着又踢了林明晰一下,没好气道:“少碰瓷,给我起来。” 林明晰捂着脸咯咯笑出了声,笑够了才对着苏沅伸手。 “起不来,沅沅拉我。” 苏沅无言以对片刻,见林明晰执着得很,不得不叹着气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等林明晰站稳,苏沅就说:“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有这本事,就算是来日仕途无望,去街头找个豪富之家门前一倒,你也能发财致富啊!” 林明晰笑得不行的连连摆手,说:“不成不成,我倒是无妨,只是怕被人认出来丢了夫人的脸面。” 苏沅翻了个免费的白眼,不解道;“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找你。” 苏沅白眼不断。 “找我干嘛?你……” “沅沅,你这般无情无趣的吗?” 林明晰指尖戏谑的点了点苏沅的侧脸,轻叹道:“老师给了三日作为准备,三日后,我就要随着老师和师兄外出了。” 苏沅没想到这么快,脊背僵了僵,不自在地说:“走就走呗,总之又不是你一个人。” 一走就是两年。 说是心中毫无挂念,自是虚言。 只是林明晰和苏沅都不是那种习惯将所有话都说透的性子,哪怕是心里不舍,面上也不曾带出多少。 苏沅故作潇洒的戳了戳林明晰的俊秀的眉心,语重心长道:“只是吧,你这人嘴皮子贼讨打,外出无人的时候,记得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那张嘴,可少说点儿欠揍的话吧,否则要是被人摁着揍,那都没谁能救得了你。” 林明晰顺势握住了苏沅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啄了一下,哑声说:“好。” “沅沅说的,我都记着。” 苏沅条件反射似的想把手抽回来。 可视线触及垂眉弯眼的林明晰,胳膊不明显的僵了一下,索性就自暴自弃的扭头不去看,任由他抓着。 苏沅变扭的扭着脖子,闷声闷气地说:“还有,自己在外头,别傻乎乎的什么都信,自己多留个心眼,凡事以安全为重,别的都是次要,知道了吗?” 林明晰笑着应好。 弯腰将苏沅放在脚边的箱子抱了起来,说:“外边冷,进屋吧。” 苏沅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 林明晰却站在了门口不动。 他说:“沅沅,两年后,我就可下场一试了。” 苏沅闻言不明所以的点头,说:“是啊,我知道,怎么了?”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说:“两年后,沅沅花期正好,正值当嫁之龄。” “等我考完试,我就来正式向你提亲好不好?” 苏沅心尖一跳一愣,没接上话。 林明晰却自顾自的笑了。 他说:“我本是想尽早将咱们的婚事定下来的,可目前身无寸功,到底是生怕委屈了你,思前想后,想来我也没什么可予你的,索性挣个殿前一诉之恩,求得无尚之婚,尽善尽美了才算是好。” 他往前一步微微垂首,珍而又珍的在苏沅的眉心轻轻的印下一个吻,哑声道:“沅沅等我两年,我必来求娶。” 苏沅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忍着笑说:“拿什么来求?” 林明晰翩然一笑,轻轻道:“许你个状元夫人之位可好?” 苏沅唇角缓缓上扬,语中也带上了笑。 她仰头看着林明晰的眼,笑着说:“好啊。” “我等着。” 南正奇是个行动派,既是动了带着林明晰外出游历的心思,自然不会过分耽搁。 只是林明晰外出两年,时日不算是短。 为了不让家中父母忧心,南正奇特意在出发前给了两日假。 一是让林明晰回家告之父母。 二就是让林明晰为出行做准备。 林慧娘得知林明晰和苏沅都要外出两年,一时间面上全是讶然。 她什么都不懂。 只是无措的看向了林传读。 林传读见识稍微广些,思忖片刻就说了好。 他苦笑道:“家中不能给你任何相助,前程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挣的,你能得师长厚望,有此机会,是难得的好事儿,我们本不该阻拦。” “只是出门在外,记得听从师长吩咐,切勿擅作主张,得了空,记得往家中送信,别让家里人挂心。” 林明晰一一应下。 林传读说完,忍不住看向了默不作声的苏沅。 他有些迟疑,苦笑道:“沅沅也随六子一同前去?” 苏沅摇摇头,说:“不是,我去别的地方,跟六哥不是一道的。” 林慧娘听完立马就拧起了眉,她难掩忧心地说:“那怎么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孤身一人在外算什么事儿?万一遇上什么难处,更是艰难。” 不等苏沅说话她就拉住了苏沅的手,说:“沅沅你听婶儿的,别跟着他们大男人掺和,索性就在家,婶儿每日给你做好吃的,家中日子逐渐也好过了,何至于让你一个小姑娘出去吃苦受罪?” 苏沅哭笑不得的将手抽了回来,温声说:“婶儿您放心就是,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带着我的人也是六哥熟识之人,吃不了什么苦头,再说了,家里的活儿我如今也帮不上什么忙,能有机会出去走走,我也是想的。” 苏沅这番话在林慧娘耳中,是极为令人惊诧的。 村子里不讲究太多,虽没有女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繁琐规矩。 可女子身上,还是背负着在家相夫教子的责任。 最多也就是从村里去一趟镇上。 可从未有人孤身出过远门。 林惠娘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林慧娘茫然又无措的看向了林明晰,诧异道:“六子,你怎么不劝劝沅沅?这女孩子出门在外,少不得风餐露宿,你……” “娘,我出得门,沅沅比我还厉害,为何出不得?” 在林慧娘震惊和林传读不赞同的眼神中,林明晰云淡风轻地说:“沅沅想去,那便可去得,咱们只要为她收拾好行装等她回来就是,何必多言?”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溢出了一丝浅笑,对着出神的苏沅勾了勾唇,轻笑道:“天下之大,只要她想,有何处去不得?” 第246章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苏沅执意要去。 林明晰也是偏帮的。 林慧娘和林传读纵然有再多的话,面对着两人的固执也变成了无话可说。 得知苏沅和林明晰前后脚出门,林慧娘不放心的拧着眉去给苏沅收拾行李。 林明晰则是与林传读叙话到了深夜。 两日后,林明晰整装待发。 苏沅也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准备与他一同前往南家庄子与南歌离汇合。 林传读和林惠娘将人送到了门口,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此去切记保重自身,上顺师长,下让于人,不可惹事生非,不可给师长添忧。” 林明晰轻声应是。 林慧娘拉着苏沅的手,将叮嘱过了无数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末了才叹气说:“沅沅记得小心些,万事多谨慎,不可大意,有什么难处,切勿逞强,记得时常往家中来信,可别让我们担心才是。”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说是。 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说:“林叔,婶儿,摊子上的生意如今已经上了门道,只是以长远计,模式尚不成熟,六哥想了些法子,以后说不定就用得上,我都写在这上边了,您们不妨就按本子上写的做,若无差错,理应是可以的。” 林传读接过苏沅手里的小本子,一时好笑。 “你六哥哪儿有这头脑?估计都是你想的,你何必往他的脸上贴金?” 若说读书林明晰是比苏沅强。 可若论做买卖的头脑,林明晰的确是比不上苏沅的。 苏沅听完笑笑不说话。 林明晰自然而然的拿过苏沅手里的小包袱,笑着说:“沅沅自来机灵,我自是比不上的。” “爹娘不必远送,回去吧。” 林惠娘叹着气说好。 两人目送着苏沅和林明晰走远了,这才慢慢的转身走了回去。 苏沅的包袱在林明晰手里。 自己空手捡了一根小树枝,心不在焉的扒拉着路边的枯草,肃着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林明晰注意到她的失神,漫不经心道:“爹那天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自那晚过后,林明晰明显能察觉到苏沅对林传读态度的转变。 或不明显。 但是跟之前比,显然是有变化的。 少了之前的亲近。 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恭敬和疏离。 只是林传读和苏沅本人,或许都不曾察觉罢了。 苏沅闻言不可避免的顿了顿,默了一瞬后好笑道:“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她扭头白了林明晰一眼,慢悠悠道:“你是亲儿子,林叔自然是盼着你能更好的,人之常情罢了,若我站在他的角度上看,也会希望你能得一门更好的姻亲,我只是……” 林明晰上前拉住了苏沅的手,轻笑道:“只是什么?” 苏沅表情微妙的叹了口气,耸肩摊手,无奈道:“只是道理我都懂,但是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不舒服,可能是我小气吧,反正我的确是不太高兴的。” 若林家夫妇从未对苏沅透露过希望她能与林明晰成婚的意思,苏沅或许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是先对她明里暗里示意在前,随后得知可得一个更好的儿媳,就转而希望苏沅只是林明晰的妹妹。 这样的转变说得好听些是为了林明晰考虑。 可换在苏沅的角度上,就办得有那么点儿不像话。 被人当作一个无时可有,有时可换的被替代品。 对苏沅而言,跟侮辱无异。 若不是知道林家夫妇的为人行事,别说只是冷淡几分,就算是当场翻脸,那也是苏沅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林明晰听了沉默良久,无声的紧了紧抓着苏沅的手。 他说:“是我不好,让沅沅受委屈了。” 苏沅为林家尽心尽力。 临到头来还被这般伤了心。 说起来,的确是林家夫妇对不住苏沅的。 苏沅切了一声赶紧摆手。 “你可别,跟你有什么干系?只是我这人心眼小,暂时过不去罢了,给我点儿时间就好了。” 苏沅不想多提。 林明晰倒是也不追问。 他不为林家夫妇辩解,让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在心口堵着的那口郁结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林明晰装作没看出苏沅的神色变化,只是说:“在我看来,没有比你更好的。” 苏沅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说:“你才见过几个人,就知道说我最好?” “来日方长,慢慢瞧吧。” 林明晰轻笑几声,温声道:“来日方长,待到日后,沅沅自然就知道了。” 南家庄子。 南正奇和钱奇安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林明晰到了以后,不等叙话,将东西都打点好装上马车,次日一早就出发。 出发前,苏沅将林明晰叫了过来,故作高深的塞给他一个小荷包。 林明晰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 荷包上绣着精致的图案,一看就不是出自苏沅之手。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沅有些窘迫,硬邦邦道:“我可没那么好的本事,这是之前买的,你路上带着,随意装点儿什么都好。” 林明晰失笑点头,仔细的将荷包塞进了胸口,这才说:“沅沅送什么都好。” 苏沅被酸得牙根发酸,打了个哆嗦赶紧说:“行了,赶紧去吧。” 林明晰没理会苏沅赶人的话,反而是对着她伸出了手。 那姿态就像是个小娃娃在求个抱抱似的。 意思不言而明。 苏沅眼底泛出了笑,故作不解的皱眉。 “几个意思?” 林明晰挑眉一笑,放轻了语调说:“再见需是许久之后,沅沅不打算抱我一下吗?” 苏沅忍着笑出声的冲动,非常正直的摇头。 “不抱。” “男女授受不亲,抱什么抱?” 她说着就想走。 林明晰却不改动作,只是一味地笑着。 手也一直在空中。 苏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说要不自暴自弃的抱一下得了。 然后林明晰就主动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沅沅羞了不肯抱我,那我来抱你便是。” 他强忍颤抖的在苏沅的耳边轻轻的亲了一下,哑声说:“沅沅,好好的,等我回来。” 第247章 骨中带韧 送走了林明晰,接下来就是要准备和南歌离出发的事儿了。 只是林明晰走了两日,苏沅就像丢了魂似的过了两日。 没事儿就在一旁杵着下巴发呆。 有事儿的时候,手上干着活儿,显然心思也不在手上,时不时的就总要出几回岔子。 这对苏沅而言,可是极少见的。 南歌离初起两日瞧了个有趣,可随之就是满心的无奈和好笑。 这日看苏沅又将手里的册子摆错了位置,南歌离忍无可忍的呵了一声,戏谑道:“林明晰走了,也将你的魂儿勾走了?” “瞧瞧这魂不守舍的样子,真该让林明晰来好好看看。” 苏沅被揭穿了有些尴尬,试了一下没能调整好表情,索性就自暴自弃似的一摊手,叹息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是她的脑子在想。 又不是她主动要想的。 控制不住的。 南歌离被逗乐了,顺手将苏沅放错了位置的册子放好,慢悠悠道:“听南风说,你好像会些拳脚功夫?” 苏沅没多想就嗯了一声,转而想到南风一蹬地,就瞬间脱离人体重力直接飞起来的潇洒,神色微妙的咂嘴。 “就会比划两下棍子,不会飞。” 南歌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玩味道:“那你想飞么?” 苏沅面露不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我?飞?” “开什么玩笑?” 南歌离笑了。 “谁说我在跟你开玩笑?” 南歌离说她是认真的,就当真是认真的。 用她的话来说,反正苏沅闲着也没琢磨正事儿,不如给她找点儿事儿做,省得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明晰。 苏沅上辈子,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靠着被打和打人来抢吃的穿的。 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无师自通学会了一身好阴损的近身拳脚。 长大些了,为了防止遇上想打又打不动的人,索性就放弃了高雅的兴趣爱好,直接去格斗营苦磨了好几年。 可她点儿小拳脚,在南风这样的高手眼中,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所以临近出发前,苏沅都还被便宜师傅南风摁在院子里扎马步。 累得腿都直不起弯了,自然就没了心思再去想林明晰到底到哪儿了。 她累得要死爬回房去睡了。 南风照例给南歌离熬好了药送进去。 南歌离慢慢搅动手里的勺子,轻笑道:“那丫头,资质如何?” 南风的木板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淡声说:“虽进门晚,但自身资质不差,也耐得住打磨,想成高手或许难,但按目前的情形看,于危境中自保不成问题。” 南风从未教过谁。 一开始也以为苏沅会轻易放弃。 毕竟她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 又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怎会吃得了习武的苦? 可事实证明,南风是小看了苏沅的韧劲儿。 不管他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多难,苏沅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最后还是会尽全力的完成。 半个月过去,苏沅愣是咬牙撑下来了。 是属难得。 南歌离闻言意味不明的瞥了南风一眼,要笑不笑地说:“你倒是对她评价不错。” 南风听了,没多余的表情,只是说:“难见佳材罢了。” 南歌离笑了一下端起碗一饮而尽,接过南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然后才说:“你可知道,我最喜欢那丫头什么地方?” 南风低着头不说话。 南歌离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她骨子里有一股疯劲儿,也有一股狠劲儿,就是那股劲儿,让人见了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 “而我见了她,是欣赏也是羡慕。” “你说,我当年若是能像她这般,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就能不一样了?” 南风喉咙上下滑动了一瞬,却没能出声。 南歌离静静的看他许久,最终只是无声嗤笑。 “罢了,不为难你了。” “夜深了,你且去歇着吧,三日后出发。” 南风应声而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南歌离出声叫住了他。 她说:“既是好料子,就好生教着。” “敢争敢打的姑娘,这世上可不多了。” 南歌离说完像是累了,起身就进了里屋。 南风原地战力良久,无声长叹后伸手捂住了脸。 有了南歌离的特特叮嘱,南风对苏沅的练武进度更加上心。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苏沅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过上一天的清闲日子。 为了练就南风形容的那种身轻如燕的境界,苏沅不得不含泪将他安排的铅块裹在布里拴在了脚上和腰上。 除了睡觉的时候,其余时候都在负重前行。 南歌离坐马车。 南风赶车。 走上一截,苏沅就会被南歌离赶下去走路。 南歌离半点不着急,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就跟溜娃放风筝似的,就走在苏沅不远的前头。 每当苏沅好不容易适应身上的负重,南风就像个阎王似的又拿出两块。 苏沅忍着痛苦往身上加。 时间长了,差点恍惚以为自己是个正在加秤砣的秤杆。 这么走着走着走了快两个月,他们终于到了一个临江的小镇。 他们进镇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南风找了间客栈入住,吃饭的地点却安排在了大厅。 大厅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苏沅正专心跟碗里的骨头搏斗时,就听到南歌离说:“你可知,为何选在此处吃饭?” 苏沅咬着吃的,含糊不清地说:“这里人多,有意无意的能听到不少消息。” “先生是想打探什么吗?” 南歌离暗含赞赏了看了苏沅一眼,说:“你倒是通透。” 苏沅一抹嘴笑了。 她说:“其实想打探消息,去赌坊花楼才是最好,美酒香薰使人醉,人的神志一不清醒,就容易说出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儿,旁人言多了,才能有知。” 南歌离扮作了个温雅公子的模样,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用手中折扇轻轻的敲了敲苏沅的脑袋,没好气道:“年纪不大,懂的倒是不少。” 苏沅嘿嘿笑着接着啃骨头。 南歌离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那你可知,咱们为何来这?” 这个苏沅倒是真不知道。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个小镇没什么出奇之处,路过尚可,专门来一趟倒是不值,唯一能说上几嘴的,大约就是这里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浣纱城,先生想去的,难不成是浣纱城?” 南歌离这下是真有些意外了。 她笑看苏沅,颔首道:“那你说说,这浣纱城为何就值得一去?” 第248章 文纱锦 浣纱城得此名,乃是因本土擅产蚕丝。 当朝产蚕最多之处,就是这浣纱城一带。 而浣纱城中除了多得数不清的蚕丝,还有的就是那巧夺天工的精巧技法。 苏沅回想着南歌离曾经给自己看过的一些卷宗,若有所思道:“浣纱城除了以蚕丝数量闻名天下,另外被称为称作天下一绝的,就是精巧的绣娘工艺。” 传闻浣纱城中最有名的大家文氏,本是孤女出身,不足十岁进了浣纱坊做活,后自行钻研出了一门独家的织纱本领,自成一派,靠着这门技巧安身立命。 后与浣纱城中一富户之子两情相悦,嫁入方家,在方家的助力下,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而用这种技法织出来的绣缎,得名文纱锦。 文纱锦制作工艺复杂。 饶是方家专门培养了一批绣娘,日夜不休,可每年出产的文纱锦仍不足百匹之数。 大多被送往了盛京城中作为上供之物。 少数流入民间的,就算只是一尺,也可哄抢至不可说的高价。 苏沅当时在卷宗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满是感慨的唏嘘了一句。 果然是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这有本事的人,到什么时候都是有饭吃的。 苏沅说着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南歌离见她将卷宗中的内容记得清楚,微不可察的满意点头。 然后才说:“除了这个,还知道别的吗?”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啧了一声,说:“这方家文氏,乃是百年前的人了,当时与文家公子的确是琴瑟和谐,也将文纱锦的名声扬洒到了天下四海,方家也因此一跃成为了浣纱城中的第一大家,只是先人成器,后辈却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好玩意儿。” 方家夫妇共有三子一女。 且都是嫡出。 按理说家中人口关系简单,又无旁的复杂关系,应该是能和睦的。 可最后的现实却极为狗血。 老大不成器,不到十几岁的年纪就染上了一身酒色财气的毛病,醒着的时候在赌坊,睡着的时候就是在花楼。 最后不到三十的年纪,愣是不知从哪儿染上了花柳病,靠着家中豪富用药续着命养了两年,就在无数唏嘘中死了。 老二是个有野心的,只可惜才华撑不起野心,一味地想着往外扩展生意鸿图,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不说,还险些让方家牵扯进了十几年前的一桩谋逆大案中,最后据说是害怕自己会被抓走处死,连夜卷着家里的钱财带着小妾逃了,结果却好死不死遇上了劫匪,横死在了山中小道上。 被老大老二连着折腾了数年,方家豪富逐渐颓败。 老三想接手一力支撑起家族大业,但是却是个身子羸弱的。 走三步路要喘两步的气。 躺在床上就能让人怀疑他可能是断了气的。 压根就撑不起这诺大的方家。 最后出来力挽狂澜的,正是方家幺女的丈夫。 方家姑爷包正弘。 这位方家姑爷可是个传奇人物。 以白身入赘方家,几个舅爷在的时候,不曾露出过半点锋芒。 基本上就是个入赘的小透明。 可当方家被几个舅子折腾得只零破碎,站出来的却是他。 他用极短的时间压制住了当时方家的倾倒之势。 甚至还命人改革了文纱锦的制作工艺,加大了制作产量,靠着这闻名天下的文纱锦,生生将方家从倒闭的深渊前拽了回来。 可以说,方家能有如今这般规模,包正弘是功不可没的。 而更让人感慨的是,包正弘哪怕是与方小姐成婚后至今无子,也不曾动过纳妾另娶的念头。 爱妻护妻的名声,传遍了四处。 在这一带可谓是痴情男子的佳话。 苏沅说着微妙的抿了抿唇,意味不明道:“只不过我觉得,现实跟卷宗上写的应该有些出入。” 包正弘若真是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好,那么何苦要等到几个舅子都没了才展现自己力挽狂澜的本事? 方家老大老二自己不成器就罢了。 可方家老三身子还算健朗的时候,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方家,可不见这位大善人出来说什么做什么。 苏沅看到这人的相关描述时,第一感觉就是,事实没这么简单。 南歌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哦?你看出什么来了” 苏沅随手拿了支筷子蘸了点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随意写写画画,轻描淡写地说:“先生不觉得,这个叫包正弘的,做人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吗?” 南歌离笑而不语。 苏沅自顾自地说:“咱们一路上过来,我就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儿。” “什么敬妻爱妻,贤善好施,修桥修路,德才兼备之类的话,这人好像就没有缺点。” 南歌离好笑的看了一眼苏沅在桌上画出来的三角形,微妙道:“好事做多了,名声自然就好,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苏沅挑眉。 “可谁能确定,他真的是好人呢?” 苏沅在桌子上写出了一个方字,然后又写出了一个包字。 她用筷子头轻轻的点了点那个包字,意味深长道:“曾经的浣纱城谁人不知方家豪富,文纱锦更是方家的标志物,可如今,谁人知方家是什么?再提起文纱锦时,世人口中提到的也是他包正弘,与方家何干?” 苏沅放下了筷子,对着南歌离努努嘴,口吻微妙。 “要我看呐,要不了多久,这方家最后大概就会变成包家了。” 苏沅的分析只是自己的猜测。 说了半天,一是应付南歌离无时无刻的抽问抽答,借以证明,她给的那些卷宗自己是真的都看完了。 二就是当无趣时的闲话散话说着解闷。 南歌离听完久久不言。 苏沅看得有些疑惑,忍不住小小的叫了一声先生。 南歌离缓缓回神,淡淡道:“你说的不错,这方家,的确马上就要变成包家了。” 苏沅扒拉着手里的瓜子有些茫然。 像是不太明白南歌离说这个的用意。 南歌离眼中复杂一闪即逝,慢悠悠道:“你是个一点就透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们为何来这里?” 这个苏沅就当真是不知道了。 见她答不出,南歌离勾了勾唇才说:“方家有名的,不光是文纱锦,整个浣纱城一带接连三城,蚕农所出蚕丝,方家占了半数过多,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方家豪富富甲一方,确实不是虚言。” “而咱们来此,就是为了跟方家做生意的。” 南歌离这话听起来前后有些接不上。 苏沅茫然的啊了一声,像是不太明白,好好的怎么就说到做生意上去了。 南歌离无视了她的不解,慢条斯理地说:“我出本钱,你去买纱,咱们跟豪富一方的包大善人,做一回买卖可好?” 第249章 小命不是拿来花样作死的 南歌离说是要做买卖,就当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苏沅都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些人和银子,总之,进浣纱城的前两日,她就将苏沅出门做生意的行头都准备好了。 她专门给苏沅找了个擅梳妆的丫鬟。 不过片刻,就巧妙的掩饰住了苏沅本身的身材相貌,看起来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苏沅盯着镜子里模样大变的自己,心底隐隐有些怪异。 做买卖就好好做买卖。 改头换面的做甚? 南歌离这样安排,究竟是何意? 苏沅心里正古怪的时候,南歌离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苏沅的装扮,眼底闪烁着的是惊讶。 “看不出,你倒是与这身打扮很是相符。” 苏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黑发被高高的束起成一个马尾。 因她明显未到戴冠之龄,所以只是用发带绑了,并无别的装饰。 苏沅身量不高,许是穿了垫高的鞋,看起来比平常高了些许,眉眼被修饰过,更添几分少年英气,全无姑娘家的娇俏。 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苏沅闻言哭笑不得的摸了摸手上的劲袖领口,有些头疼。 “先生,我真是去跟包老爷做买卖的吗?” 南歌离故作不解,笑着反问:“不然呢?” 苏沅呵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无奈道:“可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南歌离知道瞒不住她,索性也不瞒她。 她一边亲自将带来的一个玉佩拴到苏沅纤细得过分的腰间,一边说:“买卖是要做的,只是做买卖的时候,顺便找点儿别的东西罢了。” 苏沅心头微微一跳,眯着眼问:“先生想找什么?” 南歌离站直了身子,满意的上下打量了苏沅一眼,轻笑道:“自然是个好东西。” 她对着苏沅招手,示意苏沅凑近些。 苏沅带着狐疑凑了过去。 听了几句,就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 她忍着狰狞,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先生认真的?” 南歌离笑着点头。 “那自然是不曾说笑。” 苏沅想也不想的就要摘身上的东西,张嘴就说:“你这是不合理的要求,我拒绝。” 南歌离见状也不着急,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等她都要脱衣服了,南歌离才说:“你当真不愿?” 苏沅直接被气笑了。 “当然不愿。” 苏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咬牙道:“先生,我这人吧,什么都好说,可涉及到生死的事儿吧,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练武扛沙袋背铅块可以。 跋山涉水吃苦受罪也可以。 但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绝对不行! 她蹦哒了两辈子才活到现在的好吗? 小命不是拿来花样作死的! 苏沅头大的叹了一口气,难得的一本正经。 “先生,咱们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说了只是做买卖的!” 南歌离一脸不容质疑的正直:“这难道不是在做买卖?” 苏沅瞪眼。 “你只是没说还要掺杂私货啊!” 早知道南歌离心怀不轨,她何苦跟着她出来走这一趟? 南歌离就像看不出苏沅的气急似的,径直走到桌子边坐下,沉沉地说:“你只听说过浣纱城以文纱锦闻名,方家豪富一方,那你可知道,这豪富的浣纱城中的百姓又是如何度日的?” 苏沅狠狠皱眉,没好气地说:“哪儿的百姓不苦?”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纵然就是这里有什么不该有之事,也理应由官府的人来管,我不过是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力挽狂澜救世人于水火的本事?” 苏沅拒绝得实在果决。 摆明了就是一副不愿合作的样子。 她为了打消南歌离这个念头,甚至还说:“先生若是执意要做,只要找个面生之人就可以了,谁都比我强,何必来为难我?” 南歌离难得不顾仪态的翻了个白眼,直接说:“要是你那么容易被人取代,我辛苦培养你做甚?” 苏沅…… 合着从一开始让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册子,就是早有预谋的? 她一言难尽的咬了咬牙,正想说点儿什么扳回一城的时候,南歌离却说:“罢了,你既是不愿,那就算了。” 苏沅狐疑皱眉。 “算了?” 南歌离像是被气到了,直接伸手就捏住了苏沅的脸。 “怕我骗你?” 苏沅歪着脑袋被揪得不轻,哎呦哎呦的叫。 “先生,先生下手轻点儿。” 南歌离冷哼一声松了手,迈步就往外走。 “把衣裳穿好,陪我出去转转。” 苏沅不太想去。 可平心而论,南歌离除了这次提出的要求略显坑爹,可平时对她还是很好的。 所以哪怕是知道南歌离葫芦里可能还装着别的药,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跺脚跟了上去。 南歌离头上带着一个幕帘,带着苏沅在城中七拐八绕的转了一圈,买了些有点没的,就溜达着回了南风刚置办下的小宅子里。 苏沅本以为南歌离会旧事重提。 甚至都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准备只要南歌离再提出不合理要求,就直接严词拒绝。 结果南歌离半句都没提。 就跟全然没这回事儿似的,平静得吓人。 苏沅有意无意的问起,她只是让苏沅好好的用眼睛看。 一开始苏沅没太明白,她是要让自己看什么。 可随着在外边溜达的时间越来越长,苏沅的眉心慢慢的就有了个深深的褶皱。 南歌离将一块碎银递给眼前的小姑娘,见苏沅久久的站着不动,语调中带了笑。 “站着做甚?” 苏沅指了指刚刚发生过一场短暂动乱的方向,嗓音莫名的有些哑。 “刚刚那是什么?” 南歌离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抓纱工。” “什么?” 苏沅快走几步,正想仔细问的时候,刚刚得了南歌离银子的小姑娘就拉住了南歌离的裙摆,不大的小脸上满是苍白和惊恐。 她难掩紧张的往苏沅刚刚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说:“姐姐小声点儿!” 南歌离哦了一声像是不解。 苏沅无声抿唇。 小姑娘带着哭腔说:“这话是不能说的,万一被人听见了,是要遭祸的。” 苏沅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地说:“遭祸?” 小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都快哭了,可到底是不敢多说,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不能提,然后就挎着手上的花篮急匆匆的走了。 苏沅站着不动。 南歌离见状讥诮十足的呵了一声,轻叹一声才说:“你说百姓都苦,只要用心熬,日子总能熬出头,可是沅沅,这里的百姓,脊背上压着一座大山。” “就算是变成白骨,变成枯灰,也熬不出头。” “他们只能在这里,一直熬着。” 第250章 浑水 看苏沅魂不守舍的样子,南歌离轻叹一声,索性就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跟我来,回去再说。” 回到小院,南歌离不慌不忙的洗茶烫盏,看着茶壶中冒出的热气,淡声道:“浣纱城一带,以出蚕丝为名,可若论起每年可创之财,比起淮南的鱼米之乡也不遑多论,这里也是朝廷每年税银的大头,年创之财不可计数。” 只是豪富之下必滋腐朽。 能创造的财富多了,贪心不足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南歌离不知想到了什么,讥诮的呵了一声,轻声道:“这里无数百姓以养蚕浣纱为生,早些年,这亦是百姓的求生之道,还算富足,可到了后来,手握重权之人,再难被可获得的好处所满足,慢慢的就开始了欺上瞒下的贪墨之路。” 往上报的数目减少。 往下,恶意打压蚕农可得的利益。 用堪称廉价,甚至不愿花本钱的方式,逼着蚕农交出辛苦养出来的蚕丝。 强行抓人去织坊做工。 南歌离给苏沅倒了一杯茶,看她默然不语的样子,无声而笑。 “刚刚那小姑娘说的抓织工,就是这里的官员默许的一种劳力方式。” 城中百姓,不管是否情愿,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人前去织坊做工。 若是织坊的人手不够,就会出现像今日那般场景。 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会被强行抓走。 苏沅默默的握住了茶杯,有些说不清的气闷。 她闷闷地说:“我只听说过抓人去服兵役的,抓织工这种事儿,倒是新鲜。” 南歌离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唏嘘道:“何至是你觉得听起来新鲜呢?” “如此荒谬之事,谁听了不觉古怪?” 这本是不合理之事。 只是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被当地的父母官强行变成了存在即合理。 南歌离出发的第一站定在了这里,也正是为此。 南歌离知道苏沅聪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想过分隐瞒,只是说:“我带着你出来,一是的确动了惜才之心,二者,的确是想着你的身份更方便行事,想借着你的手,调查些事情。” “之前没跟你细说,担心你害怕是一,另外一个,则是觉得你应该不会同意,所以才未能与你细说。” 苏沅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没好气道:“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还带着我干什么?” 南歌离愣了一下就笑了。 她说:“我这不是还想着能感化你的心思吗?” 苏沅直接被气出了冷笑。 她说:“感化?你以为我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善人?” 南歌离笑而不语。 苏沅憋了半天火,磨了磨牙才说:“不过话说起来,南家已不在朝堂,先生和老爷子如今也只是个布衣之身,费心调查这个做甚?” 南家若还在朝堂,职责所在,南歌离调查此事倒是也没什么。 可南家父女如今在外已经是已死之人,掺和这个干什么? 他们如今无官无职,甚至不敢以真面目在外行走。 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 还想插足这样的浑水,从哪儿看都不符合常理。 苏沅的问题一针见血。 南歌离顿了顿,没直接回答苏沅的话,反而是意味不明地说:“你确定要知道?” 苏沅心底生出一种仿佛要被坑的微妙,抿了抿唇干脆就说:“算了,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不能说就罢了。” 南歌离闻言像是有些失望,摇头叹息了一声,玩笑道:“沅沅,年轻人还是要有好奇心的,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苏沅气结的切了一声,坦诚道:“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可见人的好奇心太强了,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儿,跟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相比,我可能还是更想好好的活着。” 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 苏沅自觉小命来得不易。 完全没有拿小命开玩笑的兴趣。 南歌离见她是真不问了,无奈之下遗憾叹气。 “罢了,你既是不愿,那也不勉强你,我要在此处盘桓些时日,你就在城里随意逛逛,等我的事儿办完了,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 南歌离不勉强,苏沅倒是有些意外。 她狐疑的看向南歌离,不解道:“不勉强我?” 南歌离闻言笑出了声。 “何必勉强?” “都是世间缘法讲究个你情我愿,你我还有半师的情谊,我总不会为了这种事儿为难于你。”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的跟南歌离说了几句话,就借口自己累了先回了房间。 苏沅走后,南歌离摆弄着桌上的茶,也不喝,只是一味地看着。 南风从外头进来,见了就说:“茶想必已经凉了,我去给小姐换一杯把。” 南歌离摆手制止了南风的动作,望苏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丫头回房了?” 南风点头。 他像是有些不确定,轻声道:“小姐,为何要让苏姑娘去做此事?她无意于此,万一……” 南歌离打断了南风的话,直接说:“你觉得,目前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浣纱城一带是一滩不可见底的浑水。 豪富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亡魂。 这里更是牵扯到不可说的朝廷机密,被当地官员上下一气打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想知道点儿什么货真价实的东西,无异于是难于登天。 南歌离在外行走多年,认识她的人不多,对她有印象的官员却不在少数。 饶是乔装打扮过了,也难免会流露出被人察觉的端倪。 她不方便出面。 只能是找一个信得过,又有能耐从这滩浑水中全身而退的人去。 苏沅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南歌离若有所思的低下头,轻轻道:“沅丫头胆大心细,又有常人缺乏的勇机和见识,还会点儿武艺,我满打满算的看了一圈,就只有她最合适。” 南歌离说的,南风都承认。 可南风却不得不说:“但是苏小姐并无此意,若是她执意不愿,小姐又该作何打算?” 南歌离轻轻的呵了呵,苦笑道:“不同意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样深不可见底的泥潭,有谁会轻易同意踏进呢? 若非是泥足深陷,她又怎会…… 南风无声皱眉,沉声道:“那要不,属下想想法子,让苏姑娘改主意?” 南歌离微微摇头说不可。 她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淡地说:“沅丫头看似性子和软好说话,其实比林明晰可心狠果断多了,这样的人,若非她自己心软同意了,你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若是逼急了,说不定天不亮小丫头就撒丫子跑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南风低着头不说话了。 南歌离幽幽道:“没事儿,她想去什么地方就让她去,过些日子,她会同意的。” 第251章 猜测 苏沅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平心而论,苏沅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她不像林明晰似的,圣贤书读得多,对这人世间,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家国大义。 也没有救人于水火的觉悟。 活了上下两辈子,她心里最大的执念就是怎么好好活着。 至于其余人是怎么活的,她半点也不在乎。 看见所谓的不平之事,她大约心头触动一瞬,也不会有比这再多的想法。 毕竟这人活在世上,谁不觉苦? 菩萨尚且顾不过来那么多。 她又何苦操心菩萨都管不过来的民间疾苦? 可今日所见实在荒谬。 也让苏沅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原来这里跟现代是真的不一样的。 苏沅心情复杂的拍了一下被子,无声叹气。 “皇权时代,果真是这样的吗……” 可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能操心去保谁? 苏沅琢磨了半宿,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次日起床时,眼珠都是红的。 南歌离正在写字,见她起了,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是说:“吃的在前边放着呢,去吃了咱们出去一趟。” 苏沅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凑合吃了一些东西,就与南歌离出了门。 南歌离先是带着她去了城外,然后又去了有名的烟柳巷。 一连几日,南歌离都是这般带着苏沅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 有时是去茶楼坐上一日。 有时候,则是在街头随意闲逛。 南歌离也不提之前的事儿,真像是一味地带着苏沅领略风土人情。 可苏沅却有点儿忍不住了。 这日沉默一路进了门,苏沅突然说:“先生就没想放弃吧?” 南歌离脚步微微一顿,有些好笑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被你看出来了?” 苏沅无语的撇撇嘴,没好气道:“你压根就没想掩饰好吗?” 南歌离嘴上是不提,可实际上却带着苏沅逛遍了整个浣纱城。 从城外的荒地到城内的荒唐。 从里到外,基本上算是带着苏沅逛了个遍。 每日还总是无视苏沅的不满与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看似是在闲聊。 实际上就是在让苏沅了解这城里的情况。 她甚至连城主府上有几个小妾都跟苏沅说得清清楚楚。 要说没点儿什么别的想头,苏沅当真是半点也不信。 苏沅带着说不出的烦闷往凳子上一坐,也不理会南歌离的表情,自顾自地说:“若是我没猜错,林明晰之前交给老爷子那个东西,是那位给的吧?” 苏沅说话的时候,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天。 指代明确。 南歌离满意一笑,点头道:“不错。” 苏沅呵了一声,又说:“那位让林明晰特意带了东西出来,想必是有深意,是表示南家已经在他心中不败,还是暗中给了南家旁的权柄?” 南歌离笑吟吟的不说话。 苏沅看她一眼也不介意,索性就说:“先生不答,想来就是二者皆有了。” 南歌离不见得就真的是什么想普度众生的圣人。 她想掺和这滩浑水,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她是受人之托。 或者说,是得了不可违抗的命令。 苏沅咬了咬牙,冷笑了一声才说:“入城之前先生就说,浣纱一带是朝中内政的主要来源之一,而观城内乱象,想来就是这里的财政出了大问题,或者是那位想对这里动手,故而才暗中遣派先生来此查证,若是猜的不错,除了先生这枚暗钉,那位必然还会派一个明面上的人前来调查。” 苏沅静静的看向了南歌离,一言难尽的挑眉。 “先生,我猜得可对?” 浣纱距盛京路遥何止千里。 那位高坐金銮殿之上,就算是知道了这里的乱象,面对这里的上下亢壑一气只怕也难下手。 派人前来,也不见得就能逃得过这里的蛀虫腐蚀。 而暗中让南歌离前来就不一样了。 南歌离擅取证查案。 又是个不在官场,对外声称已经死了的人。 她的所见所得,远比前来的钦差大臣有用得多。 相应受到的阻力也会减少很多。 而南歌离决定让她去,无非就是看中了她一清二白的身份和家底。 她这样的出身,哪怕是有人想去查,也绝对查不出什么蹊跷。 苏沅说完静静的看着南歌离不吭声。 像是在等着她回答。 南歌离默了半响,突然感叹:“沅沅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苏沅无言以对的扯了扯嘴角,半点没有被夸奖的喜悦。 这居然能算得上是聪明吗? 南歌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你猜到了绝大部分,也都猜对了。” 苏沅默默的摩挲着茶杯不说话。 南歌离轻笑道:“只是你只猜到了一层,没猜到更多的。” 苏沅心烦意乱的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冷冷道:“再多我可不敢猜。” 事涉皇家,她哪儿敢多猜? 万一要是没猜好,那是要丢人命的好吗? 南歌离不掩赞赏的啧了一声,然后才说:“你只想到浣纱贪墨严重,可曾想过,那些被昧下的银子,都去了哪儿?” 苏沅闻言像是有些不解,直接道:“谁贪的自然就到了谁的荷包里,这有什么好猜的?” 南歌离摇摇头,轻笑道:“朝中有一句戏言,说的是浣纱城富,可这里的官员各个都是正直清流,家中无底身无富银,甚至都比不上这里的一个普通商贩过得富足,更是有人曾说,愿去穷乡僻壤为官,也不愿到这遍地软纱黄金之地过活,这你又可知为何?” 苏沅老老实实的摇头,心说我上哪儿知道这个? 南歌离也不卖关子,慢条斯理地说:“据说,那些没了踪影的银子,养了一支私军。” 苏沅听得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 “你在开什么玩笑?” 养私军,那可是抄家株连九族的大罪! 谁那么大胆儿?! 养了私军是想用来造反吗? 南歌离无声轻笑。 “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 南歌离神色不似作伪。 苏沅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 南歌离也不看她的表情,轻呵一声接着说:“浣纱之事,早前就引起了朝中注意,皇上也派人前查过此事,只是前来来了几拨人,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这里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清白。 家底一个比一个干净。 不管怎么查,好像都没什么可纠之错。 可只要是做了的,怎会完全不留痕迹呢? 南歌离面带讥诮,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方字。 苏沅震惊的看着那个字,惊得险些没能出声。 第252章 人生来不等 苏沅猜到方家那个大善人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她明明白白的将震惊写在了脸上。 南歌离见状无声一笑,漫不经心的与她说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包正弘的确是出身不显。 可鲜少有人知道,他与当朝权倾一世的文大学士是老相识。 正是有了文大学士的帮助,方家几子才会接连不成器落败。 最后大好的方家落在了包正弘的手中。 包正弘得了方家,野心却不止于一个小小的方家。 他借着上供文纱锦的名头与朝中不少人搭上了线。 最后更是彻底成为了文大学士的走狗。 南歌离抿了一口茶,轻声道:“浣纱城中的官员之所以能看起来那么干净,是因为所有的银钱过的都不是他们的手。” 包正弘明面上是一个商人,背地里却是这一干官员的贪墨工具。 而所有去路不明的银子,最后都经包正弘的手,被暗中转移到了距离浣纱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 那个小镇上,就养着一支效忠于文大学士的私军。 可以说,浣纱一带,名为朝廷之属。 实际上却跟文家的私库一般。 南歌离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查证此处的贪墨,二就是为了搜集文大学士豢养私军的证据。 而想查到这些,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包正弘的身上下手。 这内内外外的关系实在复杂。 苏沅听得一知半解的,忍不住说:“既已知道私军养在哪儿了,直接想法子一锅端了,想要什么证据不都有了?何苦要曲线救国的折腾去收集证据?” 南歌离面露苦涩,无奈道:“豢养私军是大罪,这样的一个地方,能隐晦知道在哪儿就不错了,怎会轻易查得到?” 看苏沅实在不解,南歌离索性进屋拿了一副舆图出来,指着上边的位置说:“这里地形复杂,四处都是山林,那支私军就在山腹之中,一旦外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里边的人就会闻讯而散,就算是带着人进去了,最后也什么都找不到,甚至还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苏沅听得头皮发麻,耸了耸肩不接话。 南歌离也不勉强,继续说:“咱们那日见到有人被抓去做工,其实那些人不仅仅是去做工,据说女子妇孺可留在纱坊,而青壮男子,则会被挑选一番,合适的就会被送往私军所在之处,或是做工,或是卖命。” 苏沅瞠目结舌的张大了嘴。 像是不敢相信,有人的胆儿居然能肥到这种程度。 南歌离幽幽一叹。 她将舆图收好,说:“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的,怕吓着你。” 苏沅干巴巴地说:“谢谢啊,我已经被吓到了。” 南歌离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她玩笑似地说:“我看你胆儿挺大的,也不像是会轻易被吓着的人。” 苏沅没什么表情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个比筷子还窄的宽度,硬邦邦道:“先生想多了,我胆儿其实就这么点儿,不能比这个更大了。” 南歌离瞬间失笑,重新坐下后才说:“此事牵扯甚广,自然是不能贸然将你拉下水,我想让你去与包正弘做生意,也只是想先将这个铁桶打开一条缝,然后再顺藤摸瓜往下查。” 苏沅有气无力的唉了一声,苦笑着说:“先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这样的事儿何其重大,就算是我与那包正弘做上了买卖,人家也不见得就会让我知道什么,若是那么大意,他哪儿能活到现在?” 南歌离听了却不在意,招手示意苏沅凑近些,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沅半信半疑的眯起了眼,像是不太相信。 “先生说真的?” 南歌离好笑点头。 “自然是真。” 苏沅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咬牙,面色凝重的说了好。 “行,就按先生说的办。” 反正就是拿着南歌离给的银子去跟包正弘做生意。 她一不出本钱。 二不真的玩儿命。 要是察觉不对劲,赶紧脚底抹油撤就是。 苏沅生怕自己反悔,话一出口站起来就想走。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沅的背影一眼,低低的笑了。 “听说你昨日买了一个小姑娘一篮子快败了的花?”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默了片刻才无力道:“是啊。” “那哪儿是一篮子花,分明是救命的药。”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爹娘哥嫂都被抓去做工了,至今音讯全无。 家中唯一剩下了一个重病在家的老奶奶,还是个瞎了眼的。 小姑娘去摘了花来卖,晒了一整日,到了傍晚还是满满的一篮子。 在门口哭的时候,就被苏沅撞上了。 苏沅自诩不是个什么善人。 却也不太能见得了这样的场景。 而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一日都要在这豪富闻名的浣纱城中上演。 类似卖不出的花,每日白白枯败无数。 就跟这里的人命一样。 低贱卑廉。 不等绽放,或许就败了。 苏沅有些艰难的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你别多想,我可没什么菩萨圣人之心,也没普度众生的命,我只是觉得,人生来不等,活着本身就已经很苦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的用别人的人命为自己的欲望做缚。” “而且我先说好,我虽是答应了,可也只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儿,超过这个范围的,先生不要提,提了我也不会做。” “我只是答应顺手帮忙,不是要为难自己,先生也别为难我。” 南歌离愣了愣,在苏沅快要走远的时候,才突然说:“若是此事能成,于城中百姓而言,你就是他们的菩萨。” 苏沅恶寒的打了个哆嗦,懒洋洋的摆手说:“还是别了,我只是个小人物,就想简简单单的活着,至于别的,还是让别人去操心吧。” 苏沅径直回到了房间,把门关上久久不曾回神。 桌上还放着昨日买的那一篮子花。 用水泡了一宿,这会儿看起来跟昨日明显不太一样。 苏沅走过去用指尖轻轻的点了点白色的花瓣,捂着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253章 盛京来的小贵人 苏沅松口答应了,接下来就是南歌离表演的时候了。 不过一夜功夫,苏沅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颇为一言难尽的捂住了脸。 “先生您还真是走一步想一百步。” 从玉佩折扇,再到衣裳奴仆,眼前这些东西和人,都是苏沅适用的,一夜之间怎么都不可能准备齐全。 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南歌离早早的就在准备这些东西。 她算准了苏沅会答应。 苏沅被坑的感觉越发浓烈。 南歌离见状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着你在城内来回逛,并让人暗中向你透露一些你本不能听到的消息吗?” 苏沅木着脸看了过去,硬邦邦地问:“为什么?” 南歌离笑着从盒子里挑出了几个玉佩,轻声说:“因为我知道,你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苏沅无言以对的捂住了脸。 南歌离笑了几声,拍了拍手示意站着的人一一往前,向苏沅介绍起了这些人的情况。 院子里站着四个家丁似的男子,还有一个年岁看起来与苏沅差不多大,扮作了小厮模样。 因苏沅要扮作男子出行,带女子丫鬟多有不便,所以这些人都会跟着苏沅一起。 苏沅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的问上几句。 弄清楚情况后,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就出了门。 两个时辰后,浣纱城门前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后还跟着四个骑马的随从。 守城的人将马车拦下,坐在车架上的小厮不屑的呵了一声,嘴里扬声说:“我家公子爷是盛京城来的贵人,你一个当差守门的,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小厮还欲叫嚣,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制止了他。 “来福休要胡闹,将通行文书交予这位官爷查看就是。” 小厮忍着不屑撇撇嘴,可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印信交给官差。 官差打开看了一眼,确定的确是从盛京来的,当即就带着讨好之色,双手将文书交还给小厮,嘴里还说:“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多谢贵人体谅。” 马车里的人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各尽其职罢了,谈不上见怪。” “来福。” 抱着胳膊一脸不悦的来福听见主子的话,满脸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元宝,直接就扔到了那官差的手中。 “公子爷赏给你的。” 一个银元宝就是十两。 这对于守门的官差而言,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原本对来福的盛气凌人不满的官差捧着元宝立马就咧开了嘴,笑得合不拢嘴让开了道。 “贵人请,贵人请慢行。” 马车里的人不说话了。 来福呵了一嗓子,直接赶着车就进了城。 等马车走远,得了元宝的官差小心翼翼的在元宝上咬了一口,看着上边的牙印心满意足的笑出了声。 “乖乖,这可顶得上我在这儿守一年了。” “这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儿来了,我得赶紧去跟太爷汇报一声才是。”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城,直接就在浣纱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门口的一处宅院前停下了。 白白净净的来福跳下了马车,搬来了小马扎,这才扬声请马车里的人出来。 帘子掀开,先伸出的是一支纤细的手,随之出现的就是一张俊秀的脸。 少年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穿着一身草青色的锦袍,腰间围着二指宽的玉质腰封,腰封下坠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白玉生肖佩,手里还拿着一把描了金边的扇子。 少年眉眼清秀生得俊俏,眉眼间贵气流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少爷。 他没理会来福搀扶的手,直接一掀袍子就跳下了马车。 在一旁伸着手的来福哎呦了一声,紧张得不行的凑上去查看了一番,然后才说:“公子您也真是的,怎地就自己跳下来了?万一这要是磕了碰了,那可如何是好?” 面对来福的聒噪,少年倒是也不动怒。 他手中折扇一展开,轻摇之下自带无声风流韵味。 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弯,倒是平白添了几分矜贵骄气。 “这么点儿高度能出什么事儿?” “再说了,这里是浣纱城并非盛京,就算是磕了碰了,那也是不打紧的。” 来福听了这话就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皱眉说:“哪儿能不打紧?” “这万一要被家中的老夫人知道小的没能把您伺候好,回去指定要扒了小的这身皮。” “哎呦我的公子爷,您可当心着些,万一有半点闪失,小的没了命,可就不能一直跟着伺候了。” 少年听见来福的叫苦哈哈笑了起来,抬了抬扇示意门前行礼的人起来,慢悠悠的迈步进了大门。 门前高挂着一个牌匾。 上书乐府。 与此同时,浣纱城中最有名的富户方家,会客的花厅中,包正弘听到来人的话,狐疑的皱起了眉。 “你是说,盛京来了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爷?” 来人正是先前守门的官差,听见这话立马就说:“绝对不错,那通关文书上写得真真的,白字黑字,还盖着盛京的印章,小的看得实实的,半个字也差不了。” 就像是怕包正弘不信似的,那官差还说:“那位小公子出手很是阔绰,不过是回了几句话的事儿,就给了十两的赏银子,还带着几个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这样的排场,又怎会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爷?” 包正弘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沉声道:“行,这事儿我知道了。” 看那官差笑着不肯走。 包正弘讥诮的扯了扯嘴角,对着一旁的管家说:“去账房取十两银子给这位官爷打酒喝,到底是有报信之功,怎么都不能亏待了才是。” 一来一回的功夫,就得了二十两银子。 官差喜笑颜开的去了。 包正弘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凝神片刻才说:“你去打听打听,那位从盛京城来的贵人是姓甚名谁,出自何家,最好是弄清楚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人应声去了。 室内无人,包正弘重新拿起了被压在茶盏下一封信,难掩烦躁的叹了一口气。 第254章 纨绔子 浣纱城乐府,先前还贵气凌人的小公子一脸生无可恋的趴在桌子上。 来福见了,忍着笑说:“公子爷这是怎么了?” 被迫角色扮演的苏沅闻言微微抬下巴翻了个冷酷的白眼,有气无力地说:“小哥是在嘲讽我吗?” 苏沅知道南歌离的计划很庞大,也很复杂。 但是苏沅没想到,这个计划竟能复杂到这种程度。 想到自己一时冲动主动当了受害人,苏沅就很是有种想把自己掐死的冲动。 她默默的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番,然后才说:“咱们这么进城,真能引起包正弘的注意?” 浣纱城中每日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人不知多少。 他们今日进城虽是闹出了些声响。 可不见得就真是排场最大的。 苏沅想着南歌离的安排有些头大,忍不住说:“万一那人不来怎么办?” 来福明面上是苏沅的小厮,实际上却是南歌离培养多年的心腹。 而且一直在外走动,从未回过盛京。 所以这次才被派来根跟着苏沅。 他听见苏沅的话,笑着说:“公子爷放心就是,那姓包的此时正是为了银钱发愁的时候,得知有您这么位出手阔绰的进了城,还是乐府上的公子,无论如何,都是会亲自前来拜访的。” 苏沅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骑虎难下,只能选择默默相信。 来福又说:“您进城这几日,别的都不急,先想法子将这些银子花了才是正经。” “银子花到位了,那人自然就嗅着味儿来了。” 苏沅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厚厚的一叠银票,瞬间无语至极。 她之前以为南家父女陷入困境想去救人的时候,脑子里边想的到底是什么? 这人压根就不需要自己去救好吗? 吐槽归吐槽,花钱苏沅还是积极的。 不等收拾好,到了傍晚刚吃过晚饭,苏沅就带着来福和两个随从出了门。 目标极其明确。 先去最大的赌坊。 然后去最大的花楼。 总之就是一句话,哪儿消费高往哪儿去。 公子爷不差钱。 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苏沅带着人在赌坊大赌特赌。 在花楼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甚至还直接将一个戏班子请到了府中,包场了专门给她一个人唱。 浣纱城中豪富不少。 可能像她这般出手阔绰的,却是少数。 苏沅进城不过五日,城中茶楼酒肆,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乐府住了个豪横的公子爷。 据说是盛京城来的贵家公子,最喜玩乐戏子。 包正弘听着底下人的汇报,面色阴沉的摁住了眉心。 “真是盛京乐家的小公子?” 那人点头,媚笑着说:“回老爷的话,正是呢。” 包正弘面露讥讽的哼了一声,冷笑道:“盛京乐家,那是何等势大的人家,他家中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你莫不是没弄清楚就急着来报?!” 回话的人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擦着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有所不知,此人的确是出自盛京乐家,只是这人的出身算不得多光彩,乃是乐家大老爷的外室子,早些年始终不被乐家承认,是到了十岁,才被乐家老太太做主接了回去。” 见包正弘不说话,那人索性就大着胆子说:“此人不虽是出身不好,可最能得乐家老太太欢心,在乐家也很是受宠,出入排场甚至不比嫡出的公子爷弱,入乐家不足五年,在盛京城中却得了个混不吝的名号,惯来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娇贵得很。” 包正弘面露狐疑,沉声问:“既是如此娇贵,那为何孤身到了这里?” 那人苦笑了一下,低着头说:“这老爷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公子爷不久前在京中醉酒,与左相家的公子争一个花魁时起了口角冲突,最后一怒之下,带着人将左相家的公子打断了腿。” “这事儿在盛京闹的风波不小,饶是乐家老太太对上盛怒之下的左相也难以独善其身将其保全。” “无奈之下,乐家老太太索性就做主将他送了出来,想着让他先出京避一避风头,等这事儿过去了,再另行打算。”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包正弘没揪着这个不放,沉吟片刻后才说:“这位小公子年不过十五,怎地还与人争上花魁了?” 那人嘿嘿一笑,语气不太正经。 “盛京城中的公子哥们,别说是十五了,就是十二三,包粉头玩儿戏子的也不在少数,这位公子爷算不得出格。” “您不知道,那位小公子到浣纱城时日不久,可城内有名的角儿都被他光顾过了一遍,真真是个爱胡闹的主儿。” 包正弘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幽幽道:“爱胡闹才好呢,就怕他不闹。” 他摆手示意那人下去。 等那人走了,他又叫来了自己的管家。 “你去给乐府的门房递上一封拜帖,就说我择日前去探访,准备几分厚重些的礼,另外将迎香阁中的牡丹和芍药叫上,吩咐她们精心准备着些,过些日子有贵人接待,不可大意。“ 管家闻言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见四下无人,不太确定的低声说:“乐家的确是了不得的人物,可这位不过是一个外室子,旁的不论,光是这纨绔德行,日后也不可能有机会继承家中基业,这样的一个人,老爷何苦去染这身腥臭?” 一个惹事生非的外室子,想来也知道,与家中嫡系关系不睦。 包正弘来日是想在盛京城中扎根的。 若是这时候与这外室子扯上了干系,那日后包正弘在面对乐家其余人时候,岂不是就先落了一步底气? 管家的担忧不无道理。 包正弘听了却只是苦笑。 他说:“你以为,我愿意跟这样的人扯上干系?” “若不是实在是没法子了,我怎会前去捧一个外室子的臭脚?” 包正弘烦躁的摁了摁眉心,冷冷道:“京中一直来信催着要银子,可这银子又不是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我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银子?” 他倒是有心,只可惜是无力。 浣纱城能挖出来的银两他都费心挖了。 哪怕是死人骨头里的一滴油,他也苦心积虑的压榨了。 可不管是林子里的那群人,还是京中那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每日所消耗的银两岂止是这个数? 包正弘强行压下心头烦躁,冷声说:“这么个不成器的,想来也没什么过人的脑子,暂时先将人哄过来,不管用什么由头,只要能让他出银子就行,至于别的,等来日大事功成,再另行计较。” 第255章 礼收下,人不见 乐府,苏沅看着手里的请帖,心里控制不住的默默感叹,南歌离的猜测的确是不错。 有人心动,并且主动伸出橄榄枝了。 她心情复杂的将请帖放在了一旁,叹气似的说:“来福,你猜他来了会说什么?” 来福回想着南歌离说过的话,歪着脑袋说:“缺什么,最渴求什么,自然就会说什么,公子届时见机行事就是。” 苏沅不可置否的哦了一声,想了想忍不住道:“不对啊,我现在是盛京城乐府小公子,这身份知道的人不少,包正弘又不傻,他难道不会去查吗?” 来福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既是让您以他的身份在外行走,主子自然是将一切都扫清了的,那位小公子已然不在了,只是无人知晓,您尽管放心就是,不会露馅的。” 来福说得轻描淡写,苏沅小小的惊了一下就露出了见鬼似的神情。 她眨了眨眼,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难以置信:“你们把人弄死了?” “小的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是那人伤了左相家的公子那位又岂是好惹的人物?咱们也只是瞅准了时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说到底,就是真的乐府小公子死了。 苏沅这个假的趁机而出。 死了的乐家公子可能不是南歌离下的手脚。 可其中必然少不了她的助力。 许是看苏沅闷闷不乐,来福索性笑着说:“若说旁的小人可能不知,可这事儿小的倒是知道些许,公子若是想知道,小人仔细说给您听就是。” 苏沅闻言忙不迭的摆手,一脸直白的拒绝。 “不不不,你别说,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知道得越多事儿越多。 苏沅现在算是被南歌离用实际行动坑明白了。 总不能次次都上当。 还当当都一样…… 苏沅压抑着郁闷将请帖放在了一旁。 来福见了,有些意外。 “公子不见见来人吗?” 苏沅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说:“一个送帖子送礼的,我见他做甚?若真是见了,那才是要露馅呢。” 乐家小公子,哪怕是个外室子,在盛京城中那也是被人捧着的角儿。 心高气傲自不必说。 被迫从繁华盛京来到这里,心里指定是憋着火的。 包正弘这次没亲自前来,想来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只是他这种试探到了苏沅面前,注定是得不偿失的。 苏沅对着来福眨眨眼,坏笑着说:“将礼收下,记得嘴脸难看些,不出所料他肯定还要派人来,不管来人用的什么由头,送来的东西收下,可人不见,谁来了都不见。” “先吊吊他。” 来福微怔之下扑哧乐出了声。 “公子爷英明,这样能早些将正主儿逼出来,说不定还能得更多的好东西。” 苏沅嗨了一声,无奈道:“没办法的办法,到了这种时候,就看谁能沉住气。” 谁先着急,那谁就失了先机。 包正弘有多着急,苏沅是不知道的。 但是苏沅自己一点都不急。 她有的是时间跟包大善人慢慢的耗。 苏沅在乐家别院上住着收礼。 包正弘在方家的书院里将能摔的都摔了,然后才黑着脸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书房外跪着一个男子,正是前去给苏沅送礼的那位。 见包正弘出来了,他忍着惊恐跪着上前,不住磕头。 “老爷息怒啊!” “小的真是去说了,拜帖也递进去了,可礼他收了,旁的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小人有心想多问两句,结果就直接被人赶了出来。” 他哭丧着脸指了指额头上的伤,苦涩道:“这伤就是被扔出来的时候摔的,小人真的已经尽力了,老爷饶命啊!” 包正弘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伤口,有些烦躁的摆手。 “滚。” 那人忙不迭的滚了。 管家端着一盏茶走了过来,顺势还递上了一封信。 “老爷,那边又来人催了,说是要尽快将粮草送进去。” 包正弘阴沉着脸看了一眼那封信,冷冷咬牙:“要多少?” 管家苦笑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 包正弘瞬间大怒:“简直是得寸进尺!” “我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粮草?前几日才送出去了一批银子,现在又来要粮草,这是当我是聚宝盆,可自生钱财吗?!我……” “老爷慎言啊……” 管家打断了包正弘的怒吼,低声说:“老爷您快别说了,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是要惹麻烦的。” 包正弘自知失言,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管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老爷切勿心急,您筹谋多年,正是关键的时候,只要咬牙把这一遭熬过去了,自是鱼跃龙门脱胎换骨,想富贵先受罪,您再忍一忍,等到……” 包正弘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闭上眼沉沉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眼下花销如海,能进的却不多,就连一个外室子也敢三番两次的将我的帖子扔出来,今日还打了我的人,我真是……” “老爷,不过是个卑贱的外室子,您且暂时忍一忍,来日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管家得信誓旦旦,包正弘却听得有些心累。 他接过管家手中茶盏一饮而尽,闷声说:“对了,纱坊那边怎么样了?” “有几个挑事儿的刺头,煽动了几个人跟着一起想跑来着,只不过人没等跑出那道铁门,就被咱们的人发现抓了回去。” 包正弘皱了皱眉,不屑道:“笑话,那是我请了高人特意打造的,就他们也想逃?” “这事儿没引起人注意吧?” 管家轻轻一笑,缓声说:“您放心,挑头的那几个已经处理了,其余掺和进去的,分别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以后不会有机会见面,也不会有机会张嘴瞎说的。” 包正弘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说:“记得让人看紧些,现在想从外边抓人是越发不易,里头那些个人能多活一个就能多做一份工,别都把人弄死了。” “是,小的知道了。” 第256章 狐狸尾巴 苏沅存心吊着包正弘。 包正弘却等不了那么久。 第五次送礼泥牛入海,再无回应后,包正弘终于是沉不住气,带着礼物亲自上了门。 对包正弘,自然不能像是对待一个送礼的下人那般随意。 苏沅将人请了进来,却让人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 包正弘的耐心都快耗尽时,苏沅才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来福一直在待客的花厅里守着。 见苏沅来了,笑呵呵的上前请安问好,顺带还介绍了一下包正弘的身份。 苏沅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眉眼间尽是说不出的高傲。 “你想见我?” 包正弘多年不曾被人如此怠慢。 意思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压下心头怒火,起身含笑道:“回小公子的话,正是在下有心求见。” 苏沅瞥了他一眼,有些恼怒的甩了甩手,没好气地说:“我跟你熟吗?” 包正弘愣了一下,不自觉的客套道:“在下与小公子首次见面,之前自然是不熟的。” 苏沅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直接就说:“既是不熟,你我有什么好见的?” 苏沅这话极其不客气。 包正弘的脸当即就绿了下去。 只不过他不愧的确是个人物,面对苏沅如此刁难,面色难堪也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瞬面上就带上了笑。 他微微拱手,轻笑道:“之前是不相熟,可小公子既是到了浣纱城,来日势必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在下对浣纱城还算是熟悉,就想着若能有为小公子鞍前马后的机会,那也是好的,故而才冒昧前来拜访。” 苏红素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包正弘都这么说了,苏沅再摆着架子也不合适。 苏沅调整了一下坐姿,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缓缓道:“你是说,能给我好处?” 包正弘大概从未见过一个出身富贵之人,能如此恬不知耻的将好处二字说得如此直白,微愣之下心底涌起不屑,面上的笑却是更浓了。 “好处谈不上,可在下于浣纱城中久居多年,在浣纱城中尚有几分薄面,在许多地方的确是能与小公子几分方便。” 像是被包正弘话中的好处吸引到了,苏沅的脸色比起之前的生人勿近好了不少。 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茶盏,突然说:“那你想求我什么?” 包正弘闻言瞬间失笑。 “小公子何出此言?” 苏沅不屑的呵了一声,慢悠悠道:“自古就没有白来的好处,你自己也说了,在浣纱城中有几分薄面,想来在这城中也鲜少有人可为难于你,都这样了,还来找我,必然是有事相求。” 苏沅摆手制止了包正弘张嘴的动作,直接就说:“想求我什么直接说,我若是能应下,那日后就常来常往,可若是我不能应,那你加上今日带来的东西,一起都带回去就是。” 苏沅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本公子出身不算显贵,可也不是那种眼皮子浅见不得好的人,不至于会贪图你那点儿玩意儿。” 包正弘嘴唇动了动,片刻后就笑出了声。 他说:“小公子出身若是都不显贵,那想来也能算得上显贵之人也无所几。” “您见人见事通透,在下也没必要与您兜圈子,其实我冒昧上门,并无所求,只是单纯的想略尽地主之谊,也好结个善缘。” 就像是怕苏沅不信似的,他还说:“不瞒小公子慧眼,在下的确是因公子身份特意前来,毕竟在这浣纱城中,豪富之户不少,可显贵之人并不常见,在下也存了想与您结识,来日若是能入盛京,也好求您行个方便。” 包正弘这话说得直白。 苏沅顿了顿,不太相信似的啧了一声。 “除此以外,你当真不求其他?” 包正弘悠然一笑,轻声道:“并无所求。” 苏沅想了想,盯着包正弘打量了半响脸上才露出了笑。 “既然如此,你这个朋友倒是可以常来往,别的不说,在盛京城中,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包正弘今日目的就已然是达成了。 他不纠缠这个话题,用吊人胃口的口吻与苏沅说起了城中有名的花魁。 他说的这几个,都是苏沅进城以后不曾得见的。 苏沅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皱眉道:“当真像你所说那般?” 包正弘一脸正色。 “那是自然,在下怎会拿这样的事儿与您说笑?” 见苏沅上钩,他立马就说:“小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如这样,明日我安排一艘画舫,将人都请到画舫上,届时歌舞安排上,美酒佳酿准备好,等着小公子光临。” 苏沅进城以后,半点正事儿没干。 全心全意的就在美人圈里打转。 此时听了包正弘这样的话,立马就露出了心动的神色。 包正弘见状,轻声诱哄,不多时苏沅果然张嘴说了好。 “明日我准时到。” 包正弘心满意足的说好,又与苏沅细细的说了一堆奉承的好话,察觉苏沅有些不耐时候,就很是识趣的提出了告辞。 苏沅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人一走,脸上的笑就散了个干净。 “我就说,能将方家执掌成为一方豪富的,哪儿会是什么善茬。” 这不,老狐狸上场了。 来福送人出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沅在把玩包正弘送来的东西。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 “这可是上好的玉如意,哪怕是在盛京城中也是难得一见的。” 重点是,这般质地的,就算是有银子也不见得能有机会买到。 包正弘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苏沅瞟了一眼手中的东西,随手扔了下去,有些提不起精神似的叹气。 “东西是不错,只可惜,是个不是人的玩意儿送来的。” 这样的好东西,看着光鲜,实际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苏沅可没兴趣。 来福笑笑不接话。 苏沅摁着眉心心累叹气。 “先生那边怎么说的?” 来福正了正脸色,轻声说:“先生那里已经有些眉目了,让小的转告您,切记稳住包正弘,别让他起了疑心。” 苏沅苦着脸哦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卧室走。 “膳食已经备好了,公子爷上哪儿去?” “不吃不吃,明日阵仗可大,我得去多睡儿养精蓄锐。” 不打起精神,怎么跟老狐狸斗法? 第257章 公子爷有的是银子 苏沅正琢磨怎么跟包正弘斗法的时候,林明晰一行人也到了目的地。 南正奇将手中的信拆开仔细看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想了想,将信递给了一旁的钱奇安。 钱奇安粗略扫了一眼,就忍不住说:“那姑娘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苏沅能大着胆子应下。 并且将事情办得很漂亮。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钱奇安不由自主的想起林明晰的沉稳,心生感叹。 “老师这回算是压对宝了,这二人都是不错的。” 南正奇笑了笑,却又忍不住叹气。 “他们那边行事顺利,只是到底是风险极大,背着清行将那丫头牵扯了进来,也不知最后清行知情了,会不会对我生出怨怼。” 钱奇安不以为意的嗨了一声,笑着说:“常言道利益和风险是并存的,世上从来就没有不费力就可得好处的事儿。” “那丫头若是能借此将方家拨乱反正,对她将来的行事百利无一害,她想来也是想清楚了才应下的,师弟知道后就算是埋怨你我隐瞒之举,最后也会体谅老师苦心的。” 南正奇苦笑了一下不说话。 钱奇安看着手中的信,轻声说:“只是他们那边到底是人少,想一举伤及根基只怕是不易,咱们在此盘桓已久,是不是也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了?” 南正奇闭上了眼,轻轻地说:“的确是该动一动了。” “那伙私军,是陛下的心腹大患,绝不能任存在发展。” “你去与清行说一声,咱们明日动身。” 钱奇安笑着应是。 林明晰听到钱奇安的话,倒是没露出什么异色。 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钱奇安和南正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鲜少有不同意见的时候。 故而听闻要去拜访北郡郡守,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钱奇安将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临出门前,忍不住对着林明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师弟年纪不大,看媳妇儿的眼光倒是准得很。” 林明晰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狐疑挑眉。 好好的,怎么又说到苏沅的身上去了? 钱奇安不等他问,笑笑就转身走了。 林明晰坐了良久,心里莫名的多了一股不安之意。 钱奇安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等人动身前往北郡之时,苏沅也打扮好了,摇着折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包正弘既是存心想讨好她,所作的一切安排,自然都是按打听到苏沅的喜好做的。 美人佳酿。 画舫歌舞。 一切极尽奢华。 饶是来福自诩跟在主子身边见过不少世面,见了包正弘摆出来的排场,都不得不说,浣纱城首富的确是名不虚传。 也难怪,能养得起那么大的野心。 一番共筹交错,宾主尽欢之后,苏沅婉拒了将包正弘送的人带回去的要求,一摇三晃的带着人就上了马车。 包正弘亲自将人送到了马车前。 马车都走远了,人还是站着的。 站在他身后的管家见了,忍不住低声道:“老爷打算何时与这位提起合作之事?” 包正冷笑一声,淡淡地说:“这是个贪心不足的主儿,又是吃过见过的,丁点儿好处,怎能引得他心动?” 未曾取得苏沅的全部信任之前,说不定就会起到恰得其反的效果。 包正弘暗暗在心里说不急,慢悠悠道:“这是个好玩儿喜热闹的,近些日子多找些人去引着他玩儿,最好是能让他多见些好东西,慢慢的时候到了,他自然会主动前来找我问起的。” 包正弘打定主意拿出来引苏沅心动的。 自然不是寻常手段。 不过半月光景,苏沅几乎在包正弘的刻意引导下,将能荒唐的都荒唐了个遍。 收到的好礼自是不计其数。苏 包正弘耐着性子不多说。 苏沅却如同他设想的那般,有了动静。 这日鬼混后吃过饭,苏沅醉醺醺的就说:“早先我还以为这浣纱城是个什么穷乡僻壤之地,不成想,倒是我少了见识,这里豪富,纵然是比上盛京城,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包正弘心中得意,面上不露分毫。 他亲自将酒斟满,笑着说:“这里贫苦,自然是不能与盛京相比,只是这里能有如今景象,自然也是有别处不及的本事,让小公子见笑了。” 苏沅像是来了兴趣,瞪着眼问:“什么本事?” “你难不成还有钱生钱的能耐?” 这话可谓是问到了包正弘的心底里。 包正弘巧妙的掩饰住内心的得意,自谦道:“钱生钱倒是不至于,只是想一分二二分三,倒是不难,小公子若是感兴趣,我也可与您详细说说,只是怕您自身清贵,瞧不上这铜臭的滋味。” 苏沅闻言有些来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恼怒似地说:“只要能来银子,什么法子使不得?” “你这般说,可是瞧不起我?” 包正弘连声说不敢。 像是斟酌了一番似的,挥手示意四周的人退下。 等周围无人了,才在苏沅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狐疑的眯起了眼,将信将疑。 “你说的是真的?” 包正弘坦然一笑。 “那自然不能是假。” 苏沅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那照你所说,只要我将银子交给你,你就能想法子给我换来更多的银子?” 包正弘笑着点头,用手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下,轻轻地说:“翻十倍百倍自是不能,可若只是求个两倍三倍,却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您信得过我,我就能把这事儿给您办妥帖了,保准让您满意。”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酒意深重。 “那你说说,要我拿多少银子?” 包正弘伸手比了一个数,笑道:“您若是不放心,先拿这些,等见着回头银了,再说别的不迟。” 苏沅和包正弘纠缠良久。 为的就是等包正弘的这句话。 包正弘陪着他耗了许久,也是为了将这话说出口。 两人无形中一拍即合,苏沅不多迟疑就说了好。 她像是心急得很,不等散场,就急吼吼的吩咐来福回去取银票。 包正弘正想说不急,苏沅却一瞪眼就说:“旁的我没有,可银子我却是多得是,你只管拿去使着,只要能像你说的那般,别说是这个数,就是比这多再多,我也能弄来!” 包正弘喜出望外的连声应好。 来福赔着笑去取银票了。 与此同时,南歌离收起手中的笔,轻声道:“成了。” 第258章 你让我去勾引谁?! 包正想让苏沅出银子。 苏沅如他所愿出了银子,并且表示出了兴趣极大的样子。 俩人的合作和意向暂时性的达成一致。 接下来就是包正弘的钓鱼策略。 戴着围帽的南歌离第一次听到钓鱼策略这两个字,一时还有些新奇。 “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先生您想,钓鱼是怎么钓的?” “是不是先将诱饵放下去,等鱼儿咬钩了,也不着急起钩,要让鱼儿将钩子咬得死死地,必然要缓慢放线,等时候差不多了,鱼儿折腾不动了,再慢慢起杆。” 苏沅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漫不经心地说:“我拿出第一笔银子,就是在鱼儿在咬钩,包正弘想让我出更多的钱,必然要再给我一些好处,您说,这是不是和钓鱼一个道理?” 只是不到最后,谁才是手握鱼竿的渔夫,那可就不好说了。 南歌离沉吟片刻赞赏点头,轻笑道:“你这形容倒是贴切。” 苏沅嗨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拾人牙慧罢了,算不得贴切。” 她看了南歌离一眼,叹气说:“只是想让包正弘全然信任我,只怕是不容易,所以这事儿估计还有得熬。” 南歌离呵了一声,慢悠悠道:“不用熬很久的,你且安心就是。” 像是看出苏沅眼中疑惑,南歌离轻轻一笑,轻声道:“他现在着急筹银子,算得上是火烧眉毛,所以他不会拖很久的。” 苏沅抿了抿唇没接话。 显然是没这么乐观。 南歌离也不多解释,从身上拿出了一封信,对着苏沅说:“这是一张名单,和我打听到的一些消息,你想法子将这些确认一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苏沅眨眨眼,也没看她递过来的名单。 “什么事儿?” 南歌离看起来也有些纠结,可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你近些,我慢慢跟你说。” 苏沅半信半疑的凑了过去,听完南歌离的话,就是一脸不加掩饰的震惊。 她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表情惊悚。 “你是说让我去勾引包正弘的老婆?!” “你搞没搞错,我是个女的,我……” “你小声点儿。” “再说了,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只是让你想法子与她搭上几分关系,怎么久成了勾引?” 看苏沅还想嚷,南歌离哭笑着捂住了苏沅的嘴,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沅面无表情摇头,甚至有些后悔。 “我说不行可以吗?” 南歌离微微一笑,很是无情。 “都上了贼船了,还说什么不行呢?” 苏沅…… 整得像是她很想上这艘贼船似的…… 也许是苏沅的抗拒表露得太明显,南歌离轻叹一声,神秘兮兮地说:“我都打听清楚了,包正弘的妻子,未婚时就是个不着调的,行事荒唐与如今的你不遑多让,她和包正弘有夫妻名分,但是却没有夫妻之实,包正弘在外养戏子,她在外也养着不少知己,这事儿本就不是秘密,此人生性喜好颜色好的少年郎,你去绝对合适。” 苏沅一言难尽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先生难道不觉得这么安排不太合适吗?” 她本就是个姑娘家。 去勾引人家媳妇儿做甚? 再说了,包正弘都一把年纪了。 他媳妇儿能好到哪儿去? 这么安排已经不是缺德二字能形容的好吗?! 简直就是缺大德了! “我何尝不知不合适?” 南歌离面上露出几分凝重,沉声道:“只是包正弘隐藏颇深,一时半会想抓住他的小辫子并不容易,而他夫人在外如此荒唐,可谓是让他颜面尽失,还能活得这么好,可见他夫人手中,必然有让包正弘忌惮的东西。” 南歌离语重心长的握住了苏沅的手,哑声道:“这人肯定知道什么,说不定手里还有证据,从她身上打开突破口,比找包正弘会轻松许多。” “我也知道这是委屈你了,可是沅沅,事到如今,我们顾不得这许多了。” 苏沅黑着脸将手抽了回来,正想言辞拒绝时,南歌离却说:“你知道,我前日在城外发现了什么吗?” 苏沅皱眉。 “什么?” 南歌离闭上了眼,竭力云淡风轻,字里行间却依旧不可避免的染上了苦味。 “尸体。” 苏沅眉心无声一跳,沉声道:“可能查清死者身份?” 南歌离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面目全被人用刀划烂,不少人的身上甚至还有剜肉的痕迹,大片大片的伤痕,淤青,人都快成一具血肉模糊的骨架了,如何能猜测身份?” 苏沅沉默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是被抓去织坊的那些人?” “是包正弘干的是不是?!” 南歌离没法说是。 也不能说不是。 她难掩无奈的戳了一下苏沅紧锁的眉心,苦笑道:“这样的尸体,在城外义庄里,每隔着一段时日就会出现几具,谁也说不清来历身份,只能就此揭过。” “咱们就算是心里有所猜测,也不能直说。” 因为他们没有证据。 所以不能说。 也不能打草惊蛇。 苏沅没亲眼所见尸体是什么样。 但是一想到城内被抓走的那些人,她的心头就不受控制的掀起怒火。 贫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人生来不等就罢了。 为何在人的贪欲之前,普通人连挣扎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如此不公?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也不看南歌离的脸,扭头说:“行,你说的我知道了。” 南歌离眼底闪出些许愧疚,刚张嘴就听到苏沅说:“没用的话不用说,我答应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 “想让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稍微心安罢了。” 南歌离掩面叹息一声不再提及此事。 转而又说:“对了,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苏沅狐疑扭头看了过来。 南歌离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慢声说:“浣纱城无可取代,就算是毁了方家,以后也是要存在的,只是这里到底是有了这样的脏底子,任由哪家再崛起,那都让人难以放心。” “只是这里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领头的人物,等这里的事儿结束了,该死的人死了,剩下的一摊子事儿,就交给你处理。” 像是怕苏沅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南歌离狭促的眨了眨眼,笑着说:“只要方家没了,你就会是浣纱城新一任的商业领头羊。” “方家曾经的基业,除了必须充公的,剩下的都会是你的。” “虽然算不上很多,可到底是比白手起家来得强,你说是吗?”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当即就惊悚的瞪圆了眼。 “先生说什么?” 第259章 我只吃独食 方家可是浣纱城豪富。 在这地界不知豪横了多少年了。 就算是罪行暴露,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绝不是常人能比的。 苏沅若是空手起家,别说是十年,就算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积攒下这么深厚的生意脉络。 此事若是成了真。 苏沅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看出苏沅的不可置信,南歌离说不清什么心情的拍了拍苏沅的头,笑道:“此事风险极大,你能冒着风险应下,许你的好处自然不能小气了。” “你放心,这事儿是那位亲口许诺了的,绝不会有变。” 南歌离口中的那位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苏沅心有悻悻的咂了咂嘴,口吻微妙。 “那我岂不是差点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南歌离闻言瞬间失笑,无奈道:“话不能这么说。” “总之,万事小心。” “我等你的好消息。”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将南歌离送了出去。 回到屋子打开南歌离给自己的名单,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 这事儿,该怎么办才能不露痕迹呢? 苏沅在琢磨怎么与包正弘的媳妇儿偶遇的时候,包正弘也正为了吸引苏沅投入更大笔的银子而殚精竭虑。 他先前说的是一个月,可不等十日过去,就亲自将翻了一倍的银子亲自装箱送到了苏沅的府上。 苏沅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白银,眉梢不露痕迹的跳了一下,面上流露出的,却是恰到好处的狂喜。 “这都是给我的?” 包正弘自谦一笑,说:“都送到公子爷府上了,自然就是您的。” “只可惜,到底是时日短了一些,不然还能更多些,只是能有这些收获,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苏沅美滋滋的打开箱子看了看,听到包正弘的话,立马就不悦的哼了一声。 她重重的将箱子合上,冷笑说:“包老爷的确是个不寻常的人物,短短十日就能有这些获益,只是我怎么听说,包老爷不光是来了我的府上,这浣纱城中数得上名号的人家,你可都是去了个遍。” “怎么,这是怕少爷我出不起银子,还是怕好处都被我拿了?让你没了收买人心的机会?” 包正弘暗中邀请城中富商相聚,并聚资之事,动静不小。 自然瞒不住苏沅耳目。 包正弘之前也没想能瞒得住,见了苏沅的怒气,神色半分不改,也只是笑。 他说:“小公子这话便是说笑了,这谁都能出不起银子,您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出不起?” “只是这买卖到底是来往巨大,每日流通数目都极为骇人,您资产再丰,也禁不起这般折腾,索性我就想着多找些人,这样能将风险分摊下去,也省得……” “放你娘的狗屁!” “成本分摊下去了,好处岂不是也被众人分走了?” “少爷何时做过那种与人分食的事儿?!” 苏沅难掩暴躁的打断了包正弘的解释,砰的拍响了桌子,张嘴就说:“你要多少银子只管说,只要是最后能把银子给本少爷拿来,你要多少少爷没有?” 像是不愿意听包正弘废话,苏沅直接就对着来福说:“你去账房,支五万两,交给包老爷!” 来福应声去了。 包正弘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苦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五万两虽是不少,可到底是不够,这……” “五万不够,那十万呢?” 包正弘苦笑不语。 苏沅不屑冷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银子吧?” 包正弘闻言微微一顿。 像是不解。 苏沅呵了呵,面上满是桀骜,语调也傲气得很。 “本少爷说的,是金票。” 金银不可等价。 十万银子于包正弘而言,并不算巨额。 可十万两金票,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包正弘眼底闪过一丝狂喜,语气却是更加为难。 “小公子,十万金票可不是小数目,生意有来有往,说不定就会有亏损之处,在下能力微薄,这万一要是……” “哪儿来的万一?” 苏沅摇着扇子起身,围着包正弘转了一圈,慢悠悠道:“不瞒你说,我出盛京时,也是对人放过狠话,要衣锦还乡让人刮目相看的,你的本事少爷还算看得上,索性就将这事儿交给你了。” 她手中折扇轻轻的在包正弘的身上点了点,笑吟吟道:“金银之物,少爷有的是,只是少爷有些忌讳你也最好是记住了。” “我从不与人分什么东西,不管是好处还是物件,只要是我看上的,就只能是少爷一个人的。” “你缺了少了什么,可直接来与我说,我尽数给你就是,但是,包老爷,你可别背着我玩儿什么暗渡陈仓的主意。” 苏沅像是不经意的将自己腰间代表身份的玉牌往桌上一放,轻飘飘道:“我可能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你别忘了,乐家可不是好惹的。” “你若是敢动别的歪心思,就休怪少爷对你不客气。” 苏沅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的,可谓是极为不客气。 但是包正弘却没半点不悦之色。 他受宠若惊似的连连保证,言辞诚挚就差没直接叩首以证决心。 苏沅懒得理会这个,摆摆手就说:“既是正事儿说完了,你且去忙你的就是。” 包正弘含笑告退。 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沅却说:“等等。” 包正弘:“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苏沅像是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我家老太太前些日子来了信,跟着来送信的有一个人,说是怕我被你忽悠了,要让你仔细与我说清楚,这买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 “老太太还说了,要你带着我去你的织坊逛逛看看情况。” 不等包正弘开口,苏沅就说:“只是我哪儿知道什么?” “老太太派了个丫鬟来,你明日带着那丫鬟去随意看上几眼,让老太太放心就是。” 包正弘闻言不假思索的说了好。 拜别了苏沅,走出门的瞬间眼底却无声染上了一层阴霾。 乐家老太太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物。 特特派来的人,只怕是也不好相与。 这事儿,得抓紧安排才是。 第260章 你们夫妻一起耍我? 苏沅说的乐家老太太派来的人,其实就是南歌离安排的一个丫鬟。 这丫鬟看起来就很是精明。 包正弘打起十二分精神带着这人去早就准备好的织坊转了一圈,回来不多时久听说苏沅在屋子里摔了杯子。 苏沅为何发怒,无人得知。 