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入怀》 梦起长安 历经一月,从西北凉州启程的阿罗使团,即将抵达长安。 天色渐晚,偏又飘起了小雨,前方起了水雾,连路都有些看不大清楚。 子桑采轻叩车门,过了片刻,里头传来一声犹带睡意的回应,“进来。”她这才躬身入了马车。 马车内只有一位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正靠着矮几托腮小憩。她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乌羽一般,在眼窝处投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她的鼻子生的小巧却又挺翘,粉唇抿成了一道线,眉头微蹙着,似是梦中也不安稳。 子桑采放下茶壶,边倒茶边回话:“郡主,刘大人派人来禀报,驿站正在做下榻的准备,请您在马车上稍坐。” 昭昭缓缓睁开了双眼,睫毛微颤,露出了那双像是冬日松珀般清透明亮的眸,偏生眼尾微微上挑勾出了一丝妩媚的神韵,这样的一双眼,清澈与明媚交织,让人一见难忘。若是仔细看,她的右眼眼角下,有一枚浅浅的淡褐小痣,在她睁开双眼的那一瞬,这枚小痣宛若活了过来,像是一滴欲坠的小小泪珠。 她伸手推开车窗一角,外头裹着雨的寒风直直的撞上人面,叫她睡意全无,只是方才小憩时做的梦却犹存脑海之中。 这场梦,已经困住了她好些年。 那应该算得上是场噩梦,第一回入梦时,便害她病了大半个月。 从前年纪尚小时还会觉着梦境可怖,后来却渐渐习以为常。 甚至,当这场梦经年长久的出现,惑人心神。 只是无论那人入梦多少回,她总是看不清那人被猩红鲜血掩盖的面貌,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听着他与她的诀别。 “……跑吧……” “……今生来世,别再入长安,回你的塞北去,做自由自在的风……” 那人应该是在微笑的同她告别,偏偏话语中糅杂诸多情绪。绕是她年岁尚小不知事时,也能被此触动,忍不住会沉浸在那些情绪里。 她生来便是被爹娘宠爱长大,身旁人更是对她千依百顺,她长到十六岁,连委屈是何物都不曾体验过。 只有那场梦,那个梦中人,让她心中不是滋味。 所以,她一定要将那人找到,解了这一场将她困住数年的梦。 子桑采顺着她家主子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了一片茫茫夜色中,水雾越发浓郁弥漫,掩盖住了周围的一切,只留下一团又一团飘忽的黑影,模糊不清。 她忍不住往后一缩。 人对无法预测之事,总是会忍不住心生惶恐。 昭昭回过神来,瞧见她神色不安,不禁眉眼放松下来,带出了几分明媚浅笑,“害怕了?” 子桑采挑着灯芯,好叫蜡烛能更明亮一些,一边喃喃道:“郡主,一想到咱们明日就要到达长安,不知会遇见多少麻烦,阿采心里就有些害怕……” 她会害怕,也并非是空穴来风。此番前往长安的使团中,不止有王府亲卫,还有皇上派来接她家郡主的使臣和禁卫,而这群人,却各有其主,各怀鬼胎。 这一路上,虽说不至于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小麻烦却是接二连三的不断发生。还有那些派来伺候的嬷嬷宫女,话里话外的暗示,她只是个跟在她家郡主身边的小小婢子,也知道这回的长安之行,恐怕并非是因为宫中的各位长辈疼爱思念郡主,所以皇上才会下诏派人来接郡主进宫小住这般简单。 或许她们这场长安之行,其实是一场偌大的阴谋,会将她们困在其中,任人摆布,动弹不得。 昭昭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家小婢女的肩膀。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丝毫不见慌乱无措,甚至还能淡然安慰小婢女,“怕什么,长安难不成比龙潭虎穴还可怕?”她的话说的太过笃定轻松,仿佛对一切未知的危险毫不在意。 “等皇上放下对阿爹的忌惮……” “还有,等我找到他了,咱们就回家。” 子桑采凝望着她,叹了口气,想要劝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郡主如今正在兴头上,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她家郡主这些年被梦魇所困,这两年更因此种下了心魔,一直想要到长安寻得一个结果。可如今的长安不比从前,皇帝病重、贵妃持政、皇子们年岁渐长…… 长安就像是一座没有硝烟的战场,皇上此番召她家郡主前去,自是目的不简单,王爷同公主不想答应,偏偏她家郡主是一心一意想要去长安的,皇上的召见来的恰如时候。 可是她家郡主连梦中那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认定了他真实存在。 而如今郡主兴致勃勃到了长安,若一切只是一场空,又该如何是好呢? * 申正酉初的时间,朱雀大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朱雀大街上来往的达官贵人,宝马香车多不胜数,行人早已司空见惯,不会过多理会。 而今日,行人却无一不驻足观望那从西北而来的贵人。 当年,名动天下的高义公主被先帝远嫁给凉州镇北王阿罗怙,多少人为之叹息。而十八年后的今日,高义公主独女终于来到长安,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窥其貌。 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儿的很,一眼就瞧见了那打头的禁卫,和那被掩在禁卫身后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探头看去。 饶是街道两旁的茶坊酒肆中正交谈叙话的客人,也被外头的声音吸引,探头看去。 某间临街茶坊二楼某间茶室,有人推开了窗,带着几分兴致看向热闹的源头,他一个人看还不够尽兴,又招呼了坐在他对面正安静喝茶的友人,“阿晏,人到了到了。” “你快来瞧瞧。” 被他称作阿晏的年轻男子不为所动,只懒洋洋地抬眼看去。他身处阴影里,那抹红色身影太过耀眼,就那么直直的闯入了他的眼底,只是一瞬,他又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道:“有何好瞧的。” 叫他做阿晏的年轻男人笑眯眯的晃扇道:“自然是因为有热闹瞧。” 那头,远方来客已经到达朱雀门前,而朱雀门前一早便有人等候,颇有阵仗。他忍不住感慨,“长安可许久没这么热闹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兴趣呢?” “不过,这热闹才开场,日子还长,咱们呢,还有得瞧。”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听闻此言,勾了唇轻笑,他的唇生的浅薄,该是个薄情之相,偏又生了一双多情桃花眼,笑起来时风流尽显,让人忽视了他多情之下,尽是无情。 他并未搭理对方,只端了茶轻抿了一口,重新没入了阴影里。 * 长安的九月是梅雨季,说不准什么时候老天就变了脸。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走了两步,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虽说雨蒙蒙大,到底落在身上湿了衣裳就不体面了。 大鸿恩寺香客云集,此时下雨,香客纷纷寻地方避雨,人多杂乱,也无人有心情去理会擦肩而过的路人在做什么。 人群中,有两位姑娘同撑一把油纸伞,好容易避开人群,终于寻得一片屋檐暂作避雨处。 长着一张讨喜圆脸,带着些许稚气的绿衣姑娘一边收伞,一边些许不满道:“主子,这寺里的和尚竟然如此势利眼,咱们在里头待得好好的,就因为侯府家眷要避雨,将咱们给赶了出来。主子,你说要是那和尚要是晓得了主子你是谁,怕不是也要将那侯府家眷给赶走,给咱们腾地方……” 这姑娘说的却不是长安官话,若是长安人士在此,只怕是一句也听不懂。 她身旁站着的姑娘,年岁看上去同她差不多,身量却比她高上半个头,穿着一身月白窄腰大袖,看上去身形尤为纤长,却因为腰背挺直不显羸弱。 长安城下的闺秀们,如今时兴的是腰若拂柳、身若飞燕,面若粉桃的打扮,窄腰大袖甚是能体现其身姿容貌。偏这位姑娘如此打扮,身姿更像是韧柳,不易折损。 她伸手接着从房檐上珠子串线般往下坠落的水珠,许是身旁小婢女太过聒噪,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向她的小婢女,露出了她皎洁若玉的容颜,眼中流光溢彩,若惊鸿一现,右眼下那颗淡褐色的泪痣更像是浸了水一般温润。 昭昭叹了口气,拿出手帕仔细擦着手上的水珠,无奈道:“阿采,你何时也这般能絮叨了。” 这二位姑娘,就是今天便服出宫,前来大鸿恩寺上香的阿罗昭昭和她的贴身婢女子桑采,原本亲亲卫也随行其中。只是阿罗昭昭不想旁人知道她是谁,便只带了一个小婢女在寺中闲逛,入了大雄宝殿上香,又去偏殿饮了一杯佛茶。 不想,天色不如人愿,此刻竟然下起了雨,有那侯府女眷要在此暂歇,僧人将屋中饮茶的香客都给请了出去。 她们主仆二人便没了避雨的地方。 这话算不得上呵斥,子桑采对于阿罗昭昭来说,毕竟也不仅仅是贴身婢女这般简单。 所以子桑采略顿了顿,还是有些委屈,“主子,若是在凉州,谁人敢让你受这般委屈。”她们凉州可没有这般仗势欺人的。 昭昭听得耳朵疼,抬手轻轻敲了小婢女的脑袋,“行了,你阿兄自然会入寺来寻我们,咱们就在此处赏雨,又有何不可。” 雨色朦胧中,人们正为了避开雨而行色匆匆,却有一人撑着油纸伞缓缓行在雨中,伞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只露出一丁点儿略显锋利的下颌线。 昭昭不经意一瞥,怔然了一瞬,就在那人快要消失在雨中时,她的身体比脑子动的更快,抬脚就走入了雨中。 ※※※※※※※※※※※※※※※※※※※※ 咳咳新预收《折枝》专栏可戳,感兴趣的可以看看点点收藏哟。 追妻火葬场,骨灰都给扬了。 (男主be,男二上位) 阿荀死过一次,死的那日,叛军冲破皇宫,将她父皇母妃,将整个皇宫的人屠戮殆尽,却只留下了她,因为叛军将首是她的驸马。 她站在高墙之上往下看着叛军肆意毁坏着皇城,还在想,她生来父母亲缘极浅,母妃厌弃她不是皇子不能争夺皇位,父皇眼中更是丝毫没有她。 她看见驸马正打马疾驰而来,她想了想,到底闭了双眼,纵身一跳。 她是公主,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便是一死殉国。 只是她又活了,护城河水冰凉湍急,却将她送出了京都,不知去往何方。 执迷所误 “主子,你等等我。”子桑采没料到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她那气定神闲,就连僧人将她们赶出去都一点儿不生气的主子,会突然跑进雨中,她慌忙跟上,好容易将伞撑在她家主子头顶。 昭昭竖起手指,放在唇间,“嘘,你小声些。”她的眼神还是一错不错的落在前方。 子桑采没明白,只能一边撑着伞一边顺着她目光看去,无言了半晌,方才开口,“主子,你该不会又觉着前面那人就是要找的人?” 昭昭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抿了抿唇,“跟上去看看。” 她放缓了脚步,尽量同前方之人步伐一致,她不想让旁人以为她像是个奇怪的尾随者。只是,她自嘲一笑,此刻确实奇怪,她会跟着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只是为了见见这人是不是那梦中人。 她一路跟着,跟着出了大鸿恩寺,又走过了半条街,那人在一处茶坊停下了脚步,他收伞的一瞬间,终于得见他的真颜。 那是个男子,却有一张极其艳丽的脸,虽说不该用艳丽形容一个男子,但此时此刻,昭昭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用词。大约这人生的就格外俊朗,又生了一双多情桃花眼,连带着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流恣意。这条长街上烟雨蒙蒙,仿佛所有的事物都被罩上了一层灰,偏他格外惹眼。 给对方的容貌下了定义的同时,昭昭停下了脚步。 这人容貌极佳,身子却单薄的很,瞧着就不大康健,许是个风流倜傥的文弱书生,也从不习武。 若是不习武,那也就不是她要找的人了。 子桑采摸不着头脑,“主子,咱们不跟了吗?” “不是他。”昭昭遗憾的叹了口气,“行了,该回去了。” 也对,长安地广人多,哪有这般容易就寻得人了呢? 昭昭转过身,她身后是不知何时已经跟上来的亲卫。 “主子,属下派人跟着他?”为首的亲卫小心护着昭昭上了马车,方才低声询问道。 昭昭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像是也蒙上了一层纱,“不必了。” “是。”亲卫也没再寻问,赶着马车缓缓驶向皇宫的方向。 昭昭上了马车便没开过口,子桑采绞尽脑汁的找话安慰,“主子,长安这么大,这么多人,一时找不到那人,主子也不必灰心。”这些日子她跟着她家主子每日出宫四处闲逛,虽然主子没说,她却明白,主子是在找人。 昭昭哭笑不得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在想,明日起,恐是不能轻易出宫了。” 她又叩了车璧,外头便有亲卫答话:“主子有何吩咐?” “阿羽,从明日起,先不用找人了。” 来长安快有半月,这半月里,宫中长辈纵容着她初来长安,是以她能天天出宫。可她也知道,凡事有度,她能一时如此,却不能时时如此。就算她不说,恐是长辈也要提点她了。 而且,想要找人又不急在这一时。 方才,她只是隐隐觉着遇见的那人同梦中人有那么一分相似罢了。 且不能急。 果不其然,她一回长寿宫,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方才去见太后,太后笑着将她搂入怀中,“这几日下雨,你就留在宫中好好陪着哀家说话罢。” 昭昭笑道:“是,外祖母。” 昭昭没有多问缘由,只将今日在大慈恩寺求的符取出,一边同太后说着所见趣闻。 她是忘了大慈恩寺中,因为某侯府家眷要避雨,所以僧人将她同别的香客一起赶出了偏殿之事。 但这事,她不提,却有人会提。 有宫人匆匆入了长寿宫,附在太后近前白女史耳边说了此事,白女史脸色一变,进了殿中将此事禀明。 太后原是心情不错,听完此事,脸上慈爱的笑容淡去,露出了些许上位者的威严。 “小丫头在外头受了委屈,为何不告诉哀家?” “你身边那些跟着伺候的奴才,难不成不知道护着主子?” 这话一出,子桑采慌忙跪地求饶,“奴婢知错。” 没料到这样一件小事,能惹得太后动怒,昭昭忙劝道:“外祖母,您别生气,是昭昭不想多生事端,不想暴露身份。” 太后神色却还是不好,点了白女史,“你去代哀家训话,问问陈夫人,陈家到底仗了谁的势。” “是。” 那不过是件小事,甚至还是她自己不愿与旁人起冲突,连这事她都并未放在心上,可此刻她外祖母却因此大怒,摆明了是要将此事挑明,好让那侯府女眷来向她道歉。 昭昭心中思虑了一回,见太后怒气未消,还是要罚她的小婢女,忙又撒娇讨饶,这才求的太后放过。 太后握着她的手,满目慈爱,“你要记着,有哀家在,长安城中无人能欺负你。” 倒是好一副慈爱长辈模样。 起先不过是件昭昭不以为意的小事,不想却发展的越来越不受她控制。 入了夜,子桑采还心有余悸,“真没想到,太后让人前去陈侯府训话一场,罚了陈侯夫人闭门思过也就罢了,怎么连圣人也动了怒,听说陈嫔娘娘这会儿还在长乐宫前殿跪着为陈侯府求情呢。” 子桑采实在不明白,今日这事,原是她家主子不觉着委屈,便也就罢了,怎么除了她家主子,旁人都来替她家主子委屈上了呢? 子桑采不懂,她家主子却是已经想明白。 “行了,你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今日你为此事想不通,明日还有别的事让你想不通。”昭昭低头看着画像,这是半个月以来,她让子桑羽去寻得那些可能会是梦中人的‘对象’。 这些人都有可能会是那个人,只是她要想想该如何验证。 大慈恩寺一事,她并不在意,只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然会成为太后与皇上拿来敲打后宫的手段。 皇家人从不讲亲情,这是她阿娘提点过她数回的话,如今她亲身经历了一番,却也还是要感叹一回,这世上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样一件小事,何苦拿来算计。 不过,这事被闹大了,倒也不全是坏处。 让她做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自然也要收些好处才行。 这些时日,她乖顺应从长辈的意思,想来长辈也觉着她本性就是如此。 二日清晨,昭昭起了个大早便准备去向太后请安,如今她住在长寿宫后殿玉兰阁中,距离长寿宫主殿尚且有一段距离。 今日又是阴雨天,她撑了伞走在青石地砖上,只是不知为何,往日里那些恪守本分的宫人,今日却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年岁尚小的宫女聚在一起说着话,连手上的差事也不管。 长寿宫宫规森严,宫人怎么敢触犯宫规,犯下这样的小错呢。 快要走到太后寝殿时,便见长寿宫大大小小的宫人,都在交头接耳,脸上挂着激动的神采,瞧着就热闹的很。 昭昭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此刻也不免有些好奇。 她快要走到殿前,宫人忙向她请安,“郡主。” 寝殿中传出来一阵笑声和说话声。 昭昭笑问,“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宫人脸上也带着笑意,“是世子爷正陪太后说话呢。” “世子爷?”昭昭诧异,长安多少勋贵世家,哪家的世子爷能逗得太后开怀大笑。 若是太后母族那些个表亲,这段时日她也见过,可没见着太后有多喜欢那些表亲们。更别提岳国公府如今的世子,她的表兄,如今在外地任职,还未调回长安呢。 宫人见她有些迷茫,又忙解释,“是贵妃娘娘的外家侄子,忠义侯府的顾世子。” “顾世子常常入宫陪太后说话,只是这些日子顾世子一直不曾入宫,所以郡主还未见过他呢。” 昭昭笑道:“原来如此。”忠义侯府,她倒是了解了些,知道有那么一位在长安享誉盛名的世子爷,俊朗无双,风流多情,红粉知己数不胜数,就连长安不少闺秀也对他心之向往…… 她了解了这些,便对此人没多大兴趣,只是不会再关注。 只是没想到,这位顾世子倒是能讨得太后欢心。 二人说话间,殿中又出来一人,是白女史,她福身道:“郡主请进。” 昭昭跟着白女史走进殿中,走过多宝阁,她抬眼看去,隐约能瞧见那位忠义侯世子的背影,对方穿着一身紫色蟒袍,长发以玉冠半束,目测许是比她要高出半头,只是瞧着有些消瘦。 这背影倒是有几分眼熟。 她一路打量着对方,一路也已经走到太后跟前。 她收回了目光,规矩的给太后行了一礼,“昭昭见过外祖母。” 太后脸上还带着开怀笑意,将她召到了跟前来,笑着拍她的手,“这是阿晏,你还没见过呢。” 她心中叹了一句,这忠义侯世子倒显得比她亲外孙女更的太后喜爱了。 既然太后都已经介绍了对方是谁,她便也打算同人见礼。 对方也已经向她行礼,“臣见过郡主。” 声音倒是听着有几分清透,像是含着一丝笑意,确实悦耳,若是旁人同他说话,只怕也会因为声音而不自主与他交谈甚欢。 昭昭抬眼看去,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却是失了神。 昨日相距不算太近,她也要评断一句此人容貌艳丽,而今相距不过三四步,也要叹上一句风姿卓绝。 这人生的极白,五官便显得尤为深刻,老天爷大抵是特别偏疼他,给了他一双含情桃花眼,就算是不言语,眼波流转见,风流尽显。 这样一个男子,好像整个长安的人都喜欢他,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得起那句诗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郭茂倩《白石郎曲》 何其有趣 昭昭很快就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她昨日只瞧见了这人面容的一角,便误以为对方有可能是她要寻的梦中人,得见全貌时,感叹对方容颜的同时,却也知道这人必定不是她所寻之人。 她微微颔首,回道:“世子有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顾世子看向她的目光,着实让人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下一刻,她便想清楚,这位顾世子大抵看这事件万物都是如此含情脉脉,或许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或许是懒洋洋躺在街边房檐下翻肚皮晒太阳的小狗。 她是一旦想通了某件事,便不会执著于此的人,是而她也变得极其坦然。 只是将眼前人与那翻着肚皮晒太阳的小狗联系在一起,未免有些荒唐的好笑。 她的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却又很快收拾好心情,免得让对方瞧出她此刻想法。 幸而对方也已经收回了目光。 太后笑着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再和蔼可亲的同眼前的年轻人说着话,“阿晏,你今日既然是替陈家前来求情,哀家却不能立刻答应你。” 原想安静坐在一旁的昭昭,这才明白太后同这人说的事与她有关。 不过她听太后这话的意思,想来这人前来求情,太后也已经消了气,愿意原谅陈家,只是昨日才下了懿旨,今日便收回,着实有些不体面,也需要有人给台阶才行。 只是她还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对方两眼,这人竟然连太后都能哄得回心转意。 对方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着她微微一笑,真切地作揖道:“臣,恳请郡主能原谅陈家这回失礼之处。” 下一刻,太后便回过头来问她,“昭昭,你可愿意原谅陈家昨日的过错?” 她便顺着话茬接下去,“此事因昭昭而起,让外祖母操心本就是昭昭的不对。昨日之事,昭昭也有过错,昭昭也想请您免了对陈家的责罚。” 太后笑着点点头,“罢了,你既然也求情了,来人,去陈家传哀家的旨意……” 长寿宫外,有人着急的走来走去,终于见着长寿宫门开,有人走出来,他忙迎了上去,“阿晏,如何了?” 来人徐徐走近,像是知道两旁宫人都在偷看他,便朝着那些人笑了笑,笑容晃花了两旁宫人的眼。 他站定,朝着眼前人笑道:“殿下所托,臣自是会尽力而为。” 三殿下松了一口气,感激道:“阿晏,这回多亏了你。”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此刻却对一个朝臣之子如此,却无人觉着有何不妥。 “走,去我宫中,我前些日子寻了些好酒,你这些日子在家养病,可无人陪我喝……” * 陪着太后用过午膳,昭昭刚回房坐下,还不曾说什么,便听的自家小婢女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她面前絮絮叨叨。 “婢子方才同紫玉姐姐她们待在一处时,她们一直都在谈论世子爷,平日里婢子和紫玉姐姐她们待在一处,她们可从来不会轻易在婢子面前开口议论旁人,紫玉姐姐头一日教婢子规矩时便说宫规森严,头一条规矩便是要管住口,不能议论各宫主子,不能议论朝中大臣……” “紫玉姐姐还说,每回世子爷入宫时,各宫主子都会对宫人擅离职守偷跑去看世子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让宫人将世子爷当日的穿着装扮都给细细的说上一回……” “紫玉姐姐还说,世子爷……” 子桑采学旁人的话可谓是兴高采烈,昭昭嗤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你难不成也同那些宫人一般,对这位顾世子芳心暗许了?” 子桑采见她神色淡淡,便压住了小心思,心虚道:“婢子这不是见大家都是这么说,所以想告诉主子。” 昭昭便问她,“那你说说看,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旁人才这样喜欢他?”虽然顾世子着实是只靠一张脸也能俘获了姑娘芳心之人。 子桑采满脸都是‘不然呢’。 昭昭笑着摇了摇头,“世人心悦美人固然没错,可美人若只有皮相,却也不够。” 顾世子连太后的心思也能轻易改变,那可不是简简单单靠着一张脸就能办到的。 陈家是三皇子的外家,而顾世子又是贵妃的外侄,贵妃有亲生儿子四皇子,而三皇子同四皇子前些日子才因为朝堂政见不同而起了争执…… 昭昭忍不住用手指轻叩在桌子。 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之人呢? 这位顾世子倒是个妙人。 子桑采像是还憋了许多话,昭昭无奈,此刻她也无事可做,“行了,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子桑采获得了恩准,便迫不及待道:“主子,你可知顾世子其实是双生子,他本来还有一个同胞兄长……” * 长安富饶,又是皇城,钟鸣鼎食之家自是世代累积的富贵,府邸只是无一处不布置的精致,处处都能体现房主的性格。 某处府邸院落中,布置的极其讲究,处处都收拾的一尘不染,唯独临窗前的棋台,尚有一盘还未下完的棋,棋子仍旧散落在棋盘之上,仿佛下一刻,房间的主人便会执棋落下一子。 这还是白日里, 青羊香炉燃着清新淡雅的安神香,重重青纱帐后的床榻上传来一阵咳嗽声。 很快,便有侍卫模样的少年郎叩了房门,“少爷,您歇了吗?” 床榻上那人停止了咳嗽,声音还有些沙哑,“何事?” 门外之人忙道:“您该用药了。” 屋中人静默了片刻,伸出了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撩开床帐,披上了外衣,方道:“进来。” 奴仆推开了门,屋中方才有了一丝光亮。露出了房间主人那张苍白不带血色的一张脸,他的唇泛着一丝不自然的血红,让他苍白的脸突然就多了一抹艳色。 少年郎将药放在桌上,担忧的看着他,“少爷,可要让人去请太医来,属下见您这病怎么又加重了,早知道这样,昨日您就不该答应三殿下入宫去替陈家求情。” 明明自个儿还在病重,病了快半月有余,好不容易病情渐好了,结果出了一趟门,吹了风受了寒气,这风寒就又加重了,这风寒又该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少年郎尚且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盖的担忧。 顾淮端着药,药太苦,苦的连空气里都全是苦味。 他皱了眉头,却又因为少年郎的话而忍俊不禁,“行了,我无事,再用几日药,想来这场风寒也就好了。” 虽说到了用药的时辰,顾淮却又顺手将药碗放在了桌上,半点儿没有想要喝它的打算。 少年郎还是略有不满,“少爷何苦趟这一趟浑水。” “三皇子所托,如何能说是趟浑水,飞廉,慎言。” 他用手指抵住浅薄的唇,将快要涌上喉间的咳嗽压了回去。 他想起了什么一般,嘴边露出些许愉悦的笑意,“有趣。” 昨日入宫见了那位远道而来的阿罗郡主,倒是个有趣的人。 旁人看他,眼中藏着猜忌、爱慕、怀疑、可怜、甚至还有杀意。 唯独她的眼睛,看向他时分明带着笑意,却什么都没有。 飞廉听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少爷,您说什么呢。” 