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长女[红楼]》 林氏有女 今有姑苏人氏林海,字如海,祖上曾袭列侯。林侯爵位传至四世,林海为五世孙故无爵。林家嫡脉单传,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唯有几门出了五服的堂族。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林候早逝,林家人丁凋零,门庭渐衰。 幸林家虽系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林海才华出众,林氏亦有老树新芽之象。玄元元年恩科,年仅二十一岁的林海高中探花,跨马游街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注1】。 再说朝廷之上,勋贵之中四王八公皆是当年陪同先祖皇帝打天下的老部将。先辈已陆续追随先祖皇帝逝去,当今依旧优容功勋之后。其中有宁国公和荣国公原是同胞兄弟,一门二公,显赫一时。 天下承平日久,新贵崛起,武将出身的勋贵逐渐边缘化。老牌勋贵皆面临着前朝无力,后继无人之态。宁国公和荣国公为家族长远计,有意改换门庭,督促儿孙进学。 然改换门庭非一日一代之功,两位老国公用心督促下,也唯有宁府贾敬在宁国公病逝后得中二甲进士。荣国公长子贾赦纨绔,次子贾政倒是说善读书。然任由荣国公夫人史氏将次子吹得天花乱坠,耐不住贾政几次科举,连举人都不曾得中。 荣国公见儿子科举无望,自己又伤病不轻,指不定哪日就去了。幸嫡女贾敏颇为聪慧且善诗书,便欲与书香之家联姻,为孙辈谋条读书的路子。然一般书香门第并不愿与勋贵结亲,荣国公于是选中了今科探花林海。 贾林两家先祖曾一同辅佐先祖皇帝,勉强算旧交。林海初入朝,正需有人扶持,且贾家子嗣兴盛,为林侯夫人所喜。两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于是定下了这门姻亲,迅速走了三媒六聘,次年成婚。 林侯夫人素来慈善,贾敏虽为勋贵家的姑娘,却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婚后,林海夫妻琴瑟和谐,孝顺老夫人,甚是和睦。 林家与贾家结亲次年,荣国公旧伤复发,一病不起。荣公念及自己死后,长子贾赦可袭爵,次子贾政读书迂腐,怕是考不中,于是为次子谋了个恩荫,为工部员外郎。老国公病榻之上不忘为子孙筹谋未来,这般病歪歪撑到冬日,终是溘然长逝。 许是祸不单行,为荣国公守灵期间,贾府大夫人张氏不堪操持,病倒了。丧仪少了宗妇操持,多有疏漏,荣府六岁的嫡长孙贾瑚竟跌落花园荷花池淹死。惊闻噩耗,张氏悲痛欲绝,追随长子而去,却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 张氏娘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其父张老大人为先太子太师。当今登基前,张老大人无意间觉察太子有谋逆之心。若出面举发,先帝未必领情,若听之任之,太子谋逆后,哪怕他没有参与也少不得被牵连。 为了子孙后人,张老大人冬日里脱去棉衣在院中冻了半宿,抱病家中。果然不过月余,先太子起兵谋反,又迅速兵败。老大人怕祸及子孙,便让自己病逝,令儿孙立即扶灵回乡。先帝清算先太子谋反,除却病逝的张老大人,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都合族遭了殃。 先太子坏事后,当今迅速上位,张家怕被清算,一直不曾冒头。贾家素来富贵眼,老国公在世便罢了。荣公与张氏一死,贾赦万事不管,贾老夫人与王氏当家,竟与张家绝了往来。张家朝中无人,又不适合冒头,虽疑心张氏与贾瑚之死,却念及贾琏,隐忍不发。 听闻张氏与贾瑚之死,林侯夫人唏嘘不已。林家子嗣单薄,若有个孩子定是如珠如宝。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竟无人看顾,以至于淹死在自家荷花池,当真令人不耻。 自荣公死后,荣国府便一日松过一日。又过了两年,宁府当家人贾敬不知何故,忽然辞官做了道士。宁国府换了贾敬的儿子贾珍当家,贾珍与贾赦皆是纨绔,两府门庭眼看着便落败了。 林侯夫人与贾老夫人不甚投契,与贾敏要好的张氏逝后,贾敏与二嫂王氏不睦,回娘家便少了。然到底是姻亲,同在京城却也不会断了往来。 两家这般不咸不淡的来往,待荣府二房长子贾珠略长,贾府便时常送他过门拜访。请林如海关照贾氏孙辈读书本是荣公当年所求,林海得过丈人的助力,自不好推拒。 贾珠来时,比他年幼的贾琏也时常会闹着来。然贾琏却不是跟着堂兄去书房与林海读书,而是混迹林府后院,陪伴林侯夫人和贾敏。 张氏死后一年,贾史氏便为儿子续弦邢氏,却又嫌弃邢氏小家气,并不让她养着贾琏。贾琏住在贾史氏院中偏厢,由奶娘丫鬟照看。生父贾赦继母邢氏从不过问贾琏之事,养着他的祖母偏心二房的堂兄堂姐,身为贾府继承人,贾琏却像个无人要的小可怜。 贾府人丁兴旺,贾史氏不把孙子当孙子。林海与贾敏成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林侯夫人不喜贾史氏未尝不是因着贾史氏多子孙却不疼惜之故。 贾琏生得极好,小小一团,妙语连珠善逗趣老人家,极得林侯夫人喜欢。林侯夫人相信孩子能带来孩子,又怜贾琏身世,常留他在府上小住。贾母喜贾珠“善”读书,喜贾元春生在元日有大造化。林府留贾琏小住,贾母疼惜女儿多年无嗣,并不拒绝。 再说林海,在翰林院三年后,官位更进一步,便无暇指点贾珠,为他举荐了一位先生。且他教导弟子甚是严厉,贾珠并不惜这位姑父,又加之体弱,渐渐少来林家。唯贾琏不管堂兄来不来,他是定然来的。 见贾琏渐长,也无人为他开蒙,林侯夫人和贾敏便私下教导贾琏读书。