可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苏沅直接派人来跟包正弘说,这买卖他没法再与包正弘做下去了。 让人来将事先给包正弘的银子取回去。 苏沅给的银子,到手的瞬间就被包正弘用到了别处。 她这会儿临时说要,一时之间包正弘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包正弘心里暗暗骂那个小丫鬟坏事儿,忙不迭的就起身去找苏沅。 到了府上,却得知苏沅心情不好,临时出门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包正弘内里心急如焚,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笑着将一个银锭子塞进了门房的手中,轻声问:“不瞒小哥说,我找小公子有急事儿,只是不知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按理说我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只是担心怕耽误了时辰坏了公子爷的事儿,所以劳烦小哥知会一声,小公子大概什么时辰会回来?” 门房掂量着手里的银子,也没多迟疑,四下看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公子爷去城外的庙里上香了,按惯例,若是不出去打发时间的话,应该傍晚之前就能回来。” “只是包老爷您是知道的,咱家公子爷惯来是个没定性的主儿,这到了时候能不能回来,那可不好说,小的也不敢跟您拍胸脯。” 包正弘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哥能说上这几句,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等时辰差不多了再来就是。” 门房笑呵呵的目送着包正弘走远。 等人走远了,转身将门关上,进了二门,就将刚得的打赏递了上去。 “主子,那人已经走了,看样子是没怀疑。” 南歌离也不看他手中的银子,摆手道:“既是给你的,你好生收着就是。” “你们公子爷出去多久了?” 门房轻声一笑,说:“一个时辰前出的门,若是路上不耽搁,这会儿想来已经到地方了。” 南歌离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幽幽自语:“算算时辰,应该是正好遇上了。” 与此同时,苏沅正对着眼前的华服美妇皱眉。 她有些不耐的看了一眼身上的污渍,还没开口,身后的来福就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 “没看到我家公子爷在这儿吗?怎地冒冒失失的就撞了上来?要是将我家公子爷撞出个好歹,拿你们的小命来都赔不起!” 来福还想嗷嗷,却被苏沅打断了。 苏沅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说:“本公子是纸糊的吗?这么一撞就能坏了?” 来福有些不忿,张嘴就叫了声公子。 苏沅耐着性子摇摇头,说:“不妨事,去换身衣裳就是了,你别在这儿喊得人尽皆知的,烦不烦人?” 说完,苏沅像是彻底没了耐性,也不看眼前的妇人一眼,微微后退半步就要走。 那美妇顿了顿,在苏沅走远时忍不住叫了一声:“公子请留步。” 苏沅压抑着怒火回头。 张嘴就是没好生气。 “夫人意欲何为?” 美妇面带歉意的微微福身,轻笑道:“小婢无状,不慎弄脏了公子衣裳,本是我们的不是。” “公子不予计较是大人大量,但是我们却不能就此当作没发生过。” 她想了想,笑着说:“要不这样,公子给个薄面,在这庙中停留片刻,我也好让人去将您的衣裳清洗干净,也算是给公子赔礼了,公子意下如何?” 苏沅看起来很生气。 可听完美妇的话,眼里的怒气到底是消散了几分。 她正想说不用,来福就在身旁说:“公子,咱们府中还有事儿呢,您可不能再此多作耽搁。” 苏沅不悦的哼了一声,说:“还有什么事儿?” 来福低低一笑,轻声说:“您忘了,方家的包老爷午前就让人来传信,说在府上等着您呢,咱们……” “公子说的方家包老爷,可是叫包正弘?” 美妇突如其来的打断让来福没了话。 苏沅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狐疑的看了过去。 像是注意到她眼中疑惑,美妇捂着嘴笑了笑,解释说:“那包正弘与妾身乃是相熟之人,他的秉性妾身也算是了解,公子迟上几分也是无妨的。” 苏沅半信半疑的打量了美妇一眼,不可置信:“你与包正弘认识?” 美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意,语调却更甚之前温和。 “自是相熟,只是个中缘由不便说起,还望公子见谅。” 似乎是怕苏沅不同意,美妇索性就说:“包正弘提前上门等候,想来也是有求于公子,既是他求上门了,公子在意他的感受做甚?” “衣裳粘糊糊的穿在身上到底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弄清了的好。” 苏沅娇贵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能忍受得了穿湿衣裳的。 美妇的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 苏沅没多迟疑,干脆就点头说了好。 美妇笑吟吟的引着苏沅去了庙里的客院。 两人闲话的时候,苏沅也知道了美妇的身份。 得知美妇名讳方媛,苏沅立马就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他戒备的盯着方媛,冷冷道:“我初到浣纱城不久,可也听说过,包正弘的发妻正叫方媛。” “包夫人,你该不会是为了替包正弘求情,刻意来戏耍本公子吧?” 方媛闻言像是有些意外,不解道:“我为他求情?” “他如何得罪公子了?” 苏沅看起来气得不轻,这会又觉得自己被耍了,索性狠狠一甩手说:“包正弘说了带我掺伙做买卖,结果从我这儿拿了银子,却没那铺这么大摊子的本事!就那么大点儿破织坊能起多大点儿用?!” “要不是我亲眼见着了,只怕是要被他骗得不轻!” “合着你们夫妻是算计好了的,一起来糊弄本公子?” 苏沅狠狠的一踢门,咬牙道:“我告诉你,包正弘骗我这事儿我跟他没完!从本少爷手里出去的那些银子,要是少了一个子儿,你们夫妻谁也别想跑!” 第261章 你好得很 包正弘骗苏沅的事儿,方媛的确是不知道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方媛从苏沅的话中理出大致真相。 方媛神色微妙的抿了抿唇,淡声说:“包正弘是如何哄骗,妾身的确不知,今日相逢也是巧合,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另去查探。” “只是公子既是说到了这个,我就不得不多嘴提一句,包正弘可不是什么好人,公子面善纯善,可千万警醒着些,别被他骗了才是正经。” 苏沅一看就不相信方媛的话,冷着脸甩手就走。 方媛叹息一声,低声道:“城中织坊名声大,可出产却不大,真想赚钱呀,还是得多往城外看看。” “这被城墙围着的地儿,能出什么好东西呢?” “您说是吧?”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 不知为何苏沅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她恼怒似的拔腿就走。 方媛见了,捂着嘴无声的笑了。 她端端正正的在菩萨前跪下,跟在身后的婆子供上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眼前烟雾四起,慢慢的遮住了方媛模糊的眉眼。 “那姓方的,真的不是好人啊……” 苏沅带着怒气出了寺庙,上了马车,面上却只剩下了阴沉。 她本以为今日与方媛相遇,是自己刻意设计下的结果。 可观方媛的反应,她为何有一种自己才是被设计了的错觉? 方媛给她的第一感觉,也跟南歌离提起的大不相同。 这其中到底漏掉了什么? 方媛刚刚意有所指的话又是何意? 包正弘…… 苏沅疲惫的摁了摁眉心,忍着烦躁说:“先不回去,转道去花楼。” 来福轻声应是。 马车晃晃悠悠的去了花柳巷。 苏沅足足在包厢里待足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了,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往回走。 包正弘足足等了苏沅一下午。 本来都打算走了的,可一想到苏沅说的话,又不能直接走,只能是耐着性子苦苦等着。 然后就等来了醉醺醺的苏沅。 苏沅被来福扶着,一见包正弘就红了眼。 “混账!” “骗了少爷还敢来?” “来人啊!把这人给我打断了一条腿直接扔出去!” 苏沅怒气冲天。 包正弘心里叫苦,却不得不赔着笑脸解释。 苏沅像是醉得厉害了,包正弘没试探几句,她自己就火大地说:“老太太派来那人最是精通经商之道,她去过回来就说了,你那些破织坊,压根就赚不到这么多银子,你就是在扯谎忽悠本少爷!” “敢糊弄少爷我?你信不信我直接写信回去,让我爹派人来将你这破织坊一把火全烧了!” 包正弘一听这话脸就变了色。 “哎呦我的公子爷哟,这话哪儿能像您说的这样?” 他亲自扶着苏沅坐下,给她倒了热茶,才苦笑道:“明面上的买卖自然是赚不了那么多,可谁说背地里的不行?” “在下一心想给您赚银子,怎会在这样的事上与您说笑?” 苏沅满面怀疑的看着他。 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她挥手直接将茶盏砸了,冷声说:“你休得胡言乱语糊弄我。” “你那点儿把戏根本就行不通!” 苏沅无视了包正弘急切的神色,扭头就冲着今日去找包正弘要银子的人说:“让你去要银子,银子呢?要回来了吗?!” 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情。 “少爷我……” 苏沅怒不可遏:“废物!” “连点儿银子都要不回来,本少爷要你何用?” “来人啊!拖出去直接打死!以儆效尤!看看谁日后还敢不上心办差!” “但凡这样的,以后都是一个下场!” 那人还在拼命磕头求情。 来福招手叫了几个人进来,熟练的将人打晕了,直接就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边就响起了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有个人心有余悸的走了进来,低声说:“公子,那人已经没气了。” 苏沅嗤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命贱就罢了,还禁不起打,死了也是活该。” 也许是注意到包正弘略显异样的神色,来福提醒似的咳嗽了一声,沉沉道:“既是死了,拉出去扔了就是,休得在少爷面前提起染了晦气。” 那人应声去了。 来福笑呵呵的重新给苏沅换了一盏茶,哄似的说:“少爷您就别生气了,您这一步高兴,全府上下的人脑袋都挂在了裤腰带上,悬着命呢,人心惶惶的,您看着也不高兴呀。” 苏沅呸了一声,恶声道:“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本少爷成了催命的阎王?” 来福哎呦一声赶紧跪下,赔罪道:“是小的说错话了,少爷别动怒。” 苏沅正想发作,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包正弘却说:“乐公子,下人纵是卑贱,那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如此丧命,只怕是……” “性命?” 苏沅不屑的呵了呵,冷冷道:“说是下人,带了个人字,难不成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见得能跟个宠物相比的玩意儿,如何值得包老爷多嘴一提?” 包正弘悻悻的说不出话。 一直挂在嗓子眼的心却突然就放了下去。 眼前这个公子爷若真是个心善的,那他所做之事,自然是不敢让他知晓。 可这人既是这般,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苏沅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重重的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冷声说:“包老爷,你自身难保,就别管别人的闲事儿了。” “说吧,你之前哄骗我的事儿,该怎么处理?” 包正弘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挤出了一个笑。 他叹气似的说:“公子这话当真是误会在下了。” “我敬仰公子风姿尚且来不及,怎会存心欺瞒?” 他迟疑的看了四周一眼,为难道:“在下有话想与公子单独说,不知可否摒退左右?” 苏沅难掩不耐的啧了一声,可到底还是让人都下去了。 包正弘这才松了口气。 他对苏沅流露出的烦躁视而不见,凑上去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耳语。 苏沅听得眉心狠狠一跳,语气却带了几分惊喜。 “你说的是真的?” 包正弘轻轻一笑,说:“怎会有假?” “之前不说,只是怕公子爷觉得不妥,故而不敢提,如今说了,还望您不要见怪才是。” 苏沅强压心头怒火,扯着嘴角笑了。 “包老爷心智过人,是个难得的能干人,我怎会生恼?” “你好得很,要夸才是。” 第262章 同道中人 包正弘走了许久,苏沅都还是一副没能回神的样子。 来福从外头进来见状,往前些低声说:“回公子的话,那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苏沅难掩疲惫的摁了摁眉心,哑声道:“没真伤着吧?” 来福笑着摇头,说:“都是您早就安排好的,那棍子声听起来吓人,可实际上一点儿也没能落在人身上,按您的吩咐,给了丰厚的银子,将人打发出去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有人察觉异样。” 苏沅捂着脸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说:“这样就好。” 包正弘疑心重。 想真的让他信任摊牌不容易。 苏沅左思右想了许久,觉得只有让包正弘觉得自己是同道中人才可行。 这不打死了一个人。 包正弘就上钩了? 苏沅掩下眼中复杂,轻声说:“对了,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会随包正弘一起去织坊看看,届时只怕是不好带人,你挑两个身手好记性强懂得绘图的人跟着。” 能去大本营的机会不多。 一定要抓住机会,将地形绘制出来才行。 这东西往后,可有大用处。 来福轻声应是。 苏沅烦躁的啧了一声,又说:“还有,记得暗地里搞清楚包正弘的夫人是怎么回事儿。” 虽只是匆匆一面,可不知为何,苏沅就是觉得,方媛不太对劲。 她在这人身上有所企图。 而这人表露出来的又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哪怕是为了稳妥起见,苏沅也不会大意分毫。 来福见苏沅实在是累了,无声轻叹:“时辰已经晚了,公子要不先去休息吧,明日的事儿太多,您一时半会儿也是操心不完的。” 苏沅苦笑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岂止是事儿多?” “你家主子可真是个会找事儿的。” 苏沅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突然说:“暗账名册之类的东西,是不是大多都会被放在书房里?” 来福愣了一下,轻声答:“理应是,只是这既被叫做暗册,自然不会是放在明面上的,只怕是书房中藏有暗格,都是收好的。” 苏沅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她摆摆手示意来福不必跟着,漫不经心地说:“明日去了织坊,我可能会找机会去一趟包正弘的府上,届时你们都机灵些。” 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呢? 来福对此并不抱有很大的希望,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是。 苏沅打着哈欠回了房。 次日一早,来福就将关于方媛的一些消息告诉了她。 苏沅听到中途皱眉打断,沉声道:“你是说,方媛在外养着的那些人,不少都是包正弘手中出去的?” 来福顿了顿,神色也颇有些微妙。 “正是如此,那些人本是包正弘苦心找来的,也不知是要用在何处,可最后阴差阳错的,都到了方媛的手里,成了她暗地里的面首。” 苏沅啧了一声,古怪道:“那这些人如今都在何处?” 来福轻笑。 “说这方媛也是个奇人,得了这些人也不避讳,直接大大咧咧的将人都养在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里,时不时的还要亲自去庄子里看看。” “庄子外医药不便,她还特意安排了几个懂医毒的人在那里伺候着,就像是生怕有人将那些人害了似的。” 苏沅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微凝之后立马就说:“找人打听清楚那些人的身份来历,以及方媛去庄子上一般都干什么,什么时候去,多长时间去一次,都打听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还有,找个时间,帮我暗中给方媛递一封帖子,要找个机会把人约出来。” 来福不太明白苏沅此举用意。 可是胜在听话,也不多问。 见苏沅没别的吩咐了,转身去办了。 苏沅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意味不明的咂了咂嘴。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想弄倒包正弘,或许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包正弘既是说好了今日要带着苏沅去织坊。 自是不敢过分耽搁。 刚吃过早饭,就带着人来了,请苏沅动身。 苏沅亲自去看的,与派出的丫鬟看到的自是不同。 耗时许久,苏沅终于亲眼看到了南歌离口中的一切。 在这个城外的织坊里,密密麻麻摆着的全是干活的工具。 这里的工人,全是包正弘用各种名义从城中直接抓来的。 不少还是街上的乞丐。 到了这里的人,被迫在监工的鞭子下不分昼夜的干活。 有人试图反抗,甚至想逃跑。 可最后的结局都是一个。 被抓回来,毒打认命。 或是宁死不屈,被人打死后,划花了面目,模糊了身份来历,变成一具尸体被扔到城外的荒郊野岭。 至死无人问津。 苏沅面带嫌弃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冷声说:“这些人都吃住在什么地方?” 包正弘愣了一下,却下意识地说:“这里活儿重,吃住自是亏待不了他们,只是那地方腌臜,怕污了公子的眼,所以这才……” “带我去看看。” 苏沅冷冷的打断了包正弘的话,面无表情地说:“我说,我要去看看。” 苏沅执意要求,包正弘自是不敢说不行。 他找了个人过来,带着他和苏沅去了后边的一排房子里。 苏沅用勺子搅和了一下铁桶里稀得几乎可见底的清粥,又看了一眼身后宛若牢笼一般的屋子,面上显然带了怒。 她砰的一下将勺子砸回了桶里,在包正弘略显惊疑的目光中冷声说:“包老爷,要我说,你未免也太宅心仁厚了。” 包正弘这下是真的有些小吃惊,不解道:“公子何出此言?” 苏沅横了他一眼,冷声道:“既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讨赏的,准备这么多做甚?” “大米价贵,熬成粥更是耗时耗力,这算下来难道不算本钱吗?” 她随意拍了拍手,用看死物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些正在干活的人,不屑道:“只要能干活,饿不死就行,何必如此浪费?” “你们的这粥,太稠了,不合适。” 包正弘没想到苏沅说的会是这个,微怔之下立马就从善如流道:“还是公子爷考虑周到,这一点在下之前怎么就没能想到呢?” “听您的吩咐,我立马就让人去改。” 包正弘说着有些微妙的看了苏沅一眼,暗暗在心里呸了一声。 他还以为,这盛京城来的贵人是个多好的人物。 可若论起心狠手辣,就连他在苏沅的面前,也不得不说一声自愧不如。 苏沅呵了呵,接过来福递过来的帕子捂住了口鼻,闷闷地说:“还有你之前说这里的人手不够用了,是怎么回事儿?” 第263章 面慈心苦 包正弘面露为难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里出的料子,都要送往各地,本就是供不应求的买卖,可能找来的都找来了,城里到底是只有这么些人,怎么都是差些的。” 苏沅嫌弃似的白了包正弘一眼,说:“人还能有差的时候?” “城里的差不多了,那就上城外去找,城外的乞丐难道不够多吗?”“再不济,那死牢里不知关着多少无用之人,你不是与城守太爷关系好吗?找个由头,将监牢里的那些人弄出来,不就是现成的苦力?” 苏沅说得随意。 包正弘的眼底却不动声色的闪过了一道暗芒。 他迟疑片刻,苦笑道:“在下与城守的关系是还尚可,可要不声不响的将牢中的囚犯带出来,却不是小事儿,只怕是在下人微言轻,不好操作。” 苏沅嫌弃什么似的看了包正弘一眼,摆手说:“罢了,指望你也不见得能干什么大事儿,你今晚将那城守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像是知道包正弘在迟疑什么,苏沅直接就说:“他就算是不给我面子,盛京乐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包正弘喜出望外的应了好,连声致谢。 苏沅难以忍受这里的环境,由包正弘陪着出了织坊。 回城的路上,苏沅意味深长的看了包正弘一眼,嗤笑道;“我之前还疑惑,包老爷这么大的买卖是怎么做起来的,合着你做的都是不花钱的买卖。” 不给工钱。 逼着人日夜不停的干活。 出了成品直接就送往各地。 这样长此以往,获益之处自然大。 这样的买卖不知包正弘做了多少年,他能从其中得的好处,必然已经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苏沅扯了扯嘴角,压着心头不断翻涌的怒火,哼了一声才说:“只是那织坊可得的好处再多,也不至于收益这么快,包老爷,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打算对我如实相告吗?” 包正弘闻言谦虚一笑,低声道:“若只是靠着织坊的那点儿好处,自然是不容易的,只是织坊出的货,被送出城时还会带上一些别的东西,有了那些东西,想一本万利并非难事。“ 苏沅被勾起了好奇心,狐疑皱眉。 “你是说,你在货中还夹杂了别的东西?” 能一本万利,还只能夹带在料子中送出去的,只能是不可在明面上流通的东西。 苏沅想了想,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冷冷道:“浣纱除了出料子,我记得好像还出过盐。” “你说的,莫不是私盐?” 盐是朝堂大事儿。 也是朝廷三令五申,甚至还下令禁止的项目之一。 除了朝廷,谁也不可擅自挖盐晒盐。 运送贩卖私盐可是死人的大罪。 苏沅没想到包正弘的胆子这么大,当即脸上就变了色。 仿佛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包正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声说:“公子爷当真博闻强识,这都能猜到,只是您仔细想想,浣纱城出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这么多年,您可曾听闻,浣纱城中出过盐?” 浣纱城的确是出过几年的盐。 只是这里到底不是沿海,技术也不成熟,不等水花溅起,就直接没了动静。 朝廷的盐政直接就略过了这一环,故而也很少有人知道,浣纱城是可以出盐的。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包正弘,突然就说:“你给我下去!” 包正弘猝不及防之下哎了一声,讨好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我……” “包正弘你好大的胆子!” “私盐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本公子不揭发你就是好的了,你竟然还敢来我面前卖弄!” “公子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包正弘对苏沅的怒火不以为意,意味深长的笑着说:“这的确不是小事儿,可除了咱们,又有谁知道呢?” “只要无人知晓,那就绝不会有事儿。” “您只管安心等着收银子就是,在下是绝对不会让您吃亏的。” 生怕引诱不动苏沅动心,包正弘还压低了声音道:“您虽是知道了此事,可只要装作不知就可,您若是能行个方便,事先答应给您的银子,还可往上再翻上一些。” 包正弘之前允诺的数目已是不少。 再往上翻,就更多了。 苏沅明显有些意动,抿了抿唇才说:“你且说要我行什么方便?” 包正弘轻轻一笑,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运输货物的过程中,少不了要经几番检查,旁人的面子不好使,说话也不见得就顶用,可乐家的印章,却是极其好用的。” “您什么都不需要多做,只要给我几张盖了印章的条子,对外说这是您的私人货物,自然就不会有人去过分查探,这事儿也就稳了。” 包正弘对苏沅如此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就是苏沅曾露出过的印章。 按理说,这样重要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苏沅手上的。 可依乐家老太太对苏沅的偏爱,再加上苏沅千里迢迢的到了浣纱,老太太给了他这个东西护身也不是解释不通。 自打知道苏沅手上有这个,包正弘就在打印章的主意。 只要得了印章,再加上将苏沅直接拉下水,日后就算是此事败露了,哪怕是为了保住苏沅的小命,乐家也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上了一道双重保险。 只怕苏沅没事儿,他自然也就没事儿。 包正弘算盘打得好。 苏沅也不是个蠢的。 她要笑不笑的看了包正弘一眼,冷声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可印章条子一事非同小可,你干的事儿更是罪无可恕,我若是应了,岂不是与你同流合污了?” 包正弘对苏沅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极为不屑。 可嘴上却不得不说着好听的。 “公子爷此言差矣,常言道只要是能到手的银子,那就都是好银子, 您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自有在下和底下人去给您办妥了,等到来日,您回盛京时,有了自赚的丰厚家底,纵然就是谁来了,也绝不敢小瞧您分毫,您想,这是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再者,这些事儿,您不说,又怎会有人知道呢?” 第264章 来往试探 包正弘提出的条件的确很是让人心动。 苏沅面露难色的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这事儿说起来轻巧,实则兹事体大,我得回去琢磨琢磨。” 苏沅要是一口就应了下来,包正弘的心里大概还会生出疑虑。 可她这么说,包正弘倒是不觉得意外。 他笑笑就说:“您有顾虑是应当的,您回去慢慢想,等想好了,再答复我就是。” “不着急。” 苏沅蛮横的哼了一声,掩饰情绪似的扭过了头,淡淡地说:“我先回府一趟,一会儿再去你府上赴宴。” 包正弘笑着说好。 亲自将苏沅送到了门口,目送着苏沅带着人走了进去,才折身离去。 进了门,苏沅就压低了声音问:“今天看到的,可都记清楚了?” 跟在苏沅身后其貌不扬的随从低声应是,说:“您放心,都记清楚了。” 苏沅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将路线画出来,记得的构造也都画出来,立马就着人给先生送过去。” “记住,此物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一定要亲自交到先生手中。” 那人不敢大意,连声应是。 苏沅换了身衣裳,时辰就差不多了。 去他人府上赴宴,自然不能带太多人。 故而他只带了来福和另外一个侍卫。 包家府上彩灯招展,包正弘早早的就到门口等着了。 见苏沅的马车来了,立马就带着笑迎了上去。 苏沅神色淡淡的下了马车,打眼看了一眼包府的门庭,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早听闻包府豪富,先前只当是传闻,如今得见,倒是名不虚传。” “别说是这浣纱城中了,就算是那盛京望族,也是没这个气派的。” 这门前摆着的东西看似不起眼。 可实际上就光是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狮子就是常人难得之物。 门口就是如此,内里究竟如何,就更是不可说了。 包正弘闻言谦逊一笑,轻声说;“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罢了,您若是喜欢,改日我就送到您府上去。” 苏沅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本少爷还不见得就稀罕你这些个玩意儿。” “再好的东西,本少爷是不曾见过还是不曾有过?” 许是听出了苏沅话中的不悦,包正弘立马就从善如流地说:“是在下失言了,还望公子爷见谅。” “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这边跟我来。” 苏沅面带骄矜的跟着包正弘进了门。 宴会厅内,除了苏沅和浣纱城的驻守没到,其余城中豪富都到了大多半。 苏沅虽是初来乍到,但是背后的盛京乐家却不可小觑。 包正弘亲自向众人引荐,苏沅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喝了几杯敬酒,然后驻守才来珊珊来迟。 驻守是当地最大的官。 按理说,苏沅见了是要先行见礼的。 可众人纷纷起身的时候,苏沅就这么坐着不动,在场之人倒是也不觉得有哪儿不对。 驻守笑着望了苏沅一眼,端着杯酒上前,笑着说:“这位想来就是乐家的小公子了?” 苏沅含笑起身,回礼道:“正是。” 驻守笑了一声,露出怀念的神色,唏嘘道:“当年我在盛京城时,与乐家也算是常有来往,只是那时小公子年岁不大,想来是记不得的。” 苏沅的身份说是尊贵,其实也很尴尬。 这位驻守在盛京城时,他这个所谓的乐家小公子还流落在外呢。 自然是不知道当年与乐家有来往的人都有谁。 苏沅忍着不悦笑了笑。 驻守却说:“我记得,乐家诸子共四,敢问公子可是排在第四?” 苏沅俊秀得过分的脸上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不悦,声调也莫名沉了下去。 她沉沉地说:“大人莫不是记错了?” “乐家总共就三子,本公子乃是行三,并无第四。” 驻守听了瞬间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地说:“那就是我记错了。” “敢问吴大奶奶近年可好?” 苏沅这下是真的生气了,砰的一下将手里的酒杯砸到了桌上,沉声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酒混了脑子!” “乐府三位奶奶,姓什么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姓吴的!” 苏沅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着脸道:“徐大人,我敬你是一方父母官,故而对你有所敬重,可你再三出言不逊,甚至乱言我乐府,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看不起本少爷,还是看不起乐府的脸面?!” 苏沅的怒气来得毫无征兆。 不光是带着酒意的徐大人懵了一下。 就连忙着应酬的包正弘都是心里微微一跳。 他赶紧放下酒杯正想上前来转和几句,下一秒却听到徐大人说:“是本官记岔了,不怪小公子动怒。” “公子莫要恼,这都是无心之失罢了。” 说着他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对着苏沅一敬就说:“本官失言在先,这杯酒就当作是给小公子的赔礼了,小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话音落他杯中的酒水净。 赔礼之意倒是明显。 苏沅顿了顿没接茬。 包正弘见状,心里暗骂了一句苏沅的不上道,顺势就说:“都是戏言罢了,不值当当真,小公子别当真了才是。” 说着他不露痕迹的碰了一下苏沅的胳膊,轻轻道:“公子,咱们日后,可是要仰仗徐大人多照顾的,您莫要因此等小事伤了和气才是。” 包正弘这话暗含提醒。 饶是苏沅不想给面子,也不得不板着脸嗯了一声。 她没喝酒,只是浑身散着冷气的坐下,硬邦邦地说:“本少爷又怎会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包老爷大惊小怪了。” 包正弘尚未答言,徐大人就哈哈笑着说:“正是,小公子怎会是斤斤计较之人?” 他重新给苏沅敬酒,苏沅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端起酒杯喝了。 酒杯一落桌,气氛显然就缓和了许多。 包正弘不着痕迹的与徐大人对视一眼,见他无声点头,这才放下了一直挂在嗓子眼的心。 苏沅的身份虽看似无错。 可此处距离盛京遥不可及。 具体情形也无人可知。 包正弘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苏沅。 徐大人是在盛京城待过的。 也与乐府打过交道。 故而刚刚他与苏沅说的那几句话,看似无心。 实际上都是试探。 若是苏沅说不出细节,听不出错处,那今日宴席,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包正弘和徐大人的眼神交汇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无人察觉。 苏沅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热闹,悄悄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稳住了。 差点就露馅了…… 第265章 是你?! 宴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不多时,苏沅就露出了醉意。 他醉酒时姿态明显,连耳朵都是红的。 说话也不太自然。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来福苦笑道:“少爷,酒水伤身子,您可不能再喝了。” 苏沅犹自不听,端着酒杯还要去找人喝酒。 来福无法了,只能是将人堪堪扶住了,不太好意思的对着包正弘说:“包老爷,我家少爷不胜酒力,这会儿已经不能再接着喝了。” “要不我就先送少爷回去吧。” 来福这话无可厚非。 包正弘正想答应时,苏沅却仗着酒意就说:“不回去!” “我还能喝!” “我不走!” 苏沅耍起了酒疯,那浑人的架势当真是拿捏得足足的。 别说来福只是个下人,看那情形,就算是主子来了,也不见得能将人劝得住。 来福苦着脸没了法子。 包正弘见了,索性就笑着说:“小哥不必着急,公子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不甚清醒罢了,要不这样,我给公子爷安排个厢房,你带着他去厢房里歇会儿,喝碗醒酒汤,想必要不了多久,自然就醒了。” 来福对此求之不得,赶紧低声与苏沅打商量。 苏沅这会儿看起来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也不知听没听清来福的话,迷迷糊糊的就被来福扶着往外走。 包正弘招手叫来了一个丫鬟,引着他们往后院厢房的位置去了。 进了厢房,来福去端了醒酒汤,再三谢过带路的丫鬟,然后才亲自进屋守着。 醉得不轻的苏沅撑着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摁了摁眉心,低声说:“衣裳呢?” 来福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袱递了上来,见苏沅接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公子,府上今日设宴,必然是戒备森严,您贸然行事,只怕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沅打断了来福的话,轻飘飘地说:“跟豺狼斗法,不冒险如何取胜?” 来福还想说什么,苏沅却说:“你去外边守着,谁来了都不许进来。” “我会尽快回来的。” 来福迟疑一瞬咬牙说了好。 苏沅转进内间,将来福拿来的衣裳换上,小心的掀开窗户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无人留意后,轻手轻脚的推开窗户,侧身一闪就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包府上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听门房来报说是钱奇安来了,包正弘面上多了一抹诧异,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谁来了?” 门房并不知钱奇安的身份,闻言也只是带着疑惑说:“那人自称钱奇安,余下并未多说。” 包正弘扭头看了坐在上首的徐大人一眼,略微正了正神色,沉声道:“我去看看。” 若说别人,包正弘或许不知。 但是曾经的南正奇得意门生,在盛京城中靠着离经叛道出了名的钱奇安,包正弘却是听过些许此人的名声。 钱奇安这人出身高,背景也厉害。 虽说不走仕途走了世人皆瞧不上的商道,可最后的闯下的成果也不小。 谁都知道他是南正奇的得意门生,南家之乱前后牵扯进去了多少人,此人最后却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这人的能耐到底有多深。 包正弘心里嘀咕着此人怎会前来,到了门口,脸上却是热情的笑。 钱奇安摇着手中扇子正在打量门前的狮子,许是听见动静,幽幽回头见着门前站着的包正弘,未曾言语,唇边就先带了三分笑。 他收了手中折扇,对着包正弘轻轻一笑,说:“这位想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包大善人了?” 包正弘嗨了一声赶紧行礼,笑着说:“谣传罢了,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怎就称得上一声善人?” “您就是?” 钱奇安微微一笑,翩翩然道:“在下姓钱讳奇安,乃是盛京人士,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事儿想求助于包老爷。” 钱奇安意味不明的往门内看了一眼,好笑道:“只是今日来的好像不凑巧,府上似乎在待客。” “既如此,不如我改日再来就是。” 人都到了门口,不管是有请帖还是自己来的,总不能真的将人拒之门外。 包正弘笑着拦了几句,连声说:“您能来,是令鄙府上下蓬荜生辉的荣幸,都到门口了,怎能就此回去?” “正巧院中设下了清酒,您若是不弃,不如跟着我进去歇会儿再说。” 钱奇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林明晰。 “清行你意下如何?” 林明晰抿了抿唇,淡声道:“我都行。” 钱奇安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这人,当真无趣。” “不过既是来了,进去坐会儿倒是也无妨,只是要叨扰包老爷了。” 包正弘笑着说不敢,亲自将人迎着进了屋。 包正弘没见过钱奇安。 徐大人却是见过的。 故而钱奇安一带着林明晰进了宴会厅,徐大人就面露意外的站了起来。 钱奇安手中折扇微微一顿,有些好笑的对着徐大人眨了眨眼。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徐大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徐大人敢在别人面前摆架子。 在钱奇安面前却是不敢。 他笑着说了几声尚可,亲自引着钱奇安到上首坐下。 钱奇安也不推诿,拉着林明晰直接落座,然后才说:“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以为今日来访是冒昧了,不曾想倒是碰上了这般热闹。” “可见,我今日是来对了。” 包正弘和徐大人端着酒上前,钱奇安来者不拒的喝了几杯。 见他们还想让林明晰喝酒,哈了一声就说:“诸位不必多劝,我这位弟弟呀,生平是滴酒不沾的主儿,你们就别为难他了,我喝就是。” 钱奇安待林明晰亲近得过分。 林明晰眉眼间的那种矜贵也不似常人能有。 一时间众人拿捏不准他的身份,也不敢贸然相劝。 包正弘和徐大人从善如流的将酒杯对准了钱奇安。 钱奇安喝了几轮,见林明晰坐着无趣,索性就说:“你这般空坐着做甚?” “若是无趣,不如出去逛逛?” 林明晰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初来乍到,随处闲逛不妥。” 钱奇安哭笑不得的捂着脑门笑出了声,嫌弃似地说:“你这呆子,这有什么不妥的?” “包老爷,你找个人,带着我弟弟在外头逛逛可好?” 包正弘自然不会说不可。 林明晰对着众人微微拱手,跟着人走了出去。 而此时,苏沅也到了包正弘的书房里。 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快速翻找着眼前能找的东西,久久未获额角都沁出了一滴冷汗。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苏沅心跳一窒下意识的往门帘后躲,可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 第266章 暗示遮掩 光线昏暗的书房里,苏沅和方媛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相对无言。 气氛陷入死一样的尴尬时,书房外又有了别的动静。 苏沅眸光一沉,来不及有所动作,方媛就率先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找地方躲好。” 苏沅面露诧异的看着她,却下意识的按方媛说的做。 她环视屋内一圈,咬牙踩着桌子往上用力一窜,凭着自己微薄的轻功飞上了房梁。 顺利在房梁上伏身蹲了下来。 方媛紧张的呼出一口气,快速整理好苏沅刚刚踩乱的桌面,挺直了脊背在书桌前站定。 屋外的人进来的时候,方媛正拿着笔在写什么。 来人见了方媛,有些意外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为首一人上前,目光警惕的扫了屋内一眼,确定无其他人后才对着方媛行礼。 “夫人,此时夜已经深了,您在此做甚?” 方媛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里的笔,拿起桌上一张刚刚写好的名帖,没好气的冷笑。 “你们平日里将这书房守得像铁桶一般,我想弄张名帖都是难事,不在这时候来,在什么时候进得来?” 方媛手里拿着的,的确是刚刚写好的名帖。 名帖是包正弘的。 上边还盖着包正弘的印章。 这样的东西,方媛平日的确是很难接触到的。 说话那人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墨迹未干的名帖,像是有些无奈。 “夫人此言差矣,您想要什么,只管跟老爷说就是,老爷怎会不给?” “您深夜潜入书房,倒是……” “书房怎么了?” 方媛哼了一声,重重的将名帖拍到了桌子上,冷声道:“这是我家,别说是个书房了,就算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也没有我不能去的!” 方媛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包夫人。 侍卫再大的胆子,心里方媛再不屑,也不可能敢直接驳方媛的面子。 见那人不说话,方媛呵了呵,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笔,淡淡道:“我要几张名帖有用,但是不想跟包正弘说,你若是不放心,生怕我拿了别的机密出去,大可去与包正弘说,让他来将我赶出去。” 那人赔笑着连声说是。 快要出门时,站在门口状似不经意地说:“刚刚听巡逻的兄弟说,院子里似乎闯入了其余人,敢问夫人,刚刚一直都是您一个人在这里吗?” 方媛像是没想到有这茬,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还有其余人?” “你们莫不是看错了,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方媛回答得不假思索,面上也看不出半点心虚。 那人定定的看了她半响,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方媛的话。 来人都告退出去了。 方媛慢悠悠的又写了几张名帖,等名帖上的字迹干了,才抬头望了外边一眼。 门外并无动静。 可从窗户缝隙就能看到,门口其实是守着人的。 只是一直不曾出声。 方媛慢慢的吸了一口气,收好名帖,往外走的时候,看似不经意的敲了敲桌面,正好三下,还看似不经意的在桌面上用手指写了个北字。 房梁上的苏沅看着她的动作眉心无声一跳。 然后就看到方媛走了出去。 方媛跟门口守着的人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门外的人就散了。 苏沅蹲着没敢动。 片刻后门口就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正是先前与方媛说话的那人。 那人进来后,仔细查看了一番书房里的摆设。 确定没什么东西丢了,这才不露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他走出去,门口就有人说:“大哥,这事儿要跟老爷说吗?” 那人哼了哼,冷笑着说:“跟老爷说什么?” “说我们擅离职守,导致让人闯入了书房,然后去主动领罚吗?!” 那人回头看了书房一眼,闭上眼沉声道:“夫人只拿走了几张名帖,算不得多要紧的东西,这事儿决不能让老爷知道,否则今晚执勤的人,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吩咐下去,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门外众人连声应是。 那人又叫了两个人在门口守着,说了几句话才不放心的离去。 苏沅等人都走远了,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的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在书房里翻了一圈,只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奇怪的地图。 原件拿走是不可能的。 苏沅只能尽可能快的重新比对着画了一幅,小心的收到了胸口的衣裳里。 她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再耽搁下去怕惹人生疑。 所以哪怕是不甘心,苏沅也不得不咬牙离开。 她是从窗户进去的。 出来的时候,也是走的窗户。 门口有人守着,窗户那里倒是无人看守。 苏沅顺利脱身,先回客房换了身衣裳,然后也没回宴会厅,反而是找了个领路丫鬟,在院子里随意溜达了起来。 方媛给苏沅打掩护,显然不是无意为之。 她知道苏沅进了书房,却没声张。 甚至还帮着苏沅遮掩。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她走之前充满暗示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苏沅在心里琢磨着方媛的用意,不经意间就走到了花园。 花园里,林明晰正盯着眼前的湖面默默出神。 浣纱城着这滩浑水,显然比他起初设想的更为复杂。 拜访北郡郡守一事,全程南正奇和钱奇安都不曾出面,是他全权完成的。 北郡郡守看似也答应了,可人心都是存私的,到底能做到几分,终究是不好说。 他和钱奇安此次来包家,也不是像钱奇安说的那般,是来寻些上好的文纱锦的。 只是…… 这事儿说起来就像是异想天开。 真要做起来,又怎会那般容易? 林明晰拧着眉无无声叹气,正想要不先回去的时候,扭头就和恰巧走过来的苏沅撞了个脸对脸。 苏沅走过来时压根就没注意看这里还站着个人。 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林明晰! 对上林明晰眼睛的瞬间,苏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转瞬想到自己不是寻常那副打扮,暗含侥幸的自我安慰:他应该认不出来的吧…… 苏沅眼前这副装扮,别说是与她不熟的人,就算是林家夫妇到了跟前,都不见得能将人认出来。 可这副打扮却瞒不过林明晰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明晰的瞳孔就无声紧缩了一瞬。 苏沅见状心头一跳,可想到带着自己来的那个丫鬟,不得不硬着头皮鼓作镇定。 她一脸嫌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讥诮道:“不是说包家门庭高,常人不得进吗?” “怎地后院这种清幽之地,还进了个穷酸书生?” 林明晰半个身子隐没在夜色中,因此难看清神色。 第267章 锦绣草包 丫鬟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里还站了个人,见了立马就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她不敢得罪苏沅。 也不敢得罪看不出深浅来历的林明晰。 因此听到苏沅的话,也只能是战战兢兢地说:“今日府上设宴,这位想来也是另老爷请来的客人,乐公子您……” “晦气!” 苏沅冷着脸打断了丫鬟的解释,难掩桀骜地说:“本是想找个清净之地散散酒,没想到这包府竟是什么人都能来得了。” “罢了,还是回去吧。” 苏沅说着转身就想走。 林明晰却直接伸手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林苏沅看不见林明晰的表情,却敏锐的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明显的不悦。 “随意辱了人,抬腿就想走,阁下未免也太随意了。” 听他没揭穿自己,苏沅吊在嗓子眼的心瞬间砸回了肚子里。 她皱着眉抽出手,回头看了林明晰一眼,张嘴就道:“辱你?” “本公子如何辱你了?” “长成这副穷酸样,怎地还不让人说了?”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她不言语。 苏沅却急于摆脱,索性就蛮横的用手推了林明晰的胸口一把。 林明晰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拦了一下,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苏沅背对着神色急切的丫鬟对着林明晰挤了挤眼,不耐道:“本公子可不是好惹的,若是不想惹祸上身,你最好是识趣些,否则就休怪本本公子对你不客气!”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不动声色掌心合十,将苏沅暗中塞过来的东西隐蔽的收在了手里。 跟着苏沅来的丫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不轻。 见林明晰终于不阻拦,赶紧上前拉住了苏沅,低声说:“公子,您不是说想去看看院子里的鱼吗?奴婢这就引您去瞧瞧,夜里岸边烛火闪耀,映着池子里的鱼可是一绝,您去看了保准满意。” 苏沅像是酒没太醒的样子,听见丫鬟的话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好奇道:“当真?” 丫鬟连声应是,对着林明晰歉意一躬身,带着苏沅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林明晰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苏沅走远,才用力的捏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苏沅为何会在这里? 刚刚那丫鬟一口一个公子,又是什么意思? 苏沅她…… 林明晰快速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将心底翻涌压了下去。 他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来寻才跟着来人返回宴会厅。 宴会厅里,苏沅已经坐下了。 她旁边坐着的就是钱奇安,再往下就是浣纱城守徐大人。 钱奇安见林明晰来了,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不等林明晰开口,钱奇安就笑着说:“清行回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坐着不动的苏沅,意味深长地说:“这位是盛京城中乐家的小公子,咱们之前在盛京是见过的。” 林明晰目光幽深的朝着苏沅看了过去。 苏沅心跳失控一瞬,却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眉眼间带着桀骜瞥了林明晰一眼,难掩不屑的哼了一声。 “三少不必费舌介绍,我与这位公子之前可是见过的。” 花园里发生的事儿,自然瞒不住这里的主人包正弘。 包正弘见苏沅神色无异样,忍不住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抿了抿唇,面色平淡的对着苏沅微微拱手。 “多年未见,之前倒是不曾认出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乐家小公子,先前是我失礼了,还望小公子切莫见怪。” 见林明晰并未露出异样,钱奇安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苏沅心里惴惴不已,面上却依旧是一脸不可说的桀骜。 “见怪不敢,阁下是三少的座上宾,就算是看不上我也是应当的。” 像是懒得多看林明晰一眼似的,苏沅端起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之前碰面的时候,林明晰就闻到了苏沅身上刺鼻的酒味。 此时见了,眉心不自觉的就是一皱。 他敛去眼底冷意,淡声说:“虽是多年未见,可我记得,小公子似乎不擅饮酒,这样的场合喝多了若是起了酒意,只怕是要惹人生笑的。” 苏沅闻言捏着酒壶的手就是猛地一顿。 就连表情看起来都不太自然。 林明晰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径直走到钱奇安的旁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小公子耍酒疯的能耐,可是令人印象深刻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沅也没法再给自己倒酒了。 她面带愠色重重的将酒壶放在了桌上,咬牙道:“旁的记不住,此事你记性倒是好得很。” 林明晰轻轻一哂,慢悠悠道:“小事儿而已,不值一提。” 苏沅和林明晰的言语交锋看似不起眼。 甚至算得上是寻常。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就等同于是火药味十足了。 见苏沅脸色不善,林明晰也是一脸的冷色。 包正弘这个做主人的不好再装聋作哑,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 林明晰还算给面子,闻言也不多说。 可苏沅显然是个不依不饶的。 哪怕是包正弘笑着说了一堆好话,最后脸色也没能好看分毫。 桌上的酒杯也不曾再动过半分。 不等宴席散,苏沅就要走。 包正弘有心想留,却不敢拦。 只能是赔着笑亲自将苏沅送到了门口,望着苏沅的马车走远后才折返回去。 大门后不远处,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的徐大人。 徐大人往苏沅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钱奇安都说了此人是乐家小公子,想来身份就没错,之前说的那事儿,可以加大些力度了。” 包正弘苦笑着说是,末了又叹气道:“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锦绣草包,可乐府上下不是好惹的,乐家老太太特意派了人来盯着,想要诱得他心动,只怕是要多下些功夫。” 徐大人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你也知道他是个锦绣草包?” “这样的废物,在盛京城中有乐府护着,倒也还好,可若是离了乐府,他除了满荷包的银子金票,旁的又算得上什么?” “你只管按主子吩咐的去做,万万不能误了主子的事儿,至于别的,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第268章 旁人的无辜与她何干? 包正弘心情复杂的回到了宴会厅。 钱奇安带着满面的酒色,对着他招了招手。 这样的动作算得上是轻佻。 也是不尊重。 可钱奇安不觉不妥。 包正弘心里有怨也不敢造次,只能是带着笑上前。 钱奇安打了酒嗝,慢悠悠地说:“包家生意做得大,文纱锦更是闻名天下,我在外想弄几匹,也是难得很,没法子只能是来府上叨扰,想让你给我弄一车好料子,我好拿了回去送人。” 文纱锦多是上供之用。 流于民间的极少。 钱奇安张嘴就要一车。 这算是为难人了。 包正弘面露难色。 可不等他张口,钱奇安就淡淡地说:“弄些料子,对常人而言或许不易,对你而言,想来应该不是难事。” “这本是递一句口信就能解决的事儿,我既都亲自来了,包老爷不至于会为这点儿小事儿拒绝我吧?” 钱奇安时常带笑。 与人说起话来也是温和得很。 可此时冷了脸,倒是添了几分世家子的桀骜。 让人不敢多言。 包正弘迟疑不定,钱奇安却说:“话我说到这儿,事儿就交给你了, 两个月后,我要来拿东西,没问题吧?” 包正弘苦笑一声,正想说什么,林明晰却是面带不耐的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林明晰从见到苏沅起,脸色就不太好看。 此时说话,语气也不好。 包正弘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迫咽了回去。 钱奇安顺势站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对着包正弘拱手致谢。 不等包正弘说话,带着林明晰就往外走。 出了包家大门,马车刚刚走出去一截,林明晰就目光冰冷的看向了钱奇安。 钱奇安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讪讪的摩挲着手上的扇子,故作镇定。 “清行这般看着为兄做甚?” 林明晰定定的看着他,令人窒息的片刻后才说:“苏沅为何会在此?” 苏沅塞给林明晰的东西,林明晰还没来得及细看。 可这不妨碍林明晰从已知的蛛丝马迹中猜到什么。 苏沅显然不是头一日到这里。 众人都声称她是乐府小公子,这样的假身份,绝不是苏沅凭着一己之力和一张嘴就能做到的。 还有钱奇安见到苏沅时说的第一句话…… 林明晰紧紧的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冷声讥笑。 “师兄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对吧?” “清行,我……” “只有我不知道,是吗?” 钱奇安一脸尴尬说不出话。 林明晰猛地闭上了眼,像是压制着怒火似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这里很危险。” “你们不该让她来这。” 苏沅知道的,林明晰也知道。 甚至可以说,他们来此目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一致的。 林明晰可以放任自己陷入危机。 却不能看着苏沅陷入泥潭。 这里的事儿本是与苏沅无关的。 林明晰满是青筋的拳头狠狠的砸到了马车壁上,咬牙道:“她不该被牵扯到这里的乱局中!” 与林明晰相熟至今,这是林明晰第一次发怒。 钱奇安之前一直担心这事儿,此时见林明晰的反应,倒是不明所以的松了一口气。 他意味不明的唉了一声,苦笑道:“若是能行,谁又愿意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钱奇安目光幽幽的看着林明晰,轻叹道:“可是清行,这里无辜的人太多了。” “旁人的无辜关她什么事儿?!” 林明晰勃然大怒的瞪向钱奇安,冷声道:“旁人无辜,难道她无辜了吗?” 钱奇安瞬时语塞说不出话。 林明晰却说:“我要见她。” 钱奇安为难皱眉。 “可是……” “师兄,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必然是知道的。” “我要见她,就现在。” 林明晰平时都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可一旦执拗起来,就绝不是能改变主意的。 钱奇安知道自己是没了法子,只能是勉强说:“此事我做不了主,要不这样,我们先回去,等老师与你说可好?” 林明晰缓缓睁开了眼,勾着唇露出了个不算笑的弧度。 “原来就我始终不知情。” 钱奇安自知此事对不住林明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一路无话回到住的地方,钱奇安就扔烫手山芋似的,直接将林明晰引着进了南正奇的书房。 南正奇早知有这一日。 与林明晰在书房里密谈了快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林明晰面无表情的从书房走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他就坐车去了城外的寺庙。 这日一大早,苏沅起床的时候,就觉得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竭力忽略心底微妙,安慰自己这是昨晚被林明晰吓着了。 故而才会心神不宁。 她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饭,不等嘴里的粥咽下去,来福就来传话,说是今日有人在城外寺庙相侯。 至于是什么人,来福也说不清。 只说是让苏沅换身打扮再出去,不可让人察觉身份。 苏沅满心狐疑的扮作了一个丫鬟的样子,跟着府中采买的管家坐着车出了门。 在城中找了个布庄又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这才坐着另外一辆马车前往城外。 城外寺庙后院厢房中,一身青衣的林明晰负手而立,正望着眼前的树影出神。 苏沅走到门口,刚一看清林明晰的身影,立马扭头就想走。 林明晰明明没动,却像是后背长了眼似的,背对着苏沅就说:“来都来了,小公子不打算进来与故人叙叙旧吗?” 苏沅这些日子一直被人这么称呼,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几个字从林明晰的嘴里说出来,却怎么都让她不自在。 苏沅脚底下就像生根了似的,钉着一动不动。 心虚得甚至不敢看林明晰。 林明晰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只能是默默转身。 为了避人耳目,苏沅出门的时候是丫鬟打扮。 到了布庄,又被人伺候着换了身裙子。 鹅黄色的襦裙上身,长发梳成了精巧的双丫髻,看着稚气不少的同时,半点看不出昨日一身男装的桀骜。 若不是林明晰亲眼所见,只怕也难以认出,眼前这个乖巧得看似只要自己大声说话就会吓哭的小丫头,竟然与昨日那个拍着桌子叫嚣着要打死人的纨绔子是同一人。 两人对视无言。 气氛一度非常窒息。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苏沅,看着她局促的搓着衣摆的手,半响后无奈的低声叹息。 “罢了。” “过来,我瞧瞧。” 第269章 怕不怕? 苏沅见到眼前之人是林明晰的时候,本是有些莫名胆颤。 可对上林明晰满是不曾出口的担心时候,心底那种不知名的紧张倒是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硬着头皮,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那什么,我……” “怕不怕?”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话,轻叹似的摸了摸她的发心,低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怕不怕?” 苏沅本是不知道怕的。 哪怕是之前答应南歌离要做这事儿的时候,她也没觉着害怕。 可此时面对林明晰的询问,不知为何眼角却莫名的酸了一下。 好像除了林明晰,从未有人这般问过她,会不会害怕。 她耷拉着脑袋闷闷的应了一声不怕。 林明晰见了,无奈的长叹一声,直接伸手将苏沅抱在了怀里。 他用下巴重重的蹭了蹭苏沅的头顶,斥责似地说:“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与我商量?” 苏沅闷闷的通头顶撞了撞林明晰的胸口不说话。 可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却因为这一句看似不起眼的关心,缓缓的落了下去。 苏沅咬着下唇不吭声。 林明晰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就说:“是我不好。” “让你害怕了。” 若不是林明晰入了南正奇的门下,苏沅怎么都不会被牵扯到这样的漩涡中来。 林明晰无意识的将所有的责任都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苏沅听了下意识的仰头,闷声说:“跟你没关系,我其实是自愿的。” 苏沅头疼的叹了一口气,拉着林明晰到一旁的小亭子里坐下,撑着下巴,有气无力的就将近日发生的事儿与林明晰说了一遍。 她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没好气地说:“我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那姓包的实在不是个东西,一时没能控制住,索性就应了下来。” “只不过先生待我挺好的,事无巨细,方方面面也是以我的安全为重,并未要求我冒险。” 林明晰眉心出现个无形的小褶皱,沉声道:“那你昨日给我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不提,苏沅都没想起来这个。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拍着脑门说:“那东西有用吗?” 林明晰不知为何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才点头。 “何止是有用?简直就是起了大作用。” 那图看似莫名其妙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南正奇等人暗中收集的证据不少,只是少些实质性的东西。 有了苏沅拿出的那东西,就相当于是将手上现有的线索瞬间连到了一起。 直接就解决了他们目前最大的难题。 南正奇拿着图的瞬间眼睛就激动得红了。 钱奇安更是连着叫了好几声了不得。 只是那东西南正奇等人不知暗中费了多少心力都不曾弄到。 苏沅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像是猜到林明晰在想什么,苏沅嗨了一声,就将昨晚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末了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说:“还好昨晚那方媛给我遮掩了一下,不然可能就要被人抓现场了。” 她跟着南风练武的时间不长。 轻功和藏匿也算不得多好。 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咪咪去做点儿不为人知的事儿还行。 可若是真跟练家子对上,那就只有吃亏的份儿。 不等苏沅庆幸完,林明晰的手就敲上了她的脑门。 苏沅吃痛之下捂住了额头,一脸郁闷。 “好好的你怎么就动手了?” 林明晰暗暗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都说了不可冒险,你竟然敢一个人只身潜入人家的书房,我敲你一下都算是好的,要是有点儿什么,我非得抽你一顿不可!” 林明晰字里行间的怒气不似作假。 苏沅自知理亏,呐呐的捂着脑门不吱声。 林明晰动手的时候爽快。 真打完了,却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心疼。 他伸手摸了一下刚刚敲的位置,低声说:“疼不疼?” 苏沅本想得寸进尺的点头说疼得要死。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时候正是心虚的时候。 不太适合作妖。 索性就板着脸默默摇头。 “还行,也不是很疼。” 林明晰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什么。 好气的同时又是好笑。 他默不作声的伸手帮苏沅摁了摁被打的位置,见苏沅嘴角都扬起来了,才慢声说:“我知你心切,可昨晚那样的事儿,万万不可再有下次了。” 苏沅有些不服气。 下一秒却听到林明晰说:“沅沅,世人皆苦,有多少苍生被难所害我不清楚,也不可能什么都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叹息似的笑了一下,轻轻道:“我不在乎旁人多苦,但是你不可以受伤,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苏沅愣了一下,耳朵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 林明晰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在此事纠缠,只是说:“你说昨晚那包正弘的夫人帮了你?” 苏沅嗯了一声重重点头,说:“就是她,我觉得这包夫人着实古怪,说不定身上还有什么可挖掘的线索,所以我还让人去与她暗中联络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她下次出门去寺庙,我俩就能见着了。” 方媛身上疑点重重。 却又给人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所以想知道什么,只能是从方媛的身上入手。 林明晰沉吟片刻,点头算是认同了苏沅的想法。 “什么都好说,只是此人目前不知是友是敌,你万事皆要以自身为重,切忌大意。”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说是。 见她乐了,林明晰的眼中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柔和。 他手上加重力气,重重的揉了苏沅的脑袋一把,然后才说:“听说你跟着南风习武了?” 提起这个苏沅来了劲儿,小嘴叭叭叭的跟林明晰说起了过程的苦不堪言。 林明晰静静的听她说了半天。 苏沅这才想起个更重要的事儿。 她不解的看着林明晰,疑惑道:“对了,你们不是游学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林明晰是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而且钱奇安昨晚见她的第一面就确认了她的身份,变相的也是保护了苏沅。 苏沅不得不好奇,这些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林明晰闻言眸光闪了闪,沉声道:“包正弘是个谨慎的性子,哪怕是骗得你心动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露出太大的马脚,所以老师决定来逼他一把。” 文纱锦之所以难得。 除了材料,就是工艺制作的艰难。 钱奇安仗着身份,张嘴就要了包正弘拿不出的数量。 此举就是在变相逼着包正弘犯错。 只要包正弘在目前划好的圈子里做出了出格之事。 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抓到更多的马脚。 林明晰飞快的闭了闭眼,冷声道:“他高枕无忧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第270章 你可能见不到她了 半个时辰后,丫鬟打扮的苏沅先从寺庙里走了出去。 林明晰过了一会儿,才从后门离开。 苏沅回去没多久,来福就笑着前来汇报,说是方媛接了苏沅的帖子,并且答应会在后日寻机会与苏沅相见。 苏沅对此倒是不觉得意外。 方媛这人身上疑点重重。 就算是这次她不答应。 苏沅也会再想办法与她碰面。 确定了与反应会面的时间地点,苏沅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地说:“对了,城守那边情况怎么样?可有答复?” 想真的一举将包正弘那个破作坊一锅端了,光是靠着苏沅之前去一次记下的地图是不够的。 最好就是在内部有接应的人。 从内起乱,才是最好的分解方式。 但是那个小作坊被包正弘守得死紧,轻易插不进去人。 也不好贸然有所行动。 如果能借着城守的手往内插人,就会顺理成章许多。 这事儿苏沅提过一次,但是城守当时不知为何拒绝了她。 昨晚宴席,苏沅又说了一次。 城守说是会回去考虑,今日会给答复。 来福听见苏沅的话,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轻声说:“那人本是拿乔,并非是不曾意动,您刚出门不久,那边就来信儿了,说是城守大人应下了您的要求,只是细节方面尚需商议,邀您改日过府详谈。” 苏沅呵了呵,语带讥诮。 “谈就谈,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谈出什么花来?” “先生那边的人可插进去了?” 来福笑眯眯的将一封信递给了苏沅。 苏沅拆开看了一眼,盯着纸上的数字满意的露出了笑。 “完美。” “还有,给包正弘的东西送过去了吗?” 来福微微点头。 “盖了印章的牵引条共计三张,一大早就着人送过去了,包老爷得了很是满意,还特意让下人带了一些礼回来。” 苏沅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好笑道:“他倒是会做人。” 只可惜,这人内里实在是脏得刺眼。 不堪入目。 苏沅随手将手中的信撕碎,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戏台子已经搭好,接下来,就看众人粉墨登场了。” 螳螂捕蝉。 热闹的都在后头呢。 苏沅提出让牢中之人前去织坊干活,这事儿听起来荒谬,可实际上却并不是从未有此先例。 只是知情人都选择了闭口不提罢了。 城守一开始不愿,那是因防备苏沅的身份。 可如今苏沅身份上的疑虑尽消,自然就没了再迟疑的由头。 牢中囚犯多得是。 死了没了,都不见得会引起谁注意。 城守暗中批了一张条子,当日深夜,紧闭的死牢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双目紧闭手脚发软的被人挟持着拖了出来,直接塞进了在门口等候许久的马车。 苏沅坐在马车里掀起了帘子看了一眼,眉心出现了个小小的褶皱。 “都说了是要弄这些人去干活的,怎地各个看起来都像是随时要咽气了似的?” “就这样路都走不稳的,就算到了如何能干活?” 苏沅的不悦写在了脸上。 嫌弃得异常明显。 在一旁陪同的包正弘闻言,眼含讥诮的笑了笑,慢声道:“公子爷有所不知,这死牢中的囚犯,多是穷凶极恶之辈,讲不通道理,也说不通人情。” “若是直接把人带出来,不知要起多少风波。” “您看那些人各个都软趴趴的,那是因为今日的饭食中被事先下了软筋散的缘故,有那软筋散起效,纵是再凶恶的人,也只能成一摊烂泥,任人操纵拿捏,若非如此,这些人又怎会这般乖顺?” 苏沅听完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摇着扇子说:“那这些人若是到了还不听话又该如何?总不能一直喂药吧?” 包正弘轻声一笑,淡淡地说:“一直喂药倒是不至于,不听话的人时常有之,但是再不听话的人,也总会有害怕的时候。” “只要杀鸡儆猴,到了火候,自然就无人敢反抗了。” “而活着的人,又怎会有人不怕死呢?” 换言之,就是谁不听话,谁当了刺头,就先弄死谁。 只要死的人多了。 眼前的鲜血足够骇人。 再穷凶极恶之徒,也会在恐惧之下变成乖顺的绵羊。 苏沅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耐道:“管你怎么弄,总之别把人都弄死了就是。” 包正弘笑着应是。 苏沅看了一会儿,就借口说累了折返回府。 回到府中,苏沅就见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南歌离。 包正弘看似相信苏沅,可实际上没少派人盯着苏沅的动向。 为了不引人注意,南歌离很少会出现在这里。 冷不丁的见着南歌离,苏沅还有些意外。 “大半夜的,先生怎地来了?” 南歌离牵着嘴角露出了个浅笑,淡声说:“近日事儿太多,放心不下,索性就来看看。” 苏沅歪着嘴打了个哈欠,有去无力地说:“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一切顺利,什么都好着呢。” 包正弘不知为何,像是很急于拉苏沅入伙。 很多事只要苏沅表露出一丝兴趣,他就会顺势告诉苏沅一些秘密,然后从苏沅的手中获取银钱,或是别的东西。 苏沅对此乐见其成。 装作大傻子的样子跟着包正弘的钩子走。 包正弘扔一个钩子,她就乖乖张嘴咬一个。 双方合作尚算和睦。 到如今,包正弘的生意来路,她差不多都已经摸清了。 缺的只是证据。 苏沅打起精神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口才说:“我明日去跟方媛碰面,等见着了她我……” “沅沅。” 苏沅突然被打断,难掩茫然的看向南歌离。 “怎么了?” 南歌离心情复杂的闭上了眼,哑声道:“你可能见不到方媛了。” 苏沅手里的茶杯砰的一下就摔到了地上,特意搜罗来的华贵地毯上,水渍蔓延了一地。 她浑然不觉的张大了嘴,声调不由自主的发颤。 “为何就见不到了?”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歌离缓缓睁开眼,尾音莫名带寒。 “方媛没了。” 第271章 这不是你的错 以包正弘的性子,方媛能在如此荒唐行事的情况下,还能好好的活着,本就是一个令人想不通的谜题。 所以从一开始,南歌离就在暗中关注她。 果不其然,她的确从方媛的身上得到了一些不起眼的线索。 也成功让苏沅顺藤摸瓜找到了方媛的身上。 可就算是事无巨细都算到了的南歌离,也没想到,方媛会突然就没了。 她压抑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方媛三个时辰前,还去了一次城外从庄子,回去后也一切正常,可就在半个时辰前,安排在她院子里的人传出了消息,说人没了。” 苏沅猛地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嗡嗡的,南歌离的话她都难以听清。 她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等胸口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终于散去了一些,才沙哑地说:“我之前还见过她,气色好得很,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苏沅脑海中闪过那夜方媛帮她的场景,难以控制的红了眼。 “你不是安排了人盯着她吗?” “那人是怎么办差的?人都死了,这时候才知道吗?!” 面对苏沅的怒火,南歌离的眼中浮现出一缕不可说的悲怆。 她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保她吗?” 南歌离的确是在方媛的院子里安排了人。 可方媛本身的警惕性很高,除了从小跟着自己的那些人,其余来的,谁她都信不过。 南歌离的人自然也很难接触到更深的层次。 方媛回府后看起来都跟往常一样。 甚至还心情不错的跟几个亲近的丫鬟玩了会儿叶子牌。 熄灯睡下后一个时辰,方媛屋内守夜的丫鬟起夜,结果就发现床上躺着的方媛没了气息。 方媛突然暴毙。 这不是小事儿。 丫鬟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请大夫叫人。 可人不等走出卧房,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控制住了。 方媛整个院子内外,瞬间就多了很多人。 这些人将院子控制得犹如铁桶一般。 不许叫喊。 不许请大夫。 南歌离的人,都是趁乱找到机会将消息递了出来。 否则到了这时,只怕都还无人知晓方媛暴毙的消息。 南歌离说完,有些艰难的扯着嘴角露出了个不算笑的弧度,无力道:“事发距今已快四个时辰,可除了那个院子里的人,哪怕是同住一府的,也无人知晓方媛暴毙。” “沅沅,这种情况,不是我不想保她。” “是我保不住她。” 事发突然,饶是南歌离有天大的本事。 她也没办法预见后事。 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 苏沅红着眼坐下不说话。 南歌离面带苦涩的灌了一口茶,轻轻道:“我来,一是为了跟你说这事儿,二就是想提醒你,与包正弘打交道的时候,记得警惕些,他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曾想到你的身上,但是方媛一死,咱们目前手里的线索暂时就断了,你行事务必小心。” “切忌大意。” 苏沅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说,方媛暴毙的消息被压了下来?” 南歌离微微点头。 “是,能在那府上如此行事的,想来除了包正弘也不会再有旁人,所以方媛的死,只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南歌离这话算是客气的。 实际上,事发至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媛十有八九就是包正弘杀的。 只是一时半会鞭长莫及。 难以找到证据罢了。 许是看苏沅的神情不太好,南歌离苦笑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可……”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晚她帮我事儿被察觉了,所以才会遭此横祸?” 苏沅打断了南歌离的话,苦涩道:“那晚上的人其实不少,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发现我,若不是我大意,她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苏沅的声音不大。 可字里行间却充斥着不可说的懊悔。 她是真的在后悔。 方媛原本活得好好的。 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距离出手帮她不过几日,就突然没了。 苏沅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 她可以自私自利。 却难以罔顾人命。 若方媛真是为护她而亡,那岂不是间接被她害死的吗? 见她眼中沉浮晦暗,南歌离目光一凛,重重的抓住了苏沅冰冷得过分的手,沉声道:“苏沅。” 苏沅低着头没动。 南歌离说:“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若不是南歌离以理相诱,苏沅不会答应卷入这滩浑水。 方媛的死的确是个悲剧。 可这个悲剧,绝不是因苏沅造成的。 南歌离强硬的用手捧着苏沅的脸,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方媛的处境,我早先就与你说过,她本身处群狼之中,四处危机四伏,就算是没有那日之事,不寻生的突破,早晚也会因此丧命。” “就算是没有你,包正弘也绝对容不下她的。” “可是……” “没有可是。” 南歌离重重的捏了苏沅的脸一下,轻声说:“世上的过错无数,枉死之魂难以安息,纵是圣人,也难有事事算全的理儿。” “方媛她帮你,是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错误继续下去。” “不是为了让你就此心生愧疚,甚至是不安。” 苏沅沉默了好半响,也没什么反应。 死死地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南歌离见状无奈苦笑,低叹道:“沅沅,方媛冒死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在此愧疚难安的。” “如果你真的因此这样,那她的死,才真是的枉费了。” 苏沅快速抹了一下眼睛不让水光溢出。 闪躲似的扭头避开了南歌离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包正弘忍了方媛许久,必是有所顾忌不敢动手。” “如今这般匆促动手,要么就是他忍无可忍了,要么,就是方媛的手里有了让他害怕的东西,所以他不得不冒险杀了方媛。” 南歌离赞赏点头,说:“正是如此。” “所以我在想的,就是方媛到底知道了什么,以至于包正弘不得不下手害命?” 苏沅撑着桌子想了想,咬牙道:“能让包正弘如此不择手段的东西,肯定事关重大,包正弘命人将院子围了起来,就证明这东西他还没找到。” “只不过……” 苏沅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说:“城外的庄子!” “方媛白日里去了城外的庄子!” “那东西说不定就在庄子里!” 第272章 假人假面 方媛在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不少面首。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在外并不算是个秘密。 想知道那个庄子的位置也不难。 可就在南歌离准备让人去庄子的时候,就骤然得知,那个庄子于夜间起了大火。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 等到火势稍小,人们得以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早已分不清面目的焦尸。 庄内十七人,无一生还。 全部丧生在了大火之中。 一场火葬送了十几人性命。 此事引起的舆论并不小。 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包正弘难忍妻子荒唐行径,暗中命人下的黑手。 这样的舆论自然在包正弘的预料之中。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亲自上了衙门,击鼓申冤,恳请县官严查此事,还自己一个清白。 县官应允后,着人严查此事,那个被烧毁的庄子被人重重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南歌离派出的人无功而返。 线索就此中断。 与此同时,苏沅和南歌离担心的事儿到底还是发生了。 死了的方媛。 死而复生了。 庄子火起的第三日,方媛就一脸苍白的出现在了人前。 她不过现面一瞬,却打破了包正弘杀妻的传言。 甚至还打消了很多人对包正弘是凶手的猜测。 露面后方媛像是惊怒过度,回到府上就一病不起。 方家府上每日来来回回不知请了多少圣手名医。 出金子都不见得能买来的好药材,一筐接着一筐子的被送进去熬制成药。 一碗接着一碗流水似的送进了方媛的院子。 但是方媛的病始终没有任何起色。 病得越发严重了。 苏沅闭着眼听着来福的话,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么说,包正弘还是个疼妻爱内的好人了?” 来福无奈一叹,轻声道:“说来荒谬,但是现在外边的传言的确如此。” 方媛行事荒唐,让包正弘这个做丈夫的丢尽了颜面。 包正弘却能如此包容,甚至在她病重时不惜花费重金光请名医。 这样的行事,本就让人无可辩驳。 可世人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东西。 谁能想到,真正的方媛早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小院。 如今在床上躺着的,只是个包正弘用来彰显自己仁德的假货? 苏沅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语。 来福见状禁不住无声苦笑。 “公子,主子让我给您传话,说庄子里运出来的尸体她会暗中安排人去确定身份,让您稍安勿躁。” 苏沅闭着眼费力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人命当前,我如何能冷静?” 她自嘲似的呵了呵,轻声道:“织坊那里可有消息?” 来福面色一正,低声道:“混进去的人已经在逐渐往外传消息了,只是那里看守严密,轻易不敢动,不过那几个人与织坊里的大部分工人都相处不错,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联络起大多数工人起乱了。” 乱由内起。 再有外界相帮。 转死为活就是指日可待。 苏沅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指腹,慢悠悠地说:“这么快?” 从那几个人被安排进去至今不过寥寥数日。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苏沅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来福听了却是一言难尽的咂了咂嘴,小声说:“说起来,那些人能这么快就将众人联络到一起,还少不了您的功劳。” 织坊的情况已经够差了。 但是在死的威胁面前,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咬着牙忍着活着。 但是苏沅去看了一圈,张嘴就说伙食太好了。 着实浪费。 包正弘将她的话践行下去,本来就不咋地的伙食瞬间就变成了猪食。 就算是愿意忍辱活着的,面对那猪都不见得会吃的食物,也很难再继续维持理智。 所以那几个人进去后,不过是随意抱怨了几句,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的附和。 接下来的事儿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苏沅没 想到还有这么一茬,不由得有些尴尬。 来福善意的不去打搅她的尴尬。 苏沅眼珠转了转,掩饰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来福笑问:“公子爷这是上哪儿去?” 苏沅咳了一声,正色道:“夜色正好,当然是找乐子去。” 来福笑着应好,赶紧着去准备苏沅出门的行头。 苏沅换了身风流的锦缎月白色长衫,摇着扇子带着人前呼后拥的出了门。 直奔花街而去。 苏沅这厢刚出门,包正弘就得到了消息。 得知苏沅又去寻花觅柳,包正弘不屑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样的货色,说是锦绣枕头都是抬举他了。” 分明就是一个被富贵朽坏了根子的废物。 若不是有乐府替他撑着,这样的玩意儿,不出三日就能被人弄死在街头。 包正弘身旁的管家听了,讥讽的勾了勾唇,轻声道:“老爷,庄子里和夫人身边的人都处置得差不多了,能找的地方也都找了,但是还是没能找到那东西。” 包正弘的眼底闪现出一抹抹不开的狠意,咬牙道:“确定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管家苦着脸点头。 “确实是都找了,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但是……” 包正弘闻言骤然变色。 “掘地三尺又如何?!” “那东西事关重大,你我的性命都牵扯其中,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它找出来!” 管家连声应是。 包正弘难掩烦躁的摁住眉心揉了揉,阴冷道:“那东西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不可能随意将东西放在哪儿。” “她身边的人一定有人知道,去盯紧她那几个亲信问,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找到!” 方媛身边的人不多。 得她信任的更是没几个。 包正弘暗中严刑拷打这些人的同时,南歌离也得到了消息。 她漫不经心的放下了手中的信,冷笑道:“看样子沅沅猜测不错,包正弘的确是急了。” 若包正弘没什么动静,那也许还证明她们是猜错了方向。 但是包正弘如今的行事,无疑就是在不打自招。 方媛的确是藏了什么东西。 而那个东西,是包正弘异常在意的。 也是他至今都没找到的。 南歌离抬手倒了一杯茶,正巧这时,林明晰走了进来。 第273章 以心相护 林明晰在距离南歌离一步远的位置站定,对着南歌离微微拱手行礼。 “见过先生。” 南歌离闻言无奈一笑,打趣道:“你既是父亲的弟子,按理说应叫我师姐才是,怎地如此见外?” 林明晰听了这话没半点神色变化,淡淡地说:“礼不可废。” 他面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 可实际上不管是南歌离还是别人都知道,林明晰在为他们擅自将苏沅牵扯进来的事儿而动怒。 林明晰不明说。 南歌离也乐得装傻。 她戏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不再纠缠此事,示意林明晰坐下,给他倒了茶后才说:“大晚上的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林明晰盯着手边的茶杯看了片刻,突然说:“听说沅沅又去花楼了。” 南歌离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林明晰却像是没察觉到尴尬似的,用极为正经的口吻说:“她再不拘小节,也终究是个年少的姑娘家,之前行事不得已就罢了,此后还望先生能提点几分,让她少去那种烟花之地。” 甭管是谁,去烟花之地就是不对。 更何况苏沅是个姑娘家。 饶是南歌离活得久了脸皮厚,此时被林明晰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都是控制不住的尴尬。 她不自在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干巴巴地说:“你说的这个我记住了,我会跟她说的。”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好。 在南歌离想将眼前的尴尬翻篇的时候,林明晰又说:“她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这样的场所,您日后还是别让她去的好。” “免得因此夫妻不睦,最后倒成了您的罪过。” 南歌离一口茶险些呛在脖子里,可又不得不尬笑着点头。 “你说的是,日后不会了。” 得了南歌离的保证,林明晰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他端起了茶杯却没喝,只是说:“北郡郡守的人已经到了,只是不可进城,以免引人瞩目,但是北郡郡守派人之前说过,这些人最多在城外等候五日,五日内,若是不能有动静,那这些人就当是从未来过。” 也就是说,五日内,织坊必须要起乱子。 而且要到城内的人无法控制的程度。 因为只有这样,北郡郡守的人才能找到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城。 五日,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南歌离沉吟片刻,点头道:“若是你之前这么说,估计是不行。” “但是如今,却是行的。” 织坊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缺的只是一个爆发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眼看就要到了。 林明晰神色平淡的说了好。 他将杯子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对着南歌离说:“那我就不在此打搅先生休息了。” 南歌离起身送他。 刚走到门口,林明晰脚步一顿,轻声道:“先生苦心积虑多年,布下这样一张过分庞大的网,收网时少不了厮杀流血,我没旁的奢求,只求先生一件事,望先生应允。” 南歌离眸光一闪猜到了什么,轻笑道:“你说。” 林明晰飞快的闭了闭眼,轻叹道:“我家那丫头性子跳脱,也急了几分,收网时混乱得很,我怕她会出闪失,只求先生能在危难中多护她几分,切勿……” “切莫让她受到伤害。” 南歌离眼中笑意渐浓,微微叹息道:“这本是我该做的。” “多谢。” 林明晰迈步而去。 南歌离倚在门框上长久无言。 她仰头看着天上不甚明亮的月,唇边逐渐溢出一抹浅笑。 “情啊……” 有背弃相疑。 就必有以心相护。 “丫头,你是个有福的。” 林明晰的叮嘱,第二日就原话带到了苏沅的耳中。 得知林明晰特意去找南歌离说不让自己逛花楼。 苏沅一时间尴尬得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福装作没看出苏沅的尴尬似的,低声说:“还有就是,城外的人虽然到了,但是就算是名正言顺的进了城,也很难顺势将城中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若是想将此事做到尽善尽美,就一定要将包正弘正在找的东西找到,那才是能一击毙命的东西。” 苏沅听了顿时也不尴尬了,头疼的摁着脑门叹气。 “我何尝不知那东西的重要?” 只是眼下线索全无。 想找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谈何容易? 苏沅正发愁得叹气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公子,门外有人求见。” 苏沅狐疑的眯起了眼。 “谁?” “那人不曾说自己是谁,只是说昨晚公子爷去楼里光顾的时候,说今天让他来府上唱曲,为此还给了他三两银子,他是特特在这时候来的。” 苏沅昨晚是去了花楼。 在外人看来,也的确是神志不清的大醉而归。 但实际上苏沅压根就没醉。 而且苏沅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绝对没有给谁银子,让谁今天来府上唱曲。 苏沅微微直起身子望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除了这个,他可还说了别的?” “不曾。” 苏沅摆手示意他先下去,支着下巴靠在了椅子上。 来人肯定不是她叫的。 而且这人不自报身份,张嘴特意强调了她给了多少银子,这行为本身就很奇怪。 三两银子,这是什么意思? 三…… 苏沅心烦意乱的用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听到声响的时候,瞳孔毫无征兆的猛地一缩。 三…… 那晚她跟方媛在包正弘的书房偶遇的时候,方媛就曾在桌上敲了三下! 因当时情景特殊,苏沅对方媛的这个动作记得清清楚楚。 绝不可能出错! 苏沅猛地站了起来,忍着激动说:“来福你亲自去将人请进来,快去!” 来福不明白苏沅为何突然如此激动,赶紧应着就小跑着去了。 不消片刻,来福就亲自领着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说是男子,其实眼前之人还是少年身形。 光是看面相,不过十五六岁。 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苏沅看着眼前之人,好整以暇的靠在了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慢悠悠道:“就是你想见本公子?” 灰衫少年略带拘谨的对着苏沅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地说:“是。” 苏沅笑了。 “说吧,你煞费苦心找本公子,所谓何事?” 灰衫少年一咬牙,狠狠的往地上一跪,哑声道:“求公子为姐姐做主。” 苏沅诧异的张大了嘴。 “什么?” 第274章 杀人夺命的刀 看着眼前跪着的少年,苏沅的目光缓缓的沉了下去。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复杂,沉声说:“有事相求之前,想来也应该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才合规矩。” “你是何人?” 少年苦笑了一下,低声说:“小人位卑言轻,自然无足挂齿,也不值得公子一记,但是我这里有个东西,公子爷必然是感兴趣的。” 苏沅静默不语。 少年迟疑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仔细抱着的东西。 看形状,倒是像一个册子。 他双手举过头顶,将册子往苏沅的方向递了递,哑声说:“这是姐姐之前交给我的东西,叮嘱过,务必要好生保管,若是她有不测,就想法子将这个东西送到公子手中,由公子定夺。” 苏沅眯着眼打量他手中的东西,没伸手接,反而是问:“你姐姐是谁?”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轻声道:“方媛。” “荒谬!” 苏沅听到方媛两个字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却带了几分怒气。 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没好气道:“胡说八道!” “方家有几人你当本公子不知吗?方媛何曾得来你这么个便宜弟弟?你莫不是在别处寻了个假的玩意儿来蓄意糊弄本公子!” 面对苏沅的怒气,少年并不慌乱。 他跪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看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敢欺瞒公子,但是小人所说,字字属实,方媛的确是我姐姐,只是并非亲生罢了。” “不是亲生的?” 少年苦笑,点头道:“我是姐姐从外头救回去养着的,自然不是亲生的。” “我这般低贱之人,怎会有方家少爷的命?” 少年神色不似作伪。 苏沅摩挲着指腹不说话了。 少年见状,执拗的将手上的东西往苏沅的面前递了递,郑重道:“姐姐曾说过,这东西是公子爷想要的,只要您看到这个,就必然会明白。”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一眼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淡淡道:“说起来,本公子与你口中的姐姐并不相熟,她既是有东西想交给我,怎不亲自前来?” “派了你这么个不知来路的小玩意儿来,是不把本公子当回事,还是存心蔑视?” 苏沅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字里行间都是挑刺的意味。 少年闻言红了眼,脖子梗得笔直,嗓子却莫名哑了。 他艰难地说:“姐姐如今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是有心恭敬,也可惜是没了机会。” “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方媛死了。 这事儿苏沅是知道的。 但是不知道的人也有很多。 苏沅这话有意试探,听到少年的回答后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怔。 见她不语,少年以为她是不信,不由得扯着嘴角露出了个苦笑,幻化呼出一口气才说:“姐姐那日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将我叫到暗处,将这东西给了我,让我一定将这东西小心保管好了,若是她可无事,就会择日从我这里取走,可她要是七日之内都不曾有消息,就让我想法子将这个东西转交到公子手上。” 像是怕苏沅不信,少年还说:“姐姐说了,那晚她有敲桌三下的掩护之情,就算是公子不领情,也该怜惜几分无辜之人的苦楚,公子不会不答应的。” 那晚的细节,除了苏沅,唯一知道的就是方媛。 少年能说得如此详细,可见的确是得了方媛的叮嘱。 只是…… 苏沅静静的看着少年不言语。 不久前出去的来福折返回来,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示意他去将少年手上的册子拿过来,放在手中不曾打开,只是说:“城外庄子起了大火,找到的焦尸总共十七具,无一人幸免。” “你若真是庄子里的人,为何还活着?” 