顾淮没回答他,过了片刻,他方挥了挥手,“飞廉,你先出去,我累了。” 叫做飞廉的少年郎飞快地叮嘱了一句,“少爷记得用了药再歇。” 这间寝居,又重新回到了昏暗之中。 顾淮看着桌上那碗黑的不见底的汤药良久,久到它再也没了热气,方才嫌弃的用勺子搅动了两下。 ※※※※※※※※※※※※※※※※※※※※ 有没有想看的作话小剧场? 风云初现 陈家的事,就像是闹了一场笑话,在长安热闹了好一阵子。只是不光是陈家在长安出了一回名,昭昭的名声一时之间也算是在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有甚者,知晓了顾世子入宫为陈家求情,而阿罗郡主也替陈家求情的消息,编排了好些阿罗郡主一见顾世子便心生爱慕,是以这才会愿意原谅陈家的失礼。 流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偏偏所有人都觉着理所当然。 “这是自然,阿罗郡主自凉州来,凉州是个什么蛮荒之地,自是没有顾世子这般的神仙人物,阿罗郡主对他一见倾心,自是应该的。” 这样的话,人人都在说,人人都觉着没错。 这话传进了昭昭的耳朵,昭昭哭笑不得,“这算怎么一回事。” 她与那顾世子拢共就说了不到五句话,怎么就对顾世子一见倾心了? 陈家的事,她从头到尾也不过是顺着太后的意思行事,哪里就是因为顾世子的缘故了? 难不成满长安,就不能有人不喜欢那顾世子了吗? 子桑采愤愤不平道:“阿兄还说,街头巷尾的茶坊里头都在说这事,若不是主子你吩咐不要轻举妄动,阿兄都想立马将这群诽谤主子清誉的刁民给狠狠教训一回。” “ 那顾世子是个神仙人物不错,便连她那日看了一眼顾世子,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可那群刁民怎么就编排上了她家主子呢? 明明她家主子对那位顾世子可是丝毫不感兴趣。 “主子,干脆还是让阿兄好好收拾那些乱嚼舌根的碎嘴子一顿,让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 子桑采气的不行,这些人又不是亲眼所见,怎么就能随意议论她主子。 昭昭不想多生事端,而且这流言蜚语传上两三日,若是愈演愈烈,自有人会出来阻止,“罢了,此事不打紧,你去告诉阿羽,让他约束下属,不许因此事与旁人起冲突。” “可是主子……”子桑采还想说些什么。 “郡主,韶华殿青黛求见。” 长寿宫派来伺候的青眉撩开了门帘,进屋传话。 昭昭看了子桑采一眼,“你收收你的性子。” 子桑采哼了一声,到底将脸上怒气掩去。 昭昭方道:“让她进来。” 瞧着年岁二十左右的清秀宫女,很是沉稳,自进屋行礼后,便垂着双眸,有条不紊的说道:“陈家之事,多谢郡主向太后娘娘求情。“ “此事,我家主子感激不已,是以让奴婢送些长安时新之物来……”青黛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便将手中所托的谢礼放在桌上,是些糕点、首饰,倒真如青黛口中所说,是长安当下的时新之物。 “明日,我家主子会在设秋菊宴,若是郡主得空,还请郡主赏脸。” 昭昭一笑,“那是自然。” 青黛一走,她才叹口气,看向自家如今还一派天真的小婢女,“你何时能像青黛这般,我对你也算放心了。” 子桑采糊里糊涂,“主子,我怎么就比不上青黛了。” 昭昭让青眉上前来将那些糕点带下去分了,方才道:“你这样也挺好,傻乎乎的倒显得可爱。”反正有她在,小婢女傻些就傻些吧。 子桑采不服气道:“主子,婢子哪里傻了!” * 长安以朱雀大街为主街,东西各有十二条分支,又有不知多少条宽窄不一样的街巷。 每条街巷上都是人来人往,马车牛车、挑货的小贩交错而行,热闹的很,就算是被人尾随,也是一件极难被发觉的事情。 飞廉状似无意的撩开帘子往外极快的看了一眼,便极快的将帘子合上,拢住了车内的热乎气儿。 他朝着正闭眼休息的顾淮说道:“主子,他跟了一路,要不要属下去把他赶走?” 才九月的天气,这辆马车内,却已经放上了火炉,烘的整个车厢暖洋洋的。 顾淮睁眼,随意的将手中捧着的手炉放在小几上,捂嘴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不必了,他想跟就让他跟着。” 许是方才的咳嗽耗尽了他的力气,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飞廉忧心忡忡,“主子,要不咱还是先回府,五爷那儿就先不去了。” 顾淮抬眼,他的眼中带着生生不息的光,耀眼的很,与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在意的摆摆手,“难不成我不出门,就会痊愈吗?” 飞廉到底不敢太过管他,只能将一旁温着的汤药倒了一碗端给他,他喝过之后,闭上眼休息了一刻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是一处极其热闹的酒肆。 飞廉原是想扶着他下马车,却被他拒绝,飞廉只好跟在他身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暗自担心着。 主子哪里都好,容貌好、才学好、人缘好,就只有身体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这些年倒是好了一点儿,可每年晚秋入冬的时节,这身子骨就一日比一弱,吹个风就会大病一场。 顾淮站在酒肆门前,抬眼往不远处的客栈前门柱看了一眼,门柱处空无一人。 许是他站在门口太久,很快就有人凑上前来,朝他行礼,“世子爷,五爷在楼上等候您多时。” 酒肆二楼走廊上,有位穿着藏青圆坦领衣的俊秀郎君正朝着他招收手,“阿晏,你可总算来了,快上来。” 顾淮收回了目光,朝二楼去了。 门柱之后,子桑羽侧身走出,看着酒肆沉思着。 酒肆门前看着无人守候,实则暗中有不少高手,他若再靠近,定是会被发现。 * 见好友面带病容,这才晚秋时节,都已经捧上了手炉,小五忍不住道:“阿晏,你这回都病了多少天了,怎么还不见好,我就说了,太医院都是一群草包。” 好友是个病秧子,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操心,他见顾淮落了座,便让人去生个火炉来。 等屋中暖和了,他方才说起了正事。 他颇为兴奋,“阿晏,你说我明日入宫向皇上请旨赐婚,可好?” 顾淮端起桌上烫好的黄酒喝了一口,方觉着心口终于多了口热气,听见好友突如其来的想法,他笑问,“不知五爷相中了哪家的闺秀?” 小五得意一笑,“阿罗昭昭,这满长安的闺秀可都没有娶她来的有趣。” “你在家养病,一定不知道,昨日怀玉的秋菊宴有多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都是戏中人,多我一个又如何?” 顾淮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皇上不会应允。” 小五又替他倒了杯温酒,顺手举杯与他碰杯,狡黠一笑,“他同不同意可不重要。” “我只是想要这长安变得更有趣。” 他脸色一变,多了几分戾气,“凭什么那几个就能争一争那位子,我同样是他的血脉,难道就因为我被寄养在旁人家,就不能争上一争吗?” 此处是酒肆,人多口杂,饶是周围都是便服随行的侍卫,也难保会不会有人将这大逆不道的话给听了去。 顾淮微微整了脸色,咳嗽着唤了他一声,“小五。” 小五“阿晏,马上就要入冬了,寒天腊月里有热闹看,这日子过的才有趣,不是吗?” 见顾淮只顾着喝酒并不搭话,小五忽然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位郡主果真如同传闻一般,对你芳心暗许,她若真与我成亲,你我兄弟一场,你不想夹在中间为难?” 顾淮垂了眼眸,敛去眼中的光,轻笑道:“郡主对我毫无半分男女之情,外头人传的流言蜚语皆是胡编乱造,你又何苦来取笑。” “你又如何知道?”小五忍不住发问,“难不成她当着你的面儿告诉了你,她不喜欢你?” “那我就更好奇了,你快告诉我。” 顾淮被他一问,又想起了那日,那位阿罗郡主看着他的眼神。 他笑了笑,倒也没有回答。 小五想一出是一出,今日约好友出来喝酒,结果好友病未痊愈,脸色苍白看着就难受,连喝酒都不能尽兴。 他甚觉无趣,“罢了,你且回去养着,我也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入宫一事,明日你就等着瞧热闹好了。” 他是个随性之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顾淮也劝不动他。 * 看着酒肆里的人走出来,子桑羽神经紧绷起来,准备等那群隐藏在人群中的侍卫离开,就抓住时机跟上。 但是顾家的马车行了一段路,却在某处街巷拐角缓缓停下。 他迟疑了一瞬间,思考着是该先藏起来,还是直接上去。 不想,马车中下来一人,直直的朝他走来,都是习武之人,他能看出来,眼前这年纪比他约莫小上一两岁的侍卫模样的少年郎身手不错。 飞廉嫌弃道:“兄台,你都跟了一路了,不累吗?” “我家主子请你上马车一叙。” 子桑羽倒也不再扭捏,跟着飞廉上了马车。 见着顾淮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顾淮温和一笑,“阁下一路尾随顾某,不知有何要事?”他算得上脾气极好,被人跟踪,竟然也没生气。 ※※※※※※※※※※※※※※※※※※※※ 紧张张,打滚求个收藏评论,谢谢大家。 男女之情 子桑羽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病秧子一般的顾世子,定不像他表面上那样人畜无害。只是此刻对方那张便是男子见了也会叹上一句俊美的脸上,满是病容。 这样的人,实在会让人忍不住放松警惕,心生怜悯。 子桑羽不由得放缓了周身气势,先告罪道:“还请顾世子恕在下失礼。” 飞廉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既然知道失礼,为何还要跟?” 顾淮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轻斥道:“飞廉,不得无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咳嗽了太久,伤了喉咙。 子桑羽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他是不是选错了时机,此刻应该让眼前这人赶紧回去休息,而不是被他拦在此处。 到底还是理智站了上风。 “在下来,是想恳请顾世子约束好顾府下人,不要让无辜之人平白陷入争端之中。” 顾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阁下是何意,顾某府中人如何得罪了你?” 子桑羽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长安盛传的流言,世子难道不知?”他憋着火气,却也不想将昭昭的名号说出来。 姑娘家名节何其重要,如何能容旁人玷污? 都说顾世子有一副玲珑心思,有些话就算他不说,也应该懂。 可子桑羽犹豫了一瞬,又道:“我家主子对您没有男女之情,您不必误会。”说完这话,他又有一丝懊恼为何要画蛇添足,添上这一句。可不说这句,他又心有不甘。他想起大慈恩寺外,他家主子实则是对眼前这人有些在意的。 “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子桑羽也不等顾淮给出什么回应,转身下了马车,不过一息,他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飞廉是目送他离开的,晃眼就没见了他身影,不由感叹道:“这人身手不错啊,怎么先前跟踪那么容易就被属下发现了呢?”先前这人跟上他们马车,没到半刻钟就被他察觉,而此刻,这人却能瞬间消失在他眼前,就这样失去了行踪。 他收起了轻视的心思,由衷的夸上一回,“都说凉州将士最擅长隐匿行踪之术,看来果真不假。” 凉州广袤无垠,与西戎交境,西北王手下将士各个都是伏击打仗的好手,保了边境多年的安宁。 只是,西北王战功赫赫,当年皇上为拉拢西北王,将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嫁了过去。当年,多少人以为,高义公主远嫁,兴许活不了两年就会病故,那时皇上就会用一个合理的借口派兵攻打凉州,收回西北王的兵权。 不想,凉州安稳了十几年,高义公主与西北王伉俪情深,甚至膝下只得一女,也从未起过纳妾的念头。 如今,为了不可言说的那些心思,西北王与高义公主的爱女被皇上一道诏书召进长安,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身旁都是不怀好意之辈。 飞廉顿觉那位郡主有些可怜。 可怜她的同时,却又觉着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看向顾淮,“主子,这人的意思,这几日的流言,是咱们府上传出去的?” 自那日入宫为陈家求情后,主子病情加重,这些日子他们院子是严进严出,外头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去理会。 飞廉犹豫道:“主子,郡主该不会误以为流言是咱们故意散出去的?” 这样一想,飞廉有些头大,“他这不是空口白牙造谣吗?” “不行,属下这就去把刚刚那人找回来,他家主子要清白名声,您的名声难道就能随意被玷污……” 顾淮开了口,低低的唤了他的名字,“飞廉。” 只是喊住了人以后,顾淮又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手中之物。他的十指修长白皙,与刻着梅花浮纹的铜制手炉实在分外分明,他摩挲着浮纹,像是浸了冰的指尖便会泛起一丝滚烫的痒意。 这样的天气,其实还不适合用手炉。 冬天还没来,他却觉着今年的冬天必定不好过。 飞廉擦着脸上的汗珠,将马车车门仔细关好,不让半丝风吹进来。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行了一段路,飞廉才听见回答。 “回府以后,让人去查是何人所为。” 飞廉应了一声,见顾淮闭上眼似沉沉睡去,便缩在了一角再不出声。 * 被飞廉觉着可怜的昭昭,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子桑采原是在给她研墨,听见动静便将一旁温着的姜茶端去,昭昭素来不爱喝姜茶,闻着味儿了便皱起了眉头。 “我又没着凉,不用喝姜茶。” 说完这话,她又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上的信件,依旧皱着眉头。 是她母亲来的信,信中写着她父亲阿罗怙又出门巡视边境,这是多年来阿罗怙养成的习惯,每年要入冬的时候,他会亲自领兵在凉州与西戎的边境巡视一回,一为安抚边境居住的百姓,二为震慑虎视眈眈的西戎铁骑,毕竟西戎人的土地贫瘠,一到了冬天便缺少粮食,每年都有西戎将士伪装成匪徒掠夺边境百姓的牛羊和粮米。 阿罗怙年轻时是阵战沙场的将帅,落下了一身暗伤,年轻时没什么大碍,上了年纪后,这些暗伤便开始折磨起人来。后来边境还算安稳,是不用打仗了,可是每天也还总有操心不完的军务。 虽然高义公主只在信中寥寥数语,半点儿让人会担心的话都没写,昭昭心中却有些不安。 算着时日,她阿娘写这封信是半月前,那时她阿爹便领兵巡视边境,这可比往年提前了许多。 凉州距离长安数千里之远,若是出事,八百里加急函件也要十日才能送到她手中。 子桑采原是想要哄劝着让她喝下这碗姜茶,却见她紧皱着眉头,劝说的话便不敢说出口。 过了半晌,见昭昭终于将手中信给仔细收好,子桑采才小心翼翼地端了杯清茶过去,“主子,可是凉州出了事?” 昭昭抿了一口茶,“凉州一切都好,只是我心中不安罢了。” 子桑采便立刻就忧心忡忡起来。 昭昭见她如此,打起精神来,“明日不是还要赴相府沁姑娘的赏花宴,你去同青眉姐姐说一声,明日我想穿那件昨日外祖母让人送来的新衣。” 子桑采果真被这话给忽悠了过去,相府的赏花宴,满长安能收到严相府请帖的,皆是长安极有美名的闺秀,她家主子可不能被比下去,她忙道:“婢子这就去,那件晴岚大袖极衬主子呢。”她说着话,便疾步朝寝居去了。 昭昭见她离开了书房,方才沉下心思,提笔开始写回信。 高义公主这回派人来长安,也不止为给女儿送一封信,太后寿辰将近,此番送入长安之物,还有高义公主为太后亲手绣的衣裳鞋袜,昭昭亲自捧着前去呈给太后。 那衣裳鞋袜,一瞧便是用了心思的,针线无一处不妥帖,就连这么些年,母女二人都未相见, 太后心中百感交集,捧着那件精致的百鸟朝凤衣,想起了十几年前,高义公主还未出嫁的时候。 大抵是人老了,心肠也比从前软上许多,她一直不曾与昭昭说过往事,此刻却带着些许怀念开口说起了往事。 “你阿娘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哥哥求她亲手做个荷包做二十岁的生辰礼,结果她呀,绣了大半年也没绣完。她哥哥一瞧那荷包只绣了半片叶子,一着急,就让宫人连夜帮忙绣完,生辰那日,让你阿娘佯装自己绣的送去。” 谁人没有过年少时的无忧时光呢? 当年的高义公主,也是被母亲和兄长娇惯的小公主,她便也以为被宠爱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年岁渐长,单纯的快乐会被世俗沾染上灰尘。 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衣裳上的花纹,“过了二十年,哀家竟然还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裳。” 昭昭笑道:“昭昭在家时,阿娘也常说,当年出嫁前,最后悔的便是没能为您亲手做一身衣裳,没能多在您跟前尽孝。” “这回,您的寿礼本该自昭昭从凉州启程那日一并带来,只是阿娘身子不好,缝制新衣一针一线皆要亲历亲为,是以如今才派人送来。”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但她好像对面前的晚辈多了一份亲近之意,“你且同哀家说说,你阿娘在凉州,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她虽常写信报平安,说的都是些叫哀家安心的话,若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写信告诉哀家的。” 昭昭来长安已经快有月余,太后虽疼爱她,也常会问凉州风土,但提起她阿娘的次数少之又少。 她便欢快的应了一声是,开始讲起了高义公主在凉州生活的这十几年里的日常生活。 “凉州气候干燥,我听阿娘说过,她刚到凉州时,很是不适应凉州的天气,每日都要饱受脱水之苦,卧床休养了好些日子都未曾痊愈,只能待在屋中哪儿也不能去……” 太后从不知晓这些往事,那些个跟着去往凉州的宫人也无人传信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后来呢?” 昭昭娓娓道来,“后来呀,阿爹想了个法子,让人在阿娘所经之处,都提前洒上水,又叫人专门去做了……” ※※※※※※※※※※※※※※※※※※※※ 第一个小小剧场(写着玩儿,要是喜欢可以接着写)喜欢本文的话,希望大家能多多评论收藏,谢谢大家。推一波下本待开文《男主手持绿茶手册》 多年之后的子桑羽因为年轻时说的一句话,吃尽了苦头,每每要同心上人见面时,总会被姑爷支使着去办差。 他哭丧着脸:姑爷,您看在属下打了这么多年光棍的份上,放过属下吧。 姑爷品着他家主子特意寻来的古茶,笑眯眯道: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她不愿意 高义公主这回派人送来了太后的寿礼不说,又送了一封手书到皇上手中。 这些年来,高义公主除了时不时给太后传信和送东西以外,从未给同胞哥哥写过信,送过任任何东西。 昭昭将信送去御书房后,皇上许久没说话,只挥手让她先出去。 等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天色已经暗下来,抬眼看去,天空像是一块块切开的深蓝色布絮贴成的,叫人觉着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送她出来的王公公在一旁叹道:“看这天象,没准儿一会儿又是场大雨。” 王公公躬身道:“天黑路滑,奴才让人准备了两把雨伞,您且带着,回宫路上可要仔细着脚下。” 昭昭感激道:“多谢您。” 她走在甬道上,皇宫太过安静,只能听见她与随侍的宫人的脚步声。 到底是太冷清了些,不够热闹。 却也足够让她能静下心来,分析着如今的局势。 来长安月余,朝中局势和她来前所想的差不多。 她的亲舅舅,当今皇上,宣帝,还未立下东宫太子。 这是如今,朝野最关心的事情,几位皇子已经长成,皇后常年礼佛不问世事,贵妃盛宠不断,宫中无一妃嫔能像她那般得宠,宣帝有时还会同她商讨朝中事务,宣帝病时,贵妃还能代批奏折,有权处理朝事。 贵妃这般得宠,可她的儿子,四皇子在宣帝面前,却称不上最受宠的儿子。 大皇子居长又是嫡出,却因为腿疾而早早的就封了王,领着闲差,这辈子只要不造反,做个安乐王爷便也够了。 二皇子是贤妃所出,为人低调,前两年已经迎娶了皇子妃。 三皇子同四皇子,年岁相近,一个是得宠的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一个是恩宠淡淡的陈嫔所出,却很得皇上喜爱的三皇子。 这三人如今都入朝当差,分领的差事分量都差不多。 宫中剩下的几位年岁尚小的皇子,还未长成,身后也没有强硬的势力支撑他们争夺太子之位。 而她之所以被召进长安,也只有一件事,值得被旁人放在心上。 就是她的婚事。 这世上,若用一个男人要用一个姑娘的婚事作为筹码,去拉拢岳家成为自己往上爬的筹码,那这个男人想必是将这姑娘当成了一个物件,想要的时候,她便是无价之宝,等不想要的时候,她恐怕是连顽石都算不上。 其他姑娘愿不愿意如此,她管不着,毕竟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可她不愿意。 子桑采抱着绘了喜鹊踏枝的油纸伞安静的走着,忽而她鼻子上一凉,她刚想伸手摸摸看,那凉意却密密麻麻的落在了她的头顶、额头和脸上。 她一惊,忙撑开伞举高,遮住了走在前方有些心不在焉的人头上。 她们相伴多年,就算是不交流,她也知道她家主子当下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是,她家主子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她却没有办法了解更多,在一旁连忙都帮不上。 眼前突然多了一把伞,昭昭下意识抬头看,脑中灵光一现。 她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我倒是还忘了一个。” 她舅舅长成的儿子当中,可不止这四个,还有一位五皇子。 只是这位五皇子,也不知该说他是不幸,还是有幸,刚出生时因为与贵妃相冲,被宣帝给抱养给了禹王做养子。 “主子,你说什么呢?”子桑采没听明白。 “无事,我只是突然想起阿娘送来的礼物,礼单上的名字合该再对对,若是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 “婢子晓得了,回去之后就把礼单拿来给主子再看看。” “嗯。” 头天夜里下了雨,第二日倒是难得天晴。 昭昭吩咐了宫人,将礼物按照昨日重新拟的礼单,分送给她同辈的表亲们去。 青眉知道其实她不该多嘴,毕竟她不是郡主的人,只是她又觉着若是不说,恐有失职之处。 昭昭正穿着外裳,见她有些犹豫不决,“怎么了?” “郡主,往五爷那儿送的礼品,是不是有些不妥。” 原来是为此事,昭昭笑了笑,“这有何不妥,都是表兄,合该送一样的礼。” “我心中有主意,青眉你不必担心。” 外头又有人前来回话,“郡主,马车已经备好。” 昭昭便简短的吩咐了一句,“你只管安排人送到各处去,若外祖母问起此事,等我从相府回来,会同外祖母解释。” 青眉只好应了一声,“是。”随后送昭昭一直到长寿宫门前,等昭昭远去,她再三犹豫,到底还是去过太后寝殿,将昨夜昭昭告知白女史。 白女史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青眉一个问题,“调你去伺候了一个月,你觉着郡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青眉仔细想了想,方道:“大人,婢子以为郡主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人。” 白女史点了点头,“行了,你回去吧,伺候郡主时要仔细些,日后像这样的事情,你不必特意前来禀报,你安心在郡主身边伺候,总能奔个好前程。” 青眉心中一惊,好前程?却来不及细想,便被白女史打发走了。 * 御书房平日里很安静,皇上身子不好,伺候的宫人恨不得连呼吸都不发出一丝声音,恐扰了皇上的清净。 宫人原以为今日也会如同往日那般,皇上在御书房里头批奏折,他们安静伺候着,皇上这两日心情不错,他们的日子也就能好过许多。 刚同人轮值的小太监,连站姿都比往日里活泛许多,他正乘人不注意,想要捂嘴打个哈欠,刚抬起头来,却见宫道上遥遥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就快要到嘴边的哈欠,便这般活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局促地用手拐碰了身旁共同当值的伙伴一下,短促又急切地提醒了一句,“五爷,五爷来了。” 伙伴霎时也警醒起来,二人站直了身子,紧张的等着远方那位五爷走来。 等人走近了,二人忙请安,又笑道:“五爷,您今个儿怎么有空入宫?” 小五斜斜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浪荡之意,“五爷自是因为孝顺,所以要入宫来给皇上请安。” 小太监心苦成了黄连,脸上还要带着赞同的笑,“五爷,您稍候,奴才这就进去传话。” 说完这话,小太监转身就疾步朝内走去,那背影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传话道:“皇上,五少爷求见。” 宣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神色淡淡,“可有说他为何入宫?” “五少爷说,他是特意来给您请安的。” 宣帝面色微缓,“让他进来。” “是。” 御案上还有未批的折子,宣帝命人将折子分作了两堆,无甚重要的,让人送去了贵妃处。 小五与宫人擦肩而过,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中原是极安静的,这笑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笑声传进了宣帝的耳中,宣帝瞪了他一眼,“作何失笑?” 小五笑着上前,敷衍的行了一礼道:“臣给皇上请安,皇上金安。” 宣帝最见不得的便是他这副太过轻狂的模样,只是他们这对父子,从成为父子那日,有亏欠,有恩宠,有那么一两分父子亲情,从前还能折腾一番,如今宣帝却也无心折腾这回事,只要他不闯出大祸来,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作没瞧见。 “你今日怎么舍得入宫?” 小五笑嘻嘻道:“臣想请皇上为臣赐婚。” 宣帝一愣,随机要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赐婚?你又在外头干了什么混账事?” “皇上,这您就错怪臣了,臣这些日子在家中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最多不过与阿晏品酒喝茶,何来混账?” 