贾琏不似贾珠从不在林府过夜,他在林府小住时,林海晚间回来,也会教导一二。如此这般,贾琏十岁这年,贾敏终于有孕。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得一女,取名云星。 虽非男孙,然因林氏子嗣单薄,对这位女公子林侯夫人亦甚爱之。对于林家没有孩子时,时常相伴膝下的贾琏亦深爱之。女公子聪慧秀美,学步开口比之一般孩童都早,老夫人和林海夫妻极为娇惯,府上人口简单,却素来和睦。 至云星两岁,老夫人冬日偶得寒症,竟一病而逝,林海遂丁忧携妻女扶灵回姑苏守孝。 守孝期间,林海避居祖宅不出,闲时便抱女读书。云星天资高妙,过目成诵,林海惊喜之下,悉心栽培。 启蒙后,云星主动提出独居一院,林海亦允之。初时贾敏多有担忧,安排了仆妇丫鬟,日日垂问,后见女儿颇有主见,渐渐放开了手。 习琴棋书画外,云星时常喜握花枝在花园挥舞。林海夫妇问她玩什么,她便说自己在练剑。林家少长寿之人,云星自幼康健活泼,林海心中欢喜,不觉出格,还为女儿定制了精致的小木剑。 云星得了木剑,每日卯时起来练剑,寒冬不辍。林海见她舞的虎虎生风,便觉精神,若非是个姑娘,只恨不得请个武师回来教导。他是个纯粹的文人,不懂武艺,也没想过女儿会成为什么高手,只当她玩的开心罢了。 丁忧期满,林海起复为兰台寺大夫,归京途中贾敏再次有孕,可谓双喜临门。因夫人妊娠反应剧烈,云星自告奋勇代母亲执掌中馈。贾敏感念爱女一片孝心,笑而应允。 贾敏只道哄女儿玩,却不想云星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学着母亲处置诸事,竟是井井有条。云星行事果决,对仆下赏罚分明,又得父母爱重,府中管事不敢欺其年幼,无不敢用命。 林家丁忧三年,姑苏与京中往来多有不便,故此亲朋之间除却节礼往来,联系不多。如今返回京城,其他不说,贾敏的娘家贾府是必要上门拜访的。只林海忙于接手新公务,贾敏有孕回京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便递了帖子去贾府言说迟几日上门拜望。 云星素来行事妥帖,进京途中,便建议父亲派了管家先进京收拾宅子,打听京中形势,待府上安定,好一一拜访。林海惊讶于女儿早慧,虽有担忧,却一一照办。这原是防备不知时政,犯了什么忌讳,却不防听了外祖家中许多官司。 如今荣国府的正经主人是大舅舅贾赦,素来纨绔无甚大志,承一等将军爵位,却偏居东院,诸事不理。二舅舅贾政为荣国府明面上的主事人,居正院荣禧堂偏厢,号称善读书,为人有些迂腐。 荣国府真正当家做主则是云星的外祖母贾史氏,一品荣国公夫人。不说荣国府,就是宁国府对贾母也是言听计从。一门二公的荣国府随着宁国公和荣国公相继病逝,早已经不如当年,然贾史氏却仗着自己国公夫人的诰命,不肯放下国公府的排场。 ※※※※※※※※※※※※※※※※※※※※ 【注1】:引用诗词。 私设颇多,原著林海妾室被蝴蝶了。 注:兰台,原为汉代宫廷藏书之所,由御史中丞主管。御史中丞兼任纠察,故后世又称主管纠察、弹劾官吏的御史府为兰台寺。大夫,是古代高级文职官阶。兰台寺大夫相当于秦汉间职掌纠察弹劾的御史大夫。 脂批说:官制半遵古名亦好。余最喜此等半有半无,半古半今,事之所无,理之必有,极玄极幻,荒唐不经之处。 所以这里就将兰台寺大夫当做御史大夫一类吧! 关于女主的年龄,最初设定比现在大四岁,后来修改了,剧情没变。然后女主非神童人设,她是两世为人,至于有人反应五岁给母亲帮忙略显怪异,也不是单纯的bug,后文有提到这个。 衔玉而生 贾府这桩官司与贾史氏偏心二房才出生的嫡次子有关。 贾政一不是荣国府正经袭爵人,二在朝官职乃恩荫得来,品阶不高。贾政这儿子不过从五品员外郎的嫡次子,在这个一块牌匾砸到两个人许就有一个皇亲国戚的京城委实算不得什么身份。 然耐不得贾家这孩子出生,闹出了老大一件稀罕事。据说这位小公子出生是口衔美玉,且容貌肖似老国公。贾母道这小孙儿颇有来历,甚至爱重,使人到处撒钱,传扬的满京皆知。 不提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小公子,林家小女云星早慧也有些缘故。她前世出身武林世家,乃是一位琴剑双绝的武林高手。因投胎时少喝了一碗孟婆汤,故小小年纪便能为母分忧。 云星前世身在武林世家,却与此处世家并无大不同。世家不管在朝还是在野,想要传承下去,有些东西是决不能逆乱,比如长幼有序。 荣国府袭爵的贾赦纨绔,贾政若有本事,越过兄长主事也就罢了。偏偏贾政也无有太多才学,不过是矮子里选将军,面上光鲜罢了。 本事不济,以次子窃据正堂,将袭爵兄长压制一旁,终有失德之嫌。更不要说贾政处处以读书人自居,将对兄长之不屑溢于言表。前者还能以贾母之命,主立其贤辩解一番,后者却失了孝悌。 贾敏素来与二兄睦好,对大兄恨铁不成钢。饶是如此对贾政窃居荣禧堂也有所不满,偏此事贾母一言定下。贾敏乃是出嫁女,管不得母亲兄长行事。 林府回京,原是递了帖子,晚几日拜访外家。不想贾母派了亲信赖大家的来请,如此自是不好推脱。林海寻了一日,留贾敏在家卧床休息,携女云星去拜见贾母。贾母失望女儿没回来,却也知道女儿多年无子,如今有孕必然小心,少不得让人准备各样补品让林海带回。 贾母对贾敏这个嫡幼女是极为挂心的,老太君的喜好素来是贾府风向标,云星于是得到了贾家一众女眷热烈欢迎。贾府后院除却长辈,就是年长云星十岁的贾元春,和方虚二岁的表妹贾迎春。 贾元春素有贤名,且听闻善于琴。云星说是五岁,却颇为早慧,按理说该是投契的。然不知何故,表姐妹二人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云星听得贾元春教导半日,只觉眼冒金星。 林海则被贾政拉去了书房,请了一众客卿作陪,就连贾赦和贾珍也在坐。同为读书人,林海却实在欣赏不来贾政的那些诗词文章,倒宁愿听贾赦说一说他收藏的扇子和金石花鸟。在贾府煊赫一日,父女二人狼狈辞行。 