少年眼眶更红,低着头说:“那晚姐姐交待完了,就说带我去外边逛逛,只是这事儿不方便让众人知晓,所以特意安排了个小厮在我的房里佯装睡着,庄子里的十七人,在我房内找到的尸体,想来就是那个小厮的。” 而他出了庄子,就被方媛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待着。 方媛则是自行回府。 他谨记着方媛的叮嘱,哪怕是庄子失火这样的大事儿,也没冒头多看一眼。 直到方媛说的七日之期已满,他不得不按方媛说的话,硬着头皮出来找苏沅。 像是说到了伤心处,少年红着眼抹了抹鼻子,小声说:“我是姐姐从外边捡回去的,早些年身子不好,时常病弱,大多时候都在屋子里养着,所以知道我的人不多,方家府上也没几个人见过我。” 正因此,方媛才敢将东西托付给他。 他才可冒险前来。 这话说得挑不出刺。 苏沅默默半响,摩挲着手上的册子,轻声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苦笑摇头。 “不知。” “小人并不识字。” 他只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甚至关乎到了方媛的性命。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送到苏沅的手上。 苏沅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叹气似的说:“罢了,你先下去休息,这短袖我会看着处置的。” 少年闻言没起身,反而是郑重其事的对着苏沅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他将额头抵在地上,忍着颤抖,哽咽道:“姐姐说过,公子是个能耐人,也是个善人,得了这东西,必然不会辜负这东西的用意,小人不求别的,只求公子能心存怜惜,早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好……” “让姐姐早日安息于九泉。” 苏沅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缩紧,什么也没说的对着来福摆手。 来福瞬间会意,走上前将人搀了起来,笑着说:“小少爷随小的去休息吧,这里的事儿,自然有主子们做主呢。” “您只管安心就是。” 少年一言不发的跟着来福走远。 苏沅慢慢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打开了手中的册子。 早在找到这东西之前,苏沅就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才会让包正弘不惜撕破多年的假面杀死方媛。 可在看清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时,苏沅的瞳孔还是不受控制的狠狠一缩。 这岂止是秘密? 简直就是串着一堆人脑袋的杀人刀! 第275章 谍中影 册子事关重大,苏沅不敢含糊,当下就乔装一番,亲自送到了南歌离的手上。 饶是见多识广的南歌离,见了册子上的东西,都不由得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 “拿了这样要命的东西,也难怪包正弘会忍不住动了手。” 这册子上记录着的,不光是与包正弘有暗中钱财来往的官员人名。 甚至还有包正弘走私贩盐的数量日期记录。 以及借此获得的银两数目。 可以说,拿到了这个东西,完全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包正弘钉死在砍头台上。 还可以轻而易举的拉出一堆隐藏在暗中的蛀虫。 他们之前缺的就是证据。 而这个册子,就是要命的东西。 苏沅目光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册子,轻声说:“有了这个,是不是就能动手了?” 南歌离合上册子,点头道:“是。” “织坊那里的证据是确凿的,只要起了动静就可收网,咱们之前缺的,就是走私贩盐的铁证,如今有了这个,就算是十全十美,可直接动手了。”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能动就赶紧动吧,方媛死了好几日了,眼下天儿热,再不好生安葬,只怕是都要腐了。” 她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无奈道:“活着的时候保不住,人都没了,总要想法子护住死后一丝尊严,总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让人枉死。” 提起方媛,南歌离的眼底也添了一丝抹不开的悲意。 她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枉死之魂,会得到安息之日的。” 苏沅想笑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是跟着扯了扯嘴角。 “是啊,只盼着天儿能早些亮了。” 否则让枉死之灵,如何安宁? 拿到了最切实的证据。 南歌离与南正奇商议一番后,直接就加大了动手的速度。 为了抓到包正弘罪行并重的现行,苏沅特特去找了包正弘,主动加了银两,要求尽快出盐搞钱。 苏沅在外一直都是个贪心不足的德行。 她会有这样的要求,也不令人意外。 恰倒是正好合了包正弘的心意。 包正弘满嘴应下不提。 扭头就对上了催着交文纱锦的钱奇安。 钱奇安将纨绔子的排场摆得明明白白,不管三四逼着包正弘就要料子。 包正弘惹不起家大业大还不讲理的钱奇安。 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是让人去逼着织坊的人日夜劳作,务必要在惹怒钱奇安之前将东西做出来。 可织坊的活儿本就繁重。 不加任务还好。 加了工作量又不加人,怎完得成? 织坊间怨气渐起。 在有心人的操纵下,逐渐形成规模,一场无声的暴动正在酝酿。 与此同时,城外五十里人烟稀少的一个农家小院里,来了个面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年岁大概十六七,面相俊秀,举止温雅。 据他所说,是前来投奔亲戚的,可不知为何,亲戚搬了住处不曾提起,以至于他不小心就流露至此,只能是暂时借住在农家中想法子。 年轻人是个热心肠的,像是不忍这么白白住着,白日里得了机会,总是要去帮助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这日不小心进了林子,不等看清眼前的环境,就被林子里突然窜出来的人抓住了。 年轻人大喊着有贼人。 然后就被人敲晕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林子的深处。 而不远处,正站着收留他的那个农家汉子,正在赔着笑的与另外一个黑衣男子说话。 “爷,这就是个愣头青的小子,今日误闯只是为了捡柴禾,不是存心的,您就大人大量,把他放了吧。”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冷声道:“吴老三,这里是何等要地,别人不知你是知道的,他今日擅闯,就算是就地格杀了也不过分,你竟还敢前来求情?” 被叫做吴老三的汉子急得头上起了汗,抹着额角不住的赔礼。 “爷您说的是,可这不是不知者不罪吗?”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初来乍到的,总共来了也没几日,自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您放心,回去我就好好跟他说,保证日后不会再犯了。” “您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吴老三说话的时候,动作隐蔽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悄悄的塞进了黑衣男子的手里。 男子得了荷包面色一顿,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一眼,摆手道:“罢了,既是你的远方亲戚,那就饶他一回也无妨。” “但是吴老三你可记住了,下不为例。” “再有下次,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小子也必须得死!” 吴老三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 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将还迷糊的年轻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出了林子,吴老三脸上浮现出点点凝重,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玩味道:“小伙子年纪不大,胆儿却不小,那地方早与你说过不能去,你倒是好。” 哪儿不能去偏生去哪儿。 这是真不想活了。 还是压根就不把生死当回事儿? 年纪人先前还是一脸不可掩饰的慌张。 此时倒是不慌了,闻言也只是笑。 “今日多谢吴先生相救。” 吴老三呵了呵,没好气道:“我可不是在救你,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这年轻人来的时候,穿着打扮看似不起眼。 可实际上光是腰上那个玉佩就足以让人侧目。 这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出的料子。 眼前之人也绝非常人。 这样一个摸不清深浅的人,若真是在此丧了命。 不知要引来多大的麻烦。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宁日子可过。 吴老三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他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身后的年轻人能否跟得上,径直往前走。 “你说你姓什么来着?” 年轻人眼观四路的记下眼前的路线,漫不经心道:“林。” 吴老三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玩味道:“林?” 年轻人轻轻而笑,拱手道:“不错,正是林。” “双木林,字明晰。” “林明晰。” 第276章 你该不会是不敢去吧? 隐患生于无人处。 起时声大。 乱于人愤。 在包正弘的再三逼迫下,于他下令逼迫工人日夜不休干活的第三日,织坊终出变故。 在几人的领导下,织坊间起了一场大火。 不满已久的工人们手持着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棍子铁锹,趁着混乱从火光中冲出,与在外看守的人撕打在一起。 许是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这里看守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 起码绝对没办法跟被迫在这里做工的人多。 工人们心底的愤怒被火星点燃,不需过多助力,哪怕手无寸铁,靠着皮肉做成的拳头,也能生生的从压迫自己的人身上剜下血肉。 织坊场面陷入混乱。 有人匆匆忙忙的跑回城去求援。 包正弘得了消息,惊得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顾不上在一旁坐着的苏沅,愤怒拍桌。 “不就是几个生事儿的乱民吗?这样的事儿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次怎地就会失了控?!” “你来找我有什么用?赶紧叫人去把场面控制住啊!” 来人鼻青脸肿的,可能是跑得太急了的缘故,这会儿跪着说话都不利索。 他喘息着说:“这次跟以往不一样,咱们的人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我跑出来的时候,看守的兄弟就被打死好几个了,老爷……” “住嘴!” 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苏沅,包正弘急赤白脸的打断了来人的话,咬牙道:“去拿我的名帖,上衙门去求助。” “就说是工人存心起乱,恶意生事还打死了咱们的人,求官府派人前去镇压!” 那人匆匆忙忙的拿了包正弘的名帖去了。 包正弘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不可说的僵硬。 他尴尬的对着苏沅微微拱手,无奈道:“让您见笑了,这些个愚民,总是爱这般无事生事。” 苏沅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都说了是愚民,怎会懂得大智慧?包老爷何苦与这些庸人计较?” 包正弘赔笑说是。 苏沅满是不屑的呵了声,说:“要我说,你就是过分心慈手软了些,若是一早就施以雷霆手段,直接将人震慑住了,何至于会有今日之乱?” 像是不满包正弘的行事,苏沅敲了敲桌子索性就说:“要不这样,你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与你一道前去瞧瞧。” “你的人要是不行, 我这里还有些从盛京带来的好手可用,再大的乱子,总不能掀出天儿去。” 对此包正弘是有些迟疑的。 织坊那边情况复杂。 若非不得已,包正弘是不愿意带着苏沅过去的。 再加上此时起了乱子,说不定就有什么潜在的危机,他要是去了,万一…… 似是察觉到了包正弘不明显的迟疑,苏沅哼了一声,眯着眼道:“你该不会是被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吓着了,不敢去吧?”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包正弘面色一僵,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哪儿能呢,我只是想公子是千金之躯,怎能轻易以身涉险?要不咱们还是不去了,在此……” “不就是几个不成事儿的废物吗?能出什么事儿?” 苏沅鄙夷的对着包正弘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若是不敢去,那本少爷就自己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包正弘也不好再推辞,只能是忍着烦躁说好,赶紧命人去准备出门的东西。 苏沅面露疲色,打了个哈欠,对着来福伸手。 来福见状苦了脸,无奈道:“少爷,阿芙蓉不是什么好物,之前在家中时,老夫人就严令禁止过,绝不许府上的哥儿们沾染。” “您前些日子跟着包老爷出了趟门,碰了这祸害东西不说,一日比一日的量更大些,小的……” “让你拿来你就拿来,磨磨唧唧的做甚?” 苏沅不满的打断了来福的话,冷声道:“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是吗?” 来福吊丧着脸不敢吭声了。 直挺挺的对着苏沅跪了下来。 只是跪下的时候,忍不住似的瞪了包正弘一眼。 满是对包正弘的不满。 包正弘闻言眸光狠狠一闪,看向苏沅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说的不屑。 阿芙蓉本是禁药。 苏沅被家中管教严格,也没机会碰。 前些日子,包正弘做东请苏沅出去玩了一遭。 玩乐间提及此物,引起了苏沅的注意。 苏沅催着包正弘弄了一些,只说是好奇。 可包正弘自己也没想到,苏沅竟然真的敢碰。 而且看情形还起了瘾。 包正弘抿了抿唇,眼底多了些意味深长。 苏沅却对着他说:“对了,你之前给我弄的那些没了,我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门路,你找机会再给我弄些来。” 包正弘微微一怔后笑着应好。 有了阿芙蓉,想要控制苏沅就更容易了。 包正弘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他心花怒放,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像是彻底没了耐心,起身朝着来福的肩上就踹了一脚。 “既是没随身带着,那就赶紧着回去拿!” “再磨磨唧唧的,本少爷直接宰了你!” 苏沅的力气并不大。 来福为了不更惹怒他,只能是佯装被踢得厉害的样子,顺势往地上滚了两圈。 苏沅不耐的皱眉。 “还不赶紧去?!” 来福再忠心,也怕丢了性命。 见苏沅实在是听不进去,只能求饶着说是,躬身退了出去。 苏沅看起来更难受了,揉了揉眼睛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你的人收拾好了吗?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出发?” 包正弘很好的收敛眼底异色,笑着催促了几声。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就收拾好了准备出城。 苏沅来这里时,身边只带了一个来福。 此时来福走了,她就只能上包正弘的的马车。 上马车前,苏沅随手点了一个在门口守着的侍卫,说:“你去我府上跟我那小厮说一声,让他拿了东西就赶紧着送到城外去,我跟包老爷一起等着他。” 包正弘对着那个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那人赶紧跪下应是。 苏沅神色极为困倦的上了马车,喝了一盏茶倒头就闭上眼睡。 包正弘有心想说点儿什么,可视线触及睡得不省人事的苏沅,只能是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且再让这锦绣废物嚣张些时日。 等他彻底对阿芙蓉上了瘾,有的是他哭着喊着求自己的时候! 第277章 你为何不敢睁眼看? 包正弘和苏沅同乘一车朝着城外去。 与此同时,衙门的大门前突然就围聚了一堆百姓。 有个面容黢黑的男子满面怒容的上前,拿起了申冤鼓旁的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击打在鼓面上。 鼓声连连,起声自沉。 随着鼓声绵延,跟随男子而来的百姓自发围成一圈跪下,大声呼冤。 衙门前的动静吸引了无数百姓前来观望。 随着呼声渐起,跟随人群跪下的百姓越来越多。 整个衙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过了许久,衙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击鼓的男子见了衙役却不跪下,站得笔直,朗声道:“浣纱城入赘方家之婿包正弘,欺上瞒下,在城外私建织坊,打着官府的名义强抓逼迫百姓做工,草芥人命,害人无数!” “青天大老爷在上,恳求大人为浣纱城无数苦主百姓申冤做主!” “求大人做主!” …… 衙门口的一个角落里,南歌离冷眼看着这里的动静,时候差不多了才说:“把场子搞热闹些,把这里的人都拖住了,绝不能让城内官兵有出城的机会!” 南风沉沉应是。 南歌离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淡声道:“清行那边如何了?” 南风眸光微微一沉,低声道:“他已将林中地图传了出来,只是不知为何不曾如约退出,依旧在那个农家借住。” 南歌离的眉心出现了个不明显的褶皱,沉吟片刻后无声叹气。 “罢了。” “那人该死,却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这边事了了,再另作打算。” 南风垂首不语。 不一会儿,就看到天边起了一朵红色的焰火。 南歌离眼中绽出一丝笑意,抬手放出了一朵同样的信号后,才轻声道:“沅沅那边成了。” “你亲自带着人,速去城外支援,务必要摁住包正弘,绝不能让他跑了!” “另外马上派人给清行传信,给北郡郡守传话,即刻动手!” 南歌离的身后多了两个人影。 南风见状,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形一闪就没了踪迹。 苏沅本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 结果就听到车外的车夫带着疑惑说:“大白天的,怎么有人放起了焰火?” 苏沅心头动了动。 包正弘狐疑的眯起了眼,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尚未散去的红色。 他不知为何心慌了一瞬,可又想不清楚为何如此,只能是强压不安,不耐道:“许是谁家的孩子顽皮罢了,不值得一提。” 苏沅闻言唇角无声向上勾了勾,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张嘴就催。 “包老爷,你这车究竟是马的还是驴的?出门这么会儿了,这才走了多远?照这个速度,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苏沅话音刚落,来福就带着一行人骑马追了上来。 “公子!” “公子您等等我们!” 来福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这会儿来的时候,却是声势浩大。 前前后后,光是骑马的就不下二十人。 更别说马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些。 打眼望去,怎么也有四五十个。 包正弘出门的时候,考虑到不安全都多带了一些人。 可满打满算都不足二十人。 这样一对此下来,苏沅带的人就实在是多了些。 包正弘心中不安越发浓重,却又说不清为何。 苏沅见了来福身后的人,面带不满的皱起了眉。 “让你回去拿点儿东西,怎地将老太太给的人都带出来了?” “你留下就行,其余的都给我回去!” 来福显然是怕苏沅动怒的。 可还是硬着头皮说:“您身份矜贵,本不该涉险,可您执意要去,小的不敢阻拦,只能是将能带的人都带上,以保安全。” “少爷,您就算是不为自己想,就当作是为小人们多想一分吧,当初出京时,老太太就再三交代过,绝不能让您有任何闪失,哪怕是掉了根不该掉的头发,那也是要拿小人的命去填的。” “奴才求您了,您就把人都带上吧。” 来福和身后的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了。 显然是不打算让步。 苏沅不耐烦的板起了脸。 来福眼尖,看了一旁的包正弘一眼就说:“再说了,您不是说织坊那里起了乱子吗?万一包老爷带着的人手不足,有了咱们的填补,总不至于能再出坏事儿。” “包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福显然是盛京城中的老太太安排在苏沅身边的心腹。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盛京通信。 包正弘对他一直都有拉拢之心。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此时包正弘怕来福会将自己引诱苏沅吸食阿芙蓉的事儿报往盛京,所以哪怕是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干笑着说是。 他说:“多带几个人总是好的,小兄弟思虑周全,是个忠心护主的。” 苏沅本是不愿的。 可有了包正弘的劝说,脸上的不满尚未褪去,就黑着脸硬邦邦的说了行。 “你们要跟就跟着吧,不过各个都把眼睛擦亮些,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一会儿动起手来,可别挥错了刀!” 来福如释重负的大声应是。 上马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在了包正弘的马车后。 来福带着人都来了。 没理由前去衙门求援的人迟迟不到。 包正弘不住的朝着车外看去。 可身后并无援兵痕迹。 苏沅本是闭着眼的,许是被包正弘的动作吵到了,要笑不笑的啧了一声,慢悠悠道:“织坊拢共才多少人,咱们带着这些人去,不说动真格的,那些废物见了这阵仗就要被吓破了胆子,你紧张什么?” 包正弘尴尬的笑了几声说不紧张。 额角却不明所以的沁出了一层汗。 快到织坊时,尚未靠近,就能听到刺耳的嘶吼声。 包正弘眉心狠狠一跳。 掀起车帘不等看清外边的情形,就心惊肉跳的缩回了手。 苏沅也睁开了闭了一路的眼。 她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眼底涌出点点不可说的阴冷。 “包老爷,你怎么不看呢?” “睁眼看看这里,黑尽了的天,被血染红的地,还有那不可数的残尸白骨。” “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为何就不敢看呢?” 第278章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沅的声音不大。 但是字里行间无声自带的深意,却让包正弘的后脊背渗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 他强忍惊恐的看向苏沅。 苏沅却漫不经心的朝着车窗外抬了抬手。 不远处的织坊间火光冲天。 人声刺耳。 苏沅清冷的嗓音在过分嘈杂的噪音中有些模糊。 却足以让包正弘字字听清。 “锦绣之下满是枯。” “金玉之中暗藏血。” “包老爷,你好好睁开眼瞧瞧,这样的盛景,只怕你这辈子都再难得见了。” 苏沅神色戏谑的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折扇,语调玩味。 “毕竟,带血的锦绣华服,可不是时时都能穿的。” 包正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苏沅这话的意思。 可闻言的瞬间,脸色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一变。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沅,咬牙讥诮。 “乐公子说这话,岂不是有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嫌疑?” “包某不是好人,难道您就是了?” 苏沅啧了一声,一言难尽的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笑眯眯地说:“乐家小公子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儿?” 话音落下,苏沅手中折扇毫无征兆的换了个方向,扇子展开的方向直直的对准了包正弘的脖子,边缘泛着莫名的寒光。 包正弘眸光狠狠一沉,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脖子,冷声说:“公子这是何意?” 苏沅不动声色的将扇边更逼近了一些,手上分毫不让,语调却温柔出奇。 “包老爷别乱动,这扇子边上可含了淬过毒刀片,虽不能一击毙命,可要是划破了皮肉,那毒却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你不会想要那样的。” “你……” “嘘。” 苏沅的食指在唇边轻轻的点了点,轻声道:“你别嚷。” “我这人胆儿小,又是第一次干这个的勾当,万一被你吓着手抖了一下,出点儿什么闪失就不太好了。” 包正弘脸色由震惊变青紫。 简直就是看疯子一般的瞪着苏沅。 苏沅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到片刻就听到了来福的声音。 “公子,已经清理干净了。” 苏沅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甚好。” 包正弘突然意识到什么,满脸惊怒的张嘴叫了两嗓子。 但是无一人应答。 也无人前来。 包正弘脸黑成了锅底。 苏沅却是心情不错的轻声而笑。 她漫不经心地说:“别费嗓子喊了,没有人会答应的。” “不然你以为,来福刚刚清理干净的,是什么?” “你动了我的人?!” 包正弘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完全想不通苏沅为何这么做。 他盛怒之下甚至想伸手去挡苏沅手中的扇子。 苏沅无声冷笑。 扇柄猛地一敲包正弘的侧脸,在包正弘吃痛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包正弘的嘴里。 包正弘惊怒之下想抠嗓子吐出来。 却被苏沅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被迫咽了下去。 苏沅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咽下去,眼角带上了几分笑。 “我不光是动了你的人。” “我还想动你呢。” “放心,这虽也是毒,但是一时片刻死不了的。” 要是这么轻巧就让包正弘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苏沅笑呵呵的收了威胁十足的扇子,表情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闲适。 她像是懒得再与包正弘废话,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见包正弘没动静,苏沅好笑的嗨了一声。 “包老爷,你就算是在车上抠上十个时辰,吃下去的药也不会吐出来的。” “都到这儿了,你难道就不想出来瞧瞧,本公子给你准备了多大的礼吗?” 车厢里包正弘坐着始终没动静。 苏沅不耐的呵了一声,对着马车旁的一个壮汉说:“把包大善人请下来。” “今天这样的场面,可一定要让他看清楚了,才算是不枉此生。” 那人应声去了。 眨眼的功夫,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包正弘跳下了马车。 苏沅接过来福递给自己的围帽戴好,纱帽之下,面色凝肃。 “走吧,咱们去看看,人心鬼狱之下的人间炼狱,毁灭时,最后的盛景。” 包正弘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身后摁着自己的两个男子狠狠的点了几个穴道,不知为何因此就没了力气,只能是软趴趴的被拖拽着走,嘴里也被堵上了布。 他徒劳又惊恐的瞪大了眼。 眼睁睁的看着,让他引以为傲多年的织坊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苏沅静静的站在他的前边。 平静的看着这场动乱,起势声大,灭于一瞬。 这里的场面其实并非不可控。 领头的是南歌离安排的暗桩。 来平乱的是南歌离的人。 除了包正弘的走狗外,其余的就都是百姓。 说是镇压,其实只要将包正弘的走狗都摁住了,就生不起什么乱子。 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被抓住的人浑身绑满了绳子布条,被人们用棍子驱打到了一边。 哀嚎怒吼不断。 面黄肌瘦眼中还充斥着愤怒和惊恐的工人们,手中拎着棍子,分明是此时占据了上风的一方,在看到苏沅和她身后带着的人的瞬间,却在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苏沅见状,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她说:“在下不是恶人,是为相助诸位而来,大家不必惊慌。” “在场之人,不管是被蒙骗后自愿前来此处,又或是被强行抓来此处的,都分别站成两列,在左侧报上自己的名讳出身家在何处,什么时候到的这儿,到这儿有多长时间了,登记详细后,到后方由专人安置。” “等此间事了,就与我一道回城。” “回去?” “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嘶声大喊,忍着哭腔说:“我们就是被官府的人抓来的,在这儿做了恶,回去不就是等同于送死吗?” “就是!” “官府的哪儿有好人?” “我们回去就是一个死!不如跟这些人拼了!” 苏沅有些艰难的呼出一口气,讥讽道:“作恶?” “不过是想活着罢了,谈何作恶?” “若你们这都算是作恶该杀,那真正的该死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真正的恶人,尚可戴着伪善的面具,穿着锦衣华服堂而皇之地活着。 没理由从未生恶的好人,激愤之下伤了人就要罪该万死。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279章 恶人的命比草都贱 苏沅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一眼浑身僵硬的包正弘,轻声而笑。 “包大善人,你说是吗?” 若说在场之人对官府的人是不信任。 那么对直接害得他们如此的包正弘,则是说不尽的愤恨。 苏沅话音刚落,瞬时包正弘的身上就汇聚了无数道锐利的目光。 包正弘不自觉的想要后撤。 却被苏沅死死地抓住了肩膀。 苏沅用力将他往前头一拽,直接将包正弘砸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 地上起尘无数。 包正弘灰头土脸之际,苏沅轻飘飘地说:“按理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包老爷这样的人物,到了此情此景,理应被众人踩踏而死,才算是对得起他的诸多善举。” “只是在下斗胆向诸位求个情,打一打就罢了,这条命还是暂且给他留着吧,毕竟……” “除了在场的诸位,还有无数冤魂等着从他身上找报应呢。” 苏沅收起折扇微微拱手,语调含笑。 “想打就打,记得别打死了就行。” 说完,苏沅步履从容的往侧一退。 直接就将包正弘和他那一挡子同伙暴露在了众人身前。 工人们一开始还有些许迟疑。 可见苏沅和她带来的人都不似作伪,有胆儿大的试探着往包正弘的身上踢了一脚。 包正弘吃痛之下哎呦出声,却完全没有闪躲的动作。 苏沅展开折扇遮住了半边脸,慢条斯理地说:“对了,包大善人这会儿身上没力气,大约是躲不开的,诸位可以慢慢打。” 有了第一个动手的。 就会有第二个动手的。 苏沅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就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包正弘和同伙挨打。 来福在一旁见了,为包正弘的惨状叫了一声好的同时,忍不住道:“公子,一会儿人就到了,这要是被人看见……” 苏沅冷冷一笑,不以为意地说:“看见又如何?” “不就是打了他一顿吗?又没直接把他弄死,这有什么?” “没听过恶人的命比草都贱吗?放心,他死不了的。” 再说了,这里受迫的百姓对他们并非全然信任。 要不让人先动手撒气。 想让这些人配合自己,只怕是不容易。 来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打一顿的确是不碍事的。 反正到了审讯堂上,只要包正弘还有一口气在,他们总能找到东西把他抬上去。 不等苏沅说,来福就自发的上前组织起了纪律。 打人可以。 但是不能上武器。 因等待动手的人数众多,一人最多只能打三下。 省得万一真在上堂审问之前,就把人弄死了。 巴掌脚白眼唾沫,不拘于形式,怎么打都可以。 不管男女,只要上去了就咣咣咣抽三个大嘴巴子。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包正弘的脸就被抽成了猪头。 倒在地上只见手脚在抽动。 半点声响也无。 苏沅见了,嫌弃似的啧了啧,直接扭头就不看了。 打过泄愤了的,就到一旁登记自己的信息。 苏沅见忙不过来了,索性一挽袖子,就坐在了用木板搭起的简陋台子前帮忙。 苏沅手中笔耕不缀。 城外的深山老林中,一场更为凶险的厮杀也在无声进行中。 林明晰一抹侧脸上的血迹,咬牙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手。 “站住。” 林明晰脚步微顿。 微微侧目,就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 林明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他神色如常的扭头,就跟没看到脖子上多出来的威胁似的,意外道:“吴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三不知在哪儿受了伤,身上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原本憨厚的脸上多了些许说不出的狠辣,目光也阴冷得惊人。 他呸了一声,冷笑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林明晰目光无辜的一摊手,好笑道:“林,林明晰。” “我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吗?” 吴老三目光狠狠一冷,手中短匕往下重重一压,咬牙道:“你真叫林明晰?” 林明晰无奈叹气。 “那是自然。”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怎会拿这样的事儿与三哥说笑?” 吴老三意味深长的打量了林明晰一眼,冷声说:“我从未听说过,外边哪家出了个姓林的能人,你倒是个本事的,竟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地图偷走,还成功送出去了。” “今晚进山的那些人,是你引来的吧?” 林明晰闻言抿唇不语。 吴老三步步逼近。 “林明晰,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当时虽察觉到林明晰的身上有蹊跷之处。 可吴老三也只当这是个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少爷给领了回来。 想着收留他几日也无妨。 就当做是结个善缘了。 可谁能想到,就是他的一时大意,竟然酿成了今日大祸。 想到山中之乱,吴老三的不由自主的开始咬牙。 “你是谁的人?谁派你来的?!” “外边究竟来了多少人?快说!” “不然我就现在就宰了你!” 林明晰没有因为吴老三的话变色,唇角笑意甚至比先前更浓了几分。 他微微眯眼看着吴老三,似笑非笑。 “三哥不过是个农家汉,与林中叛贼无半点干系,家中怎会有布防地图这种东西?” “你都没有,我不过是个借住的旅人,何处去偷?” “再说了,我就是个无辜路过的读书人,不是谁派来的,也不是为谁而来,实在是听不懂三哥话中深意。” “你拿这个问题问我,实在为难了。” 吴老三被这话气笑了。 磨牙道:“你当真是不肯说了?” 林明晰叹息似的一摇头,苦笑道:“我无话可说,从何说起?” “林明晰,你……” “三哥。” “话说到这个份上,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问你。” 林明晰微笑着看向吴老三,轻声道:“你真是个寻常猎户吗?” 吴老三额角青筋暴起,静默不言。 林明晰轻声失笑,淡淡道:“我之前听说过一桩怪谈,说是多年前宁安一带,有个为患的大山匪,姓吴名川,作恶乡里,被官府抓住后,本应送往刑场砍头,可在行刑之前,这人就猝死在了死牢之中,草草结案。” “好巧不巧,我正好见过那副曾经被官府张贴出来的画像。” “初见三哥时,我就觉得颇为相似。” “如今见了三哥身手不凡,更是觉得蹊跷了。” 林明晰叹息似的唉了一声,幽幽道:“只是我实在好奇,一个早该死了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改头换面川化了三,在这深山老林中甘为叛军走狗?” “吴川?” 第280章 狼狈时刻 山林中厮杀不断。 火光纷飞。 嘈杂得刺耳的混乱中,山脚下不大的小茅屋中,却是死一样的冷寂。 林明晰话音落下,吴老三的脸上就没了任何表情。 侧脸冷硬宛若岩石。 眼底迸发而出的全是无尽的冰冷杀意。 林明晰就跟没察觉到他眼中不善似的,不以为然的抖了抖袖子,慢条斯理地说:“听闻朝中文大学士的一位得意门生,当年恰好就在吴川被捕关押时之地为官,吴川一案,也是由这位大人一力主审。” “这位大人素有现包公的美誉,号称手中从无冤案死案,三哥能从死牢中逃脱生天,想来也是这位大人的功劳?”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老三的身份就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收起了手中短匕冷声一笑,沉沉道:“多少年前的酱缸子都被你翻清楚了,来之前没少下功夫吧?”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在山脚下打猎为生的猎户,竟然也能惹来大人物的格外关注,林公子如此看重,还真是让我 受宠如若惊呢。” 这么说,就等同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林明晰闻言无声勾唇,语调散漫。 “曾有传言称,大山匪吴川,其实出身将门世家,于兵者,天赋卓绝,只是因家变之故,不得不出逃在外,沦落为匪,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山中匪患,多年不平。” 吴川被捕时,不知多少人暗中拍手叫好。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曾经名震一时的大土匪,竟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脚下,改头换面做了别人的走狗。 林明晰闭了闭眼,压下心间复杂,轻声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你当初得以保全性命,是因为文大学士暗中作保的缘故,因此你才会来这儿暗中为他培育私军,对吧?” 吴川曾经的行事作为,的确是令人不耻。 可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军事上的天赋。 正是因有他改头换面在此,山林中不成规模的私军才能成了气候。 否则文大学士天高皇帝远的手伸不到这里。 当地官员不敢动。 包正弘又是个脑仁还没野心大的蠢货。 光是靠着这些人,怎么都不可能培养出这么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吴老三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玩味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林明晰好笑摇头。 “一开始只是猜测吴川在此坐镇,并不知阁下就是吴川。” 谁也不会想到,山中私军的首领就隐藏在山脚之下的茅屋之中。 山中的人似乎也不知道吴老三的真实身份。 他就像一个真在山脚下求生的猎户一般,全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一开始林明晰都不曾起疑。 直到上次吴老三掏出荷包贿赂那人的时候,林明晰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林明晰跟着南正奇和钱奇安一起,除了学文作章,还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一看,就知道那荷包上的丝线绝非凡品。 起码,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猎户能拿出来的好东西。 而吴老三半点不在乎。 还有他茅屋中如这般看似不起眼,实则价值不菲的小物件。 都在无形中告诉林明晰,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也正是为此,林明晰才决意在此驻留。 甚至还顺便有了意外收获。 吴老三听了自嘲一笑,无声转了转手中短匕,手中寒光乍现,语气却莫名的带了几分笑。 “林公子,你很聪明,猜到的也很多,不少还都猜对了。” “可有句老话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好奇心害死猫。” 他的声音莫名就低了下去,无端凛冽。 “人活着,求的就是个糊涂,活得太清醒,知道得太多了,是会死的。” 先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故而才留了林明晰一命。 如今林明晰既成了祸患之源。 他自然不能容他。 林明晰笑了笑,感概道:“我何尝不知糊涂是好?” “可人既活着,总不能太糊涂了。” 林明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伸手递到了吴老三的面前,轻声道:“例如像你这般,活了大半辈子,连自己真正的仇人都没搞清楚,就不太行了。” 吴老三没伸手接林明晰手中的信,反而是目光危险的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林明晰嗨了一声,将信直接扔到了他的手里,意味深长道:“什么意思,你看了这信自然就明白了。” 见吴老三接下了信,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结果此时外边就响起了快速靠近的人声。 林明晰瞳孔无声一缩,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门口。 吴老三神色不动的把玩着手里的信,并未拆看。 甚至都没扭头多看一眼门外。 他目光沉沉的注视着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骗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随着人声逼近,林明晰的额角沁出了冷汗,语调却是不变的沉稳。 “对当年之事,你自己心里也是存着疑的,否则也不会暗中调查了这么多年,真相就摆在眼前,你难道就不想睁眼看看吗?” 但凡吴老三是真心实意的替人卖命。 那么在他意识到林明晰的目的不纯时,就不会坐视不理。 林明晰站在这里,说这话的底气,全都来源于吴老三本身内心的挣扎。 吴老三半信半疑的看了林明晰半响,在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之际,突然伸手抓住了林明晰的胳膊,拎着林明晰破窗而出。 林明晰这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自诩身形不弱,却像个小娃娃似的,毫无反抗之力,被吴老三单手拎着在林间横蹿。 吴老三每一次在枝头的跳跃,都会让他心跳一窒。 到了最后,索性就闭着眼半点不看。 将自己彻底当作一个沙袋,被吴老三拎着甩了不知多少圈,死一眼的煎熬过后终于落地。 吴老三满面肃然的回头观察情况。 林明晰落地就忍无可忍的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吃力的扶着树干直不起腰。 吐得面色苍白的样子,半点看不出之前言辞犀利的模样。 倒是多了些许书生的文弱气。 吴老三见状,一言难尽的啧了啧,嫌弃道:“你真不会武?” 林明晰费劲儿的压下恶心之感,喘息着冷笑。 “但凡我会,你这会儿脸就该肿了。” 吴老三不屑的呵了呵,像是在嘲讽林明晰的不自量力。 他环顾四周一眼,确定暂时安全后,找了个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粗暴的就撕开了怀中的信。 第281章 这波不亏 说是信。 其实更像是一张被人列出来的脉络梗概。 上边以吴家出事的时候为起点,顺着年份梳理下来,将整个事情中的可疑之处都列了出来。 上边写的,有些是世人皆知的。 有一些,却是连当事人吴老三自己都不知道的。 吴老三的脸色逐渐变幻。 眉宇间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冷之气。 他猛地将信纸捏作了一团,手背上青筋暴起,字字切齿。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上边写的都是真的?” 林明晰稍微缓过劲儿了,闻言无声冷笑。 “哪儿来的不打紧,是真的就行。” “阴谋大局之中,想要弄清楚谁是真正的黑手或许不易,但是想要知道在这场阴谋中是谁获利却不难。” 林明晰喘着气就地坐下,冷笑道:“你真以为自己是遇上了贵人相救,所以才得了性命吗?” “你也不想想,当年吴家事变后,最后究竟是谁得了好处?” 吴家当年之事,年份久远。 其实很多细节已经不可追了。 但是有南正奇这个在盛京官场待了一辈子的活化石在,想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并非难事。 南正奇知道一部分。 他们再抽丝剥茧的顺出来的一部分。 合起来,就成了摆在吴老三眼前的证据。 林明晰忍着恶心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树叶,慢悠悠道:“你自己其实是有猜测的,只是苦于没证据。” “怎么,我将证据都摆在你的眼前了,你却不敢信了?” “放屁!” 吴老三难掩暴躁的打断了林明晰的话,一脸暴虐的站了起来,突然伸手就掐住了林明晰的脖子。 “林明晰,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明晰费力的咳嗽了几声,由下而上看着吴老三,眼中满是不可说的讥诮。 “你说我胡言乱语,那你为何慌了?” “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亲手替自己的仇人培养出了一支私军,坐实了反贼的罪名,吴三公子,你还真是别出心裁得让我佩服啊……” “咳咳……” “你闭嘴!”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两人话音同时落下。 吴老三眸色彻底陷入了阴霾。 他落在林明晰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些许。 林明晰顺势挣脱退后几步,靠在树干上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哑声说:“我可以让你知道真相。” 吴老三目光沉沉的看过去,冷声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林明晰揉了揉火辣辣的脖子,闷声道:“我既来了这里,想要的,自然是林中的机密。” “只要你提供证据,将这林子中本不该存在的一切彻底捣毁,让该伏法的人悉数被诛,你想要的,自会得到。” 林明晰的话看似平淡。 实则对吴老三的诱惑却大过了一切。 全家因变罹难。 他知道死去的人是无辜的。 却不知从何还给死者清白。 林明晰的话,相当于是在黑暗中给他指出了一条路。 他很难不心动。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林明晰淡淡一笑,慢声说:“吴家百年忠烈,想来你也是不愿就此助纣为虐的,既如此,为何不先应下?” “左右我说的是真是假,来日方长,你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林明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密林,淡声说:“左右这里已然毁了,你应不应,于我而言差距不大,毕竟有些东西就算你不说,我总会有机会知道的,只看你是否想合作了。” 吴老三长久不言。 林明晰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听到他说:“你想我怎么做?” 林明晰唇角无声上扬,尾声含笑。 “我自会与你细说。” 说日后是往后的事儿。 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先从这里逃出去。 林明晰自己一个人不太行。 有了对地形熟悉,又身手极好的吴老三跟着,自然不是难事。 林明晰指明大概方向。 吴老三拎着他狂笨。 不多时就到了林明晰说的地方。 他们也终于得以和在外守着的钱奇安等人汇合。 计划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林明晰负责深入取证,往外递消息。 钱奇安则是与北郡郡守派来的人,在外边负责支援和剿灭。 然而动手不久前,钱奇安就失了与林明晰的联系。 他心急得不行,却又没法子。 此时见到林明晰好好的,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正扑上来时却看到了林明晰脖子上骇人的血痕。 钱奇安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去。 “你这伤是怎么弄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林明晰摆手示意不要紧,指了指身后的吴老三就说:“这位知道里边的情况,让他领路可少些伤亡,师兄快去安排吧。” 钱奇安狐疑的看了吴老三一眼,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吴老三静静的站着神色不变。 钱奇安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招手叫了两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就要领着吴老三往里走。 吴老三脚步不动,目光幽深的望着林明晰,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不然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能拉你下地狱。” 林明晰唇角无声自扬,口吻玩味。 “那你大概是不会有机会了。” 吴老三冷哼一声上马走在前头带路。 林明晰被钱奇安扶着到了一旁坐下。 等周围没几个人了,钱奇安终于得问:“你这伤便是那人弄的?” 林明晰喘着气点头,苦笑道:“一时大意了。” 若吴老三真有杀他的心。 可能这会儿林明晰的脖子上就不会只是一道血痕了。 钱奇安难掩懊恼的咬了咬牙。 “都说了早让你撤出来,你为何不听?” “就算是没有这人,咱们也能将这里一举拿下,这下好了,好好的出门,弄了这一身伤回去,回头老师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师交待……” 听出钱奇安话中的自责之意,林明晰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说:“此人对山中地形和林中防御都极为熟悉,也很清楚林中的各种布置,有他领路,必能事半功倍。” 跟既得得好处相比,林明晰当真不觉得自己受的这点儿皮外伤算什么。 钱奇安忿忿的磨牙不说话。 林明晰放松身子往后靠了靠,叹息道:“而且,此人牵扯到多年前的一桩重案,这么些年又一直为文氏一党所用,必然知道不少秘密,说不定手里还有什么惊人的证据,拉拢他,百利无一害。” “这波不亏。” 第282章 你也配问? 有了吴老三的接应,前来围剿的人比想象中更轻松的将残留在山林中的人尽数拿下。 整个过程的伤亡和损失,也因此比一开始预想的小了不少。 夜色降临时,山林中的喧闹终于缓缓落下。 而与此同时,织坊这边也到了尾声。 苏沅将记录好的册子交给来福,吩咐好怎么安排人跟着回城时,城中的徐大人终于甩脱了衙门前堵着的百姓,带着人珊珊来迟。 他来得实在是太迟了。 包正弘被打成了猪头。 包正弘的人被捆成了粽子。 织坊的人也悉数站在了门口,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两队。 明显是已经都完事儿了。 他这会儿来,别说是力挽狂澜,不被打得像包正弘似的就已实属不易。 在衙门前突然来了那么多上访百姓时,徐大人就意识到事态不太对劲。 可当朝律法规定,有百姓击鼓鸣冤,他身为当地父母官,就必须要出堂主持,非生死不得有误。 他不得不被困在堂上,装模作样的将那些百姓安抚了下来,正说要去请包正弘前来问话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城外织坊出了大事儿,包正弘带着人出城了。 徐大人半点不敢耽搁,紧赶慢赶的带着人追了上来。 可到场一看,他就知道彻底坏了事儿。 城中有人阻拦消息。 城外直接揭竿就起。 这显然是有人有备而来搞事情! 他铁青着脸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近了,张嘴就是低呵:“这是在干什么?都反了不成?!” “来人啊!将这里的乱民都抓起来,本官要带回去严加审讯!” 他身后的衙役闻声而动。 苏沅隔着纱帽发出了一声冷笑,往前一步淡声道:“大人且慢。” 先前趁着无人注意,苏沅去马车里换了身衣裳。 此时穿着的是一身白色长裙。 亦是一副女子打扮。 尽管隔着看不清面容的围帽,可还是能从身形明显看出这是个女子。 怒不可遏的徐大人闻言,满面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是?” 苏沅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对此处发生过什么事儿却知道一些。” “大人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无辜之人,出言之间就将此处百姓定作乱民,只怕是不太合规矩,也难免会让人心不平。” 徐大人此时本来就有怒难言。 听到苏沅这话,顿时更是怒火中烧。 他狠狠咬牙,冷声道:“本官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插嘴?” “姑娘看起来与此事无关,那就退让些许,别耽误本官办案。” “否则,就休怪本官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 他说得言辞生厉。 语调也阴冷骇人。 不少内心惴惴的工人闻言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不敢抬头。 苏沅听了,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慢悠悠地说:“徐大人好大的官威。” “小女子生来怯弱,被您这么一吓,我都快不敢说话了。” “混账!” 徐大人大怒之下指着苏沅,咬牙道:“来人,将这个再三挑衅阻碍本官办案的女子抓起来!” 苏沅身后的人想上前。 苏沅却是微微一摆手。 她叹息似的说:“罢了,徐大人既是想请我去做客,我去上一遭就是,你们紧张什么?” 不等衙役上前,苏沅就对着身后的来福说:“你去跟大家伙说,别劳动徐大人费劲儿,咱们自己跟上就是,反正都是要回去的。” “左右回城的路不算多远,到了府衙,大家伙还能一起歇歇,说不定还能从徐大人府上讨得一杯清茶喝。” 苏沅话音落地,刚刚还站着不动的人群就开始慢慢攒动。 人们分站作两排,虽没说话,可意思却很明确。 不用你来抓,我自己跟着你走。 这样的场面是徐大人不曾预料到的。 他本以为这里会是一场恶战。 甚至少不了流血。 可现场已然失控。 除了包正弘的人以外,好像就没一个受到波及的。 这里的人,不知为何出奇的听这个神秘女子的话。 他目光阴冷的看向苏沅,像是在斟酌她的身份来历。 苏沅对他探究的目光熟视无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府衙的路我认识,就不过多叨扰大人的清净了。” “大人,咱们府衙见。” 苏沅说着迈步就走。 全然没把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的徐大人,和他身后的衙役当回事儿。 她碰见官差时的反应与常人大异。 说话谈吐间也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行事,很难不让人不往更深处想。 徐大人叫了一声站住。 苏沅依言站住了。 扭头却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包正弘那边。 徐泾心中陡生不妙,可住手二字不等出口,苏沅的手就已经果决利落的敲在了包正弘的后颈之上。 艰难撑了半响的包正弘终于是没撑住,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 苏沅拍了拍手,心满意足。 “包老爷这一身的伤,醒着也是白白遭罪,睡一会儿倒是少受些苦。” 重点是,绝不能让包正弘和徐泾这厮有串供的机会。 所以包正弘还是晕着的好。 苏沅无声勾唇,淡淡地说:“对了,徐大人是骑马来的,想来也不方便带人。” “顺子,你去将包老爷的马车赶过来,将包老爷请回车厢里去,咱们要回去,总不能让包老爷在这荒郊野外的躺着,接下来用得上包老爷的时候可多,他这小命可得想法子保住了。“ 被叫做顺子的男子应声上前。 同样无视了面色青黑的徐泾,扛着晕死过去的包正弘就扔到了马车上。 自己则是顺势爬了上去,坐在了车架的位置,手里还握着马鞭。 同样戴着围帽的来福见状无声一笑,对着苏沅说:“主子,此处腌臜,您先上马车吧。” 苏沅笑着点头。 “好。” 苏沅被来福扶着往马车走。 徐泾阴沉沉的叫了一声,语调莫测。 “姑娘究竟是何人?” 苏沅微微一顿,回头隔着纱帽笑了。 “你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问我这个做甚?” “再说了,本姑娘是什么人,关你屁事?” “你也配问?” 第283章 咱们的小功臣来了 徐泾很想发火。 但是,没有一个人给了他发飙的机会。 苏沅上了马车。 包正弘就与她在同一辆车。 而在织坊的那些人,见苏沅动了,自发的上前将马车围到了一起。 也不反抗。 但是死活不肯让。 俨然就是以苏沅为主的。 仿佛只要徐泾的人敢往上冲不敬,他们就能立马撸袖子拼命。 官府中养着的衙役并不多。 徐泾出门匆忙,总共带着的也就是十几个人。 织坊有不下百人。 苏沅带来了几十个。 两厢对比,他不管是人数还是声势,都远远不及。 徐泾再大的怒,在绝对的劣势下,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将这口气咽下去。 他黑着脸一甩手,狠狠道:“将其他人带上,回城!” 马车上,苏沅把玩着纱帽的边角,低声问身旁的来福。 “城中先生可都安排好了?” 她刚刚在徐泾跟前装得高深莫测。 可实际上苏沅什么也不是。 牛吹大了,苏沅也是慌的。 来福忍着笑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到了城门口,就会有人来接了。” 来福说的是城门口,其实还没到,接应的人就来了。 北郡郡守的亲信手持令牌,在距离城门三里处的位置将队伍拦下。 不等徐泾下马,径直走到了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说:“在下孟昭,奉大人之命,特来迎姑娘归来。” 苏沅耳朵动了动没吱声。 来福微微掀起车帘,笑道:“有劳小大人。” 苏沅对着车厢里晕死不醒的包正弘抬了抬下巴。 来福瞬间会意。 直接一脚将包正弘从车里踹了出去。 包正弘如死猪一般噗咚落地。 可不管是来福还是马车外的人都不觉有异。 孟昭面不改色的将包正弘扔给了身后的人拖着,说:“此间事了,姑娘且安心回去休息,剩下的事儿,交由我们就可。” “有劳诸位。” 苏沅淡淡的说了声不必。 来福将记录好的册子递了出去。 “这上边记的都是织坊工人的信息,小大人拿好,说不得就有用得上的时候。” 孟昭双手接住,然后才说:“我点几个人,护送姑娘回去可好?” 苏沅对此可有可无,不以为意的应了声好。 孟昭叫了几个名字,随即有几个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两人打马在前,两人跟在车后,呈保护的姿势,领着马车就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徐泾脑子一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 徐泾阴着脸叫了两声,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前来迎苏沅的人冷着脸拦在了他的面前,轻笑道:“徐大人,在下孟昭,奉北郡郡守之命,前来协助大人平复浣纱之乱。” 徐泾闻言心里就是噗通一下。 北郡郡守按理说是他的上司。 只是双方官职交叉不大,往日也并无往来。 而北郡郡守是出了名的古怪性子。 他之前多番拉拢都不得成事。 若说浣纱这一带的官场之中,除了军中的老顽固,也就只剩下这么个不曾下水的清白人了。 故而徐泾对北郡始终都很忌惮。 城中起乱时,他特意命人将消息压了下去。 北郡如何会得知? 他有些勉强的笑了一下,客气道:“城中并无什么可平之乱,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孟昭轻声而笑。 “是不是如您所说,咱们进去就知道了。” “郡守大人和安将军已于半个时辰前进了城,您这会儿进去,时辰正是合适。” “请吧,徐大人。” 徐泾听到这两人已经进城的瞬间,心就凉了半截。 北郡和军中那个老狐狸怎会扯上干系? 这两人为何同时到了浣纱?! 徐泾内心恍惚不清时,孟昭就已经开始请人了。 孟昭说是请,其实更像是押。 因为徐泾的人在第一时间就被他控制住了。 从城外带回来的所谓乱民没受到半点粗待。 反倒是从城内出去平乱的老爷们,像赶鸭子似的被人前堵后包围的一路推着进了城。 至今不曾清醒的包正弘更惨。 他是被人在手上拴了绳子,一路挂在马后拉着进的城。 走了半道,包正弘就生生被拖得疼醒了。 许是见他醒了,马背上的人低声一呵,枣红色的马噔噔噔的扬蹄就跑。 包正弘脑子还嗡嗡嗡的,被惯性一拽,不得不跟在后头,手脚翻飞屁滚尿流的跟着追。 包正弘一路小跑一路喊叫。 街上的人见了,捂着嘴闷闷的笑。 有胆儿大的,直接就扯着嗓子拍手叫好。 恶人终得恶果。 大快人心。 街上看热闹的不断,一路呼呼啦啦的,在包正弘不断翻白眼险些再度晕过去的时候,终于是到了府衙的门前。 包正弘到了门前不等站定,就被人粗暴的踹着进了大堂。 公堂之上,北郡郡守孟庆和定安军大将军安城分左右而坐,正中的位置上摆着一封被人拆开过的信,信上边还压着一块看不清质地的玉佩。 徐泾掩饰住紧张恍恍惚惚的走了进去。 前脚刚过门槛,就听到了安城中气十足的呵声:“罪官徐泾,见圣上亲谕,还不赶紧跪下!” 徐泾脑中唰的一白噗通倒地。 孟庆和安城同时起身,对着上首正中的位置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远在盛京城中,自然不可能无声无息的亲临浣纱。 被摆在上首的,是皇上的亲笔信和代表身份的玉佩。 见此物者,如见圣上亲临。 而此时孟庆和安城的话,也等同于是皇上的亲谕。 密林中叛军已诛。 城外织坊已毁。 包正弘等人上下勾连,欺上瞒下走私贩盐的证据已足。 人证物证俱在。 铁证如山。 一项项的听孟庆说下来,徐泾面如死灰的倒在地上。 心呼完了。 彻底完了。 府衙公堂审问继续。 苏沅被人护着在城外溜达了几圈,做足了已经走了的样子。 确定无人跟踪。 悄悄咪咪的换了衣裳,摘下了头上的围帽,与来福两人脱离了大部队,轻轻巧巧的又进了城。 浣纱城中只知纨绔乐府小公子。 无人知苏沅是谁。 苏沅闲庭信步似的在外边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的去了南歌离所在之处。 南歌离正在与南风对弈,见苏沅来了,未语眼中先带了笑。 “咱们的小功臣来了?” 苏沅听了有些赫然,故作镇定的挺了挺胸口,笑眯眯道:“那可不,功臣来讨赏了。” 第284章 关苏沅什么事儿? 南歌离放下了手中棋子,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苏沅坐下。 南风起身去倒茶。 苏沅坐下就听南歌离说:“你以后就不必回那边的府上了,直接住在我这儿,等过些日子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再去别的地方。” 在浣纱城待的时间不算长。 可这段日子苏沅可谓是待得心力交瘁。 她听见这话想也不想的就点头说好。 正想说自己要好好的睡上几日,结果南歌离就说:“我给你安排几个人,近些时日你也别闲着,去将外头的事情捋清楚。” 苏沅不满的啊了一声,小抗议似的拍着桌子,忿忿道:“还有什么事儿啊?不是都用不上我了吗?” 见她一副想偷懒的样子,南歌离嗤笑一声,忍不住用手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眉心。 “明面上的事儿是用不上你了,可之前答应你的好处,你忘了?” 苏沅眼睛亮了一下。 南歌离慢条斯理地说:“之前就跟你说了,包正弘倒了,方家诺大的基业,总不能就此荒废了。” 浣纱城因纱料锦缎而闻名于世。 这也是这一带最要紧的营生。 一旦身为巨头的方家完全倒台,势必会引起商市动荡。 对这一带经济上造成的影响,和对养蚕卖桑的百姓而言,危害是不可估的。 所以包正弘必须要除。 方家却不能就此真的倒。 浣纱城,总是需要一个在商业上领头的。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笑着说:“包正弘犯下如此重罪,活是不可能活了,方家明面上的财产也会因此被查抄,所以人家府上现成的金银你就不必惦记了,官府查抄后,一个铜子都剩不下,必须充公,但是……” “方家的那些织坊,经营的线路,店铺料子,生产工具这些杂物,都可归你。” 东西给了。 方法给了。 本钱南歌离也会暗中给苏沅留下。 相当于是给了苏沅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框架。 架子给了,剩下的就要靠苏沅自己去折腾。 南歌离一开始说这事儿的时候,苏沅压根就没当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包正弘死了,方家被查抄了。 明里暗里盯着方家这块肥肉的人不知有多少。 哪儿有她的份儿? 当听南歌离真这么说了,苏沅倒是有些不可避免的意外。 她诧异的咂了咂嘴,意外道:“真就这么给我了?” 这么大的馅饼,真就从天而降了? 苏沅恍惚得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南歌离闻言却是不可控的轻声一笑。 她说:“不然你以为我是在哄你?” 苏沅老老实实的点头。 说实话,南歌离一开始那赶鸭子上架的架势,别说是说两句好听的哄她,就算是南歌离强逼着她去。 苏沅都不会觉得意外。 南歌离好笑的摇摇头,温声说:“给是给你了,但不是没条件的。” “你若是能答应,那接下来的事儿就还能谈,若是不能答应,那也就不必说了。” 苏沅被南歌离坑怕了。 听到这话,狐疑的啧了一声,不太确定的点头。 “您先说,什么条件?” 南歌离轻声一笑,淡淡地说:“五年之内,保方家……” “不,应该是说给你的这个框架,五年之内,你要将内容填起来。” “不说保住浣纱一带巨头的风光,起码你要保证威名不坠,在这一带影响力不减。”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替南歌离补充说:“是不是还要顺便成为您的眼线探子,替您光集消息,顺便汇总上报啊?” 南歌离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容,颔首道:“如果可以,当然是更好。” 商户地位不高。 可实际上,却是消息最四通八达的一类人。 特别是走南转北的漕帮,几乎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消息。 借助这样的方式收集民间信息,有效又不易引人察觉。 盛京那位一直想培植一个属于自己的信息组织。 只可惜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苏沅掀起眼皮看了南歌离一眼,扯了扯嘴角。 “除了这个呢?” 南歌离摊手一笑。 “没了。” 苏沅皱眉。 “当真没了?” 给她这么大的好处,就是为了这个? 看出苏沅眼中的不敢信。 南歌离无奈叹气。 “当然,我总不至于会骗你。” “本钱你不必担心,官府方面你也不用操心,有人会给你一一弄好,以后你赚到的银子,除了正常缴纳赋税,剩下的也都是你的,可自由支配,绝对不会有人对你的行事指手画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沅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南歌离喝了一杯茶,见她没什么反对的意思,索性就说:“方家的产业近日就会回收,届时会以官府的名义进行公卖,本钱都给你准备好,你自己前去处理清楚就是。” 南歌离笑眯眯的点了点苏沅的脑门,说:“不过这本钱算是借你的,日后有了盈利,是要连本带利的还的。” “回头记得写借条。” 苏沅盯着南歌离的眼睛看了半响,到底是没抵住一步登好几步的诱惑,咬牙道:“行,我答应了。” 左右折腾就是为了赚钱。 怎么赚的并不重要。 她这也算是变相的靠上了盛京最大的大腿。 只要紧紧的跟着金大腿走,总不至于会有差错。 苏沅按耐住心里的小激动,突然想到一个事儿。 她说:“那乐家怎么办?” 苏沅当初进城的时候,可是打着乐府小公子的名义来的。 到了浣纱城后,也没少扛着乐府小公子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 她现在不回乐府了,那外人问起咋说? 万一引起盛京乐家的怀疑咋整? 南歌离早就想到这里了,不以为意的端起茶壶倒了杯茶,玩味道:“这满城的人都知道,乐家小公子跟着包家老爷一道出了城,坐的还是包老爷的马车,小公子失踪了,该着急的是包大老爷,你在意这个做甚?” 他们之前出城的时候,阵仗不小。 城中不少人都看到了。 可回来的时候,包大老爷是被拖在马后回来的。 乐家小公子及其随从不知所踪。 他们去了何处,人是在什么地方丢的,除了包大老爷谁也不知道。 乐家的人就算是想找麻烦,那也应当是去找包大老爷的麻烦。 管苏沅什么事儿? 第285章 姓吴的,在哪儿? 南歌离唏嘘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包大老爷若是能活到乐府来人,那还有点儿可担心的必要,可他只怕是活不到那时候了。” 包正弘以及见过苏沅的人一死。 那乐府小公子失踪的事儿就自然成了个无头的悬案。 乐家的人纵然再着急上火。 也不可能有法子。 苏沅回味过南歌离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好笑地说:“这里的事儿牵扯甚大,指定是要上报盛京的,届时人人都知道包大老爷是文大学士的人,乐府小公子被包大老爷带出去丢了,乐府的人岂不是就顺理成章的与文大学士站了对场?” “先生,您这是玩儿得好一手一箭双雕啊……” 乐府和文家,在盛京城中都是屈指可数的望族。 这两家关系素来不错。 暗中不知有多少龌蹉。 只是利益之上合作并坚。 难以下手攻破。 如今乐家最受宠的小公子在文大学士的人手上丢了。 两家必然生出嫌隙。 利益关系一旦生缝,想逐个击破就不难了。 见苏沅想透了。 南歌离不掩赞赏的点头。 “聪明。” “不过这主意不是我想的,我只是执行罢了,你倒是也不必夸我。” 苏沅啧了几声,心知肚明南歌离说的是谁,默默的不多问了。 饶是有南歌离的帮助。 苏沅想在短时间内将方家搭建好的框架顺利收下也并非易事。 毕竟苏沅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 而其中过程也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 南歌离拿出了不少事先收集好的东西跟苏沅细细的说。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门口有了人声的动静。 苏沅不自觉的抬头望去。 看清来人是林明晰,眼底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 可不等笑意蔓延,视线触及林明晰脖子上骇人的淤青时,嘴角立马就砸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冷冷的喊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一看她的表情,下意识的伸手。 苏沅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手,凑近了些看得更清,眼底瞬时就掀起了一阵暗沉。 “这是谁弄的?” 淤青在脖子上。 动手的人显然是动了杀心的。 但凡是…… 苏沅一想到那种可能,浑身的冷气就嗖嗖嗖的往外冒。 她将林明晰的手抓得死死地,指尖甚至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林明晰自知自己这伤看着吓人。 见状赶紧轻声哄:“就是不小心受了点儿皮外伤,不打紧的。” “真的没事儿。” 苏沅冷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嘴唇抿得死紧。 林明晰见了,无奈一叹。 “真的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苏沅见他左而右言其他的不肯说是谁伤的。 索性就撒开他的手自己坐了下去。 林明晰站着苦笑。 南歌离见了,眉心微微紧锁,声调也沉了下去。 “钱奇安不是去接应你了吗?为何伤成这样?” “钱奇安人呢?!” 林明晰伤着的时候,钱奇安就知道坏了事儿。 林明晰跟他不一样。 这位可是实实在在的文弱书生,半点武不会的那种。 当时也正是因为林明晰的文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怀疑。 才决定冒险让林明晰前去探路。 他千防万防没能防住。 不成想林明晰还是伤了。 而且是伤在那么要命,还无法遮掩的位置…… 钱奇安心里懊恼了一路。 进门时他特意落后了一步,想着能躲一时算一时。 可此时见是实在躲不过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尴尬地说:“那什么……” “途中出现点小状况,其实我……” “谁伤的?” 苏沅和南歌离同时出声。 钱奇安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尴尬了半响后,见不管是南歌离还是苏沅都没善罢甘休的意思,索性就说:“是山脚下的一个猎户弄伤的,但是那个猎户他……” “人呢?” 钱奇安苦笑着不说话了。 苏沅冷哼了一声,咬牙道:“猎户伤的?” “你倒是说说,哪个猎户能有这么只击要害的本事?” 南风是好的武师傅。 教苏沅的,不光是传统功夫。 也交她很多在经验上的东西。 林明晰脖子上这伤,一看就是手生生掐出来的。 而且还是一开始就下了重手,分明就是冲着要林明晰的命去的。 除了那专干杀人买卖的杀手刺客,寻常猎户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 苏沅的眼中蹭蹭蹭的冒着小火苗。 南歌离的面色也极为不善。 她不知是想到了谁,无声冷笑。 “吴川?” “他跟着你们回来了?” 苏沅听到人名的瞬间,立马就扭头看了过去。 钱奇安摸着鼻子小声说是。 吴川在林子中算是立了功的。 而且他的身份,绝对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所以他们回来的时候,自然是要带着他一起的。 只是…… “吴川是谁?” “你们去哪儿了?什么山脚?” 苏沅一连串的问题甩了出来。 钱奇安悻悻的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了。 林明晰去林中探路这事儿是瞒着苏沅的。 这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在惹苏沅炸毛啊…… 钱奇安不说话。 苏沅幽幽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难得的无措,主动上前拉住了苏沅的手,低声说:“咱们换个地方,我与你细说?”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啊,我也想听听,你都忙什么了。” 林明晰苦笑一下,对着南歌离和钱奇安微微颔首,拉着苏沅走了。 南歌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不耐道:“你们将吴川带回来做甚?” 钱奇安哭笑不得地说:“姑奶奶,他是立了功的,这次林中若是无他里应外合,伤亡不知要多出多少,于情于理,咱们也不能用完就扔啊。” “更何况此人虽身有罪孽,但是……” “哪儿来那么多但是?” 南歌离烦躁的打断了钱奇安的话,冷声道:“他本就该死。” “多年前就不该活着!” 钱奇安被南歌离震得无言以对时。 林明晰也被苏沅幽深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许是觉得气氛实在令人窒息,林明晰讪讪的笑了一下,轻声说:“左右我目前是没事儿的,我……” “那个姓吴的在哪儿?”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 “姓吴的,在哪儿?” 第286章 打林明晰算什么本事? 半个时辰后,被一排侍卫围在中间的吴川看着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的娇俏女子,眉眼间流露出一抹狐疑。 在女子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拉了拉头上的草帽。 像是习惯性的回避他人的关注。 苏沅缓缓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戏谑道:“吴川?” 吴川没想到苏沅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略显迟疑的点头,抱拳道:“正是,不知姑娘……” “林明晰是你伤的?” 苏沅打断了吴川的话,看似不经意的往前走了两步,嗤笑道:“你想掐死他?” 林明晰脖子上的伤,的确是吴川所为。 当时情景,他的确有那么一瞬动了杀心。 但凡林明晰嘴皮子上的功夫弱些,没能将吴川说动。 或许早就成了一具死尸。 故而苏沅话音落下,吴川并未反驳。 全然默认。 苏沅见状眼底冷意骤浓,捏了捏指头只闻嘎嘣做响,步步逼近。 她在距离吴川两步远的位置站定,冷冷地说:“有些人伤不得也动不得,阁下不该妄下狠手的。” 吴川后知后觉的听出苏沅为林明晰出头的意思,诧异之下有些好笑。 “姑娘,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我和林明晰也……” “你和林明晰怎么说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 苏沅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伤了他,那就是阁下的不是了,你说呢?” 吴川本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 换作从前,面对苏沅的咄咄逼人,只怕是早就按耐不住要动手。 只是此事是他理亏,故而哪怕是心中微恼,也只是说:“动手是我不是,可姑娘为何不提我为何动手?” 林明晰欺瞒在先。 当时敌我不明。 情急之下吴川没直接下杀手,就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 可惜的是苏沅并不想领这份留情。 苏沅啧了一声,淡声说:“我问你那个做甚?” “你一个曾经征战沙场的小将军,对一个书生动了手,以武制文,难不成还是你占理了?” 往事被提,吴川眼底燃起了暗色怒火。 “姑娘慎言!” 苏沅不屑的撇撇嘴,摆手示意护送吴川进来的人退后,冷笑道:“慎言?”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打赢了林明晰算什么本事?” “今儿能过得了姑娘这关,你再说别的也不迟。” 吴川被林明晰说服到现在,一路上心情都很复杂。 他恍恍惚惚的进了门,脑中设想过无数自己可能面对的场景。 唯独没有被一个姑娘拦着要动手的画面。 吴川很不想理会看起来就跟发疯似的苏沅。 但是眨眼间苏沅的手中就多了一柄长刀,刀锋冷光直绽,杀意凛然。 直面劈砍而下。 凌劲非常。 吴川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猛地撤了一步,意在闪躲,无心还手。 可苏沅招式凌厉,套路层出不穷。 刀锋之下,杀机重重。 竟然让他有种手忙脚乱难以应对的感觉。 吴川不得不打起精神见招拆招。 两人的招式逐渐狠辣凌厉。 一时间胜负难分。 护送吴川进来的侍卫见了,索性就点了一个人去前头报信。 南歌离等人还在内院等着呢。 得知苏沅和吴川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剑。 钱奇安脸色登时一变。 他难掩急切的站了起来,咬牙道:“这个姓吴的在搞什么?!” 苏沅是有些功夫傍身。 可那哪儿是能与吴川相对的? 南歌离本就对吴川不满已久。 若是再伤了她如今的心肝宝儿似的苏沅,后续岂不是更糟? 钱奇安急吼吼的想去拉架。 却被南歌离用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南歌离一眼也不看他,只是说:“你动静小点儿,别让清行听到。” 一刻钟前,苏沅找来了一个擅针灸的老大夫,拽着林明晰就进了屋。 老大夫一伸手,不由分说的就在林明晰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银针。 尽管林明晰的伤在脖子上,针灸和淤青也不知能扯得上什么干系。 但是身上多了这么些针,林明晰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被困在了屋子里。 也正是为此,苏沅才有了时间去找吴川的麻烦。 钱奇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 “我的姐姐哎,苏沅那小丫头胡来就罢了,你怎地还帮着她?” 吴川那厮伤着碰着没什么要紧的。 可万一苏沅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面对钱奇安的震惊,南歌离显得格外淡定。 她漫不经心地说:“你怎知,最后伤着的定是沅沅?” 钱奇安一时语塞。 南风在一旁轻飘飘地说:“吴川看似无碍,实则护着人杀出重围,又在林中与人缠斗许久,此时早已力竭,不足为惧。” 吴川强势时苏沅或许干不过他。 但是此时非彼时。 此时此刻动起手,吃亏的一定不会是苏沅。 钱奇安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心情尤为复杂。 他不可置信地说:“你确定能赢?” 南风冷笑。 “那是自然。” 苏沅近身功夫本就不弱。 又跟着他苦练许久。 旁的不说,趁人病要人命的本事绝对是有的。 若非有此把握,南风和南歌离也绝不会让苏沅前去冒险。 南风不再多言,板着张木头脸给南歌离续茶。 南歌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情不错的点头。 “火候正好,不错。” 在场的一个比一个镇定。 唯一能管得住苏沅的林明晰,自己都还是个动弹不得的小刺猬。 孤立无援的钱奇安无力的捂住了脸,强忍着心急坐了下来。 片刻后,苏沅甩手甩手的走了过来。 钱奇安紧张的望了过去,发现她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行走间生龙活虎精气十足的样子,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正迟疑要不要问,然后就看到了苏沅身后还跟着个吴川。 跟苏沅的精气神相比,吴川显然就多了几分不可说的羞恼气急。 更要命的是,他身上带了明显的伤。 脸上几处明显的青紫。 脖子上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勒痕。 显然就是刚刚弄上的。 红艳得很。 遮都遮不住。 钱奇安看看截然不同的两人哑然失语。 还真让南风和南歌离说中了? 第287章 小娘子气性大 苏沅心情不错的将手中的一截短绳扔到了地上,朝着林明晰在的方向探头。 “还没出来?” 南歌离笑着摇头。 “你不是特特跟大夫提了,要满半个时辰吗?我给你掐着点儿呢,还没到时辰。” 苏沅拍拍手说了好,接过南歌离递过来的茶一口闷了,擦着嘴角的水渍就说:“吴先生,咱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的,待会儿见着苦主,你可别忘了台词。” 吴川先是挨了一顿出其不意的揍。 后又被众人用诡异的眼神打量脸上的伤。 这会儿听到苏沅的好心提醒,基本上就处于爆炸的边缘了。 许是看出他面色不善,苏沅冷笑。 “怎么,你还想出尔反尔不成?” 出尔反尔不是不可以。 那是在有绝对把握反水的情况下。 可现在他身处敌方。 不光是苏沅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就连南风的目光都充斥着不善。 他若是敢直接反水。 等着他的可能就不是一顿揍了。 吴川忍着忿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吴某自认还是有说话算话的本事的,不劳你提醒。” 苏沅无声一笑,淡淡道:“先生能记住自然最好,我拭目以待。” 吴川黑着脸不吭声了。 南歌离目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钱奇安带着说不出的紧张问:“你想干什么?” 南歌离状似不解的笑了一下,自嘲道:“我想干什么?你这话问得,像是我能做什么似的。” 她是想要吴川死的。 可这人既活着到了这里,暂时就死不了了。 南歌离摩挲着手指唏嘘道:“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她叮嘱了苏沅几句,将南风留下给苏沅坐镇,慢悠悠的离开了众人视线。 南歌离面上是戴着面纱的。 吴川并未认出南歌离是谁。 待她走远,吴川的眼底闪烁出点点恍惚。 为何他会觉得此人有些熟悉? 还有…… 许是他的目光在南歌离身上停留太久。 站在苏沅身后的南风冷声警告:“再敢多看一眼,阁下的眼珠子就不必要了。” 吴川接连受气,这会儿语气已经不太好了。 “呵,好大的口气,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啧啧啧,徒弟都能把你脖子拴在树上,还敢来挑衅师傅。” 苏沅一言难尽的对着吴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发出嗤笑。 “你是命里五行欠揍,挨打没够么?” 吴川气得紫了脸,反复张嘴说不出话。 苏沅见了微妙撇嘴,张嘴就是吐槽。 “得了吧,好好的一张嘴像借来的似的,张嘴说不出话就闭上,省得为笨嘴拙舌招惹祸患,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 “有机会再见教你的习武的师傅记得上门去多叩几个响头,若无这身功夫,你早就被人打死了。” 林明晰的口舌之利,在于字字言言剖理在由,死死地的拿捏着人心最可测的那一面,让人无可反驳。 可苏沅不同。 苏沅这张嘴就跟抹了三罐子砒霜加二两鹤顶红似的,口吐犀利字字诛心。 说的没一个字是能让人不觉扎心的。 轻而易举将吴川扎成了个刺猬,苏沅心满意足的捧着小茶杯呼出一口气。 “开心。” 当事人吴川…… 围观钱奇安悻悻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暗自庆幸被挤兑的不是自己。 屋外死一样的死寂持续蔓延。 屋内的林明晰终于结束了这场不必要的受苦。 老大夫看准了时间拔针,一边收一边说:“对了,你脖子上的淤痕,得用药才能去除,我开个方子,你回头照着方子去抓药,一日多敷上几次,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好了。” 林明晰将衣裳整理好,略显疑惑。 “那这针还扎吗?” 老大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扎针有什么用?” “你这伤是皮外伤,扎不扎都没用,还是得抹药才行。” 若不是苏沅出了高价钱逼着老大夫给林明晰扎上一遭,老大夫都不愿意动这个手。 林明晰霎时无言以对。 老大夫叮嘱了一番,写下了方子,抱着自己的药箱悠哉悠哉的往外走。 走到门口,老大夫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林明晰,说不出的语重心长。 “小伙子,你是不是惹你媳妇儿生气了?” 林明晰微微一怔,不自在的点头说是。 他去山林中探路涉险之事,苏沅事先并不知情。 去了就罢了,还带着伤回来了。 苏沅自然气恼。 老大夫听了露出个了然的神情,好笑道:“你家小娘子年岁不大,气性倒是不小,来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找些对你无害,但是又能让你很疼的穴位施针,说是要给你个教训。” “你若是想自己少遭罪,还是赶紧着将人哄好了才是,否则就你这小娘子的气性来瞧,说不定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折腾你。” 老大夫看够了热闹,笑呵呵的往外走。 林明晰恍然一瞬拔腿跟上。 将老大夫从偏门送出去,林明晰从府上的一个丫鬟口中得知苏沅在院子里,索性就找了过去。 院子里,苏沅正抱着一个点心匣子挑点心吃。 南歌离本人并不吃这些个甜腻腻的玩意儿。 但是自打带上了苏沅,想着苏沅年纪小,正是好玩贪吃的心性。 身边多少要备上一些时兴的小糕点。 就怕这小丫头嘴馋了吃不上。 这是苏沅的专属。 旁人都没有的福利。 钱奇安自己也饿得不行。 但是还没到开饭的时辰,像是被冷落了似的,坐在这儿半天了,没茶没吃的。 又没人给他送,只能是眼巴巴的望着苏沅手里满当当的点心匣子,眼里全是说不出的渴望。 “丫头,好吃吗?” 苏沅咬着一块蝴蝶酥,含糊不清的点头。 “还行。” 钱奇安搓着手嘿嘿一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啪叽一下将匣子的盖子合上了。 她将盖好的匣子抱在怀里,笑眯眯道:“先生吩咐过了,只许我一个人吃。” 谁来了都不给。 特别是钱奇安。 一口都不行。 钱奇安苦哈哈的苦了脸,抬头看见林明晰过来了,若蒙大赦的对着林明晰喊:“师弟!” 坐在一旁石头上的吴川从自闭中回魂,也跟着抬头望了过去。 结果这一抬头,就正好将脸上和脖子上的伤暴露了个彻底。 林明晰见了,默默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迈步走了过去。 苏沅抱着匣子一动不动,也没察觉到嘴上什么时候就沾了碎屑。 林明晰走近,掏出一块丝巾,俯身轻轻的将她唇角的碎屑擦拭干净,轻声低叹。 “孩子心性。” 他就是不想苏沅冲动。 可谁知苏沅能为了堵吴川,将他扎在屋子里…… 苏沅撇撇嘴不接话,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吴川。 吴川咬了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挺着身子板着脸,硬邦邦的对林明晰说:“先前之事,对不住。” “抱歉,我不该伤你。” 第288章 负债累累 吴川愿赌服输。 这事儿本就是双方各有对错不好说的。 林明晰也没存再三为难的心思。 起身回礼,此事就算是暂时揭过。 苏沅抱着自己的点心匣子也不多言。 丝毫看不出先前用绳子勒着吴川脖子,逼着他道歉的凶狠。 吴川难得吃瘪,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脖子,抿紧了嘴唇不吭声。 钱奇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搜肠刮肚半天不知说什么打破尴尬,自暴自弃的嗨了一声,用手撑着下巴专心的等着外边的消息传回来。 到了傍晚时分,衙门里的消息才陆陆续续传了回来。 包正弘身负多罪,死不足惜。 徐泾面对确凿的铁证无法辩驳,被当场扒了官服关进大牢。 等候随行进京候审。 方家的产业被查抄。 明面上能搜刮到的,全被清点一空,作为赃物被盘点封箱。 会被作为罪证,送往盛京。 与包正弘有干系,牵扯到此事中的人,或大或小,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重者被抓捕查抄。 轻的,则是花银子保命。 城中百姓拍手叫好。 相关人士人心惶惶,奔走四处为保命想尽了法子。 府衙大门连续几日人来人往,热闹不绝。 前前后后被抬着送进去的箱子将整个府衙院子堆得满满当当,人都很难找得到落脚之处。 浣纱城的富商们自顾不暇,为了保命顾不得生意的时候,苏沅默不作声的开始闷声干大事。 她先是不声不响的将方家的产业链收了。 在方家织坊干了一辈子的那些工人,但凡是愿意留下的,都被留下了,就在老地方,换了个管事的,改善了吃住环境,提高了待遇酬劳,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默默复工。 而不愿意留下的,则是获得了一定的银钱补偿,可自行离去。 一度因城中变故,担心没了销路的蚕农们,也在实实在在的银子前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谁是首富巨头。 谁来管事当家。 百姓们其实压根就不在意。 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生计是否可得以为继。 甭管是谁接手,只要他们的生活不受影响就是最好。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苏沅就在南歌离和钱奇安的帮助下,算得上是顺顺利利的将方家的大部分框架完整接收。 架子是接过来了。 可剩下的事儿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苏沅毫无征兆的就开忙得脚不沾地。 时至深夜,苏沅屋里的烛还亮着。 林明晰端着一碗热粥,看着窗影中透出的光亮头疼叹气。 苏沅近日太过于专注了。 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长此以往,身子如何受得住? 林明晰无奈的敲了敲门,听到苏沅的声音才推门走了进去。 苏沅正咬着笔杆盯着桌上的东西发愁。 林明晰进去都没能让她分心。 林明晰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轻声道:“要忙完了吗?” 苏沅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摇头说:“整不完……” 见她没抬头的意思,林明晰抿了抿唇,走上前直接将那已经被咬得变形的毛笔抽了出来,放在一旁,抬手就捏了捏苏沅的鼻子。 “你忙了一天了。” 苏沅任由他捏着,仰头苦哈哈地说:“一天也没用啊……” 框架是接下来了。 织坊也顺利复工。 但是剩下的鸡毛蒜皮的事儿多到可怕。 原料的采买。 织坊的管理。 成品出来后的销路。 以及销售途中可能遇上的问题。 还有人员的流动管辖。 账册的清点核对…… 诸多杂事零零总总的合起来,对从未正式接触过这一类的苏沅而言,可谓是个艰巨的大工程。 若非之前她一直被南歌离带在身边,事先学了不少。 别说是应对,只怕是看着桌案上这一堆东西,就能让苏沅当场崩溃。 苏沅觉得,她就算是不眠不休的干上一年,这些事儿估计都弄不出个头绪。 她头大的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有气无力地说:“现在留下的人大多是包正弘曾经的原班人马,有些是只想做活求生的,但是也不乏心思诡谲之辈,但是谁忠谁奸,纵然是心里有数,目前也不能动手清理,只能是一边防着一边找适合取代的。” 林明晰闻言无声叹气。 他倒是有心帮苏沅。 但是经商一道,他是完全不通的。 尝试了一下也不行。 贸然相帮,说不定只会给苏沅添乱。 所以他心里再急,也只能在一旁看着。 他无奈的笑了笑,拉着苏沅起来到一旁坐下,将粥碗放在她手里才说:“再多事儿要做,也需人好好的才行。” “你若是把自己累坏了,精力不济,再发愁也是无用的。” 苏沅苦着脸低声应是,心不在焉的开始咬手里的勺子。 林明晰看了就好笑。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他抽出了苏沅手里的勺子,舀起一勺子粥递到了苏沅嘴边。 “张嘴。” 苏沅自打记事以来,从未被人喂过。 看着嘴边的勺子有些怔愣。 林明晰眼底笑意渐浓,低声催促。 “快些,手酸。” 苏沅红着耳朵咬住了勺子,眼神闪躲不敢多看。 林明晰佯装不知她的尴尬,轻声说:“沅沅,老师说,我们过些日子可能就要走了。” 苏沅诧异的啊了一声,茫然抬头。 “这么快的吗?” 苏沅猜到林明晰迟早要走。 毕竟他是要跟着南正奇出门游学的,到浣纱城也是因有正事儿。 此时他们能做的都做了,再在这里继续待着也于己无益。 可是苏沅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心里不太乐意,嘴上倒是强硬。 “走就走呗,反正你留下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轻轻道:“我听老师的意思,你暂时是要留在这里的,对以后可有打算?” 苏沅唉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地说:“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打算?”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册子,往林明晰手里一塞,郁闷道:“你知道我现在欠了多少银子吗?” “这上边记着的都是负债你敢信?!” 南歌离之前说得轻巧。 苏沅也没多想。 顺理成章的将这个烂摊子接下来以后,苏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是进了一个莫大的坑。 干什么都得花钱。 苏沅没钱。 南歌离主动升级为债主。 一笔接着一笔的外债相继而至。 苏沅忙死忙活折腾了好一段时日,到了现在,一分回头钱没见着,全是赤裸裸的红色负债。 苏沅木着脸指了指林明晰手里的册子,心情复杂。 “简单的说,在把这里赤字搞清楚之前,我是不大有可能脱身的。” 不然十个她捏在一起,都不见得能抵得上这里十分之一的债…… 林明晰粗略看了一眼吸了一口凉气,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好笑。 “竟欠了这么多了?” 苏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呢?” 这还只是开始。 后边不知还要欠多少呢…… 第289章 被逼无奈的慷慨 苏沅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心累得不行。 “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明晰将册子放在一侧,继续给苏沅喂粥。 一碗粥见了底,他才说:“多忙是一回事,照应好自己是另一回事。” “我走后,你不可再像近日这般不顾惜身子,记住了吗?” 苏沅心不在焉的嗯嗯嗯。 一看就很是敷衍。 林明晰没了法子,只能是揪着苏沅的耳朵认真道:“我说的,记住了没有?” 苏沅哎哎哎的叫着说记住了。 忙不迭的伸手去扒拉林明晰的爪子。 两人闹了一会儿,林明晰见她眉眼间皆是难掩的疲惫,将东西收好,拉着她就往内室走。 “天大的事儿也得人休息好了再说,先去睡觉。” 苏沅乖乖的被他拉着走。 在床边坐下,苏沅仰头看着林明晰的脸,不太自在地说:“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林明晰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头。 “不知。” 别说是他。 就算是钱奇安都不见得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 南正奇带着他们,更像是想到哪儿就去哪儿。 全然没个明确目标。 一切随缘。 苏沅幽幽一叹。 “好吧,那咱们随缘再见。” 苏沅竭力忽略心中的不舍,可字里行间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许酸味。 林明晰唇角不受控制的往上微扬。 低头看她:“舍不得?” 苏沅气急的推了他胸口一把,咬牙道:“少自恋,谁舍不得?” “我。” 林明晰郑重其事的在苏沅的脑门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含笑道:“是我舍不得。” 若是可以。 林明晰恨不得将苏沅栓在身边,时时刻刻都带着。 只是……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无奈,低声说:“两年后我就可下场一试,到时我亲自来接夫人归家,好不好?” 苏沅忍着笑横了他一眼,满是嫌弃。 “两年后我说不定也可被称作一方豪富,姐姐我富甲一方,见的美男多了,不见得稀罕你这样的小书生。” “你就算是来了,我还不一定能看得上你呢。” 林明晰惩罚似的捏着苏沅的侧脸,轻轻磨牙。 “你敢。” “敢背着我多看一眼旁人,我回来就……” 苏沅挑衅似的挑眉。 “你就如何?” 四目相对半响,林明晰怅然叹气。 他微微退后半步,拱手轻叹:“小生一介书生,没夫人的家底,也没夫人这般才华。” “届时夫人若真是嫌了我,我大概也只能是死缠烂打,争取求得夫人心软,在桌上给我添副碗筷,再说旁的,我可能就没那样的本事了。” 苏沅扭头扑哧乐出了声。 林明晰故作惆怅的叹够了气才说:“我有这样的机会的,对吧?” 苏沅板着脸,故意说:“那可不一定。” 林明晰牵唇一笑,凑近些用额头轻轻的碰了碰苏沅的头。 “早些歇着。” “明日我叫你吃早膳。” 苏沅绷不住笑说着说是,手脚并用的将唠唠叨叨的林明晰赶了出去。 她倒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脸,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还是笑出了声。 “傻样。” 林明晰说是叫苏沅吃早膳。 实际上第二天苏沅压根就没机会坐上餐桌。 城外的织坊出了点小状况,苏沅一早得了消息,急匆匆的就赶了过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将明。 