宣帝狐疑看向他,心中却想着自上回这不孝子大闹一回,被罚闭门思过之后,确实不曾有人来报他又做了什么荒唐事,心中略安了一分,又想若是他娶妻倒也不错,能够有人管着他,免得让他一天到晚胡闹。 于是,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宣帝的心情转了几个弯儿,到最后竟诡异的升起了一股欣慰感,“不错,你到底能做件靠谱事,行,朕让礼部拟名录……” 小五微微一笑,“臣心中已有人选,臣想求娶阿罗郡主。” 短短一句话,却犹如平地一声雷。 先前要砸的茶杯,这会儿宣帝顺手就砸了出去,殿中跪了满屋子的人,小五诧异道:“皇上,臣这回说错了什么话,您这般生气?” 宣帝怒不可遏,“逆子,还不滚出去。” 小五依旧嬉皮笑脸,丝毫不慌,“皇上,您总要给臣一个理由,臣这么多年,就只相中了她,您不愿意赐婚,那臣这辈子也只能同阿晏一处过活了。” “反正阿晏身子不好,恐是不会娶妻,臣也不娶妻,倒也算全了臣与他自幼相识的情分。” 宣帝只觉着胸口一闷,无力道:“还不快滚,来人,将他押回禹王府闭门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准外出。”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小五被宫人请了出去,听着屋中王公公着急让人传太医的声音,心情又好了几分。 ※※※※※※※※※※※※※※※※※※※※ 顾淮:养病中,勿cue 我发现我这本进步极大(自夸 出了家贼 宣帝用了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太医施针结束后,苦心劝告,“皇上,您需得静心养神,万不可再耗费心神……” 宣帝已经听了不知多少这样的话,他摆了摆手,“不必讲了,下去吧。” 太医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王楼站在一旁递了眼色示意他离开,太医方才躬身告退。 宣帝抬手揉着眉心,疲倦的唤道:“王楼。” 王楼忙上前来,“主子,您吩咐。” “刚刚成珩说的事,你怎么看?” 王楼跟了宣帝一辈子,若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宣帝的人,他敢称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 他也从不在宣帝面前藏话,此刻便道:“五少爷尚且年幼,还不知事,他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宣帝哼了一声,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哪里是不知道其中利害,朕看他,是太知道其中利害,恨不得闹得人仰马翻才痛快。” “整日里没个正形,不知所谓。” 知子莫若父,这儿子虽然是抱养出去十几载,宣帝却还是能一猜一个准儿。 王楼知趣,附和道:“奴才想,主子若是能给五少爷安排一份差事,五少爷肯定能懂事些。” 宣帝半眯着眼睛,眼中精光闪烁,“你说的不错。” 王楼略松了一口气,五少爷到底是宣帝的亲儿子,当年宣帝一念之差将亲儿子抱养给了禹王,如今五少爷长大了,又生的和宣帝年轻时有七八分像,在所有的儿子里头,这倒是独一份儿。这世上的人,就没有不爱长相与自己相似的后代,这大抵就是血脉的延续。 就因为五少爷越长大,越长得像宣帝年轻时的模样,宣帝心中不免起了悔意。 王楼想了想,又道:“太后娘娘的千秋就快到了,主子,不妨让五少爷来操办千秋宴?”这算是一份美差,既轻松体面,又不会出岔子。 宣帝思考了片刻,也觉着这差事甚好,“不错,他是该做些正事,学着为朕分忧了。传朕的旨意,明日起,让他去礼部办差。” 王楼应了是,也没提醒先前宣帝才罚了人闭门思过一事。 出了宣明殿的大门,赵成珩便对寸步不离‘押送’他的禁卫说道:“你们不必送了,难不成我还认不得回家的路?” “是。”禁卫也不为难他,目送他上了马车。 常鸣见这被押送出来的阵仗,就知道出了事,“五爷,皇上这回又罚您闭门思过了?” 赵成珩闭眼,哼着小曲儿,“没意思,回回都是如此。”除了让他闭门思过,待在那座只有他自己的王府里,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常鸣知他这会儿心里有气,眼珠子一转,“奴才这记性,主子,方才奴才等您的时候,听说忠义侯府出了个家贼,偷了世子爷的东西,连顾侯爷都惊动了,忠义侯府正热闹呢。” 赵成珩来了几分兴致,“是吗?走,去侯府探望阿晏……” * 昭昭是第一回去严相府上做客,相府掌家的严大夫人亲自出来迎她。 刚一见面,昭昭便行了个晚辈礼,“原是该一早来给夫人请安,只是未曾得空,还请夫人莫怪。” 严大夫人是位娴静秀美的夫人,这是第一回相见,却待她尤为和蔼可亲,亲切的挽了她的手,眼中隐隐藏着激动,先是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真像,真像。”带着几分怀念之色。 而后又忙问:“公主可好?” 昭昭便笑道:“我母亲身体康健,一切都好,时常提起您来。” 这位严大夫人,与她母亲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些年来偶有书信来往,却碍于朝堂之事,不过是三言两语的问候。 她来长安前,也被她母亲叮嘱,若是有机会,一定要上门请个安才好。 这回,严家三姑娘设下赏花宴,宴请长安闺秀,也不免有为让她同严大夫人相见的意思。 果不其然,严大夫人一听这话,眼中就泛了些许泪意,可又很快压下去。 有些话此刻说也不合适。 她身旁的年轻姑娘,适时的上前一步与昭昭见礼,“沁雪见过郡主。” 年轻姑娘周身气质恬静,长相颇为秀美,叫人一见可亲,便是严家三姑娘严沁雪了。 昭昭笑道:“严姐姐称我昭昭便好。”她比严沁雪小上月余,两家的长辈又是至交好友,唤一声姐姐倒也不差。 严大夫人也未曾阻止,严沁雪便顺口改了称呼。 严大夫人笑道:“你们小姐妹自去赏花玩耍,我去厨房瞧瞧。” 严沁雪应了声,便与昭昭并排走着。 她笑道:“我比昭昭大不了多少,你也别叫我姐姐,叫我阿沁就好,好友皆是这般唤我。” 昭昭也道:“好。” 严沁雪身上有股莫明的力量,短短一路,交谈不过只言片语,却叫人忍不住亲近。 到了设宴的地方,前来赴宴的闺秀们正三五个的聚在一处说话。严沁雪将人一一给昭昭介绍过。 这时,昭昭才发觉了这位严家姑娘着实是个妙人来。 这些姑娘家,出生、喜好看上去全然不同,严沁雪根据每个人的喜好来安排茶具、座位,这算是待客的基础。偏偏严沁雪同每个人聊天的话题,也都不一样,这需要花费极大的功夫去做准备。昭昭扪心自问,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便安静坐在一旁,听着旁人交谈,倒是听了不少事。 晌午前,赏花宴结束,宾客散尽,严沁雪便带着昭昭去她的住处先休息一回。 二人走在挂满了紫藤花的长廊上闲聊着。 说话间,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人朝她们走来。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会遇见她们二人。 倒是不好避让。 年轻男子停下了脚步,许是他生来就是个冷淡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势,他同严沁雪打了个招呼,很是简略的唤了一声,“三妹妹。”而后也只看了一眼昭昭,便避开了目光。 严沁雪介绍了一回二人。 “二哥,这位是阿罗郡主。” “郡主,这位是我二叔家长子。” 对方也并未有过多寒暄,很快双方便各走各的路。 只是昭昭多看了一眼对方腰上的佩刀。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腰刀,刀鞘上暗刻了一个图案,那应该是某种标志。 这柄腰刀,莫名让她有些在意。 严沁雪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似的,边走边解释道:“我二哥如今在北镇抚司任职,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这会儿会回来,许是探望我二嫂。” * 赵成衍到忠义侯府,就像是回自己家一般,守门的奴仆要去通报,也被他拒绝,直接就往顾淮院中去。 刚走到顾淮的院子外头,就听见里头又哭又闹。 他了解好友性子,虽会与他一起去勾栏瓦肆听戏曲,平日里却是个喜静的性子,是断不会让人在他的院子里头哭哭闹闹。 这怕是又一出大戏。 他挑了挑眉,将那院门边儿正要偷偷摸摸溜进去传话的随从给喊住,“我与阿晏什么关系,不需要你传话。” 顾侯爷苦着一张脸,他才是老子,可这会儿却要向儿子低头说软话,“阿晏,为了你妹妹,还有家中的名声,将这些蠢奴发卖了便是,何必送官府。” “这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饶是在室内,顾淮也披着一件青羽大氅。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 听见顾侯爷的话,他只觉着好笑,眼角眉梢便带上了些许笑意,一场风寒还未痊愈,他的脸色在青羽大氅的映衬下,越发显白,那笑也带上了瘆人的味道。 顾侯爷看着他的笑,心中就有些发怵。 他原是在宣明殿当值,府上却急急忙忙让他回府,说顾淮要将他继妻所出的幺女身边的婢女嬷嬷送去官府,因为这几个奴仆偷了顾淮的东西。 他没仔细问到底偷了什么,只想着赶紧回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顾淮勾了浅薄的唇,笑了笑,“父亲说的是。” 顾侯爷松了一口气,正要让人将跪在地上痛苦求饶的几个奴仆给堵了喉咙拖出去。 坐在一旁的中年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些圆场话。 顾淮又开了口,“若她们没有偷那支太后娘娘从前赐给母亲的凤钗,此事儿子听您的也就算了。” 这话一出,顾夫人脸色一僵,在她身边一直抹眼泪的年轻小姑娘抖得像是筛子一样。 顾侯爷脸色大变,转身踹翻了跪在他脚边的仆妇,“谁给你们的胆子。” 书房大开着,外头的寒风一股脑的往屋中吹,顾淮抿下了喉间的痒意,看向顾侯爷,“父亲还觉着儿子做错了吗?” 顾侯爷铁青着一张脸,瞪了一眼顾夫人,却还是想耐着性子劝顾淮。 赵成珩一脚踏进屋中,“哟,今个儿怎么这么热闹。” 他一来,顾侯爷脸色就更难看了,这活祖宗怎么跑来了。 “五爷,您怎么来了。”顾侯爷瞪了一眼跟在后头进来的奴仆,“五爷来,你们都不知道通传一声吗?” 赵成珩摆了摆手,“顾侯爷,你这话多见外,我和阿晏是什么关系,哪里用得着通传。” 他目光扫过屋中众人,慢悠悠道:“我这是来的不巧了。” ※※※※※※※※※※※※※※※※※※※※ 顾淮:我马上就能好了,稍等。 赵成珩(小五)这个角色,怎么说呢,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男女主恋爱工具人罢了(不是 青鸟送信 一连三日,昭昭夜里都睡得不安稳。 夜里睡不安稳的代价,就是她在白天越发没精神。一来二去,连太后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宣了太医来给她看过,也只开了安神补气的药方。只是这药方喝了两副,也不见好。 夜里,她喝了一碗安神汤药,陷入睡眠的那一刻,她却又入了那场梦。 那个浑身都是血的男人,护送着她逃离尸横遍野的战场,男人握着一柄刀,阻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危险。 她想要抬头看看男人的脸,却听见了刀刃划破长空的尖锐鸣音。 她只看见了刀刃似闪着寒光一晃而过,拦路的人死了,男人的胸前也多了一个血洞。 男人身体里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 她想,这个人就要死了。 她想要堵住那个血洞,好像这样,他就不会死。 那个男人却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应该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所以他落在耳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 他说,“别怕。” 昭昭猛地睁开双眼,许是宫灯昏暗,她迷茫了许久,方才一点点从梦境中脱离,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她无力的抬手摸了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凉汗。 又做梦了。 只是今夜这场梦,有些不同。 她梦见了那柄刀。 梦中人手中握着的那柄刀,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的刀背上,有一道暗刻。 与她在严相府见到的严二少爷的腰刀刀鞘上面的暗刻,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她分不清楚,到底是她将现实所见,带入了梦中,还是梦境在她毫无头绪的时候善意的给了她提示。 她缩在角落,缩成了一团,喃喃念道:“北镇抚司……” 太后千秋将近,千秋宴就成了宫中头等大事,从前皆是礼部与内廷共同操办千秋宴,不想皇上一纸诏书,此次千秋宴将由禹王府主持。 赵成珩还未封王,而禹王多年前就病逝,旁人如今称赵成珩一声五爷,要不就以禹王府代指。 只是旁人皆不知赵成珩这份差事是因何而来。 昭昭自然也不知道,不过她也来不及对此事上心。 她现下多了一条找人的线索,便心心念念想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北镇抚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与大理寺齐名的诏狱,进去了的人,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了,也出不了北镇抚司的大门。长安百姓提起北镇抚司四个大字,都会抖上一抖。 她若想知道梦中人是不是同北镇抚司有关系,靠子桑羽带着几个亲兵去查,若是没查着也就罢了,若是暴露了行踪,到时候落个西北王窥伺朝堂的罪名,后果也不堪设想。 她不是个爱发愁的人,此刻也难免有些愁容。 若是找严大夫人帮忙,左右严二少爷就在北镇抚司当值,昭昭刚起了这个心思,又立刻觉着不妥。 说到底,还是只能靠自己。 她写了一份信,让子桑采送去给子桑羽。 子桑采送了一回信,回来之后就变得吞吞吐吐。 昭昭一见她这样,就知晓定是子桑羽做了什么事,还瞒着她。 “说吧,阿羽做了什么?” 子桑采抿了抿唇,方道:“主子,您千万别生阿兄的气。” “阿兄说,先前散播主子同顾世子流言的人找着了,是忠义侯府上的下人。” 昭昭眼皮子一跳,“然后呢?” 子桑采吞吞吐吐道:“然后,然后侯府这两日出了件大事,侯府出了贼,偷了顾世子母亲的遗物,那遗物还是太后娘娘当年赐给顾世子母亲的发钗,顾世子已经将人送去了官府。” “那贼偏生是顾四姑娘院中伺候的奶嬷嬷一家。” “官府一审,方才知道那贼不止偷东西,还一直往外散播顾世子的流言。” “侯府闹得有些不好看,顾世子昨日都搬离侯府去别院住了。” “方才婢子回来时,瞧见贵妃娘娘正往太后娘娘那儿去呢,肯定也是为顾家一事而来。” 昭昭猜出了七八分,“阿羽去找过顾世子?”她之前叮嘱让子桑羽不要插手此事。 子桑采忙点头,她还有些后怕,“嗯,阿兄是去找过顾世子,但只说了请顾世子约束侯府下人,不知道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昭昭十分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同子桑羽生气,说到底子桑羽也只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 忠义侯府内宅的事情,同她没关系,她也管不着。 可偏偏是她的人插了一手,若非如此,可能顾家的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般田地。 想起那位瞧着就身子骨不好的顾世子,她心里起了一丝愧疚。 子桑采还有些扭捏,昭昭揉了揉眉心,“说吧,还有什么事。” 子桑采取出一封信递上,“顾世子还让阿兄给主子带了一封信。” 昭昭顾不上直跳的眼皮,接过一看,字倒是写的极好,颇有风骨,信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句同昭昭道歉的话。 “让郡主卷入顾家家宅之事,乃晏清之过,幸得而今能还郡主清白,乃晏清之幸。顾家之事,与郡主毫无干系,郡主不必再为此事烦忧。——顾晏清亲笔” 昭昭心里的愧疚,又多了那么一分。 这位顾世子想必是个极照顾旁人心情的人。 “主子……”子桑采见昭昭脸色沉了下去,不由得低声唤道。 昭昭有些疲倦,“罢了,此事也算给了阿羽一个教训,让他知道长安不是凉州。”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想了半天,方才将它重新沿着折痕折叠好,夹在了她惯常看的书里。她提笔想要写封回信,可又觉着突兀,等笔尖儿上的墨水滴在了纸上,她想了想,却是揉碎那张纸,扔进了纸篓里。 她和那位顾世子,说来就没什么干系,也不该有所牵连。 昭昭前去太后寝殿时,恰好与贵妃相遇。 贵妃脸色十分不大好,见着昭昭时,也只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带着人离去。 想来是因为忠义侯府的事情,贵妃不得不来为顾府求情,自然就没有个好心情。 昭昭心思转了几番,方才入了太后寝殿。 * 顾家的别院与忠义侯府,一南一北的坐落在长安。 别院是三进的院子,住的人少,就越发显得空旷。 顾淮坐在廊下,他面前是茶炉正煮着滚滚热水,碧绿的茶叶尖儿随着热水上期起伏。 而顾淮正悠闲的捧着一本书看。 飞廉在院中练刀,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自小习武,练的一身筋骨肉,身法自是漂亮的很。 过了半晌,顾淮抬眼看他,眼中浮起无奈神色,“你还是改不了小毛病,出刀时,左脚要往前送三分,可是忘了?” 飞廉收了刀,摸着头不好意思道:“是,属下知错。” 院外有人走来,“主子,这是郡主给您的信。” 顾淮脸上浮出了几分意外的神色,他想不到对方会给他回信。 以他对那位阿罗郡主的浅薄了解,对方应该是不想同他有所牵扯的。 这封信的内容很短,短到只有三个字。 “知道了。” 顾淮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言,片刻后,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阿罗郡主,可比他想像的更为有趣。 赵成珩打院外进来,听着他的笑声走近,“阿晏,你笑什么呢?” 顾淮将信夹进书中,半点儿没让赵成珩瞧见,他顺手舀上两碗茶,说道:“我见飞廉练刀,毫无长进。” 赵成珩丝毫没有起疑,也看向飞廉,点评道:“你说的不错,这小子的功夫数年如一日,怎么就没半点儿你当年的天分呢。” 顾淮笑了笑,将茶碗推过去,二人就在廊下坐着喝茶,看飞廉练刀。 “听闻五爷日日忙着千秋宴都不得空,今日怎么会有空来我这个小院喝茶?” 说到这里,赵成珩就头疼,“要是我早知道他会借着此事让我办差,我才不会去请他赐婚呢。” 顾淮勾了嘴角,心情比先前还要好上两分。 赵成珩狐疑看着他,“你今日心情倒是不错?”难不成看他的笑话,就这么高兴吗? 过了一会儿,赵成珩也忍不住随着他一同笑了起来。 顾淮只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 昭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今夜倒不是因为会入梦。 过了半晌,她有些懊恼的将头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写了那封信呢? ※※※※※※※※※※※※※※※※※※※※ 子桑羽:滴滴,青鸟快递为您服务。 顾淮:投喂一粒小米,去吧,送信去。 今天晚更,是因为删了4000字配角的戏份。 红绳束发 要想成为优秀的猎手,一定要比挑中的猎物更有耐心,学会等待时机。 凉州水草丰美,地广人稀,草原上的猎物,生来就拥有矫健的体魄,高度的警觉,完美的伪装术,这是它们流淌在血液里的生存法则。 阿罗怙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狩猎好手,他教给年幼的女儿第一件事情,无论做什么,都要有足够的耐心。 昭昭深以为然,所以她总是极有耐心的。 “那若是猎人同猎物僵持不下呢?”昭昭也问过。 阿罗怙便教给她第二件事,学会稍微露出那么一点儿破绽,好让猎物觉着自己能够逃跑。 * 这日,长安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凉州的冬天总是鹅毛大雪,一层一层往下压。长安的雪,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六角芒星从空中打着旋儿落下,落在琉璃瓦上,落在朱红墙上,就显得格外轻盈。 昭昭推开窗户,外头的雪花就顺着风飘了进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长安的冬天竟然比咱们凉州还要冷。” 子桑采将银炭装进了手炉,摸着炉身暖和了,方才递了过去,笑眯眯的说道:“今日是主子十六岁生辰,婢子祝主子岁岁有今朝,年年笑开怀。”她利落地将编了好些日子的红索子,编进了昭昭的发辫中,这是凉州习俗,生辰这日,未婚嫁的男女皆要用红索子编进头发里。 那条红索子随着她一头及腰的长发摆动,让她多了一丝俏皮的灵动。 往年都是高义公主亲手给她编发,今年不在家,这编发的事情,也就子桑采还放在心上。昭昭有些惊喜,“你什么时候打的索子,我怎么不知道?”这小丫头整日都在她身边,哪里得空还能打索子? 子桑采得意一笑,“婢子夜里偷偷编的,主子你没想到吧。主子你快瞧瞧,婢子的手艺是不是同陈姨的一般好。” 打扮好了,子桑采像往常一样,要跟着她出门。 昭昭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手炉递给她,“你留在房中,不必跟着我去。” 她皱了皱鼻子,忧愁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后她笑开了来,“我一会儿就能回来。” 子桑采不明所以,亦步亦趋跟上去,“主子。” 昭昭拍了拍她的头,叮嘱她,“听话。” 白女史打廊下走来,“郡主,王公公在宫外等着呢,不好误了时辰。” 昭昭笑道:“好。” 昭昭随着白女史走了,留下子桑采还没有摸着头脑,怎么好端端的,主子就不要她伺候了? 她心突然就跳的很快,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之中跳出来一般。 今日不过是皇上要为主子赐下生辰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怎么觉着这么不安呢。 那封赏的圣旨念过一回,昭昭规矩的谢了恩,却跪在软垫上没起来。 宣帝好奇,“你怎么不起身?” 昭昭心一紧,来了,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抿了抿唇,露出个坦然的笑来,“今日既是昭昭的生辰,昭昭想求舅父能赏个恩典。” 宣帝笑道:“你且说说,你若是要那天上月,朕可赏不了。” 昭昭笑道:“若是日后昭昭相中了长安哪位郎君,昭昭想请您赐婚,让他随昭昭回凉州去做阿罗家的上门女婿。” 她说完这话,周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青玉石地砖很亮,又很透,她低垂着眼眸,都能从地面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看不见她的舅父,那位龙椅上端坐的人间君主,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宣帝并未出声,她便神色自若的接着往下说。 “阿娘生了昭昭后,便亏了身子,再不能得子嗣,阿娘同阿爹感情甚笃,所以阿爹也不愿纳妾。昭昭这一辈中,上无兄姐,下无弟妹。” “阿爹年轻时尚能策马征战,为大余保卫边疆,可是旧疾缠身,天气转凉,身上旧疾复发,连长弓都抬不起来。可是西戎一直到如今都对凉州虎视眈眈,每年入冬时节,阿爹还要领兵巡视边境。这两年,西戎蠢蠢欲动,三五不时骚扰边境百姓。” “从前想,若昭昭是男儿,就能到了岁数,便接替阿爹身上的重担,守护着边境。可惜昭昭是女儿身,扛不动甲胄,挥不动长枪。” 昭昭匐下身去,额头抵在手背上,殿中生着地龙,她的手背却是冰凉的。 她掷地有声的说出了最后一句,”可昭昭,也想像阿爹那般,永远为大余,为舅父长守边境,让西戎永不敢犯我大余国土!” 她没有起身。 宣帝也没有让她起身。 不知何时,宣帝起了身,走到她面前。 从前宣帝见她,眼中带着的不过是对小辈的疼爱之意,还有从不掩盖的轻视,那是长辈同晚辈间天然存在的对立。因为她还年幼,甚至只能依附家族而活下去。 此刻,宣帝看着她,眼中终于少了一分轻视。 殿中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至殿外,只有王楼一个人站在门口,垂头候着。 宣帝开了口,语气平静的听不出喜怒,“你从来长安开始,便是做的这个打算。” “是阿罗怙教你的说辞?”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从她的头顶传进她的耳朵里,仿佛是有千斤重压在身上,昭昭没有犹豫,“不是。” “这些话,是臣女自己的想法。” “阿罗家的人,身家性命皆系于您一言,这是臣女一早就知道的。” 她到底才十六岁,就算心智坚定,可尚且还有一分稚嫩。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是抖了一抖,却很快被她给压了下去。 “臣女,从小被父亲教导,臣女先是大余的子民,是皇上的子民,再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 殿中安静了许久,宣帝没有回答她。 * 子桑采眼皮子直跳,她很想去长乐宫。 可是人还没有走出长寿宫的大门,便见青眉跑着回来。 宫规森严,宫人莫说是跑,连走路都有规矩。 子桑采忙跟上去问,“青眉姐姐,我家郡主呢?” 青眉没理她,跑到了太后跟前,喘着粗气,“婢子有话,要禀报太后娘娘。” 听完了青眉的话,太后面色沉静,仿佛情绪不曾有所波动。 过了片刻,太后抬眼看向缩在一旁,惨白着一张脸的子桑采,唤道:“丫头,你过来。” 子桑采手脚都在发抖,她家主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有时连王爷和公主都管不住。可她没想到,她家主子这回拿这么大的主意之前,竟然半分都没有告诉她。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主子不让她跟着。 子桑采走近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您……”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太后便直接打断。 太后今年六十有一,她是这皇宫里最长命的人。 