回府后,林海和云星都有些焉了,又庆幸贾敏没有同行,免了劳累。不想过了几日,贾府又递帖子来,是二舅贾政的嫡次子贾宝玉满月。虽不太习惯贾府画风,云星也要打起精神,准备贺礼。 “母亲,这是三表弟满月礼单,女儿查阅了送给前几位表兄的满月礼单所拟,请母亲过目!” 贾赦长子夭亡,如今贾珠称大公子,贾琏是二公子,云星便道这新生的贾宝玉应该是三公子了。 贾敏已经显怀,林海初上任每日忙于公务,好在有个贴心的女儿,倒也不觉辛苦。 “我儿当真能干,倒是母亲惫懒了!”贾敏笑着将女儿揽在怀里,取了礼单亲看,“这礼似乎简薄了几分!” “母亲,琏表兄是大舅舅嫡子,珠表兄是二舅舅长子。长幼有序,小表弟倒是不好越过他们去的。” “理是这个理!”贾敏叹了口气道,“然我听闻你外祖母对宝玉疼爱至极,只怕看了礼单多有不悦。” 至于二嫂王氏,贾敏与之素来不算和睦,才不管王氏高不高兴呢! “母亲,今日只你我母女,女儿便直说了。”云星叹了口气,“嫡庶长幼乃是正理,父亲现如今是兰台寺大夫,主管纠察弹劾之事,不好一味附和外祖母所好。宝玉是否真衔玉而生,女儿不得而知。然,此事外祖母宣扬的满京皆知,终非好事。若是表弟不成器也就罢了,若表弟真有才德,只怕贾家大祸临门。外祖家事,父亲无论过问还是不过问都有所不妥。” 衔玉而生若为真,这异象不该出自臣子家,若为假便是包藏祸心。碰到气量狭小的君主不论真假,谋逆之罪难逃,且是有冤无处申的那种。 须知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秦始皇始有“族诛”酷法,先是“夷三族”,后由三族扩张到五族、九族。诛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注1】贾家的九族不包括林如海,然贾敏及其子女却在其列。 贾敏闻言,心中一惊,搂着云星道:“我儿竟是如此想的?你父亲虽提过衔玉而生之事有所不妥,竟不知我儿看的更加通透。” “这位小表弟是远不得近不得,只按礼行事,不落人口实方是正理。外祖母到底是娘的母亲,我们自当孝敬,却不可为了外祖母一己之好恶移了我林家的行事。”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乃是不孝。 “倒是母亲所滤不周,只想着你外祖母高兴了!如此,便按着你说的办理吧!”贾敏欣然道。 贾敏惊诧于女儿聪慧,想到慧极必伤,不免忧心,倒是无心去管娘家之事。她出嫁已十四五年,不说偏向丈夫偏向林家,却多半会偏心自己孩子。 “母亲身体不适,我看表弟的满月宴也不必前往。父亲近来忙碌,又非休沐日,就由我送先贺礼过去,父亲回家顺路去接我一程。待表弟百日宴,母亲坐胎已稳,再去道贺,想来外祖母也能理解。” “如此甚好!” 不日贾宝玉满月,贾府大摆流水席,宴请宾客竟比当年荣公在世时长房嫡子及二房长子的满月宴都要热闹。 云星一早带着贺礼前去,因今日主角是贾宝玉,贾元春忙着招待贾府老亲家的姑娘,倒是无闲顾及她。云星遭了冷落,却松了一口气。她与贾元春总说不到一处,相处起来极为疲倦。 所谓冷落,不过是少了贾母和贾元春等注意。林海年轻有为,云星这个官门千金,少不得有人前来结交一番,其中就有南安太妃家的孙女徒乔安和贾元春母家表妹王熙凤。 徒乔安的父亲是南安郡王,帝女为公主,亲王女为郡主,郡王女无爵。不过徒乔安是南安郡王嫡长女,在家也颇得宠爱。南安郡王守边疆,家眷留在京城,南安太妃与贾母为闺中密友,故此带着孙女前来道贺。 然后是王熙凤,父亲王子胜与贾赦、贾珍一样的纨绔,家中依靠伯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过活。王子腾无子,对王熙凤姐弟颇为照应。王熙凤生得极美,性格爽利,只王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好的一个姑娘却是大字不识几个。 徒乔安和王熙凤是亲戚家的亲戚,并不会常见面,偶尔相见,做个伴,倒也不妨事。晚间宴毕,林海下值赴宴顺道接了女儿回府不必细言。 知母莫若女,林家所送满月礼,比照当初送贾琏、贾珠稍减两三成,贾母果然不悦。只毕竟是嫡亲的母女,思及女儿年过三十未有儿子,如今怀孕一心安胎有所疏漏不难理解,倒也不曾往心里去。 唯王氏觉得贾敏没亲自道贺,只让年幼的女儿前来,自己儿子衔玉而生何等吉兆,林家贺礼却比当初送给贾琏还简薄几分,心中记恨。想到小姑子至今无子,自己却有两子一女,心中又得意非常。 云星不喜外祖家行事,只当一门寻常亲戚往来,自不在意。林家在京中安顿下来,她与父亲前去拜望了祖母娘家徐氏、林海恩师等几门老亲,行事妥帖,得了诸家夫人赞许,结识了不少同龄的小姑娘。 贾敏对贾家的感觉就要复杂多了,只如今她得丈夫敬爱,女儿聪慧孝顺,又怀着身孕,也没有许多心思去想娘家之事。 云星每日卯时起练剑,然后亲自送父亲出门。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再去主院陪母亲用早膳,饭后院中散步两刻钟,于母亲面前处置家事,奉母亲休息,才自己到书房读书。林海有意为女儿请一位女先生,却因回京不久,暂时搁置。 这日,贾敏如往常一般辰时起来洗漱,又见女儿穿戴整齐侯在外室,不由好笑:“你这小小人儿,每日早起也就罢了。若是饿了,也该自己先用,何必总要等着母亲呢?” “女儿想要陪母亲用膳!”云星扬起头,灿然笑道。 云星前世父母早亡,无有兄弟姐妹,同门虽睦,到底与父母疼爱不同。前世不可追,如今再世为人,理应珍惜当下。 陪着母亲用了一些膳食,如往日一般散步两刻钟。云星便坐在贾敏下首见过家中管事,处置家事。贾敏歪在榻上看着女儿做事,欣慰不已。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家的女儿那就是十件小棉袄也比不上的。 ※※※※※※※※※※※※※※※※※※※※ 【注1】:引自百科,九族一说是本文提及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也有说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株连最广的是明成祖杀方孝孺,诛其十族(包括学生)。 三字经对九族的说法是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即“高祖、曾祖、祖父、父亲、己身、子、孙、曾孙、玄孙”。 西贝贾琏 贾敏孕后惫懒,待管事们领了差事,便歇下了。云星见母亲面有倦色,伺候母亲歇下,便悄声退出主院去书房读书。 林家京中祖宅乃先祖皇帝赐下,林家人口少,回京后只收拾了一家三口的院子,余下庭院封存,以免违制。当初是侯府建制,自然少不得亭台楼阁。林家祖籍在南,几代人拾掇的宅子,只要休整一番,便是美轮美奂。 如今贾敏有孕,家中不便动土,只补栽了花木。云星近日闲来无事,正在谋划来年开春弟弟或妹妹出生后,修整园子。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云星便翻开府上平面图,研究一番。 云星正看得入神,管家便来报说琏二爷来了。林侯夫人在世时,贾琏是家中常客。云星生而知之,离京三年,却对这位表兄熟稔依旧。 林家出京前,贾珠依旧请了夫子一对一教导,贾琏却是去的家学。对外是说贾珠体弱,去不得家学,实际就是贾琏比不得贾珠金贵。林如海知道这位内侄在家中艰难,回姑苏时,特意允了他来府中看书。 再说贾琏亲近姑父姑母,也是有些缘故的。 贾家都说贾珠贾琏子肖父,贾珠善读书,贾琏纨绔,却不知贾琏极有来历。贾琏乃是一位未来之人,前世念书顺风顺水,读到了博士。不妨一日在实验室呆晚了,夜归时,被人撞死在校门口。 因司机逃逸,贾琏生生痛死,醒来就成了红楼梦里的婴儿贾琏。贾琏原是学理工科的,无闲心研究什么文学,却也知道四大名著。诸如二婶不好相与,祖母偏心眼,贾家将来会抄家。 贾琏躺在襁褓中,吐着泡泡想着如何蝴蝶掉原著悲剧,就听到了兄长和母亲便相继过世的噩耗。 贾琏思及自己那点城府在宅斗里许都出不了新手村,既不敢冒头,也不敢混日子。于是给自己规划好生读书考个进士,谋个外放,存点私产。日后贾府倒台,他不在京城,没有参与那些罪行,顶多罢官免职,好过流放。 理工男中途改文科已经极为苦逼,更苦的是贾琏根本不敢明面上努力。为了不被王氏忌惮针对,贾琏特意塑造了自己胡闹顽童形象,不时弄出些事端,比如找焦大学了几手拳脚,故意和老亲家的公子打个架之类。 贾母对贾琏一惯放养,只当他爱玩,从不干涉。贾赦贾政素来不会管教子侄,而王氏恨不得贾琏不成器。只要贾琏不压了她儿子,王氏巴不得贾琏越胡闹越好。为了贾琏不上进,王氏也不吝啬彰显她的慈悲,对贾琏“有求必应”。 为了骗过王氏,贾琏特意搜罗了不少游记话本春/宫图放在书房,四书五经整了一套扔角落积灰,另一套常用的则包了游记话本的书皮。 不提贾家的糟心事,贾琏这些年一直努力挥舞小翅膀,想要发挥蝴蝶效应。 贾琏熟知红楼的故事,总是希望现实中的一切脱离书上预言,期望自己不会落得书中贾琏下场。书中不存在的云星是蝴蝶效应可行的明证,故他对云星这个表妹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在他眼里,云星的存在是悲剧可以改变的证据。 云星幼时,贾琏每次来府上,都会给她带各种小礼物,陪云星玩耍。贾琏没有和真正的小孩子相处过,自己是个伪小孩,玩得不会太幼稚,云星非常喜欢这个表兄。 贾琏对林府很熟,以前来就不用提前递帖子,现下来也不觉突兀。林海尚在衙门,贾敏身体不适,云星少不得见一见私下拜访的贾琏。林海出京前,许了贾琏私下来府上看书。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说少男少女不好私下过于亲近,不得私相授受,并没有严苛到连自家亲戚都见不得的地步。云星不过五岁,前世又出身武林世家,纵马江湖亦是常事,自不觉出入前院有何不可。 “见过琏表哥!”云星见了贾琏,作揖道,“表哥今日自己来的?” 贾琏见到云星,甚是高兴,抱着她转了一圈道:“表妹又长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一两岁时,身不由己被表兄抱着玩也就罢了。如今已经五岁,内里不是真小孩的云星不由僵了一下。废了老大劲,才忍住没将贾琏一巴掌拍飞,偏偏贾琏毫无察觉。 “表哥,我已经五岁了!”云星大声抗议道。 贾琏见云星不高兴,忙将她放下,抓了抓后脑勺,憨笑道:“表妹才五岁,抱一下有什么关系?” 贾琏一边道歉,一边拿了街上买的小东西与云星献宝,小声嘀咕道:古代人就是麻烦,那么小的小萝莉就知道男女之防了云云。 云星听到贾琏嘴上嘟嘟囔囔不晓得说什么,知道这位表兄素来喜欢自言自语,也不追问。接了贾琏的礼物,好生与他道谢。 贾琏在家不得宠,每月就那么几个月钱。贾府的奴才又素来金贵惯了,如贾琏这样的主子还要被下人辖制,想要点个菜都要拿银钱打赏,存不住什么私房。故贾琏带来的东西虽不贵重,这份心意却让人受用。 “听闻表兄要乔迁新院了,当真是恭喜了。” 贾琏住在贾母院中厢房,多有不便,几次提出要自己的院子都被人无视了。宝玉满月宴后,贾母有意将宝玉抱到自己院中养,终于想起了贾琏这个孙子,让人收拾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前两次去贾家,云星与贾琏匆匆见过,没能说上什么话。 “对呀,日后能够清净不少。”分到的院子并不十分好,但贾琏却很高兴,终于有自己的空间了。 “为了庆贺表兄有了自己的院子,我可是给表兄准备了贺礼。想着这几日你定要来的,待回去时带上吧!”云星负手笑道,“表兄今日是来看书吗?” “姑姑回京后尚未拜见,我今日是来看姑姑的。”贾琏早就想过来,但又怕太过打扰,才等到现在。 “阿娘刚歇下,表兄不是外人,就先不带你去相见了。