苏沅囫囵着对付了几口吃的,不等坐下歇口气,就被南歌离叫了过去。 书房里,钱奇安和南歌离都在,旁边还坐着个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林明晰。 苏沅搓了搓鼻子啪叽坐下,疑惑道:“先生叫我何事?”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扫了不动如山的林明晰一眼,淡声道:“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苏沅眨眼。 “什么?” “你初初涉猎这么大的摊子,本以为你会手忙脚乱,可我之前看你尚能应付,就想着让你自己历练一下,熬过这段时间也就好了,也算是积攒的经历。” 南歌离刻意停顿了一下,好笑道:“不成想,有人却不太愿意。” 苏沅自己忙着不觉得。 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别的。 林明晰看她这状态,暗地里却是心疼得不行。 今早苏沅前脚刚出门。 林明晰后脚就去找南歌离谈话了。 谈的内容也不多。 核心就是一个。 希望南歌离能找两个信得过的,靠谱的人帮着苏沅些。 不说多的,也不求帮多久。 只要是能踏踏实实的,帮着苏沅将目前的混乱局面稳住,让苏沅不那么辛苦就行。 这个要求无可厚非。 相关的人南歌离也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她示意南风将人叫进来,解释说:“这几个人,都是积年培养出来的心腹,做事稳重可靠,也有经验,更重要的是,绝对信得过。” 南歌离轻笑一声,说:“这些人原本一开始就给你的,只是既应了这摊子归你了,那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也不好贸然插手,就想着要不算了,等你自己去慢慢琢磨也行。” “可既是有人不乐意了,我索性就想着让这些人能暂时帮你一段时日也好。” “你若是看得上,那就将人收下,等找到合适的人取代了,就再把人还给我。” “要是不想要,那也行,我绝不插言多话。” 既是归到苏沅名下的产业,那就是苏沅自己的东西。 南歌离不想也不会指手画脚。 她这么说,也只是给苏沅提供了一个多余的选择。 至于人要不要留下,全看苏沅做主。 苏沅最近最发愁的,就是没信得过的人帮忙。 南歌离这时说这话,等同于是雪中送炭。 她激动的亮了眼,不住点头。 “先生特意安排的,又是信得过的,自然是好的,我怎会拒绝?” 她求之不得好吗? 钱奇安闻言哼了一声,有些酸溜溜地说:“哪儿是你先生安排的?” “分明是我的人好吗?!” 南歌离名下有产业。 但并非主经商之道,人手心腹自然没专门做生意的钱奇安多。 这些人,满打满算,都是南歌离用各种手段从钱奇安的手里挖来的。 能被南歌离看中的,自然非一般角色。 钱奇安自己培养点儿心腹也不容易。 这会儿想起都还是一脸肉疼。 他忿忿的咬了咬牙,拍着大腿说:“弟妹啊,咱们可说好了,这些人只是我暂时借给你使唤的。” “等你这边差不多了,可是要将人还给我的,我为了……” 南歌离张嘴就是嘲讽。 “要你几个人就这般小气?哪儿来的脸叫一声弟妹?” 钱奇安瞬间语塞。 林明晰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指尖,轻飘飘地说:“师兄想来是不会小气的,沅沅不必当真。” 钱奇安…… 他是大方的人吗? 慷慨不都是被逼出来的吗?! 第290章 那我就去见他 钱奇安的哀嚎痛苦无人得见。 但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饶是情况突然骤然上手,可只要熟悉了大致流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能适时的给出一些合适的建议。 让在经验和理论上全然一片空白的苏沅大为受益。 有了南歌离从他那儿薅出来的人,短短几日的功夫,苏沅的工作量大幅度下降。 整个人也因此终于得了喘气的机会。 苏沅这边上了正规。 林明晰等人的出发日期也提上了日程。 吴川身为重犯。 又跟南正奇和林明晰等人暗中有交易。 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一同出行。 南正奇现在对外依旧是个死去的罪犯。 哪怕暗中有皇上相护,也不可能大肆宣扬行踪。 故而他们从进城到离开,从头至尾,都没几个人知情。 有需要出面的事儿,多是钱奇安和林明晰去办的。 这边的事情大致见了尾声。 也就是到了他们该走的时候。 出发的那一日,南正奇特意给苏沅和林明晰这对久别重逢的小眷侣留了些时间道别。 然而苏沅却不太领情。 她甚至都没去送。 苏沅扒拉着桌上的账本,心不在焉地说:“有什么好送的?” “左右又不是见不到了。” 苏沅嘴比鸭子硬。 心思也没寻常姑娘家那么敏感。 林明晰真有点儿什么事儿,她能瞬间一蹦三尺高。 恨不得当场让伤了林明晰的人血溅三尺。 但是若说旁的姑娘家最为在意的伤春感秋,离别之愁,苏沅则是半点也体会不到。 甚至还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矫情。 见她真不动,南歌离好笑的啧了啧,戏谑道:“这一别,下次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不去送,难道就不怕清行觉得你不在乎他?” 苏沅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照您这说法,难不成我巴巴的去送了,他就能感受到人间温情了吗?” 好好的,送来送去的,平白非得搞得那么矫情做甚? 苏沅拿着支笔在账册上飞快的划过,轻描淡写地说:“去送了他也得走,去不去都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有那闲工夫,不如在这儿好好的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利索。” “把琐事都处理完,自然很快就能再见了。” 南歌离眼底闪过一抹恍惚,笑道:“那若是他不得空呢?” 苏沅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说:“他不得空,我便去见他,这有什么为难的?” 双方都被琐事缠身的时候,自然无缘得见。 不抓紧时间将缠身之事处理好,反而是一味地去纠结多久才能见。 这在苏沅看来是毫无可取之处的做法。 苏沅扯了扯嘴角,眉眼间带上了几分难以描摹的傲。 “如果有心,没机会自然也能创造出机会。” “若是无心,一送三别又能如何?” 苏沅笔尖顿了顿,好笑道:“我曾看到过一句话。” 南歌离好奇:“什么话?” 苏沅轻声而笑,淡淡地说:“所爱隔山海,山海即可平。” “更何况我俩之间还没隔山挡海,不过是时间罢了。” 而她目前除了这一身还不清的债务,多的就是时间。 苏沅耗得起。 也不怕耗。 南歌离闻言恍惚许久不曾回神。 苏沅等了半响没听见回响,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先生?” 南歌离仓促间掩饰住眼底复杂,转头避开了苏沅眼中的探究之色,怅然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苏沅摩挲着笔杆不接话。 南歌离转身背对着苏沅,淡声道:“对了,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事儿,你记得别忘了。” 苏沅的脸黑了一半,郁闷的攥着笔杆不吭声。 像是察觉到她的郁闷,南歌离好笑不已。 “我也是受人之托转告而已,你别跟我恼。” 苏沅闷闷的嗨了一声,无奈道:“我哪儿敢?” 真是有那心没那胆儿。 谁让她端着人家的碗。 吃着人家的饭? 南歌离忍着笑,轻声说:“你欠的债,多是那位给的,自然也是要还的。” “那位不要旁的,只想你能把这线给他拉出来,此事若成,来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对了,那位赐了名儿,你且记着些。” “就叫天机所。” 苏沅头大的嗯了嗯。 南歌离笑笑就走了。 背影间竟能看出些许仓促。 苏沅狐疑的咬住了笔头,纳闷不已。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是怎么了?” 苏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着繁重的事务来麻痹自己林明晰已走的事实。 城门外,林明晰深深的望了一眼城内方向,垂首无声轻笑。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钱奇安陪着在此等了半个多时辰,遥首望去不见人影,生怕林明晰伤情,赶紧说:“师弟你别难过,弟妹或许只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一会儿可能就来了。” 林明晰闻言轻轻摇头,温声说:“她不会来的。” 要是会来,那就不是苏沅了。 钱奇安面露不解。 林明晰却无心多说,垂眸掩去眼中复杂,慢条斯理道:“咱们准备出发吧。” 钱奇安诧异:“不再多等会儿了?” 林明晰好笑:“有什么好等的?” “咱们就算是等到天黑,沅沅也不会来的。” 钱奇安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一心想着为苏沅辩解几句,难掩着急地说:“哎呦,你怎就笃定她不会来?你们此去一别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弟妹无论如何都是要来送你的,咱们也不着急启程,再耐心等等就是。” 见钱奇安真不动。 林明晰有些无奈。 他说:“师兄,真不用等。” 钱奇安着急得跳脚。 “不等怎么行?你俩……” “下次总能相见的。” 林明晰打断了钱奇安的话,轻描淡写道:“与其在此处空等,不如早些出发。” “等我将必须要做的事做好,就能早些来见她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钱奇安呐呐无言。 林明晰却已经转首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南正奇掀开车帘喊了一声:“出发。” 钱奇安茫然的看了一眼无人的城门,懊恼的跺跺脚爬了上去。 林明晰拨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唇角无声上扬。 沅沅,我会尽快来见你的。 第291章 本事翻了天 林明晰走后,于苏沅而言,日子过得越发的快。 曾经名震四方的浣纱城方家,经过几道程序后,正式被更名为苏氏。 考虑到女子经商多有不便。 苏沅索性就化身作男子在外奔走。 她白日里在外奔波。 夜里就跟着有经验的人学如何打点大小杂物。 每天雷打不动的,还要跟着南风习武。 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至,将她除了睡眠以外的时间全部排满。 苏沅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夜里倒床就着。 几乎匀不出半点时间来想别的。 日子忙忙碌碌的过,等苏沅回过神来,已经是年底年关将至的时候。 距离浣纱方家之变已有大半年。 苏沅抓住了时机,在浣纱城中富商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站稳了脚。 等这些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氏已经潜移默化的取代方家,成为了浣纱城中新一代不可忽视的存在。 跟曾经的方家相比,或许还有不小的差距。 可能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有如此成绩。 不管是苏沅还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南歌离,都欣慰非常。 不管怎么说,好歹算是没白忙活。 这就是最好的。 苏沅如释重负的在账册上又打了一个小叉,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 前期借债投进去的数额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哪怕后期有了些许盈余,可还是资不抵债。 前前后后折腾了这许久,到了这会儿,终于是能暂时性的抵上一小部分了。 坐在一旁看书的南歌离见她暗喜的模样,难掩笑意。 “这么高兴,看样子年底清账是赚钱了?” 苏沅嘿嘿一笑,拿起账册对着南歌离晃了一下,说不出的小得意。 “赚得不多,还算过得去。” 南歌离打眼望了一眼,很是给面子。 “不错不错,比我想的强了不少。” 苏沅美滋滋的将账本放好。 她双手撑着腰后的桌子,皱眉道:“赚钱是一,还有个事儿我想与先生商量。” 南歌离头也不抬地说:“你说。” “年后我想出趟门。” 浣纱城挺大的。 但是再大的地方,也总有探索完的时候。 这里的事情苏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手上的活儿也能暂时托付给信得过的人。 有能脱身的机会,苏沅自然不想就此不动。 南歌离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眼底含笑。 “你想去哪儿?” 苏沅歪着脑袋说:“按我的想法,应该是由南向北一路走过去的,只是时间大概不允许,所以折中选了一下,打算先去浙安。” 南歌离倒是没想到苏沅会想去那儿,闻言意外一笑。 “为何是浙安?” 苏沅来了劲儿,将一副看过多次的舆图拿了出来,指着上边标红的一条线说:“先生您瞧,浙安地处正中,近浙水,临江而成,旁的不多说,光是这水运的便利,就足以胜过多地。” “若是能将浙水的路子打通,从浣纱出去的料子,就可途径浙安,临水,湖泽等地,直往盛京。” 不光是能直通盛京。 甚至能四通八达的通向各地。 也能以更快的速度,将各地的东西运回来。 苏沅拿出支笔在舆图上点了点,画出两条明显长短不一的线,说:“浣纱城现在出去的东西,多走陆路,但是陆路的路程显然比水运的长了许多,时长也花费得更久。” “常年累月下来,人力物力,途中的花销支出,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能改走水道,相应的就节省了许多。” 节省了输出成本。 盈余的速度自然会加快。 南歌离想了想,说:“这样明显的好处,你能看出,旁人自然也可看出。” “你可知,为何之下包正弘等人宁愿多花钱也不愿走水运吗?” 苏沅想到了这个,自然也打听过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水匪。”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话不光是适用于猎户和渔民。 对于想不劳而获,靠暴力吃饭的匪徒而言,也是适用的。 浙安一带匪患极重。 过往商船,无论大小,多数都会被水匪劫持。 运气好些的,或许丢了货物还能勉强捡回性命。 换个运气不好的,可能连人带货物都得成了水匪们的下酒菜。 因此,哪怕是人人都知道水运更加方便。 但是却鲜少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像是不解。 “你既都知道,为何还会有此念头?” 明知山有虎。 还偏向虎山行。 这可不像是苏沅的性子。 苏沅用舌尖顶了顶侧脸,目光闪躲一瞬含糊道:“我不久前,打听到点儿小道消息。” 南歌离狐疑眯眼。 “什么消息?” 苏沅故作轻松的甩了甩手,闷声道:“那什么……天机所不是刚有点儿小规模么?” “我想着让他们试试手,就让他们打听了一下。” 南歌离目光一凛,声音沉了下去。 “你打听到了什么?” 许是察觉到南歌离的严肃,苏沅神情愈发不自在。 她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那水上的据说跟那位脱不了干系,我就想着要不让人通融通融,给我过了呗,左右都是一家人您说是吧?何苦为难我呢?” 南歌离表情复杂得简直难以言语,过了半响才无言道:“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让你暗中成立天机所,是想……” “结果你让天机所去查这个?!” 这事儿说起来,其实真的是个误会。 天大的误会。 苏沅一开始没起心想查这个。 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纯属是误打误撞知道的。 苏沅苦着脸小声哼唧:“我这不是每每隔着两个月,就要着人往送一次粮食吗?但是送到了却说不清粮食去处何在,这都是我赚的血汗钱,我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心里怎么都不踏实,索性就让人暗中寻摸了寻摸。” 可谁能想到,以还债的名义送到南江的粮食,其实并没有真的到南江。 而是在去往南江的途中就被人卸了。 一摸去向,就顺藤摸瓜摸到了浙安。 再一仔细留神打听,好家伙,粮食都被一伙水匪收了。 苏沅初初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咯噔惊了一下,顿时就不敢再往下查了。 可事后一想,她又觉得这个发现其实是大有可为的。 粮食是她用来还债的。 债主就在浙安。 浙安又是债主的地盘。 她从债主的地盘上过一过,顺带着给债主多赚些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有何不可? 南歌离表情复杂说不出话。 苏沅搓着手指头闷闷答言:“先生,我不是故意的,真就是凑巧。”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望着她,口吻微妙。 “苏沅沅,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了。” “让你搞天机所,真是搞对了……” 天机所才成立多久? 不具规模还能无声无息的查到那位的头上去。 这本事简直大得翻天了! 第292章 是个聪明丫头 苏沅的提议,南歌离是很不想同意的。 那位在浙安一带以水匪的名义豢养私兵。 这本就是无人知晓。 知道了就能掉脑袋的大事儿。 苏沅凑巧知道了,不躲着些就罢了。 还上赶着去求合作。 这在南歌离看来,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但是抵不过苏沅主意已定之下的死缠烂打。 南歌离被苏沅缠着磨了几天,最后到底是松了口。 她头大地说:“我对那边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也不能给你任何建议,我只能说给你暗中引荐一个人,至于能不能行,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试试后若是不行,能让苏沅就此打消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也是好的。 省得苏沅一天到晚的总是想有的没的。 平白让人跟着受惊吓。 苏沅听了喜笑颜开的说了好。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没好气。 “你说你好好的做自己的买卖,何苦掺和到这事儿中去?” 乱局之象早有。 苏沅这时候知道得越多,后期就越是难以脱身。 她这…… 像是知道南歌离在忧心什么,苏沅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叹息道:“我是贪图好处不假,可也不全然就是个只能看得见眼前好处傻子。” “不在那位耐心尚存的时候试探出底线,我如何得知日后行事的分寸?” 苏沅这买卖看似是她自己的。 可实际上,却掺杂了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本钱是那位给的。 人手也是那位暗中出的。 苏沅与其说是个当家的,不如说是个明面上的幌子,帮人管事拿好处的。 她又奉了那位的命,借着商帮漕运的便利,暗中成立了收集天下消息的天机所。 无形中与那位说不清的纷争早就混在了一起。 早就不是孑然一身的小买卖人了。 一只脚都踏进了浑水。 还想着如何保全自身。 岂不是可笑? 苏沅幽幽的唉了一声,苦笑道:“自古帝王之心难测,君主之威不可摸。” “光明正大的在那位眼皮下底下办事儿的人,尚且要小心提溜着自己的脑袋,我这个还是见不得光的,如何敢不小心行事?” 不违背良心的事儿,做什么都行。 但是苏沅一定得弄清楚,什么能做。 什么不能做。 还有就是,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沅想想自身处境也很是发愁,苦哈哈道:“还有就是,先生您想个法子,找个专业的人管理天机所吧。” 南歌离闻言面露意外。 “你希望有人来管理?” 天机所从筹备至今,都是苏沅一手带起来的。 说是苏沅的心血也不为过。 再者说,天机所是那位特意点名要暗中成立,并且要赖以重用的组织。 只要苏沅将天机所打点好了,来日的恩宠必然少不了。 指日可摘的桃子,苏沅难不成就真的舍得拱手于人? 瞧出南歌离的诧异,苏沅无声撇嘴。 “那是自然。” 不专业人士来管,难不成她还要兼职当个情报头子吗? 苏沅歪头认真的看着南歌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从头至尾,我都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她不奢求能大富大贵。 也没做过什么一日飞天的豪富美梦。 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她自己的小日子,苏沅就挺心满意足的。 机缘巧合之下被牵扯进来是意外。 但是意外总是要找机会纠正的。 苏沅搞不懂朝政之事。 也看不懂天下之局。 她只知道,再掺和下去,来日可能就危险了。 鸟尽弓藏。 可从来都不是说来逗人发笑的。 尽管现在想这个好像有点儿杞人忧天。 但是苏沅上辈子电视剧看得多,不得不多想几分。 多留一手,总是能活命的。 苏沅闭了闭眼压下眼中复杂,淡声道:“浙安一带的水运通了,往后运东西也不会引人疑窦,买卖渠道畅,消息来往自然也就多,对那位的计划,和隐藏在附近的人都是有利无弊的,您只管帮我往上报就是,想来那位是不会拒绝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长期要往那边送东西。 按目前的这种方式肯定不行。 苏沅能查到蛛丝马迹。 有心人自然也能发现。 苏沅倒是不怕那位的私军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扣什么罪名。 但是怕火烧连船,最后烧到自己的身上那可就是大事不妙。 所以与其说她是为了多得些好处。 不如说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 无论如何,运输粮草补给的方式,一定要改。 浙安水运必须得通。 南歌离转念一想就大致明白了苏沅的意思。 她轻轻皱眉。 “那你呢?” “你打算怎么办?” 苏沅笑着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买卖我会接着做,能提供的便利渠道,我也会尽可能的去提供,但是除此以外,与我无关的事儿,我以后都不想碰了。” 贵人们想争什么,就去争什么。 她不感兴趣。 也没心思去感兴趣。 苏沅低头搓了搓手指,笑呵呵道:“我只管一门心思做买卖,至于别的,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各司其职,岂不是更好?” 其实目前没有人比苏沅做得更好。 但是面对苏沅暗含祈求的眼神,南歌离哑声无言半响,垂眸轻笑。 “罢了,如果你想这样,我去替你求便是。” 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认认真真的对着南歌离弯腰行礼。 “多谢先生体恤。” 若无南歌离,苏沅当着不知道怎么从这泥潭中抽身。 尽管当初拉着她下水的就是南歌离。 但是此时此刻,苏沅对她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南歌离闭着眼摆摆手,好笑道:“不必谢我,我只是……” “大约能体会罢了。” 苏沅担心的,何尝不是她无数次忧心过的? 只是苏沅尚能抽身。 她身负太多,泥足深陷,只能被迫向前走,再难回头。 南歌离心情复杂的默然不语。 苏沅想了想,起身退了出去。 南风进来时,南歌离正看着烛火旁不断飞舞试图冲撞的飞蛾默默失神。 烛上未罩灯罩。 被飞蛾再三冲撞,这会儿烛芯都已然歪了。 南风轻步上前,找来了小剪刀将歪了的烛芯剪去一截,轻轻扶正。 屋内光亮比甚之前,南歌离盯着看了半响,突然用平淡的口吻将苏沅先前之话说了一遍。 南风哑然片刻,垂首道:“是个聪明丫头。” 第293章 听说姑爷是个好性儿的 没被所谓的远大前程所惑。 在迷雾缭绕中还能看清本质。 以苏沅的年纪而言,实属不易。 南歌离轻轻的笑了几声,闷声道:“是啊,的确是个聪明丫头。” 聪明得都有些过分了。 她自嘲似的摇摇头,哑声道:“她既是不想涉这浑水,那就不涉。” “你将纸笔拿来。” 南风应声去了。 南歌离看着不断跳跃的烛光,无声而笑。 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年关。 按理说过年是要热闹些的。 但介于院子里满打满算拢共也没几个人,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苏沅忙活了一日,最后忙里偷闲坐下,和南歌离南风两人吃了顿饭,年就算是过了。 年后第三日,苏沅收到了林明晰托人寄来的东西。 是一对装在小盒子里的娃娃。 娃娃是用木头雕的,看得出来雕刻之人的手法不甚娴熟,细节之处尚不流畅。 刻刀点点,用心至极。 娃娃逗趣呆萌,看着就很是可爱。 两个娃娃一个巴掌大。 一男一女。 胖乎乎的小脚丫子上还刻着苏沅和林明晰各自的名字。 明显就是一对。 苏沅忍俊不禁的拿起娃娃,在盒子下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就写了四个字。 盼卿顺意。 苏沅摩挲着娃娃的胖脚丫,眼底不由自主的就浮上了抹不开的笑。 “盼君诸好。” 年一过,苏沅就准备要出发了。 南歌离也要出行。 但是临时有些急事儿要处理,不与苏沅一起。 苏沅朝南去。 她却要向北。 临别前,南歌离不放心的拉着苏沅的手叮嘱了半响。 末了实在是找不到说的了,重重的捏了一下苏沅的手,低声说:“将我给你的东西带好,遇事切勿大意马虎,有什么危险以自身为重,不可冒险。” 苏沅笑眯眯的应着好。 南歌离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 话到了嘴边,却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她无奈一叹,苦笑道:“你是个机灵的,想来也不需我多叮嘱,万事小心就是,记得随时给我传信,不可逞强。” “我那边的事结束了,就抓紧着来瞧你。” 苏沅心大的连声应是。 笑眯眯的模样半点看不出离别之愁。 南风看着苏沅,木板似的脸上也隐隐带着不放心。 等南歌离都交待完了,他挥手叫出了两个人,沉声道:“你武艺初成,尚不算精,出门在外少不了遇风涉险,这两人旁的不行,当个打手护个平安还行,你将人带上吧。” 南风本是高手。 能被他称作不错的,自然是假不了。 那两人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沅行礼问安。 “小人庄卫。” “小人杨悠。” “见过主子。” 苏沅赶紧侧身避开了这个礼,难掩惊喜地说:“这就给我了?” 南风好笑的嗯了一声,点头道:“给你了。” 苏沅新得了两个打手,欢喜写在了脸上。 南歌离有心多说两句,瞧她这模样最后撑不住笑出了声。 话尽相别。 南歌离走后,苏沅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早就跟着苏沅的来福拿着一个披风走了过来,小声说:“主子,风大寒重,不宜久站,您还是上车吧。” 苏沅搓着手呼出一口白气,幽幽而叹。 “咱们也该走了。” 苏沅上了马车,庄卫杨悠二人骑马在车后随行。 他们这次出门,少则三月,多则快半年。 所以出门前尽管尽量轻车简行,但是零零总总合起来还是足足有三辆马车。 来福坐在车里给苏沅倒了杯水,自顾自地说:“南先生说事情其实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派个人前去就可,主子何苦要亲自走上一遭?” 来福不清楚苏沅和南歌离说的是什么事儿。 但是南歌离的确是说过,这一趟苏沅不走也使得。 但是最后苏沅却执意暂时扔下浣纱城中的一大摊子事儿要走。 出门说是游山玩水。 其实就像是遭罪。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不知要吃多少苦。 来福是当真不解。 苏沅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好笑道:“听百遍不如看一遍,让旁人去,怎会有自己亲自去瞧瞧的好?” 苏沅走这一趟,也不光是为了那事儿。 浙安一带,有的精巧小玩意儿可不少。 只是苦于路途遥遥,运输不便,故而名声是有了,在别处却不易得。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搞点儿别处的特色回来,也是个好赚的由头。 苏沅负债深重。 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能搞钱的机会。 苏沅的深意来福不解,索性就笑笑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主子身边一直没个贴身丫鬟伺候,等到了下个地方,要不去找个人牙子,买几个丫鬟回来吧。” 来福是南歌离的亲信。 办事稳妥伶俐。 南歌离见他跟着苏沅挺好,苏沅又实在是缺人,索性就将他给了苏沅。 可他终究是个男子。 许多事上都有不便。 采买丫鬟这事儿也是早就有的念头。 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苏沅心不在焉的啧了一声,晒笑不已。 “才多大点儿家底,怎就要人伺候了?” “我自己又不是不行。” 再说了,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人。 用不着前呼后拥的。 人多了她还不习惯。 来福不赞同的摇头,好笑道:“您倒是不在意,只可惜小人心里怯得很。” “听闻咱家姑爷是个好性子的,只是再好的性子,想来也是会醋的。” “若是让姑爷知道,您身边始终没个贴身的丫鬟,只跟着小的一人,万一姑爷醋了迁怒小人该如何?” 来福一脸怕怕的抖了抖肩膀,笑着说:“您就当可怜小人,届时就找两个合适的吧,否则等姑爷回来了,小人可没法子交待。” 来福故意将话说得逗趣。 苏沅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就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什么姑爷?” “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明晰什么时候就成了姑爷了? 来福忍着笑,认真道:“先生走之前可叮嘱过小人,说咱家那位姑爷是个本事人,只是心尖尖上就惦记着您,让小的千万不可怠慢,定是要将您照顾好了,否则等姑爷回来了,有小人的好果子吃。” 来福一口一个姑爷。 饶是苏沅脸皮再厚,慢慢的也红了耳垂。 她目光闪躲的扭头看向了窗外,没好气道:“没有姑爷。” “一天到晚的别瞎惦记。” 再说了,那什么见鬼的姑爷,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第294章 麻烦门外撞 苏沅在心里抱怨林明晰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时候,林明晰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柄小刻刀,小心翼翼的雕着什么。 钱奇安拿着个水壶走过来,见状好笑出声。 “又在给你那宝贝媳妇儿刻东西?” 林明晰被打趣了也不在意,笑笑低头吹去人偶上的小木屑,淡声说:“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钱奇安戏谑十足的瞥了他一眼,玩味道:“这一路上只要闲着你就在弄,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找人送回去,这会儿只怕已经攒了不少了吧?” 林明晰随身的行李里有一个小箱子。 箱子旁的什么也没有。 就单独装不同的小木偶。 钱奇安凑巧见过一次,忍不住好笑。 “再不送过去,只怕你那小箱子都要装不下了,要不师兄另外给你找个大的?”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将人偶收好,无奈道:“不劳师兄操心,我那箱子还够装的。” 钱奇安狭促的嘿了几声,也不嫌地上脏,直接在林明晰的身边席地坐下,悠悠道:“明日过了关,咱们就要到怀北了。” 他突然扭头看着林明晰,笑着问:“怀北可跟咱们之前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民风最是彪悍,不论男女都是能当街撸袖子的主儿,怕不怕?” 林明晰神色平淡,不以为意地说:“何处可怕?” 再彪悍的民风,那也是血肉而筑成的人。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 将自己带出来的小刻刀收好,淡淡地说:“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有些人心,堪比鬼域。 那才是最秘而不宣,可怕至极的东西。 钱奇安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难掩感慨地说:“其实早些年我曾有机会到过一次怀北,当时年少,不知老师让我特意去一趟的玄机,事后多年想起,也觉恍惚。” “未曾亲眼见前,我都不敢想,世上竟还有人是那般煎熬的活着。” 林明晰从未到过怀北之地,故而有些不解。 钱奇安唏嘘的唉了一声,感叹道:“只可惜,我到底不是那块料子,能看却难切身体会,担不起那样的重望。” “只能辜负。” 林明晰狐疑的眯起了眼。 钱奇安却无意再多说。 他站起来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明日到了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你或许跟我是不一样的。” 钱奇安笑笑就走了。 林明晰握着手中不曾成型的小人偶,默默的抿紧了唇。 怀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林明晰踏入怀北地界的头一日,苏沅一行人也终于得以进城休息。 来福是个办事利索的。 他们如今又不缺银子,早早的就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苏沅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日。 来福等人去补东西的时候,她没让其他人跟着。 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的上了街。 她本意是想搜罗点儿当地的特产,顺道看看有没有能运回去卖的小玩意儿。 毕竟好歹出来一趟,怎么着也不能空手而归。 多少能赚点儿是点儿。 但是这里距离浣纱城不算多远,无地域差距,东西自然也就没多大区别。 苏沅在集市上转悠了一圈没转到什么,转身进了一个有名的书斋,在掌柜的推荐下选了两本给林明晰带的书,抱着书刚出了大门,就被一个直挺挺撞过来的人撞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苏沅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在那人影势头不减继续往前冲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单手撑着柜台的台面,轻身一跃直接就翻到了柜台内侧。 书斋里的伙计也懵了。 见苏沅都蹦进来了,瞬间回神,赶紧上前去拦住那个人影说:“哎呦,姑娘您这……” “闪开!” “别挡道!” 那人一把推开了伙计,看见苏沅的方向眼里一亮,手脚并用的就要朝着苏沅这里跑。 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大约十五六的样子。 面容姣好,甚至还化了精致的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寒意正隆,她身上穿的却是一身薄得几可见肤的粉红纱衣。 此时纱衣凌乱不整。 走动间更是露出了半个肩膀。 若真是个男子在此,见有这么个小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只怕是喜不自胜。 可苏沅她不是男的啊! 任谁好好的见着这么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朝着自己扑过来,都会吓得半死的好吗? 苏沅面露惊恐,指着她说:“姑娘你冷静!” “冷静点,我……” 砰的一声,那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直接就将猝不及防的苏沅摁倒在地。 苏沅被压在下头后脑勺磕得一声闷响,疼得好一会儿满脑瓜子里转悠的都是嗡嗡嗡。 谁能想到,好好的走路也能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雷撞上? 苏沅正吃痛难忍,还没能回神。 谁知那姑娘直接就上了手。 苏沅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一凛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声调也瞬间冷了下去。 “姑娘,你这样只怕是不太合适吧?” 恶意冲撞就罢了。 还想动手撕衣服! 大庭广众的,这简直就是在欺人太甚! 哪怕这是个姑娘家,也真的很过分! 苏沅的神色实在算不得多好。 甚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那姑娘见了,眼底闪过一抹怯意,但是手却没收回去。 她红着眼看着苏沅,故作强硬,声音却抖得几乎不成音。 “你帮帮我。” 苏沅猛地一怔。 门外响起了带着怒意的男声:“人呢?” “那小娘们儿跑哪儿去了?!” “给我搜!” 许是听见了外边的声响,她紧张的往外看了一眼,小声哀求。 “公子你帮帮我,我求你了。” “外边那些人……” “他们为何追你?” “我……” 苏沅看了一眼门外,没什么起伏地说:“你可以不说,也可以撒谎,但是我也可以决定是否要帮你。” 姑娘死死地咬着牙,迟疑一瞬,突然闭上了眼,视死如归地说:“我是被卖到楼子里,跑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算大。 但是还是足以让苏沅和她身边的伙计听清。 书斋是个清净地。 来这里的人,无不自诩是清流人。 烟花酒肆之地,向来为清流之派排斥。 楼子里出来的姑娘,自然不在书斋能容纳的范围之内。 伙计当即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正想赶人时,苏沅站了起来。 她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依旧跌坐在地上的那人,烦躁的啧了一声。 “麻烦。” 第295章 世人眼挑剔 话音落下,她反手脱下了外衫,直接就盖到了那姑娘的身上。 “将衣裳穿好。” 那姑娘像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捏着衣裳的一角咬着唇没动。 苏沅一眼也不多看她,揉了揉自己被磕得死疼的后脑勺,闷声说:“什么时候进去的?” 姑娘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无声的低下了头。 “三个月前。” 苏沅扭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无声抿紧。 她低头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肩膀和胳膊。 从脖子往上,光是肉眼能见的各色青紫淤痕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 苏沅心烦的啧了一声,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烦躁道:“最后说一次,衣裳穿好。” 姑娘战战兢兢的捡起衣裳不太熟练的往身上披。 外边有几个人也跟着追了进来。 追来的几个是手持着木棍铁链的壮汉。 见着苏沅身后的姑娘,当场就是一声冷哼。 “臭娘们儿,还敢跑?看我这次抓你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男子说着冲了上来。 苏沅侧步往前拦住了男子的手,沉声道:“兄台且慢。” 苏沅出门的时候,都是男子装扮。 本显妩媚的五官被修饰得极为俊秀。 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贵气。 因把外衫脱了缘故,此时一身黑色锦袍,腰间坠着一枚质地良好的玉佩,再加上腰带上的锦绣工艺也不是寻常货色,冷着脸说话的样子倒是挺能唬人。 男子在楼子里做打手,见过不少达官贵人。 打眼一瞧就知道苏沅不是白头百姓,脸上戾气消了几分,带着讨好的笑说:“公子何意?” 像是怕苏沅误会,他赶紧指着苏沅身后的姑娘说:“公子有所不知,这小娘们儿是楼子里的花客,签了卖身契卖进去的,今儿被她找着了空隙,趁人不注意就跑了出来,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苏沅摆了摆手,淡淡地说:“知道你们是按规矩办事,但既是买卖,那自然就是有卖就有买。” “这丫头我看上了。” “怎么你才肯卖?” 换做一年前,苏沅自然是买不起一个姑娘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苏沅虽负债未清,但是兜里还算富余。 出些银子从楼子中赎个人,却是不难。 这姑娘本就是个硬茬子。 几次差点被打死,至今都不肯低头接客。 这次更是伤了人跑出来的。 能把这么个刺头以不错的价格卖出去,自然有的是人愿意。 苏沅没费什么功夫就拿到了卖身契。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卖身契,幽幽道:“你叫徐招娣?” 徐招娣像是还没能回魂,恍恍惚惚的点头。 “是,我……” 苏沅叹了口气,随手将卖身契和五两银子放到她怀里。 “这个自己撕了,早些归家。” “去看看伤,别耽搁了。” 苏沅说完拔脚就走。 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 徐招娣微顿一瞬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等等我。“ 苏沅只是想着能救就救,一时不忍出了个钱。 她是真的没想过,就此收一个丫鬟。 徐招娣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一路追着苏沅小跑了三条街。 苏沅烦不胜烦正想甩了她的时候,不等回头却听到了身后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有人晕倒了。 还是苏沅刚认识的。 一个衣衫不整相貌姣好的姑娘家,就这么大咧咧的倒在了地上。 若无人管,就算命大侥幸不死,过不了一会儿只怕又要被人捡回去再卖上一遭。 苏沅在心里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声多管闲事。 沉吟片刻。 口嫌体正直的转身走了回去。 把人捡起来扛着就走。 客栈门口,来福刚到,正在往里搬东西。 远远的见苏沅扛麻袋似的扛着个人过来了,惊得下巴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同手同脚的跑过来,小声说:“主子,您这是上哪儿弄来个姑娘?” 苏沅扛了一道气息不匀,想把人塞给来福。 转念一想男女之别,只能是咬牙将人往上顶了顶。 她没好气道:“什么叫弄来的?” “本公子出银子买的不成吗?!” 苏沅一开始只想出赎身钱。 就当作是做日行一善。 不成想,最后还得给姑娘出医药银。 将大夫送走,苏沅苦着脸揉了揉酸胀的肩膀,来福见状赶紧给她倒了水。 “主子,刚刚那大夫走的时候,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屋里那位到底是个姑娘家,小人进去多有不便,要不您一会儿受累进去瞧瞧,她背上是不是有刺青?” 苏沅闻言不解皱眉。 “看那个做甚?” 她是变态吗? 好好的去看人家背上有什么干嘛? 看苏沅真是不懂,来福眼底多了几分着急。 他小声说:“主子有所不知,按我朝律法,犯了大罪被流放之人,男子刺青刻面,女子腰上雕青。” “大夫许是看到了什么,刚刚含糊跟小的提了一嘴,只是到底不好确定,您且受累去瞧瞧,就当求个稳当。” 若是个寻常楼子中的花客,苏沅碰巧都救了,留下也就罢了。 但若是个被流放贬到楼子中去的罪犯,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苏沅闻言眸光微微闪烁,回想起那女子起初冲撞自己的动作,无声冷笑。 “用不着瞧,估计是真的。” 苏沅如今的身手不算多好。 可也不能说弱。 徐招娣冲撞的动作看似鲁莽,实际上却暗含章法。 虽故意藏拙。 可必定是有几分武艺傍身的。 否则就算是苏沅没有防备,也不至于会被她一下就撞倒在地。 可寻常农家之女怎会有习武的机会? 若说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后,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苏沅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淡声道:“甭管她是谁,是什么来历,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等人醒了,给些银子,将人打发了就是,不必在意。” 来福欲言又止的苦笑了一下,无奈道:“主子既是无意,又何苦费力救人?” 给钱就罢了。 还被迫出力,扛着这么个人走了这么远。 光是想想来福都替苏沅累的慌。 苏沅愣了愣,笑得一脸无奈。 “本是不想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贯都懒得多管闲事。” “只是碰巧想起有个人曾跟我说,进了那地方的人啊,多不是甘愿的,扛得住打咬得住牙撑着的,最后也只能是被打死,这样的人没什么活路,也没选择怎么死的机会。” “有人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所以既都碰上了,能救就救吧。” 来福恍惚了一下,不忍好奇:“跟主子说这话的人,想来必是个心慈仁善的好人。” 苏沅神色微妙的笑了一下,玩味道:“她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来福面露疑惑。 苏沅扑哧笑出了声。 “那是个曾经的花魁娘子,如今的花楼老板。” 来福悻悻不语。 苏沅无声讥笑。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心再仁,又有什么用? 到了世人嘴里,不都是个卖笑陪身的吗? 世人眼挑剔。 容己不纳人。 多是笑话。 第296章 甩不掉的麻烦 徐招娣身子亏空太大,前后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光是这么看着没多大问题。 可一放松了倒下去,就没日没夜的睡着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苏沅耐心等了两日,见人迟迟不醒,找来了大夫仔细询问,得知是亏损过大,只要好生休养便可恢复。 只是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大夫也说不准。 苏沅在此落脚,本就是暂时的。 并非长远。 她想了想,索性雇了个附近的大娘来照昏睡不醒的徐招娣。 自己则是让人收拾好了东西,第二日赶着清晨就上了路。 苏沅以为自己和徐招娣的缘分可能也就到这儿了。 半点没多想,留下点儿银子就走了。 徐招娣当天傍晚醒来,得知苏沅已经走了。 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愣了许久。 来照顾她的大娘是个心软的,看见她身上数不清的伤本就暗暗心疼。 这会儿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于心不忍之下低声说:“姑娘,那位公子爷说了,你和他的缘分,大约也就只能到这儿,他给你留了些东西,还让我转告你,日后好生过日子,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不必久久介怀。” 她说着将苏沅走之前留下的荷包塞到了徐招娣的怀里。 见徐招娣没什么反应,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徐招娣手指颤抖的打开了那个秀气的荷包。 荷包里装着二十两银子。 不算很多。 但是徐招娣若不是个坐山吃空的废物。 有这二十两银子暂时撑过这段时日,她就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出路。 想活下去并不难。 萍水相逢能做到这一步。 苏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到了极。 徐招娣紧紧的攥着荷包默然不语。 一个时辰后,照顾她的大娘敲门送饭。 结果敲了半天都没能有半点回响。 大娘以为她是睡着了,正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客栈里的小伙计甩着帕子走了上来,脆生生地说:“大娘,屋里的姑娘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这会儿只怕是不在里头呦。” 大娘吃了一惊,震惊道:“她去哪儿了?” 小伙计茫然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可能是要出远门吧,她还特意买了不少干粮,至于是去哪儿,那我就不知道了。” 从凑巧救人到不告而别。 苏沅压根就没多想关于徐招娣的一分一毫。 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但是不是救人于苦难的神佛。 徐招娣日后要怎么活,自然也与她无半分干系。 他们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四五天,到了河边渡口的时候,却得知渡口最近禁止通行,不得不在当地停留几日。 这时不算多冷,可天儿也在慢慢的回暖了。 苏沅吃过饭在渡口边上溜达,时不时的与村民说上几句话,慢慢悠悠的回到暂住之所时,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会在此?” 徐招娣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抬头望了苏沅一眼,干裂得出了无数血口子的唇边绽出了一抹笑,苍白得惊人的脸上也仿佛带上了光。 “我可算是追上您了。” 能二次相见,苏沅意外之余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是一路奔波,徐招娣的形象实在不怎么好。 身上的藏青色薄袄上全是灰尘泥点子。 脚上半新不旧的棉鞋也破了不知多少个洞。 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污垢疲惫。 看她气都喘不匀却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样子,苏沅头疼的皱了皱眉。 这难不成是把自己当作冤大头了? 苏沅隐隐有些不耐。 “你找我做甚?” 徐招娣咧嘴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您花钱买了我,还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要跟着您服侍的,否则……” “不必。” 苏沅冷冷的打断了她,淡声道:“我不缺人服侍,也不用谁服侍,你且回去自谋生路吧。” 苏沅说完转身就要走。 徐招娣抿了抿唇没吭声。 却默默的跟在了苏沅的身后。 大有一副苏沅去哪儿,她就要跟着去哪儿的架势。 苏沅被她的尾随弄得心头火气,出言驱赶不成后,被激出了怒气,索性说:“我说了不用你跟着,你就算是跟着,我也不会管你的死活。” 许是察觉到了苏沅话中怒气,徐招娣悻悻的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袱,低着头说:“你不管我可以的。” “但是我一定要跟着你。” “我能做很多事儿的。” 苏沅…… 她这一时心软难不成真给自己找了个甩不掉的麻烦? 苏沅暗暗在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 懒得跟徐招娣多说,甩手就走。 徐招娣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可见苏沅走了,还是想也不想的拔腿追了上去。 苏沅走在前。 徐招娣就自觉的跟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 不逼近也不后撤。 反正就是苏沅停下她就停下。 苏沅走她就走。 苏沅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是逼着自己装瞎。 来福瞧见远远跟着的徐招娣,无声皱眉后低声道:“主子,她怎么跟上来了?” 苏沅被气得呵了一声,没好气道:“不瞒你说,我也好奇呢。” 他们这一路上走得并不算快。 可再慢,那也是以马来论步。 马走半天人就得走上两日。 中间隔了这么老远。 徐招娣自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跟上来的? 苏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沉吟片刻招手示意来福凑近些,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来福点头去了。 苏沅憋着满肚子无处发泄的火,郁闷的开始啃馒头。 两天后,来福来给苏沅送早饭的时候,顺嘴就说:“主子昨日让我去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苏沅微微抬眉。 来福面上多了点儿不可说的古怪,唏嘘道:“那姑娘还真是一路走过来的。” 他们走的是官道,中途并未变道,所以只要按着一个方向走就能到此。 徐招娣一个人不分昼夜的往前走,这么个人,路上的不少农家商户都有印象。 来福一去打听,就立马有人说了自己知道的。 他骑马去到中途,就将该打听的都打听得差不多。 这才赶着回来复命。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难以置信。 “你是说,她走了一路追上来的?” 来福一晒,好笑点头。 “那可不。” “生生靠着一双脚追上来的。” 按理说徐招娣走得再快,也不太有可能追得上苏沅一行人。 可好巧不巧这里的渡口坏了。 他们被迫在此停留的时候,就给了她追上来的时间。 苏沅心情复杂的咂了咂嘴。 来福也是一脸的微妙。 他说:“估计是咱们前脚刚走,她醒了就问着道儿追上来的,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还是一个姑娘家,也是不容易。” 苏沅头大的咬了咬牙,郁闷道:“可她费这么大劲儿追上来干嘛啊?” 来福茫然摇头。 “这个,小的怎么会知道呢……” 第297章 寒冬凛冽,树尤泛青 苏沅不知道徐招娣执意追上来是几个意思。 徐招娣说的报答之言,她暂时不想也不敢信。 她实在是心烦意乱得没招了,干脆就说:“甭管她,咱们该往哪儿走就往哪儿去,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跟多久!” 苏沅说不管,就当真是不管。 渡口没修好前,苏沅等人借住在农家的小院里。 徐招娣就自己就近找个柴房角落,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往里头一窝就完事儿。 过了几日渡口终于修好了,苏沅等人整装待发。 徐招娣就默默的跟在不远处。 跟着过了渡口,又开始默默的跟。 这么跟了十几日,苏沅从来福口中不断听说这姑娘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吃住的,最后到底是没能按耐得住,拿着一件厚些的棉袄走了过去。 徐招娣正抱着一个灰扑扑的馒头啃的时候,身前就多了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 她茫然的抬头。 看清来人是苏沅的时候,下意识的想将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苏沅垂首看着比十几日前更狼狈的她,感觉肺管子都气得有些生疼。 她哭笑不得地说:“不是,你这都跟了我一路了,到底是想干什么?” 徐招娣呐呐的张了张嘴,嗓音莫名的有些哑。 “不跟着你,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四目相对半响,苏沅终究是没能扛得住未泯的良知,长叹道:“罢了,你跟我来吧。” 半个时辰后,徐招娣在简陋的农家客舍中勉强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难掩局促的走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苏沅见了,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坐下说。” 徐招娣搓了搓衣摆,眉眼间带着明显的不安,咬咬牙坐下了。 苏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近人情些,冷冷地说:“该说的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给你的银子也足够让你活着,从今日起,你不可再跟着我了,我……” “我不要银子。” 徐招娣急急的打断了苏沅的话,从贴身的衣裳中掏出了苏沅给她的荷包,想也不想就说:“荷包里的银子我都没动,我不要的。” “我真的不是为了银子。” 苏沅……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的荷包,脑袋都大了一圈。 “不是,你这不要钱不要物的,你到底是跟着我想干什么?” 闲着没事想当跟踪狂吗?! 徐招娣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那里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她虽被苏沅买了出来,可到底是一个人。 一个孤身的姑娘家,还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有入过楼子的经历。 这样的人,不受邻里善待。 在那儿待下去,日子也不会好。 苏沅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叹气道:“那你可以去别的地方。” “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徐招娣苦涩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闷闷地说:“我是被家里人卖进楼子的,身边也没旁的亲人了,信不过别人。” 苏沅被气笑了,咬牙道:“那你就信得过我?” 徐招娣愣了一会儿,在苏沅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突然闷声说:“我觉得,公子不是坏人。” 苏沅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讥诮道:“那你还真是有眼光……” 她此时竟不知是该嫌弃自己的多管闲事。 还是高兴自己被说是好人…… 嫌弃是嫌弃,无奈是无奈。 可面对这么一颗炒不烂嚼不碎的铜豌豆。 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苏沅最后也没了法子,只能是默认让她跟着。 来福早猜到会是这样,跟着苏沅走出去一截才说:“这人主子要留下了?” 苏沅朝天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苦笑道:“不然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看着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徒步跟着,然后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吗? 来福想想也是头疼,默了半响无奈道:“留下也不是不可,正好主子身边缺个伺候的丫鬟,只是该有的规矩,小的得去跟她说明白了,省得她犯了忌讳。” 其实苏沅是没什么忌讳的。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事先说清楚。 这样的事儿来福相对有经验些,苏沅干脆就将这事儿交给了他去办。 第二日,苏沅的身边就多了个穿着青色裙子的丫鬟。 衣裳不算多新。 可到底是比之前的好上不少。 徐招娣站在马车旁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沅福身行礼,脊背笔直膝盖弯,双手交叠于小腹,下颌朝地,眼睑下垂。 仪态可谓是标准至极。 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出来的。 苏沅意味不明的抿了抿唇上了马车。 来福看了徐招娣一眼,她赶紧着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而动。 苏沅看了一卷书,抬眸时发现手边已经多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 她微微往后靠在了车壁上,转动着腰上的玉佩,漫不经心地说:“你叫什么?” 徐招娣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刚想脱口而出。 抬头看清苏沅的神色,却又瞬间哑然无声。 苏沅静静的看着她,无声轻笑。 “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徐招娣迟疑许久,低头掩住眼中复杂,轻声道:“公子慧眼瞒不住,让公子猜,是奴婢的不是。” 苏沅呵了呵没接话。 徐招娣顿了顿,哑声道:“奴婢本名唤作刘茵,原是盛京人士,因家父被贬,全家流放至边关,途中被托付给奶娘一家带至与公子相遇之处,奶娘逝去后,被人卖入楼中。” 短短几句话,却概括了不知多少惊心动魄。 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似平淡。 可紧紧攥成了拳头的手还是无形中暴露了许多。 苏沅心情复杂的呼出口气,沉沉道:“你爹原是京官?” 刘茵咬唇点头。 苏沅笑了笑,唏嘘道:“这么说,倒是我得了个大便宜。” 曾经的京官千金,是何等尊贵的存在。 如今却是成了她的丫鬟。 再三提及他人痛楚不是苏沅的作风。 她不想多问也懒得问。 只要搞清楚这人的来历就行。 旁的无所谓。 在刘茵心神不定生怕苏沅将自己赶走的时候,却听到苏沅说:“徐招娣是谁取的名儿?” 这话跟先前的不太接得上。 刘茵愣了愣才说:“奶娘早年间有个不得活的闺女,恰好叫这个,带我回去后就用了这个。” 苏沅啧了一声,嫌弃道:“不招财不带富的,好好的招弟做甚?” “你曾可有乳名?” “有,家里人叫我作青青。” 苏沅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既如此,以后就叫冬青吧。” “寒冬凛冽,树尤带青。” “过都过去了,雨后也是该天晴了。” 刘茵眼眶一红,忍着泪在马车中认认真真的对着苏沅俯首而叩。 “天青多谢公子赐名。” 苏沅抬手将她扶了起来,双手一触而过。 闭着眼说:“以后就暂时跟着我吧,旁的不说,饭菜管饱,也没谁想着卖了你换钱,等你找到别的出路,再另觅他人也不迟。” “多谢……” 苏沅睁眼打断了她的感激,轻轻地说:“但是有一点,你之前经历过什么我不管,日后不可给我惹麻烦,记住了吗?” 救人可以。 麻烦不可以。 苏沅表示,自己最怕的就是麻烦。 第298章 打脸虽迟犹到 不等开口,却被苏沅手脚并用的赶了出去。 冬青紧紧的扒拉着门框,赶在苏沅动手之前将一让冬青就此跟着。 不过是苏沅的一时心软。 但是接下来的几日,苏沅就慢慢的意识到,让冬青跟着或许是自己凑巧捡到了宝贝。 许是过往经历的原因,冬青轻易不怎么开口。 只是默默的跟在苏沅的身后。 可她曾经作为千金小姐时的学识和眼界不是假的。 不管苏沅说什么,在苏沅想要她插话的时候,她都能适时的说上几句。 通晓药理。 懂些医术。 会烹茶,会绣花织补。 还会些粗略的功夫。 可谓全才。 起码跟除了动手就只会琢磨怎么赚钱的苏沅相比,简直就是当代女子的典范。 苏沅自己是自愧不如的。 她看看冬青的侧脸,把玩着手里精致的小茶杯,发自内心的迷惑。 “你功夫不算多好,可也比常人稍强几分,怎地到了那处被人打成那样?” 冬青闻言轻声苦笑。 “主子有所不知,进了那处没服软认命的,每日都会被人强灌下软筋散类的迷药,服了那药,别说奴婢这点儿微末功夫,就算是功夫高强的人,也只能任人摆弄。” 若非她咬舌以死相逼。 好几次差点真的就死了。 也不会有机会拖到与苏沅相遇。 她当时慌不择路的撞上苏沅,是因看出她身上的玉佩不是凡物,猜测他身份不凡,故而才刻意相追。 想求苏沅救自己于当下。 但是她也没想到,苏沅竟能救自己至此。 彻底让她离了那火海。 苏沅默了片刻不太自在地说:“对不住。” 她只是随口一问。 并非刻意打探他人痛楚。 许是察觉到了苏沅的尴尬,冬青不以为意的笑了。 “奴婢都不介怀,主子何必在意避讳?”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苏沅扭头看向窗外,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轻声说:“你我并非主仆,你也不必……” “公子救了我的性命,为奴为婢都是奴婢心甘情愿的,公子何必在意?” 这个话题苏沅之前就与她说过。 但是冬青执意不改口。 苏沅也没法子。 见她执意,苏沅头疼的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冬青见了,忍不住道:“公子,寒风气冷,您这么开着窗户,对身子不好。” 苏沅一贯活得糙。 自认身体倍儿棒。 闻言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本公子身子好着呢,冻不着。” 俗话说得好。 打脸只会迟到但还是会来。 苏沅前脚刚说了自己不会生病。 当天晚上就因受凉得了风寒。 病病歪歪的开始在马车上裹着小毯子喝药。 半个月后,苏沅一行人终于到了临近浙安的一个小镇上。 马车停稳,苏沅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天色没说话。 来福从马背上下来走近了低声说:“主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今夜就暂时在此处歇下吧。” 苏沅皱了皱眉没说话。 来福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 冬青将帘子往回拉了一些,轻声劝:“赶了一日的路了,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夫说了要好好休息,要不就在此处歇下吧。” 苏沅前几日染的风寒来势不重。 但是就是沥沥拉拉的过了数十日都不见好。 这几日精神头稍微好些了,可脸色看着还是透着苍白。 听见冬青的话。 苏沅哭笑不得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俩现在倒是会合起伙来说好话了。” 冬青垂首轻笑,说:“倒也不是奴婢想与人合伙,只是不放心主子的身子罢了。” 来福也跟着笑,点头道:“冬青姑娘说的不错,歇上一夜也是无妨的。” “左右明日怎么都是能到的。” 苏沅无可奈何的一摆手,说:“罢了,那就歇一夜也成。” 来福笑着应是,带着人去前头安排住处。 刚在客栈住下,苏沅不等喘口气,就被冬青监督着灌了半碗苦药汤子。 她精神萎靡的裹着毯子打哈欠。 眼里满是水汽,眉眼间皆是抹不去的困倦,稚气得不行。 没了平日里骑马打头阵的英气。 倒是添了些许不可言说的娇柔。 就跟个没长大的娃娃似的。 冬青忍着笑,不自觉的用上了哄的口吻。 “公子可要歇下?” 苏沅揉了揉不怎么通气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我这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不是说不严重吗?这都多久了?是不是恶化了?” 冬青面色沉了几分,不赞成道:“童言无忌,公子不可瞎说。” 苏沅撇撇嘴没在意,摩挲着脖子上的小玉扣,心不在焉的想林明晰他们此时到了何处。 打她出了浣纱城,就没了对方的消息。 这会儿不知道野哪儿去了…… 苏沅看着也不像是想睡的样子,又刚刚吃了药,冬青忧心她夜里不舒服,索性就去拿了铺盖褥子,准备夜里守着她。 苏沅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就惊恐的举起了手。 “你干嘛?” “奴婢来守夜啊。” 苏沅震惊。 “大可不必!” 她在外可一直都是男子形象。 好好的,让冬青进来守夜算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日后若是传出去了,这姑娘岂不是嫁不出去,彻底砸自己手里了? 再说了,她还没让这冬青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女儿家的事儿呢。 苏沅抱着毯子一蹦三尺高,没了之前病怏怏的样子,中气十足。 “我已经没事儿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 按大户人家的规矩,甭管是少爷还是姑娘,夜间屋里总是要有人守夜的。 冬青过往如此。 想着如今也理应如此。 可瞧苏沅这模样,却是满打满的不乐意。 冬青一脸迷惑。 个不怎么精致的小香囊塞到了苏沅的怀里。 “公子既是不愿让奴婢守着,那一会儿歇下的时候,就将这个香囊挂在床头,这是奴婢之前出去的时候去药铺买的,说是这里最有名的安神香,您夜里睡不好,有这个说不定能好些。” 苏沅接烫手山芋似的将香囊往怀里一塞,赶紧说:“快走快走,这里用不上你了。” 冬青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苏沅如释重负的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将香囊扒拉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意外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随手就将香囊塞到了枕头底下。 一夜好眠。 自打得了见鬼的风寒,苏沅就没一夜睡得好。 这一晚风寒没好,睡得倒是不错。 苏沅起床的时候从枕头底下将香囊扒拉了出来,把里边的药渣全倒在了桌上,一条腿蹬着椅子仔细的看。 宁神助眠的香囊前几日她不是没用过。 但是没一个有这个效果好。 她甚至觉得身子都比昨日轻快了不少。 难免好奇其中成分。 第299章 可能是要发财 冬青端着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见苏沅只穿了一身单衣就在屋里蹦哒。 她不由自主的皱眉,放下手里的托盘赶紧就去拿了披风。 “公子,您这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 “哎呦,冬青姑娘,你这才大我多少,怎么就跟奶奶似的呢?” 苏沅对着她招了招手,按耐着好奇说:“你快来瞧瞧,这里头的东西你可能分辨清楚?” 香囊是冬青去买来的。 又是作安神用,给苏沅之前她早就看过了材料。 故而都不等上去看,张嘴就说了几个草药的名字。 像是怕苏沅不放心似的,她补充道:“这几味药材都是安神养身的,药性温和又相辅相成,夜里用些对身子极有裨益。” 苏沅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用手指挑了一块小的白色药材盯了半响,疑惑道:“这个呢?这是什么?” 冬青说的那几味药她大约都能认出来。 唯独这个白色的不认识。 冬青凑上来看了一眼,轻笑道:“这个啊,是这里独有的药材,名唤忍冬藤,这边宁神的方子里多有这个。” 但据说这东西生长条件极为苛刻。 别的地方都没有。 故而不多见。 苏沅搓了搓那所谓的忍冬藤,狐疑道:“这东西,是特产的?” 冬青不解其意,愣了一下呐呐点头。 “据说是,奴婢之前也并未见过,但是听那药铺掌柜的说,的确是这边独有的。” 见苏沅是真的好奇,冬青有些好笑。 “公子有所不知,这小镇虽是不大,可当地盛产的各色药材却是不少,其中有不少都是别处没有的,奴婢昨日去药铺时,还长了一番见识。” 苏沅闻言眼里的光亮了亮,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想了想就说:“你去跟来福说,咱们今日不走了,在这儿多待上几日。” 原本的计划是今日就走的。 苏沅昨天还不太乐意多留。 她突然改了主意,冬青也没多嘴问,笑笑就去找来福了。 苏沅在屋子里吃了早饭,换了身利索些的衣裳,叫上冬青和来福就要出门。 他们先去了冬青口中的药铺。 买了些不常见的草药,溜达着又去了下一家药铺。 整个小镇上,拢共就两家药铺一间医馆。 能去的地方有限。 但是找到的稀奇药材却不少。 他们买回来的或不珍贵,价格也不高。 但是却都是在别处极为少见,甚至是不曾得见的。 冬青对药经的研读深些,得了苏沅的吩咐,不少稀奇的药都能说出几分名堂。 有她的解说,再加上苏沅和来福在一旁玩儿命似的翻查药经医典。 足足花了三日,他们才将之前买回去的草药的名称用法搞清楚。 那些草药被分作了一小份一小份的,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 看数量看得人头皮发麻。 苏沅的眼底却绽着微微的光。 来福被这几日的药典折磨得头皮发麻,看到桌上密密麻麻的药就脑袋疼。 他苦笑道:“好好的,主子折腾这些做甚?” 折腾了几日,别的没弄明白。 屋子里和人的身上都满是药味儿。 他今日出去,客栈的小伙计还问他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 苏沅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什么?” 时下缺医少药的。 好些的药寻常人家也吃不起。 这些药材的作用多样。 其中不少的效果据说还很是不错。 重点是,价格不贵,就算是加上运输的成本,也不算多高。 若是能将这些别处没有的药弄出去卖,其中可赚的益头岂止是一点半点? 苏沅抱着本药典舍不得放下,从桌上抽出了一张纸,对着来福就说:“你下午去药铺里打听打听,这些药材大批量的采购价是多少,多问几个人,将价格打听清楚了。” 来福迷惑的接了过去,摸着鼻子应了是。 苏沅示意他赶紧去,扭头看着眼都熬红了的冬青,指了指她手里的医典。 “这书上查到的古方,当真可用?” 冬青好笑的叹了口气,说:“医者便是靠着这研读医典药经来问医治病,所开药方,除了那少有的世代相传的,也多是出自其中,从这里头找出来的古方,自然是能用的。” 苏沅认点儿简单药材勉强能行,说到这个上就完全是外行。 她茫然的搓了搓手指,问:“那你觉得,这药用下来下效果,跟常见的药差距大吗?” 冬青认真的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效果差距不好说,毕竟药都是因人而异的,同样的方子对不同的人起效也不一样。” “但是这些药中的某一些,的确是可以在药方上取代另外一些价格相对更高的药。” 她说着指了指书上的一个方子,又拿起了桌上的一份草药,说:“这份药草买来花了三十文,可取代的就是药方中需花费八十文的药。” “但是从书中看,二者的效果理应差不多。” 效果相差不大。 但是价格差距却如同天壤之别。 苏沅琢磨了琢磨,眼底光亮更甚。 她一把拉起了冬青的手,激动地说:“走,咱们也出去。” 冬青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耳朵莫名就红了。 她掩饰着不自在,加快步子跟着苏沅往外走,嘴里不自觉地问:“公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苏沅回眸得意一笑,嘿嘿道:“去找发财致富的路子。” 这个小镇不起眼,面积不算大,位置也偏。 但是许是地理位置和气候的缘故,山中草药多不胜过数。 甚至都没有专门种植药草的药农,药铺里的药草,也多是百姓进了山捡了拿来卖的。 物多价贱。 东西多了,没人稀罕。 自然要不起高价。 按理说盛产药材之地都会有专门的药商前来收购。 然后送往各地。 但是这里临近浙安。 浙安最出名的就是水匪。 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以身涉险。 就算是不得已要从这头路过,也是想法设法的绕道而行,压根就顾不上买卖不买卖的事儿。 这里的药材也就年年月月的烂在了山里。 无人问津。 苏沅拉着冬青在大街小巷上转悠了一天,差不多将想打听的打听清楚了,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儿往回走。 见她心情实在是好,冬青忍不住轻声打趣。 “公子这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苏沅眯着眼嘿嘿的笑。 “咱们捡着便宜了。” “可能要发财。” 第300章 长这样能干土匪? 苏沅凑巧发现新商机,带着人暗中收购草药的同时,林明晰等人也终于进入了怀北腹地。 怀北不光是一个地名。 而是代指一个地区。 这里地处偏北,前挨荒漠。 后靠万年不化的冰川雪山。 四周千百里内荒无人烟。 空中风沙四起。 气候变幻无常。 晨起时分冷意惊人,风里就像是夹了刀子一般噶喇得人睁不开眼。 纵然是穿上了最厚实的棉袄,也始终有种寒风侵骨的感觉。 可到了中午,赤日高空热浪不绝,让人恍惚有种置身于蒸笼中的窒息。 热浪褪去,傍晚时荒原之上凛风四起,寒意重新袭来,刮起来的风沙直愣愣的朝着人的脸上砸。 一张嘴就能吃上满满的一嘴沙子泥尘。 从白日到夜晚,这里的气候就没一刻能让人觉着好受。 林明晰到怀北的头一日就病了。 哪怕是小心将养了好几日,身上本就没多少的肉还是不可避免的消了下去。 看着整个人比起之前更为单薄瘦弱。 病怏怏的样子看得南正奇都忍不住无声叹气。 只能是暂时找了个农家借住,好让林明晰休养几日。 钱奇安多年前来过这里,起初也觉不适。 到底是比林明晰适应得稍微快些,没几日就能活蹦乱跳的扔着小石子暗暗咒骂。 这一日他照例在外嘀咕够了,捧着一小把得来不易的干瘪了多半的果子,直接就塞到了林明晰的手里。 “卖相不太好,你凑合吃两口,吃了人总归能稍微舒坦些。” 那果子不知是什么,一个体积不到指头大,被风沙蹂躏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灰褐色的果皮皱皱巴巴的拧巴在了一起,上边还有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小黑点。 捏着触感也是软绵绵的,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 也许是怕林明晰嫌弃,钱奇安赶紧说:“你可别看不上这玩意儿,这么个丑东西,在这地界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怀北气候恶劣。 压根就不适合草木生长。 别说是果树,就算是生来坚韧,在悬崖峭壁中都可扎根的劲松苍木在此也遍寻不获。 偶能见着的带点儿绿的植物,大约就是在荒原上半人高的刺藤丛。 钱奇安给的这个,看着倒像是那刺藤丛中结的果。 林明晰慢吞吞的往嘴里塞了一个。 嘴里爆出些带着涩味的酸,刺激得人都精神了些许。 他皱着眉将手里的果子分给了钱奇安一半。 钱奇安嫌弃得不行,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嘴里塞了一个。 刚吃完就控制不住的小声骂娘。 “还是那么难吃。” 林明晰忍着笑说:“这可是好东西。” “师兄何苦嫌弃?” 钱奇安被噎了一下,随即没好气的锤了林明晰的肩膀一拳,戏谑道:“你倒是会拿我的话来堵我。” 林明晰笑笑不语。 钱奇安盘腿坐好,眯眼望着远处几乎看不清的天和遍目的黄沙,叹道:“这样的东西,若是放在烟雨如画地大物博的江安淮水一带,只怕是喂猪都没人要。” “但是放在这里,却是花了银子也不见得能寻来的好东西。” 怀北荒原广阔。 无耕地可种。 人们也多以游牧为生,吃食也多以各色牲畜肉为主。 果子绿菜,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 更遑论是吃? 林明晰摩挲着手中的果子默默不言。 钱奇安指了指前边的沙后头的土,无限唏嘘。 “清行啊,你睁大眼仔细看,这里的一切,可是咱们在书中怎么都看不到的。” 林明晰无声轻笑,闭上眼感受着迎面扑来的罡风,缓声而叹。 “是呀,若非亲眼所见,谁能信呢……” 林明晰在荒原中吃沙咽土。 苏沅在小镇中大肆敛财。 她的确有发财的头脑。 重点是胆儿还比常人的大。 她盯上了小镇上的便宜药材。 花了半月功夫,跟当地的人商议好了数额,以及交货的时间。 给了足够的定金,又留下了一个行事稳重的庄卫在此。 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才慢悠悠的准备接着上路。 临行前一日,苏沅将庄卫叫过来,仔仔细细的交待了一番。 庄卫捧着个册子听得一知半解的,末了忍不住说:“其实这里的草药多是烂在地里无人问津,无论谁出多少银子,这里的人都是愿意卖的,公子何必如此让步?” 苏沅给出的价格不算高,起码跟别处的药价没法相提并论。 可跟小镇当地的价格相比,却还是高了的。 听出庄卫话中不解,苏沅撑着下巴低低的笑出了声。 她说:“这里的药价本就不贵,咱们其实是占了便宜的,既如此,只要能得些好品相的,多花些钱算什么?” “一口吃不出个胖子,好处也不能一次贪。” “咱们是头一次与这里的人做买卖,先让出些好处,将人心收拢过来,来日方长,等流程成熟了,自然还有咱们的好处可赚。” 苏沅的生意经不算多精。 可细水长流的道理还是懂的。 当下并不着急一次赚多少,毕竟她求的也不是一锤子买卖。 来日方长。 她不着急。 庄卫不懂买卖上的事儿,可胜在听指挥。 苏沅说什么就是什么。 短暂的疑惑了一下就去按苏沅说的做了。 从小镇上出来后,苏沅就宛若发现了什么新天地。 每每到了一个地方,哪怕是不起眼的村子,也会想方设法的去瞧瞧,这里有没有别处没有的东西。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浙安境内,苏沅也终于见到了此行必须要见的一个人。 臭名昭著的水匪头子。 张安澜。 张安澜是个神秘人物。 常年占据当地官府通缉榜上的头名。 被所经富商船队深恶痛绝。 却又深受当地穷苦百姓的爱戴。 简单地说,这人干的大约就是劫富济贫的那一套。 富人们苦不堪言。 受惠的穷人们倒是感恩戴德。 他行踪神秘,手段莫测。 在传闻中是个极其不好惹的家伙。 见面之前,苏沅还悄悄与冬青吐槽过,说这人指不定是长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生怕一露面就吓着人,毁了自己的名声,故而才从未有人见过真面目。 可真当见着真人了,苏沅却有点小迷惑。 眼前这个摇扇子掉书袋的男人,真能当水匪头子? 动起手来,难不成是靠嘴皮子以理服人,说得商队不得不交出值钱的东西? 第301章 卖命是为了活命 苏沅在打量张安澜的时候,张安澜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苏沅。 在见多识广甚至算得上无恶不作的张安澜面前,苏沅的那点儿小体格子当真有些不够看。 苏沅不满十六,个儿虽不算多矮,可小胳膊小腿的,四肢纤细得惊人。 再配上那张雌雄莫辨的清俊脸蛋,活脱脱就是个贵家小公子的德行。 又娇又矜。 若不是苏沅拿出的信物不错,也不可能造假。 张安澜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主上在跟自己开玩笑。 就这么个小东西,也不知道究竟读了几本书,见过几个人,怎么可能成这么大的事儿? 两人不露痕迹的在心里默默的质疑了对方一番,短暂的对视后纷纷抬手见礼。 “苏远,见过张首领。” 张安澜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还礼道:“首领不敢当,不过是个匪头子罢了。” “苏公子客气了。”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落座。 无论是张安澜还是苏沅,都不是喜欢废话的人。 短暂得几乎不可察觉的沉默后,张安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沅从善如流的接话往下。 交谈不多,也不算深。 却足以让张安澜心里的轻蔑缓缓散去。 能被眼高于顶的南歌离看重的人,自然不能是凡俗之辈。 张安澜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看似玩笑地说:“南家那位曾经最是看不上男子,说世间男儿都是凡俗之物,苏公子是怎么就入了那位的眼的?” 苏沅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有些好笑。 “许是因这身皮相好?” 张安澜大约从未见过能如此坦然的夸赞自己皮相之人,当即险些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苏沅默不作声的勾了勾唇,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本册子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淡声道:“今日贸然约张首领碰面,想来原因您也是知晓的。” “关于先生在信中所说,我已经拟出了相应的方案,都记在了这上头,张首领可先看看,若是有不妥之处,再商议着修改就是。” 张安澜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册子,要笑不笑。 “苏公子准备倒是齐全。” 苏沅一脸为难的叹了口气,忐忑道:“不敢不全。” “都是为那位办事的人,只恨不得自己多长八个脑袋,有百十个心眼,怎敢疏忽?” 苏沅不过是个在外跑商的,都不敢大意。 张安澜这个顶着该杀之名,干着该死之事的人,就更是谨慎。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看苏沅,默默的拿起了桌上的册子。 苏沅既敢来,就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她拟出来的方案,不管是从物资的运输,还是线路的调整,以及更加严密的保密性,都完整到无可挑剔。 按她说的去做,这一带的水匪,哪怕是常年没生意可开张,也不会陷入缺粮缺物的危机。 运输的人和线路都会几转周折。 转手几道后,整个运输线路中迷局遍布。 别说是只参与了终于一程的人,就算是买粮送粮的,只怕都搞不清楚这粮食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来路不清。 去向不明。 有心人纵然就是想查,只怕也无从下手。 张安澜摁下眼底惊诧,戏谑道:“苏公子好妙的心思。” “这样一来,您想必就可高枕无忧了。” 整个过程中,苏沅可是将自己摘得清清楚楚。 从她手里出来的粮食,在自己人的手里转了几手,完全洗清了和她的干系,转折到了张安澜的手里。 设想来日事发,那位不得不断臂保本,一番彻查下来,也绝不会查到苏沅的身上。 苏沅巧妙安排一番后,将自己摆在了一个绝对安全,且绝对不会出错的位置。 张安澜在心里唏嘘苏沅的心思深远。 苏沅却是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她苦笑道:“张首领这话就是抬举我了,我只想活着赚钱,可没想过旁的。” “更何况,此举安排下来,不光是我安全了,也变相为您解除了不少忧心之事,不是吗?” 张安澜和苏沅不一样。 他明面上是臭名昭彰的水匪头子。 一时半会儿还洗不白,得接着在这儿摸黑干。 不管是管道上的还是商道上的,又或者是靠着护镖为生的,都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拧下来掰个稀碎。 粮食的运输线路安全了。 他自然就更安全了。 否则就他这臭到远近闻名的名声,就算是那位有心想保,也不见得能在万人唾骂中保他一条小命。 苏沅的话不轻不重,却恰好说到了张安澜的心门槛上。 张安澜默了一瞬,毫无征兆的就笑了。 “这么说来,我其实还是沾了苏公子的光了。” 苏沅露出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淡淡道:“互惠互利罢了,毕竟卖命都是为了活命,谁不想更好的活着呢?” “张首领,您说是吗?” 张安澜和苏沅的目标是一致的。 苏沅提出的方案又是可行的。 协商自然不成问题。 正事儿说完了,苏沅自热而然的就说了水运之事。 张安澜为难的啧了一声,笑道:“按理说,苏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该不应,可这浙安一带水上的规矩想来您也是听说过的,就没有能从这带过去的船,我要是让您的东西过去了,岂不是不太好说?” “这让人知道了,指不定就得疑心,您是不是和我有不可说的勾结了。” 苏沅微微一笑,慢声道:“只是过部分,又不是要全过,这有何难?” 张安澜迷了迷眼。 “愿闻其详。” 半个时辰后,张安澜和苏沅前后而出。 在外边等了许久的冬青赶紧奔了过去,小声叫了一句:“公子。” 苏沅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回身对着张安澜微微拱手。 “既说定,我就回去静候佳音了。” 张安澜执扇还礼,朗声而笑。 “苏公子,慢走不送。” 苏沅带着冬青走出去一截,在远处驾车侯着的来福赶紧将马车赶了过来。 上了车,冬青紧绷了一路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些许。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公子也是,谈生意说买卖,在城里不行吗?” “非要弄到这荒郊野外的来,真是无事也险些吓死人。” 苏沅好笑眨眼。 “这里这么吓人的吗?” 冬青惊魂不定的看了车窗外一眼,带着后怕小声说:“公子有所不知,我之前在家中的时候,就时常听人说起,这一带水匪最是凶残,过往行商皆是惧怕,别说是在这儿停留驻足了,就算是凑巧路过,也是心惊胆战的,没一个不怕。” 像是庆幸苏沅无事,冬青还捂着胸口低低的说了两声菩萨保佑。 不等苏沅开口,掀起车帘就催促来福稍微快些。 再在这儿待下去,只怕人都要吓出毛病。 苏沅见状忍不住笑。 “青天白日的,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冬青不赞同的皱眉。 “公子此言差矣,那匪徒凶残,怎会管是白日还是夜里?” “咱们还是尽早回城的好。” 苏沅忍着笑点头。 “是是是,咱们的姑娘说的都对,听你的总是不错的。” 第302章 珠子 张安澜不愧是臭名威霸一方的水匪头子。 行动力超乎想象的快。 苏沅不过是提出了一个大概的设想。 他很快就将具体落实了,做得比苏沅设想的更加完善。 近乎无可挑剔。 苏沅听完张安澜的话,心里暗暗感慨这人的确是不同凡响的同时,起身微微拱手,认真道:“多谢张首领体谅。” “水运通行后,除了正常应该交予张首领的东西外,从浙安水域经过的船只,不论上边装运的是什么,都会从中抽取两成的收益,暗中送往张首领手中,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张首领笑纳。” 放苏沅的船只经过,本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张安澜起先也没想再从苏沅的身上捞好处。 可苏沅既然主动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张安澜巧妙的掩住眼中意外,轻笑道:“苏公子好大的手笔,两成收益可不少了。” 苏沅费心将这水运的道儿打开了,想做的自然不是小打小闹的买卖。 她张嘴就让出了两成收益,还是长期让出。 这手笔,绝对算得上是大方。 苏沅不以为意的露出了个浅笑,淡声道:“张首领为善于前,我自当回敬在后,咱们这是长期合作的买卖,在下自然不敢小气。” 张安澜笑笑不说话。 手中茶杯对着苏沅微微一举,算是应了这话。 苏沅笑着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一刻钟后,苏沅带着冬青从客栈中走出。 张安澜摩挲着茶杯的边缘,默了半响突然轻笑。 “这么个人倒是有意思。” 苏沅此次来浙安,除了要与张安澜会面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研究这一路上有没有别的生意可做。 浙安除了水匪闻名,还有不少特产也专美于前。 若是能将这个地方特色带出去,其中可看的好处也不少。 只是苏沅能想到的,自然也有人想到。 寻常商队的人不敢招惹水上的水匪。 索性就花了大力气走陆路。 尽管人力物力耗费大了些,可到底是将这里的东西运出去了。 苏沅此时再专仿于人,落了下乘不说,也没想象中那么大的好处可赚。 苏沅夜里窝在客栈里发愁。 白日闲着没事儿就带着冬青出门闲逛。 大街小巷,能转的地方很多。 只是能入眼的东西却极少。 苏沅也不强求,慢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有时兴致来了,在个茶馆里听说书先生扯淡磕牙,也能消磨上半日时光。 不经意间十几日过去,张安澜那般彻底安排妥当了,苏沅也到了该启程回去的时候。 前几日庄卫那边传来了消息,说第一批药材已经在运回去的路上了。 运到后应该如何打点,却是他做不了主的。 只能等着苏沅回去拿章程。 浣纱城中大事初定,苏沅也不宜在外过久。 得知苏沅要回去了,张安澜特特前来相送。 他依旧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打扮,半点看不出水匪的凶悍。 面上带笑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出几分说不出的温润。 他见着苏沅,不等开口就先示意身后的随从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苏公子为人爽快,又是远道而来,按理说我理应好生相送。” “只是在下身无长物,咬牙能拿出来的东西只怕苏公子也看不入眼,索性就找了一些当地有的珠子聊表心意,还望苏公子莫要见弃。” 苏沅亲自将盒子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发现盒子里整整齐齐的装着一盒子指头大小的珍珠。 说实话,要是以珍珠的价值而论。 这一盒子精心挑选的珠子并不值钱。 大小虽勉强算得上匀称了,可形状光泽都差了些。 只是浙安并非盛产珍珠之地,能有这么些也算是不容易了。 苏沅捏起一颗珠子把玩片刻,眼底带上了笑。 “这珠子倒是不错。” 张安澜轻笑出声。 “若说珠子,品相好值钱的,还是得海边出产的才是。” “浙安这带,纵然就是费劲弄出来了,不论是大小还是品相,都远不如彼。” “就是些当地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苏公子带回去玩儿就是。” 苏沅将盒子递给身后的冬青,对着张安澜行礼道别。 “多谢美意。” 张安澜侧身避开了这个礼,遥遥拱手致意。 “慢走不送。” 上了马车,苏沅用手指头扒拉着盒子里的珠子默默出神。 冬青见了,有些好笑。 “公子喜欢这个?” 苏沅顿了一下,无奈道:“谈不上喜欢,只是无趣罢了。” 冬青笑了笑,一遍熟练的烹茶一边说:“奴婢幼时,倒是听家中长辈说过,浙安一带的珠子多是多,到底是吃亏在品相上,否则光是靠着这些珠子,这里的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这里的珠子很多吗?” 冬青笑着点头。 她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奴婢曾听闻,这边的珠子数量甚多,只是个儿不大就罢了,还往往都色泽不均,奇形怪状。” “作首饰不行,没谁家姑娘太太看得上,卖不起价钱,入药也因年份短浅差了些火候,价值不高。” “故而浙安一带出来的珠子,始终都无人稀罕,在当地,甚至有孩童拿去当弹珠玩儿。” 冬青看了一眼苏沅手里的盒子,感叹道:“这盒珠子倒是尽力尽善尽美了,只是到底是没法与好的相比,公子拿来收藏把玩倒可,若要用来做旁的,只怕是不行。” 常言道金养气玉养人。 珍珠更是被誉作是难得的瑰宝佳人。 能想着用珍珠来做首饰的,往往都不缺寻好珠子的银子。 也不在乎花钱。 一份品相好些的珍珠首饰,若是可成套,甚至能卖出不可思议的天价。 在贵人圈子里,也是身份的象征。 但是这盒珠子品相一般,做首饰次了些。 若真是做了配饰戴在身上,到了识货人的眼中,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徒徒惹人笑话。 张安澜说是让苏沅带回去玩儿,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实在话。 苏沅歪着脑袋想了想,随手将珠子扔回盒子里,淡淡道:“又不是大姑娘家,做什么首饰?” “既是人送的,回去好生收着就是。” 冬青含笑应是。 苏沅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里想的却是珍珠好像是能用来护肤的吧? 这珠子若是真多又廉价,这倒是个可琢磨的路子。 第303章 他好过了,冤魂何处安息? 去程漫长。 回程却是快了不少。 两个月后的一日傍晚,苏沅终于踩着落日进了门。 庄卫从小镇上收购的药材与苏沅前后脚到。 苏沅进屋不等歇气,马不停蹄的就去查看情况。 等她回来的时候,冬青已经将屋子里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桌上还放着热粥和几碟子开胃的小菜。 她见苏沅进屋,拿了一旁的热帕子过来给苏沅净手。 苏沅接过帕子自己随意擦了擦,看着桌上的东西就笑出了声。 “不是让你到了后好好休息吗?怎么这会儿了还不去歇着?” 冬青叹了口气,无奈道:“公子是个忙碌人,奴婢不能为您分忧就罢了,这点儿小事儿要是都还做不好,哪儿来的脸面在您跟前服侍?” 她拉着苏沅坐下让她赶紧吃饭。 苏沅还没等拿起筷子,来福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来福拿出一个小盒子,笑吟吟地说:“公子,这是外头来的信,这段时日您不在府中,都让人给您收着的。” 苏沅眼底一亮赶紧接了过来,正想打开的时候,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来福瞬间会意,对着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茫然之下下意识地说:“公子慢慢吃,奴婢在外头侯着,有事儿您就叫我。” 苏沅掩饰不住眼里的笑,乐呵呵的摆手。 “不用,你回去歇着吧。” 冬青和来福走了,苏沅抱着小盒子坐在椅子上,一封一封的将信拆开来看。 分别将近半年。 苏沅忙着打点生意买卖的时候,林明晰去了很多地方。 他在信中提到苏沅不曾见过的花。 苏沅不曾听过的水。 还有传说中的怀北…… 苏沅对地名不甚熟悉。 可骤然看到这个地名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皱眉。 怀北之地她曾听南歌离说起过,环境最是恶劣,当地也是以穷苦出了名的。 好好的,林明晰去哪儿做甚? 苏沅拧着眉将屋里的舆图册翻了出来,吃力的在上边查找怀北二字。 找到后,又找了相应的典籍出来,一一翻看。 等大致看清楚怀北之地的情况,苏沅的眉心就彻底出现了个不小的褶皱。 这是去游学了,还是去吃苦了? 怎么还哪儿苦就往哪儿去? 苏沅抱着几本书皱眉的时候,来福轻轻的走了进来。 他站在屏风外,低声说:“公子,盛京那边来消息了。” 这事儿本应第一时间跟苏沅说的。 只是碍于刚刚冬青在场,来福不得不等到现在才会通禀。 苏沅闻言微微抬头,沉声道:“怎么回事儿?” 许是察觉到苏沅心情不妙,来福顿了顿才说:“是好消息,公子不必忧心。” 浣纱城案掀翻时,在盛京城中并无水花。 可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赤裸裸的事实摆在朝臣面前的时候,盛京中却瞬间就炸开了锅。 囤积私兵。 草芥人命。 贩走私盐。 事实种种,皆是骇人听闻可要人命。 牵连带起的一串人拔萝卜带泥,名单出来震惊朝野。 被当作罪证押送上京的徐泾,在大理寺中将所有能包揽的罪行都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等复审定罪,签字画押的当夜就在死牢中咬舌自尽。 相关官员悉数被停职待查,沸沸扬扬的在盛京城中闹了几个月,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来福低着头说:“该死的人都死了,只可惜,没能借此机会将那位拉下马,死的都是帮凶罢了。” 明眼人都知道,浣纱城案与闫修脱不了干系。 可光是知道没用。 得拿出说话的证据。 闫修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以看人不准,教学生不擅的名义告假于家,多日不上朝堂。 而与此事有干系被牵扯进去的闫修一党,一个比一个的嘴硬,不曾供出闫修不说,能包揽的罪都一力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最后不是畏罪自杀就是暴毙身亡。 满打满算,竟没一个能活到二审。 死了这么多人,将闫修保在了一个无人可动的位置上。 饶是那位心中憋了多大的火,也不得不在朝臣的劝说下让闫修返朝辅政。 浣纱城案就此落幕。 风大浪急。 却不曾烧到浣纱城中。 就像那位曾经借南歌离的口对苏沅说的那样,再大的风波也不会牵扯到他们的身上。 他会尽可能的保全这些在暗中出力的人。 苏沅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去不少,心念神转之间,突然想到了个事儿。 她狭促的眨了眨眼,好笑道:“乐家什么反应?” 苏沅之前在浣纱城,可没少打着乐府小公子的名号胡作非为。 徐泾等人,只怕至死都认为,乐家与自己是一条战线上的。 如今徐泾等人畏罪自杀了。 乐家娇贵的小公子跟着已死的包正弘出了一趟城,就此没了下落。 只怕是不能轻易罢休。 来福听完也禁不住乐出了声。 他唏嘘道:“乐家老太太是个泼辣蛮横的,年轻时就不讲理,这会儿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更是糊涂得不行,近些时日,可是卖力的干了不少让闫大学士烦心的糟心事儿。” 乐府小公子早就死在了路上。 只是无人知晓。 乐府中人,还真一直以为他在浣纱城作威作福安逸得很。 骤然得知小公子被人带出去丢了。 那人还恰好和闫修脱不了干系。 他们遍寻人不获,无处发泄的怒火全然就冲着闫修等人去了。 闫修势大。 背地里也记恨着乐家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一去就坏了自己多年谋划。 本就看乐家上下不顺眼。 恨不得除之后快。 可乐家能在盛京城中为非作歹多年,自然也有他的底气。 这两家因一个纨绔子彻底撕破了脸。 官场上明面的针锋相对不说。 暗地里闹得可谓是不可开交。 平白让隔岸观火的人捡了不少乐子。 来福乐够了,满是唏嘘地说:“大学士近些日子诸事不顺,听说还病了好一段时日,只怕是过得不太顺心。” 苏沅玩味的啧了一声,好笑道:“他不顺心就对了。” 帮凶都伏诛了。 这么个罪魁祸首却顺心如意的活着,让浣纱城中无辜枉死之人的灵魂何处安息? 第304章 以后你就知道了 盛京城的热闹听完了。 苏沅就开始忙正事儿。 浣纱城中的生意已经完全上了道。 织坊中有人有自己的小心思。 可并不妨碍做正事儿。 只要不出大问题,苏沅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发生过。 她唯一把控严格,绝对不允许掺水的就是原材料和成品的质量。 只要成品质量不出问题,招牌就不会倒。 浣纱城闻名天下的织锦手艺,就不会断。 她当下关注的重点,在药材生意上。 从别处运来的药材已经清点到位了。 只是这些药中的一部分,在浣纱当地从未出现过。 甚至没人听过那稀奇古怪的名字。 这里的大夫也没用过这些药开过方子。 不清楚药效。 无人敢冒险取用。 哪怕是价格相对低廉,一时半会也打不开市场。 大夫不采用。 百姓不懂。 好好的药平白堆积在仓库里,卖不出去也没别的法子。 庄卫被迫负责此事,看着满满当当半点不减的药急得心头火起,没隔着几日,嘴上就起了大燎泡。 上火得不行。 苏沅得知后,特意将庄卫叫过来叮嘱了几句。 庄卫从未接触过做买卖的事儿。 这回也是因苏沅手头实在是没可用的人了,不得不被逼着上了场。 听见苏沅的话,他露出的茫然的神情。 “公子,咱们花了银子将东西买回来,到这会儿了可都还是一点儿没赚呢,再白白的送出去,岂不是亏损更大了?” 苏沅好笑的嗨了一声,说:“你不白送,不也是没人来买吗?” 