她的心或许早就被铜墙铁壁所包裹,所以她说出来的话,也丝毫不带温度。 “你求哀家什么,你求哀家去救她?” “她是皇上的外甥女,是哀家的外孙女,难不成皇上会让她死吗?”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管住嘴,什么都别说。” 子桑采抬起手抹着眼泪,她也不敢哭出声。 今日明明是主子的生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太后看着眼前的小婢女如此惊慌失措,徐徐叹了口气,这小婢女怕是根本不知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太后知道她那外孙女主意大,没有想到会大成这样。 恍惚间,她想起了她的女儿,被她远嫁凉州,一别已经快有二十年的女儿。 当年,为了皇位,为了权力。 她的儿子亲手给她的女儿,下了一道致命的药。 那碗药,她的女儿全然没有半点怀疑的喝了下去。 她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眼旁观。 今日其实是个极好的日子,太后看着子桑采抹着眼泪,便皱了眉头,“哭什么。” “今日是你主子的生辰,你哭一场,岂不是给她找晦气。” 子桑采被训斥了一回,不敢再抹眼泪。 * 昭昭不知自己跪了多少时辰。 宣帝早已不知踪影,殿中只剩下她,还有王楼。 不知何时,王楼拿起了火折子,依着顺序,挨个儿将殿中的宫灯给点上了。 殿中灯火通明,昭昭才发觉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她苦中作乐的想,今日生辰跪了一场,这一年恐怕就再不用跪了,也算是好事一件。 昭昭甚至已经足够冷静,冷静到开始复盘方才可有漏说的地方。她说的话,句句是真话,当然有些真话没说出口,便算不得作假。 她殊不知,她太过冷静的画面,在一旁的王楼眼里显得十分诡异。哪家姑娘能够被养成这般性子,太过聪明,有时候可不见得是好事。但王楼竟然心生了几分佩服,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倒比宫中那几位整日里为了东宫之位勾心斗角的皇子,更有胆量。 王楼不禁想,主子这回召阿罗郡主入宫,或许比主子之前设想更有意义。 再跪下去,就该是宫中下锁的时辰了,有人轻叩了房门,“郡主请移步。” 她起了身,膝盖发软,便忍不住晃了晃,却很快正了身形,不急不忙的随着宫人朝外走去。去往何方,她也没有问。 ※※※※※※※※※※※※※※※※※※※※ 这章我真的很喜欢,所以写的很细。 不过女主和男主互相试探(划掉)互生情愫的日子就快来了。 长安如梦 高义公主在昭昭年幼时,时常给昭昭讲故事。 讲过一个公主的故事,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世上,所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华服宝珠、奇珍异宝,甚至宣帝还是太子之时,为她亲手抓来一只老虎崽子做宠物。 她以为这是她作为大余公主,应得的。 后来,她哥哥要登上皇位的时候,告诉她作为大余公主,享受着身份带来的一切的同时,也要为大余做出些牺牲。 所以,她远嫁凉州,稳固边疆。 她是心甘情愿的,用她这一副身躯,若能换来大余盛世,这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 只是,每每讲到此处,她就会略去一些事情。 * 白天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此刻的天空格外的干净,漆黑如布,万千颗星点缀其间,星河灿烂。 这是一处高楼,抬头便可观星河灿烂,往前看,长安城尽收眼底。 昭昭停下了脚步,前方的看台上,站着一个男人,正在远望。长安的灯火,犹如一颗颗人间星流,延伸到天际,汇聚到星河之中。 长安是一场天上人间的美梦。 宣帝从很早以前,就觉着他已经老了。 不是眼角生了皱纹,鬓边白发悄然长出。 也不是他早已经子孙满堂。 而是这座皇城,不知不觉间,显露出了颓败的相貌。 长安,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兴衰交替。数之不尽的文人豪客,为它攥写奢华豪美、如梦如幻的诗文,每一个字都在彰显长安的美。 可是如今,它在他的手上,渐渐衰老。 他是一个帝王,帝王见证历史、开创历史、成为历史,是帝王的宿命。可是这段历史,没有帝王不想让后人世代歌颂,历史是因为他的伟大付出而铸就了辉煌。 可是,若他老去,长安也老去。 史书上会有他的一笔,并不光彩的书写。 许是看够了星河,宣帝终于开了口。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带着些许怀念。 “此处名叫摘星阁,是你母亲十三岁那年,朕送给她的生辰礼。” “朕与你母亲岁数相差七岁,她出生时,朕已经是东宫太子。朕有五个兄弟,各个年纪都比朕大,朕这太子当的并不稳当。” “朕二十岁的时候,终于斗过了所有的兄弟。” “那一年,你母亲十三岁,朕送她摘星阁,许诺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朕都可以给她,朕要让她做这长安城里最快乐的姑娘。” “朕二十三岁的时候,继承了皇位,成了皇上。” “那一年,你母亲出嫁,从长安远嫁到凉州。” “从此,朕再也没见过她。” 今夜的夜空实在太过明亮,他缓缓转过身,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威仪的光辉。 他眯了眯眼睛,想要将那年轻姑娘看的更清楚,想要从那年轻姑娘身上,看见另一个当年同样年轻的影子。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你同你母亲,生的并不像。”许是随了阿罗怙,那是个身材魁梧,容貌粗犷的武夫。 “你也比她聪明。” 昭昭只安静的听着。 到了他这个年纪,总有说不完念不尽的往事,往事不可追,也不必讲给后来人听。 宣帝静默了片刻,方道:“你既然聪明,便猜猜看,朕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 昭昭低声应道:“母亲给臣女讲过许多长安的故事。” “也同臣女说过她年少时,您待她极好,比外祖母待她还要好。” “那时,您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后来,您是大余的皇上,大余风雨飘摇之际,是您一手撑起大余的天地。” 宣帝嗤笑了一声,“小聪明可没用,你并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昭昭抿了抿唇,才道:“您是想要教导臣女,帝王一诺千金,也可毁之,更别提臣女人微言轻。”这句话何其僭越。 宣帝叹了口气,握拳抵住了唇边咳嗽着,王楼想要上前,又被他用手势止住。 他笑了两声,像是肺上破了个大洞似的,笑声里都带着风。 “聪慧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这世上的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你会算计人心,难道旁人就不会算计你吗?” 昭昭微微捏紧了手。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宣帝的眼睛,宣帝想,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再聪慧过人、热血果敢,还是不够镇定自若。可是,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六岁,这是个多么年轻的生命,她的人生还很长。 “你可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朕此刻可以谋逆定你的罪,朕可以顺理成章的出兵凉州,夺回阿罗怙手上的兵权。阿罗部众,皆会因为你而丧命。” “你会成为阿罗部的罪人。” 昭昭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比今夜所有的星光加起来还要明亮,“那您会如此吗?” 宣帝看着她,眼中轻视渐渐散去,满是慈爱。 昭昭轻声道:“若是您想,您当年就会如此。” 她的声音飘渺远去,就像是顺着时光飘到了二十年前。 * 长寿宫的灯,长烛烧了大半,白女史拿着挑子轻轻的将灯芯挑起。 太后还未下榻,宫人也都恪守其责。 打更的梆子敲到了第三下,外头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郡主被皇上关进了摘星阁。” 太后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清明。 宫人还等着吩咐,太后缓缓开了口,“都去歇着吧,哀家也乏了。” 她担心的事情,到底不会再次发生。 * 阿罗郡主,生辰这日,皇上原是赏赐了无数珍品,又赐下封号,后头竟又将宫中那座精致华美的摘星阁赏给了她。 又让工部在长安修建郡主府邸,让她可以长居长安。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皇宫,也传出朱雀门,满长安的人都说,阿罗郡主定是十分得皇上宠爱,这份殊荣连公主都不曾有。 有些人知晓,那一日阿罗昭昭在长乐宫跪了很久,却不知道她为何会跪。 皇上不说,旁人也就不敢提。 太后也不提,只是目光轻飘飘落在坦然面对她的外孙女身上时,有几分凛冽。 “姑娘家,胆子是大到想要捅破天不成?” 昭昭老实的垂下头,“外祖母教训的是。” 她认错的时候,向来是十分真心诚意,她也做好了被太后责罚或者是厌弃的准备。 太后没问那句,日后你还敢不敢。她心里头都已经有了答案。 “罢了。” “千秋宴前,你便在佛祖面前静心抄佛书,问问佛祖,你做错了什么。” 昭昭诧异的抬头,眼中迷茫一闪而过。 太后气笑了,“怎么,嫌罚的不够重。” 昭昭忙摇头,她可不爱抄佛书。却也不想在此刻顶撞长辈,“您教训的是。” “行了,回去收拾行李,今日你就动身去寺里,戒斋抄佛经。”太后此刻十分不想要看见她,话都没说两句,就将人给打发了。 昭昭屈膝告退,刚一出太后寝殿,便瞧见她的小婢女,肿着一双红眼看着她,要哭不哭的。 子桑采抽着鼻子红着眼眶,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忍不住道:“主子,婢子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昭昭接过青眉递过来的膏药,挽起裤腿,挖了一块膏药在红肿的膝盖上揉散开来,手上刚使上劲儿,就疼的她微微皱了眉,却还要笑着安慰小婢女,“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子桑采虽然委屈,却已经将行李收拾完,“主子,你明明说你只是去去就回的。” 青眉在一旁,目光中满是不赞同。 子桑采在她眼里实在不像个称职的婢女,太过天真,不够聪明,也不够冷静。 白女史挑开了门帘,走了进来,笑道:“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郡主若是行李收拾好了,此刻就动身吧,免得待会儿落了雪,路上就不好走了。” “您说的对,我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可以走。” 昭昭放下了裙摆,从暖炕上起身穿鞋,昨日跪的时候不觉着有什么,今日却快要站不稳了。 青眉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她却摆了手,满是不在乎道:“我没事,不必扶我。” 白女史将一切看在了眼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回连她也看走了眼。 显然为阿罗部,为她父亲,为她母亲,为整个凉州的安稳,在她舅父面前争得一线生机,这如何都算不上是错。 她的外祖母,也不会觉着这是错。 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昭昭长这么大,甚少有迷惑不解的时候,此刻脑子里面转了几个弯儿,都没有想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子桑采还在一旁絮叨。 “主子,您下回,一定不要再这样了,婢子担心了一晚上,以为主子会活……”不成这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昨日是主子的十六岁生辰,却差点儿丢了性命,这是一件多么不吉利的事情。 昭昭回过神来,还得安慰她,“我这不是没事吗?” “我若是提前告诉你,你只怕会被我所累,先丢了半条小命去。” 她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都给演算过一回,自然也要将她的小婢女还有亲兵的性命也都算在其中。 子桑采还是很伤心,“是婢子愚笨,半点儿忙都帮不上。” 昭昭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告诉她这种事,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外头开始热闹起来,是已经出了朱雀宫门,行在朱雀大街上。 她撩开了毛毡制成的帘子,往外头看去。 她如今,终于算是在长安能够立足了。 她不是从凉州来的阿罗郡主。 她是阿罗昭昭。 ※※※※※※※※※※※※※※※※※※※※ 稍微修了下语病,昨天写的慷慨激昂,今天读着才发现问题。 晚上更新。 见之如故 长安庙宇无数,太后下旨让昭昭佛前抄经书的普渡庵坐落在长安西边,是处极其僻静祥和,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 不知不觉,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落在地上融化成了水,却又立马冻成了冰,踩上去就直打滑,路上行人脚程慢了下来,交错而过的马车也都慢了下来。 头一辆马车刚在街角拐了弯儿,就瞧见有牛车失控撞了上来。 被撞的是一位拉着一车炭火的老人家,木炭落了一地,老人家摔倒在地,半天都没能起来,子桑羽忙上前查看,一看方道不好,这位老人家的腿,许是因为摔在冰面上,小腿骨摔折了。 过了片刻,子桑羽轻叩了昭昭所在的马车,“主子,那位老人家腿折了,属下安排了人送他去药馆。” 昭昭点了头,“记着得好好让大夫给老人家看诊,再好好将老人家送回家去,若是老人家有不便之处,就留下一人照料着些。”这样的天气,那样的年纪还在外头做买卖,想必家境普通,伤筋动骨要养上百日,这些日子又没了收入,日子恐是不好过的很。 “是,属下明白。只是还有一事……” 子桑羽犹豫了片刻,方道:“主子,那位老人家是给顾家别院送木炭的。” 说来,他并不太想自家主子同那位顾世子有太多的牵连。 之前也就算了,如今怎么就能这么巧,刚好撞上了给顾家送木炭的商贩。 这样一来,岂不是又有了牵连。 “顾家的别院?”昭昭念了一回,忽而恍然,“顾世子可是住在那里?” 虽然不想说,子桑羽还是低声答道:“是。” 自忠义侯府上出了一回家奴盗窃先侯夫人遗物之事后,顾淮就搬出了侯府,独自去往顾家别院住,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搬回去。 别人家的家事,昭昭自然是不会过问。 昭昭又想起来,那个人可是个美人灯般的病秧子,听闻一到冬天,对方就会隔三岔五的生病,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那人府上缺了木炭,可别又冻病了去。 她吩咐道:“那你让人赶紧将木炭送去顾家别院,他若冻病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她又想了想,“罢了,你亲自送去,若是木炭不够用,你再去买些送去。” 子桑羽面露古怪,昭昭不免问他,“你还愣着做什么,还有别的问题?” 子桑家两兄妹同昭昭一起长大,昭昭有些小习惯,昭昭自己都察觉不了,子桑羽却看的明白。 明明从第一回相遇时,那位顾世子已经被昭昭自己认定并非所寻之人。 可子桑羽在旁冷眼瞧着,他家主子分明对这位顾世子已经开始有了在意。 这份在意俨然不应该存在。 子桑羽从习武那日开始,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为了主子扫除一切危险。 那位顾世子,让人看不透。 可是此刻他也不知从何劝说,只好回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终于处理好了这一场意外事故,马车方才缓缓驶向前方。 * 普渡庵三个字,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字迹苍劲,隐隐透着慈悲的味道。 庵主是位极其和蔼的中年女子,已经在庵中等候多时,见着昭昭从马车上下来,便道了一声佛号,迎她入了庵堂参观。 昭昭自去佛像面前,诚心的给佛祖敬了一炷香。 若让旁人来看,定会感动于她此刻是那般的虔诚。 但其实她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眼前的佛像只是一尊用石头雕刻的冰冷之物,向它祈愿、给它供奉香火,其实都是信徒们的一厢情愿。 她从没抱有希望佛祖会保佑她,会听见她的祈愿,实现她的愿望。 可她还是会在路过庙宇,遇见佛像时,点上一炷香,然后诚心的叩拜。 人好像就是这样,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理智冷静却又保留一丝幻想。 就像她的梦,那是一场梦,她的理智告诉她,梦终究是梦,偏偏她又存下了一丝幻想。这丝幻想仿佛可以摧毁她所有的理智。 过了许久,她从蒲团上起身,总是清澈明亮的双眼里,渐渐起了困惑。 外祖母让她在佛祖来思过。 可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想出来,她到底错在哪儿。 她看向佛祖,佛祖眼中尽是悲天悯人的慈悲,石像不会说话,也并不会给她一个答案。 * 在普渡庵里,伴随着佛前檀香,昭昭熟练的默写着经文。 她如今抄经文,抄的是六根清净,清心寡欲,连梦也不做了,日日都能安稳入眠。 这日,好不容易老天爷终于露了个晴脸,庵堂的比丘尼,拿着扫帚正扫着院中的落雪,唰唰声不停响起。 子桑采提着一篮子糕点走进了昭昭抄佛经的静堂。 糕点是子桑羽送入庵堂,他在里头放了一封信。 是那把昭昭让他去查的腰刀终于有了消息。 北镇抚司,如今能用上以精铁打造刀身,淬火炼石,刀鞘以鹿皮削制,刀身上刻下北镇抚司的暗纹标致的佩刀之人,需是千户以上官职者,不提如今北镇抚司指挥使年岁已高,甚少露面。如今的北镇抚司由六位千户大人负责,自然就有六把这样的刀。 子桑羽并不敢太过窥视北镇抚司之事,只先从这六把佩刀入手,调查了六位千户的家世背景。只是很可惜,这六位持此佩刀的千户,有五位已经娶妻生子,定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剩下那一位未婚的千户,岳长翎,他出生并不显赫,却因为天资过人,年仅十六岁就在北镇抚司崭露头角,二十岁的年纪,便被北镇抚司指挥使破格提成了千户,独掌东三卫所。 子桑羽着重调查了此人,不止画了一幅小像,甚至还查到了这位岳千户,今日会与同僚在城西的某处茶楼相见。 昭昭读完了信,便顺手扔进了火炉中,看着火焰将那封信烧成了灰烬,她方收拾了一回桌上经文,起了身,“走,今日不抄经了,出去逛逛。” 她倒要看看,这位岳千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桑采喜出望外,庵堂可不是个好待的地方,主子能一日一日静心抄佛经,她在一旁研墨,都无聊的只打盹,“婢子这就去取衣裳。” * 冬日里,人人都愿意窝在暖和的地方。 街上茶楼酒肆,生意兴隆的很。 茶楼人来人往,喝着热茶闲谈着,谁也不会在意往来的客人都有谁。 昭昭坐在茶楼雅间里,她点了壶清茶,心不在焉的品着,子桑羽走进来,低语道:“主子,那人已经到茶楼外。” 她似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起了身伸手推开窗,装作不经意地往下看去。 窗下,有个男人正翻身下马,这样的下雪天里,他穿了一件褐色大氅,却也掩不住他颀长的身姿,行动间,那把跨在腰间的佩刀不经意露出。 昭昭双手不自觉扣紧了窗栏,想要将人看的更清楚些。 习武之人感官都很敏锐,不过一息,岳长翎就捕捉到了一束正打量他的目光。 他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位姑娘。 那是位极其漂亮的姑娘,让他眼前为之一亮。 很但快,邀约他前来喝茶的同僚就发现他到了,出来迎他,“岳千户,快请进。” 岳长翎收回了目光,冲着同僚淡淡点头,“嗯。” 二人走进了茶楼,一路走到二楼定好的雅间。 他进门前,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房门紧闭的雅间。 那位姑娘,就在这间雅室之中。 同僚许是有事要求人,巴结道:“岳千户,今日可算是将你约了出来,我们兄弟两可得好好叙叙。” 岳长翎也卖他的面子,“一定。” 二人走进了雅间,也隔绝了一切声音。 等他和同僚谈完了事情,出来一看,隔壁房门大开,先前的客人已经离去。 他将店小二叫来,“刚刚这里的客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 这两天实在是被感冒折磨着。 成了邻居 “主子,您觉着那位岳千户,可就是要寻得那人?”子桑羽犹豫道。 昭昭靠坐着在车窗旁,正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发呆。 方才于茶楼见过岳长翎,她便一直都是如此。 子桑羽原以为他家主子会因为见着那位梦中人,会很欢喜。毕竟,他们找了这么久的,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位符合主子的条件。 但此刻,情况好像同他所预想的有些不同,主子脸上并不见欢喜之色。 他不明白,若那位岳千户就是主子要找的梦中人,主子应该会高兴才对。主子从小到大,就是个随性之人。唯独因一场梦境,就对梦中人起了执念。 听见子桑羽的问话,昭昭回过神来,茫然之色逐渐淡去,她朝子桑羽笑了笑,开始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父亲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信,接下来我们在长安住的日子还长着呢,找人的事情不着急。” 生辰那日,她已经同宣帝达成了一些无需言明的共识。她留在长安,旁人以为她是质子是棋子也好,只要凉州太平,她也不在乎。 子桑羽也没有点破她转意话题的小心思,只点了点头,“是,属下明白,那位岳千户,属下会再仔细查查。” 昭昭随意应了一声,也没说行不行。 只有子桑采坐在一旁打量了一番外头街景,忽而提起,“主子,郡主府好像离这儿不远,昨日宫里送东西来,青眉姐姐问过一嘴,说郡主府就要修好了,等千秋宴过了,咱们就能搬进去住了。” 虽然长安不是他们的家乡,但到底单独别府居住,比住在规矩众多的皇宫舒服多了。 想到这里,子桑采就有些兴奋,“主子,要不要去瞧瞧?” “也好,去瞧瞧。”昭昭随口应道。 子桑羽又露出了些许古怪神色,似是有难言之隐纠结于心,不知该如何同昭昭述说。 只是昭昭被子桑采拉着瞧街上的热闹,没有瞧见。 无论宣帝如今对阿罗怙是个什么态度,至少对昭昭有几分上心,赐下的府邸虽说离皇宫远了些,规格却是比照着公主在扩修。 工部派的工匠连日修缮,如今就剩下刷漆阴干这一项活计。 他们到了那儿,工匠正给大门和门柱上漆,味道有些大,便也没过去瞧,只远远地打量了一回。 长安地贵,此处地段也不错,比邻而居的也都是长安显贵。 与郡主府相隔了一条巷道的院落,瞧着并不大,却打院墙上冒出了一枝红梅来,这枝红梅在青砖绿瓦上就显得格外惹眼。 昭昭抬头刚好看见,觉着那梅花长得极其不错,随口问了一句,“阿羽,隔壁是谁家?”成了邻居,总要知道邻居是谁才对。 子桑羽竟没有一时回答她。 昭昭觉着奇怪,偏头唤他,“阿羽?”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子桑羽了解她,她自是也同样了解子桑羽,她问道:“怎么,旁边这户人家有何不妥?” 子桑羽神色变了好几回,方道:“主子,那处府邸是顾家别院。”他说完这话就有些懊悔,甚至有些埋怨宣帝,为何要将郡主府选址选在此处。 子桑采对顾淮颇有好感,便欢欢喜喜道:“呀,那咱们不是同顾世子成了邻居?”她刚说完,就被她兄长给瞪了一眼。 子桑羽说完这话,就盯着昭昭看,昭昭面上也瞧不出喜怒,只说了一句,“那确实挺巧的。” 昭昭盯着那枝红梅看了半晌,这梅花开得倒是不错。 子桑羽眼尖儿,远远的就看见一辆青釉马车驶来,驾车的,他也识的,是顾淮亲随。趁着昭昭还没瞧见,他忙道:“主子,天色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 昭昭点了头,“你说的没错。” 子桑羽忙护着她上了马车,赶马离去。 * 飞廉赶着马车,瞧了一眼工匠正在给郡主府府邸刷漆,回过身问道:“主子,这郡主府马上就要修好了,咱们是不是也该避避嫌,搬回侯府去住?” 侯府三天两头的派人过来请顾淮回去,言语间的意思都是眼瞅着要过年了,顾淮一个人住在别院,旁人都在看顾家的笑话,顾夫人如今都还不好意思带着女儿出门到处走动。 话里话外间,都是要顾淮为了顾家的颜面,早些搬回侯府住才好。 就连一向对顾淮疼爱有加的贵妃娘娘,今日召见,也含蓄提过顾淮要不要搬回侯府住的话。 车厢内传出来一阵轻咳,片刻后,咳嗽声听了,顾淮终于开口,“如今搬回去,不妥。” 飞廉等了半晌,都快到顾家别院了,还没能等到顾淮的下文。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困惑。 * 转眼间,冬至就快到了。 普渡庵的庵主,向来是不会来打扰昭昭,这日却早早的请她前去佛堂。 庵主是个慈悲心肠,一直在救助无父无母的流浪儿。甚至庵主还专门为了收留流浪儿,而在长安城外修建了慈姑庵。 庵主很快表明了来意,“老衲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郡主的亲卫帮忙搬东西去城外的慈姑庵?” 原来是庵主这回准备的过冬之物有些多,庵中的比丘尼们人手不足。 昭昭自是无不可,她收拾了一番,又让青眉准备了一车的吃用之物,随着庵主一同出发前去城外。 饶是她知道慈姑庵里,住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却在踏进了慈姑庵的时候,惊讶了一回。 到处都是穿着单薄的小娃娃,今年的长安格外冷,那些娃娃脸都冻得通红,手也冻得像是萝卜一般,年岁大一点儿的,就得照顾年岁小的。 见着他们来,娃娃们一拥而上,冲着庵主吵饿。 有两三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女娃娃,看上去很是明白事理,知道这样抢夺不好,忙红着脸上前将娃娃们给拦住,让他们规矩的排队,等着领吃食。 昭昭扫过一眼,眼前的娃娃都快有上百,还有那些窝在屋子里没出来,“阿采,青眉,你们也去帮忙。” “是。” 众人手脚麻利的将马车上的衣食归置了一回。 那些只有四五岁的娃娃,看上去很喜欢昭昭,跑到她面前不远处盯着她看。 昭昭打开一盒糕点,招呼他们上前,“过来拿吧。” 