劳表兄与我一道说说话,等下陪阿娘一道用午膳如何?” “自然以姑姑身子为重。”贾琏忙道。 云星带着贾琏在外书房的院中小坐,让人斟茶:“这两年爹爹不在京城,表兄可有好好进学?” 贾琏见小表妹问得一本正经,心下觉得好笑,只以为小人儿喜欢扮大人,便笑道:“家学是叔祖贾代儒管着,迂腐之气尤胜二叔,甚是无趣。” 贾代儒与云星外祖父贾代善同辈,却非嫡出,以儒学耆宿自称,但连个举人都没考上。贾代儒不太会教学生,不喜问问题多的贾琏,反而对不在家学读书的贾珠颇为喜欢,称赞有加。至于是真的看好贾珠还是讨好贾母与二房就不得而知了。 “珠表哥也在家学吗?” “珠大哥身子弱没去家学,是二叔的客卿在教。”林家扶灵出京前,云星尚幼,这些内情林海知道,她却不知。 云星的迂腐二舅喜欢附庸风雅,家中养了几个客卿。倒是林家书香传家,林海想着自己官职不高,身边并无客卿,只有个师爷。 “如今爹爹回京,表兄不妨多来府上。”云星说着,忽然道,“表兄可听说过白鹤书院?” “自是听说过,去年春闱二甲传胪便出自白鹤书院。” “前几日,我随爹爹去曲府拜望,听闻白鹤书院曲院长是爹爹的师兄。不如请爹爹写一封荐书,推荐表兄去考白鹤书院,总好过在家学消磨时光。” 林如海的恩师曲大人是礼部尚书,白鹤书院的院长是曲大人的侄儿兼门生。林如海与他师出同门,若只是举荐个学生去白鹤书院就读并非难事。不过去了白鹤书院,贾琏在家中却不能一味装顽童了。 幸而白鹤书院在京郊,若去了书院,走读是不方便的,必然会住在书院。 “如此自然极好,只是担忧去不成。”贾琏老老实实道。 “我知表兄忧心之事,然表兄既然有意走仕途,名声亦重要。少时顽劣无妨,如今年岁渐长,却不能继续装糊涂,放任自己坏了名声了。” 云星提及白鹤书院并非多事,一是她真心喜欢这位表兄,愿他有个好前程。二是贾敏最忧心娘家的儿郎撑不起门庭,若贾琏能有出息,贾敏必然欣慰,故此主动为贾琏出主意。 贾琏心动,却担忧道:“只怕我太过愚钝,给姑父丢脸。” 他这些年读书虽认真,但一不善四书五经,二无名师指点。白鹤书院犹如清华北大,要去这样的地方读书,便觉得不自信了。 “表兄素来知进退,又耐得住事情,定然应付的来。”云星倒是对贾琏非常信任。 林海教导学生甚是严厉,云星聪慧,不曾被骂过。早年贾珠、贾琏在他身边读书,却时常被骂。贾珠对这位探花姑父极为畏惧,不 白鹤书院 贾琏挨骂次数远胜贾珠,却不入心,每每嬉笑受了。他在贾府无人打骂,却也无人将他放在心上。贾琏二世为人不似贾珠是真少年,林如海为了学问斥骂,他知长辈为自己好,从不生气。次数多了,林如海骂他都觉得无趣,竟被他磨了脾气。 云星与贾琏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喝茶无趣,让人取了棋盘,要与贾琏下棋。贾府除了附庸风雅的贾政贾珠父子,哪有人会下棋。贾琏没什么交好的同龄人,也无人教导,对围棋一窍不通。 云星素日都是与父母一道下棋,如今遇到贾琏,便好为人师,教起了表兄。亏了贾琏不是贾珠,被小九岁的表妹教导,不觉丢脸,还学的用心。 贾琏知道未来的表妹黛玉聪慧过人,没想到书中没有的黛玉姐姐竟也这般聪慧,不由疑心林家遗传特别好。贾琏知文人交际,君子六艺甚是重要,如今小表妹教他,也不嫌弃,竟是肯学的。 云星教得认真,贾琏学的也认真,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两人往后院陪贾敏用了午膳,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自那日后,贾琏时常到府上陪云星下棋读书,陪贾敏用膳。贾敏回京道是身体不好,不曾去贾府拜访,期间唯有贾母派人探视送了补品。如今侄儿时常探望,偶尔带个外面的小点心,贾敏也觉得高兴。 贾琏常来,云星便让他将功课带来,又时常为他寻摸书读,以备报考白鹤书院。贾琏以为姑父林海所选,不曾在意。却不晓得林海近来忙碌,他的功课都是云星仿照父亲笔迹批阅。 云星学父亲的字有七分相似,贾琏不懂书法,竟分辨不出。 贾琏经常来林府后,云星就发现母亲的心情好了不少,越发觉得与贾琏提及白鹤书院是个好建议。因着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云星提醒母亲不要对贾家过于亲近。贾敏虽赞同,可到底记挂母家,难免郁结在心。 若贾琏能撑得起贾家门楣,贾敏对娘家才好放心。云星为母分忧,对贾琏多有督促,贾琏以为云星得了林海授意,不敢松懈,却也觉得表妹委实早慧,非他这普通人可及。 再说贾琏连日早出晚归,没去家学,终于被贾代儒一状告到贾母面前。这日回府,贾琏照旧将林府借来的书藏好,故意跑的满头大汗。贾母问及贾琏近日做了什么,贾琏便道自己去姑父家读书了。 贾琏少时就喜去姑父家玩,如今日日回来都是衣裳凌乱,带着汗渍。他说去读书,王氏反而不信,认为贾琏欲盖弥彰,用心在贾母面前为他遮掩。 见识了王氏对自己的“纵容慈爱”,贾琏心下发冷。若换做贾珠逃学,不知他这位好二婶是否也这般纵容。贾琏尚在襁褓时,听说长兄贾瑚在家中荷花池溺亡,便起了藏拙之心。一脚迈八脚抬,虚六岁的嫡长孙淹死在自家荷花池没有缘故,说出去都没人信。 贾赦对贾琏放任,贾琏却知晓亲疏远近,不会像书中贾琏一样亲近二房。纵然父亲不在意他,他却不忘时常去贾赦面前刷存在感。虽不是日日晨昏定省,但贾赦还记得这么个儿子,高兴时也赏他几件器物和些许银钱。 不说其他,就一件事,哄着贾赦收好了自己的名帖,贾琏便觉得少了许多隐忧。贾琏不指望贾赦如何帮着他,只贾赦不要惹上什么抄家灭门的大罪就好。 贾琏心中有成算,对府中的事情自然也多了几分关注。别人不知道,贾琏却觉察了一些。自王氏掌中馈后,府中下人的月钱发放就从月初变成了月中。 想到红楼中王熙凤放贷一事,贾琏便猜想这营生最初应该是王氏做的。思及此,贾琏对王家女便有几分畏惧。不说这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年代,就是贾琏前世那个法治还算昌明的社会,这样的事情也屡禁不止。 