庄卫的脸痛苦的拧作了一团,无声哀怨。 “该去的医馆药铺都去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不下三次,可人家咬死了说不曾用过这样的药,信不过药效,不敢用,小的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许是看他的表情太过痛苦。 苏沅撑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她说:“从未见过的东西,人们心中有疑虑是必然的,不关你的事儿。” 旁的东西人们或许会因好奇主动尝试。 可药这种东西跟人命相关。 素来开不得玩笑。 人们谨慎些也是正常。 庄卫苦笑着说不出话。 苏沅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你想个法子,将风声放出去,就说三日后要在回春堂前办义诊,连办五日。” “前来诊病的人不需花银子,还可免费领取五个鸡蛋。” “等城里百姓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你带上几个人,将咱们带回来的那些药带上,请一个有些名望的大夫一起出堂坐诊,叮嘱那大夫以咱们的药为主开方。” “然后再借机宣传一下咱们带回来的药。” 治病抓药不要钱。 还倒贴给五个鸡蛋。 这样的好事儿,光是想想就能猜到有不少人会闻讯而来。 只是来人多了,他们亏损自然也就更大。 庄卫为难的拧着眉,不太确定地说:“公子,什么都白送?” 苏沅点头。 “都白送。” 不白送,怎么吸引人来? 没人来,再好的东西,白白放在仓库里,到最后失了药性,也是白瞎。 话是这么说。 可庄卫还是心疼得不行。 苏沅看出他的挣扎,一时失笑。 “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亏损只是一时的,哪儿就会一直亏下去?” 苏沅敢说自己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 起码在同等价位里,能取代绝大多数的现有药材。 只要有人尝试过了,自然就会有人发现这药的好。 价格低。 效果还不错。 名声打出去了,总会有人前来买的。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的,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庄卫迟疑了半响,最终还是咬牙点头说了是。 苏沅满意点头,招手示意他凑近些,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庄卫闻言满目诧异,不解道:“公子为何如此?”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两手一摊无奈道:“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浣纱城的摊子看似大,可实际上没多少是我的。” 万一哪日那位主意改了,或者是用不上他们这些闲人,觉着碍眼了。 忙活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就罢了,就怕撤退不及火烧身。 苏沅自觉自己可能是上辈子各色狗血电视剧看多了,牵扯到这样复杂的关系中来,心里总是隐隐地不踏实。 她摁着眉心无声苦笑,叹息道:“这摊子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能做到什么程度,做成什么样子,都不好说。” “但是能在现有的情况下多准备些自己的东西,总是不错的。” 浣纱城织坊的买卖有一多半是旁人的。 但是这药材买卖,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的。 孩子还是自己家的好。 苏沅也不可免俗。 所以从一开始有念头做药材买卖的时候,苏沅就想好了,织坊是织坊,药材是药材。 这二者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得分开。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些新出现的药材跟她有干系。 所以这事儿一开始,就被她交给了庄卫去办。 庄卫之前一直隐藏在暗处,刚跟着苏沅就跟着出了门。 鲜少有人知道他跟苏沅的关系。 这事儿交给他,苏沅很是放心。 庄卫本就是聪明人。 听了苏沅的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苏沅的深意。 他面色凝重的对着苏沅躬身。 “公子信得过小人,小人必当竭力替您办好。” 苏沅笑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我是什么出身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本就不是什么高贵人,关上门说自家话,用不着这么客气。” 苏沅站起来拿了一个小册子递到庄卫手里,低声说:“不出我所料的话,这样的事儿日后少不了,我身边可用之人甚少,杨悠要帮着我打点明面上的事儿,这些暗地里的买卖,大约就只能交给你了,你可得帮我办利索了才是。” 庄卫是侍卫出身。 来跟着苏沅,也以为自己是来当侍卫的。 骤然被苏沅委以重任,一时间还有些感激涕零的恍惚。 他再没之前的迟疑,甚至还颇有几分想给苏沅肝脑涂地的意思。 苏沅伸手拦住了他,笑吟吟的和善得不行。 “不必说这些客套的,你不怨我就行。” 庄卫不明就里。 “公子如此看重,小的怎会不识好歹?” 苏沅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305章 勒胸自缚 庄卫是见识过苏沅的忙碌的。 也知道做买卖其实没常人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要学的东西,竟然这么多…… 苏沅和他谈话的当晚,庄卫本人还处于无言的感激中难以自拔。 紧接着就收到了来福送来的账册。 准确的说,是苏沅曾经看过的账册。 密密麻麻。 一本叠着一本的,整整往上叠了无数层。 一摞一摞的,整人高的有三大摞。 庄卫看着眼前能将自己砸死的账册无言以对。 来福感激中,口吻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怜悯。 “这些都是你要看的,公子还安排了懂行的老掌柜带你,明日起,你就跟着去找合适的铺子,自己准备开门做买卖吧。” 仿佛是觉得自己给庄卫带来的刺激不够大似的,来福幽幽一叹,戏谑道:“庄掌柜的,公子爷倚重你,来日方长,前程不可限量啊。” 新晋掌柜的。 庄卫本人一脸茫然的摸了摸眼前的账册,只觉头晕眼花。 “这些都是我要看的?” 来福竖起食指摇了摇,语气十分微妙。 “不光是要看,还要能找出其中的错漏之处,并且提出修整之法。” “不过你放心,公子说了,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可直接去找他,这些都是他曾经看过的,说不定能给你些解释。” 庄卫表情彻底陷入怀疑人生的空白。 来福见状无声叹气。 “你慢慢看吧,我……” 庄卫突然回神,盯着来福问:“在给我之前,这东西是在谁哪儿?” 来福神情诡异的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说:“在我这。” 苏沅自己就是白手起家。 身边能信得过的,又能用的人实在有限。 所以但凡是身边人能开发的技能,都被苏沅不择手段的发掘了出来。 当真是做到了物尽其用。 半点也不浪费。 来福曾经真的只是一个业务单纯的小厮伴读。 但是这并不影响苏沅仗着他识字,就逼着他看账。 奈何来福被折磨了许久实在是没这份天分。 自己苦不堪言不说。 还折腾得苏沅也撒不了手。 他俩都很痛苦。 然后就惊喜的发现,侍卫庄卫还有统筹的本事。 用苏沅的话来说,那就是有本事的人,绝对不可埋没。 要让合适的人,在适合的岗位上泛光发热。 苏沅说得很是上进激情。 但是在来福看来,她其实真的就是自己干不完了。 想找人分担一下自己的痛苦。 痛苦被分担到了别人的身上,来福同情中又很是高兴。 他难掩愉悦的看着庄卫,笑眯眯道:“公子对你期望很高,你不要让公子失望哦。” 庄卫…… 他明明是被重用了。 可为何会有一种仿佛被人坑了不妙之感? 还有眼前这些数不清的账册,真的是可以在活着的时候看完的吗? 来福高高兴兴的走了。 庄卫自我怀疑的半天,精神恍惚的去找了苏沅。 不等他说完自己的顾虑,苏沅就果断的打断了他,张嘴就说:“你要相信你自己。” 庄卫??? 苏沅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巧得过分的拳头甚至还握起来挥了挥。 “相信自己。” “坚强!” 被劈头盖脸灌了一肚子鸡汤的庄卫恍恍惚惚的回去了。 苏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摇头感叹。 “忽悠人可真不容易。” 冬青拿着一件新做好的衣裳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常人忽悠人或许不容易,可到您这儿,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吗?” 苏沅嘴皮上的功夫,冬青可是见识得不少。 这人轻而易举间就能把活的说成死的。 死的也能说活了。 这样大的本事,若是不是经了商,就是去做个状师也是可的。 苏沅想到自己吹出去的牛,泼出去的鸡汤也有些悻悻。 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故作不悦。 “什么叫忽悠?” “我那叫物尽其用,不让有才之人浪费自身才干,公子我是在培养他们。”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冬青心里压根就不惧苏沅。 知她是故意作样,却还是配合的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笑着点头。 “是呢,咱们公子怎么可能是想让旁人干活自己偷懒?这分明就是为之计深远的培养之心。” 苏沅挤出两声笑吹不下去了。 冬青笑笑将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拉着苏沅起身说:“这是新做好的衣裳,公子进里间换了试试看是否合身?” “若是不合适,奴婢也好拿下去改。” 冬青拿来的,是一件白色的锦袍。 样式简单。 只在袖口和下摆的地方,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寓意着吉祥的花草纹饰。 针脚细密。 纹饰别致精巧。 显然是用了心的。 苏沅接过来就笑了。 她说:“白日里忙里忙外的就够辛苦了,怎地还得闲去做这个?” 冬青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说:“再忙做件衣裳的功夫还是有的。” “公子近些日子看着像是长了些个儿,衣裳袖口都短了一截,您自己不留心在意就罢了,出门去若是让人见着了,只怕是要笑话说您不讲究,身边的人伺候不精的。” 苏沅年岁不大。 本就是在长个儿的年纪。 近半年来更是见风似的长了一截,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就短了一些。 她自己没在意。 被提醒后,也只是想着找些时日去绣庄里买两件现成的。 不成想冬青看在眼里,竟悄悄的做了出来。 冬青盛情难却。 苏沅不得不去换了衣裳出来。 不得不说,冬青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苏沅稍作装扮后,巧妙的掩饰住了五官的艳丽,本就显得俊秀清朗。 穿上这么一身白色的锦袍,光是站在那里,就显露出了几分温润之气。 冬青满意得不行的上前帮着苏沅压了压袍子的下角,笑道:“正合身,还省了改了。” 苏沅不动声色的含胸收腹,不太自在的嘿嘿一笑。 她好像不光是长个儿了…… 苏沅上辈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 该发育的地方也都发育了。 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 但是这辈子老黄瓜刷绿漆年纪太小。 整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的,以至于苏沅慢慢的就忘了自己这个身子,尚处于发育期的事实。 她之前穿的衣裳多是宽松的,哪怕是袖子短了,腰身也很松。 故而不曾察觉。 可刚刚换衣裳的时候,苏沅突然间在胸前看到了两个略显突兀的小包子…… 冬青做的这身衣裳,哪儿都好。 唯独腰胸的位置是收紧了的。 苏沅穿上就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没有哪个男子的胸口是有曲线的…… 为了不露馅,她不得不随意找了块棉布将胸口缠紧了。 缠的时候只想着要越平越好。 可这会儿缠着不足片刻,她就觉得喘气费劲儿了。 冬青还在跟苏沅说下一件新衣裳的花样,苏沅痛苦的捂着脸叹了口气。 勒胸自缚。 说的可能就是她了…… 第306章 暴雪降灾 按苏沅曾经学过的生理知识而言,女孩儿应该是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发育的。 但是这辈子许是因前几年营养跟不上的缘故,苏沅的发育明显落后常规一截。 现在终于追上来了,苏沅自身的滋味却不好受。 她背着人悄悄做了几条稍微没那么让人痛苦的束胸,看着一览无余的平坦胸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时不时还会莫名的小恐慌。 刚开始长就拴上了。 这玩意儿还能有长的余地不? 可不缠着好像又不行,万一被人察觉到就很尴尬…… 苏沅自顾自的纠结着。 得知林明晰等人要在怀北待上许久,索性就找来了不少相关的书,暗搓搓的研究怀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怀北之地贫瘠。 书中字字写的皆是此。 哪怕是不曾亲眼得见,可光是从书中所看,就能让人心底生悸。 苏沅看完了手头上的书越发莫名。 这么个据说鸟不拉屎的地方,林明晰他们在那里待这么久是为什么? 难不成这么穷的地方,还能出了第二个包正弘不成? 苏沅暗自狐疑着,想着林明晰等人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换地方,特意找了个走商的私人队伍,悄咪咪的送了几辆马车的东西过去。 吃穿用的都有。 从食材药材到香料衣裳。 反正她能想到的,都一股脑的塞上马车送了过去。 苏沅送东西是一时起意。 因为她不觉得,有乐于享受财大气粗的钱奇安跟着,又伺候着南正奇老爷子,他们还缺衣少食。 她自己也没想到,送过去的这些东西,竟然能排上大用场。 林明晰望着眼前被用最快速度搬空的马车,不知为何眼眶莫名的有些泛红。 吴川将手上的东西分发完了,带着疲惫走过来,双手拢紧了身上不算多厚实的薄袄,哑声说:“能发的都发完了,剩下的,咱们也没法子了。” 苏沅送过来的东西不算少。 如果就单是他们几个人,自然是足够的。 可问题就在于,缺这些东西的,不是他们。 怀北常年气候不好,没什么人祸,天灾却是频繁。 九月的天,明明应该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一夜过去毫无征兆的降下了暴雪。 婴儿拳头大小的冰雹砸下来,不光是砸坏了当地百姓破旧得难遮风避雨的毡房,还伤了不少人。 吴川眯着眼看着不远处荒原上的黑点,声调沙哑得不像话。 “我昨儿去外边转悠了一圈,哈拉家那几个人都要死光了。” “听说一晚上就能冻死好几个人,年纪大的年岁小的,最先熬不住的就是他们,荒原上随处可见的都是冻死的牛羊,没吃的,没穿的,没有能取暖避风之所。” “再这么下去,这个村子只怕是要没了。” 林明晰他们本是在此地暂时落脚,拢共身边也没带多少东西。 这里变故一生,南正奇第一时间就让钱奇安出去想法子了。 他们身边能散出去的东西也都散出去了。 可杯水车薪,那点儿东西扔下去连半点水花也激不起。 因这场暴雪死去的人数在每日骤增。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应对之力。 林明晰压抑着沉闷闭上了眼,缓缓道:“会有办法的。” 吴川苦涩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太乐观道:“我觉着悬。” 怀北无耕地,多是以游牧为生。 这里地广人稀。 村落之间的距离一个比一个远。 甚至连位置都不能固定。 当地官府距离受灾最近的一个村里,都需五六日的功夫。 荒原深处的村落更是不用想。 而且怀北当地的官府,跟怀北的风格是一样的。 穷得揪心。 官府中没银子,没余粮。 没人手。 什么都没有。 知府倒是个有心想做实事的。 只可惜有那份心,没那个力。 自己尚穿的是打补丁的官服。 哪儿来的余力救援受灾百姓? 等这里受灾的消息层层上报传回盛京。 历经多番朝臣商议,再到下批救助的粮食衣裳抗寒之物,已经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儿了。 到那时,只怕这里死去的人早在皑皑雪下变成了白骨。 再多东西拿来又有什么用? 吴川讥诮十足的呵了一声,唏嘘道:“人都要死绝了,等朝廷的人赶到,只怕是哭丧都过了头七之日,还有什么用?” 他们目前在的这里叫哈亚村。 全村上下不过百人。 到如今,百人的村落死去的不下三十人。 再等不到救援,整个哈亚村很有可能就此消失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荒原之中。 可怀北地广,受灾的何止一个哈亚村? 在荒原深处无人知晓的地方,不知有多少类似的悲剧正在无声上演。 多少人在冰冷的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荒原上呜咽的风,在此时都仿佛带上了没有色彩的悲鸣。 吴川心中愤怒不知从何发泄,阴沉着脸往雪地上一坐,彻底歇气不说话了。 林明晰缓缓的吸了一口凛冽得仿佛割人心肺的冷气,张嘴眼前就多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他说:“去将村里能动弹的人都想法子聚到一起。” 吴川下意识的看他。 “什么意思?”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救援来不了,就只能自己想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你去找人,我去跟师傅商议一下。” 林明晰说完就走。 没给吴川半点反驳的机会。 他比吴川其实小了好几岁。 身子骨也单薄得惊人。 行走在风雪中时,更是给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错觉。 但是少年脊背始终坚挺。 深雪之中步步坚定。 让人无从质疑。 吴川原地默了许久,拍了拍身上的雪无声一笑,搓了搓被冻僵的双手,红着眼哑然道:“老子今儿也算是做一桩好事儿了。” “能多救一个,日后下了地狱说不定能少钉一个钉子……” 马车上的马早就冻死了。 吴川使出轻功,冒着风雪奔了出去。 林明晰也找到了在破旧毡房中的南正奇。 外边风雪大。 灾降的第一时间,林明晰等人就想法子层层固定了毡房,勉强抵御刺骨的寒冷。 南正奇年纪大了,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出岔子,基本上都待在毡房里不曾出去。 不大的毡房里,除了南正奇,还有几个当地的牧民。 有几个小孩儿正瞪着圆溜溜的眼听南正奇讲故事。 见林明晰进来了,坐在一旁的大人赶紧站了起来,难掩局促又十分感激的跟林明晰问好。 林明晰笑着示意不必,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南正奇行礼问安。 有个娃娃性子皮些。 见了林明晰的动作,乐呵呵的跟着拱手。 只是到底年幼。 学了个不伦不类的,逗得在场大人都笑出了声。 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林明晰笑吟吟的摸了摸那娃娃的头,不太熟练的伸手将不愿离去的娃娃揽到了膝上坐下,然后才说:“老师,这雪大约一时也不会停,马匹牲畜都冻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在这里苦守待援,只怕是不行。” 南正奇短短几日头上多了不少白发,闻言轻叹一息。 “我何尝不知你说的在理?” 只是积雪深厚。 天寒地裂。 人再着急也无自救之法。 南正奇急得白了头,却也无招。 毡房里的几个大人想到外边的积雪和能冻死人的寒冷。 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去。 林明晰不明显的顿了顿,轻笑道:“我之前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如今咱们左右也是闲着的,不如尝试一番,纵然就是不能成,也好过在此坐以待毙的好。” 南正奇闻言眼里一亮,带着不明显的催促问:“什么法子?” 林明晰眼底浮现出不明显的怀念,轻声道:“我曾听人说过一地,说是那里气候恶劣,潮湿得很,人住着百般不适,那里的人就想了个法子,不在地面上盖房子,反而是在远离地面的盖成了悬空的树屋。” “我想着,为了躲避潮湿,既能隔空地面建造树屋,咱们是为了躲地面上的风雪,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在地下挖洞权当作屋子暂住?” “地洞似的房子住着虽是不露光,也不舒服,可到底是能暂避风雪烈日。” 以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旁的不求,能有个避雪躲寒之处,哪怕就是个地洞,那也是好的。 南正奇之前没想到这个,认真的想了想,有些迟疑。 “可外边风雪甚大,地上也早就被冻住了,要想挖出个能躲人的地洞,只怕是不容易。”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好挖,慢慢挖就是。” “冻得再结实的地,又怎会有人手里的铲子硬?” 一日不行就两日。 两日不行就三日。 总之动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南正奇默了一瞬,垂首无声轻笑。 “是我狭隘了,你说的是,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林明晰和南正奇说话的时候,毡房里的其余人都不敢吱声。 见他们二人说完了,有个年纪大些的老人说:“别的不敢说,可说卖力气咱可是有的,您二位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吱声,老头子就算是把命扔外边,也一定好好的去做!” 其余几人纷纷跟着出声。 南正奇紧锁的眉心舒展些许,拉着林明晰细细的商议了一番。 第307章 林明晰,你一定要活着 村子里总共就没多少人。 能用的人力更是不多。 要想在短时间内挖出一个能躲避的洞穴,就必须是齐聚所有能团聚之力。 吴川和还能跑动的人去搜寻散落在四处的村民。 林明晰和南正奇则是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一个地势相对避风,且宽阔之地当作挖掘点。 能找来的工具都找来了。 实在是没工具的,索性就冒着风雪用木棍刨土。 用双手和所有能用来铲土的东西,将挖出来的泥土运走。 挖出来的洞穴除了要能避风。 还必须坚实。 否则若是洞穴塌了,在里头的人就真是死都找不到地方可逃。 林明晰在村民和南正奇的建议下,不断修缮方法,想尽了能想的法子,用尽了能用来加固的东西,甚至连他们带来的三辆马车都全拆了。 拆卸下来的木板,全都用在了洞穴的加固上。 洞穴在一点一点的加深。 他们的毡房中暂时收留的人数,一日接着一日的增多。 荒原上人和牲畜的尸体,每一夜都多过前日。 苍天的残忍无情在这片天地中无声蔓延。 主动前来帮忙的人,也在逐渐变多。 十几日后,外边的救援尚未等到。 一个足以容纳几十人的洞穴终于落成。 说是房屋,哪怕是暂住的,其实也很勉强。 为了能躲避地面的寒冷,整体洞穴从地面蜿蜒下去的深度是够了,但是宽度却来不及。 小孩儿进去还好。 进去的若是个成年人,就只能是弯着腰低着头,用接近匍匐前进的姿势往前,才能勉强在洞穴中委身。 尽管如此,还是远比在地面上暖和很多。 哪怕是被迫蜷缩着手脚躲在地下,也终于让人有了不会被冻死的踏实感。 失去了毡房得以在洞穴中躲避严寒的村民们激动得不能自己。 林明晰仔细回想着苏沅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典故,谨慎的命人尽可能的在洞穴上方将出口拓宽,还多打了多个能通风的口子。 林明晰皱着眉检查着洞穴中的一切,返回地面后,又亲自带着人在另一个相隔不远的地方继续挖洞。 洞穴中住进人的第一晚,为了让村民放心,林明晰是跟着村民一起住进去的。 他眼都不敢闭的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守了一整夜,生怕出半点岔子。 听到洞口有声响的时候,甚至不自觉的从地上弹起。 吴川拿着个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火折子站在不远处,意味不明的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林明晰,无声叹气。 “为何不生火?” 洞穴中温度比起地面自是强了不少。 可虽没了寒风,却依旧冰冷。 人们在这里头蜷缩着四肢,挤作一团,一半是空间所限不得不如此。 另一半,则是因为太冷了没法子。 只能靠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看清来人是吴川,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疲惫的闭着眼说:“洞穴中空气有限,不能生火,否则容易出事情。” 吴川不太清楚这个,茫然的眨了眨眼。 “出什么事情?” 林明晰愣了一下,眼底闪现出点点不易察觉的笑。 他说:“我听人说的,在空气不流通的地方生火,会让人感觉窒息,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死人。” “我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但是她既然说了,按她说的做总是不会错的。” 吴川跟林明晰关系算不得多好。 准确的说,吴川虽然跟着他们一起,看似是一路人。 但是跟谁的关系都不咋地。 他好像谁都信不过。 对谁都是一副冷脸。 但是此时听见林明晰的话,他却露出了戏谑的笑。 他低低的吹了个口哨,意味不明道:“谁告诉你的?” 林明晰瞥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告诉你?” 吴川嘿了一声,满不在意的走过来在林明晰的身边坐下,张嘴就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你那小媳妇儿跟你说的吧?” 林明晰笑笑不接话。 吴川见了有些牙酸。 “除了你那小媳妇儿的话能让你这么乐呵,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了。” 林明晰这人看似好相处。 实则性情清冷。 除了苏沅,谁也不能让他露出如此柔和的神情。 吴川说着像是有些好奇,不解道:“不过说真的,你那媳妇儿年纪不大,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一些?” 吴川和苏沅动过手,吃过亏。 他跟苏沅会面时间不长。 接触也不多。 但是不管是在口舌上吃的亏,还是一时不慎挨的那顿打。 都足以让吴川对苏沅印象深刻。 吴川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悻悻道:“她怎么什么都会?” 林明晰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下一秒却是难掩得意的笑出了声。 “她是我夫人,自然什么都会。” 吴川一言难尽的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那么厉害,你就不怕她以后打你?”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满不在乎:“打便打了,自己家的,还能怎么着?” 吴川没心上人。 也没动过情。 他不太能理解林明晰这种甘之如饴的乐趣,听到这话时,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 他半闭着眼说:“其实这次多亏了她。” 若不是苏沅送来的那几车东西撑着。 只怕是洞穴尚未挖出,死的人会更多。 吴川想着想着不解的啧了一声,好奇道:“不过好好的,她怎么会想到往这里送东西的?” 苏沅托人送来的东西到时,怀北还没下雪呢。 马车到了两日,暴雪才降。 苏沅还会未卜先知不成? 林明晰眼底光暗了暗,苦笑道:“不久前我在信中跟她说会在此处暂留。” 苏沅估计是知道怀北之地不好过,生怕林明晰吃了苦头,这才特特让人将东西送了过来。 可谁知…… 林明晰压下眼底不明显的担心,抿紧了唇不言语。 吴川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自顾自的唏嘘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疑道:“那她岂不是可能已经知道这里的事儿了?” 送东西的商队是在雪灾的前两日走的。 脚程再快,也出不了怀北的地界。 这里发生的事儿,自然也能知晓。 商队的人送完了东西,是要去给苏沅复命的。 这样一来…… 领会到吴川的未尽之言,林明晰闭上眼苦涩的笑了一下。 “我正担心这个呢。” 暴雪不断。 道路封尽。 茫茫荒原之上,人和马匹都寸步难行。 他们跟外界已经断了联络很久了。 出去求援的钱奇安也始终未回。 这种情况下,外界的人骤然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情,难免会生出不详猜想。 林明晰不想让苏沅知道,生怕她担心。 可往往事实就是,他怕什么,来的就是什么。 怀北风雪肆掠。 浣纱城中却是月朗星高,秋风正好。 苏沅正在院子里听冬青说怎么采摘桂花酿酒,门房前来传话,说是去怀北的商队来人了,还给苏沅带了回信。 苏沅难掩兴奋的把人叫了进来,片刻后却突然煞白了脸。 她难以置信的抓着那人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什么?” 那人是个常年在外跑商的,见的多知道的也多。 见苏沅脸色不佳,也没多想,只是叹气。 “我们刚走两日,怀北就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听说积雪能将马腿淹翻,劳力再好的马,进了雪地不出三日就会被冻死。” “路都被封死了,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小人离开怀北前,当地的官府正在组织救灾,可雪实在是太大了,人畜都寸步难行,如何进得去?” “这样大的雪,当地的牧民们又是住的毡房,没个避风躲寒之处,又缺衣少食的,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 苏沅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在一旁的冬青见她脸色实在难看。 赶紧给了那人一个小荷包当作打赏,示意那人走了后,才紧张的握住了苏沅冰冷得惊人的手。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苏沅抓住救命浮木似的握紧冬青的手,呐呐道:“刚刚那人说怀北怎么了?” “怀北怎么了?” 冬青从未见过苏沅这般脸色。 心里咯噔一下,竭力放缓了声调说:“怀北天灾,暴雪……” 苏沅终于听清了冬青的话,面色如纸的松开了冬青的手,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怀北是什么地方。 苏沅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会让人送东西过去。 可那点儿东西怎能抵御天灾? 林明晰他们被困在怀北腹地深处,据说是雪灾最为严重的区域。 这么久了,他们是怎么熬的? 外边的人始终进不去,里边的人怎么办? 苏沅越想越是心慌,最后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冬青无措的扶住了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咬牙道:“去把来福和庄卫还有杨悠全都叫过来,现在就去。” 冬青忍着慌乱连声说是,半点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去了。 苏沅通红着眼死死捏住了衣角,无声默念。 “林明晰,你一定要活着……” 第308章 苍墨山 怀北雪灾的消息逐渐在民间四散。 道听途说,说什么的都有。 苏沅每日听说着各色靠谱或是不靠谱的消息,极其煎熬的过了几日。 等庄卫等人终于将需要的东西准备好,距离怀北雪灾已经过去了快二十日。 苏沅要涉险去怀北。 身边没一个人同意。 毕竟怀北目前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 官府的人尚被大雪堵在了外围。 苏沅千里迢迢的赶过去,到了那处说不定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是在外头等着干着急。 但是所有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谁又能拦得住? 众人劝说无果,私底下商议了一番。 再三斟酌后,来福和冬青留下暂时看管城内诸事。 苏沅带着身手相对较好的庄卫和杨悠尽快出发。 出发前,苏沅命人准备的药材,棉衣等物件都没能装点清楚。 这些东西都不是常备的。 苏沅要得又太急。 想都打点清楚,需要的时间远不止于此。 苏沅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索性就让庄卫在后头带着东西赶上来。 自己则是带着庄卫和临时招募到的十个镖师打马上了路。 浣纱城到怀北,慢慢的走,花上一两个月也属正常。 但是在苏沅的催促和众人的亡命下,他们将路程足足缩短了一半有余。 赶到怀北边界时,也才花了不到半月。 尚未进入怀北之地,空气中的寒气已经让人苍白了脸。 来的路上有不少裹着薄衣烂衫拖家带口背离怀北而去的人。 坐在马背上遥遥而望,目光所及之处满是赤目的雪白。 冰冷得让人心中生怯。 苏沅勒紧了手中缰绳,张嘴时眼前就多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原地修整半个时辰,找个从前边来的人打听打听前头的情况,半个时辰后出发。” 跟苏沅最近的庄卫沉沉的应了声是。 下马张罗着众人原地休息。 镖师头领赶马上前,帮苏沅将马栓好后,匆匆翻身上马去了前头探路。 苏沅接过庄卫递过来的饼子吃力的啃了一口,哑声说:“让兄弟们将能穿的衣裳都穿上,越近越冷,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人受不住。” 庄卫哑声说是。 正巧这时候镖师头领回来了,跑近了不等跟苏沅搭话,先喊着让人用棉布旧纱将马腿马蹄子都尽可能的裹上。 见人都动了,他才擦着头上的汗走了过来,喘着气说:“苏公子,过了前头这座山,地上就都是雪了。” “山头那边的气候跟这边可不一样,别说是马,就算是耐寒耐旱的骡子来了,只怕是也撑不住,咱们先将马蹄子裹上,能好一些是一些。” 天寒地冻的,若是马都受不住冻死了。 人就更不可能成事儿了。 光是靠着两条腿,冰天雪地的,能走到哪儿去?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我对这样的地形环境都不熟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你的便是。” 找镖师的时候,苏沅的要求就是对这种特殊的地形气候有经验的。 因为她真的不懂。 也不敢拿人的性命轻易冒险。 所以对于任军等人的建议,她都是听的。 苏沅有多急,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 这种情况下,就怕苏沅光是顾着着急不懂装懂。 一味地逼着众人赶路才真的会坏了事儿。 见她不反对,任军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能听进去话,不盲目指挥就是好的。 他在苏沅的身边蹲下,也不在意硌牙,随手抓了个饼子塞嘴里扯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刚刚去前头打听了,进了苍墨山,就是此次雪最大,受灾最严重的地段。” “怀北当地的知府一个月前就组织了人在山口的位置准备救援,可雪太大了,还有雪崩的可能,人在外头守着,再着急也进不去。” “里边的人至今也没出来的,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也说不清楚。” 苏沅闻言无声的攥紧了手里的饼子。 任军抻着脖子费力的咽下去一口,胡乱从地上捧起一把薄雪往嘴里一塞顺下去了,才呼哧着说:“不过前几日大雪稍微停了一些,听说有个人执意带着一队人闯了进去,进去就没了消息,这会儿也不知是死是活,也说不清楚。” 听到有人进去了,苏沅的瞳孔无声缩紧。 她声调莫名绷紧,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尖锐。 “有人闯进去了?” 任军苦笑了一下,点头道:“是有这么一队人,听说领头的来头还不小,带来的人也很是精锐,前前后后不下百人,还带了好几十辆车。” 他指了指前方看不见天色的苍穹,无奈耸肩。 “只是这天儿您也看见了,老天爷发了怒,再尊贵的人进去了,也找不到生路在哪儿,具体情况我一时半会也跟您说不清楚,只能说是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到了地方再说。” 实话不好听。 可任军说的,的确就是大实话。 苏沅忍着心底焦急无声苦笑。 “是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声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半个时辰后,他们准时出发。 林明晰在信中提到的地方,已经到了怀北腹地深处。 过了苍墨山,也得再继续往里走。 可是积雪已经将苍墨山的入口堵死了。 苏沅等人赶到的时候,山道入口处有不少人。 但是却没一个敢冒险往里头进。 一个在外围踮着脚四处看的大娘见着苏沅一行人,赶紧隔空摆手,喊着说:“哎呦,别过来了!可不能再往里走了!” 苏沅勒住缰绳止步不前。 庄卫呼出口气下马走上前去查看。 大娘裹着一件遍布着破洞的薄袄手舞足蹈的对庄卫比划着什么。 庄卫眉心褶皱渐深。 片刻后折返回来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眉心轻轻一跳,利落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庄卫拿着件厚厚的披风追了上去。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哑声问:“大娘,前头是什么情况?” “真进不去了?” 大娘裹紧了身上的袄子,苦着脸叹气。 “可不是进不去了么?” 她抬手指了指前头的方向,苦涩道:“积雪将山道入口都封死了,知府大人带着人在前头挖了好些日子了,原想着说不定能挖出一条路来,哪怕是不宽,只要是能让人进出就行,好歹想法子先将里头的人救出来,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人在地上玩儿命似的挖。 老天也在不眠不休的下。 人力除去的积雪,远不及天下降下来的多。 山道两侧地势险峻。 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雪崩。 山道入口处不敢聚集过多的人。 老天爷却没这样那样的顾忌。 白日里人们忙死忙活的干了整日,半夜过去,积雪又变成了起初的深度。 官府人力有限。 这里在干活的,多是当地还没撤走自发赶过来的百姓。 气温一日赛一日的低冷。 当地百姓多穷苦,本就没什么可蔽寒保暖的东西。 咬牙在这里忙活上两日,见始终无望,大多也都选择尽早离去。 毕竟救人也是要看实际的。 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哪儿还敢奢望别的? 第309章 我有不得不进去的理由 大娘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笑的弧度,叹气道:“苍墨山后满是荒原平地,那里的人住的又都是可拆卸的毡房,雪这么大,再结实的毡房也压塌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是将这里的道挖出来了又有什么用?” “死得早些的,到了这时候,只怕是尸体都冻得邦邦硬了。” “找着了,又有什么用?” 而且苍墨山只是一道门槛。 过了这个山口,里头就是无尽荒原。 在这尚没那么平坦之地,积雪都深厚至此。 能将成人的小腿都淹翻。 到了那一览无余的荒原平地,积雪得深成什么样? 只怕是个活人走进去,也能被淹得看不见头顶。 苏沅听到后头神色已经明显不对劲了。 脸苍白得不像话。 庄卫见了,赶紧低声说:“那前些日子不是进去了一批人吗?” “那批人呢?没消息传出来吗?” 大娘面露不可说的悲悯之意,无奈苦笑。 “你瞧这场景,像是有消息传来的样子吗?” 庄卫哑然失声。 大娘唉了一声,幽幽道:“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人,好好的来这地方做甚?” “这地方啊,平日好好的时候就很是难在,你们这时候来了,不就是来平白找罪受吗?” 苏沅艰难的吸了一口气,眯着眼望着前边看不见出路的雪,无声而笑。 “我得来啊。” 林明晰可能正在等她。 她如何能不来? 大娘还在说着什么,但是苏沅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搓了搓被冻僵的手,对庄卫哑声说:“你返回去看看情况,咱们的人和东西什么时候能到,我去前头瞧瞧。” 庄卫挡在了苏沅的跟前,红着眼说:“前路不安,去也应当是小的去,您在这里等消息,我……” “你去了没用。” 苏沅打断了庄卫的话,沉声道:“按我说的去做。” 她准备的东西就算是运不进去。 暂时在这里停留的人也是能用得上的。 至于前头…… 苏沅意味不明的苦笑了一下,低叹道:“我得亲自去瞧瞧。” 庄卫放心不下。 却执拗不过苏沅。 他看了任军一眼。 任军赶紧拍手跟了上去。 苏沅和任军在人群外转了一圈,对这里的情况心里差不多有数的时候,深入到山口内部挖雪的知府也带着人满是疲惫的走了出来。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日了。 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 推进的速度却缓慢得令人心沉。 知府在人群中说了几句什么,浑身是疲惫的百姓自发散去。 苏沅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迈步走了过去。 这时候还能见到从外头来的人,宋朝晖本人也很是意外。 得知苏沅还想进去,他的脸上立马就涌出了惊恐。 “不可不可!”? “形势未明之前,万万不可再往里进人了!” 里边的人救不出来就罢了。 若是连个山口都守不住。 再三让人进去以身涉险。 他自己都没法宽恕自己。 所以在意识到情形不妙的第一时间,知府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命人将山口的入口处封锁。 严禁任何人进出。 这样的法子算不得多高明。 却也是以安全起见。 省得有心焦家人的人冒险闯了进去,平白丢了性命。 他摆出了架势想劝苏沅。 苏沅不等他开口却说:“大人有自己的顾虑,不忍见百姓涉险是您的仁心,但是我的确是有不得不进去的理由。” “所以还望大人可行个方便。” 他苦着脸看着苏沅,说出的话却很是坚决。 “任你怎么说,都是不行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百姓,苦声道:“你或许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年轻人啊,有苦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此时还在这里不肯离去的,都是有亲眷家属被困其中,不愿放弃的。” “若是任由进出,里头的人不见得能救出几个,但是外边目前还活着的,却不知要死上多少。” 他颓然的叹了口气,无力道:“我能做的太少,也不敢大放厥词说什么一定把人救出的大话,但是我觉得,你此时忧心之人,心中必然也挂念着你,他不会希望你在这种时候前去冒险的。” 苏沅莫名红了眼眶。 久久的垂首不言。 他见了,无声轻叹。 “你就听我的,回去或者是在此安心等候,等……” “我能等,只怕是里头的人等不了。” 苏沅艰难的抑制住了内心的无力,轻声道:“大人所虑必有缘由,草民不敢多言,但是我真的必须得进去。” “不行,我……” “大人,我或许不是在与您商量。” 苏沅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轻轻道:“望大人通融。” 苏沅拿出的,是南歌离走之前给她的信物。 准确的说,是盖了皇上私玺印章的通行指令。 有了这东西在身,天下之大,没苏沅不可去之处。 但凡是官府中人见了,都必须得下跪叩首以示对圣上的敬意。 这是那位给苏沅的赏赐。 也是给她的保命符。 宋朝晖自打到了怀北这地界,就从未接触过外界的人。 但是圣上的私印他还是认得的。 他看清印章的瞬间就哎呦出声,慌乱得不行的想掀袍子下跪。 苏沅一把将他扶住,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我必须进去。” 宋朝晖难以置信的站直了身子,呐然道:“不是,里头到底是困住了什么大人物?” “前些日子有人拿了盛京大理寺卿的印章要求进去,如今你又拿着这个来了,你们……” “大理寺卿?” 苏沅抓住了重点,皱眉道:“前些日子进去的人是谁?” “姓谁名谁大人可知?” 宋朝晖惊惶不定的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哑然道:“大理寺卿家的公子钱奇安啊!” “钱公子进去就没了消息,这下你又……” “钱奇安进去了?” 苏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道:“钱奇安都进得,我自然也可进的。” “大人,行个方便吧。” 苏沅执意要进。 还是个拿着令牌来的不知来路的祖宗。 宋朝晖自然不敢过分阻拦。 只是前路什么情况实在是不好说。 他也不敢让苏沅前去涉险。 再三挣扎之下,索性就准备带着人亲自跟苏沅一起进去。 他们耽搁了一日。 次日下午,庄卫就带着装满了物资的车队到了。 宋朝晖见着马车上满满当当的棉衣干粮,说不出什么心情的笑了一下,说:“公子准备充足,在下与您一道,倒是沾光了。” 苏沅让人将东西先分发给在场需要的人,闻言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大人只怕是开心得太早了。” 前路漫漫不知情形。 他们这点儿东西,如何能够? 第310章 一路辛苦不曾辜负 苏沅带着人艰难的往里挺进。 钱奇安历经无数绝望后也终于得以和林明晰等人成功汇合。 出去求援之前,钱奇安本人和南正奇等人都不曾想到过程会如此艰难。 见到林明晰他们都还是活的会喘气的,钱奇安充斥着疲惫的脸上挤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不等开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吴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将人从地上拎起。 跟在钱奇安身后的人扑过来看了一下,苦笑着长叹一气。 “这是心力交瘁累的,睡足了就没事儿了。” 事发突然。 钱奇安又肩负着回来救命的重责。 去的路上回的途中,他愣是半点没敢合眼。 官府的人不顶用。 为了能尽快将人和东西带进来,钱奇安甚至在山道入口处摆了大理寺卿公子的架子。 拿着令牌逼着人放的行。 一路紧绷着的神经坚持到这会儿,可算是挺不住了。 吴川本是想把人交给他的随从。 结果一看来的人倒的倒歪的歪,没一个看起来还能行的。 索性一咬牙自己拎着人就进了地洞。 钱奇安被扛了进去。 他带来的药材和御寒的衣裳吃食,也成了救命的宝贝。 尽管在林明晰的主导下,他们暂时挖出了可藏身的地洞。 暂时是不会被冻死。 可人是找着地方了,吃的却无处可寻。 储藏的那点儿干粮压根就不顶用。 紧紧巴巴的吃了几日就没了。 后来的这些日子,他们都是靠着被冻死的牛羊果腹。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外边天寒地冻的,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大约就是随处可见被冻死的牲畜。 牛羊纵然是被冻死了,一时半会也不至于就坏了臭了。 柴火有限,生肉不能烤熟,滋味差些不打紧,能凑合着活命就行。 眼下钱奇安将东西带来了,没衣裳穿只能裹着一身血腥味不散的兽皮的老人孩子有了可上身的衣裳。 病了难以动弹的人有了可入的药。 连着啃了多日血糊糊牲畜肉的,终于能吃上些别的了。 确定钱奇安没事儿,林明晰就赶紧着出去组织人们发东西。 多耽搁一分说不定就会多死一人。 林明晰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但是却已经看怕了。 等他将外头的事情处理好,跟着钱奇安进来的人也终于稍微缓过劲儿了,坐在地洞的入口处跟南正奇说话。 南正奇见林明晰身上都是雪,赶紧招手示意他凑火堆近些。 “清行快些过来。” 吴川随后跟着走进来,将手里一个酒坛子递给了林明晰。 “这是你师兄他们带来的。” “喝两口这个,暖暖身子。” 林明晰不喜饮酒。 可也知道在此时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接过酒坛子皱眉灌了一口,低头却在控制不住的咳嗽。 吴川嗤笑一声不言语。 径直走到另一边坐下。 林明晰将酒坛子封好放下,然后才走到南正奇的身旁落座。 之前在说话的人对着林明晰客气的笑了笑,然后叹着气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怀北这地方穷得多离谱,钱奇安自己心里有数。 他也不指望官府能及时拿出什么东西去救灾。 所以他脱困后,第一时间向当地官府求援。 然后马不停蹄的就去收集物资。 他已经竭尽可能的快了。 但是不管是御寒的衣物还是需要的干粮药材,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收集齐的。 钱奇安此处奔走花了大价钱,隔了几日才将东西买好。 可大雪却已经将苍墨山唯一的入口封死了。 官府的人进不来,也不知里边情形。 为防止百姓莽撞闯入,索性就将山道封了,带着人在入口处盲目的清雪。 试图开出一条道来。 可积雪深重,哪儿是人力所能抗? 钱奇安带着人和东西到了,还与为首的官员争执了一番,最后是拿出了证明身份的令牌,以身份压人,才逼着官府的人不得不将道让了出来。 可过了苍墨山,路却更难走了。 深到能淹没到人腿根的积雪。 空气中肆掠的寒风。 触目可及都是冰冷的苍白。 却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 历经种种都在无形的折磨着人的神经。 积雪实在是太厚了,人畜难行。 他们索性就轮流派出一队人,在前头将积雪稍微铲得薄些,铲一段走一段。 步步为艰。 若非钱奇安咬牙坚持一定要继续往前,只怕他们根本就走不到这里。 那人说着苦涩一叹,摇头道:“咱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二十人,三百匹马。” “途中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了,却还是折损了几个兄弟,马也差不多都死绝了。” 为了能将那十几辆马车的东西送到,带出来的马都磨死了。 隔着不到一会儿,拉车的马就会气绝。 只能换上新的。 然后又重复以上过程。 他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挤出一个笑,哑声道:“来的路上我们还笑呢,说若是后来人进来了,都不用怎么看路,循着咱们一路上死了这些个马的尸体,就能找到咱们在哪儿。” 他说得轻描淡写,字字落在人心头却百般不是滋味。 这一路凶险,岂止是这简短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林明晰喉间一哽说不出话。 吴川也沉默的低下了头。 南正奇红着眼重重的拍了拍青年的肩,声音哑得不像话。 “辛苦了。” 青年嗨了一声,笑着说:“路上辛苦就不多提了,见着您和诸位都好好的,才是真正的好事儿。” 来的路上所见实在骇人。 他们嘴上虽不说,可心里都在暗暗担心,生怕被困在此处的人难以有生路。 可到了发现人还活着,这一路的奔波劳苦就不算被辜负。 悬着心奔波了许久的人终于得以歇息。 被困在这里无处可去的人也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萦绕在人们心底的凝重终于散去些许。 外边冰雪依旧不融。 可人的眼底隐隐却带出了笑。 钱奇安哪怕是昏过去的,可到底是睡不踏实。 没睡几个时辰就醒了。 醒的时候,林明晰正带着人在加固地洞的四周。 他听着动静寻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圈,眼底莫名泛着潮湿。 “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林明晰闻声扭头,见他虽面色苍白可看着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才点头。 “算是吧,也是拾人牙慧照猫画虎,临时借来一用罢了。” 若无苏沅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民间怪谈,当时的那种情形下,林明晰也压根不会想到这算得上是刁钻的法子。 钱奇安揣着手转了一圈,暗暗点头。 “拾人牙慧也是好的,若无这玩意儿顶着,只怕我是来不及赶到。” 雪灾是在他离开之后加重的。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钱奇安得知这里的情况后,无一刻不在后悔。 他压下眼底懊悔,轻声道:“赶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当时若是坚持将你们也带上,或许就不会有此刻困境,若是你们有什么好歹,我大约……” “师兄说的什么浑话?” 林明晰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大家都好好的,谁都不会有事儿的。” 钱奇安愣了一瞬无声而笑。 “是啊,还好都没事儿。” 不然他这一生,如何原谅自己? 第311章 有人,活的! 钱奇安的到来,暂时掀开了笼罩在人们头顶的阴霾。 到了夜间,哪怕外头冰雪覆天盖地的赤目雪白。 可不大的地洞后,幸存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说不出的温馨洋溢。 钱奇安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对这地洞稀罕得很,上窜下跳的来回看。 白日里见不远处的山丘下有人还在挖,甚至还亲自拿着铲子下去弄了一会儿。 浑身是土的爬了出来跟娃娃滚作了一团。 钱奇安吃力的甩了甩酸疼的膀子,龇牙道:“这地洞本是够你们住的,可我带着的人一来,倒是显得不够了。”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钱奇安足足带了百人进来。 这地洞本就是临时所建。 可容纳的人数有限。 有了这百人加入,瞬间就不够了。 林明晰不以为意地说:“本就是要多挖些的,你们来了倒是也正好,多些干活的劳力。” 钱奇安嘿嘿笑着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才说:“咱们是还要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吗?” 他先前出去的时候看到,人们不光是卖力挖洞,甚至还会自发的去远些的地方,将能找到的被冻僵的牲畜尸体拉回来。 他留心多问了一句,得知这是林明晰的吩咐,心里隐隐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林明晰将手里邦邦硬的饼子扔到钱奇安的手里,轻叹道:“眼下只怕还不到出去的时候。” 钱奇安带来身强马壮的一队人进来,路上吃了多少苦不说,甚至还损了人命。 他们这里的人虽也堪堪到百,却聚集了所有能聚集的老弱妇孺,伤残病重。 在这种环境下,如何能毫发无损的出得去? 林明晰不太优雅的啃了一口饼子,无奈道:“我跟老师仔细问过有经验的当地老人,他们说这样的雪灾百年不遇,看情况,这大雪只怕是也不会停,咱们贸然带着人出去,可能不太妥当。” 钱奇安带来的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指望借马匹代步的可能性没了。 光是靠着人的一双腿,想从这漫无边际的冰雪中走出去,简直就如同是在痴人说梦。 壮年男子尚不可能。 那些受了伤的当地牧民,尚在年幼的孩子老弱,如何能奢望? 林明晰默了片刻,无奈道:“咱们是能走,可咱们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这行人,想想法子硬着头皮或许还能往前冲一冲。 可这里的人呢? 都已经将人救下了。 又甩手一走了之任由生死。 这样的事儿,南正奇于心不忍。 林明晰自认也做不到。 钱奇安闻言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暂时不走也行,所有这地洞中也不算太冷,咱们稍微挺一挺,说不定外边的人就想法子进来了。” 林明晰看不出痕迹的勾了勾唇,轻轻道:“是啊,会有办法的。” 既是打定主意暂时要在这里驻留。 对地洞吃食等方面就不可大意。 在这种杂事上,钱奇安远比林明晰经验丰富。 休息了一夜,等白日雪稍微小些的时候,他就挽着袖子带着人开始搜罗能吃的能用的。 反正只要是可能用得上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哪怕是拖着走一截歇一截,气喘如牛,最后也一定要将能拉的东西全都拉回来。 林明晰之前也在带着人搜罗可用之物。 只是他带着的人跟钱奇安等人的战斗力没法比,找到的东西也远不及。 不到十日的功夫,钱奇安就带着人将周围能搜罗的地方都搜罗了一圈。 拆回来的毡房毯子木板,能用的留下,等着来日尽可能的重新组装。 不能装的,就拆碎了直接当作柴火。 雪势稍停,由有经验的老人观望了几日,确定大约不会再没日没夜的降雪了,他们就开始带着人将各种可组装成毡房的零部件一一拼装起来,在地洞的不远处就地安了宅。 这日天难得放出了晴空之色。 钱奇安叉着腰站在雪地里望着新组装好的毡房,心满意足的咧嘴笑了。 他们不管不顾搜罗回来的东西的确管用。 哪怕是去掉不可用的,最后组装起来的也有快小二十顶毡房。 可能看起来不怎么结实,但勉强凑合也能用。 有了这些毡房,除了窝手窝脚的地洞,他们也终于多了点儿别的选择。 钱奇安撑了个懒腰走了几步,扭头对着林明晰喊:“等过几日不下雪了,我就带着人去前头,将路上的雪铲了。” 说着他掰手指头合计了一下,一脸悻悻。 “只是不知等来来年开春化雪时,能不能铲完。” 林明晰忍了半响没忍住,扑哧乐出了声。 吴川蹲在地上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站起身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看到远处有人在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他有些自我怀疑的揉了揉眼睛,张嘴时声音中多了丝不确定。 “咱们这儿,今天有人出去捡破烂了吗?” 钱奇安对捡破烂这几个字极为不满,啧了一声就想反驳。 吴川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僵硬的抬手指出一个方向,呛然道:“那里,是不是有人来了?” 林明晰和钱奇安不约而同的同时扭头。 遥遥的,就看到有一队黑点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林明晰手里的铲子毫无征兆的摔到了地上,满目哑然。 “真不怕死的进来了?” 与此同时,苏沅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手指,安抚似的拍了拍身下略显焦躁的马,哑声道:“咱们的方向确定不错是吗?” 在她身侧牵着马的庄卫点了点头,沉沉道:“咱们一路上都是循着马匹的尸体找来的,到了这边能找到的尸体没那么多,可人的痕迹却多了不少。” “理应不错。” 苏沅咽下喉间涩味轻轻的嗯了一声。 庄卫见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是茫然地说:“公子放心,咱们这一路过来所见虽是惨烈,可到底是没那……” “只要没找到人,就证明人还好好的,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难掩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们越过苍墨山已经足足半月了,一路上,人的尸体也好,牲畜的僵尸也罢,前后不知见了多少。 中途还险些走岔了道,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被困在其中的人怎么样了,谁也不敢想。 林明晰他…… 还活着吗? 庄卫哑了嗓子彻底说不出话。 在一旁跟着的任军见了有些嫌弃。 就这笨得要死的嘴,还敢张嘴安慰人? 他咳了一声示意庄卫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轻松地说:“苏公子,您真不用心急,咱们……” 他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一动不动。 庄卫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毫无征兆的就瞪圆了眼。 “公子,前边有人!” “活的!” 第312章 六哥在呢,别怕 苏沅整整在路上奔波了一个多月,夜不休日难眠。 千里奔波,前后不知咽下多少风沙吃了多少苦。 进入苍墨山后数次涉险求生。 她宛若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屹立在众人心头。 从未流露出半分脆弱。 但是在看到林明晰的瞬间,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几十个不敢合眼的日日夜夜,无数咽下的风霜沙砾在这一瞬间,好像终于找到了坚持的意义。 林明晰还活着。 好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漫天冰雪未能将他覆盖。 他还好好的。 苏沅心潮如海,胸口却像是紧紧的压着一块令人窒息的巨石。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能言语。 只是茫然的张大了嘴。 林明晰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与苏沅相见。 苏沅是怎么来的,他无暇想也不敢想。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最软的那块肉,在这一瞬仿佛被人捏着狠狠的掐了一下。 又酸又疼。 他仰着头死死地盯着苏沅明显消瘦下去的脸,眼眶莫名泛潮。 过了许久,他才带笑对着苏沅伸出了手。 温和轻缓。 “我抱你下来。” 苏沅在马背上静坐良久。 就在周围的人以为她不会有动作的时候,她慢慢的将手放在了林明晰伸出的掌心里。 双手相触。 熟悉的温度在指尖翻涌。 苏沅压抑许久的泪终于喷涌而下。 “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苏沅被林明晰半抱着走了。 跟着苏沅来的人,齐刷刷的顿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庄卫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也知道苏沅和林明晰的关系。 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就很快回神。 任军等人对苏沅不熟悉。 一路上见识多了苏沅气定山河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会儿陡然见着这么极具戏剧化的一幕,魂儿还在天上飞着有些转不回来。 钱奇安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笑着说:“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要不先过去找个地方修整会儿再说?” 任军还瞪着眼没回神。 庄卫尴尬的撞了他的肩膀一下,对着钱奇安客气的拱手。 “有劳。” 钱奇安摆手说不必,赶紧搓搓手就带着人往里走了。 他都带着人走出去一截了,扭头发现有人掉队。 顿时有些没好气。 “吴川,你杵着干嘛呢?” 吴川骤然回神,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拔腿跟上,嘴里还悻悻出声。 “我滴个乖乖,可真狠啊……” 钱奇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看了一眼苏沅带来的人和东西,也是一脸唏嘘的跟着点头。 “那可不。” “是真的狠。” 这一路有多难走,在场的人除了苏沅,大约就只有钱奇安最有说话的资格。 他自认不弱,还是个男子。 带着人和东西闯到这儿,都是拿出了玩儿命的决心。 他都如此,苏沅还是个姑娘家,这一路上有多艰难,简直不敢多想。 钱奇安忍着唏嘘带着人进了毡房。 南正奇也是刚刚得知苏沅来了。 林明晰和苏沅历经大难之后才刚相见。 他也没好直接去找苏沅,只能是摁着心底焦急在毡房里等着。 见钱奇安等人进来了,赶紧走了上去。 “人呢?人没事儿吧?” 钱奇安安抚似的对着他笑了下,说:“老师放心,人都好好的,师妹这小徒弟可比我有本事,不光是自己来了,还带了不少好东西,一会儿就让清行领着人来见您。” 南正奇是真不在意什么东西。 听见钱奇安这打趣的话,也只是无声苦笑。 “人没事儿就行,哪儿能奢求别的?” “说到底也是我糊涂了,非要带着清行来这种地方,若不是我,那丫……” “老师,他们来了不少人呢。” 钱奇安打断了南正奇的话,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轻声道:“这几位是跟着一起来的,只怕路上发生了不少事儿,要不坐下再说?” 苏沅来的时候,都是男子打扮。 跟这她的人,出声叫的也是公子。 钱奇安思虑周到,自然不会让南正奇在这种情况下将苏沅的身份说穿。 南正奇短暂的失态后立马会意,怅然的点点头。 “是该坐下好好说说。” “你们这一路上过来,想都不容易啊……” 南正奇等人在毡房里叙话。 另一个不大的毡房里,林明晰正在用温水给苏沅擦拭手上的冻疮。 事发仓促,苏沅临时之下准备得也算是全面。 能想到的,该带的也都带了。 但是一路冰雪风霜肆掠。 她想得再周到,无数奔波后都难免冻伤。 之前裹在厚厚的披风里看不出。 进了毡房露出了手,往日白皙的手上却满是狰狞的红色疮疤。 细碎的伤口满手遍布。 密密麻麻的全是血丝。 显然是冻得狠了。 甚至连伤口破损了,都不觉疼。 林明晰红着眼细细的擦了,小心的拿来了一罐子舍不得用的药膏,仔仔细细的给她擦到了手上。 药一上手,苏沅就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疼。 她下意识的龇牙缩手。 林明晰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哑声说:“忍着些,这伤总要擦了药才能好得快。” 苏沅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哪怕是疼,到底是没再闪躲。 片刻前高高的坐在马背上,还能指挥队伍气定神闲的小公子,此时在林明晰面前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眼底心里都是湿的。 林明晰小心的将药擦好了,用特意找来的帕子将手轻轻缠上,然后才说:“饿不饿?”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你吃了好好的睡一觉好不好?” 苏沅咬着唇没吱声。 林明晰试探着想起身,却被苏沅突然抱住了腰。 在真实抱住林明晰的瞬间,苏沅心中那种不切实的虚幻感才缓缓散去。 她用力在林明晰的身上蹭了蹭,带着哭腔说:“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所有人都在说不可能了。 这种情形下,不可能有人还能活着。 苏沅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坚持到现在的。 也说不清见到林明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脚落在实地上的踏实。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敢出声。 林明晰心头狠狠一痛,红着眼回身,轻轻的将苏沅拢到了怀里。 他珍重无比的在苏沅透着凉意的发心轻轻的亲了一下。 柔声轻哄。 “沅沅别怕,六哥在呢。” “我在。” 第313章 披风沐雪,为你而来 苏沅的神经紧绷了一个多月。 一时松懈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在林明晰的怀里就睡着了。 只是她哪怕是睡着了也不安稳。 只要林明晰稍微动一下,就有要惊醒的征兆。 林明晰心疼得不行,为了能让她多睡会儿,索性也不动,就着这么个姿势就一直抱着她。 苏沅睡得昏天黑地。 林明晰在一旁陪着没半点声响。 到了吃饭的点儿,也没人出来。 他俩岁月静好了。 在外头等了半日的人却急得等不下去了。 尽管随行的人都说苏沅无碍。 可没能见着人之前,南正奇怎么都不放心。 他有意无意的往林明晰和苏沅在的毡房前转悠了好几圈,见里头始终都没人出来的迹象,索性就去找了钱奇安。 钱奇安听了,也很是为难。 苏沅在马背上的样子,他是见着了的。 理应是无大碍。 此时人家小夫妻俩大难之后久别重逢,好不容易能有片刻温馨时光。 他一个作师兄的,赶在上前去讨嫌,这不是不识趣是什么? 钱奇安不太想去。 但是又不敢违背南正奇的话。 踌躇半响只能是苦着脸,苦哈哈的往毡房门前一蹲,正想捏着鼻子象征性的喊上几嗓子的时候,毡房的帘子突然被人从里头掀开了。 苏沅裹得厚厚的,只能看到个头顶在晃。 骤然低头见钱奇安在门口蹲着,吓得往后蹦了一下。 “哎呦我去!” 跟在她后头的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腰,温声低斥。 “好好走,当心别摔了。” 钱奇安也被吓得不轻。 但是却没个人能稍微扶着些,直接吧唧一下就跌坐到了地上。 苏沅被林明晰扶着站好。 钱奇安也龇牙咧嘴的揉着后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苏沅一圈,见她面色苍白但中气十足的样子,露出了个放心的神情。 “没事儿吧?” 苏沅不解的歪了歪脑袋,纳闷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而且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她问才对吗? 钱奇安拍了拍身上的雪,无奈道:“我也觉得你应该没事儿,但是老师不放心,执意要让我过来瞧瞧,你既是没事儿,我就不打搅了。” 钱奇安说着要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对了,让人给你弄了些吃的,你俩记得去吃了再过来,什么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 苏沅懵懵的被林明晰带着去吃饭了。 说是吃饭,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里的条件差到令人发指。 钱奇安之前带回来的吃食很是有限。 他们在这里不知还要被困上多久。 平日里那些粮食都舍不得动。 吃的也多是一些死去的牲畜肉。 饶是南正奇,一把年纪了也是跟着啃带血的肉,从不搞特殊。 可苏沅到了,南正奇心疼这么点儿小姑娘千里迢迢的来了这里,特特让人早早的烧火炖了一锅细米粥。 苏沅没醒,也一直让人温着,就怕吃的时候是凉的。 苏沅啃了不知多久的干粮饼子。 这会儿灌下去一碗热粥总算是舒坦了许多,懒洋洋的半靠在兽皮毯子上,终于有空与林明晰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起初刚刚过了苍墨山,他们就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困境。 苍墨山后的积雪比设想中的更深更厚。 饶是在马蹄上裹了棉布,也难有寸进。 苏沅意识到这么下去不行,只能是咬牙折返回去。 第二日才带着个新奇的玩意儿重新进山。 苏沅满是唏嘘的啧了一声,幽幽道:“若不是有那玩意儿,只怕是进不来。” 林明晰稍微顿了顿,疑惑道:“你说的,可是在马车前头的铲子样的东西?” 苏沅忍着困意点了点头,撑了一会儿索性直接将脑袋歪在了林明晰的肩上。 她打了个哈欠,眼泛泪花地说:“有个大爷见我实在着急,就跟我说,早些年若是下了雪,人们着急出门但道路不便的时候,就会造出这么个铲子来,马在前头走,一路走就能一路将雪铲去一些,虽是铲不尽,可到底是能比原先好上许多。” “我就地找了些人,费了些功夫紧着将东西做了出来,绑车上就出来了。” 加了铲子的马车,原理有些类似苏沅前世见过的铲土机。 马车走上一步,地上的积雪就能薄上几分。 这样有两辆车在前头开路。 后头的马匹车辆顺着车辙印往前,就能避免马蹄车轮陷入积雪的困扰。 行进起来的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苏沅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有了那玩意儿开道,马被冻死的也少了,后边的车辆也能跟上,走了两日,就在路边慢慢的看见有死去的马,我们顺着马和一路上可能的痕迹,顺着就找了过来。” 若不是钱奇安一路上留下的那些痕迹,茫茫雪地,苏沅当真不知上哪儿去找人。 苏沅说得轻描淡写的,仿若那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林明晰听得心头紧了一阵又一阵,控制不住去轻轻握住了苏沅的手。 他轻叹道:“你可知,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困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苏沅不解的眨了眨眼,茫然道:“什么?” 林明晰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我怕你知道。” 苏沅什么性子,林明晰最是清楚不过。 他不怕自己会在此变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冰雕。 却怕苏沅知道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 他千怕万怕,生怕苏沅犯糊涂。 可谁能想,他心里再怕,苏沅还是来了。 他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披风沐雪的闯到了他的面前。 哭着说我怕找不到你。 林明晰艰难的呼出一口气,惩罚似的在苏沅的耳朵上拧了一下。 “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以后若是再……” “林明晰。”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来之前就有人跟我说了很多遍。”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苏沅气得瞪圆了眼,大大咧咧的捏住了林明晰的脸,往两边用力一扯,看着林明晰变相的脸无声龇牙。 “可这个危险的地方有你啊。” 若不是因林明晰,苏沅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在遇上林明晰之前。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一个人的生死而忘却所有。 苏沅一言难尽的啧了啧,郁闷道:“没亲眼见到你之前,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我一定要亲自找到你。” 林明晰此时的感觉就像是空口吞下去了一个滚烫的汤圆。 心窝子被烫得发软。 又涩得生怒。 他很想说苏沅这么做不对。 因为在他心里,苏沅从来都比自己重要。 但是眼底的喜不可作假。 心底也因苏沅的话瞬间开出了花。 他默了半响,心明明化成了一汪水,心里却想着这样的风气不可助长。 否则苏沅的胆儿岂不是要上天? 他故意板着脸给苏沅重新舀了碗热粥。 直接就塞到了苏沅的手里。 苏沅已经吃饱了,这会儿正是犯困的时候。 脑子也不甚清醒。 她捧着碗热粥迷迷糊糊的瞪圆了眼,像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盯着她一动不动。 见她半天不动,忍不住低声催促。 “快吃。” 苏沅有些忿忿。 “不吃。” 她都吃饱了还吃什么吃?! 林明晰正色道:“赶紧吃了去休息。” 苏沅还自我庆幸命大呢。 不明白林明晰怎么突然就这副恶鸡婆的嘴脸,气得脑子发晕,话也不过脑,张嘴就道:“就知道让人吃吃吃!” “刚刚还知道拿勺子喂呢,现在就只给个碗,你见谁家仙女儿捧着个碗呼噜呼噜的灌?!” “我就不吃!” 第314章 林明晰做错了什么? 苏沅和林明晰的争执发生得猝然,结束得毫无征兆。 那碗粥苏沅最后到底是喝不下了。 林明晰只能自食其果的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苏沅裹着温暖的毯子,肚子里装满了热粥。 跟林明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不多时就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了,林明晰轻手轻脚的给她把被子盖好,把人裹成了一个蚕宝宝,静静的看了半响,带着笑出了毡房。 林明晰自认为自己和苏沅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起码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放松又肆意的时刻。 他只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宛若是被泡在了蜜糖里一般。 从内到外都浸着甜意。 走路都带着几分不可说的飘然。 然而,他刚难掩美色的走了几步,就被神色古怪的吴川拦住了。 林明晰不解挑眉。 “这是何意?” 吴川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在的方向一眼,幽幽道:“你老师说了,让你一出来就过去。” 他口吻微妙的顿了顿,然后才说:“可能是找你有事儿吧。” 苏沅到了以后,就开始睡觉。 一睡彻底没了个时辰。 可怜南正奇牵挂着一颗心,等了一日不得人见,始终都是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等到苏沅醒了,自己眼巴巴的跑来看,结果人没见着,倒是被听见的动静气得不轻。 南正奇是阴着脸甩手回去的。 钱奇安很是有眼色的赶紧跟了过去。 吴川不知为何就被委以重任。 让他在此盯着,林明晰若是出来了,就直接叫他过去。 林明晰这会儿还没意识到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只是一味地笑。 “我知道了。” 吴川尴尬的张了张嘴,在林明晰狐疑的眼神中默默的收住了声。 “罢了,你去了大约也就能知道了。” 林明晰不明就里的去了。 吴川目光复杂的看着林明晰的背影,心情很是微妙。 面对千里迢迢不顾生死来寻自己的媳妇儿,林明晰竟然这么凶的吗? 这不符合常理啊…… 不光是吴川觉着不对。 南正奇和钱奇安等人也很是不解。 苏沅这一路上来吃了多少苦,他们都从庄卫等人口中知道得差不多了。 正因为此,南正奇对苏沅才是又敬又怜。 苏沅这年纪,当他孙女儿都绰绰有余。 南正奇心疼小丫头,生怕哪儿有怠慢。 结果一去门口,凑巧就听到林明晰跟苏沅的争执。 喜怒不形于色了一辈子。 甚至连面对生死时也不曾变色的老爷子彻底阴了脸。 面对外人的舍命相救尚要涌泉相报。 苏沅这么点儿小丫头,不顾生死的跑到这儿了,林明晰背着人竟就敢对苏沅凶。 苏沅都不曾休息好,就被他气得拍桌子。 这点儿可真是让人忍不了。 南正奇当真是气坏了。 此时哪怕是见着自己目前最得意的弟子,脸也是黑漆漆的。 活像是在脸上扣了一个大锅底。 林明晰进去的时候都没察觉到什么。 可在行礼后,见南正奇迟迟未有回应,这才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 南正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口吻不悦。 “清行,你可知那丫头一路行来九死一生,前后受了多少罪?” 苏沅吃的苦,林明晰可想也不敢想。 他的喉间无形一哑,垂首道:“不知。” 南正奇忍着怒狠狠的拍了拍大腿,厉声道:“你既是不知,那为师就且与你说说!” 路远迢迢,行走千里能述之于口的却不多。 可哪怕是寥寥数语,也该知道,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不易。 南正奇指了指雪地上停留着的马车,指着那些刚刚分发下去的东西,沉沉道:“为师于学术上再难与你造诣,但是清行,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一点。” “她敢不顾生死奔波千里,从阎王爷的手中为你抢命,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你敬她护她一辈子!” “余生漫长,你可得将今日之情好好的记在心里,莫要辜负了她的这份心。” “否则纵然就是旁人不说,我也饶不了你!” 南正奇这怒火在林明晰看来很是莫名。 但是不等他回神,南正奇就烦躁的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明晰一脸茫然,呐呐的往外走。 钱奇安歪了歪嘴拔腿跟了出去。 到了外头,钱奇安拧着眉用胳膊撞了林明晰的肩膀一下,低声道:“不是我说你,就算是有什么争执,也要等到弟妹休息好了再说才是。” “人才刚到多久,你就上赶着跟人吵吵,还凑巧被老师听见了,你这不是找骂吗?” 南正奇这会儿正是心疼苏沅的时候。 林明晰还去惹苏沅不高兴,这不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是什么? 钱奇安说着啧了啧,玩笑似的说:“再者说,弟妹是个有主见明事理的,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非得将人惹生气做甚?” “不是师兄说你,但这事儿的确是你做的不对,老师生气也是难免的。” 林明晰平白挨了一顿骂。 还被钱奇安奚落了好几句。 到了这会儿,才大致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他很是无辜的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我没跟她吵架,我只是……” “吵不吵的不重要,你将人惹生气了就是不对。” “本来老师等了一日,就想与弟妹好生聊聊,结果你可倒好,直接把人气得连门都不出了。” 钱奇安打断了他的话,对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若有所指地说:“刚刚毡房外那动静,不少人都听到了。” “你看,那些跟着弟妹来的人,对你这个姑爷都很是不满。” “我可提醒你了,你且别再犯了。” 钱奇安意味深长的对着林明晰握了握拳,一摇三晃的走了。 林明晰看清庄卫等人眼中对自己的不满,内心好一阵无力,彻底没了言语。 他刚刚跟苏沅是小小的争了几句。 可那不算是吵架好吗? 而且苏沅也没生气。 她只是真的困了…… 苏沅吃饱了睡着了。 安安逸逸。 这会儿梦里也不知正在美什么。 为何在此挨挨白眼的却是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众人对林明晰的不满,持续到了苏沅出现在之前。 苏沅终于连着睡了个饱觉,堪称是神清气爽的走出毡房。 庄卫原本正蹲在地上跟任军说话。 见苏沅起来了,赶紧就走了过来。 “公子。” 苏沅大猫似的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忙活什么呢?” 第315章 奈何贫穷不给力 庄卫笑了笑,将苏沅睡着的这一日一夜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因想了法子,减轻了路上的阻碍。 苏沅带出门的东西,基本上也都带到了这里。 药材衣物之类的昨天就紧着需要的人发了下去。 粮食被仔细清点整齐安置好。 钱奇安带来的,加上苏沅带来的,两批物资合到一起,若是过得精细些,怎么也能多撑上好一段时日。 林明晰带着人打出来的地洞,庄卫也跟着人去查看过了。 饶是心里对林明晰有所不满,但是庄卫也不得不承认,危机时刻,的确是林明晰的法子救了众人的性命。 否则若真是等着外头的人赶来,这里的伤亡只怕还要大上不少。 苏沅听完唇边溢出了笑,有些说不出的小嘚瑟。 “他自然是聪明的。” 见苏沅一脸幸与荣焉的样子,庄卫微妙的张大了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苏沅没注意到庄卫的神情,扭着脑袋四处找林明晰的影子。 像是知道她在找谁,庄卫赶紧说:“林公子一早就被老爷子叫去查看地动是否安全了,此时理应是不在的。” 苏沅来之前,心心念念的只有林明晰一人。 这会儿听到庄卫的话,才恍然想起还有个老爷子自己没来得及去看。 她急匆匆的去找南正奇了。 庄卫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很是无奈的摇头一叹。 蹲在地上的任军见了,想起昨日偶见之景,满眼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为什么他感觉,这里的人好像都奇奇怪怪的? 南正奇惦记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终于见着了活蹦乱跳的苏沅,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了下去。 他板了一辈子的脸上浮现出对小辈特有的温和慈爱,跟苏沅细细的说了许久。 苏沅惯来是个嘴上抹了蜜能说会道的。 若是她起了心思想哄谁,哪怕是个冷面阎王只怕也会被逗得破了功。 分明是一路的艰险。 道不尽的难。 但是到了她的嘴里,就跟特意出门遇着了百年不遇的奇景似的,处处都是惊奇可乐。 南正奇乐得合不拢嘴。 苏沅嘿嘿笑够了才想起正事儿还没说。 她正了正神色,说:“我们进山之前,当地知府本是要跟着我们一起来的,但中途有些变故,商议之下索性就让他折了回去。” “但是我们说好了,一路上会留下印记,方便他带着人进山来寻,他落后不过两日,要是脚程快些不曾耽搁,想来这两日也应该要到了。” 这冰天雪地之中,哪怕是暂时有避身之所。 也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能早一日走就是早一日的好。 南正奇闻言有些不太确定,迟疑道:“风雪甚大,他们真能寻来?” 苏沅笑了笑才说:“绑在马车上的那个铲子是适用,他也是确定了可行才折回去的。” “此时大雪已停,又有咱们沿路留下的标记,再加上那铲雪的东西开道,理应不成问题。” 他们前后进来了两批人。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 若是到了这一步那知府大人还没法子。 苏沅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南正奇略微思忖,好笑道:“你们没来之前,我们还想着只怕是要在此久留,故而做了不少打算。” “这要是不久就能走,估计还得好好的收拾收拾才行。” 苏沅闻言笑出了声。 “都这时候了,自然是不急的,您老盯着些慢慢收拾,总不会出错的。” 有了苏沅的话,南正奇就让钱奇安等人下去准备随时启程了。 他们自己的人走也可,跑也行。 左右大家伙都好手好脚的,怎么都无碍。 为难的是当时被前后救下的百姓。 老弱妇孺,伤残俱全。 一旦启程难返,人命关天的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众人暗暗策划着如何离开。 过了两日,暗中不知被念叨了多少次的知府大人终于带着一队不算多壮观的人到了。 宋朝晖作为心怀百姓的父母官,真的已经很努力的想表现得自己强大些。 但是给力显然是需要前提条件的。 他没钱奇安有权。 也没苏沅财大气粗。 绞尽脑汁费心扒拉的折腾了好几日,总算是从自己残缺的人手队伍中召集到了不那么完美的一队人,一路心惊胆战的顺着苏沅他们留下的标记找了过来。 真见着活人之前,宋朝晖的内心都是隐隐透着绝望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 也不知自己来了究竟能干什么。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拿着皇上私令的祖宗在里头。 大理寺卿家的宝贝公子在里头。 而且里边不知还困着一个什么来头的菩萨。 他要是不走一遭,只怕是不等实现为官抱负为百姓做点儿什么。 脑袋连着乌纱帽都得呜呼哀哉。 宋朝晖心急如焚的想极速前进。 可事实的残忍让他不得不缓步前行。 哪怕是有铲雪的铲子在前头开道,他们也走得很是吃力。 足足比设想中多花了五日才到地方。 他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不了了…… 见着苏沅的瞬间,宋朝晖两眼热泪盈眶险些哭出了声。 “苏公子啊……” 苏沅生怕他一个激动扑到自己身上,警惕的后撤半步赶紧说:“大人冷静!” “你冷静点!” 宋朝晖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比怅然。 “我可算是追上你们了。” 苏沅看了一眼他身后带来的队伍,颇为一言难尽的扯了扯嘴角,叹气道:“这装备还能追上来,你们已经很强了……” 不光是苏沅感慨宋朝晖等人强。 钱奇安和林明晰等人见了,也不得不说一声着实佩服。 他们全队都是好马,人精马悍的,路上还波折不少。 可宋朝晖这队伍里,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 骡子老马就罢了。 领着十几头驴还能到这儿,这还真是…… 不容易。 宋朝晖短暂的失态后,得知这里有不少幸存百姓,总算是记起了自己父母官的身份,马不停蹄的张罗着去看。 庄卫带着他去看情况。 苏沅等人隔空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 他们原想着等到宋朝晖来了,怎么也能多些人手马车将这里受困的百姓带出去。 可宋朝晖带来的这都是什么鬼? 这到底是来救援的,还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准备来打秋风的? 忍不住好奇转悠了一圈的吴川转了回来,心有悸悸地说:“我听说过怀北很穷,但是怀北官府竟然能穷到这种程度吗?” 钱奇安无言以对的唉了一声,幽幽道:“这算什么?” “若我猜得不错,这骡子老马只怕都是跟附近百姓借的。” “据我所知,知府大人府上,只养了驴。” 吴川表情空白彻底无言以对。 苏沅四下看了一圈,惨不忍睹的捂住了眼,头大一叹。 “是我大意了……” 第316章 白雪藏魂灵 宋朝晖从一开始得知众人有救时的兴高采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出场方式可能没那么的受欢迎。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穷得彻底就是穷得干净。 家底子薄得可怜,实在是拉不出像样的装备,他本人也没办法。 尽管心塞,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带来的人好像没什么实际作用。 甚至还有点儿拉后腿的嫌疑。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来打秋风的,他找了个机会跟苏沅凑头说了会儿话。 看着险些指天划地的证明自己决心的宋朝晖,苏沅心累的捂住了脸。 她无力的阻止了宋朝晖表决心的行为,无奈道:“左右这段时间也不下雪了,既然能进来,就必定是能出去的,大人安心就是。” 宋朝晖不太确定的回头看了一眼在雪地上尥蹶子的驴,面上有些挂不住。 “那这里的百姓……” “都到这时候了,实在不行就分作几次往外带就是,总不能把人扔在这儿。” 又或者是,指望宋朝晖带来的驴把人拉出去…… 苏沅和林明晰钱奇安等人仔细商量过了。 走是必然要走的。 只是一次可能走不完。 毕竟车马数量有限,也不能一次就将车压塌了。 人愿意挤一挤,拉车的马也不见得能受得住。 不行就分批次走。 路上多折腾几趟,慢慢的也就将受困的百姓带出去了。 只是……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了宋朝晖一眼,无言道:“不过事先可说好了,我们这里的马车只能带被困百姓,大人带来的人,可得自己想法子出去。” 宋朝晖心满意足的咧嘴一笑,拍着胸口说:“苏公子放心,这些人我自有法子料理妥当。” “您别看这驴子不顶用,可在雪地里一尥蹶子,也能跑出去好一截呢!” 像是为了证明宋朝晖没说错似的,在原地转悠了半天的驴子突然后蹄一扬踢起了一片雪沫。 飞头喷脸的溅了宋朝晖一脸。 宋朝晖呸呸呸的闭眼跺脚。 苏沅忍着笑转身进了毡房。 毡房里,钱奇安和林明晰正在商议分批出去的路线。 路上积雪深重。 但是已经被前后走过了三次,又有铲子开道,理应没有进时那么艰难。 看到苏沅进来了,林明晰抬头露出了个笑。 “说好了?” 苏沅无语的撇撇嘴,闷声道:“说好了。” “咱们只管这里的受困百姓,他带来的人,怎么进来的自然会想法子怎么出去,不用咱们操心。” 钱奇安啧了啧,好笑道:“说起来,这位宋大人也是个人物。” “你们不知道,这地界上,谁家养了个能使力气的牲畜可是了不得的事儿,家里更是当三代单传的命根子似的护得紧着呢,人饿着畜牲都不能饿着。”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从百姓的手中将驴子骡的借出来,可见的确是得民心的。” 苏沅想到苍墨山前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漫不经心道:“的确是个好官。” 那种情形下还能身先士卒的带着人在山道口不要命铲雪。 效果好不好姑且不论。 但是这份心的确是难得的。 钱奇安唏嘘的笑笑不说话了。 苏沅走到林明晰的身边坐下,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林明晰顺着她的目光指了指,解释说:“咱们这儿总计三百一十七人,可自行行走,不会耽误进程的,有一百八十一人,剩下的一百多人,要么身患有伤,要么就是年纪太大的老人,年岁太轻的孩子,只能借车代步。” 而他们现在能动弹的马车总共有十一辆。 一辆车满打满算坐六个人,也得分作两批才能行。 苏沅想了想,直接说:“分作两批,能动的护着不能动的出去,前后算足了时间,;路上的脚程稍微快些,应该差不多能在一个月内完事儿。” 林明晰和钱奇安也是这么商量的,两人对视一眼笑着说了好。 虽说是差不多前后脚脱困。 可也要考虑到不少因素。 有些身上伤重的,年纪太小受不住的,总过放在头先一批。 苏沅和林明晰趴在桌子上拟名单。 等名单拟好了,拿去给南正奇过目确定了,众人连夜将需要的能收拾的东西收拾好,第二日就折腾着上了路。 既是分批走,自然需领头的。 宋朝晖因战力太弱被排除在外。 走过这条路的苏沅和钱奇安被安排分别带队。 由钱奇安带着头一批人,和宋朝晖一同出去。 林明晰自然是和苏沅一道的。 临行前,南正奇特意将林明晰叫过去叮嘱了半响。 林明晰回来时一脸说不出的古怪。 苏沅奇怪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很是不解。 “你们刚刚都说什么了?” 为什么林明晰一脸的茫然震惊还夹杂着委屈? 林明晰深深的望了苏沅一眼,口吻复杂。 “你觉得我会欺负你吗?” 林明晰问得很认真。 就跟在讨论什么不得了的正事儿一样。 苏沅听了想也不想就朝天翻了个白眼。 她好笑道:“谁欺负我?” 林明晰哑然无言。 苏沅嗤笑。 “就你这样的,让你一只手我也能一个打八个好吗?” 林明晰…… 他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头先一批队伍走了,被留下的人开始漫长的等候。 为了打发时间,苏沅每日闲着的时候就带着几个人出去在四周转悠。 有时走得远些,有时候溜达得近些。 时不时的,还能带着庄卫任军等人从雪地里逮出些雪地里特有的小动物回来加餐。 而林明晰一连许多日,都在毡房里待着,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苏沅这日转悠够了回来,进毡房就看到林明晰正在弯腰写什么。 她好奇的凑近看了一眼,却发现纸上从上至下写的都是一些人名。 每个人名下头,甚至还详细的写了籍贯年龄。 后边还缀着一串不同的日期和大致的方位地址。 有些实在是不清楚的,就在下头写了一个略字。 苏沅记性好。 对这里的情况也熟悉。 她不敢说这里的人她各个都认识。 但是大致名字却知道一些。 然而这份名单上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苏沅拧着眉看了片刻,不太确定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忙这个?” 林明晰将笔放好,看着纸上的名单无声一叹。 “其实咱们这里聚着的人,大多都不是一个村子里的。” 其中有不少,是他们稍微稳定些后,去外边救回来的。 可他们到底能力有限。 能救的少。 没救的更多。 这场大雪看似已至平静。 可谁能知,这白洁得过分的雪花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无人知晓之魂。 第317章 公子爷路子这么野的吗?! 林明晰轻轻一笑,淡声说:“若是有能力,就算是人没了,也理应想法子将尸体带出去,不说好生安葬,起码是要让活着的家人知晓下落,可咱们不是做不到吗?” 带活人出困境已是艰难。 死去的,就更是无暇顾及。 林明晰将写好的名单放在一边晾干,轻声道:“可人既是活了一遭,哪怕是死在了这无垠雪地之中,也不该全无痕迹。” “我想了想,索性就问了问这里的人,将记得的都写下来,来日出去后,要是能找到还活着的家人,就将地址和时间告诉他们。” “不说旁的,起码活着的人来日有心祭奠时,也至于记错了时辰,以至于误了亡者归家的路。” 天灾无情。 苍墨山后的腹地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死去的人不知几何。 大雪尚覆盖大地之时,无人可去寻觅亡者踪迹。 可等到白雪散去,露出来的骸骨不知该多触目惊心。 可人人都沉浸在逃脱生天的欢喜中。 除了死者的家人,又有多少人记得,那些在无声无息中死去的亡魂? 苏沅不知为何哑了嗓,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 林明晰仔细回想着之前与人的谈话,细细的将记得的都写下来,仔仔细细的放在一旁收好。 他写一张,苏沅就帮着收一张。 等最后落笔时,苏沅突然说:“我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官。” 不说爱民如子。 可林明晰一定是个能替百姓设身处地着想的官。 林明晰没想到她能突然说出这么句话,微怔之下失笑出声。 见他笑了苏沅有些莫名,愣了片刻却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林明晰将所有写好的东西收整好,抬手在苏沅的脸上轻轻的捏了一下,好笑道:“是不是好官暂且不论,但是苏小公子,你该去抹药了。” 苏沅手上之前冻出了不少伤。 血迹斑斑的看着很是吓人。 可这段时间被林明晰摁着,踩着饭点儿似的抹药,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一抹药林明晰就要念叨。 苏沅有些受不了,被拉着手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情愿。 她不悦的嘟囔。 “我都好了,不用抹药了。” 林明晰对她的不满充耳不闻,仔细用温水将她的手一一擦过,才小心点拿出了药一点一点的往上涂抹。 苏沅嘟嘟囔囔的持续不乐意。 林明晰温声细语的轻声哄着,等将药抹好了,盯着苏沅穿了厚的披风,这才将她的小手笼在手里,带着她出去散步。 苏沅被林明晰拉着慢悠悠的走了。 蹲在不远处的任军歪了歪嘴,粗犷的大眼里满是无处可说的迷惑。 两个男人,这么相处真的没问题吗? 这俩男的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任军自诩见多识广。 可接连多日被苏沅和林明晰的相处方式还是震得不轻。 他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踮着小碎步跑去找庄卫嘀咕。 庄卫听了,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关你什么事儿?” 任军??? 他一脸挣扎的指了指苏沅他们走开的方向,夸张的用左手和右手拧在一起比划了个麻花的姿势,难以置信道:“你当真不觉得你们公子不对劲吗?” “大哥你真的不觉得哪儿好像有问题吗?!” 看他扭曲到一起的五官,庄卫忍无可忍的抬脚就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下。 “我们公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说他跟个男子牵手,就算是他要娶个男子为妻,那也是我们公子乐意的,与你何干?!” 任军震惊的杵在了原地。 沉默寡言的杨悠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庄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没好气的剜了任军一眼转身走了。 任军灵魂出窍了好一会儿,颤颤巍巍的指着庄卫的背影,语调惊恐。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杨悠老神在在的咧嘴一笑,幽幽道:“你放心,纵然就是我们公子想娶个男人,你也是很安全的。” 他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很是戏谑。 “因为公子爷喜欢好看的。” “而你,不行。” 任军震惊之下再受伤害,表情彻底错乱得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他痛苦出声:“关我什么事儿?!” 杨悠呵了一声,冷声冷调。 “你也知道不干你事儿?” 任军再三受伤,接连被怼了几句,哑口无言神志恍惚的走了。 吴川在一旁一句话没说,但是却捡够了乐子,嘿嘿直乐。 杨悠表情莫测的看了他一眼。 吴川赶紧说:“我知道你们公子看不上我,我就看个热闹。” 杨悠默默的不言语了。 吴川乐够了又有些唏嘘。 “不过讲真的,你们这位公子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林明晰虽好,可到底是禁不住打,你说,这俩要是动了手,林明晰岂不是抱头都无处可蹿?” 杨悠认真想了想,脑海里不知为何响起了苏沅曾经说过的话,难掩得意道:“那是,公子一只手能打他八个。” 吴川…… 他只是无话找话。 需要回答得这么认真吗?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的过。 感觉没过多久,头先出去的一批人终于有了踪影。 修整一日忙活得差不多了,第二日一早众人就踏上了归程。 时间紧,任务重。 外边又实在是穷。 饶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钱奇安也没能带回什么好东西。 马车上的位置很是有限。 将人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只能是认命骑马或是走路。 可只要能出去,就是最好的。 哪怕是走路的,也没人说不愿意。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半月,终于到了苍墨山外。 途中平顺,无事发生。 所有人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苏沅打马上前,正想说接下来往哪儿去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中下来了一个青衫女子,不等下车就对着苏沅招手。 “沅沅!” 苏沅看清来人眼里一亮。 都顾不得伸手想扶自己的林明晰,打马跑了上前。 南歌离见她下马都蹦蹦哒哒的样子眼底溢了笑,赶紧伸手将她拉住了,拉到怀里就是紧紧一拥。 她心疼的搓了搓苏沅明显凹下去的脸,哑声道:“都瘦了。” 苏沅倒是不怎么在意,闻言也只是一味地笑。 “瘦些才好看呢。” 南歌离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小声说:“你不瘦也好看,不许学那些小姑娘似的爱俏不惜身。” 南歌离出门日久,和苏沅前后算下来大半年不见。 得知怀北之事,她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 可到底是来得迟了。 到的时候,正巧赶上南正奇等人从山里出来。 南正奇一行人进城安置。 她就在此等苏沅出来。 此时见着瘦了一大圈的苏沅,眼底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心疼。 她惩罚似的揪了揪苏沅白生生的耳朵尖,没好气道:“小东西好大的胆子,天底下就没你不敢去的地儿了。” “回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沅顺从的被南歌离揪着耳朵上了车。 与她一起出来的众人齐刷刷的懵了脸。 林明晰依旧是一脸看不出喜怒的淡然。 庄卫杨悠老神在在说不出的淡定。 吴川咬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树枝东瞧西看。 唯独任军满脸都是怀疑人生的惊撼。 男子可拉手。 女子可搂腰。 嬉笑怒骂嗔痴调情。 苏公子可谓是样样拿手。 当着林明晰的面就跟个女子蹿马车了。 置昔日旧爱林明晰于何地??? 富贵人家的公子爷,玩儿的路子这么野的吗?! 第318章 穷,但是实在 两个时辰后,众人前前后后的终于进了怀北城。 说是个城,其实更像是一个不大的小镇。 徒有诺大的占地面积,可实际上像样的房子屈指可数,街上来往的人也少得可怜。 唯一能勉强在矬子里头拔高个,看起来还稍微像样些的,大约就只有官府的府衙。 然而体面都是表面的。 过了掉漆的门槛,进了脱色的大门,往里走上两步,看着里边破破烂烂的摆设,瘸了腿的桌子缺了口的茶杯,以及头顶上隐隐还透着天光的屋檐,苏沅就知道,这里果然跟宋朝晖保持了一致的风格。 简朴得令人触目惊心。 苏沅心情复杂的跟着进去。 等进了正屋,才发现其实都没那么多地方可坐。 整个大堂里,拢共就五张凳子。 还包含了宋朝晖大人象征着身份的官椅…… 这但凡是多来上几个人,都不知道宋朝晖打算往哪儿坐。 似是察觉到了苏沅眼底不明显的震惊。 宋朝晖也很尴尬。 但是再尴尬,该有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他热情的张罗着苏沅和林明晰坐下,扭头又去叫人倒茶。 宋朝晖前前后后的忙活个不停。 苏沅和林明晰数次想插嘴没插上,面面相觑之下只能沉默。 南家人不方便露面。 所以南正奇一开始就没见宋朝晖。 进了怀北城,都不曾歇脚就直接去了钱奇安安排好的住处。 南歌离过了城门就跟苏沅分开了。 故而他俩在这儿相对尴尬,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宋朝晖的洋溢得无处散发的热情。 钱奇安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此时在唯五之一的椅子上坐着正在犯困。 许是看出苏沅和林明晰的尴尬,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低低地说:“这宋大人没什么心思,就是为人太实在了些,许是对你们感激愧疚,这才如此。” “别着急,咱们随意待一会儿就走。”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的说好。 苏沅头大的摁着脑袋不吭声。 宋朝晖忙活了好一通,最后自己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 上边整整齐齐的摆了四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连盖子都没有。 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怀北不产茶,也没什么好东西,家中母亲闲暇无事时炒了些荞茶,你们凑合着喝些。” 苏沅闻言面露好奇。 “荞茶?” 看出苏沅感兴趣,宋朝晖终于找到了个可掀话的由头,赶紧说:“就是用荞麦壳加些可食用的草叶炒制而成的,怀北气候不好,空气干燥,我母亲还特意往里头加了些降火解热的草药。” “农家粗制,自然比不得好茶精致,但是滋味尚可,长期饮用也有滋补之效,苏公子若不嫌弃,可稍微尝试一下,看看是否还能入口?” 苏沅从未听说过荞茶。 也不知荞麦壳还能制成茶。 一时间被宋朝晖的话引起了兴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滋味略涩。 但又回味带甘。 喉咙中自带清凉之感。 余绕仍有草叶之香。 尽管茶汤颜色混浊也不透亮。 卖相不咋地。 但是味道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很是别致。 苏沅眼底闪过些许惊讶,笑着点头。 “确实是好东西,大人破费了。” 见苏沅满意,宋朝晖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次雪山之行,若无苏沅和钱奇安在前领阵,他再怎么上火,现在估计都还被困在山道外不得进。 若无林明晰想出的地洞之法,巧妙带着幸存者躲避风雪,死伤人数恐会更巨。 那些百姓也不可能得以存生。 对于他们,宋朝晖内心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只是条件实在有限。 他能做的少得可怜。 他掩下眼底心酸,难掩局促的笑了笑,踌躇着说:“其实按理说,这话不该我问,但是不问问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几位公子见谅。” 苏沅端着茶杯不言语。 目光看向了林明晰。 钱奇安笑吟吟的也不接话。 明摆着就是等林明晰开口。 林明晰无奈一叹,淡声道:“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宋朝晖笑了几声掩饰自己的不安,咳了咳才说:“那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二位进去前后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钱奇安和苏沅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当即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是说不出的茫然。 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 林明晰面露不解。 宋朝晖一咬牙索性就说:“是这么回事儿,此次赈灾,本是官府内部之事,诸位能挺身而出,是诸位大义,但是也不能平白让你们为救助百姓平白遭受损失。” “我回来后想了想,要不你们将所耗费钱财之数告诉我,我回头想法子给你们补上。” 钱奇安和苏沅来次初衷并非是为受灾百姓。 这一点他们自己知道。 宋朝晖心里也清楚。 但是他们顺道救了人,还为此花了不少钱。 这也是事实。 总不能让人做了好事儿,最后还得自己承受损失。 宋朝晖左思右想的都觉得不能这么干。 挣扎了好久,今日终于是将想说的说了出来。 可话音刚落,苏沅和钱奇安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 官府穷得连匹马都没有。 骡子驴都得上百姓家里去借。 就这种财物状况,还能填补空缺? 林明晰也觉荒谬。 掩饰似遮住嘴喝了一口茶,轻笑道:“这个大人倒是不必介怀,我们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宋朝晖闻言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这么说可不成。” 像是猜到他们在担心什么,宋朝晖略显得意的笑了一下,嘿嘿道:“诸位有所不知,灾情初发时,我就将报灾的折子送往了盛京,昨日刚收到回信,说是赈灾的粮食银子已经在路上了,想来不日就能到。” “这府衙中什么情况你们也瞧见了,银子我是没有的,但是等赈灾的银子到了,可先将诸位垫付出去的补上。” “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们受损才是。” 钱奇安和苏沅只求人平安无事。 花出去的银子多少,当真是不在意。 只是宋朝晖执意要说,他俩没了办法,只能是随意将所费银两的数目往下砍了个对半有余,报了个数。 得了具体数字,宋朝晖心里大约有了些数。 顿时也没那么局促了,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张罗着要请他们在家里吃饭。 谈话可以。 吃饭就大可不必。 林明晰和钱奇安找了个借口要走。 宋朝晖再三挽留无法,只能是亲自将人送到了府衙门口。 到了门口,钱奇安像是好奇,随意问了一句。 “话说朝廷来的赈灾物资到了,负责押送处理此事的官员是谁,大人可知?” 宋朝晖想也不想就说:“听说是户部侍郎元谋远大人。” 钱奇安眸光微微闪烁,略带无奈的一叹,低声道:“不瞒大人,我在外行走,家中亲眷本不同意,此次涉险他们并不知情。” “这户部侍郎与家父乃是熟识,若是让他知晓此次我也在场,回去后少不得要与家父提及,届时只怕是要惹得家中人忧心不已,故此,还望大人能答应我个不情之请。” 第319章 无双皮相裂骨刀 钱奇安这么一说,宋朝晖就大致猜到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朝堂中人人都知。 大理寺卿家的公子是个特例。 分明是状元之才,未足双十下场一试便取探花功名。 但是却执意不愿在官场为官。 反倒是对下九流的商道感兴趣。 为此钱奇安在家里闹了不小的动静。 听说险些被家中老爷子抽断了腿。 在盛京城中的权贵公子中也是个多年的笑话。 宋朝晖不知钱奇安为何不做官想经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帮个小忙。 他拍着胸口说:“公子放心,我必不会多嘴提及。” 除了宋朝晖,也无人知晓钱奇安的真实身份。 只要他不多嘴,任盛京来的是谁,也绝对猜不到。 钱奇安放心一笑,指了指站在林明晰身边的苏沅,笑道:“还有我这位弟弟,也不太方便透露行踪,想来大人也是会为我们保密的,对吧?” 钱奇安宋朝晖不敢惹。 拿着皇帝私玺印章来的苏沅,他就更是不敢惹了。 宋朝晖连连保证绝对保密。 钱奇安得了确定答复,再三谢过才告辞离去。 马车一路直行到了临时落脚的客栈。 林明晰扶着苏沅下了马车。 进屋后,钱奇安就叫着林明晰去了南正奇的房间。 苏沅则是被南歌离叫了过去。 南歌离上下打量着苏沅,见她虽瘦了,但是比之前高了些许,眼底溢着难言喻的笑。 “之前在外头时偶到过一个绣坊,那家绣坊的娘子手艺不错,花样样式也别致,顺带给你带了两件衣裳,你去换了给我瞧瞧?” 出门在外,本就诸事不便。 南歌离还能想着给苏沅带衣裳。 这份惦怀之心,远比东西更宝珍。 苏沅也不扭捏笑着就去了。 等换了衣裳出来,就百般的不适应。 南歌离给她带的是裙子。 还是长长的那种裙子。 苏沅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是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 穿惯了利索的短襟直缀,此时换了这么身不太方便的裙子,只觉得手脚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变扭得直想伸手去拎着裙摆。 南歌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制止了她的动作。 好笑得不行。 “哪儿有小姑娘伸手扒拉裙子的?” 苏沅苦笑。 “哎呦,我这不是不适应吗?” 南歌离一见她抬头,就撑不住笑出了声。 苏沅虽是穿了裙子,面上却还是男子装扮。 脸上不知抹了多少层黑灰,看着全没女儿家的娇俏,满是少年男子的英气。 之前倒是不觉。 此时换了这么身衣裳,只觉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违和之感,哪儿都不对劲。 南歌离嫌弃的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水,摁着腰道:“见你这脸实在变扭,赶紧给我洗了去。” 苏沅咧咧嘴去了。 清水变浊。 人顿时就白净了。 南歌离看着眼前白净娇俏的小姑娘,压下眼底惊诧,略带感慨地说:“小沅沅长大了。” 苏沅骨相精致。 五官立体。 本就是媚多过清的长相。 只是之前年岁小不显明显。 再加上平日里用妆粉装饰,又刻意修饰了五官面相,故而看起来英气多些。 但是此时妆粉尽卸,露出了白皙得过分的皮肤底子,又加上过了一年明显张开的五官相缀,光是站着,眼波流转间,无形无刻都是动人之处。 这样的相貌本是过分浓重,略带侵略性,会给人一种过分艳光四射的感觉。 但是苏沅自身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稳重之态。 又有这段时日的沉淀。 仿若神光内敛的宝贝。 很好的将长相带来的侵略性,完美的收敛在眉眼的沉凝之间。 乍一看,只觉美。 深处一瞧,却觉悠远。 南歌离满是感慨的将苏沅摁在了凳子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梳子,轻叹道:“这么好看个姑娘,不可穿裙可能戴钗,还总是将脸抹得黑糊糊的,觉不觉委屈?” 苏沅不以为意的嘿了一声,摇头道:“不委屈啊。” 她是真的不觉得委屈。 对于女子而言,皮相真的是一柄双刃剑。 有人靠着无双皮相裂土封王。 有人却因一张过分不寻常的脸深陷泥沼。 甚至丢了性命的也时常有之。 苏沅不显迹时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可能招惹祸患,甚至还想过弄点儿什么遮住这张脸。 总之在没能力保护自己之前,绝不可太高调。 否则恃美行凶杀的不光是别人。 也可能是自己。 她现在虽是暂时没了那种危机。 但是她又不指望谁能称她美。 这张脸还是遮住比较方便。 苏沅任由着南歌离摆弄自己的头发,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而且说真的,我觉得男装可方便了,我一点儿都不想穿裙子。” 南歌离大约没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个,微怔之下无奈失笑。 她轻轻的将一枚金钗插入梳好的发中,往后退了一步略微端详,仔细调整了一下发钗的角度才说好。 眼前也没有个镜子。 苏沅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可还是还性子的跟着说好。 南歌离被她逗乐了,将选好的配饰一一给她戴上。 摸到她光滑的耳垂时无奈一叹。 “过了年,你该是十六了吧?” 苏沅不知为何说起了这个,茫然点头。 “应该是。” 南歌离拿着流苏耳坠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好笑道:“哪家马上及笙的姑娘没个耳眼?你这耳朵未免也太干净了些。” 苏沅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满不在意地说:“穿耳洞多疼啊,再说了,别人见我一身男装还顶着两个耳眼,多不合适。” 南歌离不赞成道:“可来日嫁人作新嫁娘,总是要戴耳饰的,否则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苏沅没想到那么远,眼下只是不愿意受疼。 正想将此事糊弄过去时,南歌离扭身就拿了个小盒子。 苏沅心底生出一种微妙的不详之感,迟疑道:“先生拿的这是什么?” 南歌离悠悠一笑,淡淡地说:“之前在外头时,我见着不少好看的配饰,只可惜你似乎没有耳眼,不少都只能看不能买,到底是可惜了。” “今日正好有空,干脆就给你穿上吧,免得过些日子及笙,也是少了体面。” 苏沅正想说她是个男人要什么体面。 谁知南歌离说动手就要动手。 她惊恐的挣扎着想跑。 却被南歌离眼疾手快的摁在了椅子上。 “丫头别乱动,这耳眼要是穿歪了,日后可是要受苦的。” “再者说,你就是从这儿跑出去了,我也能让南风把你揪回来,你何苦多折腾一趟?” 南歌离语速不快。 下手却是稳准狠。 苏沅不过闪神的功夫,耳朵上就多了一丝火辣辣的刺痛。 等她回神,耳朵差不多已经没了知觉。 她惊恐的伸手抹了一下,见着手上的血,险些哭出声来。 “先生……” 南歌离云淡风轻的用手帕擦拭了一下,不以为然道:“蚊子死了血都比这多,死不了的。” 苏沅震惊之下没了言语。 南歌离左右看了一圈,像是有些意犹未尽。 “我看不少人佩的耳饰都是双数,说是取的双十为上的吉祥意头,也有十全十美之意。” “今日既是穿了,要不好事成双,再穿一双吧。” 南歌离像模像样的去拿针。 苏沅心里受惊浑身一僵。 下一秒运起轻功,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南歌离尚未回神,扭头就只能看到她破门而出的残影。 她忍不住喊:“南风……” 苏沅闻言瞬时跑得更快了。 风尤不及。 惊喊遍地。 “林明晰!” “救我!” 南风闻声而来,眼里全是迷惑。 “小姐?” 南歌离忍着笑将手里的一小瓶药递给他,戏谑道:“去将这个给那丫头,让她记得抹药,这样伤口好得快些。” 南风茫然的揣着药去了。 南歌离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沉默良久低低的笑出了声。 “小丫头,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哪儿危险往哪儿去。” 第320章 便宜不好占 苏沅叫的实在是太惨烈。 宛若就跟被人摁着揍了一顿似的。 以至于在书房里说话的人全都闻声找了出来。 等看清苏沅的装扮,钱奇安难掩惊诧的低呼了声乖乖。 林明晰起先没注意,只顾着拉着苏沅问怎么了。 苏沅气得说不清话,一个劲的指自己的耳朵。 耳眼是刚刚穿的。 血都还透着几分温热劲儿。 新鲜得不行。 顺着苏沅小巧得惊人的耳朵缓缓往下流淌。 看着就可怜得紧。 林明晰见状心疼的皱了皱眉。 可不等说什么,南风就追了上来。 他将药瓶递给苏沅,沉声道:“这是擦伤口的药,公子莫要忘了。” 苏沅不满的瞪着眼不吭声。 不自觉的往林明晰的身后躲了一下。 显然是怕南风抓自己回去接着穿。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将药接了过来。 南风唇边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淡声道:“小姐说,她那里给您准备了不少耳坠,让您一会儿气消了,记得过去拿。” “您若是不去,那就只能是她给您送过来了。” 只是南歌离是单纯来送耳坠,还是想再找机会扎苏沅两针。 那可就不好说了。 南风几句话,却将该说的都说了个清楚。 苏沅耳朵上的伤是穿耳眼弄的。 耳眼是南歌离亲自穿的。 有些人家的女孩儿,不足三五岁时候就会穿耳眼。 那么小的娃娃都受得住的苦,苏沅自然也能受得住。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 林明晰纵然是有心想为苏沅做主。 碰上这么件算不上事儿的事儿,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什么。 林明晰莫然沉默。 苏沅语塞的咬着牙说知道了。 南风对着众人拱手致意后才转身离去。 林明晰扭头想给苏沅擦药。 看清苏沅装扮的瞬间,眼底却露出了一丝意外。 他忍不住拍了拍苏沅的头,好笑道:“怎地这副打扮?” 苏沅也不自在。 这裙子好看是好看。 可真的太长了。 苏沅刚刚跑的时候都觉得不舒坦。 碍手碍脚的。 还碍事。 这会儿听林明晰提起,更是止不住的叹气。 “先生给带的,非逼着我穿,我就说穿这个不好看,还麻烦,我……” “好看。”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嘀咕,轻笑着说:“特别好看。” 林明晰不曾说半句不该说的。 也没做什么。 但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认真的说好看,脸莫名的就红了。 她眼神闪躲不敢看林明晰的眼睛。 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嘟囔。 “麻烦死了。” 林明晰笑着揉了揉她的发,正想安慰几句,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的钱奇安咳嗽了一声,揶揄道:“啧,光天化日的,你们能不能稍收敛些?” 他面带唏嘘的唉了一声,叹气道:“你们是双宿双飞郎情妾意,可怜师兄我还是孤身一人呢。” “你们若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回屋去说可好?” “二位行行好,饶了我吧。” 他装模作样的对着林明晰和苏沅拱手,像是真的怕了。 苏沅被逗得扑哧乐出了声。 林明晰眼底笑意弥散,自然而然的拉住了苏沅的手,垂首问:“先生那边没事儿了?” 苏沅郁闷的点头。 “一直就没什么事儿。” 她现在怀疑,南歌离特意叫她过去,就是为了折腾她。 林明晰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扭头跟钱奇安说了告辞。 钱奇安唯恐不及的连连点头,嫌弃道:“赶紧去吧,这儿有我呢。” 林明晰拉着耷眉丧眼的苏沅回了客院。 特意去打了温水,拿了干净的纱布将苏沅耳垂上残留的血渍擦干净,然后才将南风拿来的药小心的抹了上去。 过了这么会儿,早就不流血了。 只是火辣辣的疼。 那药略带着几分凉意,抹上去后,恼人的火辣刺痛之感像是也消了不少。 苏沅狐疑的摸着耳朵,意外道:“你别说,这药还真挺有用。” 林明晰将她不安分的手抓了下来,盯着看了半响,确定不流血了才说:“好好的,怎会想到穿耳眼了?” 苏沅郁闷的长长一叹,很是无奈。 “我怎么知道?” “说话说得好好的,先生突然就拿了针出来,动都不让我动,扑哧一下就穿过去了,等我回过神来,这俩就已经在耳朵上挂着了。” 苏沅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我跑得快,说不定还得再多俩!” 见她一脸后怕的样子,林明晰有些好笑。 却又很给面子的没笑出声来。 他顺手将苏沅跑歪了的发钗扶正,然后才说:“刚刚老师跟我说了个事儿。” 苏沅好奇抬头。 “什么?” 林明晰迟疑了一下,稍组织了一下措辞,将南正奇的话复述了一遍。 简单地说,因为浣纱城和怀北之事办得不错,盛京城那位很是满意。 于林明晰的前程上,额外指路。 现在摆在林明晰眼前的,可有两个选择。 第一,就是让他以世家推举的身份免去一年后的应试。 当下就可入场为官。 听那位的意思,似有将他放在怀北附近的打算。 只要林明晰愿意,他过不了多久,就可免去下场落榜的困扰,直接官袍加身,顺利进入官场,施展自己的抱负。 二则,若林明晰不愿意走此路,就继续跟着南正奇在外游历。 等来年开闱,以举子的身份下场应试。 应试分作两批。 头批笔试。 后是殿试。 开闱后无数人盯着,殿试那位可予以放松。 但是笔试就只能靠林明晰自己的本事。 无数举子同时下场,其中不乏惊艳才绝之辈。 林明晰凭本事能走到哪一步,也不好说。 苏沅听完托着下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就是说,你可以免试为官,也可以不用去跟那么多人争一个名额,是吧?” 林明晰笑着点头。 “是这么个意思。” 苏沅狐疑皱眉。 “可世家举荐,走的又是什么路子?” “谁举荐你?” 这个林明晰也不清楚,闻言也只是笑。 “老师未曾明说,但是既是这么跟我说了,想来是可以安排好的。” 林明晰并非世家出身。 身后也无可倚靠的家世。 要想走这个路子,自然只能是由南正奇在暗中操持。 苏沅想了想,就果断摇头。 “我觉得要不你还是去考试吧。” 免试为官,听起来像是轻松了不少。 可其中的门道指定是少不了。 先不说南正奇安排下来要花多少功夫。 万一在这其中欠了谁的人情,林明晰日后与那人同朝为官,少不得在打交道的时候被迫顾及几分往昔情面。 还不等新官上任呢。 就先被人在身上套了个党派标志。 这可不见得就真是什么好事儿。 再说了,说得好听些是举荐的。 可实际上不清不楚的,谁知道谁有真本事,谁是来混日子的? 就算是林明晰顺利做了官。 日后也少不得要被人质疑是否有真才实学。 一朝走捷径。 后续祸患无穷。 这样一时的便宜可不好占。 第321章 这就是个笑话 苏沅想不到更深处,却字字说到了点子上。 恰好与林明晰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林明晰唇角无声上扬,嘴里却说:“那我明年若是下场落榜了呢?” 苏沅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没好气道:“一年不行就再来一回呗,左右又不是什么一辈子只能考一次的试。” 她不客气的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好笑道:“再说了,你不是号称林家村百年不遇的小神童吗?” “怎么,咱们的举人老爷,连下场一试的胆儿都没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点了点苏沅的眉心,无奈道:“胆儿倒是不缺,只是不忍让你多受苦。” 他若是此时就免试为官了,甭管官职大小,可大小也算是有了官职在身。 苏沅怎么也算得是个官家夫人。 体面不说大小,可终究是有了。 他也有些微薄俸禄可支应家中。 可他继续如此,苏沅就不可避免的要为家中诸事操劳。 林明晰嘴上不说,心底却始终隐隐带着自责。 若非他迟迟不可支撑门户,苏沅何至于如此? 他尽管没说,可苏沅却一下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苏沅嗨了一声,用手揪着林明晰的脸往两边扯,看他露出的可笑表情忍不住的笑。 “我说你年纪不大,一天天的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比之前有钱,也比之前过得好,不就是多等上一年多的功夫吗?多大点儿事儿?” “你就安心去,考得上考不上,家里都有你的一口饭吃,饿不着你。” 苏沅财大气粗的拍拍林明晰被揪红了的脸,笑眯眯的。 “姐姐有钱,我养你。” 林明晰心中再多杂绪,在听到苏沅这几句不似安慰的安慰的瞬间也只得烟消云散。 他揉了揉被苏沅揪的地方,轻声道:“姐姐?” 苏沅正想点头,却捕捉到了林明晰眼中一闪即逝的微妙。 她心虚的嘿嘿一笑,打马虎眼似的开始胡扯。 “再说了,你就算是当官了也不会发财,那点儿俸禄银子够干什么的?” 不信邪的可以参考一下可怜的宋朝晖。 明明是一方父母官。 官衔不小。 辖区很大。 听起来也是真的很威风。 但是人也是真的很穷。 苏沅一想到宋朝晖堂堂一方大员如此凄凉度日,就忍不住唏嘘。 “当官不发财,发财不当官。” “诚不欺我啊……” 林明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感慨谁,愣了一瞬撑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狭促。” 苏沅嘿嘿笑出了声,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手去扒拉自己的耳朵。 林明晰见了赶紧抓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哄着她说别的。 俩人在屋内说了半响话,等苏沅有些困了,林明晰才折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南正奇看着林明晰,沉默片刻后轻轻的笑出了声。 “等来年下场,虽是多了些过程,也少不了曲折,可结果却是最好的,你能这么想,为师也觉欣慰。” 能免试直接为官,这对于大部分寒门学子而言,大约都是个不可拒绝的诱惑。 南正奇虽心底自觉此法并非良策。 可当有选择的时候,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了林明晰自己。 毕竟林明晰想怎么做,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林明晰能目光长远,不被眼前一时的好处所麻痹。 这是好事儿。 南正奇轻叹一声,正想说什么时,钱奇安阴沉着脸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回身关上了门,沉声道:“宋大人跟人打起来了。” 南正奇??? 林明晰:“什么?” 说起来也是个笑话。 宋朝晖日盼夜盼,心心念念的盼着朝廷来人送赈灾物资。 东西还没到,就先在屋里扒拉着算盘合计,东西到了以后如何分配到位。 望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等到了,宋朝晖不等官服穿好,急吼吼的就带着自己屈指可数的人手奔出城门亲自接了。 但是等看清了送来的东西,宋朝晖的脸立马就黑了下去。 宋朝晖递折子上去时,分明说清楚了要多少粮食物资和银两。 朝廷给了回话,也说是同意了。 让他等着人将东西送来。 可说好的是一回事。 送来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银两不足所要之数的十分之一。 粮食数量少了多半不说,大多数还是旧年的陈米。 拆了袋子一看,掺了谷糠的都还算是好的。 其中不少甚至还掺了土沙! 至于其余的药材衣物之类的,更是一点儿见不着。 宋朝晖是个梗的,在城门口发现不对劲,就拦着人不让进城。 非要拿出清单,在城门口当场清点。 来送东西的元谋远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 跟宋朝晖争执了几句无果,当即就要给宋朝晖扣上个不敬钦差大臣的罪名,扭头就要带着人和东西返程。 宋朝晖哪儿肯让人就这么走了? 两厢拉锯之下,宋朝晖不知为何急红了眼,振臂一呼就冲上去扒拉元谋远。 硬生生是凭着一己之力把人从马背上扒拉了下来。 直接一把摁到了地上。 元谋远是个文官。 自来就没干过与人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大打出手的事儿。 再说了,真动起手来,养尊处优多年的元谋远,哪儿是时不时还得亲自下地放驴的宋朝晖的对手? 两边的大人毫无征兆之下动了手。 双方各自的人手都急了。 元谋远的人出自朝廷正统,自是精壮许多。 制服佩刀一样不少。 但是精有什么用? 宋朝晖这边亲兵虽少得可怜。 但是城中的百姓却不少。 听闻朝廷赈灾的东西今日送到。 城中不少百姓都跟着到了城门口。 再一看两边打起来了,百姓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撸着袖子就往上干。 怀北的民风有多彪。 这双方针锋相对的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盛京来的兵马被摁在地上摩擦。 宋朝晖把元谋远捶到怀疑人生。 好好的物资交接。 生生被演变成了全武行。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躲在暗处观察情况的钱奇安一言难尽的回了城。 他表情复杂的停顿了一下,口吻微妙。 “我回来的时候,元谋远被打得头破血流,似都不能起身了。” “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是不太好。” 他看林明晰和南正奇都没接话的意思,无奈一叹,幽幽道:“谁能想,送个东西,还能险些被人打死呢……” 第322章 借钱不可能 谁也没想到,事态能变成这样。 城门口好一番鸡飞狗跳后,奉命前去查探情况的南风终于带来了最新消息。 元谋远一行人,到底是势单力薄。 对上怀北城中的彪民们,没能在拳脚上占得半点便宜。 从随从到押送人员,再到元谋远本人。 最后都是被打趴下了拉进城的。 想及那个混乱得近乎可笑的场景,南风嘴角不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无奈道:“观情形,元大人被拉进城的时候,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 “现下不知情况如何呢。” 宋朝晖当真是气坏了。 揍了人不说,一路拉着元谋远进了城,还没让人请大夫。 据说只是随意弄了点儿草药就把人打发了。 可怜的元谋远大人,受了那么重的打,这会儿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半死不活。 钱奇安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嫌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 南正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什么事儿?” “还不是那群贪官污吏在其中作祟的脏事儿!” 朝廷既是答应了拨物资银两。 拨下来的数目必然是足的。 只是盛京路远。 从盛京城将东西送来,前后不知要经多少人的手。 一个披着官帽的蝗虫剥上一分。 层层叠叠的往下。 到了怀北城时,还能剩下多少?! 林明晰无声拧眉,沉默片刻后淡声道:“话虽如此,可宋大人此次还是冲动了些。” 仗着人多,动手把人打了是出了一时之气。 可元谋远是京官。 在官衔上并不比宋朝晖低。 宋朝晖这会儿能撒气似的揍人。 可总不能真的拿元谋远怎么样。 等元谋远出了怀北回了盛京。 那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宋朝晖不过是一个地处偏地的地方官。 哪儿有元谋远在圣上面前的体面? 殴打京官,这样的罪名传到圣上耳中,对宋朝晖而言,并不是好事儿。 钱奇安闻言无奈的轻叹一声,苦笑道:“其实也不怪宋大人冲动行事,主要是这次的事儿,元谋远办得实在是过分恶心。” 中饱私囊这样的事儿,从古至今就是免不了的。 但是也讲究分寸。 一百斤粮食,从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三五斤,自然是无人察觉。 纵然就是察觉到了,大多数人也会装作不知。 毕竟有些事儿,说得太透了,对谁都不好。 可元谋远送来的东西,跟所要的物资压根就对不上数。 这不是明摆着将人当傻子糊弄是什么? 林明晰默然不语。 钱奇安一脸唏嘘。 “其实这样的事儿,换个别的当地官,可能也就打落牙齿混血吞了,可元谋远遇上的,偏偏是宋朝晖这个怪人。” 钱奇安神色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眼底闪现出点点讥诮,语带嘲讽。 “他这顿打,挨得不屈。”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微微摇头。 顿了顿才说:“宋大人是耿直,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坐到一方知府的位置,绝不是心无长计之辈。” “此事分明可以有其他的解决方法,他却选择用这种酷烈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宋朝晖不可能不知自己动手打了元谋远后的利害。 可还是直接动了手,大有要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意思。 这事儿只怕是一时半会了不了。 钱奇安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 略带迟疑地说:“会不会是闫修示意他这么做的?毕竟元谋远可是闫修一派的人。” 林明晰闻言,脑海中萦绕的迷雾越发扑朔。 他不太确定地说:“浣纱事发,牵扯到的人不少,闫修虽是保住了自身,可到底是刚犯了忌讳,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安分守以表忠心。” “按理说闫修此时正应该是蛰伏养晦的时候,他如此纵容手底下人大肆贪墨,这是不是不太合乎常理?” 南正奇闭了闭眼,沉声道:“元谋远此人,志大才疏,明面是闫修一党,可实际上并不受闫修信任,平日里也只是跟在闫修身后捧臭脚的时候多。” “依闫修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干出这么蠢的事儿。” “这次只怕是底下人私欲难压,背着人做出来的勾当。” 钱奇安满脸嫌弃的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怀北都穷成这样了,还贪这里的东西,这群人还真没一个是玩意儿的。” 南正奇阴沉着脸不言语。 林明晰说不清什么滋味的轻轻一叹,沉声说:“元谋远不好相与,他背后的闫修也不好招惹。” “宋大人这次打了钦差大臣,只怕是要惹上麻烦。” 就算此事不是闫修指使。 可元谋远怎么都算是闫修一派。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挽回自己的形象,闫修也绝不可能让这里的事儿有机会传到皇上的耳中。 宋朝晖纵有千般委屈想言,可他的信和折子,总要历经无数驿站才能送到皇上手中。 而闫修在这途中的眼线何止千百? 想拦截一封来自地方的折子,简直易如反掌。 地方官无诏不得离驻守之地。 宋朝晖的诉苦不可能上达天听。 闫修和元谋远却是能直接面圣陈情的。 届时一方巧舌如簧。 一方有苦难言。 吃亏的只能是宋朝晖这个无权无势的小知府。 林明晰能想到的,南正奇自然也能想到。 他闭着眼想了想,突然说:“你俩去宋大人的府上走一趟,就说……” “报,宋大人府上来人了,说是有要事请钱公子和苏公子过府商议。” 这样要命的关头,宋朝晖不想着怎么处理事情,反而是派人来请谁呀和钱奇安。 显然不太对劲。 南正奇停顿了一下,皱眉道:“清行,你与他们二人一同前去。” “切记,遇事不可大意,也不可让元谋远见着你们,速去速回,不得耽搁。” 林明晰和钱奇安领命去了。 苏沅收拾好了出门,在途中了都还是一脸的茫然。 她不知城门口的热闹,琢磨了半晌还有点疑惑。 “宋大人这么着急着请我们过去,难不成是要还咱们的银子?” 花出去的银子苏沅不心疼。 可若是能回本几分,苏沅也是乐见其成的。 谁会嫌兜里的银子多呢? 钱奇安听见忍不住扑哧乐了出来,好笑道:“你想什么呢?” “他不找咱们再借点儿就是好的了。” 还? 元谋远送来了一堆沙子谷糠。 他拿什么还? 苏沅茫然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无奈点头,表示钱奇安说的都是对的。 苏沅立马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十分抗拒的捂紧了自己的小荷包,一脸直白的拒绝。 “他都穷成什么样了还借?想什么呢?” “不可能!” 第323章 这是被驴踩了吗? 借倒是不难。 只可惜,借了宋朝晖一定不可能还。 亏本的买卖做一次就够了。 苏沅可没做善人的好习惯。 苏沅惊恐的表情逗乐了林明晰。 林明晰揉了揉她高束的马尾,笑着说:“应该不至于,放心就是。” 苏沅不太放心的松开了自己的小荷包,满脸悻悻。 “我可先说好了,借钱没有,谁也甭劝我。” 像是怕自己的决心表明得不够坚决似的,苏沅还无比认真的补充。 “谁劝也没用。” 钱奇安忍着笑,有样学样的跟着点头。 “我也是。” “没钱。” 苏沅用力点头。 “就是,不借。” 一路说着有的没的,不一会儿到了府衙门前。 前来请的人不走大门,直接带着他们往侧门去。 客来从偏门入。 若非特殊情况,就是对来客的轻贱。 似是怕苏沅他们多想,领路的车夫尴尬的笑了一下,急忙解释:“诸位公子请见谅,不是咱们大人存心怠慢,实在是咱们府上如今又外人在,多有不便,为方便行事,还请各位稍担待些。” 钱奇安和林明晰都知道他口中说的外人是谁,不以为意的点头。 “请带路吧。” 那人略带惶恐的领着他们往里走。 等进了内堂,直接就将人带着进了宋朝晖的书房。 苏沅和宋朝晖不过一日未见。 此时见宋朝晖一脸精彩的姹紫嫣红,忍不住小小的吃了一惊。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宋朝晖脸上的青紫,很是诧异。 “宋大人,您这是上哪儿跟人斗殴了?” 她不过是随口一提。 却恰好说到了重点。 宋朝晖可不是就是去跟人斗殴了么? 宋朝晖忿忿的咬牙,放下了手里的药,吃力的站了起来,忍着痛龇牙对着他们拱手。 “情况特殊,多有怠慢,望诸位见谅。”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说是。 钱奇安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他们光是听说宋朝晖多英武的将元谋远打得不成样子。 不成想,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宋朝晖这副尊荣,也实在是没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宋朝晖自己也知道此时的面容实在难看,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别的法子。 掩饰尴尬似的咳了一声,请他们坐下后才说:“实不相瞒,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事相求。” 苏沅闻言立马警惕的捂住了自己的荷包。 宋朝晖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难堪的停顿了一下,才面红耳赤地说:“之前我不是说等朝廷的东西送到了,就将欠款还给你们吗?” “可如今朝廷送来的东西出了些岔子,一时半会我估计也凑不到那么多银子,所以想请诸位能稍微宽限些时日,容我慢慢的去想法子。” 说出这样的话,对宋朝晖而言也很是艰难。 他再三迟疑后才说:“你们放心,我不是欠债不还的意思,只是目前的确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见众人都不吭声。 他急忙站了起来,从桌上拿出两张墨迹未干的借据,说:“这是我写好的借据,你们宽限我些时日,这些银子,我定然会想尽法子还上,只是……” “只是时间可能会稍微长些。” 怀北本身到底有多穷。 这就是一个不能细想的事情。 说是见着伤心闻者流泪也不为过。 宋朝晖在此地为官多年,别说百亩田地雪花银。 连自己的宅院都不曾能置办下。 如今都还是带着老母亲住在府衙的后院中。 他原指望的是朝廷送来的银子还债。 可如今朝廷指望不上了,就只能是自己慢慢的想法子。 苏沅和钱奇安虽已将所费银两的数目大大打了折扣。 但是那对于怀北官府甚至宋朝晖本人而言,仍是一个不可达的艰巨之数。 银子是必然要还的。 只是时间可能就不好说了。 一天前就大话说得满满当当的。 一夜过去就反了悔。 宋朝晖尴尬得无地自容,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沅听他不是想再借钱的意思,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没收宋朝晖递过来的借据。 只是说:“不急,宋大人慢慢周转便是,至于这借据就不必了,宋大人说的话,我是信得过的。” 钱奇安也在一旁笑着点头。 “是啊,这银子本是我们甘愿花出去的,其实不必纠结于还,宋大人拘泥了。” 宋朝晖苦涩的扯着嘴角露出个笑。 不小心扯到伤痛处,不受控制的露出了痛苦面具。 苏沅对他脸上的伤实在是好奇得紧,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能忍住。 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您这伤是怎么弄的?” 宋朝晖面上涌出一股怒气,咬牙道:“苏公子见笑了,今日跟个畜牲动了手,不慎伤到的罢了。” 苏沅闻言登时一惊。 好家伙。 跟畜牲能打成这样,这是被驴给踩了还是去戳驴屁股了??? 苏沅迷惑又震惊的时候,宋朝晖缓缓呼出一口气,认真的对着钱奇安躬身道:“我知晓诸位都是聪明人,也各有神通,就不在你们面前丢丑卖弄了。” “其实今日请各位前来,我还有一事相求。” 苏沅听出不简单,微妙的抿抿唇不接话。 钱奇安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无声颔首。 钱奇安这才说:“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 半个时辰后,他们三人从后门而出。 上了马车,苏沅终于忍不住问:“他刚刚那话,是几个意思?” 不等钱奇安和林明晰回答,她就说:“地方官无诏不得擅离驻地,他竟然想悄悄咪咪上盛京,这货该不会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吧?!” 朝廷官员制度管辖严明。 为防止地方官有事无事擅离职守。 特意制定了这么条规定。 但凡是胆敢违背的,不问事由,必先重罚。 轻则廷杖一百。 重则当场丢命。 之前听宋朝晖这么说的时候,苏沅甚至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嫌命太长想死。 就算是不想活了,也别用这么酷烈的方式去找死啊! 钱奇安沉凝着脸不言语。 苏沅着急的扯了扯林明晰的袖子。 林明晰沉吟片刻,无可奈何的轻轻一叹。 “宋大人这回,只怕是真存了死志了。” 苏沅震惊。 “什么玩意儿?!” 第324章 跟珠子较劲的苏沅 宋朝晖想去盛京。 要是能自己去,就不会腆着脸来求苏沅和钱奇安。 毕竟元谋远身上发生的事儿传出去,一路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他。 想要他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若是无人相助。 只怕是他前脚刚出了怀北的城门,后脚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哪个荒郊野外的犄角旮旯里。 纵然是运气好侥幸没被人弄死。 他在诺大的盛京无权无势毫无背景,还伸手动了别人嘴里的馅饼,能不能成功见到皇上也不好说。 钱奇安倒是能暗中给他安排。 但是这事儿却不好办。 办得好了,宋朝晖顺利到了盛京,也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办得不好,被人察觉到他与此事有关联,说不定就会牵扯到自身。 钱奇安背地里是帮着那位赚钱办事儿。 可明面上,却是个差不多与家族断绝了来往,不掺和朝中事的闲人。 一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闲人,轻易牵扯进这滩浑水,绝非好事儿。 苏沅就更是不想掺和了。 她没跟闫修打过交道。 但是之前因闫修所迫,不得不匆匆逃离盛京的记忆实在深刻,若非必要,苏沅也不愿意去这烂摊子里搅和。 神仙打架。 遭殃的可是凡人。 她如今好不容易有点儿脱贫致富的样儿了,轻易不想玩儿命。 一路无话到了小院,钱奇安和林明晰不敢耽搁,去找南正奇商量了。 苏沅努努嘴进了自己的小屋。 不一会儿,南歌离就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了进来。 她打眼一瞧见苏沅的打扮,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失望。 “你还是昨日那样装扮好看些。” 苏沅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身上的男装,认真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好看。” 旁的不说,利索。 方便就是快乐。 南歌离不敢苟同的啧了一声,将带来的小匣子放在桌上,笑道:“既是穿了耳眼,姑娘家该有的你也得备上。” “这是之前跟你说的耳饰,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本是说好了苏沅今日自己去取的。 但是她今儿一大早就出了门。 南歌离久候不至,索性就自己拿了过来。 苏沅对这个兴趣不大。 说实话也不了解。 凑上去看了半响,除了颜色也没能看出太大差别,略带敷衍的点头。 “都挺好看的。” 南歌离无言以对的看了她一眼,合上匣子就说:“你那耳朵上的伤记得抹药。” 过了一夜,苏沅早就忘了疼了。 她不甚在意地说:“多大点儿伤啊,用不着那么精细。” 南歌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这会儿不觉得要死要活的了?” “那昨日是谁鬼哭狼嚎的还喊救命?” 糗事被提,苏沅面上有些挂不住,悻悻的对着南歌离眨了眨眼。 “先生,今日不提昨日之事。” “昨日的我不是没今日的我懂事儿吗?” 南歌离玩味十足的看着她,好笑不已。 “那你今日懂事儿了?”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 “必须的。” 南歌离被逗得乐出了声,看苏沅耳朵上插着的茶梗有些软了,叮嘱道:“茶梗对耳眼恢复好,但是得每日勤着些换,你别躲懒忘了。” 南歌离不提,苏沅当真是忘了。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发愁得不行。 “先生,我觉得我戴着这玩意儿不太像话。” “哪儿有男人戴耳饰的啊?回头别人见着了,还不知怎么说呢。” “男人是没戴的,但是你真的是男人吗?” 南歌离一句话将苏沅堵得哑口无言。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老人自来就有句老话,家里的孩子若是生下来时候身子骨弱些,长辈担心长不大,就会在耳朵上或是身体别处弄出一点儿印记来,说是破了相,就能长命百岁,岁岁安稳。” “这种做法不分男女,盛京城中有耳眼的男子也不在少数。” “有人若是问起,你这么说就是了。” 这个说法苏沅不曾听过。 但是南歌离既然这么说了。 她半信半疑的也就勉强信了。 她掀起袍子在南歌离的身边坐下。 南歌离顺手揪了一下她的侧脸,随意的问起了浣纱城中的事儿。 南歌离走时,浣纱城中诸事刚上轨。 苏沅年纪小,又没经历过类似的事儿。 饶是她人在远处,心里也始终为苏沅提着一颗心。 此时听苏沅慢慢的说了,南歌离的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倒是比我想的能干不少。” 苏沅心累又骄傲的唉了一声,无奈道:“没办法的办法。” 靠山山倒。 靠水水跑。 南歌离有自己的事儿要忙。 再帮她,也不可能是一辈子。 她总不能始终赖着南歌离的指点行事。 起初的日子是兵荒马乱的难熬。 可这不是熬过来了么? 南歌离问起苏沅前去浙安的事儿,苏沅想起浙安的珠子,眼底隐隐发亮。 见苏沅对张安澜的一盒子珠子赞不绝口。 南歌离好笑又无奈。 她嫌弃道:“浙安的珠子多是多,但是品相不好,拿来做什么都嫌累赘。” “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盒子好的南东珠,个个都有上好的莲子那么大,光泽也好,回头我让人做成了合适的配饰,给你送过去。” 珍珠分几档。 若说浙安的为次。 那么能被冠上东珠之名的,便是最好的。 只是那东西贵是贵。 于苏沅而言用处却不大。 她连连摆手说不必。 然后才说:“先生的东珠是好,可东珠数量极少,得也不易,若是想从珠子上做文章,不还是得从便宜量多的浙安找么?” 南歌离见苏沅仿佛是跟浙安的珠子较上劲儿了,忍俊道:“多是多了,可品相不行,光是数量到了又有何用?” “浙安的气候水质特殊,沿海一带花上十年几十年才能出一盒子好的东珠,浙安却每年有意无意产出的珠子不知几何,数量是足了,但是品相差,年份短,做装饰不行,入药也不可取。” “这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废珠子,渔村的小娃娃拿来打弹珠尚嫌不圆润,你拿来何用?” 苏沅嗨了一声,凑近了在南歌离的耳边低低的嘀咕了几句。 南歌离略显迟疑的皱了皱眉,像是不太确定。 “珍珠磨粉入药我倒是听过,但是磨粉做胭脂,这倒是闻所未闻。” “这法子你是上哪儿听来的?确定可行?” 这法子苏沅这辈子确实没听过。 但是上辈子见过的化妆品广告却不少。 效果好不好苏沅不知道。 但是肯定是用了不会死人就是。 苏沅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是从哪儿听来的先生就不必追究了,但是我想做这事儿,只怕是少不了要麻烦您帮忙走动。” 南歌离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说:“你想我怎么走动?” 苏沅嘿嘿一笑,小声说:“我听来福说,您跟以前的晋南梅家素有来往?” 第325章 世人生来,谁不无辜 晋南梅家,曾也是当地的一大家。 盛产胭脂水粉。 名盛一时。 但是财难积三代。 富不累后人。 后代子孙不争气,生生将诺大的家业败了。 如今知道晋南梅家的人,已经不多了。 南歌离没想到苏沅连这个都打听到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似是瞧出她的迟疑,苏沅赶紧说:“您放心,我只是想让您帮我搜罗搜罗当年在梅家做活儿的老匠人,要是能顺带搜集些制作的手艺方子自然也是好的,别的就没了。” 这事儿苏沅自起了念头。 她自己也想法子去找过。 但是梅家败落之前,制作工艺方子一向管制得严。 外人无从知晓就罢了。 当年在梅家做活儿的老匠人,也无处寻起。 苏沅费了些功夫没能找到丁点线索。 来福见她实在发愁,索性就告诉她南歌离与梅家后人是相熟的。 苏沅这才找了上门。 南歌离顿了顿,不解道:“你既是想做胭脂水粉,何处没有匠人可做?” “为何非要找曾在梅家做过的老人儿?” 苏沅摸着脑袋笑了一下,直白道:“会做的人多,但这不是做得精的人少吗?” 胭脂水粉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有些手巧的姑娘家,自己在家里摘了花儿就能染上一些。 但是能将这不起眼的胭脂水粉做到闻名遐迩的,可就独独梅家一户。 苏沅特意打听过,梅家当年所产的水粉胭脂,乃是当地一绝。 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好。 怎么都是别处比不上的。 不能做新奇,就做争做最好。 否则沦得跟市面上寻常的东西一样,她还怎么让姑娘太太们心甘情愿的掏钱? 苏沅的分析不无道理。 南歌离想了想才说:“我与梅家后人的确是有过几面之缘,但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人还是个旁出的外嫁女。” “梅家败落已久,她能否知道一些,我也不好说。” “我回头抽空帮你打听打听就是。” 苏沅喜出望外的说了声好。 一本正经的跟南歌离保证,赚了钱一定有她的。 南歌离笑得不行的推开了她套近乎的手,没好气道:“这会儿知道不叫林明晰救命了?” 苏沅装傻笑着不接话。 南歌离奚落了几句自觉无趣,索性就说:“那宋朝晖请你们过去,都说了什么?” 苏沅闻言不由自主的苦了脸,闷闷地将今日所闻说了一遍,郁闷道:“他们都说宋大人这是去求死的,你说他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要去找死呢?” “人活着,就什么都还有机会,可人若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道理苏沅都懂。 宋朝晖替百姓不值的悲愤,苏沅也能理解。 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一个人去找死的理由啊。 南歌离沉默良机,意味不明的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轻声道:“这世上,有些事在人的心里,或许比生死更为重要。” “你年岁小不懂,等再大些,或许就能知道了。” 苏沅…… 她其实真的已经不小了。 只是这话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明白…… 苏沅和南歌离相对无言半天。 另外一头的书房里,南正奇也拿了决策。 他说:“他既是想去,成全他便是。” 钱奇安不忍道:“可他此去,只怕是再难活命,万一……” “好了。” 南正奇沉沉的打断了林明晰的话,苦笑道:“有些地方的阴暗若是想一举掀出来,总是要拿人命和鲜血去填的。” 若无血色侵染,如何从暗中剥离出光? 钱奇安满脸复杂,欲言又止的没了声音。 南正奇看向沉默的林明晰,沉声道:“清行怎么看?” 林明晰无声轻叹,低声道:“如若是想将此事闹到让圣上不得不铁血处理的程度,宋大人就必须得去,而且……” 宋朝晖去了就一定不能活着回来。 闫修势大。 之前浣纱城中密养私兵的事儿都成功脱身。 怀北之事若只是靠着人嘴去说,只怕是连他的一根头发丝也不见得能动得了。 他的那些党羽,必也能从中脱身得七七八八。 但是如果宋朝晖为此事死在了盛京,那就不一样了。 宋朝晖再不起眼,也是朝廷正儿八经有敕封的官员。 他为此事血溅盛京。 有当朝官员的一条人命铺垫在前,就是在逼着皇上不得不严查。 皇上对闫修的修剪之心早就有之,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元谋远是闫修的人。 就算是此事跟闫修没太大的干系。 也一定能找到机会将帽子往闫修的头上扣。 借着此事严查往下,拔萝卜带泥,必能掀起一番风浪。 只是…… 林明晰心情复杂的苦笑了一下,苦涩道:“宋大人为官多年,性情纯善,若是为此事白白丧了性命,家中老母岂不可怜?” 南正奇难掩疲惫的闭上了眼,苦笑道:“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宋朝晖想不到?” 宋朝晖什么都想到了。 但是他还是决定这么做。 无形中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 “就算是你们不答应,他也会另择法子暗中进京,那样可能人都不等到盛京,就在半道上死不瞑目了。” 林明晰微微一怔,哑口无言。 钱奇安烦躁的咬了咬唇,不甘心道:“老师,难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话出口,钱奇安就暗暗后悔。 南正奇若是能有旁的办法,何至于如此? 南正奇沉默了很久才哑声说:“宋朝晖无辜,怀北的无数百姓也很无辜。” “舍小我而成大我,舍自身而成百姓,他死得注定冤屈,可若能借此揪出一串蛀虫,让受害百姓暂得安所,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奇安,他死得不亏。” 钱奇安眉宇间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彻底没了言语。 林明晰沉默着站在一旁,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南正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钱奇安和林明晰行礼准备告退。 南正奇却说:“清行留下。” 钱奇安走远后,南正奇才对着似有疑惑的林明晰说:“坐视不理的看着宋朝晖去送死,你可觉为师残忍?” 林明晰艰难的顿了顿,叹息道:“是残忍,也是大仁。” 宋朝晖若是不死,那这里发生的事儿,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引起人的注意。 无人来查,无人知晓百姓之苦。 纵有无数冤魂在泥下哭喊。 也抵不过上欺下瞒贪墨之人的奢靡。 宋朝晖死在盛京,是惨烈。 也是成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让这里遭受的不平公诸于世人眼前。 只有先将暗暴露在光之下。 暗才会有被消除的机会。 只是一想到微弱的光要用人命鲜血去填,林明晰不可避免的僵了脊柱。 他哑声说:“可宋大人,属实无辜。” 南正奇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默了许久才说:“可世人生来,谁不无辜呢?” “没有这样的傻人去送死,何来清平盛世……” 第326章 愿万般顺意 林明晰从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的钱奇安。 似是听见了动静。 钱奇安扭头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皆是说不出的悲凉。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嘲道:“没有别的办法了,是吗?” 林明晰默了默,苦笑道:“并无他法。” 但凡能有半点别的法子。 南正奇也绝不会,在明知宋朝晖此去无回的情况下应允。 钱奇安讥诮十足的扯了扯嘴角,突然说:“你可知,我为何不留在朝中为官吗?” 钱奇安年少有识。 又有家世做倚。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理应是子承父业,入朝施展才对。 可他却在夺得探花之后毅然辞官,跟中了邪似的一头扎进了被人不屑的经商之道。 如今听他提起,林明晰不禁微微一怔。 钱奇安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当时我也想过,要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得其所的容身之处,让所有贪官无所遁形。” “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幼主可欺。 奸臣当道。 生生将朝堂搅和成了一摊散发着血腥味的恶臭烂泥。 恶人肆意妄为。 好人不得好死。 无能为力的看着有人前前后后的接连丧命。 钱奇安到底是没能扛得住。 他改变不了现状。 也不能违心逼着自己接受。 索性就选择了最直观也最窝囊的方式。 远离官场,避而不见。 但是谁能想到,好人做了好事儿,结果最后还是得死呢? 为了恶者的无尽贪欲所亡。 何其可笑? 钱奇安疲惫的闭上了眼,闷声苦笑。 “你说,这世间当真有公理正义所在吗?倘若真有,那为何这老天不曾睁眼看看?” 林明晰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老天不会开眼,但公理大义自在人心,若是歪了邪了,想法子拨乱反正就是。” “信天信命都没用,不如相信自己。” 钱奇安扭头看向林明晰,语气滑稽。 “信自己?” 林明晰淡淡点头,似叹似息。 “连自己都不信,那还能信谁?” 林明晰眼底多了一抹暗沉之色,冷冷道:“如果不可避免的有人要去为了撕破这层阴雾而流血丧命,活着的人该做的,就是让死去的人死得有意义。” 似是看出了钱奇安的挣扎恍惚。 林明晰无奈道:“师兄,不破不立。” 打破僵局之下的两兵相接,哪儿有毫发无伤的好事儿? 流血死亡无可回避。 那让死去的人的牺牲价值最大化。 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也是必须做的。 钱奇安闻言沉默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晒道:“老师曾说过,你比我更适合为官。” “如今看来,的确不错。” 钱奇安看似洒脱。 可实际上,最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他将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也难以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当下决断。 这样的性子,做个乐善好施的善人足以。 做个果敢的官,却是太难。 林明晰看似温和。 可骨子里生来就带有凛冽果决之气。 他哪怕是于心不忍,也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简直就是生来为官的。 钱奇安颇为唏嘘的抬手摁了摁他的肩膀,叹气似的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对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既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这就去给他安排好。” “你放心,我一定能让他安安稳稳的活着到盛京。” 钱奇安说完就走。 林明晰站在原地,顺着钱奇安之前看的方向望向远处的积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夜过去,被殴打致晕的元谋远终于是醒了。 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险些怒急攻心再度晕死过去。 他被关在一个看起来像柴房的地方。 手脚也被绳子绑上了。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隐隐只能透过门缝,看到门口似有人在来回走动。 他忍着痛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 门缝里的人影明显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噔噔噔的跑了! 元谋远瞪着眼看着人影消失。 气急败坏的扯着嗓子大吼。 喊声传了很远,却始终无人理会。 怀北府衙实在不大。 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传得很远。 宋朝晖的书房里,钱奇安听见动静无声皱眉。 宋朝晖不以为意的起身将门关好,笑得一脸纯良无害。 “家里畜牲不听指唤,让您见笑了。” 是人是畜,谁叫的钱奇安还是能听出来的。 只是宋朝晖睁眼装疯,他也乐得陪着装傻。 他不深究叫喊从何而来,只是说:“大人托我办的事儿,并非不可,但是有几个条件必要事先说好。” “大人要是能应下,那就可成,您若是不能应,那我就是爱莫能助了。” 宋朝晖自觉自己的要求也很冒昧。 当时提的时候,他心里并不抱多大的希望钱奇安能答应。 毕竟钱奇安答应不答应都是人之常情。 他本不该强求。 此时见钱奇安的话,他激动得脸都红了,张嘴就说:“钱公子请说,不管您说什么,我都决不回绝。” 钱奇安心情复杂的挤出个笑,淡声道:“大人此去凶险,我也不好求大人应承什么,唯有一点,望大人能通融几分,那就是绝对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与我相干。” 闫修一手遮天。 盛京城是什么风气。 钱奇安心里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此,才绝不能让人知道他与此事有关联。 否则麻烦不光是可能牵扯到他自身。 甚至很有可能会波及到他的家人身上。 钱奇安能为家里做的事儿几乎没有。 唯求的就是不给家里添乱。 宋朝晖似是没想到钱奇安的要求会是这个。 猛地一顿之后又瞬间领会于心。 他笑着道:“公子放心,我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我保证守口如瓶,任谁来了,也不会知晓您的存在。” 钱奇安猜到他会答应,闻言倒是也不意外。 他掩饰情绪似的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混浊的荞茶,有些恍惚。 “大人决意前往盛京,可曾想好家中人如何安置?” “若是有为难之处,大可直说,旁的恐是帮不上,但是稍加安置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宋朝晖微微怔了一下,片刻后才苦笑道:“说来不怕您见笑,我这府上,除了我以外,就没旁人了。” 钱奇安面露意外。 他听说,宋朝晖尚有一老母在家,为何说无人? 第327章 我不认他那条命的冤账 瞧出钱奇安的意外,宋朝晖也不避讳,直接说:“我未曾娶亲,膝下无子无女,就与一个七十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但是在我带着人去赈灾前,我母亲就去世了。” 他眼底分明带着伤痛,但是脸上却洋溢着笑。 “公子不必为我感怀,我母亲年过古稀,本就是长寿的了,生前无病痛,走时也是在梦中,不曾受半分苦楚,是笑着去的,这可是喜丧,理应欢喜才是。” 他停顿了一下,感慨道:“想来老天爷也怜我这一生从不为恶,让我母亲得此平稳,说实话,我心里其实很是感激。” “而此时,想及前事,我又觉得是母亲在天有灵暗中庇佑,不忍见我为难,否则,我还当真不一定能下得了决心。” 家中老母尚在,宋朝晖行事必多几分顾虑。 可如今家中无人所在。 宋朝晖孑然一身。 当真是什么也不惧了。 钱奇安端着茶杯良久无言。 半响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端端正正的对着宋朝晖拱手致意。 “大人心存大仁,行有大义,吾辈敬服,无以为表。” “盼大人此去顺风顺水,万般皆顺意,安平归来。” 宋朝晖赶紧扶着钱奇安的手慌忙回礼。 “公子客气了,我受公子大恩不得报,这……” 钱奇安笑着止住了他的话,只觉元谋远叫得实在难听,忍不住道:“人长久的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大人可想好如何处置了?” 宋朝晖被转移了注意力,冷笑了一下才说:“他是送物资的主管官,也是此案的证人,必然是要跟着我一道上京的。” “只是带上这么个人,只怕是路上有些琐碎麻烦,还望公子能稍想个法子,总要将他带上才是。” 钱奇安无声皱眉,沉声道:“带上他倒是不难,只是他到怀北之后迟迟无音信,盛京必有所察觉,大人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宋朝晖不以为意的摆手一笑,冷声道:“到了这时候,怕的不是草,而是藏在草中的蛇。” 他在钱奇安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钱奇安瞳孔无声缩了缩,默默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真是小瞧宋朝晖的胆儿了。 这是不动则以。 一动,就打算是要翻天啊…… 一个时辰后,苏沅难以置信的看着南歌离,惊声道:“你说什么?” 南歌离暗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声音小些,然后才说:“钱奇安隐隐知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但是误以为我是管事儿的,这才找了我。” “我才跟你说,你嚷什么?” 天机所神秘得不行。 连南正奇和林明晰都不曾听说过半分。 但是钱奇安到底是做买卖的。 本身消息路子也四通八达的广得很。 想打听点儿小道消息也是顺手。 起初那位有让他来干这事儿的意思。 奈何钱奇安实在是没那心思和本事,不得已就搁置了下来。 后来他以为这事儿是南歌离办成的。 只是一直不言语。 如今有事儿找上门了,不得已才来求了南歌离。 天机所是苏沅一手支起来的。 现下虽是不管事儿了。 可班底子是她拉扯起来的,里边的人她自然能使唤。 想对外放真真假假的消息,自然是天机所好用。 只是…… 苏沅强压震惊没好气地说:“让宋朝晖去盛京城就是在找死了,还让人放出元谋远被宋朝晖弄死在怀北的消息,刻意引盛京来人查案,这是在嫌宋朝晖死得太慢了吗?!” 擅离封地已经是重罪了。 还弄死了个当朝大员,宋朝晖这是觉得自己凉得不够快是不是? 苏沅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南歌离却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道理你不懂?” 苏沅气急:“人都要死了,修的什么栈道?挖坟都嫌来不及!” “苏沅!” “先生!” 苏沅红着眼咬牙:“不弄死元谋远,宋朝晖此去是九死一生,可到底是还有那一生啊!” “可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宋朝晖就是被缉拿的罪人!他的那点儿几乎看不见的生路全然就绝了!你让宋朝晖怎么办?!” “可他此去就是去送死的,这你难道都不明白吗?” 苏沅瞬间哑口无言。 死死地咬着唇不吭声。 可脖子梗得紧紧的,显然是不乐意。 南歌离无奈一叹,强行拉着她的手把人摁到了凳子上坐下。 见她实在是气得狠了,苦笑道:“宋朝晖决定这么做,必有他的深意。” “他有个屁!” 苏沅忿忿道:“我看他就是被驴踢坏了脑子,脑袋不管用!” “沅沅!” 南歌离打断了苏沅的话,哑声说:“怀北距盛京路远迢迢,若是等到宋朝晖到了盛京,盛京再来人查,说不定人到半道上,宋朝晖就会在狱中畏罪身亡,可若是他尚未启程,盛京就来了人,结果就是不一样的,知道吗?” 更何况,先借着宋朝晖杀了元谋远的事儿,将盛京中人的目光吸引至怀北。 宋朝晖的盛京之行就可更加隐蔽。 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在被朝廷缉拿的时候还往盛京去。 宋朝晖这么做,虽是兵行险招。 可也算得上险中求胜。 苏沅稍冷静下来就能领会其中深意。 可心底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她不情愿道:“宋朝晖一定得死吗?” 苏沅接触了不少官。 可算得上是好官的,独独就宋朝晖这么一个。 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个不坏的人去送死。 自己还得帮着当敢死队的帮凶。 苏沅真有点儿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南歌离闻言哑然失声,垂首良久,无声苦笑。 “沅沅,人活在世上,想做点儿什么,总要有些不由己的。” 苏沅听不进去这样那样的大道理。 却也知道,除此之外,她也做不得什么。 她坐了许久才哑着嗓子说:“消息我可以帮他放,但是事先可说好了,这事儿可算得上是蓄意害命的帮凶了,记得跟宋朝晖说,死了以后就算是心有不甘成了厉鬼,那也别来找我。” “我不认他那条命的冤枉账。” 苏沅说完起身就走。 南歌离撑着额角良久,艰难苦笑。 “傻丫头。”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哪儿会有魂呢? 第328章 风起 元谋远所带之人进入怀北地界后就失去了与朝中联系。 起先无人在意。 毕竟路途遥远,有时偶有意外耽搁了也实属正常。 可慢慢的,从怀北地界就传出一则传闻。 说是宋朝晖与元谋远起了冲突。 元谋远被宋朝晖带着人殴打致死在城门前。 一个当官的打死了另一个当官的。 这传闻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传言越演越烈。 甚至传到了盛京城中。 早朝有人提起,言语间都是不确定的怀疑。 但元谋远始终毫无音信。 这本就不正常。 难免让人起疑。 群臣建议之下,皇上不得不选派官员奔赴怀北查清真相。 元谋远是闫修的人。 二度派人,哪怕是为了避嫌,闫修也不可多言。 最后定下的人选是大理寺卿钱庆林。 钱庆林整点行装,带着圣喻出发。 与此同时,宋朝晖也乔装打扮后混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商队中,带着自家生来智有障的哥哥踏上了前往盛京的路。 苏沅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从她出门至今,已快小半年。 浣纱城中虽诸事有来福顶着,可到底是事多繁杂,苏沅也不太能放心。 如今万事皆了,自然也该启程了。 苏沅一开始以为就自己一个人回去。 临到出发前,才发现林明晰等人竟然是与自己一起的。 她牵着马一脸不可说的诧异。 坐在马车上的南歌离掀起车帘对她招手,好笑道:“愣着做甚?还不快上车?” 苏沅满是狐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慢吞吞的上了马车。 南歌离示意她坐好,然后才说:“骑马风吹日晒的,你跟着我坐车就是。” 苏沅不解道:“先生跟我一道?” 南歌离好笑:“不然呢?” 苏沅又问:“那林明晰他们呢?” 南歌离老神在在的。 “自然也是一起。” 苏沅这下是真的很意外了。 这么些大忙人,竟然能跟着自己一起回浣纱城? 今儿这太阳究竟是打哪边儿出来的? 她的惊讶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似都不敢相信。 南歌离见她是真的想不到,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两月后是什么日子?” 苏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顿时恍然。 “要过年了?” 但是按正常的速度走,等他们到浣纱城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啊…… 难不成还能赶回去过个晚年? 南歌离闻言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忍着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再过两月,是你的生辰。” 苏沅愣愣的,像是不明白自己的生辰为何所有人都一起回去。 南歌离实在无法了,只能是说:“女儿家及笄可是大日子,你怎么半点都不上心?” 寻常人家的姑娘到了十四,就可论婚嫁之事。 但讲究的人家,十三四的年岁,最多就是议亲。 必要等到及笄后再行婚嫁。 过了及笄,也就意味着女孩儿长大了。 可为人妻为人母。 重规矩的人家,早早的就开始准备。 家中女孩儿及笄这一日,甚至是要摆席宴请宾客,大昭四方。 此家有女长成,同为共喜。 哪怕是家境贫寒些的,这一日都少不得要给女儿家添上些衣裳配饰,以示长辈对孩子的看重珍护。 南歌离年少时,见过不少对此隆重以待的姑娘家。 自己也曾满心期待过。 头次见着苏沅这种连日子都忘了的,骤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苏沅经她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可还是满脸的不在意。 说得好听些勉强算得上是个成人礼。 说实在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日。 苏沅对这种日子素来什么概念。 再加上那到底是不是她的生辰,苏沅自己都不知道呢…… 她装不出半点期待。 更难以理解,为了这么个日子竟然能劳动这么多人一起回去…… 似是猜到苏沅想说什么。 南歌离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说:“对女儿家而言,那可是个大日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不宴请宾客诸事从简就罢了,但是该有的必须有,你不可贪图省事儿。” 苏沅话没出口就被猜了个七七八八,尴尬的嘿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说:“哪儿就有您说的那么值得看重?” “我就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都没用,这事儿得听我的。” 苏沅…… 她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好笑道:“您怎么还强人所难呢?” 南歌离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不接话。 苏沅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的咂了咂嘴不吭声了。 作为当事人本人,苏沅半点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她是真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但是除了她以外的人,却都挺惦记。 光是在路上的时候,南歌离就在不停的琢磨用得到什么东西。 从衣裳首饰,再到当天桌上摆的吃什么喝什么,事无巨细都要拉出来细细的捋一遍。 若不是早知道没几个人会到场。 就她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势,苏沅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打算宴请全城。 苏沅被迫在一旁旁听着自己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 时不时的还要挤出精神来应付几句。 等到了浣纱城的时候,她满脑子转悠的都是那道凉菜是上咸的好,还是上酸甜的好。 恍惚得近乎神志不清。 到了门口,苏沅正发愁怎么找由头溜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隐含惊喜的喊声。 “公子!” 苏沅条件反射的唉了一声,没注意到南歌离变了变的脸色,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冬青见了赶紧上前来将人扶稳,眉眼含笑地说:“小半年不见,公子怎地还如此冒失?” “这地上多有不平,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可如何是好?” 苏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就这么点儿高度哪儿就能摔着?我又不是泥做的。” 冬青不赞同的说不可。 苏沅生怕她说教,赶紧说:“之前传信说让准备的客房可准备好了?冬青只知苏沅此次带了朋友回来。 闻言立马就笑着说:“您亲自传话回来,自然都是准备好了的,您的朋友到了就可入住。” 这时马车里突然传来了南歌离的声音。 苏沅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上前不解道:“先生?” 车帘后,南歌离眼眶莫名泛红,语调沙哑。 “外头的是谁?” 苏沅狐疑的看了一眼冬青,茫然道:“我之前不是与您说过吗?” 路程漫长无趣。 在路上为了避免南歌离过分纠缠及笄礼的事儿,苏沅搜肠刮肚的能找出来打岔的都找了。 冬青的来历自然也说了。 只是冬青到底是罪臣之女。 多的不好说。 苏沅就只说自己捡了个能耐漂亮的丫鬟。 旁的没多言。 可南歌离的表情,看着怎么不太对劲? 第329章 这或许就是报应 苏沅心底正狐疑她是怎么了的时候,南歌离突然闭上了眼睛。 她哑声道:“这婢女,可名唤刘茵?” 话音刚落。 不仅是苏沅惊了。 就连看不清车内情况的冬青,脸色都是骤然一变。 南歌离见此面色,毫无征兆的就低低的笑了。 “原来早年间大师说的我命厚福薄,必要行善来日可得报,竟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南歌离的话听起来很是莫名其妙。 苏沅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并不妨碍她察觉到空气中莫名弥漫的微妙。 冬青出来后。 不光是南歌离的神色不对劲。 一路大大咧咧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吴川,在见到冬青的瞬间都是脸色大变。 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就晓得什么叫做在人家做客要害羞了,扭头蹿进了自己的屋子就没了影儿。 南歌离神色复杂的进了屋。 苏沅见状不对,不太放心的跟着追了进去。 来的这些人,冬青一个人都不认识。 她也不知道,为何刚刚那人能一口叫破自己的身份。 她有心想多问几句。 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 只能是摁着纠结到了后间。 苏沅顺手关上了房门,不太确定地问:“先生,可是冬青的身份有什么问题?您为何是这种表情?” 南歌离目光复杂的看了苏沅一眼,半晌后才说:“你再将她的来历与我说说,你是怎么碰着她的?” 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 苏沅三下两下说明白了,拧着眉说:“冬青的身份的确是有几分不好说之处,这事儿早在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人不错,性子也好,旁的不说,只要她不嫌弃,这一辈子的衣食无忧我是愿意给的,先生若是对她的身份来历有什么介怀之处,其实也大可不必,我……” “我不也是死囚之身吗?”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好挑剔的?” 苏沅顿时语塞。 南歌离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沉沉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与她并无交集,仔细说起来,其实还是我对不住她。” 苏沅闻言眉毛险些飞了出去。 “啊?” 朝堂之争,其实很难有确切的黑与白之分。 冬青的父亲其实不能算作恶人。 只是没那么好,也没那么聪明。 在朝中势力分明的时候,他坚持独身不站队。 这样的做法可说聪明。 也可是愚昧。 她父亲当时的那个位置,明里暗里不少人都盯着想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闫修想争。 南家也想争。 双方相争的前提,必然是要让她的父亲先将位置让出来。 南正奇想让他辞官,或是想法子将人调离盛京。 但是当时与南家是为一派的吴家,却抢先下了狠手,为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在人的身上栽了大罪过。 刘家就此大厦将倾。 本罪不至死。 可闫修一党失手之下恼怒痛加狠手。 直接将罢官的罪弄成了流放之刑。 刘家全家流放之前,曾经的刘大人曾在狱中留下诗词,借以唾骂朝中权势倾轧乱象。 以南闫二人为主。 南正奇看着诗词闭门数日不出。 等再听闻刘家动向时,却已是惨死之闻。 南歌离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你以为,吴川那厮为何见了那丫头就躲?” “因为当年若是无他的自作主张,刘家或许就不至如此。” “他是点火的第一个人,我也是幕后凶手。” “都是恶人,谁也不比谁无辜。” 南歌离和吴川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给苏沅的感觉就是,南歌离在憎恶着什么。 吴川又在躲避什么。 但是她也没想到,其中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事关别人一家生死。 苏沅作为一个局外人,霎时间也不知作何表情。 南歌离缓缓呼出一口气,低低道:“我一直以为刘家人全没了。” “没想到,竟是剩了这么个姑娘尚在人间。” “还好……还好……” 南歌离说完就不说话了。 苏沅纠结了一下,郁闷道:“当年是何种情形,我不知情不好说,但是说实话,她吃了很多苦,如今过得才勉强稍算好些,若是没必要,她也无心深究的情况下,那些前尘往事还是不要对她提起了。” 南歌离沉默着不说话。 苏沅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苦笑道:“前事已过,谁是谁非早就说不清楚了,不让她知道就罢了,让她知道其中内情,岂不是让死去的人折磨活人?” 冬青当年在深闺的时候,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对家中变故所为由来,半点也不清楚。 苏沅曾旁敲侧击的问过。 她的意思是无力深究。 也不愿深究。 毕竟当年之乱何其可怕。 就算是找到了幕后之人,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丫鬟,又是代罪之身,她能做什么? 与仇人同归于尽尚不够资格。 只能平白增添心中怨恨。 苏沅心里也知这样对冬青不公平。 可这世上,哪儿就有真的公平? 间接害了刘家的是南正奇。 直接害得刘家获罪的是吴川。 在路上截杀的却是闫修一党。 真论起仇来,这一团乱麻,哪儿是能说得清的? 南歌离过了许久才苦涩的挤出了个笑。 她低声说:“你说的是对的。” 自刘家获罪后,南正奇行事风格一改以往。 不再似从前那般无所顾忌。 心中何尝不是愧疚? 南歌离心中添了一根刺。 多年无法释怀。 吴家没多久就获罪被斩。 吴川也逃亡在外多年,至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南家变故,一遭沦为罪人之身。 至今都只能借着假死之名行走在外。 南歌离回想起刘大人曾在狱中留下的诗,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就是报应。” 苏沅哑然无言。 见南歌离面露疲惫,索性就找了个由头说了告辞。 而此时,林明晰正看着一本正经的冬青,头大了一整圈。 他准备了点儿小礼物,想趁着苏沅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苏沅的房间。 权当是给苏沅的小惊喜。 但是,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冬青拦住了。 冬青给出的理由是,公子的卧房从不让人进。 没有苏沅的应允,林明晰也不行。 林明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个女子拦在妻子的房门口,寸步不得进。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当真进不得?” 冬青笑得客气,话却不那么客气。 “自是不可。” “公子不曾发话,任何人都是不可进的。” 林明晰不欲与她纠缠,见实在不行,只能是临时改了念头。 “好,那我随后与你们公子说便是。” 林明晰说完不等转身,就看到冬青扭身进了身后据说任何人都不得进的房门。 林明晰…… 任何人不得进。 是除了冬青自己的吗? 第330章 原来如此 苏沅到门口的时候。 林明晰还没走。 她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儿,一时也没注意到林明晰脸色的微妙。 张嘴就说:“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林明晰被噎了一下,心塞地说:“我自是来找你的。”‘ “我……” “哎呀我这会儿有事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苏沅打断了林明晰的话,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一会儿去找你。” 苏沅话音落下,进屋了的冬青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 她笑眯眯的拿手里的披风披到了苏沅的肩上,温声细问:“冬日风寒,公子为何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仔细些当心别着凉。” 苏沅不以为意的摆手,却任由冬青给自己披上披风。 她见林明晰不动,不解回头。 “还有事儿吗?” 林明晰心口一口老血梗住,一顿后才勉强道:“其实也无。” 苏沅哦了一声就走了。 冬青礼数十足的对着林明晰屈膝行礼,紧跟着就跟在苏沅的身后进了屋。 林明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惊喜。 满脸茫然。 他这是,争宠都比不过个女子了? 林明晰恍恍惚惚怀疑人生的走了回去。 关上房门,冬青脸上的笑就散了几分。 她不放心的看了门外的方向一眼,低声道:“这林公子与公子关系交好,按理说奴婢是不该多言,可奴婢观林公子与您相处的情景却不大放心。” 苏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上,顿时就懵住了。 她迷茫道:“你说什么?” 冬青见苏沅是真不懂,心急的哎了一声。 她踌躇了片刻,忍着尴尬说:“奴婢瞧林公子也不似常人,这世家大族中,有些公子哥,胭脂花丛中过得多,脂粉香气染得重了,难免就有些与人不同的,有些与众不同的爱好。” “您与林公子皆是男子,他待您的情形却不太似寻常友人一般,公子您年纪小不晓事儿就罢了,可到底是该防备些,省得到时误了您的清名。” 这话冬青本是不想说。 也不该是她说的。 可这府中没半个长辈提点。 苏沅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儿。 见林明晰对苏沅关怀备至不似友人。 她左思右想都觉不对,索性这会儿话赶话的,就上赶着说了个利索。 苏沅和林明晰相处,从不避人。 也不会刻意回避什么。 不熟悉的人见了尽管心中有异。 却也不会多说。 此时听冬青说了,苏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两个男人拉着手,这画面好像是不太寻常…… 她好像突然就知道,为何跟着她一道进怀北的人看她的表情那么微妙了…… 难不成这群人都以为她和林明晰是…… 苏沅瞬间三魂飞到了天上。 整个人都木了。 见苏沅愣神不语。 冬青不放心的叫了一声:“公子?” 苏沅回魂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哭笑不得地摆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冬青不放心的皱眉。 苏沅好笑的指了指门外,不太自在的解释:“我唤他六哥。” 冬青啊了一声,像是诧异。 苏沅忍着笑咬唇。 “我跟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就是一家人,不分你我的,你不必多想。” 见苏沅神色不似说假。 冬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平白惹了多大的尴尬。 她面红耳赤的想解释什么。 苏沅怕自己笑出声来她尴尬,索性就不让她说了。 她忍着嘴角的抽搐,清了请嗓子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想与你说一件事。” 冬青见她面色正经,下意识的正了神色。 苏沅顿了顿才说:“先前与我一道回来的人,曾是盛京人士,与你家中曾有来往,故而识得你。” 冬青听到盛京二字的时候,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甚至连交叠在身前的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呼吸急促的停顿了几下,强忍着惊惶说:“公子,那我今晚就走!” “不,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离开。” 冬青说着就要走。 苏沅满头雾水的一把将人拉住,疑惑道:“不是,你去哪儿啊?” “我留下就是给公子惹麻烦,我……” “你能惹什么麻烦?” 苏沅嗤了一声直接将神色惶惶的冬青摁到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吓唬你,也不是想赶你走,想什么呢?” 冬青坐立难安的搓着手指,惶惶道:“可我是……” “你是什么?” 苏沅斜了冬青一眼,淡淡地说:“你名唤冬青,是从小就跟着我的贴身侍女,除了这个,你还能是什么?” 苏沅的声音不大,字里行间却带着不可说的沉稳安抚。 仿若是带着无形的力量似的,将冬青漂浮在空中的心摁回了胸腔。 冬青在慌乱中缓缓回神,脸却还是煞白一片。 她苦涩道:“那人既能认出我,必知我的来历身份,公子这般说辞,能骗得了何人?” 私自收容被流放之人。 乃是大罪。 若是被人知晓了,苏沅必要受到牵连。 冬青面带迟疑的想说什么。 苏沅却像是猜到了似的,率先说:“你放心,他们虽是知道你的来历,却不会在这上头多说半字,你也牵连不了我。” “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提醒你的意思,若是必不想与那几人碰面,索性就稍微避着些,他们在府中大约也停留不了多久,等人走了,自然就无事了。” 苏沅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笑吟吟地说:“如此你要是都还不放心,我干脆就让来福送你去城外的织坊暂时住上一段时日,等人都走了你再回来便是,不妨事的。” 冬青没想到苏沅能为自己思虑至此,不由得瞬间红了眼眶。 苏沅最是怕别人哭。 见状立马就头大了一圈。 “哎哟姑奶奶,多大点事儿啊,哪儿就值得你掉金豆子?” “有什么话你好好说,我哪儿有不应你的?” 冬青被她搞怪的语调逗得露出了笑颜。 掩饰似的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哑声说:“我听您的。” 苏沅看她不哭了松了口气。 状似不经意的转了转手里空了茶杯,慢悠悠道:“你想过,找当年害你家的凶手报仇吗?” 冬青大约从未想过这个,闻言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 半响后才无声苦笑。 “公子是在与奴婢说笑吗?” “且不说奴婢不知当年之变的内情,就算是知道了,以奴婢之身,又能如何?” 她红着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沙哑道:“爹暗中命奶娘一家将我带走的时候,还曾与我说过,家中此番变故,一是失在人心,二是失在他看不清局势,一时误了性命,与他人无关,让我不得记恨,好好活着便是要紧。” “奴婢这些年,谨记着爹爹的话,半点不敢违背,到如今,早就忘了盛京城曾是何种模样了。” 第331章 做好人,是自己的选择 刘家事变,本是牵扯进了朝堂之争后的牺牲品。 说到底怀目的而去的谁都不无辜。 可真要深究凶手是谁。 冬青一个孤女,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冬青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奴婢如今不敢心存妄念,只想不辜负爹娘嘱托好好活着,至于旁的,是半点也不曾想过。” 苏沅快速闭了闭眼无声叹气。 “那来日你若是知道,我明知凶手可能有谁,却瞒着你,你会生恼吗?” 冬青闻言猛地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苏沅。 苏沅歪着脑袋不去看她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忐忑中听到冬青说:“奴婢不恼。” 苏沅如释重负的咬了咬唇,闷闷道:“当真?” 冬青释然一笑。 “自是不假。” “公子既隐瞒,想来也是为奴婢所想,就如同当年执意将我送走,却不让我深究的爹娘一般,奴婢何至于恩将仇报?” 得了冬青这句话,苏沅心里不可说的愧疚,终是散了几分。 冬青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似的,笑着说:“公子不在这些时日,里里外外的忙活奴婢可是半日也不曾得闲,如今您既是回来了,奴婢斗胆向讨个赏,不知公子可否应下?” 苏沅愣了愣才说:“想要什么?” 冬青盈盈一笑。 “按理说府中来了客人,奴婢是不该躲懒的,可奴婢恃宠生娇,想去外边转转,公子给允了可好?” 苏沅不知为何哑了嗓子,停顿了一下才说:“既是你要的,我哪儿有不应的理儿?” “我一会儿就跟来福说,让他给你安排一下,亲自送你出城。” “等到府里不忙了,我再让人去接你回来。” 冬青笑着行礼致谢。 苏沅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重重的捏了捏她冰冷的手,低声道:“你爹娘,必是希望你可轻轻松松的活着的。” “好好活着。” 冬青低垂着头挡住了顺势而下的泪。 语调却依旧含笑。 “奴婢晓得,公子放心便是。” 冬青走了。 苏沅把自己跌进了椅子里,盯着桌上的茶杯久久不能回神。 林明晰来的时候,没在门口碰见据说与苏沅形影不离的冬青,还有些意外。 他试探似的在门外叫了一声。 苏沅缓缓睁开眼,却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只是说:“进来。” 林明晰听声音不太对,皱眉走进去。 看清苏沅脸色的瞬间,眉心褶皱更深。 “怎地这般脸色?可是哪儿不舒服?” 林明晰将手放在苏沅眉心试了试,没觉着烫。 手不等收回来,腰上却多了一双纤细许多的胳膊。 苏沅紧紧的抱着他,将脸捂在他的身上,闷闷地说:“好人最后没好报吗?” 林明晰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心,好笑道:“为何有此一问?” 苏沅长叹一气,将冬青的事儿大致说了。 她松开了抱着林明晰的手,端起茶杯给林明晰倒了杯茶才说:“冬青是个聪明人,我刚刚那么一提,她就说要出府转转,必是猜到了我说之人就在同行之中,我……” 苏沅不让南歌离提起半分。 自己却没办法做到全然隐瞒。 更何况…… 苏沅苦着脸唉了一声。 “我不知道那位刘大人为人如何,生平怎样,可观先生之态,想来人是不差的,前有刘家之变,后有赴死的宋朝晖。” “观前察后,我是真的想不出,做个好人能有什么好处。” 恶人衣着金缕,歌舞升平。 好人草席卷尸,糜烂路边。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苏沅怅然沉默。 林明晰默了一瞬,缓声说:“可是选择做个好人,本就是不需任何好处的事儿啊。” 苏沅微微一怔。 林明晰无声轻笑,揉了揉她的脸才说:“为人好坏是非,全在己心,岂能由得失或是他人评断?” “君子立世,但求心安。” “凡事问心无愧便是善,不违心背德就是好,这是自己的选择,并非是有好处才如此,所以是人自己选择了做个好人,初衷本就是为己,不需好处。” “若真要论有什么好处,那大约就是哪怕是来日身死之际,也可坦然直面鬼神,自言无愧于心,坦对天地。” 林明晰好笑的点了点苏沅的脊背,轻声道:“心中无愧,这里就永远都是直的。” 对人对鬼,都不会腰塌心虚。 这便是底气。 苏沅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笑弯了眼睛。 “你这思想还挺有深度。” 林明晰不太能理解这话中的个别字词,却不妨碍他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受苏公子熏陶日久,纵是个白丁,自也能被熏染出一身的文墨气。” “这都是苏公子的功劳,小生不敢擅专。” 苏沅憋着笑横了他一眼,戏谑道:“哎呦喂,什么时候,林大举人也会说这种酸文假醋的场面话了?” 林明晰故作沧桑的摇头,叹息不已。 “内子爱听,我也是不得以为之。” 苏沅见他装模作样的德行,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 她咯吱咯吱的乐个不停,林明晰也不恼,慢慢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然后才说:“既是说到这份上了,关于那个冬青,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苏沅艰难的止住了笑,眯着眼道:“什么?”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名分?” 苏沅:“啊?!” 林明晰对于自己不能进,但是冬青却能进的地方怨念颇深。 一贯言辞不多的人,甚至为此与苏沅掰扯了半天,就为了能讨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苏沅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够呛。 乐够了正想找个由头将林明晰赶走的时候,小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绞痛。 这种隐隐的疼痛近些日子时不时就会有一番。 她没在意。 大咧咧的站起来动手推林明晰出去。 林明晰嘴上不依不饶。 身体却很诚实的顺着苏沅的力道往外走。 苏沅将人推出房门,正想潇洒说晚安时,林明晰的瞳孔却无声的狠狠一缩。 他箭步冲上来拉住了苏沅的手,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将毫无所觉的苏沅翻了一个个儿。 苏沅维持着震惊的表情背对着林明晰。 尚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就听到了林明晰带着颤音的发问:“你身上为何会有血?” 苏沅表情空白了好几秒。 然后灵电过体搬的突然想到什么…… 血? 血!!! 第332章 成人时刻 长大成人的一刻来得毫无征兆。 衣衫上的刺目血迹,不光是林明晰受到了惊吓。 当事人苏沅本人也吓得不轻。 当夜她面无人色的摁住了想跑去请大夫的林明晰。 紧接着就痛苦的蹿进了南歌离的屋子。 女孩儿该长的地方她都长了。 但是女孩儿该准备的东西。 她没有。 大多数姑娘家,在十二三岁时就有了成人的标志。 但是苏沅许是幼年时过得太苦了,营养始终跟不上的缘故,迟迟拖到了及笄前一刻。 南歌离对此惊喜又意外。 亲自将以为都料理妥当,将喝了姜糖水的苏沅塞进了被子里,神色不太自然的出了房门。 要去给不放心在门口守了大半宿的林明晰,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明晰本就是聪明人。 南歌离话说几句点到为止。 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笼罩在脸上的焦急散去。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说的赤红。 他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南歌离狭促一笑,悠悠道:“历经这么一遭,姑娘就是真的长大了,也是到了可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了。” “清行,你可得加紧着些了。” 