娃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没有哪个娃娃能抵抗得了糕点的诱惑,跑上前来拿。 昭昭蹲下身,好让他们更好拿些,“别抢,都有。” 娃娃们就更愿意围在她身边吃糕点,霎时,她就成了慈姑庵里最引人注目的人。 只是忽而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些娃娃们瞬间就从她身边跑开,围上了来人。昭昭不明所以,转过头看去。 那被娃娃们围着的年轻男人,可不就岳长翎。 昭昭刹那间有些失神。 娃娃们将岳千翎团团围住,年纪大的女娃娃,开心问道:“岳大哥,你今日怎么会来?” 岳长翎将带来的吃食递给她,“拿去同他们分分。”他的目光也落在昭昭身上,他没想到竟然会又遇见对方,他这些时日不是没有找过,可是都没有这位姑娘的消息,不想今日会在慈姑庵遇见。 庵主从杂物间出来,见着岳长翎,也很高兴,“长翎,你来了。” 岳长翎点了点头,“我方才去了普渡庵,听说您已经出了城,我就赶了过来。” 他又问道:“这位姑娘是?” 庵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介绍昭昭。 子桑羽不知何时也带着人走到昭昭身边,握刀警惕的看向岳长翎。 “阁下为何会来这里?” 他之前为了主子调查岳长翎不假,可对方此刻突然出现,那就是有问题了。 “阿羽。”昭昭唤了一声,“想必他也同我们一样,是来给慈姑庵的孩子们送吃食的,你不必紧张。” 她自是不会天真以为对方是因她而来。 庵主忙打圆场,“姑娘说的没错,长翎是来给孩子们送吃食的。本来是老衲同长翎约好了,今日请他帮忙送东西,只是他恰巧不得空。”不然庵主也不会向昭昭求助了。 庵主说话间,不经意带着对昭昭的敬意。 岳长翎不愧是北镇抚司出身,瞬时明了对方身份,他行了一礼,“下臣是北镇抚司千户岳长翎,下臣唐突,还请郡主见谅。” 昭昭便道:“这里是慈姑庵,岳大人不必多礼。” 娃娃们被这群大人给吓到了,都朝岳长翎身后躲。 昭昭叹了口气,方才这些娃娃还挺喜欢她的呢。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庵主招呼了一声,说要开饭了,娃娃们这才一哄而散,去了膳堂。 庵主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解释了一回,岳长翎立刻朝昭昭道谢,“多谢郡主相帮。” “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岳大人这谢字。”昭昭不甚在意道。 比起她会来这里,她更好奇为何堂堂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怎么会来慈姑庵。 阿羽向来查人手段高明,竟然连他都没查出来岳长翎与慈姑庵有关系。 此时已经快到午时,连慈姑庵的娃娃们都已经开始用饭,庵主便道:“郡主若不嫌弃,今日就在慈姑庵用顿斋饭罢。” “也好。”昭昭顺势答应了。 ※※※※※※※※※※※※※※※※※※※※ 顾淮:病养好了。 希望大家能多多评论 做出选择 坐在门廊下,看着堂堂北镇抚司的五品千户大人,撸起袖子熟练地捡砖修补门墙上的破洞,对昭昭来说,算得上是一件新奇事儿。 北镇抚司是个什么样地方,她还算是了解的。 年纪二十出头,就能在那样的地方升至千户,武功、手段那自然皆是常人不可比拟的。特别是他手上还沾过人血,血见多了,心就越冷,身上也会流露煞气。 可偏偏此刻,慈姑庵的娃娃们倒一个比一个喜欢他,也不惧他的冷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帮忙。 世人品性果真是千奇百怪。 子桑羽也带着人一起帮忙,速度倒是极快,也同岳长翎配合的极好,眼见着门墙上的残破处,就快要修好了。 庵主走来,感激道:“今日多谢郡主帮忙,老衲感激不尽。” 昭昭摇了摇头,“您不必如此客气。” 闲来无事,昭昭问起了慈姑庵的轻狂,“慈姑庵的这些娃娃,总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她来了大半日,也就只见到了四五个看上去十岁左右大的,剩下的都是些四五岁的娃娃。看上去,那几个大娃娃就是留在这里照顾人的。 “郡主说的没错,孩子们也只能在这里住些时日,有些孩子会被善心人收养回家,还有些孩子等过了冬天,就会自己出去找活计。” 慈姑庵到底是不可能让每个娃娃都能在这里生活到长大成人,庵主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能好好的将每一个可能活不到明天的流浪儿供给住处和吃用养活下去,已经是实属不易。 昭昭有些不忍心,“若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庵主尽管告诉我。”以她一己之力供养这一处慈姑庵,将这些娃娃们养大,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庵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却笑着摇了摇头,“郡主,您的好意,老衲心领了。” “这些孩子生来被父母抛弃,只能靠自己才能生存下去。” 庵主是出家人,却也不是断了红尘俗念。 富贵人家的后代自是吃喝不愁,穷人家的孩子却得学会如何讨生活,学会一技之长,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 昭昭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她也明白了庵主的苦衷,只是到底见着这些小娃娃,想着她自己从小到大不缺吃穿,到底于心不忍,打算着日后若能帮忙,便也搭把手。 二人说话间,那头的修缮活计也几乎快要完成已经完成。 她又问,“庵主,您同岳千户是熟识?” 庵主坐在一旁,数着佛珠,“长翎也算是老衲看着长大的,只是他人之事,恕老衲不好告知郡主。” 砌好了最后一块砖,娃娃们开始自发的收拾起地上的杂乱石子,岳长翎则朝她们二人走来。 院子不大,他想必也已经将她们二人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他倒是十分坦然,“若不是有您收留,长翎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 他六岁前都住在慈姑庵,后来幸得被岳家收养,跟着他义父习武练刀,凭借着身手入了北镇抚司,从此以后他的身世旁人甚少提起,履历里自然也不会提上一笔,他从前是个孤儿,可他也没觉着有何丢脸的地方。 他被父母抛弃,这并不是他的错。 昭昭先前猜到了些许,此刻听岳长翎自己坦然说出,也略惊讶。 岳长翎瞧见了她的惊讶,便笑了笑,他笑起来时,那张本是生的有些冷漠的脸,终于有了几分生动。 昭昭抿了抿唇,不提先前话题,只随意问道:“岳大人是常来这里吗?” “公务不忙时,臣偶尔会来帮忙。” 冬日里的天气,刚过午时不久,天色就雾沉沉的,看着就要下雪了。 憋了快一整天没说话的青眉,终于上前提醒,“郡主,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您忘了,明日咱们就要回宫了。” 这句话提醒了昭昭,同样也提醒了岳长翎,他低垂了眼眸,态度转为恭敬道:“青眉姑娘说的没错,郡主不该在此地多留。” 昭昭起了身,回道:“也好。” 一行人走到慈姑庵外,小娃娃们亦步亦趋的跟着,目送着昭昭上了马车,还使劲儿的昭昭挥手。 昭昭撩开帘子,同他们道别,最后也看了一眼站在娃娃们中间的岳长翎,朝他点了点头算作道别。 娃娃们团团将岳长翎围住,岁数大的小丫头也机灵同他很是亲近,见岳长翎久久未动,便开口问了,“岳大哥,你喜欢郡主吗?” 岳长翎收回了目光,到底没回答。 过了半晌,他方道:“都不许告诉旁人,郡主今日来过,记住了吗?” 娃娃们极听他的话,纷纷点头。 * 太后的千秋宴,就在冬至后一日,冬至又是个极重要的节气,太后不会让外孙女留在庵堂里过,自是吩咐了人来接昭昭回宫去。 昭昭启程前,留下一盒银钱给庵主,“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只想让那些娃娃冬日里好过些,您可别推辞。” 庵主念了声佛号,也没推辞,“多谢郡主。” 昭昭这才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 快有一个月不曾见着昭昭,太后心里的气终于消了,见昭昭呈上她这月来所抄的经文,还算用心,便点了点头。 她又问起了当初让昭昭去普渡庵思过的问题。 “你如今可知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昭昭抿了抿唇,她也日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太后说她做错了一件事,可她自觉自己并没有错的地方。 她答道:“昭昭以为,昭昭无错。” 子桑采都被她这回答吓了一跳,生怕太后会生气。 太后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你当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昭昭迎着她的目光,“是。” 白女史带着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到殿外,只留下这对祖孙说话。 昭昭也不想再同太后绕圈子,直言道:“昭昭明白,外祖母是想让昭昭听从舅父的安排,若他让昭昭嫁给谁,昭昭便嫁给谁。” “这样,凉州也会暂时太平无事。” 太后冷了脸,“你既明白,为何不愿?” 昭昭不惧她的目光,掷地有声道:“因为这样,日后凉州若出事,昭昭就再也没有能力护住凉州百姓,护住爹娘。”凉州会再次成为她舅父或者是新帝的眼中钉,而她就成了后宅中的某个只能依附夫君而活的妇人,甚至她还会成为一枚捅向凉州的软刀子,到时候凉州依旧会生灵涂炭,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如果再让我从这两条路中选,我依旧会选择这一条‘死’路。” 太后久久没能说话,殿中只有那一炉炭火,时不时的发出木炭炸开的轻响。 “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 终于等到了这句算是松口的话,昭昭放下了心,“让您担忧,是昭昭的过错。“ 太后似笑非笑:“那你可有想过,能叫你瞧上眼的男子,他会愿意跟你回凉州做上门女婿?” “你的亲事该如何是好?” “你成不了亲,不就成了笑话?” 昭昭抿了抿唇,她知道老人家惯爱看晚辈低头撒娇,她上前一步,放软了态度,“昭昭年纪小,自是还要请外祖母拿主意。” 这话说的有些没脸没皮,太后也不想揭穿她这点儿小把戏,只摆了摆手,让她回房休息。 ※※※※※※※※※※※※※※※※※※※※ 捉虫捉虫 清风明月 昭昭站定了脚步,面色不改看向前方来人,“三表兄。” 三皇子一脸意外之色,随后笑意浅浅道:“我刚好要去给皇祖母请安,不想这么巧碰见表妹。” 他又道:“有些日子没见,表妹看上去清减了不少,我这里前些日子刚得了些燕窝,晚些时候让人给你送来。” 昭昭颔首道:“多谢三表兄。” 等三皇子踏入了长寿宫的殿门,昭昭继续往梅林的方向去,她想折些梅枝插瓶。 又走了一段路,又遇见一行人。 是四皇子。 昭昭停下,同他寒暄了一回,四皇子性子与三皇子大不相同,他生的同贵妃眉眼相似,眼角眉梢都带着倨傲矜持。 他有心想要同昭昭交好,却也不会放下身段,只对昭昭点了点头,“过些日子,长安灯会,表妹可以同我一起去瞧瞧。” 昭昭心中无奈,却也是笑着道了一声,“若是得空,我必定去。” 在普渡庵抄了大半个月经书,昭昭竟觉着自己有些不适应这隔三岔五就要与这两打交道的日子。 不过,再过几日,等到她舅父下诏,她这两位表兄,可能也就再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甚至还会与她交恶。 太后的千秋宴,自然是办的很热闹。 趁着众人陪着太后听戏的空档,昭昭寻了更衣的借口离了春明殿。 春明殿外,景致不错,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摘星阁离得也不远,今夜天气极好,夜空上繁星点点。 昭昭一时来了兴致,“走,咱们去摘星阁看星星。” 春明殿里待了大半日,就连青眉这会儿也没有开口劝阻。 主仆几人沿着小道朝摘星阁去了。 今夜,大多数人都在春明殿中陪着太后听戏,沿路走过,就连遇见的宫人都很好。 眼见就要到摘星阁了,隔着一道拱门,却听见拱门另一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娶我。” 这是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中充满了怨怼与不甘心。 昭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青眉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道:“郡主,咱们回去吧,这好像是三公主的声音。” 昭昭点了点头,她也听出来了。 若想要去摘星阁,势必要惊动前方的人。 虽有些遗憾,但她也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不合时宜之辈。 她转了身,放缓了脚步,正待要离开,终于又听见另一道声音。 “公金枝玉叶,天之娇女,何必因臣而浪费心神。” “可我就喜欢你!” 昭昭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虽她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情,可这送上门来的墙角,也还是可以听一听的,特别是这墙角的对象,她都认识。 她走到隐蔽处,无视了青眉不赞同的目光,佯装是看风景,实则在偷听。 拱门后头的俩人还在说话。 “公主应当知晓,臣已没几年可活。” “臣是短命之人,不值得让公主浪费韶华年岁。” “这世上除了臣,还有许多优秀儿郎,公主定能觅得良人,有一段美满姻缘。” “臣惟愿公主此生长命百岁,福满康健。”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太过风轻云淡,好像话中那个没几年就要死的人不是他自己,他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事。 昭昭原是玩笑心思听着,此刻嘴角的笑意也不免淡去。 那人已经将话说的完满,可显然三公主此刻并不想听,她步步紧逼,“我会求父皇,再为你寻天下良医,你的病总能治好的,阿晏。” 那人俨然开始无奈,“公主,您何至于斯,臣不值得。” “阿晏,你为何不答应……”三公主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一阵风刮过,子桑采不自觉的拢了衣袖,小声道:“主子,外头风凉,咱们回去吧。” 伴着风刮过,还传来一阵轻咳声。 昭昭叹了口气,迈出了脚步。 而后,她朝身后唤了一声,“你们快些跟上呀。”说话间,她跨过了拱门。 众人纷纷看向她,她茫然了片刻,方朝已经止住了眼泪的三公主行礼道:“三表姐。“ “你来干什么?”三公主神色不耐的盯着她,饶是谁此刻来此,也定是个讨嫌之辈。 她笑了笑,“今夜天朗气清,我想去摘星阁躲懒赏片刻夜景,三表姐可千万别告诉外祖母。” 顾淮沉默的站在一旁,他许是刚刚那阵咳嗽,眼角微微泛红,一双眼在这夜里也极夺人眼目。 昭昭不在意的轻瞥了他一眼,随意道:“我这就走,不打扰三表姐了。” 三公主身后宫女上前一步,附在三公主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三公主只冷着一张脸道:“表妹去就是了,我有些乏了,先回宫了。”到底天之娇女,半分不会掩盖愤怒情绪,三公主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昭昭侧身让过,见三公主远去,她方才又向摘星阁而去。 与顾淮擦肩而过时,顾淮低声道:“多谢郡主。” “我只是路过而已,顾世子的话,我可听不明白。” 顾淮勾了浅薄的唇,一双含情眼带着浅浅笑意,“臣昨日路过天文斋,听闻三日后有星陨雨,郡主不妨一赏。” 昭昭一愣,停下了脚步问道:“真的假的?” 顾淮弯了眉眼,“真的。” 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些微响动,顾淮拱手道:“臣告退。” 二人就在此别过,各走一边。 到了摘星阁,昭昭突然道:“让人准备些茶点,三日后我来这里看星陨雨。”她倒是要看看三日后会不会有星陨雨。 “主子,你还真的相信顾世子的话呀,要是三日后没有星陨雨怎么办?”子桑采不信。 “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咱们上回看星陨雨,还是小时候呢,你忘了吗?” “婢子可没忘,那一年,咱们躺在大草原上看星星,多美呀。” 主仆二人半点儿没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有青眉忧心忡忡,“郡主,三公主对顾世子一往情深,想来她会请皇上为她和顾世子赐婚,您又何必为了一时给顾世子解围,得罪了三公主呢?” 青眉心中担忧,郡主客居长安,三公主爱记仇,想必三公主已经将方才的事情记下,日后还不知要给郡主使多少绊子。 昭昭不甚在意,“无妨,你不用担心。” 她是一时兴起为顾淮解围,得不得罪三公主,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得罪三公主,她倒更期待三日后的星陨雨。星辰如瀑,三日后会化作一场雨纷纷降落吗? 青眉见她如此,不免无奈。 昭昭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吩咐道:“今夜之事,你不必告诉白女史,想来三表姐也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青眉一惊,而后低声道:“是。” 她是太后派来伺候郡主的,郡主日常事宜,她也会向白女史汇报。郡主从前也从不管此事,而今却会这般吩咐她。 昭昭看着远方的星星,感慨道:“我来长安这么久,都没能尽情地跑过马。凉州虽然比不上长安繁华,可是凉州的大草原到处都是,带着青草香气的清风,一望无际的白云蓝天。若是骑马,仿佛可以跑到天尽头去。” “青眉,你可想去看看凉州的天空?” * 春明殿的戏曲还唱的热闹着,顾淮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宴席上,他饮了一口热酒,酒中滋味还没有尝出,赵成珩便凑了过来调笑道:“你刚刚去了哪儿?我怎么见着怀柔像是哭过一场。” 顾淮放下酒杯,朝另一处坐席,那里空着个位置,他笑了笑,而后道:“出去透了透气罢了。” 赵成珩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又放弃了猜测,转而说起了他的事,“你猜我刚刚去御书房,皇上对我说了什么?” 顾淮看向好友,顺着他的话问,“说了什么?” 赵成珩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茫然和纠结,片刻后他才开口,“他竟然告诉我,若是我想娶她也可以,但我得去凉州做镇北王的上门女婿,你说说,他怎么想得出来,让我去做上门女婿。” 这件事实在太过荒诞,赵成珩根本不信,“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他想要我知难而退,也不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吧。” 赵成珩愤愤不平。 顾淮有些无奈,“小五,慎言。” ※※※※※※※※※※※※※※※※※※※※ 顾淮:别人想不想,我不知道,但我想站在大草原上,感受清风明月。 其实我自己写的很开心,希望看文的你们也能开心。 灯会偶遇 千秋宴过后几日,便是钦天监选的吉日,昭昭顺利搬进了郡主府,她亲手点燃了大门一挂九百九十九响的红鞭炮。鞭炮噼里啪啦作响好不热闹,炸开的红纸像是飞花乱坠,煞是好看。 昭昭捂着耳朵看着那一串鞭炮燃尽,跨过了脚下的火盆,踏入了府中,接下来,洒五谷,祭灶神…… 忙碌了大半日,昭昭方才去了书房松口气,青眉拿着本册子走进书房找她,“郡主,各府送来的贺礼皆已经登记造册入库,这是账目,请您过目。” 昭昭接过账目看过一回,便递给了她,“你收好就是了,各府如何回礼,你和管事看着准备。” 青眉笑着点头,“是,婢子晓得了。” 明明今日忙的脚不沾地,青眉却一点儿都不觉着疲倦,她如今跟着郡主出了宫,再不用日日困在宫闱里不说,郡主还让她做了府中大管事,管着郡主府中的日常事宜,这如何不叫她高兴。 青眉自去料理家务事,子桑采没精打采的走了进来。 昭昭放下手中的信函,见她如此,不由笑道:“怎么了这是,不是让你去发赏钱,谁还给你脸色看了不成?” 搬家头一日,自是要郡主府的下人恩惠,昭昭将发赏钱的事情交给了子桑采,这是个极其讨巧的事儿。 “方才婢子去厨房,厨娘们话里话外都说婢子没有青眉姐姐能干,所以主子让青眉姐姐做了大管事,掌管府中事宜。”那些话实在不好听,子桑采听的满肚子都是气。 昭昭挑了挑眉,不禁感叹,这才第一日,府上的人就按不住小心思,开始勾心斗角了吗? “那你以为呢?”昭昭问道。 子桑采不服气道:“这些人是不是太小瞧了婢子,竟想挑拨婢子同主子的关系。” 她又不是个傻子,难不成会听信了几个刚认识的人的话,去同她家主子置气吗?而且,她确实没有青眉能干啊,但她一心只想伺候好她家主子一人,别的事情同她都没干系。 昭昭失笑,“你既想得通,为何还要生气?” 子桑采气呼呼道:“婢子还以为,咱们搬进了郡主府,就没这么多烦心事儿呢。” 结果,这才第一日,就来挑拨她和她家主子的关系,心思可真是歹毒。 昭昭宽慰她,“府中人皆是内廷安排的,他们如今到底是忠心于谁,如今还未可知。” “那主子,咱们该怎么办?”子桑采霎时就紧张了起来。 昭昭笑了笑,一双眼里满是狡黠,“自是等他们露出了狐狸尾巴,挨个揪出来便是。” 子桑采略放下心,外头又有人禀报,“郡主,普渡庵慧静法师求见。” 慧静法师便是普渡庵主持,昭昭忙让人将她请到前厅相见。 “郡主今日搬入新居,老衲没什么好送的,只为郡主供奉了一串佛珠。”慧静法师笑着将一串红豆木佛珠递给昭昭,佛珠上还留有佛前所点的檀香味道,闻着就让人心生宁静。 “多谢主持。” 慧静法师又道:“老衲今日来,也是为慈姑庵的孩子们向郡主道谢,再有两日,便是长安灯会,孩子们做了不少花灯参加灯会,他们托老衲来邀请郡主,若郡主那日得空,可否出府赏灯?” 昭昭应下了,让慧静法师留下了孩子们展示花灯的地址,约定好她到时候一定会去瞧瞧。 等料理了一回府中事宜,已经是月上枝头,昭昭坐在火炉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隔壁今日送了什么来?” 青眉略回想了片刻,便道:“是顾世子身边的飞廉,送了两盆蟹八爪,已经打了花苞,如今在花房由人小心照料着呢,可要让人将它移来书房?” 昭昭摇了摇头,又翻起了手中书,“不必了,蟹八爪喜凉不喜温,搬来书房活不过两日就死了。” 她像是不经意的提起此事,转瞬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 灯会那日,长安城里连宵禁都解了,昭昭称病推了所有相邀她赏灯的请帖,低调的带着人从侧门出府。 已经入了夜,到处的房檐门廊上都已经点了灯,到处热闹的很。昭昭一行人隐在人群里,也并不算显眼。 青眉边走边解释道:“长安每年都会在洗水河畔办一场灯会,长安城中百姓,不拘身份高低,只要参加花灯比赛,拿了头名,上元节那日,长安各处都会挂上他做的花灯,还会呈入宫中,让宫中贵主们赏玩。” “所以,每年的长安灯会都是一场不小的盛事。” 不止是长安的各路商贩,就连勋贵世家,都愿意让家奴做几盏花灯参加灯会。是以年年都有各种巧思出彩的花灯看,不参加灯会的百姓也乐得在今日到处赏灯,也会买上些喜欢的花灯放着等上元节那日用。 昭昭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走到慈姑庵的孩子们展示花灯的地方,地方有些偏僻,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一群小孩儿正在将花灯挂在枝桠上。 是个十二三岁年级的小姑娘带着几个年岁小些的娃娃们在此摆灯。 那日在慈姑庵,就是这个小姑娘手带着两个比她还小的女娃娃,手脚麻利的做出了所有人的午膳,昭昭还记得她,便唤了她的名字,“七巧。” 叫做七巧的姑娘,惊喜的看着她,“郡主,您来了。” 小娃娃们也都走到她跟前,乖巧的同她行礼。 昭昭一笑,“出门在外,你们叫我一声姐姐就好。” 七巧机灵的很,带着孩子们甜甜的喊着姐姐,又请昭昭看她们做的花灯。 这些花灯用的材料寻常,做工却很精细,做骨架所用竹条和树枝打磨的光滑无比,罩灯用的宣纸上绘着玉兔、花猫等图案。 昭昭提起一盏灯夸道:“真不错,这些都是你们做的吗?” 七巧秀气的小脸,变得通红,“我们不会画画,灯上的图案是请普渡庵的师姐们画的。” 普渡庵的比丘尼们,都是出家人,今夜自是不会来灯会,不过她们会帮着慈姑庵的娃娃们在花灯上画些图案,这样也能卖个好价钱,贴补慈姑庵的花销。 忽而,七巧从一旁的背篓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盏花灯来,这盏灯一看便和其它的不同,她毫不犹豫地就将花灯递向昭昭,“姐姐,这盏灯送给您。” 这是一盏用荔枝木做骨架,用洁白的丝绢做灯罩,丝绢上又绘了嫦娥奔月图的花灯,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功夫制成的。 昭昭没收下,她温和道:“我不能收下它,你不如将它拿去参加灯会比赛,我想肯定能拿个不错的名次,听说只要参赛,就算不能拿个好名次,也都能卖出个好价钱呢。” 七巧仰着头看向她,认真道:“您是慈姑庵的恩人,这一盏灯还请您收下。” 她们的身侧,有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响起,“郡主不妨收下。” 娃娃们惊喜的奔向了来人,“岳大哥!” 昭昭也转过了身,她冲着来人笑了笑,对方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怔然了一瞬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今夜洗水河畔,不乏有情人携手同游,倒有些提前过了上元节的意思。 子桑羽原是默不作声带人跟在身后,此刻见状,他叹了口气,拉着自个儿妹妹,又低声唤了身旁的青眉,一行人便默契的离远了些。 就连那群孩子,也在七巧将花灯塞进了昭昭手中后,跑去继续布置她们的花灯。 二人之外仿佛多了一层结界,将外头的热闹隔绝在外。 片刻之后,昭昭开了口,“听闻北镇抚司近来连日在审一桩公案,岳大人今夜怎么有空出来赏灯?” 岳长翎略有惊讶,“郡主也知道此事?” 北镇抚司五日前,捉拿并州刺史入长安,还在连日审问中。 昭昭不过是听了一耳朵,“略有耳闻,听说并州刺史贪污了军饷,数额颇丰。” 子桑采在一旁等的有些无聊,干脆用凉州话同子桑羽说起了闲话,“哥,主子同岳大人真有缘,竟有碰巧遇上了。”她想,这位岳大人定然就是主子要找的梦中人了。 子桑羽告诫的看了她一眼,“你若能聪明些,主子不知省多少心。” 若是子桑采聪明一些,也应该知道今夜这场偶遇,也许不是有缘,而是有心为之。 “哥,你怎么又骂我。”子桑采不满道,“我虽不聪明,可是我多了解主子呀。” 子桑羽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行了,别胡闹了。” 