贾琏读书时,就有个女同学去luo贷,最后如何呢?被逼着卖yin,受不了压力,一纵从宿舍楼跳了下来。贾琏现在还记得女同学父母伏地大哭的模样。 对于放高利贷这种肮脏事,贾琏非常厌恶。然明面上他是贾府继承人,实际上却没有发言权,加上没有证据,不说劝阻,只怕说了,阻不了王氏,还会自己遭殃。断人财路,尤其是这种财路,那是要命的。 待贾琏年岁稍长,多加留心后又发现王氏拿着贾政名帖给人平官司。不说其他,单凭贾政对此事全无所觉,贾琏都能看轻他二叔几分,又对王氏多了几分忌惮。 这几年王氏时常接侄女王熙凤来府上,贾母对王熙凤甚是喜欢,可把贾琏吓出了一身冷汗。贾琏日夜忧心王氏的罪孽要连累自己,哪里还敢由着贾母和王氏做主再娶个无法无天的小王氏。 对于王熙凤,贾琏素来是能避就避,避不开也要将王熙凤气得抹泪跳脚才安心。王氏对贾琏阴影太深,他宁愿娶个识字的丫鬟,也不想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女。要知道这里可没有犯罪不及家人的说法,王氏所为固然犯法,贾赦身为贾府主人也讨不得好。 贾琏可不想如原著一般,二房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大房却都倒了血霉。 又一次将贾母和王氏糊弄过去,贾琏躺在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独立院子里,却失眠了。对于白鹤书院,贾琏极心动。如云星所言,藏拙藏不得一辈子,科举出仕,名声必不可少。少时顽劣尚有话说,他已经十四,再不能继续扮演纨绔了。 一夜转辗反侧,早上起来,贾琏便去东院见父亲贾赦。贾琏是一夜未眠,眼下黑了一圈,贾赦是长年眼下浮肿乌青。 贾琏来的早,贾赦颇有些不满,但听到贾琏说有事与他商议,贾赦还是挥退了左右,带儿子到书房谈话。 “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说,还神神秘秘的。”贾赦打着哈欠抱怨道。 贾琏为他奉了茶,才道:“父亲,我想去白鹤书院读书。” “白鹤书院,你?”贾赦虽纨绔,但白鹤书院也是听过的,上科二甲传胪便是白鹤书院的学子。 “表妹说姑父可以帮我写荐书,我想去试试。” “你能行吗?”贾赦怀疑道,“你表妹说,你姑父可知道?” “表妹既然说了,想来姑父是知道的。”贾琏犹豫道,“父亲,我想去试试。” 贾赦捧着茶杯没说话。 贾琏咬咬牙道:“父亲,这些年我私下一直有好好读书,姑父也常指点我。” 贾赦闻言有些意外,旋即叹了口气道:“如海和敏妹是极好的。” 贾赦哪里不知道,林如海肯照应他儿子定然不会为了他这个老纨绔,而是看在贾敏的面子上。贾赦是纨绔,但比较贾政却有个优点,那就是极有自知之明。 “父亲?”贾琏满是期望地看着贾赦。 “既想去就去吧!你老子我没出息,总不能拦着儿子上进。”贾赦打了个哈欠道,“曲院长是你姑父的师兄,你姑父肯为你写荐书,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我会让人给你准备束脩和拜师礼,你过两日悄声来拿,就不要走公中了。” 贾赦袭爵,却被贾母压着不能当家做主,心中愤懑,可劲糟践公中的银子。如今贾琏要去读书,贾赦却不去动公中,这是怕王氏提前知晓了使坏。待此事定了,贾琏入了书院,王氏想要阻止,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了。 另一头,云星也与林如海提及推荐贾琏去白鹤书院读书之事。 林如海想的比云星多,干脆写了两份荐书送去贾府,另写了一封信给曲院长。 贾母收到荐书,便觉得这个女婿贴心,知道关心晚辈。有贾珠和贾琏两人,贾琏却被默认为顺带。贾母偏心,却也知道家族长久计,还是要小辈立得住,便同意了贾珠、贾琏去考书院。 两人去白鹤书院考试回来,贾珠说起书院的夫子们,甚是欢喜。贾琏则与贾母说起来书院的读书人,眉飞色舞。 过了几日,书院送来帖子,言说贾珠、贾琏都考上了。贾家只道看在林如海面子上,考试只是个过场,并没有疑心贾琏藏拙。随着邀请帖还有一张入书院的要求,诸如要学子住在书院,旬休可回家。每日卯时起,亥时歇,除了四书五经,还要习君子六艺。 听到要住在书院,旬休才回家,还要习骑射,贾珠便打了退堂鼓。贾珠订了亲,明年就要成亲了,至于骑射,他怕自己吃不消。贾珠不去,王氏便道贾琏必然也吃不得这苦头,贾家钟鸣鼎食之家,何必与那些穷书生抢机缘。 贾琏辩称书院有许多同龄人可以一起玩耍,撒娇卖痴要去。贾母挨不住贾琏所求,便允了。王氏见贾琏只记得玩,心下冷哼,只当他上不得台面。 贾赦默默收拾了两份礼,着亲信一份送到林府,一份让贾琏带去书院。 ※※※※※※※※※※※※※※※※※※※※ 感谢在2017-09-01 16:17:34~2020-11-07 22: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蔡蔡 156瓶;三日月宗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贾家会宴 知道贾珠拒绝了书院的帖子,只有贾琏去,云星对父亲甚是佩服:“爹爹怎么知道珠表哥不去?” “曲师兄与琏儿舅舅是同科好友,我将琏儿的事情与他说了。看在我与张兄的面子上,不管琏儿基础如何,书院总会收的。”林海笑道,“至于贾珠,读书虽勤奋,却少了几分灵性。曲师兄没看上,只是为了琏儿才说都考过了,那份入院告知单就是要贾珠知难而退。若是贾珠不怕吃苦,勤能补拙,这学生曲师兄也不介意收。” “爹爹这般处置,却比我的主意高明多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只举荐贾琏,贾琏难做,贾府还可能会对林如海心生不满。