林明晰微不可闻的低声应是。 面红耳赤同手同脚的走了。 南歌离站在门口看了唏嘘许久。 扭身进屋就摁着苏沅叮嘱注意事项。 难熬的一夜过去。 苏沅没能起身。 从一开始的窘境到后来的坦然。 苏沅心底里并未真的将这个当作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不就是大姨妈吗? 她上辈子来得还比这早些呢。 然而一夜过去,彻夜难眠的苏沅为此吃尽了说不出的苦头。 她曾经听人说过,有些人疼起来,是能要命的。 但是她本人不曾经历过,完全没概念。 历经昨晚一夜,苏沅终于领略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 她面色惨白的抱着被子,气若游丝的哼唧。 “先生,这要疼多久啊……” 再疼下去,人就要没了。 南歌离见苏沅疼成这样心中有异,安抚似的给她擦了擦头上的汗,轻声道:“这自然是因人而异的。” “不过你这么疼下去也不是法子,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让大夫好生瞧瞧。” 为这种事儿请大夫。 苏沅觉得有些丢人。 但生理上的痛苦胜过了一切。 她生无可恋的把脸捂进被子嗯了一声。 南歌离皱眉起身去催问大夫到哪儿了。 林明晰昨夜险些闹了乌龙。 尴尬的一夜没能合眼。 索性就找了些医书来看。 书中写的零零杂杂的不少,他一个字没能看进去。 等天色稍微亮些了,就赶紧着爬起来去了厨房,不太熟练的回想着书中写的,剁碎了老姜熬了糖水,端着给苏沅送过去。 他到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南风领着大夫进来。 林明晰脸色微微一变。 南风示意他稍安勿躁,亲自将大夫领着进了门。 然后才退了出来。 他奇怪的看着林明晰手里散发着浓郁气味的姜汤,满面不解。 “林公子熬这做甚?” 苏沅不舒服的缘由到底牵扯到女儿家的私密事儿,不可大肆宣扬。 故而南风只知苏沅不适。 紧赶慢赶的去请了大夫。 究竟为何却不清楚。 听出他的茫然,林明晰不太自在的咽了咽口水,红着脸说:“老姜驱寒,我想着喝了姜汤或许能好受些。” 南风恍然的哦了一声,然后才说:“大夫来了,自会对症开方,林公子不必忧心。” 林明晰不放心的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控制不住的朝着屋内张望。 过了一会儿,林明晰手里的姜汤热气都快散尽了,南歌离走出来看了林明晰一眼,面无表情的对着他说:“你跟我进来。” 林明晰见她面色不佳,心里咯噔一下拔腿跟了进去。 屋子里,苏沅正抱着被子坐着,隔着一层帘子,一脸绝望的听老先生掉书袋。 正说个不停的老大夫见来人了,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盯着林明晰看了一眼,狐疑道:“这位是?” 南歌离掀起帘子进内,又将帘子拉好,伸手掩了掩苏沅身上滑落的被子,淡声道:“这是她夫君,有什么需仔细留心的,大夫不妨跟他细说便是。” 老先生抹着胡子嗯了嗯,慢慢悠悠的又开始叨叨叨。 林明晰拧着眉听了半晌,老大夫说的话,他竟真听懂了几分。 他沉声道:“您是说,内子体内积寒深重,不利寿数?” 老大夫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颔首道:“令夫人年纪不大,但体内积寒之深乃是罕见,若是老夫猜测不错,夫人幼时,时常接触寒凉之物吧?” 苏沅是半道上穿过来的。 一睁眼就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嘴的迷药汤。 这会儿听老大夫问起经年之事。 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吃力的搜索着原主的记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冬日在河边洗衣裳算吗?” 不光是洗衣裳。 她还被人推到河里好几次。 只是每次都是原主那个作孽的白莲花妹妹干的好事儿。 每每都是不了了之。 老大夫摸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 苏沅彻底茫然了。 “那是为何?” 老大夫眯着眼估摸了一下时间,抬手将插在苏沅合谷穴处的银针拔出,盯着针尖看了半晌,凝声道:“夫人幼时,是不是时常吃一种叫做银黄的东西?” 苏沅彻底懵圈。 “银黄?” “那是什么?” 林明晰昨夜才紧急翻阅了不少医书,这会儿听到银黄二字,眼底立马闪过一丝冷意。 他说:“银黄,又名寒叶草,本身无毒,但其本身寒意深重,常人吃上些许无碍,但对女体不利,有碍孕育。” 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沉声道:“大夫说的银黄,可是这个?” 老大夫大约是没想到林明晰知道得这么多,吃惊之下尽是赞赏。 他笑着点头。 “不错,正是此物。” 他缓缓将银针收好,慢条斯理地说:“常人哪怕是接触寒凉之物,也难以在体内积聚如此寒气,夫人积寒深重,甚至月事来得甚晚,也是因此物所致。” “只是此物虽有致寒之用,少量却不得行,必须得大量长期服用,老夫观夫人脉象及面色,想来都是因食用此物之过。” 帘子背后,南歌离的脸已经彻底黑成了锅底。 第333章 真的都过去了 她是用毒解毒的大家。 银黄是什么东西,她自然知晓。 准确的说,在昨夜察觉苏沅疼得不太对劲的时候,她心底就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只是不可确定。 她抿了抿唇,冷声道:“银黄在性寒,并不少见,但是这东西吃了,多数人都会感觉体寒不适,民间更是有吃了银黄草,寒心透肺凉的说法,这样的东西,怎会长期吃了没察觉?” 吃了没感觉的苏沅本人默默的懵了神。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也极为不佳。 老大夫深知多说惹祸的道理,话到份儿上就不再多言。 只是说:“所幸是夫人体质尤好,体内积寒虽重,却并非不可排除,只是用药上有几味药极为难得,还需自行去寻,长期服药,这体内寒毒,自然可解。” 林明晰闻言赶紧对着大夫拱手。 “先生尽管开方便是。” 林明晰引着老大夫出去了,事无巨细的问起了各种事项。 两人说话声逐渐传远,室内一片呼吸可闻的寂静。 南歌离压制着心头怒气,沉声道:“那玩意儿究竟是谁给你吃的?” 民间小儿都知银黄不可食。 苏沅根本不可能自己闲着没事儿去找来吃。 观她神色,显然是对此事不知情。 说是没个下手之人,南歌离都不可能相信。 苏沅懵神的眨了眨眼,苦笑道:“我是真不知啊……” 南歌离平息怒火似的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若真是有人刻意让你长期吃这个,那用心之毒何其难测?” 银黄性寒。 女子长期服用,便可有绝育之效。 女子婚后无子,在哪儿都是要命的大错! 苏沅十六未满。 还是个不曾及笄的小丫头。 究竟是谁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竟要如此害她? 被南歌离的话提醒到了什么,苏沅脑海里白光一闪,惊疑不定的张大了嘴。 “王翠花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南歌离皱眉。 “王翠花?” “此人是谁?” 苏沅想也不想:“我后娘呀。” 此苏沅非彼苏沅。 本就是错档强链的记忆。 苏沅本人对原主小时候的事儿,能回想起来的也很是有限。 但原主时时腹痛,或许是因疼得记忆太深了,苏沅勉强能想起来些。 她难以确定地说:“我在家时,吃的多是野菜叶子萝卜块,那玩意儿绿油油的堆在碗里,吃了时常不适,但是我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那什么叫银黄的啊……” “银黄煮熟后枝叶皆呈黄色,故而得此俗名,可是时常有黄色之物?” 苏沅点头。 “有的。” 一碗菜叶子里,总要有些才是。 她记得原主曾将黄色的挑出去扔掉。 可莫名被王翠花堵着咒骂了一顿,被饿了一整天,第三日碗里就都是黄的了。 南歌离眼底阴沉渐起,冷声道:“都是王翠花给你吃的?她自己吃吗?” 苏沅嗨了一声,哭笑不得地说:“怎么会有人吃跟我一样的?” “我吃的那些,家里的猪崽子都不咋吃。” 苏沅在家时,本就比人低了好几等。 吃饭从未上过桌。 往往都是在伙房里端着个破碗就打发了。 吃的也都是王翠花事先挑出来的杂物。 有时是一碗看不出本相的清水煮菜叶子菜梆子。 有时,就是一碗粘糊糊的土豆萝卜。 只要是人吃了不会死的东西。 原主都吃过。 在苏沅有限能回想起的记忆中,甚至有不少是原主饿得不行了,到山里田埂上去薅野果子吃的场景。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吃的东西,家里没有第二个人会吃。 苏家又不是真的吃不起饭。 谁乐意跟她受一样的罪? 苦难是过去受的。 还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苏沅此时说起,也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就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满都是不在意。 南歌离见状嗓子莫名一哑,轻声道:“那你可曾记得,吃了这东西多久?又可知她为何要让你吃这个?“ 苏沅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窘迫道:“菜叶子实在是吃太多了,到底吃了多久我也不记得。” “但要真是她故意让我吃的,原因可能是她想让我成亲后生不出孩子,顺利让亲生的闺女替我嫁给我那表兄?” 在苏家之事,苏沅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会儿说还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南歌离勉强捋清楚这诡异的人物关系。 南歌离阴沉着脸不言语。 苏沅自己倒是不在意。 她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之所以到林家,是因为林明晰当时病重,家里找了人来合算,说是要娶个媳妇儿冲喜,但是林明晰克妻的名头实在是旺,十里八乡的没谁愿意嫁,我后娘就把我二十两银子卖到了林家,然后就到了现在。” 原主寻死时,正是继妹要替自己与表兄定亲时。 之前苏沅从未细想。 如今回想,却有种诸多巧合都是刻意的微妙感。 当初若是她亲爹能坚持她和那个什么表兄的婚事。 无林家买亲,苏沅真的很有可能就要嫁给表兄。 女子成婚后无子,在乡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届时夫家不满,王翠花再从中挑拨一二,说不定就可让亲生的闺女嫁过去取代苏沅。 苏沅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寒战,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确定之意。 “不过我当时才多大啊,她真的能想到这一步?” 王翠花真有那种脑子??? 苏沅满脸怀疑。 南歌离却是难以言喻的凝重。 她重重的拍了拍苏沅的头顶,没好气道:“那你后娘如此恶毒,你怎知她不是故意?” 苏沅嘿嘿一笑,漫不经意地说:“我这不是觉得她可能没这样的脑子吗?” “不过都过去了,以后估计也没什么可交集之处,我也懒得多去想了。” 本就是无根猜测。 多想无益。 再说了,真刨根问底的追究不休,最后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是能把疑似下毒的王翠花抓来弄死还是同款报复? 看南歌离脸色实在是差,苏沅没忍住扑哧乐了。 “我吃了许多的苦,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才到了如今之步。” “那些过往,与我而言,是真的都过去了。” 第334章 我很欢喜 苏沅和南歌离说话的声音渐小。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都了个人。 林明晰静静的站在黑暗之中。 听着屋内的谈话声逐渐小去。 闭眼压下眼底翻涌的深沉复杂,毫无痕迹的转身离去。 大夫开了方子,林明晰拿到方子后就亲自去抓了药。 药味甚苦。 自是难以下咽。 苏沅却是一个极好说话的病人。 不管端到眼前的药汤多浓,她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南歌离和林明晰事先准备好的果脯,一点儿没用上。 看着苏沅一碗接着一碗的药汤喝下去,面色却始终不见多好,背对着苏沅的林明晰脸色一日一日的阴沉了下去。 宅子内的低沉气氛持续了几日。 许是喝下去的药起了效,苏沅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许。 她的身子利索了。 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云也相继而散。 南歌离特意去远处请了有名望的大夫前来,给她开了滋补的方子,找了上好的药材备着。 让小厨房的人按着方子上说的,每日给她炖些补身子的汤羹。 既是药膳,做得再花里胡哨,本身骨子里的药味儿是怎么都不会散的。 苏沅舒坦了就想躲懒。 不太想吃那些个药膳。 结果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就被南歌离和林明晰分别揪着耳朵叨叨了半日。 最后终是被迫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的开始了自己的进补之路。 苏沅在屋子里养着的时候。 南歌离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及笄之事。 按理说,苏沅及笄之日,家中亲眷才是主要人物。 南歌离等人最多算是观礼人。 但苏沅如今孑然一身。 苏家人权当作是死绝了。 自然只能是由他们这些人张罗大头。 女子及笄一生一次。 尽管当日能到场的人注定不多,但南歌离极为重视。 恨不得事事尽善尽美。 前前后后的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是到了及笄前一日。 因苏沅身份的缘故,此事不便声张。 只有亲近之人参与。 但整个宅子早早的就被打点得焕然一新。 关上门往里入,随处可见的都是吉祥寓意的花草和贴纸横幅。 苏沅作为最主要的当事人,全程没能插手半分。 前一晚更是早早的就被南歌离赶回去休息。 苏沅进屋躺下也睡不着。 索性就抱着自己的小暖炉在屋檐底下看月亮。 林明晰捧着一个小盒子走过来,见她穿得单薄,眉心无声一皱。 “大夫说了不可受凉,怎地如此没轻重?” 他说着,将身上的外裳解下来搭在了苏沅的肩上。 用手将两边拉严实,确定不漏风了面色才稍微好些。 苏沅被裹得有点透不过气。 下意识的用手扒拉了一下领口。 不等动作形成,林明晰的手已经拍到了手背上。 “不可乱动。” 苏沅忍着笑说是,从宽大的衣裳下伸手拉了拉林明晰的手。 “进屋说?” 屋外风大。 苏沅自己多穿了一件倒是不觉多冷。 可林明晰刚脱了衣裳。 吹风久了只怕受凉。 林明晰抿了抿唇没接话。 苏沅笑笑直接将人拉着进了屋。 屋子里烧着炭盆,暖和得很。 林明晰却摁着苏沅不让脱外裳。 “等身上的凉气散尽了再脱。” 苏沅哭笑不得的松开了不安分的手,转移注意力似的问:“怎地这时候来找我?找我有事儿?” 林明晰迟疑了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拿了出来,轻声说:“明日是你的大日子,我能做的却不多,给你准备了点儿小礼物,你瞧瞧可喜欢?” 及笄是女子一生中极为重要的日子。 这一日,要由长辈主持受礼。 亲眷观礼。 寓以祝祷之意。 林明晰名为苏沅的丈夫。 可二人并无夫妻之实。 也未曾举行婚仪。 按规矩,林明晰是不能出席的。 否则容易坏了受礼之人的福数。 南歌离早早的就跟林明晰叮嘱过此事。 十全十美的事儿。 怎么都不能坏了礼数。 林明晰心虽有遗憾,却只能说:“本该是明日给你的,但明日不凑巧,索性就送来给你瞧瞧,你若是不喜欢,今晚也还来得及再改改。” 苏沅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乐呵呵的将小盒子打开,看清里边整整齐齐摆着的小玩偶,脸上多了一丝明显的惊喜。 类似的小人偶林明晰曾托人给苏沅送过。 但那仅是一对。 如今盒子里摆着的,却是整整齐齐的一排。 整整十二个。 更重要的是,十二个都是苏沅的模样。 长裙钗环的的娇俏美人儿。 一身利索短打高马尾的俊朗少年。 在马背上手持缰绳的英气飒爽。 蹲在树杈上探眉望眼的灵巧动人。 趴在桌上拿着书本打瞌睡的迷糊懵懂。 甚至还有叉腰怒视的小模样。 细节虽不算精巧。 却将活灵活现提现得淋漓尽致。 别说是旁人见了。 就是苏沅本人见了,脑海中恍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也不得不称一声实在是像。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她惊喜十足的捧出一个小人偶盯着看了半响,忍不住道:“哎呦我天,你这手艺不错啊!” “咱哪日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靠着你这手艺都饿不着半分。” 林明晰被她的话逗乐了。 弯着眉眼说:“喜欢吗?” 苏沅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喜欢。” 人偶或许不值钱。 但是这一刀一刻的心意,才是最难能可贵。 苏沅惊喜的拿起一个又一个的人偶来回看。 林明晰眼底含笑,将藏在袖子里的另外一个东西拿了出来。 他牵起苏沅的一只手,在苏沅茫然的眼神中将串珠戴了上去。 “我在外时,凑巧得了一块檀木,书上说檀木养身,有凝神静气之效,我闲暇时就其打磨成了珠子,恰好十颗,穿得这一串。” 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松开手满意一笑。 “一开始本以为你戴着会大些,不成想,你戴着正好。” 串珠大小正好。 在苏沅的手腕上,不松不紧也不至于会掉。 年岁小的姑娘家,鲜少有戴木色珠子的。 但是这珠子上了手却不显半分老气。 衬得苏沅的手越发白皙纤细。 苏沅发现珠子上似是凹凸不平的,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珠子的纹路。 定睛细看,发现珠子通体上刻着细细的字迹。 光是能看出的,均是福禄佑安之寓。 苏沅难以置信地说:“这也是你做的?” 林明晰笑着点头。 “自是。” “技艺不精,沅沅莫要嫌弃才是。” 苏沅忍着笑扑上去吧唧在林明晰的脸上亲了一口。 看着林明晰骤然通红的脸,哈哈笑了。 “不嫌弃。” “我欢喜得很。” 第335章 三祝礼成 半个时辰后,林明晰看似气定神闲,实则手脚都不听使唤的往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微微一顿,回首道:“我前几日收到了来自家里的信。” 苏沅啊了一声,好笑道:“林叔和婶儿说什么了?” “他们说,家里一切都好,不需送东西回去。” 林传读和林慧娘一心以为林明晰和苏沅出来是受苦遭罪了。 满门心思的还想着怎么给他们送点儿什么。 结果苏沅倒好,直接让人送了一车东西回去。 他们见着了,当即就惊得不轻。 生怕林明晰和苏沅在外误入了什么歧途。 紧赶着托人送了信来。 林明晰无声轻叹,笑道:“你往家里送了什么?” 苏沅不以为意地说:“之前不是想着要过年了吗?我就准备了些料子药材之类的,怎么,他们说什么了吗?” 林家夫妇胆子小得可怜。 苏沅现在自己的条件是好了。 可也深知送的东西太多了,不见得会让人欢喜。 甚至可能会让人恐慌的道理。 故而送回去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没什么太值钱的。 却都是他们在家里用得上的。 她茫然的看着林明晰。 林明晰轻轻一笑,伸手揉了揉苏沅的脑袋,低声道:“没说什么,只是怕你苦着自己把东西省下来送回去,让我叮嘱你,日后不必再送了,自己好好的就行。” 苏沅撇撇嘴没说什么。 林明晰示意她回去休息,见她进屋关门了,眼底慢慢的染上了一层不可说的冷意。 苏沅不是不知分寸的。 也不可能大肆往家里送银子。 那信中提到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抿紧了唇转身而去。 屋子里,苏沅拧着眉啧了一声,狐疑呢喃:“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是林家村出什么状况了? 次日一早,苏沅没等从睡梦中清醒。 就被南歌离从床上揪了起来。 她睡眼惺忪的被南歌离摁在了梳妆镜前坐下。 迷迷糊糊的就被梳散了头发,被催着换了衣裳。 然后就是上妆点唇,眉心花钿。 南歌离将一对东珠耳垂挂在了苏沅刚好没多久的耳垂上,心满意足的端详道:“标志得很。” 苏沅打了个哈欠,眼里雾气弥散几乎都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她伸手抓了一下自己散在肩上的长发,不解道:“先生,这头发不用束吗?” 南歌离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脑门,嗔道:“之前跟你说的半点没记住,发挽一半,剩下的要等到礼成的时候再用三钗尽挽,这都忘了?” 苏沅被数落了两句稍微清醒些,用力甩了甩脑袋表示自己真的醒了。 南歌离好笑的白了她一眼,跟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流程。 等屋外的南风报时辰了,才在最吉利的时辰牵着苏沅走出了房门。 女子及笄是大事儿。 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儿。 故而今日男子除了长辈外,外男都不可在一旁观礼。 在场的唯一能算得上是长辈的,除了南歌离就是南正奇。 钱奇安臭不要脸的也跟着来了,说师兄也是半个哥,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大堂上。 至于府中的其余人,早早的就被苏沅找由头打发了出去。 整个府中共无几人。 苏沅本家亲眷无一人到场,故而正中上首的位置空悬。 南正奇坐左次首座。 钱奇安则是稳坐右手次座。 大堂中站着一个圆脸笑眯眯的老婆婆,还有两个看着年岁比苏沅尚小些的年轻姑娘。 这几人都是南歌离费了些功夫请来的福人。 老婆婆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两个小姑娘则是生辰八字和年龄都相衬苏沅。 人数虽简。 礼数却全。 南歌离在一旁轻声唱喏。 语调轻缓悠悠。 鼻尖檀香之气四起。 幽静深远。 抬首便可看到南正奇和钱奇安含笑的目光。 苏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 她不自觉的抓了抓袖子。 指尖触碰到手腕上透着体温的串珠,躁动一刻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 回想着南歌离叮嘱的步骤,在南歌离的唱喏声中缓缓上前。 老婆婆将她散落在肩头的发缓缓挽起。 两个小姑娘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准备好的钗子插入她的发间。 南歌离拿起在香案前供奉了十日的桃枝轻点碗中的水,在她的发梢眉心轻拂而过。 “一点明心清智慧,愿汝此生长无忧。” “二拂青丝共发尾,愿女安康且长足。” “三水轻触娇娥唇,祈顺昌平,无怖不生忧。” “礼成。” 南歌离将手上的东西放好,笑吟吟的拉起苏沅的手,正想将玉镯戴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苏沅的手上已经有了串珠。 苏沅身上从未多余的挂饰。 那串珠昨日之前不曾见。 是谁送的,可想而知。 南歌离眼底酝笑,索性将两个玉镯都戴在了苏沅的另外一只手上,笑着说:“今日一过,你可就是个大人了,日后不可淘气,可记住了?” 苏沅哭笑不得的赶紧说记住了。 钱奇安好笑得不行,起身道:“小丫头家家的,淘些也不算什么。” “何必苛刻?” 南正奇也笑得一脸慈爱,默默颔首后,说了几句祝福之话。 然后唏嘘道:“过了今日,就真的是个大姑娘了,想来要不了多久,我也能喝上两杯敬茶。” 南正奇说的敬茶是何意。 不用多说苏沅也能猜到。 一贯没什么脸皮的苏沅不知为何红了脸。 南歌离见了无声发笑。 前来助礼的人相继而去。 在外头等候的人也终于能进入开席。 南歌离准备了许久,其实真正能坐下来吃饭的人却没有几个。 吃过饭,林明晰送着苏沅回房。 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 盘子上放着的,都是苏沅今日收到的礼。 除了钱奇安南正奇等人,南风和来福也送了礼。 苏沅进屋坐下拆礼。 忙活得眼里亮晶晶的。 显然心情很好。 林明晰在一旁见了,唇角无声上扬。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沅沅,过几日,我可能就要走了。” 苏沅微微一顿,难掩诧异:“这么快的吗?” 第336章 哪儿能全是废物? 许是看出苏沅隐藏在眼底的失落,林明晰忍不住垂首在她的眉心轻轻的点了一下,低声道:“宋大人一行人,马上就要到盛京了。” 元谋远到了浣纱城后至今下落不明。 疑云密布。 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浣纱城。 从盛京前来调查此事的大理寺卿也将不日抵达浣纱。 盛京即将风雨突起。 南正奇等人在浣纱城再耽搁下去,绝非长久之计。 毕竟跟着大理寺卿来的盛京人士不少。 在盛京官场待过的,谁人不知昔日南家盛名? 万一被人察觉了踪迹,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不妙。 南正奇前几日就与林明晰说过此事。 林明晰先前不说,就是怕影响了苏沅的心情。 他压抑着眼底的不舍,温声说:“你乖乖的,等来年大事将定,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如今距离林明晰可下场不过一年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换算作天数,却是足足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苏沅顿了顿,对手里的礼物也没了兴致。 没什么精神地说:“那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你可知道?” “老师的打算是顺着水路往盛京去,左右不着急,慢慢的到了盛京,也差不多到了开闱的时候。” 苏沅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扒拉着手上的串珠不吭声。 林明晰面带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发心,轻哄道:“照顾好自己,不可过分忙碌坏了身子,我每到一处定下来,就会给你写信,好不好?” 苏沅没好气的打开了林明晰的手,闷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儿就用得着你如此操心?” 她故作轻松,可眉心还是拧出了一个小小的褶。 林明晰有心想安慰几句却无从开口。 苏沅见他实在是烦,索性就起身连手带脚的推搡着人往外走。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烦我。”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被苏沅推到了门外。 隔着门眉眼含笑的望着苏沅的眼。 “等我来接你?” 苏沅嗤之以鼻。 “谁乐意搭理你。” 林明晰锲而不舍:“我一定来。” 他说得实在是一本正经。 苏沅撑不住噗嗤破了功,忍着笑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林明晰得了这声答复才笑着应好。 苏沅正要关门,他却说:“对了,家中什么都不缺,你回头就别让人往家里送东西了。” 苏沅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儿,茫然的眨了眨眼。 微妙间突然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皱眉道:“可是林叔和婶儿在信中说了什么?” 苏沅自觉送回去的东西没什么不合常理的。 按理说,不值得林明晰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才是。 林明晰这是为何? 林明晰无意多说,闻言也只是无奈的笑。 “家中如今生意尚可,他们二老日常开销是足了的,真用不着多余送什么。” “你且顾好自己就可,其余的事儿有我呢。” 林明晰的面色和语气听不出半分不对。 苏沅暂时也想不到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迟疑了一下,干脆就说了好。 她送东西回去,是存着一份惦念之心。 可若是送回去的东西不讨喜。 她也不愿意做这样卖力不讨好的事儿。 林明晰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最后直将苏沅惹得快炸毛了才安心回去。 苏沅关上门,抱着胳膊靠在门板上,沉吟半响默默的抿紧了唇。 林明晰刚刚那话,几个意思? 林家村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苏沅心里揣着事儿。 一整夜没能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就被南歌离叫了过去。 苏沅之前托她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她将手里看了一半的书收整在箱子里,慢悠悠地说:“梅家后人我联系上了,只可惜那人是个女儿,又早年外嫁,对梅家胭脂水粉的制作秘方并不知晓,不过……” 南歌离刻意停顿了一下,见苏沅露出了着急的神色才好笑的接着说:“不过梅家大势既去之时,她曾被临时叫回家中,从在府中待了一辈子的老人儿手中,得了一本册子,那册子上记载的多是古方,具体是什么情况不好说,但是册子已经在送过来的路上了。” 苏沅没想到真能弄到方子,当即就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那古方她就这么给咱们了?” 她还以为,这样的传家宝,轻易不可得。 事先还暗暗做好了被宰的心理准备。 想着怎么跟人砍价。 谁知道竟如此容易就得了? 南歌离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梅家当年之所以能有那样的声势,一是因技艺精湛,二则是因制作的材料本就不凡。” “那册子上记载的,多是常人难得的材料,她拿着册子平白无用,也制不成胭脂,索性就拿来换些散碎银子补贴生计,也是人之常情。” 家大业大的梅家都早早的败了。 一个外嫁出去的孤女,如今已然是个快七十的老太太。 拿着一个做不出东西的册子,不能吃不能喝的,又有何用? 南歌离难掩唏嘘的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就是你要的老匠人,比册子难寻多了。” 当年在梅家做工的老匠人,算下来如今都有了不小的年岁。 要么就是找不到。 找到的,要么成了无人问津的土包包。 骨头都快枯成了粉尘。 要么就是年迈老矣神志不清。 别说是做工。 就算是多走上几步,也是在强人所难。 南歌离无奈的唉了一声,说:“不过去寻人的传话来说,当年的老匠人不可寻,老匠人的后人却是找到了几个愿意来的。” “那几人据说是得了家中长辈的真传,可毕竟人没能见着,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张嘴浑说想找个主家混口饭吃,那也不好说。” 苏沅眼里一亮,兴奋道:“那人可带回来了?” “在路上了。” 南歌离算了算时间,不太确定地说:“想来不出两月必然能到。” “届时你盯紧些,别让混水摸鱼的进了门,最后白白吃了你的饭才是。” 苏沅不以为然的嘿嘿一笑,乐着说:“哪儿至于如此?” 能大着胆子跟着来浣纱城的。 不是胆子大就是真的有本事。 就算是沙子里也还能扒拉出几颗蒙尘的珍珠。 苏沅就不信,来的人能全都是废物。 第337章 你该同情四肢着地的自己 南歌离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说:“方子给你找来了,人也在路上了,原料你打算怎么弄?” 苏沅咧嘴一笑,坦率道:“浙安张安澜那里多的是无处可用的珠子,只要人到位了,还怕无原料可用吗?” 南歌离跟张安澜打过交道。 深知那人看似无害,实则黑心黑肚皮,手狠心辣的德行。 闻言眉眼间立马就多了一抹不可说的嫌弃。 “我可先提醒你一句,张安澜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与他打交道,多长个心眼准是不错的。” “否则若是吃了亏,可没人能帮你找场子。” 苏沅轻声而笑,漫不经心道:“好处给足了,不怕他有别的心思,您只管放心便是。” 南歌离呵了呵没纠缠。 将书箱子都整理好了,转身拿出了一个小匣子交给苏沅。 苏沅不解的长大了嘴。 南歌离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晦暗,叹息道:“刘家那姑娘如今到你跟前能得安稳也是好事儿,我于她父身上心中有愧,能做的却实在是少。”“这里头装着些东西,来日她若是觅得个好夫家,大婚之时,你就将这东西给她,权当作是给她添妆的贺礼,只是……” “说你给的便是,别的不必多提。” 刘家之事已成过往。 纠缠无益。 南歌离不愿提。 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的冬青也不见得就想多问。 能如此彼此装着糊涂揭过,已然可算作是最好的局面。 苏沅没迟疑就将匣子收下。 南歌离见状,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苏沅前脚刚捧着个小匣子,从南歌离的房间出来。 后脚就撞上了在院子里等着的吴川。 吴川看了一眼苏沅手中的东西,眉梢无声一挑。 “南歌离给的?” 苏沅与他不太对付。 听他这语气,立马就要笑不笑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吴川气噎一霎,却不知为何忍住了没跟苏沅呛声,板着个脸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直接抛到了苏沅手里。 那玉佩通透至极。 雕工精湛。 一看就不是凡品。 反正就是很值钱的样子。 苏沅捧着个玉佩懵了。 吴川转身背对着她,生硬地说:“你身边那丫鬟不错。” 苏沅警惕的眯起了眼。 “你几个意思?” 吴川被她话中的防备气得绿了脸。 却忍着没动,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歉疚。 “她家的事儿想来你也知道,我对不住她父在先,孑然一身也拿不出什么赔偿之物,这玩意儿你回头换成了银票给她。” 苏沅直接被气笑了。 她龇牙道:“合着你是觉得,给银子就能什么都过去了?” 吴川自嘲的呵了一声,冷冷反问:“不然呢?” “难不成我要去为她枉死之父偿命吗?” 苏沅难得的被哽了一下。 暗暗磨牙。 “你说对不住她父亲,那你如今可晓得自己错了?” 吴川讥诮十足的摇摇头,漠然道:“谁说我错了?” 他突然转身看着苏沅,一字一顿地说:“当年情形,纵然我不下手,也会有人下手将他淘汰出局,胜者为王,败者该亡,在搅和进那场纷争之前,这本就是每个人该有的觉悟。” 苏沅没想到吴川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就被气得黑了脸。 她冷笑道:“既如此理直气壮,那你为何又说心中有愧?” 吴川面色一瞬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微妙十足的嘲讽角度,无声而笑。 “我愧的,是我出手的时机不对,让人蹿了空子,故而让他一家惨死流放之路,并非是出手之故。” “就算是换在现在,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那你赢了吗?” 苏沅面无表情的将玉佩摔回了吴川的手里,反唇相讥:“如今这局面,看着故人孤女犹在,你可觉得心里畅快?” 吴川脸色大变。 额角甚至隐隐爆出了青筋。 苏沅面带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你说了不少,在我看来却是可笑至极。” “你们这样那样的欲念,或是贪欲,或是因别而起,但不管是因什么,可说到底,你凭什么因一己之欲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你凭什么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的死就是该死,而你就不该死呢?” 苏沅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低了下去。 眼底冷意却在慢慢掀起。 “你与其在此同情一个心中无愧的孤女,不如好好同情一下,已经学会直立行走,却还如同四肢着地的自己。” “不管你有什么不得已,让一个本无关的人用一家人的性命为你的阴谋负责,那就是你最大的失败。” “你不该略感歉疚,你应当终身有愧,日夜难安。” 苏沅讥诮的啧了啧,后退半步对着面色铁青的吴川耸肩,淡声道:“那才是你最该有的归宿。” “你知道什么?!” 吴川突然勃然变色,低吼道:“他若不死,就会影响整个局面,他是为大义而亡,我……” “那他如你所愿死了,请问你现在看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为所谓的人心算计,大局考虑,牺牲除自己之外的性命。 这真的是该心中无愧的做法吗? 被牺牲的无辜之人,真的愿意成为阴谋的牺牲品吗? 而且追根究底,吴川当年对刘家下手,真的是为了所谓的朝堂大局,还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 这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 并非亲自操局的南家父女尚因此愧疚难安。 吴川作为始作俑者之一,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 苏沅冷着脸打断了吴川的话,看向他时,眼角眉梢皆是嘲讽。 “用他人的性命来为自己的无能开脱,吴小将军,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一个。” “慷他人之慨能到你这种程度,也真是绝世罕见的奇事儿。” 吴川怒极反笑,双眼猩红的看向苏沅,咬牙道:“你口口声声说他不该死,那若换做你,你又当如何?” 苏沅为难的愣了一下,自嘲道:“我没你那么大的本事,也自认无玩弄权谋人心的能耐,但是有一点,我绝对比你强。” “因为我从来都把人命当命。” 都是爹生娘养的人。 没有谁比谁高贵。 人自己可以决定以什么方式活着或是去死。 可为心中大义。 为人间理想。 但是,绝不是被别人操纵着去成就所谓的大业。 被迫成为他人大业的牺牲品。 那样的牺牲,扣上再堂而皇之的理由,也是龌龊和阴谋。 苏沅不掩嘲讽的看着吴川铁青的脸,轻声冷呵。 “别打着为了拯救世界的名号就去罔顾人命,你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伟大,你不去玩弄害人,这世界也不见得就会因此塌了,而你摆弄一圈之后,除了有无辜之人为了你的私欲魂丧九泉之外,并无其余益处。” “清醒一点,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力挽狂澜的大成之人,只是一个双手染血还不知悔改的侩子手。” “你连说愧疚都不配。” 第338章 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苏沅一番话将吴川怼得面无人色。 话音落地转身就走。 吴川在原地呆滞许久不曾有所动作。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正好听到这番对话的南正奇疲惫的闭上了眼,沙哑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钱奇安和林明晰微微垂首静默不语。 南正奇自嘲一呵,哑声道:“可笑的岂止一人?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我?” “我心中有愧啊……” “老师,您……” 南正奇摆手打断了钱奇安的话,苦笑道:“可怜我活了半生,竟没一个小丫头看得通透。” “自我蒙蔽半辈子,如今乍闻只觉惊雷震耳,犹自可笑。”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叹息道:“都将这话且记着些,问心无愧,总是不错的。” “人活在世,怎么都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否则,又如何称之为人……” 钱奇安和林明晰顿了顿低声应是。 “我们记下了。” 来自盛京的人抵达浣纱城的前一日,林明晰等人就趁着夜色出发了。 宅子里热闹了快两个月。 这会儿人冷不丁的走空了,苏沅一个人来回蹿了半响,竟少有的无所适从。 杨悠进来的时候,看苏沅百无聊赖的揪花叶,忍着笑道:“公子,冬青姑娘为了将那花侍弄活可费了不少功夫,要是回来见您将叶子都揪光了,少不得要念叨。” 林明晰他们前脚一走。 苏沅就赶紧让来福去接冬青了。 算算时辰,这会儿是差不多要到了。 苏沅心虚的将手收了回来。 欲盖弥彰的用袖子将桌子上的叶子遮住。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咳嗽了一声才说:“你怎地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杨悠见她尴尬并不拆穿,只是说:“您之前提到过的人到了,此时就在外头,您可要去瞧瞧?” 苏沅闻言意外的挑起了眉。 “不是说起码两个月才能到吗?怎会这么快?” 杨悠不知内情,闻言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个属下就不知情了,不过的确是您之前提到过的人,身上也拿着相应的信笺,想来是不错的。” 苏沅狐疑的皱起了眉,甩了甩袖子站起来说:“既来了,咱们就去瞧瞧。” 是发财还是受骗。 就看来人有没有真本事了。 梅家能来多少人,来的是什么人。 南歌离说不清楚。 苏沅知道得自然也不清楚。 故而当她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满满当当一排人的时候,震得脚步都狠狠一顿。 趁无人注意,她飞快扭身,半捂着嘴对杨悠说:“你确定没接错人吗?” 这群人全是女子就罢了。 重点是拖家带口的。 甚至还有人怀里抱着奶娃娃。 老太太中年妇女,少女孩童都聚齐了。 这么个看起来就着实诡异的队伍,真能干活? 这样子看起来哪儿像是来做工的? 说是来找个冤大头养老的养孩子,可信度可能还稍微高些…… 对此杨悠本人也很疑惑。 但是点头点得很是坚定。 “若是您提到的信物不错,那就是没弄错。” 苏沅表情惊悚的在眉心挤出了一个小山。 满是不可置信。 她充满怀疑的探头又望了一眼。 在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眼尖瞧见了她,眼底立马闪过一道光亮。 “请问,这位便是苏公子是吗?” 他刚说完。 刚刚还各有所思的人群目光立马就齐刷刷的看向了苏沅。 苏沅处在目光汇集之处,尴尬的搓了搓手,硬着头皮站出来说是。 那人笑了一下,有条不紊地说:“在下乃是奉了先生之命前去寻人,此时事了,特来与公子复命。” “因个中缘由较多,在信中不方便提及,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您细细说道?” 被这么一群老的老少的少的眼睛盯着。 苏沅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瘆得慌。 能换个地方单独说,自然是最好的。 她求之不得的赶紧点头。 对着那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然后才跟杨悠说:“诸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正事儿不急,你先去安排一下,让他们落脚歇下,其余的事儿改日再说也不迟。” 甭管来人是有真本事。 还是只想来混饭吃。 这么让人在这儿杵着也不是办法。 总得想法子打点了才是。 杨悠朗声应是。 苏沅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才转身带着那男子走到了会客厅。 她刚坐下,男子就起身自荐门户,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南歌离的亲笔书信,将苏沅心中存了大半的疑虑打消得干干净净。 苏沅反复将手中的书信看了三遍,确定字迹无误后才满腹不解的疑惑出声。 “外边的那些人是你找来的?” 自称是陈军的男子点头道:“正是。” “为了将这些人聚齐,可费了不少功夫。” “按计划本是可再早些到的,可因队伍中有个娃娃半道上不舒服,这才又多耽搁了几日,还望苏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苏沅为难的扯着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心累道:“可我要的是能做工的匠人,这么群老弱妇孺的,我……” 拿来到底有什么用??? 苏沅将迷惑写在了脸上。 陈军微微一怔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怔后顿时失笑出声。 他说:“公子有所不知,当年在梅家为求秘方不外泄,招去做工的人本就不多,其中多数早已年迈老矣,难以前来,外边那些,虽都是女子,却都是当年匠人的亲传后人,技艺上是绝对不错的。” 苏沅吃力的扯了扯嘴角,很是艰难。 “后人不后人的自然无谓,可……” 她停顿了一下,头大的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哭笑不得道:“这又是老又是少的,别说是做工了,就是好好养着,我都怕出了什么岔子,惹上人命官司,请来这么一群人,你不是在为难我吗?” 苏沅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儿好事儿。 但是,那并不包括义务给人养老养娃娃。 她笑得实在勉强。 陈军见了却是不在意。 他自己也知道,这群看起来有多不可靠。 故而哪怕是被苏沅质疑了,也只是一味地笑。 “我既能不远千里将人请来,那自然有她们这些人的本事。” “公子心有疑虑乃是常事,而打消疑虑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让她们试一试不就可以了?” 俗话说得好。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腿长腿短是事实,总是藏不住的。 制作胭脂看似简单。 想做好却并非易事。 只要见着成品,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陈军这提议无可厚非。 苏沅迟疑了一下才说了好。 她头疼的摁了摁眉心,无奈道:“先将人安置下来,等我把东西都弄齐全了,再让她们试试便知。” 陈军笑着应是。 顿了顿才尴尬道:“还有一事,就是我要与您商议的。” 苏沅狐疑抬头。 “什么?” 陈军神色越发尴尬,嘿嘿笑了几声才说:“这些人的情况您也瞧见了,全是妇孺,在原地也过得潦倒,如今算是孑然一身的跟着我投奔而来,恳请公子收留。” 话说得好听。 可实际上就是想让苏沅承包个吃住行。 苏沅一言难尽的闭了闭眼。 一脸麻木的看着陈军看似真诚的脸,忍无可忍的发出了灵魂疑问。 “所以你们真的是组团来我这儿打秋风的,对吗???” 第339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来人是不是千里迢迢来打秋风的。 这还真的不好说。 但是该安排的还是得硬着头皮安排。 冬青傍晚到的时候,听说府上来了人,好奇去看了一眼,立马就表情微妙的去找了苏沅。 “那群人是公子特意找来做工的?” 面对她震惊的目光。 苏沅心累的指了指自己,冷笑道:“跟她们比,或许我看起来更像是那个需要出去做工的。” 起码苏沅看起来还壮实些。 有一把子好力气…… 冬青闻言为难的咧咧嘴,很想说那些人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一看苏沅饱受伤害的目光,忍了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沅真的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会儿脑子还不甚清醒。 她两眼空洞的扒拉着桌面站起来,指了指桌上摊开的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份,甚至还带着一股不可说之味道的册子说:“你瞧瞧这个可能看懂?” 冬青好奇的凑了过去。 看了半天,眉眼彻底的打成了结。 “这是什么?” 苏沅呵呵一笑,麻木道:“不瞒你说,我盯着看了快两个时辰了。” “我也没看明白,这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这册子,就是南歌离之前与苏沅提到过的梅家古方。 苏沅一开始还奇怪,那梅家后人怎么轻而易举的就将家中秘传的古方给了自己。 等看到了实物她才明白,原来古方这种东西,并非是人人都能看得懂的。 饶是将秘方摆在了你的面前。 你一个字也看不懂。 依旧是无用的。 苏沅自我催眠似的逼着自己坐着这里,做了半天无用功。 被册子上似画似字的鬼画符似的痕迹弄得头晕脑胀。 这会儿单纯的只是想吐。 冬青捧起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有些想吐。 表情纠结得堪称狰狞。 苏沅见了,有气无力地说:“想吐是吧?” 冬青赶紧将册子放下,连连点头。 苏沅漠然一笑,说:“想吐就对了。” “这玩意儿是在鸡棚里垫了七八年的鸡棚角,受尽了陈年累月的鸡屎熏陶,气息由内而外,经久不衰,搁谁闻了能忍住不吐……” 冬青被苏沅形容的呕了一声。 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苏沅心累无比的摁住了额角,陷入了人生的自我怀疑。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到底是在做什么??? 苏沅怀疑人生的时候,冬青也终于从鸡屎味儿的秘方中微微回神。 她掩着口鼻,闷闷地说:“那公子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那么一群人,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养着吧? 苏沅扯着嘴角露出了个不算笑的弧度,叹息道:“等她们先修整几日,我将需要的东西搜罗齐了再说。” “对了,杨悠来福他们到底是男子,诸事不便,她们还带了孩子老人,你稍微仔细些帮忙盯着些,若是她们在府上的时候有什么难处,尽可能的搭把手,别让人觉得咱们待客狭促。” “还有就是,我听说有个孩子在路上就病了始终不见好,你明日去请个大夫来,给那孩子瞧瞧,怎么也得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苏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前一句不搭后一句的。 全是关于那些人如何安置的。 冬青在一旁轻声应是。 上前给苏沅倒了杯茶,叹息道:“公子总说自己冷心冷肺,最是不知人情冷暖,可依奴婢看来,您这心,软得实在是没边儿了。” 若是换作寻常主家。 见着这么群人,不直接将人赶出去便是好的。 苏沅心里嫌弃,行动上安排得尽善尽美。 这样的人要都是冷心的,那何来心善之人? 苏沅有些尴尬的扭头避开了冬青打趣的目光,恶声恶气地说:“公子不心冷,能让你跟着马车走了那么久?” “我看你真是安逸得都忘了吃的苦了,当初鞋都走破的事儿忘了?” 冬青愣了愣扑哧一乐,好笑道:“公子不提,奴婢险些都忘了。” 苏沅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冬青忍着笑,轻声说:“奴婢光是鞋破了,性命犹在,公子便能深记不忘,说您心软,难不成是说错了?” 苏沅故作不悦的板着脸瞪眼。 冬青深知再逗可能就要炸毛的道理,捂着嘴低低一笑,赶紧说话找补。 “公子心善是幸事儿,只是也不可太过于心软了。” “那么些人,不管是安置了,或是打发了,您总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才是。” 否则有一有二就有三。 苏沅这次发了善心。 难免日后就会有人如法炮制前来碰瓷。 纵是善人,也没有让人接二连三的讹诈的理儿。 苏沅忧愁的嗯了嗯表示赞同。 突生一计,对着冬青招手,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冬青眼里微亮,笑着说好。 结果侧头时,却正好看见了苏沅脖子上抹着一层布太均匀的东西。 她不自觉的伸手抹了一下,好笑道:“公子今早是多欢喜,竟连脸都不曾洗干净?” 苏沅没回过味儿来,奇怪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是吗?” 苏沅刚刚喝了茶。 手上还沾着水。 这会儿无知无觉的一抹上去。 脖子上那层分布不均的阴影被水一化,看起来就更脏乱差。 就跟白瓷娃娃掉进了煤灰堆里滚了一圈似的。 黑白分明还加夹杂着一圈黑乎乎的边界。 看着就格外可笑。 冬青见她越抹越花。 忍俊不禁笑出声的同时赶紧摁住了她的手。 “哎呦我的公子爷,您可别胡乱划拉了,回头再花成个小花猫了还怎么见人?” 她越说越是好笑。 “奴婢这就去打盆水来给您擦洗,您今儿顶着这么张大花脸,怎地也没个人提醒一下?” 苏沅茫然的摸着脖子说不出话。 冬青忍着笑站直了身子,却突然发现指尖的触感不太对劲。 她狐疑的搓了搓手指,不太确定似的,又伸手在苏沅的脖子上轻轻的蹭了一下。 苏沅刚刚本就把脖子蹭花了。 她这么一摸,轻而易举的手指上就染上了一大层灰扑扑的东西。 冬青难以置信的将手指放在眼前。 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瞳孔紧张的缩了一下。 然而不等她提起气,就听到了冬青怪异的发问。 “公子,您这脖子上抹的,怎么像是女子化妆用的脂粉?” 苏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日是完犊子的一天…… 第340章 愁嫁公子爷 惊愕过度,直接导致表情扭曲的冬青,精神恍惚的被被苏沅手脚并用的摁在了屋子里。 苏沅头皮发麻又语重心长的解释了大半宿。 终于是将自己本是女娇娥的秘密说了个透亮。 这事儿她之前本是要跟冬青说的。 但是时机一直不凑巧。 东耽搁西落下的。 就到了眼下这不得不坦白的时候。 冬青目光呆滞的坐着,一动不动。 甚至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也不知是听进去了多少。 总之从苏沅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看着都不是很好。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处于一种说不出的恍惚状态。 甚至数次往苏沅的甜粥中加了盐。 在清炒小菜中加了老陈醋。 以至于苏沅每每一到开饭之时,就有一种开彩蛋的紧张感。 很是刺激。 这种无形的刺激煎熬了几日。 冬青终于靠着自己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逼着自己接受了公子变小姐的事实。 在众人无声的紧张期待中,找回自己的理智,恢复了正常。 该甜的粥终于甜了。 该咸的小菜也终于不酸了。 解放区的天儿瞬间就晴了。 笼罩在苏沅头顶的心虚阴云也终于是缓缓散了。 起码,饭总算是能好好吃了。 苏沅心满意足的扒拉着碗里的粥,伸手去拿热腾腾的小包子。 冬青见她没个吃相有些好笑,又控制不住的发愁。 “公子,您今年几岁?” 苏沅咬着个小包子茫然眨眼。 “十六。” 冬青闻言愁得更厉害。 眉毛都拧成了一结。 “您在外不方便就罢了,可日后私下里,可千万注意些仪态,否则这往后可怎么寻亲?” 苏沅…… 好家伙。 听到这话的瞬间,嘴里的包子瞬间就不香了。 冬青没注意到苏沅的麻木,惆怅的宛若个担心孩子嫁不出去的老母亲。 “您这年岁,放在男子身上或许不足,可对女儿家而言,却正是好时候,若是因这样那样的耽搁了,来日可如何是好?” 苏沅是个不拘小节的。 这一点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从她对生活细节的粗枝大叶。 到她对女子心思的一窍不通。 以及,她举止仪态上的洒脱大气。 都很难让人相信,她居然是个姑娘。 然而这样的洒脱放在男子身上尚可。 可若是换作女子,似乎就不太行…… 起码冬青绝对想象不到苏沅一身长裙钗寰叮当,撸着袖子啃包子的画面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苏沅三两下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头大地说:“姑奶奶,注意不注意的没用,我……” “怎会无用?” 冬青一脸正色,认真道:“纵然是您现在无所谓,可等到来日觅亲时,总是要顾忌几分的。” “再说了,以您的才貌,什么样的人嫁不得?若是想嫁得个好郎君,必少不得要修身练态,否则万一被婆家挑拣了怎么办?” 苏沅上头没有个可操心的长辈。 身边人除了冬青以外,全是一个比一个糙的汉子。 这种情况下,苏沅耳濡目染得越来越不讲究。 长此以往,做个嘴巧能干讨丈母娘欢喜的女婿,或许还行。 但是想做个好媳妇儿,只怕是不容易。 冬青说得义正言辞。 苏沅想了想自己会的,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她郁闷的又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冬青念念有词的嘀咕了半响,突然双手合十的打了一个巴掌。 苏沅警惕的眯着眼看了过去。 冬青认真道:“日后您白日该做什么做什么,等晚间空闲了,奴婢就去教您可好?” 苏沅看着兴致勃勃的她,不知为何心底猛地蹿起一个不可说的凉意。 她心虚道:“教我什么?” 冬青微微一笑,温柔道:“奴婢要教您的,自然是女儿家该会的东西。” 苏沅语音微颤:“例如?” “女红,绣工,琴棋书画,不说都能精通,起码怎么也要会上一样两样才是,还有就是……” 冬青往回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苏沅身上的衣裳一眼,笑吟吟道:“还有就是您衣裳首饰配饰的穿配,也是门学问呢。” 苏沅痛苦的捂住了脸,闷闷道:“冬青姑娘,真的不至于的,我……” 冬青正色打断了苏沅的话,一本正经道:“怎会不至于?” “插花烹茶,琴棋书画,看似无谓,实则都是能熏染性情的好东西,您多学一些总是不错的。” 苏沅读过书。 有文化。 但文于内而不显于外。 可她活了两辈子都在为生活而奔忙。 从未接受过良好的培养。 到底是缺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底蕴。 气质上跟真正受过熏陶的名门之女相比,差了不止一个等人高的距离。 而气质恰巧是一个人身上无法形容。 却又极为重要的东西。 冬青提到的这些,看似无用。 实则真学好了,对苏沅来说,好处是无穷的。 仔细想了一下,结果惊喜发现以上自己什么都不会的苏沅,生无可恋的摁着眉心不说话。 冬青轻轻一笑,眉眼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光芒。 “按理说学这些东西,是要专门请教习嬷嬷来教导才是,只是您的身份不方便,奴婢就斗胆逾越,主动请了这职可好?” 像是怕苏沅不放心自己似的。 冬青还认真地补充道:“您放心,这些东西奴婢从小就学,不说多精,可自认还是学得不错的。” 不管怎么说,当苏沅的启蒙老师。 绝对是够格了。 冬青当老师的兴致十分高涨。 苏沅一时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斟酌半响后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好。 冬青心满意足的笑了。 等苏沅食不知味的吃完了,才一边收拾一边说:“您前几日让找的人找来了,只等着您传话就可来相见。” “为了保险起见,奴婢特意多找了几人,这几人互相都不认识,但是在坊间素有口碑,届时那边的东西做出来了,让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鉴别一下,综合一下众人的说法,总该不会出错。” 冬青的安排合情合理。 苏沅没多想就说好。 正巧这时来福前来传话,说是苏沅让找的东西都找全了。 只等着苏沅过去瞧瞧。 苏沅眼底一亮起身就说:“走,去瞧瞧。” 冬青伸手将她的衣领整理好了,笑吟吟的退后一步道:“那奴婢就去后院跟马大娘她们说一声,让她们准备准备。” 苏沅嘴上应着好,脚下跟逃似的健步如飞。 冬青见状无声发笑,只说:“对了,公子外出记得早些回来,奴婢去准备些东西,咱们晚上就可以开始了。” 苏沅闻言脚下一个酿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瞬间头也不回的跑得就更快了。 来福不明所以的看看冬青又看看苏沅,很是莫名。 “公子爷这是跑什么呢?” 冬青笑得意味深长。 “谁知道呢。” 第341章 能不能留下,要看真本事 即将迎来夜间补课的苏沅,心情复杂的清点了一番来福准备好的工具材料。 好奇的拿起一个网兜似的东西来回看。 “这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 来福也不太懂,吃力的回想了一下才说:“听说是用来滤茯苓膏子的,说是这么滤一遍的触感比较好?” 苏沅又拿起个小刷子,好奇道:“这个呢?” 来福表情纠结。 “好像是用来磨什么粉的?” 来福是个外行说不明白。 苏沅自己也听不明白。 两个人围着一堆看不出用途的工具,鸡同鸭讲的琢磨了半天。 最终在四眼茫然的情况下,心满意足的选择了放弃继续深究。 苏沅唏嘘道:“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听不懂的就是听不懂。” 来福一脸悻悻。 “谁说不是呢。” 苏沅再问下去,他可能就要词穷。 两人正感慨的时候,后院好吃好喝招待了好几日的大娘嫂子们也来了。 为首的依旧是在女子堆里,唯一的男性显得还有些格格不入的陈军。 他也不懂如何研制胭脂。 索性就径直走上前来与苏沅说话。 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视线却始终在他带来的人身上。 几个年纪大些的上前琢磨了一会儿,对视一眼相互点头。 其中有一个看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的娘子走上前来,带着拘谨和局促跟苏沅说:“回公子的话,您置办的这些东西是可用的,只是尚缺一物,您还得让人去寻来。” 苏沅好笑:“缺什么?” “缺一味铅华。” “什么?!” 铅华又称铅粉。 可在特殊的方子中入药使用。 本身却是有毒之物。 上辈子苏沅听说过不少铅中毒的。 轻则残疾智障。 重则丧命九泉。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骤然听到这两个字,控制不住的表情惊悚。 那娘子似是注意到苏沅的难以置信,越发局促。 险些将衣摆搓成了麻团才低声说:“若想制出好的水粉胭脂,其中少不得要加些铅华,否则质地不光滑细腻,上了脸也不显气色,遮不住憔容。” 苏沅惊悚道:“可那玩意儿有毒啊,有毒你知道吗?” 往脸上抹的东西,直接往里加带毒的。 这是想臭美还是想更美的去死??? “公子有所不知,铅华虽是有毒,但不致死。” “在水粉胭脂中加入铅华,乃是惯常的做法,这么做出来的东西在品相上的确是比不加的强,可您若是不想加,自也有别的法子。” 苏沅狐疑的望向说话的老婆婆,眯眼道:“婆婆有法子?” 老婆婆嘶哑一笑,慢声道:“老婆子本是没法子的,可您不是将那藏香册拿了来吗?那上头有法子。” 苏沅一听这话更是莫名。 “藏香册?” 那是什么东西? 见苏沅真是不解,老婆婆叹息道:“藏香册,就是您前几日让人送来的册子,那是梅家不外传的秘方,上边自然有不可说的好法子。” 苏沅这会儿想起来了那鸡屎味儿的册子,顿了顿才一言难尽道:“那东西,真是梅家秘方?” “真能看懂?” “那是自然。” 老婆婆将妥善收置好的册子拿了出来,又将自己带来的一些册子一起摆在了苏沅的面前,指着上边同出一辙的鬼画符低声解释。 “制香粉胭脂的,多是民间俗人,不通文理,也不怎么识字,故而老辈的匠人就将制作的方子化作了不同的图案,在手艺人的手上流传,口口相传,又传于后辈。” “这样类似的东西,只要是懂制粉炮香的人来了,便都是可看懂的。” “公子是外行人,看不出究竟也是正常。” 苏沅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指了指那犹自散发着鸡屎的味道却被人当作宝贝的藏香册,口吻微妙。 “这上头的方子,当真可不入铅华?” 老婆婆含笑点头。 “梅家的藏香册之所以饱享盛名,便是因为这方子中祛除了对人有害之物,全用了更好的滋补之品取代,时常使用,不光是能起到装点之用,还可用滋肤养身之效,故才难得。” 苏沅听得一知半解的点头。 老婆婆也不为难她,轻笑道:“公子若是不想入铅华,那就只能是寻旁的东西来取代。” “只是跟价低的铅华相比,只怕是成本要高上不少。” 苏沅不以为意的一摆手,皱眉道:“那玩意儿害人害命的,能不用就不用,需什么缺什么,婆婆只管说,我去寻来便是。” 做什么胭脂水粉都是为了赚钱。 赚钱的时候,总不能为了好处罔顾危害。 那她成什么人了? 苏沅话音落下,不知为何在场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有没能控制住的,甚至暗暗开始抹泪。 苏沅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话到了嘴边却没多问。 她说:“如今依婆婆所看,需寻什么前来替代那铅华才可?” “按方子所言,理应是东珠或是南珠,只是……” 不管是东珠还是南珠。 都是很贵很贵的珠子。 苏沅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甭管是东珠或是南珠,不都是珍珠么?” “左右这珠子到了手都是要磨粉的,来自哪儿长什么样,想来就不那么重要了,自然也就不必分高低贵贱。” 老婆婆只是看了方子说的是东珠南珠。 自己本身也没用过珍珠。 听到苏沅的话一时没了应答。 半响后才不太确定地说:“公子此言,或许可行。” 苏沅手中折扇一晃,轻笑道:“行不行的,试一试便知。” “巧得很,珍珠也是现成的。” 让来福去将从浙安带回来的珠子送了过去。 苏沅带着陈军走到了会客厅里。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之前不曾问,我观她们多是已婚之人,还有带着幼子的,按理说,这样的妇人理应在家相夫教子才对,为何会远离千里跟你来此?” 而且来的还都是幼子妇孺。 没半个男子。 苏沅之前不曾细想,刚见了那情形,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陈军早就想说这事。 此时见苏沅主动问起,忙不迭的站起来说了个分明。 苏沅远隔千里,尚能想起打曾经的梅家主意。 与梅家相邻的人物,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梅家倒后,当地雨后春笋似的起了不少想吃这门买卖的人家。 当年从梅家出来的人,也多被起了意的主家网罗了过去。 其中买卖做得最大的,便是一户姓花的商户。 花老板虽没得梅家的秘方。 但是得了手艺人支撑起了门面,在当地也算是彻底出了头。 只是…… 陈军一言难尽的嗨了一声,摇头道:“脂粉之类的东西,加适当铅华本是默认的规矩,谁也都知道,这东西不可过量,否则长期接触会使人患病丧命。” 人人都晓得要守的原则。 可花老板却不守规矩。 他逼着匠人们在制作的脂粉中加入大量的铅华,然后以梅家后成的名义高价卖出去。 在工坊中做工的人,长时间侵染在充斥着铅华粉末的环境里。 隔不了多久就会有病倒的,或是骤死的。 死的人死了就过了。 活着的人继续没日没夜的做。 当年幸存的匠人们都看怕了,又因被骗着签了契不敢走。 生怕自己哪一日死了,手艺就在自己的身上绝了传承。 到家后,不顾男女,能教的都教给了家中之人。 男子学成后去做工。 女子学成,却也不得外出。 故而陈军去寻的时候,才恰巧寻得了这么一群学了手艺,却还活着的人。 陈军难掩沧桑的苦笑了一下,叹息道:“您只瞧见她们都是嫁了的,却不知,这都是丧子丧夫的可怜人。” 若非是那花家人对女子偏见甚重。 认为女子进入工坊不详。 那些人只怕都是要步前人后尘的。 苏沅听完垂首静默不言。 陈军长叹一声,感慨道:“若不是真的在当地无了生路,她们又何苦拖家带口的跟着我来此地?” “万幸公子仁慈收留,否则……” “打住。” 苏沅做了个拒绝的姿势,想也不想就说:“你别卖惨完了就给我戴高帽,我不吃那套。” “她们若是真像你所说那般有真才实学,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苏沅停顿了一下,轻轻笑道:“能不能留下,吃这碗饭,得看她们的真本事。” 第342章 贫瘠的天分 由于要临时采用珍珠粉取代铅华的缘故。 苏沅多给了几日时间。 左右都到了这一步了。 她也不着急一时半刻。 而这几日的夜晚,对半是疑惑半是不情愿,而开始了新的学习进程的苏沅而言,都格外难熬。 冬青是一个很认真的老师。 她的认真,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苏沅的痛苦。 苏沅真的不知道琴弦第一根和第三根,弹奏出来的音有什么区别。 也实在是听不清下指重了和轻些,除了声音大小的差异在哪儿。 她甚至不明白。 为什么人的五个手指头,需要为难自己摆出那么复杂,又很不实用的姿势。 整得如此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呢? 难道只是为了好看吗? 然而在冬青的严格面前。 她的疑惑是无关紧要的。 压根就没有人在乎。 光是一个起势,苏沅就被冬青压着在琴前摆弄了好久。 每每都要到腰酸背痛才可得休息。 苏沅苦不堪言的同时。 府上的人也被迫陷入了漫长的折磨。 旁的不说。 苏沅的琴弹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时而如同锯子伐木。 叽叽嘎嘎余音绕梁。 磨人心神于无形之中。 时而又似脱缰野马。 噔噔噔的在人心口上疯狂撒野。 一路不回头能给棺材里的死尸踩踏得尤觉心悸。 偶有超常发挥,终于能听出来是什么音了。 却总是在不该停顿之处断了响儿。 那滋味,就跟被人捏着脖子提到了半空,喉咙是终于进气了,但脚丫子不得落地,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 苏沅练琴数日。 不光是自己憔悴了。 府上但凡是个能喘气的,眼底都透着不可言喻的恍惚。 苏沅自己只是觉得枯燥无趣,倒是没觉得难听。 毕竟她是个俗人。 真听不出好坏。 能将琴弦拨弄出响儿,还是连续的,已经足以让她自豪。 冬青是个面冷心软,又热衷于给予学生鼓励的好老师。 对于苏沅人神共愤的琴技,她表现出了超高的耐心和毅力。 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的夸赞一日更进一日。 苏沅在她的夸赞中有些飘飘然。 误以为自己其实可以是一个才女。 这晚无声的折磨终于结束。 冬青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从苏沅的书房里出来。 因被琴声搅和得夜半不能眠,不得已长了黑眼圈,精神恍惚在院子里转圈的来福见状,疲惫的眼底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微光。 “今日停了?” 冬青一言难尽的点头。 苏沅今日兴致倒是不错,看样子也可以再练会儿。 但是此时夜色已深。 再让苏沅在屋子里锯木,这满院子的人就谁也别想睡了。 来福闻声激动的捂住了脸,险些喜极而泣。 “可算是停了。” 再不停,来福觉得自己可能就要疯了…… 冬青见状心累叹气,没什么诚意的安慰道:“练琴总是需些时日积累的,公子如今已有进步,你再忍忍便是。” 来福将手拿了下来,目光幽幽的看着冬青,痛心疾首:“你真的觉得,公子进步了吗?” “或者说,冬青姑娘,你真的觉得,公子是这方面的人才吗?” 来福不擅音律。 但是,不会弹他会听啊! 南歌离就是抚琴大手,那琴声,那曲调。 饶是来福只偶然听过几次,也能从中听出什么叫做意境。 而苏沅的琴声…… 来福心累的不愿回想。 而面对面不改色的冬青。 他已经在心里怀疑,冬青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面对来福的质疑,冬青很想点头称赞苏沅的天分。 然而苏沅出生时大约就没长了音律的那根弦。 以至于天赋贫瘠得宛若八百年不曾下过雨的旱地。 她就算是有心为苏沅开脱,也找不到可说的话词。 冬青艰难的停顿了一下,一脸不可说的悻悻难言。 来福露出个果不其然的表情,痛心不已。 “姑奶奶,若是实在不行,何必勉强?” “琴棋书画你就换一个教又能如何呢?非得整个最折磨人的,这又是何苦呢?” 重点是折磨苏沅自己就罢了。 折磨他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只能去院子里当幽魂就很过分。 冬青听了这话表情更加微妙。 可才开始就被迫放弃,这不是很符合冬青的教学理念。 她挣扎了一下才说:“这才开始几日,怎能断定以后?” 来福用我就看着你作死的眼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冬青努力的说服自己。 “公子聪颖至极,只要练习的时长足了,定然是能练好的。” 冬青实在是倔。 倔强到冒着耳朵变聋的风险也要坚持。 来福建议无果,默了片刻心痛的捂住了脸。 来福恍若行尸走肉似的飘荡着走远。 冬青静默片刻,充满不确定的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房。 开始了自我迷惑:“应该可以的,吧?” 由苏沅制造的魔音灌耳仍在继续。 而不远处的客院里,让人期待已久的成品终于新鲜出炉。 苏沅看着眼前的几盒子看起来就很细腻的脂粉,不自觉的伸手点了一下,在指腹搓了搓。 陈军在一旁见了,立马就笑着说:“照您的意思,一点儿铅华没加,全是用珍珠粉和别的花儿啊朵儿的做的,您瞧着可还好?” 苏沅外行得十分彻底。 也瞧不出这东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没接话。 陈军看不出苏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心里有些打鼓。 冬青走过来,端起盒子就去了后间。 陈军好奇探头。 苏沅淡淡一笑,轻声道:“于脂粉香料一道,我是外行,也难看出这东西好在何处,自然是要找几个懂行的来看看。” “让你见笑了。” 苏沅谨慎些并非坏事儿。 而只要这东西本身不错。 自是不怕被人检验。 陈军不知为何眼底笑意浓了几分,笑呵呵道:“不是在下夸口说大,公子只管让人去验,出自那几位之手的东西,总归是不会错的。” 苏沅笑笑不言语。 不一会儿,冬青就从后间走了出来。 凑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顿了顿微微颔首,笑道:“当真不错?” 冬青眼底含笑,轻声道:“不错。” 陈军闻言,猛地松了口气。 第343章 你们之中,究竟几人会做? 苏沅唇角微扬,起身摆袖道:“既如此,就去后头谈谈吧。” 来人既然是有真本事。 苏沅就不介意将人留下。 只是她是将人请来做买卖的。 若是打算长期在此,自然不能一直在她这里住着。 否则像什么样子? 陈军一听这话就知道此事算是成了。 满脸遮不住的笑意跟了上去。 他跟苏沅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到了客院,院子里的人见着苏沅来了,也是一脸抹不开的紧张。 她们能否留下。 全看苏沅的一句话。 对苏沅而言,有技术的人只要有银子就随处可寻。 但于她们而言,从这里出去,就意味着背井离乡还无处可觅活路。 不得不紧张。 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紧张,苏沅轻声一笑,对着之前与自己说过话的老婆婆道:“婆婆不知如何称呼?” 老婆婆局促的笑了一下,低声道:“老婆子夫家姓黄,公子若是不嫌弃,叫一声黄婆子便可。” 苏沅笑着说:“黄婆婆不必紧张,我有些事儿要与诸位细说,只是人多嘴杂,论事可能不便,不如这样,您再选一个人和您一起,当作代表,与我进屋细谈可好?” 在场的人不算少。 林林总总的大小差不多快二十个。 这么些人聚集在一起,的确是不好说正事儿。 黄婆婆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之前与苏沅说缺铅华的年轻女子跟了上去。 陈军下意识的想跟上去。 苏沅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立马会意,往前一步拦住了他。 其余两人一前一后的跟着苏沅进了里屋。 里屋被当作了制作的临时工坊。 错落有致的摆着苏沅前些日子找来的工具。 苏沅打量了一圈屋内摆设,随意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然后指着另外几个凳子说:“不用紧张,都坐下说。” 大约是没想到苏沅如此好说话。 原本面色紧张的二人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许。 可落座的时候,依旧只敢坐半张凳子。 眉眼间皆是不安。 苏沅装作没看出她们的紧张似的,想了想才说:“做出来的东西我很满意,诸位的能力也的确不错,但是……” 她顿了顿,笑道:“只不过我想这活儿既是精细得很,你们应该并非人人都会,我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想问清楚,你们之中,究竟有几人通晓此道?” 给了这么些时日,才做出来巴掌大的两盒成品。 由产出推源头。 便可猜到,真正会做的人并不多。 甚至可能只有少数几个。 苏沅意味深长的看了低着头的黄婆婆一眼,轻笑道:“若是我没猜错,其中技艺最精的,应当是黄婆婆吧?” 黄婆婆年纪大,存在感也弱。 要是不主动说话,基本上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么个老婆婆。 但是不知为何,直觉告诉苏沅,这一行人,真正能说话做主的,恰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婆。 苏沅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她也不心急。 漫不经心的转悠着手上的扳指耐心等着。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听到黄婆婆哑声说:“公子慧眼,我们之中精通此道的人的确不多。” 苏沅勾唇一笑。 “哦?那究竟有几个?” 黄婆婆一行,除去四个小孩子,一个奶娃娃,大人共计十六人。 而其中,精通之人不足五人之数。 这数量跟基数相比。 可算不上多。 而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对苏沅提过。 甚至连陈军都选择了隐瞒。 苏沅眸光一闪,转着扳指的动作停了停。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黄婆婆难掩愧疚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事先有所隐瞒,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不敢求公子原谅,只求公子给老婆子个辩解的机会。” 苏沅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笑了一下,淡声道:“您说,我听着呢。” 黄婆子的确是一行人中的主心骨。 因为能看懂藏香册的,只有她一人。 真正说精通此道的,也只有她。 其余的人,虽都知晓一些制作之道,却少有精通。 打些下手可以。 独当一面却是暂时不能。 只不过陈军之前对苏沅说的也不是假话。 她们的确是在故地活不下去了,才冒险跟着陈军千里迢迢来此。 但是来之前并非没有顾虑。 让陈军将其余人都带上,便是黄婆婆与陈军暗中做的交易。 黄婆婆说得速度不快。 字里行间却都是坦诚。 显然,这样瞒天过海的事儿她也是第一次做。 故而在说起时,满是不自在不说。 甚至还说出了更多苏沅原本没想问的。 苏沅面上看不出被隐瞒的怒气。 甚至心情不错的挑起了眉。 她好笑道:“不过我很好奇,您是如何说服陈军将你们都带上,并帮着隐瞒的?” 黄婆婆闻言尴尬的停顿了一下。 坐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的女子咬了咬牙,低声说:“是因我之故,我逼着他……” 剩下的话她像是难堪没能说下去。 苏沅却瞬间明了话中的未尽之意。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笑眯眯道:“这么说,倒是情有可原了。” 只是之前没看出来。 陈军一副精明样儿。 竟还能有为了女色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女子羞愧的低下了头。 黄婆婆怅然一叹,苦涩道:“公子诚意相邀,老婆子本不该有所隐瞒。” “只是外头那些人,多是亲朋故旧,好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婆子若是被逼死在那处了,自然也就无法只能罢了,但是有了条旁的生路,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她们如此。” “故而如此,是我们下乘存了算计公子之心,想借着您的便利离开那处,是我们错了。” 苏沅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斗胆问婆婆一句,如今已到浣纱,对于那些无法入我府的人,婆婆打算如何安置?” 黄婆婆想也不想就说:“离了那地,自然就可想法子活下去。” “只要公子应允,她们即刻就可自行离去,只求在城中觅条活路即可,绝不给公子添麻烦。” 苏沅眯了眯眼,轻声道:“婆婆是觉得,她们不必留下?” 第344章 各行其道 黄婆婆低低一笑,坦诚道:“不瞒公子,除了我刚刚提到的那几人,其余人留下,也做不得什么。” “与其在此耽搁了时间,不如早些出去觅个活计,好手好脚的,怎么也不至于会饿死。” 这是在来之前黄婆婆就想好了的。 她们没想过一直在苏沅的府上赖着不走。 只是想借陈军的手,免受打搅出来求个活路。 只是之前一直苏沅对他们心有疑虑。 她们一时也找不到机会跟苏沅坦白。 此时将该说的想说的都说明白了。 不光是苏沅心中迷雾尽散。 就连黄婆婆和她身旁的女子,都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静坐着等苏沅发话。 苏沅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她说:“那婆婆是愿留下了?” 黄婆婆颔首应是。 “在哪儿都是为求生路,公子仁善,老婆子自是愿为您卖力的。” “您能研究透藏香册?” “是。” 像是怕苏沅不信,黄婆婆停顿了一下才说:“老婆子死了的丈夫,曾是在梅家做事儿的老人儿,我们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平常时候就靠着研究些技法为趣。” “故而我虽不识字,但是跟着他还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藏香册上的方子,一时半刻或许不能全做出来,但是只要您愿意给些时间,必定能出。” “另外您放心,您大可安排信得过的人来看着,只要是我会的,必定倾囊相授,绝不有半分藏私。” 苏沅盯上梅家后人。 为的就是梅家秘方。 如今秘方有了。 能研究做出来的人也有了。 尽管中间有那么点儿让人不是很愉快的小隐瞒。 但是结果总归还是令人满意的。 苏沅搓了搓手指上残留不多的脂粉,在二人紧张的呼吸中轻声道:“既如此,几位就留下吧。” 苏沅要的是能做工的匠人。 其余不能做的,自然不会留。 只不过府上不留。 她也另外给指出了一条出路。 愿意去城外织坊做工的,哪怕是现在不会,也可以慢慢去学。 织坊可以在他们找到别的出路之前,暂时提供一个住处,和一个吃饭之所。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但在目前,也是对众人而言最好的。 没能留下的众人感恩戴德的连声说谢。 苏沅侧身避开了众人的礼,略微沉吟片刻,望着抱着奶娃娃和带着孩子的那几人说:“织坊白日里活儿不算重,可也不清闲,带着孩子只怕是有诸多不便。” 干活儿的时候,谁也顾不上半大孩子。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娃。 带着孩子的几人闻言瞬间慌了。 有人红着眼想求苏沅开恩。 苏沅却在她开口之前说:“织坊你们是去不了的,但是我这府上,倒是缺几个洒扫的人,只是工钱比不上织坊的高,只要你们愿意,也可留下。” 这宅子之前是苏沅从包正弘手里掏过来的一处私宅。 比不得原本金碧辉煌的包府奢华。 本身面积却也不小。 苏沅自己一个人住着也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她能转悠到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实在有限。 但是来福不止一次提到过,府上需再采买几个洒扫的佣人。 不然真的是照应不过来。 这几人看着倒是也利索。 如果老实本分,苏沅并不介意她们留下。 柳暗花明不过如此。 被点到的几人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惊喜。 惊愕之下忍着哭腔不住说谢。 就连黄婆婆也忍不住红着眼连连称谢。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要笑不笑的看了一旁早已惊愕的陈军一眼,淡淡道:“此间事既了,陈先生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你什么时候走?” “你走的时候,本公子也好安排人送你一程。” 情况突变。 陈军没想到,自己竟成为了唯一一个被下了驱逐令的人。 他满脸呆滞的说不出话。 苏沅呵了一声,让来福将众人按吩咐安置好。 带着冬青拔腿就走。 陈军惊慌的想追上去。 不料却被来福伸手一挡拦住了。 陈军苦哈哈的望着来福。 “福总管,您……” “陈先生,刚刚的话您也听到了,主子这时候正是来火的时候,您跟着赶上去拱什么火呢?” 来福老神在在的将手拢在了袖子里,皮笑肉不笑地说:“主子心慈,眼中却也容不得沙子。” “您这把小聪明,可算是耍错地方了。” 陈军但凡一到就开诚布公,将所有隐情都一一说明。 苏沅或许不会生气。 但这人来了之后,就开始故弄玄虚。 甚至一度想在苏沅的面前弄假。 这样的手段,不被看破就是高明。 被看破了,就是笑话。 而如今,陈军大概就是苏沅眼中的笑话。 陈军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 来福幽幽一叹,唏嘘道:“主子看似好说话,实则最是不容耍花招的心思。” “您这把火,算是烧到自己身上了。” 陈军自作聪明最终自食其果。 来福对此很是唏嘘。 但是不想同情。 他无视陈军吃了黄连一般的表情。 有条不紊的将苏沅的话一一落实。 凡事都得依规矩。 愿意去织坊做工的,自然也得按规矩来。 先说定织坊的规矩,将清楚了,让人一一在做工契上签字画押。 程序落实完毕,再于次日带着人出城去织坊。 黄婆婆和她点出来的几人继续钻研藏香册。 其余几人,则是归于冬青手中管辖。 府上就苏沅一个不太像主人的主子。 之前没什么人。 也就没什么像样的规矩。 可如今既是入了新人,自然是得将该有的规矩立起来。 所幸冬青本是大门大户出身。 对内宅之事颇有心得。 不用苏沅操心,自己就将诸事打点得井井有条。 半点耽搁不了苏沅练自己的琴。 苏沅继续用可怕的琴声折磨众人的同时,也收到了来自浙安张安澜的回信。 张安澜对于苏沅表示自己想要大量珠子的行为,表示很不理解。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中看出自己可获得的好处。 那些珠子在浙安本是不值钱的。 张安澜想弄到很多很多的珠子,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苏沅似乎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将其变成钱。 如何变化这个过程,张安澜不在乎。 他只要有能到手的好处就可以了。 张安澜很象征性的疑惑了几句,很痛快的就应下此事。 至此,苏沅终于将能做东西的匠人,能用来做东西的材料,全都配备齐全了。 万事俱备。 只等成品出炉。 苏沅正美滋滋的拨弄着琴弦,眯着眼幻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庄卫略带凝重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药铺出事儿了。” 第345章 吃死了人的药 药铺自打开始经营。 为了将手上的买卖彻底分离开来。 除了一些苏沅必须拿主意的大事儿。 其余一直都是交给庄卫处理。 虽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看似奇怪的药无人问津。 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也在当地打开了市场。 有了尚可的声誉。 每日不说能进账多少。 可该有的盈余半分不少。 苏沅对此也很满意。 毕竟生意要慢慢做。 钱也要慢慢的赚。 她不着急。 可她满意了,就会有人不满意。 浣纱城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零零总总的医行药庄不少。 之前大家卖的用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价格自然相差也不大。 大家自己赚自己的。 靠的是口碑和名声说话。 纵是私下里有些不可调和的小矛盾。 可明面上却是过得去的。 一开始苏沅的药铺开业的时候,当地药商还打着看笑话的心思,私底下不知笑得多猖狂。 可日子长了,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同样效果的东西。 人们自然会去选择价格更为低廉的。 人人都去买便宜的了,原本的药自然就卖不出去。 苏沅的药铺生意日渐红火。 对当地的药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有了利益冲击。 矛盾自然而然的就会接连迸发。 个别药铺拉低自身的价格,跟苏沅对着卖。 有更加不择手段的,则是在外宣扬,苏沅药铺中的产物药效有差。 但是这些手段,都并未对药铺的生意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打击。 而这次,情况却不一样了。 庄卫话音落下,苏沅阴沉着脸说:“此事确真?” 庄卫语调沉凝,顿了顿才说:“那人的确是从咱们铺子中买了药去,属下也已详细问过抓药的掌柜的,药方和剂量药材都不曾出错,按理说人吃下去纵然是不曾病愈,可也绝不会出人命,但是……” 他艰难的顿住话音。 苏沅飞快的闭了闭眼,冷声道:“一个按理说不会死的人,偏偏就死了。” 还恰巧是在喝完了从铺子里抓的药后就身亡。 若那人真是吃了药死的。 放在现代,这就是一场不可原谅的医疗事故。 可若不是呢? 这场看似微妙的巧合,又是谁在其中搅动风云? 苏沅闭着眼沉声道:“现在外边情况怎么样了?” 庄卫面露苦涩,低声道:“死去之人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家境虽寒,但是为人厚道,对相亲邻里帮助颇多,人一咽气,他家中诸人一口认定是咱们铺子中的药材出了问题,集结了不少人到铺子门前吵闹。” 铺子中的那些人根本就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庄卫不得已,只能是暂时让人将大门关上,把人抵挡在外。 急急的赶回来给苏沅报信。 苏沅闻言眉心狠狠一皱,狐疑道:“你刚刚说,抓走药不到两个时辰,他家人就说人死了,集结到了铺子门口?” 庄卫点头。 “正是。” 苏沅若有所思的搓了搓指腹,玩味道:“那人家住何处,你可知晓?” 意识到出事儿的第一时间,庄卫就将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 此时听苏沅问起,想也不想的就报出了个地名。 苏沅听完一声冷喝,咬牙道:“欺人太甚!” 从庄卫口中的溪丫村到铺子。 来回路程起码一个半时辰,这还是得加紧了赶路的情况下。 而时间如此赶巧,死者家属却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集结人群到铺子前大闹。 这样的事儿,说不是巧合都让人难以置信。 苏沅冷着脸起身。 忍着焦急的冬青想跟上去。 苏沅却说:“此时外边必然乱得很,你一个姑娘家的,跟着我去做甚?” 冬青哑口无言的张了张嘴。 苏沅却说:“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去瞧瞧。” 冬青很想劝苏沅别去。 可话不等出口。 苏沅就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她郁闷又上火的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呐呐道:“感情在您眼里,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姑娘?” 冬青的疑惑无人可知。 苏沅带人出门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将能带的人都带上了。 她坐在马车上闭着眼。 一旁的来福不住的皱眉。 他忐忑的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忧心道:“此事,公子心中可有猜想?” 苏沅压着怒火扯了扯嘴角:“你猜?” 来福……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猜。 来福语塞不吭声。 苏沅默了片刻,毫无征兆地说:“咱们的饼子画得太大,有人看不下去想夺食了。” 来福闻言瞬间福临心至,诧异道:“您是说,这是一场针对咱们的阴谋?” 苏沅冷笑。 “不然你以为呢?” 如果死者家属能耐心些,等到明日再带着人来闹。 苏沅或许还不能如此笃定。 可抓药到身死不到两个时辰。 家属就带着人来了。 速度如此迅速。 闹事的动静这般轰烈。 就跟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一般。 种种相加。 如何让苏沅相信,这真的是一场意外? 药铺里抓药看方的人,都是苏沅费了些劲儿请来的老人儿。 药方剂量用法按理都不会不错。 据庄卫所说,那人抓的药不过是些寻常祛除风寒之症的,绝不可能会致死。 如果药方药材都没问题。 问题就只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只是不知,作妖的是活着的人。 还是枉死的鬼。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掀起车帘对在车侧骑马跟着的杨悠招手。 低声说了几句话。 杨悠微微眯眼,低声应是后当即扭转马头,策马去了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 来福茫然的左右看看,实在是没忍住。 “您让他去溪丫村做甚?那里刚刚死了人,还是个平日里在村子里名声不错的,此时去了外人,只怕是……” “你说,死者家属集结了这么多人来此闹事,家里刚死的人,有人在意吗?” “换句话说,据说咱们的铺子前集结了不下六七十人,都是溪丫村前来为死者讨公道的村民,可你想想,整个溪丫村又能有多少人?” “若那些人真的都是溪丫村民,这会儿整个村子可能都空了。” 别说庄卫只是去查探情况。 就算是顺便将死者的尸体运走。 只怕也无人察觉。 来福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苏沅合眸靠在车壁上缓缓道:“是真讨公道,还是想将咱们的名声彻底搅混,到了地方,自然就能见分晓。“ 来福悻悻的唉了一声,无奈道:“是啊,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第346章 恶臭嘴脸见得多 庄卫事先跟苏沅形容过铺子前的场面多骇人。 可真到了地方,见着门口围堵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头。 苏沅的眉心还是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 来福下意识的护在苏沅的面前,声调紧绷。 “主子,要不您还是别下去了,这场面太乱,让……” “场面再乱,能比得上人心污秽?” 苏沅抬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来福。 顺手将围帽戴在头上的同时,淡声说:“你是时常跟着我露面的,在车里待着别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可下车。” 这药铺明面上的主子是庄卫。 苏沅来此,也不愿暴露药铺和织房的联系。 来福心急得头上冒汗。 苏沅却半点不在意。 她将遮掩面容的围帽戴好,跃步跳下了马车。 带着鲜少露面的庄卫,和几个南歌离走之前留下的护卫,迈步上前。 铺子前正是乱得厉害的时候。 声称是死者家属的人披麻戴孝,嘶声力竭的哭倒在地。 声声都是在控诉庸医罔顾人命。 跟着一同前来的村民,满面怒容,义愤填膺的嚷嚷着杀人偿命。 被这动静吸引前来的围观百姓,则是控制不住的面露惊容。 这铺子中卖出去的药不少。 来买过的人也不少。 此时听闻药材误人出了人命。 推人及己。 人人都开始自危。 人群中议论不断。 庄卫下意识的将苏沅护在身后,低声道:“主子,正门只怕是进不去,咱们换个地方进。” 人群正是愤怒到极点之时。 此时硬碰硬绝非良策。 苏沅没拒绝庄卫的提议,一行人转道从隐蔽的后门处翻墙而入。 不曾惊动任何人。 而铺子里,负责看诊的老大夫。 抓药的药童。 三人正难掩惊慌的簇在一起,心惊胆战的听着外边的动静不敢动弹。 苏沅见状无声轻叹。 这声叹息声音不大,却还是引起了前边几人的注意。 一个年纪不大的药童惊恐回头。 险些惊叫出声。 庄卫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沉声道:“这是我特意请来帮忙的贵人,不可胡言。” 他闻声放松了不少。 感觉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叫。 庄卫松开了手,侧身望向苏沅。 苏沅看了一圈铺子里的情况,淡淡道:“都过来坐下说话。” 其实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但是在开门之前,苏沅总要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她翻阅着手中的出纳册子静默不言。 在一旁吓得不轻的老大夫,强压惊恐。 颤颤巍巍的说起了自己记得的情形。 死者穿着虽简朴。 却自带一种温和之气。 所以老大夫和药童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他身患咳疾,已有多年。 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换季之时总是不畅,故而在换季的时候,总是要抓上些药吃。 他吃的药方是别的大夫开的。 已经吃了许多年。 坐诊的老大夫仔细甄别后,按照原本的药方重新抓了药。 按苏沅之前定下的规矩。 凡是自带药方来抓药的,必然要将原本的药方抄录一份。 详细的用药名称和剂量,也必须按购买日期,仔细记录在册以作存档。 存档的册子就在苏沅手里。 药方和剂量药材都不曾用错。 苏沅捏着一页纸陷入沉默。 老大夫苦涩的叹了口气,无力道:“那人虽有咳疾,可身子健朗,绝非短寿之人。” “药方和药材都是不错的,只要按我说的服用,绝不会出错,我想了许久,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竟会如此……” 从自己的手里开出去的药,结果病没能治好。 反倒是吃死了人。 这对于大夫而言,莫过于最大的痛苦。 老大夫苦涩难言。 苏沅无声一叹,轻声道:“如果您不曾记错说错,那这就不是您的错。” “可……” 老大夫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苏沅合上手中册子,冷声道:“您想他活,可保不准有人就想让他死呢?” 庄卫闻言大惊。 “主子您是说……” 苏沅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沉吟片刻道:“你去安排几个人,暗中查一下,死者和他的亲眷最近跟谁来往密切,有没有城中经营药铺的之人,另外……” “给天一传话,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搞清楚,死者家中最近有位异样,有无横财,最迟两个时辰,在杨悠回来之前,我要确切消息。” 天一是天机所的头领。 苏沅为撇清与天机所的关系。 平时轻易不联系。 此时动用了天机所,可见苏沅心中怒火不小。 庄卫不多迟疑就说了好。 可听着门外越发嘈杂的动静,忍不住皱眉道:“那外边的人该如何处置?” 苏沅叹声道:“不急,等杨悠回来再说。” 要想让人不得不闭嘴。 总过拿得出让人心服口服的铁证。 庄卫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这门抵挡不住太多人,万一他们在门外冲门,那可不妙,您要不换个地方等消息?” 外边人多势众。 还怒气冲冲。 万一真的破门而入。 苏沅再厉害,在此只怕也难保自身。 苏沅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若真是有人存心捣鬼,此时就不会选择破门。” 因为进了门,里边的动静外边就看不到了。 只有一直在门外,聚集最多的人,闹出最大的动静。 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的将铺子的名声搞臭。 让他们开不下去。 庄卫转念一想也是。 可还是不太放心。 像是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似的,苏沅满不在意道:“去吧,谁也伤不着我。” 庄卫叫了几个跟来的护卫隐在苏沅身后。 苏沅静坐不动。 手里还拿着本看不懂的医书。 外边的吵闹越发尖锐刺耳。 苏沅不为所动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像是半点都不担心。 或许是她的这份难以言喻的镇定感染到了其他人。 原本很害怕的药童和老大夫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老大夫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摇头道:“妄我活了多年,遇事竟比不上公子淡然,当真是白活了。” 苏沅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带了几分不可说的温和。 “老先生莫过自谦,您是悬壶济世的大仁,自是不曾见过这人心的丑恶之处。” “我年纪虽小,却见多了这样的嘴脸,此时自然是见惯不怪了。” 第347章 究竟是不是同村? 老大夫笑笑不语。 苏沅眼珠微转,见药童正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如此瞧我做甚?” 药童年纪小,闻言有些怯怯的往后缩了缩脖子,却又忍不住好奇地说:“您是在看医书吗?” 苏沅微微一怔,状似困扰的叹息一声,无奈坦诚。 “其实不瞒你说,我不太能看得懂。” 书上的字她都认识。 但是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苏沅当真不知道。 但凡这里能找出一本医书以外的话本。 苏沅也不至于会抓着这么本枯燥的书不撒手。 药童眼里闪了一下,像是骄傲似的仰头。 “我能看懂。” 他虽年纪不大。 却是老大夫的亲孙子。 从小就被带着认药看典。 这样一本入门级的书,是真的可以看懂。 苏沅勾唇一笑,玩味道:“既如此,小先生可愿给我讲讲,这书中说的究竟是什么?” 大约从未有人叫过他小先生。 药童难掩兴奋的跃跃欲试。 老大夫想阻拦,却被苏沅摇头制止。 苏沅见另外一个药童眼巴巴的望着,索性就对着他俩招手。 “左右闲着也是无趣,两位小先生来给我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两个临时升任了小先生的药童,一本正经的跟苏沅普及起了书中知识。 苏沅是个认真好学的学生。 听着听着,时不时的还会提个小问题,让小先生略感困扰的同时,又兴致勃勃的跟她解释。 一问一答。 一言一语。 声音不大。 却慢慢的让人暂时忘却了门外的喧嚣。 等苏沅手中的书翻了大半,门外的动静也慢慢的小了下去。 老大夫狐疑的往外看了一眼。 苏沅扭头叫了个护卫翻墙出去查探情况。 一刻钟后,出去的护卫走了进来,轻声道:“是杨悠回来了。” “而且,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被人遗忘在溪丫村的尸体。 