青眉站在一旁,将他们兄妹二人的言行看在了眼中,不由笑道:“二位真是兄妹情深。”她自幼入了宫,同家中就没了干系,父母姊妹也早就断了亲缘,说起来她此刻是有些羡慕的。 见昭昭已经同岳长翎行在洗水河畔上,他们默默地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 当然不是只遇见一个人了。 灯会偶遇 冬至才刚过的时节,长安城就像是御前九阶上雕刻的那条蟠龙,也要趁着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趁机打盹儿,也懒散了下来。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小雪,路上行人却不惧风雪,纷纷涌向洗水河上最热闹的地方,那里是前两日搭建出来的一处九层玲珑塔,玲珑塔上悬挂花灯无数,行人花三个铜板就换上一枚红签,为喜欢的花灯投签,得签数越高者,花灯就能往上层挂,在规定时间内,一直保持塔顶的位置,便能胜出。 昭昭忽而伸手将头上兜帽往下压,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岳长翎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抬眼看向前方,倒是巧的很,今日宫中贵人竟也会出宫看这场灯会。他拦下一旁货郎,从挑了一方淡粉丝帕。 “郡主若是不嫌弃,可用这方丝帕遮面。” “好,多谢你。”昭昭含笑接过,用丝帕做了面遮,遮住了下半张脸,今夜倒真是热闹,想见的、不想见的人,都遇上了。 她刚系好面遮,四皇子竟抬眼朝她们站的地方看来,神色变了又变,同身旁人低语了几句。 而后,便有侍卫模样的人走过来,打了个千儿,笑道:“今日倒巧,竟在此处遇见岳大人,四爷请您一见。” 他又看向昭昭,“这位姑娘是?” 岳长翎朝前走了半步,将昭昭遮住了大半,他素来是个冷淡人,见着四皇子心腹,也不见多热情,他淡淡道:“是岳某家中小妹,我嘱咐她几句,便去给四爷请安。” 侍卫这才狐疑离开,他总觉着岳大人这位小妹,那双眼生的他像是在哪儿见过,真是奇了怪了。 等人走远了,昭昭便道:“岳大人自去就是,我再逛逛也要回府了。” 岳长翎犹豫了一息,道了一声好,这才朝四皇子走去。 等四皇子一行人走近了一旁茶楼,子桑羽才领着人上前,“主子,咱们是回府还是去别处逛逛?” 昭昭是无所谓回去还是留下,见子桑采对那玲珑塔止不住的好奇,忍俊不禁,“来都来了,总要同旁人一样,看完今夜的灯王是谁。” 此时,那些挂在玲珑塔上的花灯,位置是瞬息万变,眼见塔顶的花灯是一眨眼就变换一次,争夺头名十分激烈。 她将玲珑塔上的花灯仔细看过一遍,便道:“阿采,我要投那盏流云飞马八角灯。”那盏灯还在第三层,想来是没有几个人看中。 子桑采却欢欢喜喜的拉着青眉去了签台,掏了三个铜板付给店家,店家迟疑道:“姑娘可要换一盏。” “那盏灯位置不算太好。还有一炷香,比赛可就结束了。” 子桑采坚定道:“不必换,我家主人相中的就是最好的,我就投它了。” 店家这才写好了红签递去给挑灯人,挑灯人算过签数,拿着长杆挑起那盏流云飞马八角灯往上一层挂去。 子桑羽无奈道:“主子,你不必放纵她的性子。” 自小到大,昭昭都纵着子桑采,旁人都成长迅速,只有子桑采心性还带着几分天真。 昭昭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再多待一炷香又有何妨,我也想瞧瞧是哪盏灯能拔得头筹。” 子桑羽不再多话,只在一旁茶棚点了一桌茶点,边喝茶边等结果。 最后越来越多人投签,挑灯人手脚轻快的变换着花灯的位置。 只有那盏流云飞马图自上了一层后,再无动静。 眼见着那一炷香也要烧到尽头了,店家拿着红锣鼓,走到塔下准备敲锣宣布胜出者。 塔下众人皆是屏息凝视,等着最后花落谁家。 那盏灯喜欢的人不算多,昭昭也不恼。 店家清了清嗓子,“我宣布……” 突然,人群中有人开了口,“且等等。” 昭昭随着众人看向说话人。 说话人是跑着来的,他走到店家跟前,朗声道:“我家五爷还没投签呢,店家,可还赶得上投签?”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塔下人听个明白。 店家脸色一变,而后忙堆笑拱手道:“香还未燃完呢,当然赶得上,不知五爷想投哪盏?” 昭昭端茶的手一顿,她那位五表兄怎么来了? 她虽只见过赵成珩两回,却知道这位旁人口中称的五爷,是位随性之至之人,特别是宣帝都管束不住他以后,整个长安城里也无人敢管束他。 幸好这位五爷,行事虽然荒唐,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之事。 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赵成珩带着人走上前来。 昭昭一眼就看见了走在赵成珩身后的人。 那人兴许是生来就万众瞩目。 人群中,不知是谁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大喊了一声,“是顾世子!” “顾世子!” “顾世子!” 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顾淮的女子,在人群的掩盖下,开始喊了起来,其中还不乏男子的声音。这些声音越传越广,两旁茶楼坐着的客人也都纷纷探头看来。 被万众瞩目着的人不见半点儿恼意,还朝着人群点了点头,这一下又激起众人惊呼。 子桑采结结巴巴道:“顾世子,今日可真好看。”竟是看迷了眼。 昭昭抿了一口茶,不禁感叹道这男子长得太过出众,也有了那么两分红颜祸水的意思,竟能引得人人都为之疯狂。 赵成珩走到玲珑塔下,扫过玲珑塔,啧啧了两声,转身问,“阿晏,你说投哪盏花灯?” “我瞧着今年的花灯,都差不多。” 店家忙道:“是是是,顾世子您说,您要投哪盏,小的这就让人写签。” 所有人就看向顾淮会投哪盏。 顾淮无奈一笑,朝店家客气道:“我先看看。” 店家忙道:“您看就是了。” 顾淮点了头,便认真地端详起玲珑塔上的花灯。 众人开始纷纷议论他会选哪盏。 子桑采也不住好奇,“主子,你说顾世子会选哪一盏?” 昭昭思考了一瞬,便道:“此刻随便选哪盏,也改变不了结果,他自然是随意选。”一枚签对现在的结果,根本没有影响。 不对,她又思索了一会儿,方道:“若他选了之后,别人纷纷换签,那结果可就难定了。” 照众人追捧顾淮的程度,昭昭竟觉着她的想法是对的。 她看向顾淮,笃定道:“他肯定会选塔顶那一盏。” 反正那盏花灯无论如何都已经赢了头名,随大流选,准不会出差错。 顾淮将塔上花灯都给看了一回,终于停下脚步,开口道:“店家。” “我这枚签,是最后一支了,可对?” 店家忙不迭地朗声道:“那是当然,香已经燃尽,您的签就是最后一枚。”店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幸好顾世子给了他台阶,不然一会儿要是众人都改签,那他这灯会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我投那盏流云飞马灯一签。” 众人静默了片刻,而后爆发了议论。 “顾世子怎么就投了那盏灯呢?” “那盏灯有什么好的,我见就几个人选它。” “我怎么觉着越看越好,顾世子眼光肯定不错。” “早知道我也投那盏了,过年的时候同别人说起,也能说我和顾世子眼光是一样的。” “……” 子桑采激动道:“主子,顾世子选了咱们投的那盏!” 谁能想到那盏不叫人看好的灯,居然不止主子一人看中! 她就说她家主子眼光是最好的。 昭昭没回答,她此刻惊讶的不行,这人怎么总是让她觉着意外。 挑灯人收了红签,可惜签数还是不够,那盏流云飞马灯依旧不能更上一层。 赵成珩嫌弃的看着它,“阿晏,你怎么就选了那盏,它都夺不了好名次。“ 顾淮唇边露出一丝浅笑,“我觉着它寓意极好,流云飞马,自在随心。” 灯会决出了今岁花灯头名,那盏挂在琉璃塔顶端的花灯,应该是万众瞩目才对,此刻却极少人欣赏。待赵成珩同顾淮一离开,众人皆上前围着那盏流云飞马灯,出价抢购。 叫人叹为观止。 ※※※※※※※※※※※※※※※※※※※※ 顾淮:长安gdp第一驱动者 为了能够成功更新,我试了很多种方法,终于换了个游览器更新成功了。 明天我要稳定三千字更新 多谢无所谓小可爱的投雷,笔芯~ 羊肉锅子 凑过了灯会的热闹,昭昭便避开了人群,往僻静处离去。 子桑采一路上依旧忍不住感慨,“主子,那盏灯竟卖出了五千两。” 她是见过冤大头,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呀,一盏再普通不过的花灯卖出了这般天价,就因为它是被顾世子看中的? 青眉向来稳重,此刻却也放松了心情,说道:“咱们长安城里,只要是顾世子相中的东西,总是能卖出好价钱。 昭昭一笑,“那这长安城的店家岂不是日日都盼着他去店里坐坐。” 她起了两分促狭心思,腹诽道,若有那求财的店家将他绑了往店里一放,不出十天半月,可能就成天下第一的富豪了。 那画面忽而就在她脑海中浮现,说不出的有趣。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先前玲珑塔下,她听见那人说上一句。 “自在随心。” 她轻叹一声,“自在随心。”这四个字说的是真好。 那人竟然同她见着那幅流云飞马图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相同的。 若他们是朋友,何该称得上一句知己了。 * 灯会的热闹氛围仿佛还充斥在长安的各个地方,老百姓欢喜的做着年节的准备,丝毫不觉朝堂已经开始生有异象。 昭昭一早便收到了子桑羽带回来的消息。 子桑羽道:“北镇抚司终于从薛仁口中审出证词,此刻正赶往兵部尚书宋怀家中搜查他同薛仁往来密函和赃银。” 并州刺史薛仁,贪污十万并州军饷,宣帝大怒,将其下入诏狱,由北镇抚司审问。 “只是,北镇抚司的人刚到宋怀家中,宋怀却被烧死在了书房,薛仁口中的密信和赃银并未搜查出。” “如今死无对证,北镇抚司指挥使今日入宫,向皇上请罪。” “而三皇子一派也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怒斥北镇抚司屈打成招,诬陷忠良。”宋怀同三皇子外家有些亲戚关系,宋怀一向拥立三皇子入主东宫。 “如今朝堂上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昭昭轻叹了一口气,“动作倒是很快。” 北镇抚司前脚刚去宋家,宋怀竟已经葬身火海,死的蹊跷至极,薛仁贪墨一案又断了线索。 不过,宋怀一死,也算是砍了三皇子的一臂。三皇子元气大伤,势必会有一段时间自乱阵脚。 朝中形势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转变。 昭昭拿起笔快速地在纸上写着。 “宋怀一死,北镇抚司将宋家所有人都抓回了诏狱严审。” 子桑羽又道:“并州节度使连上十三封血书,于今晨送到御前,他要朝廷为并州兵马讨一个公道。” 这些年来,并州兵马为剿匪牺牲颇大,却一直没有办法做到将匪众全部剿灭。 而今薛仁贪墨案被揭发,知道这些年薛仁扣下十万雪花银,并州民怨四起,军心动荡,若是朝廷处理不当,恐会生变。 “皇上也已经下诏,将传令凉州派遣三千精兵前往并州协助剿匪。” “朝臣虽有非议,不过岳相上表,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查出宋怀的死因,堪堪压下皇上为何会调凉州兵马。” 众人皆知,凉州兵马具是镇北王麾下,只听令镇北王一人,三千凉州精兵,若调去并州,生了事端会一发不可收拾。 昭昭安静听完子桑羽的汇报,她的信也已经写完封口,她将信递给子桑羽,“你即刻启程,赶往并州同玉叔会合,将长安形势一一告知玉叔。” 子桑羽却没有立刻领命,“主子,这些日子,郡主府恐怕不会安生,属下还是留在长安保护您,玉将军那儿,属下安排别人去送信。” 朝堂上那一群老狐狸,是闻风便知腥味,宣帝突然要从凉州调兵三千,此举来的突然,恐怕那群老狐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昭昭摆了摆手,“我在长安能有什么危险,倒是并州情况复杂,你去之后务必要处处小心。” 子桑羽一向以她的安危为首要,这一点昭昭明白。 她拿出了刻有昭字的玄铁令牌,递给子桑羽,“你现在就启程,赶去并州与玉叔,这是军令。” 子桑羽面色一紧,接过了令牌,应了声是便匆忙离去。 昭昭在书房里也没有待多久。 子桑羽走后不久,她推开了门。如今,外头院子里已经面上了厚厚一层雪,白的直晃眼,院墙房顶之上也都面上了厚厚一层雪。 她看着白茫茫一片,静候了片刻,心中郁气消了不少。 她轻松笑道:“让厨房晚膳就准备羊肉锅子,这样的下雪天,配上一锅羊肉才会暖和。” 冬至要吃羊肉,过了冬至,羊肉便不大好买了。 她却又有些馋那一口羊肉汤的鲜味。 婢女应了声是,向厨房去传话了。 青眉是在厨房采买出府半个时辰后,让人将她给捉了回来。 昭昭坐在大堂的主座上,她捧着清茶喝了一口,方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她浅浅一笑,似是好奇,“说说吧,你去采买羊肉,是怎么走到城东去的?” 郡主府坐落在城西,城西自是有菜市,何须跨过整个城西朝城东去。 跪在地上的婆子抖得像是筛子一般,哭的眼泪鼻涕俱下,“奴婢冤枉啊,城东柳家肉铺的羊肉向来是长安城中肉质最上等的,奴婢想着既然是做锅子,自然是要最新鲜的羊肉才行,这才舍近求远,去了城东。”哪里能想到,郡主会一直派人跟着她,还将她抓了回来。 昭昭便问厨房的其他人,“她说的可是真的?” 厨房管事忙上前,“王婆子说的确实没错,城东柳家肉铺的羊肉是整个长安最好的。” “长安人家,若是要做羊肉锅子,大多都会去柳家肉铺买羊肉。” “王婆子所言非虚。” “ 昭昭惊讶道:“是吗?看来是我想多了,以为王婆子是要去城东做些什么。” 王婆子哀嚎道:“奴婢对郡主绝无二心。”她哀嚎的很是伤心,活像是下一刻就要以死自证清白。 昭昭勾了勾嘴角,吩咐道:“你们还不快给王婆子松绑。” 这将人捉了又放的一出戏码,人人都没有看明白。 待挥退众人,憋了许久的子桑采终于开口,“主子,王婆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她实在不明白,只是今日阿兄突然离府,离开之前只来得及交待她一句要万事都听主子的话。阿兄是主子亲卫,从不曾离开主子身旁,而今却突然离府…… 主子又将王婆子抓了又放。 主子先前还告诉她,郡主府里的奴仆可能有问题。 子桑采一时头疼的很。 她不是愚笨,只是问题堆的多了,就会想的头疼。 只有一点,她想得清楚,有人要害主子呢。 昭昭抿了抿唇,笑道:“她当然有问题。” 王婆子说错了话,可是她自己却没一时反应过来。 “明日就能见分晓。” 她是该开始动手将这漏成筛子一般的郡主府好好打理一回,看来这回钓上的可不止是一条鱼了。 王婆子被抓又被放了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郡主府,众人议论纷纷郡主怎么突然对厨房发难?就连王婆子自己,被放了以后,先是松了一口气,过了半晌,却惶惶不可终日,她为了自证清白,说错了一句话。霎时,她的背上汗毛耸立起来,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王婆子这一夜是如何辗转难眠,到了第二日,她便生了场大病。 厨房管事哭着脸向青眉汇报此事,“王婆子昨日夜里发了寒症,眼瞧着是不行了,青眉姑娘您看,可是要暂时将放她回家,还是单独给她挪一间屋子住着?” “这寒冬里,她的寒症传给了旁人,就不好了。” 青眉奇怪道:“好好的,她怎么就生了病?” “王婆子胆子小,许是受了惊吓。”管事道。 青眉皱了眉头,去请示过昭昭,方道:“让她归家吧,郡主说昨日让王婆子受了委屈,回家后好好歇着。” 厨房管事忙谢了恩,回去就让人收拾了王婆子的行李,安排了俩人送王婆子回家。 ※※※※※※※※※※※※※※※※※※※※ 王婆子万万没想到,多说多错。 昭昭:钓鱼中。 今天少的字数,我明天补上。 危险浮出 飞廉提着刀走回棋阁里,棋阁烧着炭火,温暖如夏,他忍不住擦着脸上滚落的汗珠。见顾淮正与自己下棋,他素手执了一枚白棋,久久未落子,一时竟让人分不清他的手与棋子哪个更像是玉石。 他那过分眉眼淡淡,却又像是罩着一层郁气。 飞廉知晓他心情不好,再过五日,就是大少爷的忌日。 他家主子同大少爷乃是双生子,前后就差了不到半刻钟出世,长相一模一样不提,性子虽南辕北辙,一个沉稳,一个顽皮,但是兄弟二人感情一向最好。特别是大少爷向来最疼爱的就是同胞弟弟,从知事起,就处处护着。 二人的生母去的早,顾侯爷又有几房妾室,整个侯府里,最疼爱顾淮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与他同岁的兄长了。 自大少爷早夭后,每年年关,就成了他家主子最难熬的时候。 飞廉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主子,你猜属下刚刚在后院瞧见了什么。” 就算是今日院里的积雪没过了他的脚脖子,飞廉也在后院练上半日刀。后院没人,地方又够大,他想要怎么练刀,都不会打扰了主子清净。 只是这后院同隔壁郡主府就隔了一条半丈来宽的巷道。 他耳力不错,练刀的时候听见了异动,就趴在墙头往外看,这一看就看见了郡主府的西角门处有人鬼鬼祟祟的转悠着。 顾淮神色逐渐清明,他终于将白子落下。 十九条纵横连线的棋盘上,黑白色的玉石棋子错落分明,却又分不出胜负。 他叹了口气,自己同自己下棋,怎么能分出一个高低来呢? 他漫不经心的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棋盒里,语气平淡:“我不想猜。” 他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如此,飞廉跟了他多年,自然是知他是因为大少爷忌日将近,心情不好,不想同任说话,他忙道:“属下发现有人在后巷窥视郡主府,行踪鬼祟的很。” 顾淮原是在慢悠悠的分着棋子,听见这话,终于看向飞廉。 见顾淮上了心,飞廉也不再卖关子,“属下想,那些鬼祟之人,定同此番皇上下诏调遣三千凉州精兵前去并州有关。” 飞廉像是自言自语道:“可是属下听说,郡主安排了子桑羽带人随使臣一起出发前往并州,与从凉州来的玉将军汇合。” “主子,您说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是不知道郡主府已经被人盯上了,还是知道了也不怕?” 这就是飞廉没想明白的地方,郡主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子桑羽支走,原就危险的处境,不是会变得更艰难吗? 顾淮手中握着的棋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带上了他的体温。 过了片刻,他将那棋子扔进了棋盒,玉石相击,落得一声轻响。 * 青眉轻手轻脚进了书房,回着话,“郡主,先前王婆子已经被送回了家,按照您的吩咐,将赏给王家的布料和糕点,摆在了院子里,街坊邻居都知道您给了王家赏赐。” “果然不出您所料,王婆子的病愈发重了,今日她家来人,说王婆子这病一时是好不了了,恐是不能回府当差了。” 青眉觉着无奈,当初太后娘娘让内廷挑的入郡主府伺候的这一批人,简直可以称得上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昭昭放下笔,她刚写完了一副大字,只是今日心浮气躁,这幅字写的实在不像话。 她将纸团成了团,扔进了纸篓里,方道:“其他人呢?” 王婆子背后主子到底是谁,昭昭不在乎。反正如今,王婆子想要传出府去的消息,背后之人已经选择不信了。 青眉便道:“许是因王婆子一事,这几日不少人按捺不住,总是寻借口,递条子出府。” “郡主,看来不多时,就会有人按捺不住动手了。” 青眉汇报完,见昭昭时不时的揉着额头,便问,“郡主,您不舒服吗?” 昭昭笑了笑,见上好的一张洛阳宣纸被她写毁了,难免有些可惜,干脆搁笔不再祸害纸。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夜不曾睡好,有些头疼罢了。” 青眉关切道:“可要递牌子请太医来瞧瞧?” 昭昭摆了摆手,“不用了,没什么大碍,多休息两日就好了。” 她睡不好的原因,向来也只有一个。 而若是让大夫来诊病就能痊愈的话,她也不会一‘病’就许多年。 高义公主时常无奈,说她是因为这世上所有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拥有,所以才会被一场梦给困住,让那场梦成了她的心结,蛊惑了她的理智,终究会成为心病。 这回来长安前,高义公主也是抱着自个儿女儿能够解开心结,方才舍得让昭昭前来。 青眉见她说没事,也只好应了声是,府中还有不少杂事,她便告了退离去。 昭昭叹了口气,拾起那方被她放在暖炕上,折叠整齐的淡粉色丝帕,看着它发起了呆。 这方丝帕还是灯会那日,岳长翎送给她遮面所用。 对方好像已经开始有些喜欢她。 如今看来,一切都可以顺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 只是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那梦有多让她伤心,她如今就应该有多欢喜才对。 冬日的天色暗的极快,昭昭待在书房里,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子桑采跑了进来,“主子,快出来看,西角院里头掉了个人进来。” 昭昭睁开双眼,眼中迷茫之色淡去,“怎么回事?”她随手将丝帕搁在了小几上,压下了心中那些纷乱难解的情愫。 子桑采忙道:“婢子刚刚去库房取咱们明日入宫要带的东西,刚路过西角院,就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闷响。” 西角院平日里只是摆放府中多余的桌凳,平日里也无人进去。所以传来一声响,子桑采就忍不住推开门去瞧,一看,院墙角的雪堆里多了个晕过去的黑衣人。显然她听见的那声闷响,就是这黑衣人,摔进雪堆里发出来的。亲卫也很快就赶来,将黑衣人捉住,如今就关在西角院里。 昭昭去到西角院,那里已经被随她从阿罗来的亲卫团团围住,还有不少奴仆在院门前探头朝里看。 见着她来,众人赶忙请安。 昭昭也懒得将人群驱散。 她径直走进院中,就看见那黑衣人已经醒过来,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正神色茫然看着周围,显然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突然被抓住。 贺岚走到她身旁,用凉州话说道:“主子,此人只有后颈上有被刀背敲击之伤,他应该是被人敲晕后,又被扔进这院子里的。” 昭昭一愣,“不是你们抓到的?” 贺岚露出了些许惭愧神色,“不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追上此人。属下无能,只看见那人的背影,追上去时,他已经消失不见。” 郡主府上的巡逻轮值前日才刚换过一回,空出了巡视的死角之处。 这是昭昭故意为之,不想还真就抓到了一尾鱼来。 贺岚发现了黑衣人动静,只是耐着性子,想要再等等动手,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将人给打晕,扔进了西角院里。 昭昭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仔细看着院墙上的痕迹,今日到处都面上了雪,只有黑衣人掉下来的地方,痕迹缭乱。 贺岚举了火把过来,犹豫道:“主子,那人的足迹,最后是落在隔壁院外。” 隔壁是顾家别院,住着顾家世子。 “属下已经将足迹给抹去,没被别人发现。” “可要让人去隔壁查查,到底那人只是从顾家逃走,还是顾世子让人动的手。” 两句话皆有怀疑顾家有不轨之意。 昭昭愣神了一瞬,摆了摆手道:“此事不急,晚些再说,暂且瞒下。” 贺岚又问,“主子,那此人如何处置?” 将这黑衣人绑来后,还未曾审问过。 昭昭只盯着院墙上的痕迹,头也没回,吩咐下去,“府中进了贼,自然是要交由官府处置。” 贺岚又要走,昭昭又喊住了他。 “等等,贺岚,你直接去北镇抚司,就说我担心此人可能同并州刺史贪墨案有些关系,请北镇抚司派人来好好查查。” 院外奴仆原是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听见北镇抚司四个字,皆缄默不语了。 “是。“贺岚领命,速往北镇抚司去了。 黑衣人被扔进了房中严守。 昭昭站在院子里,她背对着众人,原是气定神闲的她,微微皱了眉头,露出了纠结之色。 事情都朝着她所布置的进行着。 可顾淮这一插手,她岂非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打更人梆子敲了第三下,西角院中依旧灯火通明,昭昭坐在椅子上拿着那瓶迷香看了半晌,方看向那黑衣人。 一旁亲兵将那黑衣人口中塞的粗布取下,又怕他咬舌自尽,便将他下巴卸了。 黑衣人被卸了下巴,说话含糊不清。 只听见他断断续续说着:“我死也不会说,你直接杀了我就是。” 昭昭不免觉着好笑,走到黑衣人跟前,用着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道:“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谁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你的死活呢?” 她说完这话,便又不作声的坐了回去。 黑衣人惊恐迟疑的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传来脚步声,青眉也匆忙进屋传话,“郡主,岳大人来了。” 昭昭弯了弯嘴角,点头道:“知道了。” 岳长翎带人走了进来,他是从北镇抚司赶来,还穿着那套红黑交错的收腰绑袖官袍,腰间悬挂着那把黑漆腰刀,冷峻的一张脸似裹着冰霜,浑身上下都透着诏狱的血腥气,屋中人不自觉地想要回避。 他的目光落在昭昭身上时,方缓和了一分。 岳长翎先是行了一礼,“臣岳长翎,见过郡主。” 昭昭微微颔首,“岳大人,想必贺岚已经告诉你前因后果。” “是。”岳长翎道,“臣已经安排人手守在郡主府外,此事便交由北镇抚司来处理。” “辛苦岳大人了。” 北镇抚司缇骑在府中进行搜查,昭昭同岳长翎站在廊下,看着他们举着火把的忙碌身影,北镇抚司的缇骑,自是审讯搜查的好手,搜查中竟抓到了几个不安分的想要从角门偷摸出府之人,一并同那黑衣人绑了,看押起来。 有外贼潜入郡主府,又有内贼想要往外传递消息。怎么看,郡主府都是个不安全的地方。 岳长翎犹豫了片刻,斟酌了一番用词方道:“郡主府既不安全,郡主不妨请奏太后,搬回宫中暂住。”宫中无论如何,都比郡主府安全。 昭昭偏过头看向他,他眼中的关切并不作伪,让她觉着心里一暖。 只是她摇了摇头,笑道:“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舅父的恩准,从宫里搬出来住,又怎么能搬回去呢?” 说完这话,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岳千翎会如何回答她。 岳千翎低头看着她,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 片刻后,他方道:“这些日子,臣会派人保护郡主的安危。” “夜深了,郡主不妨先回去休息。” “剩下的事情,臣会处理。” 昭昭弯了弯眉眼,留下人手协助岳千翎,方带着子桑采离开西角院,回了主院。 子桑采替她解着发辫,说道:“主子,看来岳大人对您还真的上了心,刚刚贺岚同婢子说了,他一去北镇抚司报案,北镇抚司就准备派两名百户带人前来,是岳大人主动说他来处理,听说岳大人忙宋怀一案,已经两夜不曾合眼。” 