如今林海将面子做足了,贾珠自己不去,却怪不得别人。 云星觉得琏表兄好,只与父亲举荐琏表兄。可贾珠舍了这到手的机会,她却有些看不上眼了。贾珠今年虚十六,虽说要娶妻了,但娶妻就不读书科举了吗?贾政可没有爵位留给儿子,更不能如荣公一样恩荫子嗣。 “老爷,姑娘,表少爷来了。”林伯见林海父女在书房说话,笑着报了话。 听到林伯的禀报,林如海和云星便知是贾琏来了。贾珠极少私下来林府,即便是来了管家也是称珠大爷,而非表少爷。在林家,只有常来的贾琏才是不用连名带姓称呼的表少爷。 “琏儿不是外人,请他进来吧!”林海笑道。 贾琏一进门,便对林海拜道:“侄儿多谢姑父栽培。” “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要你自己成器。这次能进书院,也免不得你舅舅的面子。去了书院好生用功,莫给你舅舅丢脸。” 提到舅家,贾琏有些黯然:“琏不曾见过舅舅,倒没少让舅舅操心。” 贾家不地道,荣公和张氏相继亡故后,贾母与王氏暗中断了张氏这门姻亲。贾琏年岁稍长,私下写信求林海寄给舅舅,道了自己委屈。张家舅舅憎恶贾家势利眼,但见贾琏受了委屈,到底顾念胞妹留下的这点血脉。 因张家早年追随先太子,不确定当今态度,丁忧后,也不曾谋了起复。张家不愿与贾家打交道,只暗中派人进京,借着林府与贾琏相认。此后,张家每年都派人探视外甥,贾琏也会亲手准备些小礼物送回去。 因着贾琏之故,林海与张家也有了往来。张家不在朝,原本的关系却不会全断了。张家暂不敢回京,干脆将部分关系转给了林家卖个好。当然日后张家要复起,同样可以借林家之势,此乃互利互惠,通家之好。 “听闻张伯伯家有几位公子只比表兄年长几岁,表兄好生读书,日后总能相见。”云星笑道。 贾琏闻言,心下略宽,又对云星笑道:“对了,尚未谢过指点我应试,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果不其然。” 这次去白鹤书院应考,多亏了云星与贾琏传授了诸多常识。这么短的时间教不出实质内容,但诸如围棋规则,骑射讲究了解一下,至少没有闹出大笑话。 “我只教了表兄常识,这些表兄过去不曾学过,进了书院要从头学起,怕是很辛苦。” “笨鸟先飞,若实在不行,便捡一两样学也好。”贾琏笑道。 “琏儿能这般想就对了。”林海赞许道。 “下月,表兄就要去书院了,爹爹之前不是说给表兄选了几本字帖吗?”云星提醒道。 贾琏前世不曾用过软笔,今生书法上下了苦工,可这字始终是中规中矩,无风骨可言。云星第一次见到贾琏的字,就笑场了。为了这个,林海时常将贾琏骂的狗血淋头。 得了女儿提醒,林海从书架上取了字帖,又让贾琏研磨,指点了他的书法。期间少不得恨铁不成钢,被贾琏的不开窍气得骂人不说。文人骂人,那是不带脏字且不重复的,若是愚钝些都听不懂,亏得贾琏受的住。 待贾琏去白鹤书院,便是贾宝玉的百日宴。百日宴是祈愿婴儿长命百岁,故此又称百岁、百晬。贾宝玉的满月宴已规格颇高,百日宴更是热闹。 恰贾敏坐胎满三月,不好推脱,这次也一并赴宴。林海要上衙门,依旧约定了下衙来接妻女。贾母三年不见女儿,又见贾敏有孕,便一直拉着女儿问及怀孕诸事。王氏自觉贾敏抢了自己风头,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云星无意间看到王氏眼中愤恨,对这位舅母又添了几分不喜。 大舅母邢氏在贾母面前素来没什么脸面,府上宾客都尊着王夫人,邢氏这个贾府正经女主人却无人理会。邢氏觉着无趣,见云星站在贾敏身侧甚是安静,便拉着她说话。 邢氏出身不高,嫁了贾赦都是高嫁。她不得夫君亲近,膝下没有子女,不说府中势力的下人,就是晚辈也少有将她当做正经长辈看待的。云星对长辈一向耐心极好,邢氏不善言语,云星不仅回她的话,还主动递话,欢喜的邢氏拉着她不舍撒手。 贾府没落,宾客中林海算是少数在朝为官的,其他多为虚爵勋贵。王氏自持出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兄长是京营节度王子腾,对林家不大瞧得上眼。然小户人家出身的邢氏,却很看重云星这个兰台寺大夫嫡长女的外甥女。 得了外甥女尊重,邢夫人颇为欢喜。晚上与贾赦一道回东院,对贾敏母女满口称赞。贾赦素来不爱搭理邢夫人,听她夸赞贾敏会养孩子,倒是难得回了几句好话。邢夫人得了贾赦好脸,越发欢喜。 云星在外家好不容易挨了一日,才等到父亲下衙来接她们。不提贾敏,便是云星也累得慌,回家收拾一番,早早歇下了。 百日宴后,贾家终于从贾宝玉衔玉而生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贾敏在家养胎,中秋贾府还送帖子请林家一道赏月。林如海婉拒了邀请,只送了节礼过去。 贾琏在白鹤书院也有数月,初入书院,贾琏过得甚是艰难。他这些年虽私下用功,初入书院,四书五经勉强能跟上同窗,君子六艺却有些抓瞎。礼、乐、射、御只得云星教过些许常识,书学了等于没学,唯独数一道,甚至灵光。 贾琏因勋贵出身,难以融入同窗。好在他并非孤傲之人,借着数一道在书院名列前茅,终于谋得一席之地。 虽得立足,贾琏却不敢放松,只埋头苦学。这些东西,学到顶尖需要天分,若只求及格,却是勤能补拙的。贾琏不求样样冒尖,却不愿样样倒数。每逢休沐日,若林海得闲,贾琏必定上门请教。林海不在,贾琏就请云星教他,从不以向妹妹求教为耻。 白鹤书院才俊学子极多,贾琏并不冒尖。年末拿成绩,贾琏得中等,已是极有长进。曲院长写信林海和张公,都赞贾琏勤奋。只王氏不知白鹤书院的考试难度,见贾琏得了中,并不以为然。 年里,林海不去衙门,便时常出门拜访故友。今年是他们回京第一年,许多关系需要走动。然没几日,云星便见父亲眉宇间有些郁色。私下问了林海的伴当,才晓得林海被人炫儿孙刺激了。 林海年少中举,他的同科莫说儿子,孙子都与云星差不多大了。文人相聚最爱开诗会,但一群中老年开诗会少了几分意趣,便爱带上儿孙。一是炫耀之意,二是借着诗会让晚辈扬名,或能得了那位亲眼,收入门下。 