苏沅唇角微微上扬,轻轻的合上了手里的书,面露遗憾的对着两个意犹未尽的药童说:“时候不凑巧,今日咱们就先说到这里可好?” 其中一个药童不太确定地说:“那咱们改日继续?” 苏沅笑了。 “好啊,我改日再来听两位小先生讲课。” 哄好了孩子气的小先生,苏沅说:“前头太吵,总归不好污了孩子的眼。” “安排个人,将这二位护送到后头去,好好吃顿饭准备休息。” 苏沅起身看向面色恢复了平静的老大夫,略带歉意道:“只是老先生怕是要与我稍加应付片刻。” “毕竟此事不了,咱们也不好都去休息。” 明明是很大的事儿。 但到了苏沅口中,好像就成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老大夫笑出了声,释怀道:“都听公子吩咐。” 几人说话间,庄卫也面色凝重的回来了。 他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纸条交给苏沅。 苏沅看了一眼上边的字迹,无声嗤笑。 “他们的动作倒是快。” 天机所依附于浣纱城起家。 老根儿就在浣纱城。 不用苏沅多说,整个浣纱城的风吹草动,他们都要做到了如指掌。 毕竟是要致力于打听天下消息的人。 连个浣纱城都搞不定。 哪儿来的脸面提天下? 故而苏沅的话传过去。 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这纸条上,不光是写满了死者,以及死者亲眷的最近行踪动向。 甚至连得了多少银子,银子出自哪个钱庄,死者家人拿了这银子的去向,都记载得一清二楚。 有了这东西,想平息这风波自然就不难了。 庄卫神色比起之前轻松不少。 语调也松快了许多。 “主子,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苏沅将那纸条放在了庄卫手里,轻呵道:“找个口舌利索的,去知会钱掌柜的一声,旁的不必多提,就问他这银子究竟去了何处,把话留下就走,他自然会着急的。” 庄卫笑着说是。 恰巧这时外边的声嚣又起。 似比之前更烈。 苏沅理了理衣袖,笑道:“戏唱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场露个面了。” “咱们也出去瞧瞧,今日来的,究竟有几人是溪丫村的村民。” 紧闭许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站在门外被人群簇拥的杨悠,面无表情的对着门内的苏沅拱手行礼。 “主子,幸不辱命。” 他身后放着一辆板车。 车上用白布草席盖着。 隐隐能从形状看出是个人的样子。 死去的人已经到了。 但是不久前为死者嘶声力竭的人却没了声响。 宛若集体失声似的。 全都瞬间变成了哑巴。 而先前哭嚷得最厉害的,此时见着死去的亲人,面上不见半点悲恸。 有的竟只是遮掩不住的慌张。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呵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骤然失声的人,在庄卫搬出来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说说吧,你此去都发现了什么。” 杨悠讥诮十足的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冷笑道:“属下骑马前去,全速赶路不曾耽搁,抵达溪丫村往返一程,耗时一个时三刻,整个溪丫村,村民共计三百,但今日并未有村民大肆外出,三百村民,除去几个死者亲属外,全在村中。” “而且,村民并不知沈溪已亡,对此处发生的事儿,也一无所知。” 杨悠刻意拔高了声调。 又有内力扩散。 音落气浑,扩散四方。 在场的人听了纷纷神色大变。 围观百姓更是大惊。 不是听闻这里都是来替同村讨公道的村民吗? 合着同村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人已经死了? 那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苏沅显然有着跟大多数人同样的疑惑。 她啧了一声,好笑道:“你说溪丫村的人不知沈溪已死,那这里的人又是从何处来?” “他们可都说了,自己是沈溪的同村,是来讨公道的。” 杨悠木着张脸,古板又嘲讽道:“谁知道,这些人都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呢?” “总之,不太像是溪丫村的就对了。” 围观群众质疑四起。 声称是溪丫村村民的人立马就慌了神。 其中一个叫嚣得最厉害的,满脸怒色的吼道:“胡说八道!” “我们分明就是同村的!你们这里卖的药吃死了人,这是事实!少在这儿信口雌黄的蛊惑人心!” 苏沅听完就乐了。 她乐不可支的靠在椅背上,好笑不已。 “好家伙,连自己是哪个村的都不记得,还知道信口雌黄这个词儿,还真是为难你了。” 苏沅看向杨悠。 微微颔首。 杨悠无声冷笑,转身道:“沈村长,烦请您上前瞧瞧,这里的人,究竟有几人真正出自溪丫村。” 第348章 就凭你也配? 杨悠说完,就木着一张脸走到了苏沅的身后。 垂首在苏沅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沅微微眯眼,不知为何口吻有些意外。 “他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杨悠也想不通,愣了愣老老实实的摇头。 “这个属下不知,不过这次的事儿,他的确是帮了大忙。” “屋内的证据都是他发现的,现下已经带着证据去了府衙,想来不一会儿就能来人了。” 苏沅摩挲着指腹,心情复杂的扯了扯嘴角,无声轻嘲。 “为了能混碗饭吃,他还挺拼。” 杨悠也是这样觉得的。 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没了动静。 苏沅和杨悠低语时。 刚刚还在不住叫嚣的所谓村民立马就齐刷刷的变了脸,瞬间没了声。 甚至还有站在边缘上的人,想趁人不注意溜走。 苏沅见状戏谑勾唇,口吻微妙。 “呦,诸位这是怎么了?” “都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还会怕呢?” 苏沅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一个村有多少人,都有谁,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村长想来是知道的。” “诸位既来了,也都别着急走,等村长前来将人一一认清确定身份了,先将这桩捋顺了,咱们再往下接着说,毕竟……” “今日之事儿可不小,尽管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能说清楚,但牵扯到一条人命,总是要拿出个合理的解释和章程才行,你们说呢?” 苏沅的声音不大。 但在此时寂静的人群中却在无声回响。 无数人因此变色。 苏沅微微闭眼。 杨悠从人群中带出了一个杵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走上前,沉沉的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最后目光定格在面露慌乱的沈家人身上。 他沉默良久,转身看着苏沅说:“除了这几人,其余人不是溪丫村的村民。” 杨悠沉声道:“村长确定不错?” 老者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老朽在溪丫村待了一辈子,村里上上下下的人不少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谁家里养了多少只鸡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会连人都认不清?” 苏沅哦了一声,缓缓掀起眼皮,好笑道:“这就奇了怪了。” “诸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溪丫村的人,言之凿凿。” “村长却说不认识你们,啧……” “你们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光是苏沅好奇。 围观群众也很好奇。 看向中间人群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微妙。 站在局外的人并非傻子。 或许容易忽悠。 但也容易迅速看清事实。 而此时,他们再望向药铺的神色也没了之前的厌恶。 多是单纯的疑惑。 苏沅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漫不经心的搓了搓手上的扳指,好笑道:“唉,我问你们话呢,怎么没人答了?” “难道,是答不上来吗?” 在村长面前。 作假的身份压根就没有任何可信度。 先前叫嚣得最厉害的男子眸光一冷,咬牙道:“甭管我们是哪儿的人,你这里抓出去的药吃死了人是事实!” “路见不平尚可拔刀相助,我们与沈家先生交好,见不得他枉死于庸医之手,故而前来替他讨个公道,这有何不可!” 男子的话说完,原本死寂下来的人群宛若得了定心骨一般,又开始慢慢的发出了喧嚷之声。 “就是!你们这里的药吃死了人,害了人命,你哪儿来的脸面在这儿坐着?” “庸医害人!损药害命!” “今儿你必须拿出个说法,否则就算是为了让亡魂安息,我们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苏沅闻言呵呵一笑,只觉实在讥诮。 口口声声说是为死者讨公道。 可死者本人此时就在杨悠身后的板车上。 为何无人前去查看片刻? 人人的眼睛都盯着死者之外的地方。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公道? 苏沅抬眉看向被人群簇拥在最前头的沈家人,眉梢微动。 “你们是沈溪家人?” 站在前头的一个妇女分明怕得不行,浑身都在发抖。 可还是咬牙点头。 “是。” 苏沅笑了笑,轻声道:“你是沈溪何人?” 为首叫嚷的男子像是怕苏沅问出什么。 冲上前一步就将那个女子往后一推,怒目横眉的瞪着苏沅。 “你休想花言巧语混淆视听!” “今日之事,是你们害命在先,沈家才是受害人!” 苏沅冷冷一呵,讥讽道:“是啊,沈家才是受害人,你又是什么人?” 她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声调慢慢的就冷了下去。 “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跟我叫喊?” 苏沅的声音不大。 字里行间的不屑讥诮却显而易见。 男子明显被激怒。 激动之下紫涨着脸怒吼道:“兄弟们!这药铺就是黑心人开的黑店!害命就罢了,如今更是想敷衍罪过,咱们冲进去,将这黑店砸了!” “砸了这黑店!” 苏沅一开始的确是想讲道理的。 但是对有些人而言,讲道理压根就不适用。 她忍了又忍。 在男子叫喊着要砸店的呼声最烈之时,终于是没忍住。 砰的一声闷响。 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喊得气势十足的男子,突然就从站立的姿势瞬间倒地。 苏沅一脚踹胸将人踹倒,半点不犹豫横踢上前。 男子尚未回神,胸口再度被苏沅狠狠的踹了一脚。 当即险些喷出一口血沫。 他想挣扎着起身。 苏沅却不曾给他机会。 苏沅纤细的腿死死地踩着他的胸口。 看似轻飘飘的。 实则却宛若巨石压胸。 男子剧烈挣扎之下竟都难以动弹。 他面目狰狞的扯着嗓子想大喊出声。 苏沅围帽后的目光一冷。 在他出声之前,抬手狠狠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男子张一下嘴。 苏沅的手就会紧跟而至。 他没能真正喊出一句像样的话。 苏沅的巴掌却已经抽了不下数十个。 啪啪啪的声声脆响。 效果立竿见影。 彻底将人抽得没了脾气。 脸肿成了猪头的男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看着苏沅的眼神满当当的都是惧怕。 苏沅微微垂首,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温和。 “砸店?” “就凭你也配?” 第349章 粗劣把戏 按理说跟着男子来的人更多。 苏沅这点儿人手压根就不占优势。 但苏沅先在声势上,用事实压倒了对方的气焰。 又废话不多说,直接拉叫喊得最厉害的一个过来抽成了猪头。 人狠话不多。 有理又凶残。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是不错。 瞬间将对方震慑住的同时。 也将混乱场面的主动权掌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全场无人敢吭声。 苏沅慢悠悠的接过杨悠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漫声道:“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听不得威胁的话。” “但愿意讲道理,你们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动手叫喊就不必了,左右我今日坐在这儿,我倒是要看看,谁能越过我进这道门槛一步。” 苏沅刚刚瞬息间的暴行伤人行为,给众人带来的冲击太大。 霎时间真无人敢出声。 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 苏沅单脚踩着地上的人没放,慢慢的看向了面无人色的沈家众人。 “你们是沈溪亲眷?” 先前被苏沅问到的那个妇女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微不可闻的说是。 苏沅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歪了的围帽,淡声道:“你是他什么人?” “媳妇儿……” 苏沅了然的哦了一声。 “那就是你们说的,他吃了从这铺子里抓出去的药吃死了?” 妇女难掩紧张的绞着衣袖,顿了片刻才咬牙点头。 “是。” 像是从这个肯定的回答中找到了某种勇气。 一直畏惧得不敢看苏沅的人,突然间就说话流畅了不少。 “他身子康健,往日也没什么病痛,那药方也是他每年都吃的,之前在别的药铺抓药从未出错。” “可今日吃了你们铺子里的药人就没了,这不是你们的药害死人,还能是什么?” 她说着就开始红眼抹泪。 苏沅不耐的啧了一声,冷声道:“在说是不是药的问题之前,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第一,他什么时候来抓的药?” 妇女抹了抹眼泪,想也不想的就报出了一个时间。 这个时间与药铺记录一致。 苏沅没多停留,直接问:“其次,你可知按这药方该如何煎药?” “我自然知道。” “哦?那你说说,这药要如何熬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药效?” 这药方是沈溪吃了多年的。 沈夫人不假思索的便能将熬药的流程说出口。 她说得顺当。 苏沅隐藏在围帽下的眼神,却在一点点的变冷。 等沈夫人说完了,她才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从这里到溪丫村,最快的速度需要多久?而沈溪又是如何回去的?” 沈夫人没留意苏沅话中陷阱。 张嘴就答。 苏沅意味深长的呵了呵,轻声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个小疑惑。” 沈夫人闻言心惊一顿,惊惶的瞪着眼不动。 苏沅自顾自地说:“你既知那药需提起半个时辰用凉水浸泡,泡足了还需小火熬制一个时辰才可服用,那我问你,沈溪抓了药从铺子里回去,前后总共似乎不到两个时辰吧?” “光是熬药都需差不多两个时辰,而沈溪从这里抓了药回去,也需起码一个多时辰,这算下来从抓药到将药喝下去,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为何沈溪不到两个时辰就死了呢?” 沈夫人的话,在她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自相矛盾。 知晓熬药流程和时间。 清楚回去所耗时长。 换算下来,两个时辰,只够沈溪抓药回去。 连药都来不及进熬制的罐子。 这样一想,沈溪怎么都不可能是喝了药死的。 周围众人目光瞬间充斥满了震惊骇然。 沈夫人更是心惊胆战的险些倒地。 她身后的一个男子将她扶起,咬牙强辩:“我大哥今日不舒服得厉害,回去没顾得上泡药,直接就熬了喝了,这有什么说不通的?” 苏沅拍了拍手,抚掌道:“心急自然也是可的,不舒服着急喝药也是人之常情,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据我所知,从溪丫村来此,唯独只有一条道,而那条路上的车夫共计三人,对沈家也算熟悉。” 看着面色大变的男子,苏沅低低一笑。 口吻微妙。 “从溪丫村进城,必须得从道上坐车,若是走路,四个时辰也不见得能到地方。” “而在那条路上赶车的车夫我都找到了,你猜,他们是怎么说的?” 除了苏沅,大概没人想玩儿这种你猜我猜的文字游戏。 沈家几人脸色极差。 苏沅见状心情却很是不错。 她悠悠道:“车夫说了,沈溪的确是今日搭车进的城,来去时辰都记得清楚。” “但是,沈家其余人,却是比沈溪更早走的,到我让人去问话的时候,都不曾见沈家人回去,这话,你们又该如何说?” 沈夫人声称自己亲自熬了药,沈溪喝下去后亲眼见到沈溪身亡。 沈溪的弟弟,姐姐也都如此叫嚷。 可车夫却说,这几人在沈溪进城之前就跟着进了城。 此后并未回去。 那么谁亲眼看到沈溪死了? 沈家人又为何提前进城? 他们人都没回去,为何就敢确定沈溪已经死了? 这本就是一场粗劣的把戏。 仔细推敲,遍是可笑的矛盾之处。 苏沅玩味十足的唉了一声,叹息道:“还有就是,你们不觉得自己有点儿太心急了吗?” 沈溪前脚刚回去,后脚他们就带着人来闹。 甚至连沈溪的尸首都顾不上处理。 大咧咧的将杀人现场留在了原地。 以至于让杨悠前去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顺利可得的线索。 但凡他们再耐心些,谨慎些。 或许苏沅也没那么容易就能看破这局。 话说至此。 该说的,不该说的,似乎都瞬间明了。 苏沅心中无半点愤怒,只余了说不清的滑稽之感。 沈溪之死是个悲剧。 而如今看来,这场悲剧竟是由家人参与主导。 何其可笑? 苏沅无视了面色煞白的沈家众人,淡声道:“你们为何能未卜先知,知道沈溪一定会死,这涉及到命案凶杀,我不敢妄测,但是有一点却让我很是困惑。” “你们为何就敢笃定,不会有人去查验沈溪的尸体呢?” “纵是心急,也总该将桌子上残留的吃食打点干净,为何要剩下一些,让人有了可查之处?” 第350章 闭嘴保平安 沈溪若真是吃药被药死的。 那可能真的不好查。 但是他是被毒死的。 砒霜入喉。 懂行的人前去一看,立马就能明了。 杨悠不光是将被毒死的沈溪带了回来。 还将屋内屋外能带的都带来了。 只是此时,那些收集来的东西送往了官府。 不远处隐隐可听到马蹄扬起之声。 似有官差清道。 有大批人马在极速赶来。 围聚在一起的人瞬间哗然。 不久前还义愤填膺的所谓村民,惊恐的扭头就想跑。 苏沅没去管那些慌乱四散的村民。 和庄卫杨悠等人动手,直接将神色慌张的沈家众人拿下。 官差到时,人嘈不断。 苏沅对着庄卫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顺着混乱的人流往外,很快就不见踪影。 庄卫狠狠一脚将还想挣扎的沈家人踹倒在地,对着匆匆下马的官差微微拱手。 “大人,沈家案罪人罪证,死者皆在此处,沈家人不知受何人撺掇,杀害沈溪污蔑草民清白,刚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在场诸位皆是见证,请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民间事儿报到官府。 处理流程就是另外一个。 沈溪的死状在衙门的仵作面前,一眼就可看破缘由。 杨悠之前从溪丫村弄来的证据足够齐全。 沈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自相矛盾,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庄卫是个显而易见的苦主。 无人会刻意为难苦主。 官差态度还算和蔼的与庄卫说了几句话,权当作是了解情况。 话音毕,直接厉色将肝胆俱裂的沈家人捆绑带走。 庄卫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对着周围的围观百姓长鞠一躬,沉声道:“在下自入浣纱城做买卖,受城中百姓信赖帮扶良多,心中无限感激。” “今日蒙受有心之人的不白之冤,心生惶恐,所幸有诸位明眼辨污,还我清白,多谢了。” 这药铺自打开始营业。 先是免费坐诊送药的惠民之举。 后有药效好,价格低,种种能实实在在看得到的实惠。 城中百姓对庄卫和这药铺的印象,着实不错。 此时见真相大白,眼中怀疑尽散,甚至还有几分不可说的羞愧。 人群中有人摆手说着不必多谢。 有人暗暗难掩羞愧的转身离去。 更多的,是在七嘴八舌的宽慰庄卫,不可为小人动气。 庄卫在门口一一谢过作证的人。 等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转身进了铺子,反手将门关上。 内堂,早先溜走的苏沅在里头稳稳当当的坐着。 见庄卫进来了,她说:“药铺先停业几日,你抓紧去衙门里打探打探情况,看夏大人打算如何审理。” “另外,明日就让人在门前张榜,就说是为了感谢百姓的仗义直言,三日内,凡是来铺子里抓药或是看诊的,药价直接免去一半。” 庄卫在人前的一番话,引起了百姓怀疑之后的惭愧之心。 让人这么惭愧着,总归不是好事儿。 在这时候将实实在在的好处给出去。 受惠的百姓更能记得这里以德报怨的好。 来日就不愁口口相传的好口碑。 庄卫对苏沅是切切实实的服气。 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好。 他去忙了。 苏沅从后门转了出来,溜达了几圈,终于出现在了来福千呼万唤的视线中。 不能暴露苏沅和铺子的关系。 来福作为平日里总是跟着苏沅进进出出的狗腿子,自然只能死死地将自己关在马车里。 这里距离闹事之处不远。 来福在车厢里都能听到闹得有多厉害。 他在车厢里心急如焚。 生怕苏沅出了半点岔子。 这会儿可算是将苏沅盼回来了。 见人好胳膊好腿的不曾受伤,差点喜极而泣。 要是苏沅出了岔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南歌离和林明晰交待。 来福心累的给苏沅倒了杯茶,痛心道:“主子,都说君子不立危墙,这样的事儿,您日后万万不可再露面掺和了。” 苏沅不去,在暗中出主意,由他人去办也是行的。 左右庄卫杨悠等人也不是废物。 哪儿能有了吩咐,还办不好事儿的理儿? 来福担心了大半天,这会儿都还面如菜色。 说起话来,也满是后怕。 苏沅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见他这表情,倒是有些好笑。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何至于?” 来福瞪眼。 “怎么就不至于?您都快把我吓死了。” 苏沅敷衍的安抚了几句。 来福见她不走心的样子,心累叹气。 马车默默往前走了一截,苏沅突然说:“对了,你可知陈军的来历?” 陈军是拿着南歌离的信物来的。 苏沅一直以为他如同庄卫等人似的,属南家一派。 故而并未细问。 但观他之前行事,苏沅又觉得不太对劲。 此时问起,来福嗨了一声,不太确定道:“详细的小的也不知,只是之前偶然听先生说过,此人于验尸查毒上有几分天份,属于自学成才的野路子。” “先生曾巧合救过他的命,此人办事还算牢靠,故而一直暗中为先生办些小事儿。” 准确的说,陈军就是南歌离多年前布下的一枚棋子。 可用可不用。 有用时扒拉出来使唤使唤。 用不上时,就让陈军自己安生待着。 陈军油滑成性。 对南歌离的救命之恩倒是铭记于心。 此次苏沅要寻的人,恰巧就在他那块儿。 南歌离索性就让他去办了这事儿。 苏沅若有所思的不说话。 来福见状,奇怪道:“主子可是觉得他有何不妥?” 苏沅摇头。 “只是觉得,这人的能耐似乎比我想象的大。” 苏沅和药铺的关系少有人知。 陈军明明整日都在宅子里不曾外出。 他怎么会知道铺子与苏沅的关系? 今日之事起得突然,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他还能猜到苏沅会派人去溪丫村。 特地早早的到了道上去截住杨悠。 尽管陈军跟着去溪丫村帮了大忙。 但此时想起此人,苏沅心中只有说不出的忌惮。 能说会道。 性子圆滑。 心思还如此缜密。 甚至还有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 这样一个人,倘若留在身边,真的妥当吗? 苏沅烦躁的抿了抿唇,闭着眼不说话。 来福悻悻的看了一眼,小心的将脖子缩了回去。 苏沅心情显然很差。 闭嘴保平安。 小命为大。 第351章 专业对口 苏沅进门的时候,不光是冬青满脸急色的等着。 不知什么时候从衙门回来了的陈军也在院子里。 陈军是个聪明人。 自然能看出苏沅的脸色不佳。 左右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他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半刻去跟苏沅搭话。 不等苏沅开口赶人。 自己就很识趣的回了自己在的客房。 苏沅目光沉沉的看了他离开的方向一眼。 烦躁的拧着眉进了屋。 不多时,杨悠隔着一道屏风在外轻声说:“主子,钱家有动静了。” 苏沅指尖微微一顿,冷笑道:“这时候知道着急了?” 杨悠难掩厌恶的嗯了一声,低低道:“咱们的人只是过去送了句话,那姓钱的就吓得不轻,命人关了自家铺子的大门,还暗中想送几个人出城。” “想法子将他想送走的人拦住,跟天一送来的证据,一起扭送到衙门去。” “这事儿咱们不能再插手了。” 若只是寻常商户的钱财之争。 那是无妨。 可如今此事还牵扯到了沈溪的一条命。 沈家人拿了钱家的银子。 害死了沈溪前来诬告。 这事儿本质上就不是寻常财争。 交给官府处置才是最好的。 杨悠沉声应是。 停顿了一下才说:“还有就是,溪丫村得知沈溪被人害死,自发前来了不少村中百姓,此时已经围聚到了官府门口,属下之前回来的时候,老村长说,改日再来谢您。” 苏沅默了默无声一叹,苦笑道:“谢我做甚?” “我有什么好值得谢的?” 沈溪的确是个好人。 只是摊上了一堆不是玩意儿的家人。 村中百姓可如此作为。 也算是没那么真正的让人寒心。 苏沅心累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无奈道:“此下已经入夜,溪丫村来了那么些人,只怕是也无处安置,一会儿你带些人,弄些热水吃食送过去,要是有能帮衬之处,顺带搭把手,别让人太过为难了。” “另外,等衙门的事儿毕了,找几个人将沈溪的尸身送回去,另外给些安置银子,委托溪丫村的人选个地方,将其安葬了吧。” “生前无人礼遇,死后这点儿体面总是要有的。” 杨悠哑然无言。 苏沅长叹一声,疲惫道:“你先去忙吧,有什么动静再来叫我。” 杨悠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了出去。 苏沅靠在引枕上默默失神。 天快要亮的时候,来福轻轻的敲了敲门,虽没能听到苏沅回应,却还是说:“公子,钱家掌柜的出门了。” 一夜未眠的苏沅睁开了眼,起身开门。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哑声道:“去哪儿了?” 来福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去了城守的府上,天都不亮就带着人从后门出来,还带了两个看不出装了什么的箱子。” 苏沅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淡淡道:“这是火烧到自身了,准备花钱消灾。” “只可惜,可能想错了法子。” 若是换作之前的城守,或许还能得逞。 但浣纱事出后,就从盛京中调来了一位新城守。 这位李大人,出身矜贵,为人耿直,从不将钱财外物当回事儿。 又有强大家世做倚,到了浣纱城后,谁的脸面都不给,谁的好处都不收。 切切实实的为百姓做了不少实在事儿。 苏沅虽没跟这位李大人有所接触。 但南歌离和南正奇钱奇安等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正因为此,苏沅才敢放心的将此事交到官府。 钱家想花钱消灾。 求到这位的头上,绝对是打错了主意。 来福忍无可忍的咬牙轻哼,冷冷道:“下作。” 做买卖有竞争在所难免。 可也没有如此栽赃陷害,甚至不惜搭上了人命的理儿。 钱家如此行事,龌蹉得让人恶心。 来福迟疑了一下,低声说:“虽说李大人不至于会为钱家给的好处动了立场,可咱们这么看着小丑蹦哒也不是回事儿,要不,小的也想法子往官府走上一遭?” 苏沅好笑的翻了个白眼,慢悠悠道:“你去官府做甚?” “跟那姓钱的比谁送的好处多吗?” 来福一时语塞。 苏沅淡声道:“官府咱们就不去了,姑且让他先蹦哒几日,我先写个东西再说。” 来福不太懂苏沅这时候要写什么。 可见苏沅胸有成竹的样子。 到了嘴边的话自然而然的就咽了回去。 来福等人也跟着熬了一日一夜。 瞪着双大眼红得像兔子。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索性直接将人赶回去休息。 自己则是关上门继续熬。 若说是写文章,作诗词。 苏沅自然是不行。 毕竟她就没学过那东西。 肚子里仅有的几句诗词还都是抄袭背诵的。 但是要论怎么写陈词状纸。 苏沅表示,巧了。 专业对口。 她略作思考,提笔如有神助,笔锋不缀唰唰唰。 不大一会儿功夫,桌面上铺开的三页大纸写得满满当当的。 苏沅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满意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拿着墨迹未干的纸将庄卫叫了过来。 上诉的状纸写好了。 接下来的事儿,自然就是上诉。 这事儿苏沅不能去。 还得苦主庄卫去办。 苏沅将状纸交给庄卫,低声叮嘱了半响。 庄卫惊诧的盯着手里的状纸看了看,闻言神色凝重的点头。 苦主去上诉了。 苏沅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暂时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正准备去睡觉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 “公子爷。” 苏沅闻声一惊,扭头看清身后来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不是,你这人什么毛病?” 神出鬼没的是想吓死人吗? 似是猜到这人是从哪儿进来的,苏沅板着脸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咬牙道:“还有,大哥你不是梁上君子,下次能走正门,别翻墙吓唬人吗?!” “让人见着还以为我这府上是遭贼了呢!” 许是从未见过苏沅如此神色。 天一闻言有些好笑。 对上苏沅含怒的眸子,又实在是不好直接笑出声来,憋得嘴角都在抽搐。 他忍了忍,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对着苏沅微微拱手。 “您昨夜吩咐要的消息有眉目了,我这不是怕您着急知道,故而亲自来送了吗?” 苏沅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对着天一招手。 “进来说。” 第352章 你是不是在想屁吃? 天一跟着进了屋,很自觉的找了个凳子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苏沅。 “您要的消息,都在这上头呢。” 苏沅接过信封拆开,粗略的扫了一眼,眉梢不自觉的微微向上扬。 她盯着信纸上写的内容,难以置信道:“这么说,这人真没问题?” 天一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点头,说:“除了贪财奸滑,嘴里十句没三句真的外,没别的问题。” 苏沅一言难尽的将信纸放在了一旁,皱眉道:“此话当真?” 天一被气笑了。 “您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 要是陈军的底细真的连天机所都查不出分毫。 那天机所似乎也就没必要叫这个名字了。 苏沅表情微妙的瞥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奇怪道:“不对,好好的你来我这儿做甚?” 苏沅为了将自己与天机所的干系推得干净。 暗中筹备天机所,找到合适的人取代后,干脆利落的就跟天机所断了联系。 整个天机所,除了为首的几个头领外,无人知晓苏沅曾在幕后。 而知道苏沅的真实身份的,只有天一。 但是平时为了隐人耳目。 两人素来少有联系。 偶有来往,都是通过旁人传话。 天一突然就亲自来了。 传的还是个不那么重要的消息。 苏沅心中难免狐疑。 天一被苏沅的表情逗乐了,神秘兮兮的用手挡住了嘴,语速飞快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木着脸看着他。 眉眼间皆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你想让我跟你合伙开花楼?” “你是不是在想屁吃?” 苏沅恨不得从未跟天机所有过干系。 如今好不容易设法甩脱了。 自然不愿再牵扯进去。 更何况…… 开花楼好像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买卖。 苏沅虽没有职业歧视。 也不想在不久的将来因为这事儿,被林明晰揪着数落。 苏沅一想到林明晰对花楼讳莫如深的态度。 满脸抗拒的对着天一摆手。 “不成不成,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没兴趣。” 天一既来了,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被苏沅一口回绝,他也不在意。 锲而不舍的在苏沅的耳边嘀嘀咕咕。 苏沅被叨叨得有些烦,拧着眉说:“不是,你好好的想弄这个做甚?” “怎么,你的大首领当腻歪了,想去花楼当龟公?” 天一被苏沅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尴尬的停顿了一下才说:“这不是您之前给我提供的思路吗?” 苏沅茫然。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天一回答得一本正经。 “您说的啊,三教九流聚集之处,往往就是消息四通八达之所,而烟花柳巷,更是最佳场所。” 似怕苏沅否认,他认真的补充道:“这话就是您说的,我都记着呢一个字不错。” 苏沅仔细回想了一下。 发现自己好像还真说过这话。 只不过嘴上叭叭能行。 真让苏沅动手去整出个花楼。 她目前还真没那样的打算。 望着正色无比的天一。 苏沅说不出的心累。 她叹气道:“你想做,就自己去做啊,来找我做什么?” 天一无辜且直白的双手一摊,坦诚道:“我没银子。” 天机所虽是那位示意暗中筹备。 但这事儿到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故而从一开始,那位就不曾出过半分银钱。 都是苏沅一边挣银子,到手的钱不等捂热,流水似的铺出去。 生生用钱砸出来的场子。 之前被苏沅财大气粗养着的时候,众人不觉。 可后来苏沅撒手不管了。 上头没补给下来。 手上没个像样的进项。 很快天机所就陷入了没银子使的田地。 天一跟苏沅算是熟悉。 话说开了也不忌讳,一叹三摇地说:“您是不知道,兄弟们的日子过得多难。” 苏沅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 天一继续卖惨。 “咱们虽有数不清的渠道得各种消息,可这消息不值钱也不顶饱啊……” 想收集各种消息,需要花费人力物力。 但是这人力物力花出去了,收集到的消息却不能换作银钱。 甚至很多收集到的秘密。 对上头那位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在作用。 只是在做无用功。 但是这样的无用功又不得不继续做。 日日打白工。 口袋里的银子,家里的余粮存货不多。 眼睁睁看着就要坐吃山空了。 天一作为大首领,不得不开始为底下人的生计发愁。 一愁而叹的,他就想到了苏沅。 苏沅既能凭借一己之力创起天机所。 自然也能想到法子让天机所运行下去。 更何况…… 天一贱兮兮的咧嘴一笑,捧臭脚似的说:“再说了,这天机所是您一手创办的,感情上就跟您的孩子似的,您舍得看着自家孩子就这么夭折了吗?” “您肯定舍不得。” 苏沅被这厮坦然的无耻气乐了,咬牙道:“你没银子,我就有了?” 天一无耻的笑得欢快。 “您就算是没有,那也比我们强啊,您是不知道,我……” 苏沅比划了个住嘴的手势,眉眼间满是抗拒。 “打住!” 天一善解人意的闭上了嘴。 苏沅看着他那张脸,却觉得着实糟心得可以。 这货是据说曾在军中立下功勋。 后来不知为何就改头换面成了背后的影子。 为天机所被特意遣派到了此处。 苏沅一度认为这人还不错。 性情能力都还算相投。 而此时,她只想把当时有这种感慨的自己弄死。 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兵痞。 还是臭不要脸的那种。 苏沅心情复杂的摁着眉心,表情无奈。 “没钱了,你就不能自己去想法子吗?” “我跟你,跟你们,已经没关系了知道吗?当时交接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天机所的事儿我一概不会过问,你们也……” “哎呦,公子爷您就别见外了,咱们还分什么你我啊?” “天机所的不就是您的吗?” 苏沅…… 天一:“您想想,天机所的人您用着多省心啊?这样的人您上哪儿打着灯笼可都不见得能找着,何苦分得如此见外?” “再说了,我但凡能想出法子,何苦来您这儿现眼?” 天机所这群人,做点儿别的或许还行。 但是论如何搞钱。 他们是真的不行。 毕竟不是人人心底都有一个伟大的方孔兄。 也不是人人都是苏沅。 天一尝试过自救。 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所以在饿死之前,他来求救了。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微妙道:“合着你这是赖上我了?” 天一笑得无辜。 “哪儿能啊,我这不是带着兄弟们来投奔您了吗?” “求您给指个出路。” “只要兄弟们有口饭吃,您让做什么都行。” “指哪儿打哪儿,绝无二话。” 苏沅……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要这样的投奔。 第353章 合作才能共赢 致力于搜集天下消息,听起来目标就很高大上的天机所。 有朝一日会遇上吃不饱饭这种问题。 这是苏沅从未想到过的。 她甚至觉得很滑稽。 天一的死皮赖脸和执着。 深深的让苏沅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面对天一的无耻。 苏沅最后不得不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不让步不行。 这货赖着不走。 话还多。 实在是烦。 最终好说歹说终于将宛若唐僧附体的天一弄走。 苏沅心力交瘁的撑着额头不住叹气。 她这到底是什么劳苦命? 苏沅正忧愁得很想灭世的时候,衙门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 她写的状纸,派上了大用场。 前去试图贿赂求情的钱家人前脚刚被赶出来。 庄卫后脚就拿着状纸敲响了申冤鼓。 升堂木响。 府门大开。 庄卫作为苦主,满脸肃然的跪在了堂前。 力斥钱家人不轨阴谋。 庄卫能提供的证据其实不是很全。 多是口述。 但是钱家人刚试图行贿消灾。 等同于不打自招。 庄卫此时说的话,都可当作呈堂证供。 还没能走多远的钱家人又重新回到了衙门。 只不过这次是被抓回去的。 早就被吓破了胆的沈家人接连被押送上堂。 沈家人看似和睦。 实则内里并不消停。 沈溪的夫人与弟弟不洁之情。 此前不慎被沈溪发现。 沈溪也是因此被气病。 二人正着急如何让沈溪不能追究此事时。 钱家人找上了门。 沈家想让沈溪永远闭嘴。 钱家想让抓了药的人死了好诬陷。 双方一拍即合。 钱家拿了银子,出了砒霜。 沈夫人将砒霜掺到了水中,放在了沈溪惯常喝的水壶里。 然后就与沈家其余人提前进了城,在药铺前等候。 沈溪一路奔波,归家后舌干口燥,两杯掺了砒霜的水喝下去。 当即殒命。 而沈家人则是带着钱家事先安排好的流氓地痞,掐着时辰在药铺面前闹事。 想借此将药铺的名声彻底搅黑。 也想从中谋求好处。 沈家人一个胆儿比一个小。 为了将最大可能的将罪过推到别人身上。 小嘴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话锋全指向了一旁面无人色的钱家掌柜。 面对铁证一般的事实。 钱家百口莫辩。 情急之下,甚至妄想当堂行贿求情。 最后成功获得了板子大礼包,被打得痛呼连连的扔进了大牢。 一桩命案就此了结。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最后的结果却勉强算是让人满意。 来福唏嘘的叹了口气,低声说:“沈家众人,因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了此事中,此时都被关押在牢中等候判审,可怜沈溪,忠厚老实了一辈子,死后竟是靠着好心的村民收葬。” 若不是苏沅让人去了溪丫村,引起了村民注意。 只怕沈溪就此死了。 在屋子里烂了臭了,也难有人察觉。 庭审结束。 溪丫村的村民就在张罗着送沈溪回村。 那副场景见了,饶是来福与沈溪素不相识,也觉心酸。 苏沅沉默良久,摁着眉心说:“之前让送的东西送了吗?” 来福点头。 “祭奠的物件银子,都按您的吩咐送了。” “那就好。”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叠帖子,说:“一会儿你将这些帖子都送到相应的府弟上去,就说我会择日前去拜访,有要事相商。”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人家不收,也别着急,明日再去一次,总之,一定要将我的意思带到。” 来福粗略的看了一眼帖子上的落址,不解道:“这都是城中有名的药商,与咱们乃是竞争关系,看咱们眼红不满许久。” “公子这时候将帖子送上门去,只怕是……” 讨不了好。 苏沅看出来福的未尽之意,有些好笑。 “我何尝不知这些人对我不满?” 若非是心中不满。 钱家掌柜的又何必出此损招? 良性竞争可促上进。 如此这般的恶性竞争,却只能是伤名声伤命。 钱家一流不知有无后来人。 但扪心自问。 苏沅是真不想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儿了。 苏沅闭上眼,无奈道:“我之前觉得,做买卖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只要我做好自己想做的,该做的,那就好了,但如今看来,或许不能 这么想。” 在同一地,想捧同一个饭碗,就少不了竞争。 可面对无形的竞争。 若人人都急赤白脸的,挥舞着手中棍子想将对方的碗打破,争个你死我活。 长此以往绝非良策。 不如想个法子,让自己碗里的吃食变多。 也能让旁人也吃饱。 苏沅幽幽道:“合作才能共赢,知道吗?” “你死我活的没意思,不如咱们做些让步,将手里的好处分一些出去,把城中各大药商拢聚到一起,让利益相对均分,人心平衡了,自就不会再起类似的纠纷。” 苏沅的目光不止于浣纱城内。 可目前的实力又不允许她看得太远。 她之前还为一时难以拓展业务唏嘘过。 而如今一想,或许此时就是个机会。 她有便宜药材的来源。 只是没有往远处销的出路。 但是浣纱城中有数家销路远达各处的百年药商。 一个缺来路。 一个少去处。 二者若能达成合作,就算是让出一些眼下既得的利益,也是好大过坏的。 薄利多销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苏沅这番理论,听起来实在新奇。 来福茫然又认真的想了半天,诚实摇头。 “小的不懂。” 来福见过很多为了保护自己可得之利不择手段的人。 像苏沅这种,主动将到手的好处让出的,当真是头一回见。 苏沅见他一时不明白也不强求,只是笑。 “此事若是能成,以后你就明白了。” 来福笑着点头,说:“左右您心中有沟壑,想的主意定然不错。” “小的按您吩咐去做便是。” “您只管放心,这帖子,一定都给您妥妥贴贴的送到。” 苏沅示意来福可以去了。 冬青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挎着一个簇新的竹篮。 竹篮上盖着一块白布,看起来好像还颇有几分重量。 苏沅奇怪道:“你这是拎的什么?” 第354章 感官复杂的一个人 冬青表情复杂的张了张嘴,低声说:“溪丫村的老村长刚刚带着人过来了,说是无以为谢,昨日让人从村里拿了些攒下来的鸡蛋,送过来给您换个口尝尝。” 她吃力的将篮子放下,指了指门外,说:“除了这些,门外还放着几个篮子,只怕不下百个。” 村民家里养的鸡不多。 能攒下来的鸡蛋也不多。 每每捡了鸡蛋,都是要攒着来换盐和粮食。 上百个鸡蛋,不知是从多少户人家收来的。 苏沅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冬青叹气。 “奴婢说是请他们进来歇脚,可老村长说什么也不肯留,另外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荷包。 苏沅眉心一皱。 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是她之前让人送过去的银子。 冬青见了银子像是也明白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才说:“老村长说,您能给沈溪一个死后公道,没让他受诬陷之害死后不安,已是大恩。” “您的心意他们心领了,但是这东西他们不能收,沈溪的后事,他们村里自会安排。” 送银子,本是苏沅心中的过意不去。 如今送到了人家不收。 苏沅也无法。 她将荷包放在了桌上,无奈道:“他们既是不收,那就罢了。” 总没有强人所难,逼着人收钱的道理。 苏沅看了荷包一眼,淡声说:“这样,他们在城里只怕也找不到愿意将沈溪送回去的车,你去现场看一眼,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想法子搭把手,怎么也得让人好好的回去。” 冬青说着好去了。 苏沅沉默的坐了不大一会儿,索性溜达着去看了看后院的进度。 因制作脂粉是个临时的主意。 目前还没能将人手都培养出来。 暂时就没安顿个固定的地方。 苏沅让人在后院收整出了一小个院子,用来作为临时的制作工坊。 小院子里人不多。 但是摆着的相应工具却不少。 苏沅进去的时候,里边的人正在忙。 黄婆婆挽着袖子正在用一个细腻的网子过滤什么。 见苏沅来了,脸上带了笑手上却没敢停。 她对着身后的一个人说:“公子爷来了,快去倒水。” 被叫到的那人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 擦了擦手,对着苏沅不太熟练的福身一礼,赶紧着小跑去倒水。 有人给苏沅拿凳子。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 背着手走到了黄婆婆的身边,好奇的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黄婆婆手上动作不停,熟练的将桌上一个小桶里的液体舀进网兜,轻轻的摇晃着说:“这是用温水融了的茯苓膏子,里头加了磨细的珍珠粉,还有一些旁的东西。” “这样用网兜滤一遍,能将不那么细的颗粒滤掉,让加进去的东西晃匀,凝固后的质感也能更好些。” 黄婆婆说话间,网兜里的液体就已经顺着网眼,慢慢的落在了下方的小瓷碗里。 她顾不上跟苏沅说话,赶紧将小瓷碗上方盖上了一层透气的纱布,小心的捧着放在了窗户边的一个筛子上。 筛子是一般的筛子。 但是放的方式却很特别。 两端不知用什么方法,固定了两根粗粗的线。 筛子放在两线中间,就会以一种特殊规律慢慢的摇晃。 看起来就跟在人的手里似的。 晃来晃去的。 看着还挺新鲜。 许是见苏沅目不转睛的盯着瞧。 黄婆婆笑了一下,轻声说:“公子好奇?” 苏沅点头。 “这是为何?” 黄婆婆耐心的解释:“茯苓膏子是做脂粉常用的底,只是这东西一旦加了别的东西,就容易成团,不细腻,去了铅华就更容易如此。” “我从按藏香册上得知有这么个法子,就弄出来试一试,若是那册子上写的不错的话,在茯苓膏子凝固之前,维持一定的频率晃着,就可保证细腻不结团,成品的效果也更好些。” “只是这东西刚做好不久,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具体效果还是要等到成品出来了才能知道。” 黄婆婆说得尽心详细。 苏沅却没怎么听懂。 她一知半解的点点头,含糊道:“您做主就好,不必跟我说得如此详细。” 毕竟说不说苏沅都听不懂。 苏沅素来就不会不懂装懂。 她的坦诚逗乐了小院里的人。 苏沅有些尴尬,却也只是笑。 黄婆婆用帕子擦了擦手,将手头上的事儿暂时交给了其他人。 不等苏沅问,自己就自发的跟她说起了小院里的进度。 目前小院里的人手不多。 就当时黄婆婆说可以留下的那几个。 黄婆婆一边按藏香册上记载的方子进行尝试。 一边将自己懂的教给这几人。 黄婆婆说着眼中带了几分抹不开的笑,轻声说:“这几人都是有些底子的,学起来也快,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出师。” 苏沅扭头看清黄婆婆眼底的血丝,忍不住道:“其实也不是很着急,您慢慢来就是。” 黄婆婆笑着不接话,稍微想了想才说:“只是您之前送来的珍珠,只怕是不太够,磨粉的工具可能也要适当的换一批。” 苏沅对这些素来大方,点头道:“珍珠的事儿您放心,下一批已经在路上了,不多久便能到。” “缺什么少什么,您只管跟冬青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会给安排的。” 黄婆婆又细细的跟苏沅说了许多小院里的情况。 苏沅听得迷迷糊糊的,正后悔自己为何要来此的时候,陈军端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打眼一瞧见苏沅。 陈军就禁不住笑了。 他正愁没理由去找苏沅套近乎。 苏沅自己就来了。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陈军将箱子放下,都顾不得擦汗,赶紧就走上前说:“公子,您来了。” 苏沅对陈军的感受很复杂。 说这人不咋地吧,可是他偏偏又有干实事的能力。 你说他不错吧,这人的性子又实在是奸滑过分,不讨苏沅的喜欢。 更过分的是,一时半会竟然还找不到挑刺赶人的地方。 毕竟不久前这人才帮了忙。 总不能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苏沅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 陈军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见苏沅没动怒,嘿嘿一笑就说:“您来得正好,小的正好有些话想与您说,不知是否方便?” 苏沅一言难尽的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下才说:“好吧。” 第355章 痴心妄想 苏沅走到院子的小亭子坐下。 陈军略带拘谨地站着,看向苏沅的目光带有忐忑,更多的却是不可说的笃定。 苏沅搓了搓指腹,突然说:“溪丫村之事多谢。” 杨悠心思比不得陈军细腻。 办事也没陈军想得周到。 若无陈军在暗处辅助,溪丫村一行也不会如此顺利。 苏沅记仇也记恩。 一码归一码。 不会因对陈军的个人偏见,就抹杀掉他帮过的忙。 苏沅话音一落。 陈军就说不出为何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苏沅不是只记仇不记恩的。 那他要说的事儿,就还有转会的余地。 他笑了笑,坦然道:“苏公子客气了,我也只是时机赶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苏沅扯了扯嘴角不接话。 陈军踌躇了片刻,忍不住道:“其实我今日请公子前来,是有话想与您说。” 苏沅懒洋洋地点头。 “但说无妨。” 陈军尴尬地挤出个笑,低声道:“我自知心性算不得多坦荡,行事也多狭隘,之前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惹得公子动怒,是我的不是,我在此给您赔礼,恳请公子原谅。” 陈军的故作隐瞒。 苏沅是不高兴。 此时闻言面色缓和了些许,语气却还是带着几分生硬。 “你有你的顾虑,倒也不必有此言。” 陈军无奈苦笑,叹息道:“公子慧眼如炬,有丑在前,我也就不在您面前卖弄了。” 苏沅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指不吭声。 陈军一咬牙,硬着头皮说:“我于故里再无挂念,此番前来,便没再想回去,如今想在公子帐下谋碗饭吃,不知公子可否能宽宏惠下?” 苏沅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这句话,眼底缓缓升起了一丝不可说的微妙。 她用视线上下打量了陈军一眼,突然道:“话说回来,其实我心中也有疑惑不解,不知陈先生可否解答?” 陈军拱手。 “公子请问。” “先生有如此智谋,又有通达之闻,按理说,在何处都可安身立命,逍遥自在,为何要费力不讨好地将人送到此处,又费心想留下?” 苏沅自嘲似的啧了一声,戏谑道:“我这里家小业小,能得地有限,可比不得先生在外逍遥。” 陈军闻言神色颇为尴尬,却也坦率。 他干笑道:“我为何故,公子之前不是就知道吗?” 苏沅笑了笑,玩味道:“陈先生当真是能为了个丧夫的女子,而屈尊于此的性子?” 黄婆婆深感苏沅大恩。 对苏沅毫无隐瞒。 关于陈军和那女子之事,也早就跟苏沅说了清楚。 只是苏沅至今仍觉难以置信。 陈军这样的狐狸,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为何这话说起,这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苏沅的怀疑直白地写在了脸上,半点不加掩饰。 陈军进退两难地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苦涩道:“公子信与不信,我的回答皆是如此。” “诚然我并非好人,但于此事,我问心无愧,也无半点隐瞒,望公子明鉴。” 苏沅问得直接。 陈军答得坦然。 几句话说完,一时间苏沅竟少有地有些词穷。 苏沅神色不明地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浣纱城大,你想做什么去哪儿都可,何必执着于此?” “我可不太喜欢你。” 苏沅刻意停顿一秒笑出声,轻飘飘道:“偏见既生,你就算是留下,也注定不会得到重用,你这又是何必?” “得不得重用我不在意,只是想与那人在一地混口饭吃罢了,但凡公子不弃,我定忠心不改。”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沅再刁难就没意思了。 看着执著得有些惊人的陈军。 苏沅这会儿是真的不太能理解了。 她一言难尽地眯起了眼,狐疑道:“据我所知,芳娘似乎没回应你的心意吧?” 也就是说,陈军全然就是在一厢情愿。 人家芳娘打定了主意,要给亡夫守节。 身上始终都是丧夫的打扮。 她私底下也跟苏沅表明过心意。 表示之前威胁陈军携她们来此,只是她利用了陈军的心思。 但是她于陈军,无半点想法。 也不会有任何越矩之行。 芳娘没这个意思。 冷静又正直。 陈军在这儿却是一副情深似海的德行。 两厢对比,苏沅真的很难不奇怪。 甚至难得得起了八卦之心。 陈军闻言眸光明显暗了一下。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正因此,我才不得不寸步不离地跟着,挨得近了,纵是所求不可得,可人在眼前,心底尚可存几分妄想,也算是自娱自乐。” “可若是离得远了,别说是妄想,就算是得一见只怕也是痴念,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芳娘本是寡居之人,鲜少外出。 就算是在此为苏沅做工,日后也不太会出门。 陈军在这宅子里,给苏沅办事。 二人或许还能有碰面的机会。 可陈军要是出了这宅子,陈军这辈子只怕都别想能见着她一面。 他自然是不敢走。 陈军声音不大。 也没什么丰富的表情。 可苏沅莫名就从他刻意的平静中,听出了一种不可捉摸的忐忑害怕。 甚至还有些不可多言的悲凉。 苏沅表情复杂地看了强作镇定的陈军一眼,语气古怪。 “这么说,不管我给你安排什么位置,你都是一定要留下的咯?” “洒扫采买也干?” 陈军喜出望外的点头,不假思索道:“您安排什么,属下就去做什么,绝无二话。” 苏沅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顺杆子往上爬倒是快。” 她都还没松口。 立马就改口自称属下。 怎么跟天一那个赖皮糖似的? 天一…… 苏沅眼底微光一闪,突然就笑了。 她好像知道,让陈军去做什么了。 介于苏沅对自己直白的嫌弃。 陈军一度以为自己留下后,就会被苏沅随意打发去某个角落。 他没想到的是,苏沅非但没这么做。 她还给安排了一个任务。 陈军看着手中写满了字迹的计划表,瞳孔微颤。 “公子,您这是……” 苏沅漫不经心地打开手里的折扇一晃一晃地,慢悠悠道:“这府中就我一个人,身边也要不了多少人跟着,让你在府里带着也是屈才,索性给你个别的任务,怎么,不满意吗?” 第356章 您的名声不太好 陈军生怕苏沅觉得自己挑拣,赶紧摇头说:“没没没,没有不满意,只是惊讶罢了。” 花楼赌坊,素来都是为人不齿的。 但凡是自认清贵些的人家,绝不会去碰这两样东西。 苏沅在浣纱城中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因待下善好,在城中商道名声向来不错。 而她竟然拿出了一张罗列详细的计划表,让陈军去开花楼赌坊。 陈军见了难免惊讶。 苏沅也知道这生意做了容易坏名声。 故而幽幽一笑,对着陈军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儿虽是交给你去办了,但有一点我要提前跟你说明白了,你能办到,那就可,不能办到,明日就去院子里负责种花扫地?” 陈军精神一凛,沉声道:“您尽管吩咐。” 苏沅折扇一合,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家里管得严,一向不许我在外胡来,但是这买卖我又实在是想做,故而只能暗中筹备。” “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的身后还有一个我,明白?” “其次,若无意外,我不会插手管理之事,但有两点规矩,我要先跟你说明白。” “第一,花楼中不可有强迫之事,姑娘们必须是心甘情愿的,不得逼良为娼。” “第二,赌坊中不可行威逼放贷之行,迎来送往的都是客,可不利民,但绝不可危害一方。” 苏沅顿了顿,凝声道:“以上几点,是规矩,也是原则,不违则以,若有违背,不管你多有能力,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可明白?” 苏沅说的,恰巧就是这俩处犯得最多。 甚至是被人们默认的。 陈军闻言意外挑眉。 却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他苦笑道:“您不说,属下也会注意,毕竟……” “属下之前名声已经很臭了,但凡稍微好些,也不至于所获全是冷眼,日后必将小心自律。” 苏沅听出他的未尽之意,不知说什么好地咂了咂嘴。 “都记住可遵守就行,最后一点,绝不可让人知道你与我的干系,来日纵是遇上了要命的事儿,也不可暴露。” 苏沅自己倒是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的。 但林明晰日后定是要入朝为官的。 要是让人知道她开花楼赌坊,少不得有人对林明晰有所微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索性一开始就将一切打点好,省得来日生出多余的麻烦。 而陈军的性子,在这种鱼龙混杂之所最为合适。 苏沅相信,只要这人背后没生反骨,就一定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而除了经营之事,其余的陈军都不会知道。 苏沅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些花楼赌坊中,又掺杂了多少别的角色。 借着花香酒香脂粉香,在背地里拉开了一张多大的网。 陈军不知苏沅所想。 短暂的停顿后就恢复了常色。 苏沅的顾虑并不为奇。 陈军听了倒是也没说什么。 苏沅要是连名声都不在乎。 那才是真的让他意外。 只是光是靠着苏沅拟出来的计划,一时片刻也很难将计划真的成型实施。 苏沅表示自己不着急,让他慢慢地去准备。 等陈军走了,扭头就给天一通了信。 天一一开始只想让苏沅帮忙开个花楼。 没想到苏沅连赌坊都安排好了。 这俩可都是搜集消息,赚钱的好去处。 有了这俩,何愁生计? 他感激涕零的深夜赶来,给苏沅送上了两只亲手打的兔子表示谢意。 苏沅嫌弃得不行地将血淋淋的兔子扔到了一旁,没好气道:“你下次送礼能稍微动一动脑子吗?” 就算是要送兔子,送熟的或者活得不行吗?! 天一选择性地忽略了苏沅的嫌弃。 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乐呵呵道:“公子大手笔,在下服气得很,只是不知那门铺何时能开门,我也好去送上些薄礼祝贺生意兴隆。” 生意好了,才有钱赚。 天一这会儿算得门儿清。 苏沅溢于言表的嫌弃充斥着满脸。 眼白翻了一圈又一圈后才说:“你以为开铺子是买个烧饼那么容易?” “左右你们现在也饿不死,且等着吧。” 天一搓着手嘿嘿一笑,臭不要脸地追着苏沅说了半晌没用的好话,等到要被苏沅赶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忘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对了,您之前让我去打听林家村的事儿有眉目了。”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皱眉。 “怎么说?” 天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瞬变得很复杂。 他是知道苏沅是个姑娘的。 所以想到林家村的传闻,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 他艰难地斟酌了片刻,才微妙道:“林家夫妇如今在县城中摆了个小摊子,卖些吃食进项不错,日子也过得挺好,只是……” “您的名声不太好。” 苏沅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林明晰外出游学,此事本不宜声张。 所以村里人一门心思地以为,林明晰是在城中书院不曾回去。 至于一起消失了的苏沅,林家夫妇对外的解释,则是她跟着到书院去照顾林明晰了。 这解释勉强说得通。 起初也无人生疑。 可后来,苏沅前后往村里送了几次东西。 苏沅的本意是好的。 但是恰恰就是送回去的东西坏了事儿。 林家夫妇收着东西茫然又惶恐。 不知苏沅从哪儿来的银钱。 村里有人见了眼红,慢慢地就起了非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就有人议论,说是苏沅压根就不在城里,而是跟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富家老爷跑了。 苏沅过上了好日子。 又生怕富商老爷知道她的过往。 索性就暗暗让人送些东西回去。 一是想用好处买的林家人闭嘴不提从前。 二则是警告林家人不可胡言坏了她的大好前程。 一人说人人传。 日子长了,人们不见苏沅。 只能看到苏沅送回去的东西。 谣言越演越烈。 信得说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到苏沅从林明晰的态度中察觉到不对,暗中让天一派人去查探。 苏沅跟着富商老爷跑了的事儿,在林家村已经人尽皆知了。 天一说着说着就来气,愤愤道:“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还说您是去给富商老爷做小妾了,您这般人物,做大员正室都是委屈,怎么可能做妾?”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替自己愤怒的天一,霎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可算是知道,林明晰为何说不要往回送东西了。 谁能想到送份心意,竟能送出这样的无稽之谈? 不过这时候关注的重点,应该是做不做小妾吗? 苏沅头大的摁了摁眉心,心累道:“林叔林婶儿信了?” 天一尴尬一顿,不太自然道:“说的人太多了,很难不信。” 苏沅生无可恋地捂着脸一声长叹。 默默念叨。 “好家伙,这下算是跳进黄河说不清了。” 第357章 坐地起价 因在林家村清名已毁一事,苏沅脸上的阴霾足足笼罩了数日不散。 整个宅子的上空都覆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人人噤若寒蝉。 走路都恨不得绕着苏沅三尺远。 来福捏着一张纸,站在门口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地敲响了门。 “公子?” 苏沅唰地一下将门拉开,板着脸问:“何事?” 来福偷偷瞥了一眼她不算多好的脸色,小心地咽了咽口水,语速飞快。 “您吩咐的事儿办好了,这是各大药商主家的回帖,说您若是明日有空的话,可前去城中清远茶楼相聚一谈。” 苏沅看了一眼他手中被捏得皱巴巴的帖子,皱眉道:“清远茶楼?” 来福点头,低着头说:“明日是城中最大药商当家人白宇六十寿辰,他每年贺寿都会在清远茶楼摆席宴客,之前本是没给咱们送帖子的,小的将您的拜帖送过去后,白家就送来了这个。” 若说之前的包正弘一手包揽了整个浣纱城的锦缎生意。 那么白家就是城中的药商翘楚。 白家立业已久。 不光是浣纱城,其药材生意脉络遍布各地,纵是出了浣纱城,在外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是…… 苏沅之前不愿让人知晓自己与药铺的关系。 送帖子时,用的也是庄卫的名义。 明日受邀前去的也应是庄卫。 苏沅本是想先跟庄卫交待清楚,让他到了之后按自己教的说。 但明日既是寿宴。 到场的人肯定不少。 届时人多嘴杂,只怕阴阳怪气的人也不少。 也不知庄卫自己一个人是否应付得来。 苏沅暗暗迟疑片刻,沉声道:“去将庄卫叫来,就说我有事儿跟他说。” 庄卫近日都在忙药铺的事儿。 还不知苏沅送拜帖一事。 听苏沅说完,他的脸上立马就流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他苦笑道:“公子,白家那个老狐狸属下偶然打过一次交道,着实不是好相与的,属下一人前去,只怕是不太好办。” 庄卫并非是能在口舌上占得先机之人。 武力虽高,但在这种场合却没什么切实之用。 毕竟你是去跟人谈买卖的。 又不是去砸场子的。 会吵架才有用。 会打架没用。 庄卫深知自己不是那些生意场上人精的对手,认怂认得很迅速。 面对他坦诚的眼神。 苏沅一时无言以对。 她挣扎了一瞬才说:“你就那么没把握?” 庄卫诚实点头。 “不瞒您说,我见着那几位老的,腿软,脑子也疼。” 生意场上混迹了一辈子的老人精。 说话做事都像是恨不得多缠几分弯弯绕。 迂回得跟生来扭曲的藕眼似的。 九拐十八洞。 字里行间全是心眼。 说不上几句话,庄卫就能被忽悠得瘸了眼。 他根本就没底气往那些个人跟前凑。 苏沅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当真不行?” 庄卫重重点头。 “真不行。” “您真让属下一人去了,到场就得坏了您的事儿。” 他就算是记住了苏沅教的也没用。 那些人精哪儿是能被套话忽悠住的? 稍微一打岔,一歪道儿,最后懵的就只能是庄卫。 庄卫坦诚得实在。 苏沅无言之下认输似的叹气。 “罢了,我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庄卫稍微一顿就猜到了她说的人,无声扬眉。 “您是说陈军?” 苏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凝声道:“他或许能行。” 能行不能行,其实苏沅自己也没把握。 但是对于陈军而言。 这是苏沅正式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不管行不行,最后的结果都必须是苏沅满意的才行。 否则苏沅岂不是要对他更加不满? 跟庄卫的老实厚道相比。 陈军就精明得有些过分。 苏沅不过稍加点拨,他就立马明白了苏沅的意思。 他眸光微闪,像是有些疑惑。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没问出来。 苏沅见状微微一顿,笑道:“想问什么可直接问。” 陈军轻声而笑,实在道:“按理说,历经此事,您这铺子在城中算是彻底站稳了脚,只要加以时日,必定能慢慢发展,就算不理会这些闲人也无碍,您何苦要去凑这样的热闹?” 苏沅叹了口气,没好气道:“你以为,不去招惹别人,自己就可独得安稳了?” “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摊子铺大了,少不了有人眼红暗中使绊子。 苏沅根基浅薄。 跟人硬碰硬根本就不可行。 这会儿就算是一时得了上风又能如何? 等不满真的堆积到了一定程度,惹得城中所有药商联手挤兑,她能得什么好处? 一挡十,真挡住了不也是两败俱伤么? 更何况其实不一定能挡得住。 苏沅幽幽一叹,两手一摊无奈道:“与其真的让事态演变成那样,不如先在真的触众怒之前,将能笼络联合的势力都笼络到一起,起码明面上大家是一伙儿的就行。” 不求有所助益。 只要不添乱就行。 陈军回味着苏沅的话,面露敬服。 对着苏沅真心实意地道:“公子远见,属下佩服。” 苏沅嗨了一声,摆手道:“没办法的办法,算得上什么远见?” “你去了之后不必多理会旁人言语,只管与白家老爷子说,咱们有药材来路的渠道,缺的是销路和口碑,他们有的是销路,只要他能说服其余药商与咱们达成合作,这买卖就可以谈,咱们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出让步。” “一人难挡他人之力,独木难支狂怒之江,筷子拧作一把才不易折断,唯有合作,才能让彼此双赢。” “你将话带到,该怎么选怎么做,他会明白的。” 陈军是一个合格,且很有自己想法的一个传话人。 尽管苏沅已经给了他能接受的让步底线。 但是在他到了寿宴场上,张嘴说出的却是比苏沅预期的底线稍高了一截。 他以超乎苏沅预期的底线为诱饵,慢慢地将白家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很是顺利的就获得了次日去白家私宅拜访的权利。 从清远茶楼出来的时候,跟他一同前去的庄卫一脸蒙圈地看着他,眼里全是不可说的难以置信。 庄卫微妙地张了张嘴,惊诧道:“我记得公子不是那么说的。” 为了表示竭诚合作的诚意。 苏沅表示,自己愿意以只比收购价高出四十文的价格,将收购到的低价药材,转手卖到其余药商的手中。 而这个价格,跟药商从他处收购到的药材低了很多很多。 其中可图之利并不算小。 但刚刚陈军说的,却是比收购价高八十文的价格卖出。 一张嘴一闭嘴,足足就比苏沅说的高出了一倍。 第358章 林明晰等着我呢 面对庄卫的诧异,陈军不以为然地说:“这些人都是人精,咱们一口开出的价格,他们不会一下子就同意的。” “公子给出的价太低了,他们反而会怀疑药材的质量,或者是怀疑咱们有没有别的算计,不如先将价格往上抬一截,然后再慢慢地磨。”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你放心,这个价格,对他们而言,赚头也不算小,最后总能磨出一个满意的数字的。” 庄卫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 老实人本以为苏沅的种种操作已经很神奇了。 今日见了陈军的所为,才知道苏沅为何对自己不放心。 他干巴巴地咬了咬牙,不太确定道:“可万一他们嫌弃价格太高了,不愿意与咱们谈怎么办?” 陈军切了一声,眼底翻涌着不可言喻的笃定。 “庄大掌柜,你是不是忘了,此事占据先机的,其实是咱们?” 药材在他们手里,合不合作,卖还是不卖,都看他们的意思。 苏沅愿摒弃成见求得合作。 是苏沅大度看得长远。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需要受人钳制。 陈军慢悠悠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子,轻飘飘道:“他们同意往下谈,银子就大家伙一起赚,不同意就罢了,左右这银子赚多赚少,不都是在咱公子手里吗?” “你紧张什么?” 庄卫转念一想,发现陈军说得的确有道理。 主动权在苏沅手里。 同意与否,全看苏沅一句话。 他好像的确没必要紧张。 庄卫稀里糊涂地跟着走了一遭。 迷迷糊糊的就跟着又走了回去。 苏沅得知陈军的一系列操作,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让陈军去当真没去错。 这人胆大心细。 比她更有与人交涉的经验。 也很能拿捏揣测人心。 此事交给他办,应该无碍。 最后陈军也没让苏沅失望。 在他的据理力争以及争取下,最后不光是以白家为首的药商答应了合作之事。 甚至最后谈成的价格,比苏沅预期设想的还要高出一截。 还争取到了许多苏沅没想到的好处。 苏沅对此很是满意。 陈军却有些不太高兴。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按属下所想,比收购价怎么也得高上七十文,没能谈下来,是属下办事不力。” 成交价是比收购价高六十五文钱。 陈军对此是真的很遗憾。 但这个成交价,已经比苏沅想的高出了很多。 苏沅阴沉了多日的脸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模样,戏谑道:“说你胖还喘上了。” 陈军嘿嘿一笑没接话。 苏沅心中一事落地,缓缓呼出一口气说:“既是谈下来了,那接下来的后续合作就一定要做好。” “让人催着那边采药送药的,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一定都要上乘之选才可,咱们自己可以留些次品,但说好给人的是什么样的,就必须是什么样的,不可有误。” “另外,采买转送运输的途中都必须有人严格把关,不得出任何闪失,每次跟其余药商交接时,都必须当场验货签收,不可因任何原因耽误,以免事后生乱。” 合作是必须的。 诚意是必然的。 苏沅不想因各种各样的闪失,让人质疑自己合作的诚意。 也不想让任何有心之人在流程中钻了空子。 所以之前不成熟的所有流程,不严谨的所有程序,都必须重新梳理一遍。 力争尽善尽美。 庄卫面色凝重的沉声应是。 苏沅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半晌。 陈军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补充两句苏沅没想到之处。 几人在书房中商议到夜半,鸡鸣快起之时,才面带疲倦地散去。 冬青一直在外间守着。 见人都散了,不放心地端着碗药走了进去。 苏沅趴在桌上都快睡着了。 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眼。 冬青将药碗放在一旁,无奈道:“公子今日又忘了喝药。” 苏沅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身子挺强壮。 可自打来了月事之后,她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被生不如死的痛苦环绕。 大夫开的药始终不能断。 补汤也一直在喝。 日子长了。 苏沅见着这药就脑袋疼。 身子舒坦的时候忘了自己是怎么疼的。 下意识的能躲就想躲。 可自打冬青知道了这药是用来作何的。 不管苏沅忙到什么时候,总是要等着苏沅将药喝了才肯罢休。 此时见她一脸肃然。 苏沅生无可恋地长叹一声,捂着脸道:“白日才灌了两碗补汤,这药今日不喝了成么?” 她此时困得要死。 但是这药一灌下去,苏沅定会被苦得精神百倍。 苏沅一点儿也不想那样。 她想睡觉。 冬青闻言不依,皱眉将药碗塞到了苏沅手里,沉声道:“补汤明日可熬得淡些,但药必须得喝,您忘了上个月难受成什么样儿了?”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了冬青一眼,苦笑道:“冬青姑娘,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今日的补汤,药味儿一点儿也不比前几日的淡好吗? 冬青骗了人,偏生还很是理直气壮。 盯着苏沅就说:“不管怎么说,您先将药喝了。” 苏沅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黑黢黢的汤药,酝酿了半晌才捏着鼻子仰头灌了进去。 见她喝完了脸皱巴的厉害。 冬青下意识地想给她塞个蜜饯。 苏沅抬起水杯漱口,连着灌了几杯水才说:“别了,有那玩意儿一齁,今晚就彻底别想睡了。” 冬青无奈罢手。 将药碗收整好了,轻声道:“马上天就快亮了,我去跟外头的人只会一声,白日别吵您,您抓紧休息。” 苏沅苦着脸道:“那可不成,浙安那边的珠子快送到了,我得去瞧瞧,织坊也到了该出货的时候,这次出货量大,不少都是外送的,不亲眼看着放心不下……” 苏沅含含糊糊地念叨着要做的事儿。 眼看着眼皮就要耷拉到下巴了。 嘴里却始终没停。 冬青无奈一叹,上前扶着她到床上躺好,将被子盖好才说:“纵是有天大的事儿,您也该休息好了再操心,日子还长着呢,这么多事儿,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 苏沅抱着被子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小声嘀咕:“那可不行……” “我得赶紧弄好了去找林明晰……” “林明晰等着我呢……” 第359章 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跟药商谈判的事儿交给了陈军。 陈军办得利索又漂亮。 苏沅对最后的结果很是满意,也算是认可了陈军的能力。 陈军算是露了一回脸,转头又开始忙活苏沅交给自己的另一个任务。 苏沅忙活了几日织坊出货的事儿,大小都定下来,装船的货物稳妥地送出去后,浙安送来的珠子也到了。 张安澜或许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靠谱的合伙人。 苏沅只说了自己要的珠子越多越好。 他送来的珠子,不光价格便宜,有庞大的数量。 还事先按成色大小形状的相似之处,分为了不同的类别。 到了苏沅手里,就可按不同的成色磨粉入制。 为苏沅省了不少散碎功夫。 苏沅亲自去查验了一番珠子的质量。 满意的不行地给张安澜回了信,另附上的,还有说好的给张安澜的好处。 送出去的银票比起初说好的数字多上些许。 也算是长期合作的诚意。 张安澜收到东西后,不等多歇歇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发展自己的副业。 大肆搜罗各色珠子。 成为了苏沅身后坚不可摧的原料供应商。 与此同时,黄婆婆等人对藏香册的研制,也进入到了巅峰节点。 不光是寻常脂粉,只要原料到位,难一些的上品也可制出。 小院里的几人已经熟练掌握所有技能。 可到底是人手太少,做出来的东西自用尚可。 要想拿出去卖,却是不足。 黄婆婆跟苏沅提了一次人手的事儿。 苏沅琢磨了半宿,决定张榜招工。 招的人不一定是懂得制香做脂的。 不会的可以教。 只要用心学了,总能学会。 但一定要厚道老实。 不作妖的性子才可。 毕竟人心不纯就容易出岔子。 苏沅可不想因这因那的,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招工的榜单是贴着苏家的名帖直接发出去的。 因织坊之缘,苏家在浣纱城中的名声素来不错。 主动前来询问的人甚多。 黄婆婆等人忙活得脚不沾地地择选合适的。 按苏沅吩咐的,经过挑选初步合格之人,会有十日的带薪试用。 十日后,若是合格,便可留下长期做工。 不合适的,也能拿到十日的工钱。 这样的方式在人们听来是前所未闻的。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冬青白日里帮着挑选定名单。 晚间却忍不住面露担心。 她研着手里的墨,低声说:“虽说咱们招人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地去挑选合适的了,可人心到底难测。” “万一咱们辛苦将人教会了,人家扭头不在咱们这儿做了,拿着咱们的技术出去给别人卖命,那可如何是好?” 秘方之所以被称作秘方。 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少,会的人也少。 少了,自然而然就会变得金贵。 可苏沅想把这买卖做大。 就不可避免地要扩招,要将不会的人教会。 人一多,免不得有人起了旁的心思。 若真是让人将技术学走了,回头来跟自己开门对着干,岂不是吃了隔夜饭似的膈应人? 这样的担心,不光是冬青有。 黄婆婆也暗暗地跟苏沅提过一嘴。 苏沅不以为意地拿起手中的笔另起一行,轻笑道:“你以为黄婆婆她们弄的那东西,是个人来了就能学会?” 若真那么好学。 何来金贵之说? 冬青脸上担忧不减,苦笑道:“咱们是外行人,看不懂其中门道自然难学,可换个懂行的来,也许就没那么难了呢?” 苏沅笔下不停,漫不经心道:“你放心,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法子。” 冬青眼露好奇。 苏沅将写满了的纸拿起来吹了吹,鼓着腮帮子说:“胭脂坊里会分为不同的工坊,每个工坊里做的程序都有所不同。” “跟着黄婆婆那几人分别负责不同的步骤,完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就从一往下传,她们每个人干的活儿都与他人不同,就算是有别的心思,也学不会全部,只能是一部分,有心也无用。” 胭脂坊是苏沅早就开始准备的。 按她说的构图,搭建改造时,就已经分好了不同的功能和区域。 工坊中制作的所有东西,都会按制作程序,被分作不同的步骤。 每个步骤,都在不同的隔间里完成。 而每个隔间里的人都不一样。 负责哪一部分,就对哪一部分熟练。 至于别的,纵是耳闻也没法子。 更何况…… 苏沅轻轻一笑,慢悠悠道:“咱们这技术,就算是别人学去了,也没多大作用。” 冬青不解。 “何出此言?” 苏沅弯唇一笑,戏谑道:“你想啊,咱们用的都是些什么材料?” 别的不说,光是当作寻常基底来使得珠子,就不是常人能得的。 纵是能弄来珠子,藏香册可是独一无二的。 而真正掌握了藏香册的,只有黄婆婆几人。 苏沅有什么可担心的? 冬青听完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然后才笑出了声。 “看来是奴婢多想了,还是公子思虑周到。” 苏沅不以为意地嗨了一声,拿起另一张纸摆在了桌面上,咬着笔杆开始皱眉。 工坊那边都弄好了。 正式开工之前,却需要苏沅起个名儿。 来福的意思是,一定要个响亮的名儿。 这样才能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但苏沅是个不折不扣的起名废。 来福跟她说了好几日了。 这会儿看着桌上的纸,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愁。 “咱们这工坊既是制作胭脂水粉一类的,就叫做胭脂坊可好?” 冬青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笑道:“这名儿虽是朗朗上口,可到底是过分俗了些,公子要不想个别的?” 苏沅苦着脸摇头。 “我想不出来。” 冬青好笑地盯着纸看了片刻,缓缓道:“点胭脂,抹脂粉,多是为悦己者容,花容红袖一展相思,粉面俏颜多是诉情,依奴婢看,不如叫红袖招可好?” 苏沅眉梢微挑,不自觉地嘀咕:“红袖招?” “少年打马江岸过,隔江满楼红袖招。” “这名儿不错。” 苏沅拍板在拿来了一张尺寸适合做牌匾的纸,抬手行云流水一般上书三字。 停笔后看,越看越觉满意。 冬青望着纸上笔锋刚硬的红袖招三个字,无奈叹气。 “公子,咱们这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您写得如此杀气腾腾地作甚?” 苏沅呐呐地咂了咂嘴,悻悻道:“是么?” 她还觉得还好啊…… 冬青没接话,转身给苏沅倒了杯茶,哭笑不得感叹道:“琴棋书画,您在书一道上,天分不浅。” 只是有些歪了路子。 写出来的字怎么看都刚硬锐利,宛若男子。 没半丝姑娘家的柔美婉转。 但其余的…… 就不太好说了。 素来厚道的冬青想起苏沅越发让人惆怅的琴声,一时片刻竟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苏沅每日不停地练琴已经许久了。 技法不错。 琴谱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弹出来的声响就是能有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微妙之处。 闻着头疼。 听者耳噪。 饶是冬青之前对苏沅信心满满,此时也不得不承认。 或许有些事的确不该强求。 第360章 您是不是跟谁学坏了? 过分强求。 不光是练琴的人遭罪。 被迫听着魔音贯耳的人滋味也不好受。 为了避开来自苏沅的折磨。 原本住得不远的来福等人,已经默默地在夜色中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挪到了外院以外的院子。 如果不是不行。 估计恨不得直接搬出宅门。 苏沅作为始作俑者,至今尚未察觉自己给众人带来的无形伤害。 冬青作为苏沅的老师,却在无人之处受够了来自受害人的目光谴责。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古琴,心累地扯着嘴角挤出了一个微笑,温柔道:“公子练琴已经练了许久了,要不从今日起,咱们换一个旁地试试?” 苏沅不知其意,还挺认真地说:“你觉得我练得已经差不多了吗?” 冬青嘴角一抽,无言以对。 面对苏沅真诚的眼神。 这话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接。 所幸苏沅是个不追根究底的。 也不那么在乎多深厚的造诣。 在她看来,能完整地将琴弦拨弄出不断的声儿已经不错了。 至于别的,不要过分为难自己。 苏沅愉快地接受了来自冬青的建议。 开始了新的项目学习。 然而苏沅用事实向冬青证明。 人缺失的天分,可能不仅仅只是一样。 还可以是很多样。 画画不行。 画什么不像什么。 就能照图描形,苏沅都能凭本事线歪到天上去。 别说是意境。 就连绘形,都是难题。 绘画被迫放弃。 苏沅在刺绣上的残缺,也让冬青很是痛苦。 冬青就想不明白,为何会一个姑娘的手,竟能笨成如此模样。 苏沅动手练武的时候,分明四肢灵动很是有力。 但是那手指头一旦拿上了绣花针,就跟刚借来安上,手指不是自己的似的,十个手指头凑到一起都能打架。 针线拧作一团更是时常有之。 做衣裳不敢指望就罢了。 就连缝个荷包都成了奢望。 来福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凑在一旁看热闹。 他都学会了。 苏沅还在跟分线拧股咬牙较劲。 苏沅连个男人都没能比得过…… 冬青痛苦许久,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棋上。 不幸中的万幸。 苏沅在棋上还是可以稍加引导的。 只是她感兴趣的也不是人们常用的围棋。 而是象棋。 拿起绣花针,苏沅就是个小废物。 抓起车马象,她倒是瞬间支棱了起来。 杀气肆意棋风突进。 掌握规则后,别说是不擅象棋的冬青。 就连庄卫杨悠也不见得能是她的对手。 唯有陈军能暂据上风。 这日苏沅跟陈军在院子里下棋。 冬青去泡茶时,在茶房外捧着嗑瓜子的来福。 苏沅不练琴了。 来福索性就从外院的偏房里搬了回来。 毕竟小偏房哪儿会真的好住? 这会儿见着冬青。 来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个瓜子壳好笑道:“公子越发沉稳了。” 只是这沉稳,距离冬青预想的全然不同。 她想尽可能地多给苏沅灌输一些女子的气质。 不说旁的,就算是多几分女儿家的温婉也是好的。 谁知适得其反。 好家伙,学会了象棋后更加杀伐果断了…… 冬青心累不言。 来福忍着笑说:“我前几日看杨悠教公子射箭,骑射也是愈发规整,不说百发百中,可也属实不错了,冬青姑娘有心了。” 这话说得实在气人。 冬青恨恨地剜了幸灾乐祸的来福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会儿只管好笑,等公子年岁再大些,有的是你跟着发愁的时候。” 苏沅是有能耐有大本事。 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啊…… 哪个婆家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儿? 冬青就跟个老母亲似的,想到这事儿就愁得不行。 来福不以为意地将瓜子壳吐出去,好笑道:“公子有的是人疼,你操这份心做甚?” 他意有所指地啧了一声,笑着说:“那位也是有大能耐的本事人,不出意外,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公子挣个诰命当当,哪儿用得上咱们发愁?” 冬青只见过林明晰一面。 之前光顾着发愁了,没能想到林明晰。 此时经来福一提醒,想到苏沅和林明晰相处的场景,脑海中白光一闪,惊讶道:“你是说那位林公子是……” 来福不可说地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左右距离开闱的日子不远,咱们等着好消息便是,不会太久的。” 冬青恍恍惚惚地端着茶回去了。 苏沅没注意到她的异色。 跟陈军下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陈军意外抬头。 “公子是要出远门?” 苏沅眼睛盯着棋盘,手里抓着棋子,淡声说:“有些私事需处理,可能要出去一段时日,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距离陈军着手准备花楼赌坊一事已过去了三个月。 该准备的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按部就班去做就可。 红袖招中诸事有冬青打理。 药铺有庄卫盯着。 织坊有杨悠。 苏沅就算是甩手走一段时日,也不担心。 陈军诧异一瞬就恢复了常色,认真道:“您放心,属下一定会做好该做的。” 苏沅笑笑颔首。 手中棋子落定,抬手道:“对了,我此去可能所费时日较长,想走水路,之前让你弄的画舫弄好了吗?” 苏沅一开始让去弄画舫的时候,陈军等人对此都表示不能理解。 浣纱城中,水不多。 小船足矣。 画舫这种东西,耗费人力物力不说,实际作用也不大。 可向来能听得进去话的苏沅不知为何,执意要弄。 陈军和庄卫等人费了些功夫,才弄来了一艘还不错的画舫。 装点检修至今日,已可下水。 陈军慢条斯理地将画舫的情况说明白。 苏沅满意点头。 “另外,咱们这次出行,将你楼里的姑娘带几个出来给我,我要娇俏漂亮嘴甜会说的,最好是能歌善舞,有点儿特长能让人耳目一新的那种。” 陈军捏着枚棋子迟迟不落,神色古怪地看着苏沅。 “属下斗胆问一句,您是要带着姑娘们上画舫出行?” 苏沅回答得理直气壮。 “不然呢?” “我自己坐,我弄画舫做甚?” 陈军表情微妙得近乎扭曲,语气艰难。 “要能歌善舞,漂亮的?” 苏沅莫名:“那是自然。”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军费力地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道:“公子,骄奢淫逸好滥美色,不是什么好事儿。” “您之前不这样的……” “您是不是跟谁学坏了?” 苏沅…… 这厮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第361章 造势 苏沅又是要画舫。 又是要姑娘。 这人员配置,不光是陈军误会。 就连冬青来福等人也是满头的雾水。 若苏沅真是个男子,奢靡贪色也能说得过去。 可她分明是个姑娘。 拿这些做甚? 面对冬青隐隐含着担忧的目光,苏沅很是无奈。 她头大地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们思想能不能稍微纯洁一点?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什么呢?” 冬青无辜且正直地直视着苏沅的眼,口吻微妙。 “主要是您要的这些人和东西,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多想。” 苏沅无语凝噎地哽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解释。 “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要画舫,要姑娘,是为了红袖招的买卖。 可不是为了让自己享乐。 冬青闻言不解其意地皱眉。 来福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好奇道:“您难不成是想借姑娘们的手,将红袖招的名声打出去?” 苏沅露出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打了个响指笑着点头。 “正是如此。” 想卖什么,就必须得先让人知道你出售的货物是什么。 就算是一开始没兴趣的,只要听人说起的次数多了,慢慢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就会有相应的印象。 纵是当时不买。 可等到他需要这个东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自己听说过的。 下意识地去选择熟悉的。 无形中就能扩大销量。 也能带来很多潜在的客户。 所以红袖招开张的第一步,就是怎么将名声打出去。 古代没有广告一说。 自然不能像现代那般铺天盖地地进行推广。 但是苏沅不介意用人力推广。 她此次出行的路线,是她特意规划过的。 从浣纱城乘画舫出发。 一路沿水缓缓北上。 抵达盛京之前,沿途可经十几个大城。 县城小镇更是无数。 每到一个地方,便停留几日。 画舫上弄出些动静。 歌舞笙响。 彩声不绝。 美色本就诱人。 闻讯而来之人必定不在少数。 等将人吸引来了,再让姑娘们在城中慢慢地游缓缓地走。 将红袖招的名头打出去。 不说别的,光是源自于梅家的制作技术,就能让红袖招在正式开卖之前大热于人前。 为了能让人对红袖招留下深刻印象。 苏沅还特意让人,将黄婆婆等人紧急赶制出来的胭脂水粉全都带上。 人声最沸之时,将分装成一小盒一小盒的精装脂粉,送到当地的名门豪富的府上。 权作试用。 博个口彩。 苏沅对自己带出去的东西很有信心。 又有如此声势做派。 不愁人们会记不住红袖招的招牌。 苏沅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愉悦道:“等沿途一路上的人记住了红袖招三个字,咱们这边工坊里也差不多该出第一批货了。” “到时候让人将东西送上船,沿着咱们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遭,如此几次,只要咱们的东西确实好,就不愁销路。” 苏沅起初对红袖招的定位,本就不低。 再加上制作所用材料全是最好的,成本到这儿了,价格自然拉不下来。 起初冬青等人还担心,万一太贵了卖不出如何是好。 如今看来,苏沅早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压根就无需有这样的担心。 来福设想了一下苏沅形容的画面,莫名的就有些小激动。 “那按您所说,是打算将红袖招的招牌打到天南地北去?” 苏沅好笑。 “不然你以为呢?” 梅家曾经能做的买卖。 她自然也能做。 甚至做得更好。 苏沅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我之前让你找的木匠可找着合适的了?” 来福点头。 “早找着了,您让做的模子盒子也做了不少出来。” “只是那盒子要大不小的,不知能用来作何,全都在偏院里放着,等着您去瞧呢。” 苏沅坐不住跟着去了偏院。 拿起放在桌上的模子仔细瞧了,满意点头。 “这样就好。” 盒子不过手指长,宽大约二指。 装别的东西不足。 用来装些细腻的脂粉却是有余。 按苏沅说的,盒子分别用了不同的材质所制。 有木制故意做旧的。 有石雕的。 竹筒制的。 甚至还有青玉石的。 各个精致。 光是这么瞧着,就能让人爱不释手。 “让人加紧些照着这个的大小形状做赶制一批出来,底部刻上咱们红袖招的印章,弄好了都送到黄婆婆那里去。” “让她们将准备好的脂粉胭脂,全都装到这样的盒子里,再在最表面印上一个红袖招的刻章,一定要将标记打在最显目的位置,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来福没想到这盒子竟是打算用来装脂粉的。 一时间咂了舌。 他迟疑道:“公子,木制的也就罢了,可这玉的石的,制价可不低,全用来装脂粉,只怕是……” “这有什么?” 苏沅慢悠悠地将手里的盒子放下,轻笑道:“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包装好了,不用卖家多言,在买家眼中的身价自然也是不同的。” 她对着桌上的盒子抬了抬下巴,戏谑道:“你别小瞧这些盒子,同样的东西装进不同材质的盒子,光是包装,价格上就能翻出花儿来。” 来福半信半疑地睁大了眼,不太确定道:“您真的觉得,咱们定的这个价,能有人来买吗?” 苏沅好笑。 “为何没有?” 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袖子,轻声道:“这世上有的是人傻钱多没处去的富人,你就不必为她们的荷包操心了。” 来福依旧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冬青却默默跟着点头。 她说:“闺宅中的夫人小姐们,闲来最是爱琢磨这些玩意儿,求的就是个精巧别致,若是能与旁人不同,独占鳌头就更是最佳,的确有的是人愿意花钱的。” 苏沅被冬青的话提醒到了,眼里一亮立马就说:“还有,青玉的不必做很多,数量比其余的少些,对外就说青玉的是限量款,只有少数人可有,价格也往上再抬一些。” 来福满脸迟疑。 “可咱们装进去的东西不都是一样的吗?” 就换了个壳子,生生将价格往上抬了一截。 买家能乐意吗? 苏沅好笑。 “可包装不是不一样吗?” 来福无言以对。 冬青老神在地笑了。 “放心,有人为求别致,是不吝惜花钱的。” 来福对女子的心思不了解。 听苏沅和冬青说得一愣一愣的,恍恍惚惚地去做事了。 苏沅则是回去收拾行李。 第362章 有所求,便有所信 冬青看着来来回回难掩兴奋的苏沅,掩下眼中笑意故意道:“听您说的,此行是要往盛京去的?” 苏沅动作顿了顿,极力自然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 “是啊。” 冬青笑得意味深长,玩味道:“按理说公子去过不少地方,之前也不曾见您如此雀跃,如今前去盛京,可是有想见之人在候?” 冬青明明没说什么。 可不知为何,苏沅的耳朵莫名其妙地就红了些许。 冬青见了,好笑得不行。 “公子这是羞了?” 苏沅故作恼怒瞪眼,语气还算自然,可手指却开始不自觉地打结。 “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好羞的?” 她转身背对着冬青,愤愤地将一个盒子放到了箱子里。 放进去后,她想了想,又把盒子拿了出来,小心地从里头拿了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人偶放在了另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 原本的那个盒子,则是被她小心地又放回了柜子的深处。 冬青在一旁看着,眼底晕不开的都是好笑。 她平日里总担心苏沅没个姑娘家的模样。 如今看来,是否像个姑娘,也是分对谁的。 她上前将苏沅扒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整理好归位。 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您此去时日良久,真不要奴婢跟着吗?” 苏沅嗨了一声,摆手说:“红袖招这边不能没人看着,我身边信得过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你跟着我去了,红袖招怎么办?”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盛京城曾是冬青故土。 冬青又与已逝的刘大人相貌相似。 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多少都是麻烦。 也容易让冬青因故伤怀。 与其带着人去找不开心。 不如就让她留在浣纱城忙事业。 苏沅不曾多说。 冬青却都明白她的顾虑。 她勾唇笑笑没纠缠这个话题,转念道:“庄卫杨悠等人也留下,您只带着来福一人,能行吗?” 苏沅不以为意地撇嘴。 “放心吧,能行。” 苏沅心意已决。 冬青再不放心,也只能勉强将心放在肚子里。 前前后后收拾了几日。 散碎需带的东西都收整好了。 冬青外出一日后,特意给苏沅带回来了一个小巧的平安符。 苏沅看着手里的平安符有些懵。 冬青轻轻地拔掉苏沅的一根头发,认真地将发丝包到平安符内,让满脸茫然的苏沅对着平安符哈了一口气,对着门外东方认真地拜了三拜,然后才将平安符塞到一个精致的荷包里,挂到了苏沅的腰上。 苏沅看完这一系列操作,只觉好笑又窝心。 她忍不住道:“之前没听说你信这个啊,什么时候开始信奉起神佛来了?” 冬青闻言不禁弯唇,轻笑道:“世人不都如此吗?” “无所求时,什么都不信,有所求了,自然就什么都愿意信了。” 荷包拴好,她退后一步端详片刻,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城外青鹿寺求安庇平最是灵验,您要远行奴婢不能跟着,索性就让您带着这个,只要能庇得您安顺归来便可,旁地不多求。” 她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上多了一丝打趣之意,戏谑道:“而且奴婢听闻,青鹿寺中求签卜卦很是灵验,求姻缘也是不错的。” 苏沅不知听到哪句话时恍了神。 愣愣的没动。 冬青放低了声音,哄人似的说:“公子可要去瞧瞧?” 苏沅突然睁大了眼,硬邦邦道:“我去求什么?” 像怕冬青多问什么似的,她想也不想就说:“我可没什么好求的。” 冬青低着头忍住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古往今来,谁家中若是有要下场入围的人,开闱之前,家中人总是要去寺中求上一卦的。” “说是只要提前上了香,便是在文曲星跟前投了名帖,等到了考场上,有文曲星所庇,自是可下笔如有神仙助,锦绣文章流水来。” “您当真不去?” 苏沅被这神乎其神的说话弄得一阵好笑,不屑道:“这说得什么鬼?” “若神佛真有此功效,那何必日日苦读下工夫?只要赶着时候去上香不就人人都是状元了?” 冬青也觉这说法飘渺,听出苏沅的嗤之以鼻也跟着笑。 “说法是毫无根据,可拥盼好的心却是万根同一的。” “这几日您左右闲着无事,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去瞧瞧也是无妨。” 苏沅有些意动。 却又莫名地觉得滑稽。 难不成真的要去拜神求让林明晰得个好名次? 这不是闹着玩儿呢吗? 苏沅下意识地想说不去。 冬青见状慢悠悠道:“您若是不去,届时进场时,人人身上都带着家人求来的安顺符,就林公子没有,那可不太好看。” 苏沅突然来了精神,皱眉道:“你是说,别人都有?” 冬青点头。 “那是自然。” 若不是考场上纪律严明,只允许破格带一个。 只怕有些人浑身上下都得挂满。 冬青幼时有幸见过一次学子赴考的场景。 热闹得不行。 正回想着跟苏沅描述。 苏沅听完默了半晌,突然拍桌。 “不行,别人有的,林明晰也要有。” “咱们明天就去求那什么符去!” 苏沅认认真真,又稀里糊涂地跟着冬青去拜佛了。 去了一日,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显得很凝重。 大师解签时,不允许旁人在场。 故而冬青只知道苏沅抽到了一支上上签。 并不知解签何意。 但按理说,上上签怎么都是好意头。 何至表情如此? 冬青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问:“公子,是大师说什么了吗?” 苏沅咬了咬唇,怀疑似地说:“那个主持,解签算卦真的很灵吗?” 冬青想也不想地点头。 “那是自然。” 为求一卦的人不在少数。 每日不知多少人远赴至此,却空手而归。 苏沅临时起意去了,竟能得主持一卦,冬青都觉惊奇。 冬青点头点地不假思索。 苏沅脸上的怀疑更重。 她难以置信道:“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他说的话有问题吗?” 冬青不解。 “为何这么说?” “您问了什么?” 苏沅磨牙:“我问得前程啊!” “那主持怎么说的?” 苏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批文,指着上边的字说:“他说好得很,又说苦得很,既是好了,又为何会苦?苦了又何来的绝佳之好?” “这话本身就有毛病啊!” 冬青尚在发懵。 苏沅咬牙定论。 “说话都是病句,莫不是个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