昭昭抿了抿唇,“好像是这么回事。” 子桑采又道:“主子,岳大人肯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梦中人了。” 这回,昭昭没回答她。 ※※※※※※※※※※※※※※※※※※※※ 我终于写出来了。 昭昭和我写过的女主都不一样,她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 下章男女主碰头,嗯就是这样。 谢谢音音快逃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笔芯 清茗草舍 昭昭到了长寿宫,太后问她,“昨夜你府中进了贼?” 昭昭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贼人已经抓住,北镇抚司已经接手此事,还请外祖母放心。”她说这话时,话中满是不在意。 太后或多或少已经开始了解这外孙女的性子,如今见昭昭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犯嘀咕,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成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只是见她有主意,太后便歇了要派人前去郡主府料理府中事宜的心思。 太后摆了摆手,“罢了,你既有主意,哀家就不过问了。” “行了,你自去吧。” 昭昭起了身告退,自去三公主处。 今日是三公主设宴,昭昭入宫便是为此事。等她到了韶华殿外,便听的殿中丝竹管弦之声,三公主喜好伶人歌舞,也喜好设宴作乐。韶华殿中时常热闹的很。 宫人见她到来,竟是先进殿中传话,留她待在原地。 殿门微阖,子桑采面色变了几变,方才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三公主这分明就是有意针对她家主子,这冰天雪地里,也没有让人站在殿外等候的道理。 半晌之后,三公主近前宫女方才缓缓走来,是青黛,她神色略带歉意,行礼道:“郡主快请进。” 她随着宫女入了韶华殿,三公主宴客的花厅,已经来了不少闺秀,见着她来,忽而就止住了笑声,皆看向她。 三公主略抬了眼皮,只不咸不淡道:“你今日可是来迟了些。” “定要自罚三杯才可。” “还不快给郡主倒酒?” 来者不善。 这四个字就差没有写在了三公主脸上。 昭昭茫然了一瞬,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三公主。 竟是太后生辰那日,她恰巧碰见三公主问顾淮为何不肯娶她一事。 过了这么多日,她都快忘记此事了,不想三公主还放在心上,而且看上去已经对她极为不满,想来今日是要给她脸色瞧了。 她心中不免觉着好笑,饮了三杯方入座。 三公主冷眼瞧她,怎么看她怎么都不顺眼。 一旁闺秀们你看我,我看你,忽而就有人开了口,“听闻郡主府昨夜进了贼,连北镇抚司都去了,郡主可还好?” 昭昭冲着说话的姑娘一笑,“我自是无大碍,多谢柳姑娘关心。” 被昭昭称作柳姑娘的再次开了口,“我还听说是岳千户亲自带人去郡主府中查案,什么样的贼值得岳千户出马的?” 这话一出,三公主面色愈发难看。 昭昭瞥了三公主一眼,才慢慢悠悠说道:“柳姑娘这话是何意?” “北镇抚司要派何人查案,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是柳姑娘觉着,我府中进了贼这样的事,不值得官府来人查查?” “看来倒是我大惊小怪,就算进了贼,也不该惊动官府。” 柳姑娘脸忽然涨得通红,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郡主误会了。”她原是想着在三公主面前,昭昭不敢多说什么,不想人家直接就将话给顶了回来。 三公主冷哼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青黛拉了拉袖子,青黛附在她耳边道:“主子,您冷静些,您不是还要问郡主话吗?”将人给得罪狠了,瞧此刻郡主的态度,只怕会碰个冷钉子。 三公主忍了气,却还是忍不住话中带刺道:“表妹说话还是和气些吧,柳家姑娘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咱们还是听曲儿吧。” 听的这怨气十足的话,昭昭只是一笑,端了茶朝那位柳姑娘举杯后,轻抿了一口,随着众人听着伶人奏乐声。 她是怡然自得了,三公主却是咬牙切齿,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都快将手掌心给掐出了血。 曲终人散时,三公主将闺秀们都给打发了,“表妹留步。” 看着三公主不善的眼神,昭昭暗自叹了口气,兜了这么大一圈,她这位三表姐原是为了请她才设了这一场宴。 三公主遣退了周遭宫人,若非是青黛在旁宽慰,她想必是丝毫客气都不会给昭昭留。 昭昭微微颔首,“不知三表姐留我有何事?” 三公主冷冷道:“你那日突然出现打断我和阿晏。” “是因为你也喜欢阿晏,对不对?” 昭昭不咸不淡道:“三表姐想多了,我那日只是恰好路过罢了。”她说的是实话,若非是路过,谁会愿意插手别人的闲事。 三公主一恼,再不顾青黛在旁轻扯她的袖子让她冷静,直截了当道:“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打阿晏的主意,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在长安是个什么处境,你的婚事是我父皇说了算。” “你最好识相,安生的待在你的郡主府,不许同他有来往。” 郡主府同顾家别院一墙相隔,三公主日日都觉着心中不安。 今日她定是要让昭昭知道,什么人是她不能招惹的。 青黛脸色大变,加重了语气在三公主耳边道:“主子,慎言。” 昭昭抬起头看她,不解道:“我虽不喜欢顾世子,可此事同顾世子不答应表姐并无关系。” 这世上的人,果真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情这一字困住。 昭昭自己这几日心中就像是罩着云雾一般,此时此刻,她从三公主眼中看见的情痴怨嗔都太过深刻,她有些突破的感悟,这份感悟却转瞬即逝,她还未抓住就消失不见。 她这话激得三公主怒气更甚,“你再说一次?” 昭昭抿了抿唇,暂且先放下了自己的心事,对三公主也认真了起来,“表姐既然这么喜欢他,可有请求舅父为你同他赐婚?” 三公主就像被突然点了哑穴一般。 昭昭见她如此,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想必舅父是没有答应表姐。” “表姐为何不想想舅父为何不答应你。” 昭昭还有许多话想说,说出来或许日后三公主再不会同她纠缠她喜不喜欢顾世子的话,可一见三公主此刻神色悲戚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她心里头竟然又起了几分怜悯之情。 兴许是见三公主为情所困的模样,有那么点儿可怜。 也兴许是她自己,好像也是如此。 那些话在她嘴边绕过了一回,便吞回了肚子里。 她起身颔首道:“表姐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这回,三公主连让人送客的话都不说了。 回了郡主府,子桑采方憋不住话说道:“主子,你今日在韶华殿说的那番话,可太解气了,怼的三公主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 三公主又是让人轻慢主子,又是让人在宴会上对主子挑刺,若是别家小姐早就被三公主拿捏的抬不起头了,可主子是凉州的郡主,是凉州的天空上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怎可能让人轻易的就让人拿捏住了。 昭昭解着头饰,苦笑道:“我那番话,也并非是为了怼她。” 她要是真心想要怼三公主,只需一句顾世子不想尚公主不过是因为并不喜欢你,就能将三公主彻底给击溃。 子桑采拿过发梳,还有红绳给她编发,一边叨叨着她的不解,“主子,你说三公主既然这般喜欢顾世子,皇上为何不干脆随了她的心愿,就算顾世子活不了两年了,三公主至少可以也能过几年快乐日子。” 昭昭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忽而想起了昨夜同岳千翎站在廊下时的谈话。 她原本期待的反应,岳千翎却并没有给她。 片刻后她才轻轻张了薄唇:“谁知道呢?” 编好了头发,昭昭让贺岚进来,递给他刚写好的笺子,“你去隔壁传个口信,便说我想同顾世子见上一面。对了,别走正门。”大抵今日刚听了三公主的心事,她一时竟有些心虚,不想同顾淮牵扯颇多。但她又疑惑,她又不是心中有愧,为何又要心虚呢? 可她有些话,是要同顾淮当面说说。 贺岚点了头,他没有子桑羽那般敏感,若是子桑羽在此,定会立刻开口阻拦,可惜贺岚立马就出了郡主府,从院墙上翻进了顾家别院的后院里…… 与飞廉四目相对。 飞廉立刻警铃大作,他自然是认得贺岚,还颇有几分心虚。 贺岚原是做好了会打一场的准备,见飞廉握着刀待在原地没动,他忙道:“想必你就是飞廉小兄弟,我非贼人,我是隔壁郡主府之人,郡主差我来给顾世子传个口信,这是我家郡主的亲笔。” 飞廉见他竟知道自己是谁,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方带着他去了。 飞廉做了亏心事儿,路上忍不住问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飞廉?” “你同子桑统领形容的一样。”贺岚知道他是顾淮亲信,便直接开口道。 飞廉一惊,那个子桑羽果真是不可小觑。 他领着贺岚见过顾淮,等贺岚一走,飞廉才道:“主子,郡主果真猜出来了昨日我们出了手。” 顾淮看了他一眼,“这有何奇怪。” 昨日隔壁去往北镇抚司报案时,顾淮便明白他们帮忙抓了那黑衣人,不过是多此一举。他原是想要提醒邻居,有人在窥视还是小心为上,不想邻居只是做局会做到那般地步。 飞廉抬头看了顾淮好几眼,方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真要在那日见郡主?” 好巧不巧,隔壁郡主竟约了大少爷忌日那日同顾淮相见。 飞廉原想提醒,却没想到顾淮答应了。 顾淮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在刚写好的祭文之上。 他一年比一年不知该如何同深埋六尺之下的那个人说话,祭文上寥寥数语,便是他这一年所有心事。 飞廉不再扰他,出门专心准备起了祭祀一事。 又过两日,一辆不起眼的青釉小车离开了郡主府,驶向出城的方向。 子桑采第三次撩开帘子朝外头看,不解道:“主子,你说顾世子为何约咱们到那种地方相见?”这条路怎么看都是荒僻得很,再往前走,她好像还瞧见了孤坟。 “去了不就知道了。”昭昭也想不明白,顾淮总不能是为了同她避嫌才选了这样一处地方。 昭昭心中一动,“你那日同我讲过顾世子之事,你可还记得顾世子的那位兄长是何时去世的?” 子桑采努力的回想了片刻,“婢子也不记得具体时日了,只记得顾家大少爷是因为冬日里落水,方才没了性命。”那日宫女们简直是事无巨细的将顾世子的故事同她说了一遍,而她向来出了昭昭的事,别的事也记不住多久。 昭昭微怔,可不就是这个时候,看着窗外景致愈发清冷荒凉,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等车夫将马车停下,“主子,咱们到了清茗草舍了。” 昭昭走下马车,看见那处挂着清茗草舍四个字的简陋小院,还有小院旁的一片松柏,她开了口,“阿采,你将那件素色披风取给我。” 子桑采虽不解,却也照做。 等昭昭换上披风,将衣裙遮住,方叩了院门。 院中只有一位老婆婆,见了她来,忙道:“贵人请进屋稍坐,少爷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昭昭抿了抿唇,她都已经来了此地,也没道理佯装不知,“阿婆,您替我指个路吧,我也想去……” “上一炷香。” ※※※※※※※※※※※※※※※※※※※※ 我以为我可以写到相见,一看字数,真的没想到要下一章(跪滑 谢谢音音小可爱、无所谓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天地广阔 冬天总是与清冷孤寂这样的词有了联系。 四面被雪覆盖,只这一处浮雪扫去,露出孤坟一座,坟前连墓碑都未设,一缕青烟自坟前徐徐向上飘远。 坟前静静伫立一人,着一身素衣,他许是身体不好,肌肤带着点儿病态的苍白,一身素衣衬得更甚。 他不言不语站在坟前已经许久,铜盆中的纸钱一点点儿被火卷噬,黄色火焰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盆黑色灰烬里,红色火星子倒映在他瞳孔中,明明灭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缓地脚步声,终于让他转了身。 昭昭止住了脚步,看着眼前人,还有那座无碑坟墓。 眼前人不曾言语,那双天生就含笑的深情眼,此刻竟叫她觉出了其中浮起了一丝茫然,许是眼前人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 她想,她是出现的太过唐突。 可是她既然已经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算与墓主平生素未谋面,也算有缘,点上一炷香也算是全了这份缘。 她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方走上前去,她微微抬头,看向眼前比她高上半头的人,“我是想来上炷香。” 眼前人微怔,随后唇边浮起点点笑意,侧身让过,“好。” 昭昭便蹲下,就着香烛的火光将三支香点燃…… 早夭之人,进不得祖坟,只孤零零葬在这一片山野之间,想想埋于此地之人也是寂寞的很。逝去之人长眠此地,活着的人见着此情此景,又该是何种心情呢? 她静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对方却开了口,“多谢你来看他。” 她便偏头看向身旁人,对方神色早已不见悲伤之意,一片清明。 昭昭抿了抿唇,“抱歉,我不知今日是你兄长忌日。”她但凡多打听一二,就能换其它日子同顾淮相见。 顾淮温和一笑,“无妨,年年都只有我来看他,今年多了一个人来看他,想必他也很高兴。” 他刚说完这话,坟前青烟袅袅,忽而轻风吹过,青烟就顺着风儿打了个转儿。 顾淮弯了弯嘴角,笑意却很快又淡去。 “顾世子节哀……” 昭昭手指轻轻抓着披风摩挲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却在看见顾淮平静神情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忽而就明了,眼前这个人,已经在此经历过十一年,同墓中人阴阳相隔的日子。 这世上,死人不能复生,只有活人会一直重复着与对方的共同回忆。 那些安慰人的话语,在此刻好像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没有半点用,甚至算得上是戳人心窝。 她同顾淮的关系,也还没有随意到揭人伤心事的份上。 果不其然,顾淮闻言浅笑道:“他已经离世多年,我也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就代表着,时时刻刻能想着这本该同他一起长大的,血脉相连的男孩,每一年,每一日会长成什么模样。 那如何能忘呢? 顾淮微微垂下眼,看向她温和问道:“郡主,换个地方说话?” 昭昭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离开此地。 这里远离人烟,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倒有些天地广大,渺渺无尽之意。 这倒是个好地方。 昭昭偏头看了一眼顾淮,心想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天地辽阔,所以他才会选择让兄长埋葬于此。 二人走回了清茗草舍,子桑采已经帮着阿婆在院中准备好了茶炉,炉火升起,便是在冰天雪地里,露天而坐也无妨。 见他们进来,便退到一旁,留出地方让他们二人说话。 二人坐下,皆默契的不提方才之事。 顾淮煮了茶,茶叶入水之后,便逐渐舒展身姿,展露出它曾在茶树枝头时的碧绿生机。在冬季里,到算是难得的一点儿鲜艳之色。 昭昭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方道:“前几日的事,多谢你。” 她没有说是什么事儿,她心中却很清楚,就算她不说,顾淮也懂她说的是哪件事。 顾淮微微一笑,坦然道:“是顾某多此一举,郡主不嫌顾某多事就好。” 他竟也坦然承认了。 昭昭倒是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不会承认。”就算承认,至少也不应该这般坦然。 “毕竟郡主也不曾以为是顾某故意窥视郡主府。” 倒真是想到了一处去。 昭昭忽而想起,算起来她同顾淮自那日顾淮入宫替陈家求情开始,不,是从大慈恩寺那短暂的一面之缘开始,他们算是已经认识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说起来有过的交际也并不算少。 而此时此刻,却是二人头一次面对面坐着,倒是新鲜事。 她端详着眼前人,眼前人有一张艳丽的脸,天生深情眼,看人看物时总是含情脉脉,这样一双眼,千万般好,只有一点不好,便是深情总会掩盖了其它情绪。 这样一个人,痛苦时会是怎样?难过时会是怎样? 好像旁人都无从得知。 见昭昭好奇盯着他看,顾淮想起那回在长寿宫,对方也是如此看他,他轻笑道:“郡主为何这样总是这样看着顾某?” 昭昭一愣,“我是怎样看着你的?” “顾某在郡主眼中,是个怎样的人呢?”顾淮点了点头,见她茶杯中茶水已经凉透,便顺手为她换上新茶。 昭昭捧着热茶,热气顺着手指尖传递,她也没有故作扭捏,爽朗的就开了口,“我只是好奇,顾世子为何能同所有人都交好?”今日原就是为了消除她心中的好奇,同顾淮将话说开。 “ “好似整个长安城里,就没有会讨厌你的人。” 她下一句,“总不能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一个人的容貌总有在旁人眼中失去它存在的意义的一天。 夸赞一个男子貌美,总还是显得轻浮了些,昭昭瞥了一眼顾淮神色,见他未曾生气,方又道:“我以为,兴许是你才貌兼备,与人为善。” “可思来想去,却并非如此。” “顾世子能为陈家求情而轻易让太后回转心意、能婉拒三公主却又不至于使三公主心生怨怼、能同各位互生摩擦的皇子成为好友,我自问我自己,并不能做到你这般地步。” “我阿爹从小教导我,人心是极其古怪之物,你将真心给了别人,别人却并不总是还给你真心。” “而且……” 顾淮一直安静的听她说着。 他觉着有些新奇,又觉着同眼前的姑娘相见,就是为了从她口中听见这一番话。 他们本是对方生命里的意外相遇,从前、如今与以后都本不该有所交集。 就好像冥冥之中,对方的意外出现就是为了告诉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昭看着顾淮的眼睛,对方神情专注的看着她,是在认真听她说的话,好像也是好奇在她眼中,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昭昭抿了抿唇,接下来话锋一转。 “而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同他交好,却不图求什么呢?” “我以为,顾世子是有所图,方才会同各方人交好。” “可是我每回见你,你却又像是对旁人并无所求。” 这就让她更好奇了,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所求呢? 是顾淮城府太深,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又或是他真的一无所求,只求余生安稳。 她想起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也并未忘记,而此时此刻又浮现在她耳边。 那日顾淮拒绝三公主的说辞里,那句顾某没有几年好活,顾淮说的太过淡然,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余生短暂,不无所求。 她抿了抿唇,看向顾淮的眼睛,轻轻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这便是我看着你时,心中所想。” 昭昭说了这许多话,轻抿了一口茶润嗓,不由得想起,子桑羽每回见了顾淮,回来之后,总是会对她明里暗里说着,顾淮此人心思太深,他看不透,主子务必要小心。 顾淮轻轻笑了笑,开了口,“原来如此。” 他像是解开了某个疑团一般,连眉眼都带上了豁然开朗之意。 他有些苍白的一张脸,忽而就明艳生动了起来。 似有寒风刮过,顾淮捂嘴轻咳了两声,方又看向昭昭,对方其实还有话不曾说出口,许是因为不想戳他心肺,让他介意。 这人明明坦诚说了这么多话,却偏又在意了对他而言,那样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他笑道:“多谢郡主,告知顾某。” 对方太过真诚,昭昭徒然生出了不好意思,她还没人家年长呢,就来评断人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有些太过武断和不知好歹了。 “当然,我对世子并不了解,这些不过是我的片面之词而已,世子不必往心里去。” 顾淮脸上笑意未散去,这笑又好似同先前有些不同,像是透露了些微他的内心世界。 忽而,天地间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昭昭倚着茶桌歪头看去,饮着热茶赏此间大雪,叫人无端生出了几分懒散之意。 她嘟囔了一句,“又下雪了。” 此刻大雪,一会儿回去的路该不会走了。 顾淮没看雪,只看着她,眼中笑意浅浅。 昭昭不经意转过头,便与他四目相对,她微怔片刻,也笑开来。 ※※※※※※※※※※※※※※※※※※※※ 本来还想多写一点,但是发现这章就在这里收尾就挺好的了,就打住了继续写的念头。 下一章再继续了。 多谢音音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笔芯。 尘缘浅薄 子桑采揣着手跑向雪地中的二人,“贺岚,你们在干嘛呢?”她缩着脖子,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镶了狐毛领的袄子里,她在院子里虽然暖和,却无聊的很,毕竟主子同顾世子说的话,她也听不大明白。 便想着出来找人说说话。 结果没想到贺岚在同人比武。 贺岚听见她的声音,接住对方一招,而后顺势卸力,后退一步方抱拳道:“飞廉兄弟好刀法。” 飞廉接着贺岚的力,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落地,利落收刀入鞘,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贺大哥才是好功夫。” 他年岁小,就连身形都比贺岚看上去单薄许多,行动之间都带着几分少年意气。这样的大雪天里,他甚至衣裳也穿的极其单薄,毫不畏惧寒意,刚比过了一场武,他似乎一点儿都不费力。 子桑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她怎么都觉着这比她还大不了多少年纪的少年郎,武功能有多好。 她走到贺岚身边,小声问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同人比起武了?”还是同顾世子的手下,顾世子瞧着就是位文人,他身边跟着的这小子,身体单薄的像是随时都能随风倒,怎么看也并不像是个功夫高强的,兴许平日里就是为顾世子磨墨的书童吧。 贺岚擦着额头上的汗,刚同人打了一场,浑身舒畅不已,就是热得很,“我这不是无聊吗?正好飞廉小兄弟在练刀,我便同他切磋切磋。” 子桑采瞄了一眼飞廉,又问,“那你赢了,还是他赢了?” 贺岚捂嘴咳嗽了两声,像是为了掩饰心虚一般,“平手吧。”也是子桑采来的刚好,让他有了借口打断这一场比武,因为他其实已经快要落了下乘,再比下去就要输上几招了。 他不禁感慨,飞廉还比他小上两三岁,刀法就已经这般好,等到了他这个年纪,不容小觑。习武之人,总是容易对比自己厉害的人,心生好感。 子桑采狐疑,“真的?” 大家一起长大的,这般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她总觉着贺岚在心虚。 飞廉耳力极佳,也听见了不远处两人在说话,只是对方说的许是凉州话,他一句都没听懂,不过见那像是个兔子成精的圆脸丫头时不时的看向他,心中就猜到了大概,许是这小丫头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说他吧。 他有些好奇,这小丫头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质疑他刀法不够好一样。 他忽而就出声道:“早就听闻,阿罗部高手无数,今日同贺大哥比一场,才觉着果真如此。” 提起阿罗部,子桑采颇为自豪,她自然接过了话,“那是当然,我们阿罗部的男儿从会走路起,就会习武。” 凉州与西戎相邻,不知打了多少年的仗,为了守卫边疆,保护百姓,阿罗部的男儿生来就得学会使刀用枪,没有一个是孬种。 她说的一脸骄傲,贺岚都忍不住一拍她脑袋,“阿采,少说些话。”别人是自谦,到了阿采这里,就真的以为对方是真心夸赞了。 这丫头也就是因为主子喜欢便一心护着,不然这一点儿心眼都没有的模样,也不知道会吃多少苦头。 飞廉憋笑,继续说道:“是,我也听说过,当年镇北王爷以少敌多,带领两万精兵抵抗住了西戎五万铁骑,一战闻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回倒是出自真心夸赞。 镇北王阿罗怙十八岁,替父出征,少年将领一战成名,多少男儿心中的英雄好汉,谁人不想像阿罗怙一般,青史留名。 莫说是已经多年过去,如今阿罗怙当年那一战,还在经久不衰的流传着。 更有甚者,传出就是因为阿罗怙功高震主,宣帝方才有了将阿罗怙打压的心思,只是后来将亲妹高义公主嫁过去以后,君臣关系虽紧张,竟也相安无事到了如今。 这下,他算是夸到了子桑采和贺岚的心坎上,他们王爷就是阿罗部的主心骨,是凉州天空上翱翔的雄鹰,只要他在一日,凉州就能太平一日。 贺岚想了半晌,觉着该夸回去,“飞廉兄弟,你这一手漂亮的刀法,一看便知是自小就下的功夫,想必你的师父定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提到这个,飞廉话到了嘴边转了弯儿,方道:“只是自小跟着侯府从前的护卫学的,我师父算不上什么高手大家。” 贺岚有些遗憾,不过也知道这习武之人,有些武功路数那都是家学,不会传给外人,他便道:“若是有机会,咱们再比一场。” “好。” 二人自顾自的就开始约下一场比试。 子桑采先前没明白她家主子同顾世子说的那些话,而今也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打了一场,反而成了称兄道弟的兄弟了。 倒落得她一个人,像是里外不是人了。 她愣神的时候,雪花落进了她脖子里,冰凉一下刺的她一缩。 她忍不住直跺脚,“哎呀,真冷,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要是在凉州,这样的天气,主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院中似有动静,几人便一起走了进去,院中二人已经谈完。 打量了一回天色,见那鹅毛大雪逐渐小去,昭昭拢了拢披风,起身说道:“雪好像快停了,那我先回去了。” 再不走,兴许又是一场大雪,到时候将她困在此处,可如何是好。 顾淮送她到院门处,同她道了别,目送着她离开。 飞廉摸了摸鼻子上前,将大氅披在顾淮肩头,“主子,人都已经走远了,咱们进去吧,这雪还下着呢。” 他方才有一瞬的错觉,他家主子,一身白衣,站在雪地里,恍若下一刻就会踏雪而去。 顾淮轻咳了一回,抬头望望天,天空透着灰,阴沉沉的往下压,他却笑道:“也好。”便转身朝院中去了。 飞廉知他心情不错,心中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往年的今天,主子心情就格外的不好,连他也不敢随便说些什么,今年倒好,郡主来到这里,同主子说上一回话,主子好像就将那一年的难过暂时遗忘了。 这可真算的是上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飞廉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一回昭昭。 飞廉跟上了顾淮的脚步,他存了逗顾淮开心的心思,忙道:“主子,您说郡主那般聪明的人,身边跟着的小丫头竟然怎么就傻乎乎的,这小丫头还是子桑羽的亲妹妹,怎么亲生兄妹差别这么大呢。” 顾淮轻瞥了他一眼,眼中笑意加深,“你觉着她傻乎乎,她家主子却觉着是傻的可爱,这便是她的优点,已经足够了。” 飞廉一愣,想了半晌,那丫头同她哥半点不像也就罢了,好像也是傻乎乎的有些可爱而已,顾淮已经快要入屋,他跟了上去,“主子,那属下在您眼中,难道也是这样?“ 昭昭心情不错,手指在小几上轻轻点着,她的手生的好看,手指修长如葱白,她向来不爱染指甲,指甲却透着淡淡的粉。 今日同顾淮的这一场谈话,倒叫她觉着有一种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子桑采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主子,你今日同顾世子说了些什么呀,婢子都没听明白。” 昭昭看向她,嘴角笑意也不曾淡去,“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我和他闲聊罢了,你只要知道他同我们郡主府姑且并不会站在对立面就好。” 子桑采就愈发糊涂了,主子这话,她也就听出来了一个意思,就是说顾世子不是敌人,能算作朋友了。 不过多时,顶棚上又传来了雪花落下,悉悉索索的声响。 昭昭闭眼靠在车璧休息,回忆起那座叫清茗草舍里,她同顾淮的谈话。 大雪静默无声,纷纷扬扬飘落。 茶炉对雪,叫人觉着活着真好。 她问顾淮当真无所求吗? 她本不该再多问一次,兴许是此刻雪景,叫人觉着人间难得有此生,让她也想问问身旁人可愿再多活几年。 “人间虽多磋磨,却也还算不错,来此间走一遭,世子当真无所求吗?” 顾淮朝她微微一笑,“方才郡主说了世人皆有所求,顾某亦是凡尘俗世中人,自是有所求,只是顾某尘缘浅薄,所求之事,所求之物也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尘缘浅薄,寿岁短暂。所求之事,所求之物在短暂余生里,若有结果,就是幸事。 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大好年纪,却好像因为提前知晓了死亡日期,便开始让自己同这人世间开始一一分开。 她抿了抿唇,方道:“其实三公主说的也没错,天下之大,名医定是还有不少,若寻得一位,兴许你的病也就能好了。” “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那日,她便是因为听见了这一段对话,才会停住脚步。 顾淮转开眼,看向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远山,看不见尽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薄唇未张,反问道:“郡主呢?郡主如今算是所求有所得了吗?” 昭昭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否认,爽快答道:“算的上是,只是还不够。”如今,能以她浅薄之力,为凉州求得一个暂且安稳的局面,只能算得上她所求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但我想,我总能全都得到。” 她忽而就生出了些许想同身旁人说说那场梦境的心思。 子桑采轻摇了昭昭的手,有些急切地唤道:“主子,主子。” 昭昭被打断了思绪,也没有恼,看向她的小婢女,“怎么了?” 子桑采小心翼翼撩了帘子一角,指着一处让昭昭看,“婢子好像瞧见了岳千户。” “郡主,你看看可是他?” 此刻,她们已经入了长安城,行在长街上,街上人来人往,昭昭顺着子桑采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侧影。 岳长翎身量高,站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今日没有穿北镇抚司那身黑红相间,纹有猛虎的官服。 他正皱着眉头同身边那位只到他胸口处的年轻小姑娘说着什么,年轻小姑娘又抓了他的胳膊摇摇晃晃,看上去颇为亲密。 忽而,他就转过头,看了过来,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冷峻容颜像是冰山融化,遥遥朝她点了点头。 子桑采惊讶道:“主子,岳千户好像看见咱们了。” 昭昭放下了帘子,“先回去吧。” ※※※※※※※※※※※※※※※※※※※※ 可以猜猜看昭昭到底有没有同阿晏提起她的梦。 咳咳新预收《折枝》专栏可戳,感兴趣的可以看看点点收藏哟。 追妻火葬场,骨灰都给扬了。 (男主be,男二上位) 阿荀死过一次,死的那日,叛军冲破皇宫,将她父皇母妃,将整个皇宫的人屠戮殆尽,却只留下了她,因为叛军将首是她的驸马。 她站在高墙之上往下看着叛军肆意毁坏着皇城,还在想,她生来父母亲缘极浅,母妃厌弃她不是皇子不能争夺皇位,父皇眼中更是丝毫没有她。 她看见驸马正打马疾驰而来,她想了想,到底闭了双眼,纵身一跳。 她是公主,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便是一死殉国。 只是她又活了,护城河水冰凉湍急,却将她送出了京都,不知去往何方。 夫妻恩爱 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都在设宴待客。 宁王府的请帖是早两日就送到了郡主府。 对于这位中宫嫡出的表兄安王,昭昭见得不多,每回见着的时候,对方都是同王妃都是出双入对,安王有腿疾,行动不便,安王妃每每都会陪在左右,旁人见着都会夸上一句神仙眷侣。 此会请帖是安王同安王妃长子周岁生辰宴,自是规格不小,宣帝极其特爱嫡长孙,从清晨起,赏赐就源源不断送到安王府,赏过了嫡长孙,又赏长媳,赏赐如流水一般送进了安王府,羡煞旁人。 女眷们皆陪着安王妃坐着说笑。 严沁雪随着严老夫人一早就来到了安王府,帮着安王妃招待客人,见着昭昭,严沁雪便打算同昭昭单独说说话,只是不想昭昭没能走开,原是因她被躺在摇篮里的皇长孙给抓住了手指。 那么点儿大的娃娃,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就不放手了。 也许是昭昭自己不敢用力挣脱,那么小的娃娃,手指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她只要一动,她这侄子就会哇哇大哭。 严沁雪怎么哄,他都不肯放手,昭昭便道:“无事,兴许他一会儿就会放开我的手了。” 有这娃娃在,二人就不好说话了,只好逗弄着小侄子小外甥玩儿。 小皇孙倒是抓着昭昭的手,直乐呵。 坐在外头前厅里同众人说笑的安王妃听闻了此事,朝后院来,见着一大一小如此,不由打趣儿道:“这小子惯不爱缠人,今日头回见着小姑姑,便不肯撒手,可见是投缘了,想让小姑姑多来看看他。” 严沁雪捂嘴轻笑道:“可不是,他连我都不要抱了。” “瞧瞧,臭小子,你小姨都醋了。”安王妃朝着儿子拍了拍手,作势要抱他,到底是亲娘,他终于撒开了昭昭的手指,扑向了亲娘的怀抱。 安王妃抱着他哄着,一边同昭昭和亲妹妹说着话。 安王妃是严相长孙女,自小培养自是严格,性子却同亲妹妹严沁雪完全不同,严沁雪像是春天里的一缕清风,为人处世都叫人觉着妥帖不已。而安王妃就像是夏日艳阳,为人爽朗,不拘小节。这样一对姐妹,性格可谓南辕北辙,却也姐妹情深。 趁着照顾小皇孙的这点空闲时间,安王妃挥退了左右。 她将小皇孙放进了摇篮里,轻轻拉过了昭昭的手,笑道:“我长你几岁,按着公主与我母亲的情分,你叫我姐姐也使得的。”姐姐比起嫂子这个称呼来,可是要亲近不少。 昭昭心中明了,许是安王妃有事要同她说。不过,她感受到安王妃的善意,心中也是一暖,喊了一声,“姐姐。” 安王妃又道:“你若有事,不愿同宫中讲,你尽管找我,我同王爷都会尽力帮你。” 北镇抚司的缇骑前去郡主府抓贼的事情,已经在长安城中传遍。 虽不知那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谁都知道郡主府被许多双眼睛盯着。 昭昭笑答:“好,我记着了。” 几人说话间,外头婢女嬷嬷齐声请安道:“王爷。” 原是安王来了。 昭昭便看着安王妃脸上闪过了一丝幸福的笑意。 这定是夫妻关系极好,方才会听见对方的称呼时,就忍不住笑开了怀。 房门打开,拄着拐杖的安王缓缓走了进来,他是宣帝最年长的儿子,同昭昭快要相差了十岁。容貌许是随皇后多些,面相儒雅,气质平和稳重。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朝他走来的安王妃身上,随后才笑着同向他行礼的昭昭和严沁雪点点头。 安王妃走到他身旁,轻轻握住了安王的一只手,俩人相伴朝屋中走来,安王妃有了些小女儿的娇憨情态,“王爷,您怎么这时会过来?” 安王自是在别处同男宾们说着话,也不知他怎么就抛下了客人,前来寻安王妃了。 安王回握住安王妃的手,看向安王妃的神色极其温柔,“眼见就要开席了,我过来看看你和芸儿,他可有闹你?” “他倒是没闹我……” 芸儿便是小皇孙的小名儿。 俩人眼中此刻只有彼此。 昭昭不自觉地朝严沁雪看过去,严沁雪刚好也看向她,朝她无奈一笑。 昭昭凑近她耳边,“不然,我们出去吧。” 总觉得她们在这里,会碍眼。 昭昭忍不住想,好吧,其实这对夫妻或许都已经忘了还有两位妹妹也在房中。 严沁雪点点头,两个人便放轻了手脚,推门走了出去。 安王同安王妃竟然没有察觉,依旧说着话。 走到外头,昭昭边走边系着披风,不无感慨道:“王爷同王妃感情真好。” 她爹娘感情也极好,却也不会这么腻歪。 许是同人性格也有些关系。 她爹娘都不是性子外向之人,待在一处时话虽少,却也能让人感受到关系和谐。 严沁雪捂嘴轻笑,“长姐同王爷自幼就相识,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算算时日,他们都已经认识了二十年了。” “如今他们成亲也有六年了,这六年里,我从未见他们吵嘴红过脸。” 严沁雪隐隐透着些许羡慕目光。 这世上真心人难求,她姐姐同姐夫是自幼相识的天定姻缘,叫她羡慕不已。 十六七岁的少女,如何不怀春呢? 严沁雪如今家中也在为她相看婆家了,严大夫人也总是会问问女儿的意见,可严沁雪也并不大满意。 严沁雪拉着昭昭走到院中小亭坐下,同昭昭讲起了安王同安王妃的故事。 这还是昭昭头一回觉着严沁雪性子外放的时候。 许是昭昭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惊奇,严沁雪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耳尖都泛起了红,“让你见笑了。” 昭昭靠在栏杆上,看着她笑,“阿沁日后也定会觅得如意郎君。” 姑娘家说起婚事来,总是容易害臊的。 严沁雪羞红了脸,却也难得打趣昭昭,“那昭昭你想找一位怎样的夫婿呢?” 她们二人说着话,远远的有一行人打院门走来。 昭昭看了过去,那打头披着大红斗篷的小姑娘,竟有几分眼熟。 她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日她坐在马车上走过长街时,见着的岳千翎身边的那位姑娘。 ※※※※※※※※※※※※※※※※※※※※ 白天会码一章长更,今天太困了,晚安。 头疼难眠 穿着大红斗篷的小姑娘自长廊走来,她许是走的有些急,又兴许是斗篷映衬,巴掌大的小脸像是蜜桃一般水灵。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总是天生就带着未经尘世污浊侵染的灵气,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如同寒冬里的一抹春色,格外动人。 她朝昭昭和严沁雪看来,杏仁一般的大眼睛闪烁,直直的就朝她们二人走来,小姑娘还有的一副好嗓子,上来便抱住了严沁雪的胳膊,脆生生的撒娇道:“沁姐姐,你怎么在这儿躲着,叫我好找。” 看上去同严沁雪关系颇为亲密。 严沁雪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阿禾,郡主面前,还不规矩些。” 阿禾,昭昭将小姑娘的名字默念了一回,她同长安城中闺秀来往的并不多,但也并非是不识人。听闻北镇抚司指挥使蓝随四十岁方得一女,视作掌上明珠,又怕不好养活,便取了禾字为闺名压命数,算算年岁,今年该有十四了。 同眼前这位瞧着就一派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倒是对上了。 北镇抚司指挥使蓝随,那是位双手不知沾了多少血,方才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统领北镇抚司六卫所,指挥使的位置一坐便是二十年。 生的女儿,倒是天真活泼,似白玉无瑕。 叫做阿禾的小姑娘这才忙看向昭昭,起身请安道:“阿禾见过郡主。”笑得一脸天真,却也是落落大方。 昭昭笑着虚扶了她一把,“蓝姑娘不必多礼。” 严沁雪这才问,“你不是在前头同玲儿她们一处玩耍?”她同蓝禾说话的声音很是轻柔。 今日安王府客人太多,夫人们在一处说话,姑娘们又在一处说话,严沁雪虽有颗八面玲珑的心,却也不能一一兼顾。 她看向跟着蓝禾走来的仆妇们,见她们神色为难,便耐着性子问蓝禾,“可是觉着不好玩,那我陪你去荡秋千可好?” 蓝禾嘟着嘴很是委屈,虽然昭昭也在这处,她也没有丝毫避讳,抱着严沁雪的胳膊撒娇道:“沁姐姐,我想偷偷溜出去玩儿,你能不能帮帮我。” 严沁雪向来是大姐姐的做派,对年纪比她小的姑娘,从来都是和煦照拂,是以长安城的姑娘们都与严沁雪相处的极好。 但是,听见蓝禾的要求,严沁雪却严肃道:“我可不会帮你,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就同灵儿她们在一处玩不好吗?” 蓝大人夫妇二人就这么一位宝贝女儿,要是出了事,到时候谁人能担得起责任。 蓝禾可怜巴巴地盯着她,“求求你了,沁姐姐,听说西市来了一队会变戏法的南疆人,今天就搭台开演,我真的想要去看看。” 严沁雪安抚她,“阿禾,你乖乖听话,今日王府也请了戏班子,你不是也爱听戏吗?” “你若真想去看戏法,等过两日天气好些,到时候你再出门看也是一样的。今日若是我帮你溜出去,你若出了事,可怎么好,你说是不是?” 蓝禾见她真的不肯帮忙,也泄了气,只还是不死心,“唉,早知道就该让爹爹别派岳大哥外出办差了,有他陪着,我就能出门了。” 忽而,蓝禾张大了眼睛,看向昭昭,“想必郡主也没瞧过南疆的戏法,郡主要不要同阿禾一起去看看?”小姑娘还是没死心,一直可怜巴巴的望着昭昭。 昭昭见这小姑娘求情都求到了她头上来,不免觉着这小姑娘竟是个自来熟,丝毫不见外,又像是有些不足之处。 但今日若带她出门,若是出了事,不止是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给安王府找麻烦。 昭昭想了想,方才温声道:“不如等他们下回再搭台时,我同你一起去看,今日咱们就待在安王府,好不好?” 哄了大半日,总算是将这小姑娘给安抚住。 又有安王府仆妇前来请,说是到皇长孙抓周的时辰了,三人便一同前往宴客处。 安王妃将宝贝儿子放在摆放了十六样物件的桌上,“芸儿,去吧。”安王妃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手,逗着他去抓东西。 小皇孙不哭不闹的在桌上爬着,无视了《三字经》、印章、毛笔、算盘、砚台,铜钱,停在了一把木头所制的小刀上,一把抓住就不肯放手了,他也不怕人,举着小刀像是炫耀一般朝着围着他的大人们咿咿呀呀的挥舞着,看上去就是极其喜欢这刚到手的小玩具了。 众人被他逗乐了一般,大笑起来,又纷纷同安王夫妇道贺,说小皇孙日后必定是个响当当的将帅之才。 昭昭若有所思的盯着小皇孙看,小皇孙握着那把小木刀一直不肯放手,露出了两颗小米粒一般的小牙,冲她挥着小刀。 片刻之后,昭昭方收回了目光。 在安王府做客了大半日,宾客们纷纷起身告辞,昭昭正要上马车,又听的身后一声脆生生的,“郡主,等等我。” 她回身看去,蓝禾正朝她走来,冲她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脸,“郡主,咱们说好了,下回一起去看法术表演。”她冲着昭昭眨了眨眼睛,似是哀求。 昭昭往她身后看去,见着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妇人生的极美,面上带着无奈神色。 昭昭便笑道:“好。” 蓝夫人已经走上前来,带着歉意说道:“阿禾不懂事,扰了郡主清净,还望郡主莫怪。” 昭昭忙道无妨,“我与阿禾一见如故,是我邀她过两日前去西市游玩,还请蓝夫人能答应。” 她这话说的实在叫人无法拒绝,蓝夫人这才答应了。 蓝夫人终于将蓝禾给带走,蓝禾边走边回头,不住得朝她挥手。 昭昭终于踏上了回府的路。 子桑采憋了快一整日,此刻一边整理着披风,一边说道:“那位蓝姑娘,瞧着像是有些心智不足似的。”十四岁的小姑娘,再是被家中宠着长大的,也不该像蓝姑娘今日这样,天真若顽童。 可爱是可爱了,却又不大像个正常的十四岁小姑娘。 她话音落了,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家主子搭话,不由看去,却见昭昭正盯着茶杯出神,依然是神游天外,未听得她半分言语的模样。 “主子,你怎么了?”子桑采不禁问道。 昭昭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小皇孙今日抓周抓到的那把小木刀,打磨的真是精巧。” 今日小皇孙抓周所用的物件,皆是宣帝御赐,宣帝想来是很在意嫡长孙,肯定也在意嫡长孙抓周到底会抓到什么。 抓周礼上,那张桌子上放的东西里,唯独那把小木刀上,做的很是精巧,乌木制成的刀身,刀把却是用一条黄色绸缎裹住的,在所有的东西里面最是显眼。 想到这里,昭昭忽而伸手看向了自己的袖子,今日她可不也是穿了一件鹅黄衣衫嘛。 她一时想了许多,头疼起来,忍不住揉着眉心缓解。 她这位皇帝舅父,果真是天生的阴谋家呀。 她原以为东宫之位,或许会在几位皇子之中选出。 可是,若是宣帝看中的是孙辈呢? 她原是还想再思考一回,可眉心处却像是扎了一根银针般,刺痛难忍。 子桑采以为她是因蓝禾之故,安慰她,“主子,你别心烦呀,如今还不知道岳千户是不是喜欢蓝姑娘呢。” 昭昭失笑道:“谁同你说,我在苦恼这事儿了。” 子桑采不解道:“那主子你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你还答应了要同蓝姑娘一起去西市看表演。” 她家主子自小到大就对那些方术一类的把戏,不感兴趣。 用她主子八岁时的话说,那就是小孩子家家才喜欢的东西。 结果,还不是一口答应了蓝姑娘,要同她一起去看表演。 子桑采怎么想,都觉着是同岳长翎有关系。 毕竟,连她都看得出来,这位蓝姑娘同岳长翎极为亲密。 昭昭无奈道:“我有心事,难不成都同岳千户有关吗?” 子桑采一愣,总觉着她主子这话哪儿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只好道:“好嘛,是婢子多想了。” 外头时不时的就有鞭炮声响起,一阵一阵的,热闹的很。 昭昭使劲儿按了按眉心,将那些烦心事儿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也不知是她这几日分明夜里无梦,却整夜失眠睡不着,所以才会时不时的头疼。 她身体一向很好,甚少有生病的时候。早年间也就是刚发那梦时,大病过一场。也不知最近几日,怎么会好端端的失眠了。 她干脆闭上眼睛休息,听了好一会儿外头的热闹声响,方才开口道:“对了,算算日子,阿羽也快回到长安了,今年咱们虽不在凉州,可年也还是要好好过。”子桑羽去了并州快有二十日,算算日子,此刻子桑羽应该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向来脚程快,肯定会在年三十前就赶回长安。 子桑采立刻就高兴了,说道:“该准备的东西,婢子同青眉姐姐早就备好了,年三十那日,主子要入宫去参加宫宴,咱们府上就腊月二十九那日办团年宴,主子你说可好?” 凉州同长安相距数千里,风土人情自然是不同,连年节的习俗都有些不一样。 而且,年关将至,便是在外奔波了一整年的行脚商,都会赶回家乡同家人一起过节。 他们如今远在长安,离了家乡,虽然嘴上不说,离年关越近,心中却是对家乡的思念日复一日浓郁。 昭昭弯了嘴角,笑了笑,“好。” * 同蓝禾约着去西市游玩的事情,昭昭并不是随口说说好将人打发了去。 她写了请帖,让人带着节礼一并送去了蓝府。 蓝夫人正在同蓝随商议着过年的事宜,仆妇打了帘子进来,行礼道:“老爷,夫人,昭阳郡主派人送了节礼和请帖来,说请” 蓝随今年五十出头,虽两鬓都生了白发,却丝毫不显老态,一双鹰眼宛若能洞穿人心似的。他看向蓝夫人,“好端端的,昭阳郡主府怎么会送节礼来?” 蓝夫人惊讶了一回,“我原以为郡主只是为了哄阿禾,不想她竟真会请阿禾出门游玩。” 听见女儿的名字,蓝随目光温和了下来,“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蓝夫人忙将蓝禾是如何同昭昭相识的事情说了一回。 说完之后,蓝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老爷,昭阳郡主是个聪明人,想来她看出来咱们禾儿同旁人有些不同。” 他们夫妻二人婚后多年无子嗣,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自是爱如珍宝,只可惜女儿出生时就体弱,心智比起同龄人而言,要迟缓些。 他们为了保护女儿,自是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可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家,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明白的。 蓝随沉思了片刻,方道:“昭阳郡主不是禾儿能招惹之人,我们府中同郡主府还是少些来往吧。”这就是拒了邀请的意思。 蓝夫人犹豫道:“这样贸然拒了郡主府的请帖,若是禾儿知道,恐是会哭闹了,她一直惦记着要去西市。” 蓝随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又有奴仆进来传话,“大人,岳千户求见。” 蓝随点了头,“请他进来。” 他转过头看向蓝夫人,眼中带着点点笑意,“夫人,这不刚好就有人陪禾儿出门了吗?” * 去蓝家送请帖的是贺岚,贺岚带着回礼回府,“主子,蓝夫人说多谢您邀蓝姑娘出门游玩,只是蓝姑娘这几日都有些不大好,恐是不能出门了。” 昭昭不疑有他,点了头,“那便算了,告诉他们,今日不必准备出门了。” 既然蓝禾病了,她出门不出门也没多大意思了。 她坐在书桌前,时不时的按着眉心。 贺岚犹豫了片刻,又道:“属下在蓝府遇见岳千户了。” 昭昭神色一顿,片刻之后方道:“听说他被蓝大人外派办差,许是去同蓝大人述职吧。”这还是她从蓝禾那儿听到的消息。 “主子说的是。”贺岚点头道,见昭昭手指压着眉心,“主子,要不还是拿牌子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我没什么大碍。”昭昭摇头,“只是这几日没睡好罢了。” 贺岚劝道:“主子,要不还是出门逛逛吧,听说西市今日可热闹了。”这些时日,时不时的就能看见他家主子揉着眉心,像是心事重重一样。主子向来不会同他们说心事,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开解。 昭昭起了身,“也好。”出门走走,或许夜里能睡地好些。 * 子桑采踮起脚尖,指着那处人群最多的一处棚子,“主子,那儿便是蓝姑娘说的南疆人变戏法的戏台吧,人可真多。” 她努力的垫着脚尖,想看看哪儿还有空着的桌子,一眼就看到了离台前最近的地方,那里用屏风一道一道隔出来贵客所坐的地方,狐疑道:“那是蓝姑娘吧,蓝夫人不是说她生病了不能出门吗?” 昭昭一愣,看了过去,不止看见了蓝禾,也看见了与蓝禾并坐着的岳长翎。 她抿了抿唇,“既然遇见了,咱们过去吧。” 她走到蓝禾身旁,笑道:“蓝姑娘。” 正看戏法看入迷了的蓝禾仰头看她,惊喜道:“郡主,你怎么也来了,娘说你没空出门来呢。” 蓝禾身后站着的婢子脸色一变,忙拦住蓝禾的话茬,“姑娘,这话可不能胡说。” “郡主,我家姑娘浑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蓝禾不服气,“我从来不撒谎的。”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昭昭笑问:“好像没位置了,蓝姑娘,我可与你同坐吗?” “当然可以!” 昭昭便顺势坐在了蓝禾身旁。 她偏过头去,看向一直盯着她的岳长翎,微微颔首便算作打招呼了。 ※※※※※※※※※※※※※※※※※※※※ 蓝随: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下章顾淮出场。 咳咳,下章会在5月1日凌晨0点到1点更新,万字更新,希望喜欢本文的小可爱们可以继续支持哟~笔芯 下本预收《折枝》,感兴趣的话可以点开专栏点点收藏哟。 追妻火葬场,骨灰都给扬了。 (男主be,男二上位) 阿荀死过一次,死的那日,叛军冲破皇宫,将她父皇母妃,将整个皇宫的人屠戮殆尽,却只留下了她,因为叛军将首是她的驸马。 她站在高墙之上往下看着叛军肆意毁坏着皇城,还在想,她生来父母亲缘极浅,母妃厌弃她不是皇子不能争夺皇位,父皇眼中更是丝毫没有她。 她看见驸马正打马疾驰而来,她想了想,到底闭了双眼,纵身一跳。 她是公主,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便是一死殉国。 只是她又活了,护城河水冰凉湍急,却将她送出了京都,不知去往何方。 双更合并 你若肯活 无言默契 你愿意吗 走去湖州 你喜欢她 铃兰花香 抵达并州 相看女婿 假扮夫妻 长兄嫂嫂 同居一室 想问什么 继续假扮 到达湖州 进入胡家 玉佩来历 取得地图 邀请入府 引起怀疑 同榻而眠 扮演谢昀 湖州事了 自作多情 心思烦乱 可喜欢他 我喜欢他 你知道多少呢 储君之争 夏宫避暑 逐渐浮出 皇上中风 七月不得安宁 倒计时 你怎么还不醒 正文完结 老丈人的挑剔 二 三 四 六 七 八(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