同僚都带着幼子长孙参会,林海却连儿子都没得带,自然失落。 云星知晓后,问了林海下次何时何地赴会,竟穿了一身男装,提前守在了开诗会的梅园外。林海见云星已经打发了随从回府,不放心她乱跑,只得带女儿赴会。幸而前几日刚有个性格不羁的老先生带过小孙女,倒不突兀。 林海的同僚最年轻的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知林海家中有个女公子,充作儿子教养。小姑娘年岁小,父亲喜欢带出来玩耍并不算出格。有几位关系亲近的大人,还送了见面礼。过年出门少不得见晚辈,大家都会带些小玩意以备送人。 待诗会开始,云星便站在父亲左右,亲自为父亲奉茶研磨,众人少不得赞林海有个贴心小棉袄。到了下半场,长辈们开始考校晚辈,一直默然无语的云星却答出了别家小少年答不出的题目。 一众长辈见小姑娘聪慧,便觉有趣故意考校。 不拘琴棋书画,云星对答如流,毫不怯场,竟将好几家的小少年比了下去。云星年岁小,她赢了,长辈只觉有趣,自家晚辈输了都不生气,还道是对少年人的磨练。倒是有几个不服输的小少年,要与云星再比,甚是热闹。 长辈们觉得小姑娘小小年纪就知道给父亲争面子甚是有趣,后来却生出几分惜才之心,叹林海如何没生个儿子。当年的林探花何等风采,若生个儿子,许过几年又是个美探花。不过没儿子,这林家女儿也不差。 百花齐放 女儿给自己争了好大脸面,林海减了几分郁气,对贾敏腹中孩子期待起来。只盼能生个与姐姐一般聪慧的小公子,好继了林家门楣。 如此挨到了花朝节,云星依旧早早起来练剑。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五感远胜旁人,云星隐约觉得有些异常,寻香寻去,竟见府上花木皆含苞待放。二月十二花朝节,虽称百花节,却并非百花齐放之时,如今百花含苞待放,委实神异。 幸云星练剑不许下人围观,此刻院中无人。云星暗自查看,甚至暗入隔壁花园,只林府花木如此。四时有异,并非吉兆,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到正院喧闹,竟是贾敏要生了。 府上早就请了医女稳婆,林海尚未出门,让师爷去衙门告假,家中坐镇,并不忙慌。 云星早前听说表弟宝玉衔玉而生,一直疑心是舅母王氏编造祥瑞争宠。如今母亲生产在即,家中百花齐放,却非人力所及。幸而眼下只是含苞待放,尚未完全绽开。借着天色未亮,府上注意力都在主院,云星暗中报予父亲。 林海也绝此事不妙,忙派了两个亲信予云星,趁着大多数人没有留意,暗中将府上非应季的花苞择去,收在自己院中,稍后处置。 过了辰时,贾敏生下一女,甚是较弱,林海为她娶名黛玉。没得个承继家业的儿子,林海心下失望,却又有几分庆幸。百花齐放这事,虽处置及时,却未必能守住秘密,异象应了女儿总好过儿子。 林府几代单传,生了女儿,也是大喜事。两个女儿相互照应,总好过一根独苗。这般自我安慰一番,林海便放下了求子之心。只黛玉生得单薄,不比姐姐康健,须得精心照料。 黛玉出生不久,贾府二房也添了庶女贾探春,为府上三姑娘。云星去看过一回,比黛玉小一月,却比黛玉长得结实,甚是羡慕。然各人有各命,黛玉生得弱却是兰台寺大夫家受宠的嫡次女,贾探春身子康健却是五品员外郎家不得宠的庶女。 到了八月,贾珠成亲,甚是热闹。恰好黛玉身上不好,贾敏留在家中照看,只林海与云星道贺。 贾珠之妻李纨出自金陵书香之族李氏,李氏原诗书传家,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传到李纨父亲李守中,却认为女子无才便为德。故李纨在家只学了《女四书》、《列女传》,识字认得几个前朝贤女,更善女红。 李纨性情贞静端庄,恰好贾珠承了贾政几分迂腐之气,倒是喜欢李纨这般性情。成亲后,贾珠夫妻恩爱和睦,不久便传出了孕信。贾珠虽不及贾琏亲近贾敏这个姑母,然贾敏也为娘家即将四世同堂开心。 自黛玉出生后,贾敏身体便弱了不少,林海逐渐断了求子之心,也无心纳妾。夫妻二人一心调理身体,将一双女儿充作儿子养,寄予厚望。 不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知晓贾家喜讯不久,贾敏也传出孕信。贾敏年初才生了黛玉,身体尚未康复。如今有孕,负担委实太重。然林家子嗣单薄,既有孕,贾敏是万万不能舍了孩子的。 云星知晓后,主动将妹妹黛玉抱到自己院中看顾,以便母亲安心养胎。黛玉身边有奶娘和丫鬟,云星又素来稳重,竟将妹妹照顾的极好。家中诸事,云星也是一并包揽。饶是如此,贾敏的身体也是日渐衰弱,林府添丁的喜事竟添了一丝阴霾。 过了年,孩子们又长大一岁,云星七岁,妹妹黛玉虚二岁。 正月天冷,作为孕妇的贾敏和身子单薄的黛玉便被留在了家里,云星则随林如海四处走亲戚。贾敏自回京后因身体缘故,竟是极少有机会回娘家。 三月,贾琏来府上探视姑母,说起隔壁宁府一件奇事,宁府那位五旬的老夫人也有孕了。 宁府老夫人与贾敏同辈,因贾敬长居道观,爵位传给了儿子贾珍,便成了宁国府老夫人。过年时,贾珍将贾敬从道观请回来过年,不妨老夫人就有了身孕。贾敬的孙子贾蓉今年十二岁,宁国府老夫人这个年纪有孕,甚是羞臊,便一直闭门不出。 贾敏再次有孕后,身子一直很虚弱。因着这个缘故,大半年里林如海和云星都不敢大意。不说贾敏怀孕后却日渐单薄,便是林如海与云星父女也瘦了一圈。 唯有小黛玉年幼不知事,在姐姐照顾下,越长越好,甚是可爱。 为了照料幼妹和有孕的母亲,就连贾母让几次来请,云星都婉拒了。因着有理有据,固然拒了外祖母也是出于孝顺母亲,爱护幼妹,无可指摘。 贾琏走时,私下与云星说起另一件事情,贾府大表姐贾元春小选进宫做了女史。女史听着是个女官,说穿了就是大宫女。荣国公府即便是没落了,也是勋贵。云星实在想不通,贾家怎么舍得送金尊玉贵的姑娘去宫里伺候人。 贾元春只比贾珠小一岁,早该议亲了。贾府迟迟没有动静,林家纵然是亲戚也不好过问,只当贾政夫妻早有成算,谁能想贾家动了这个心思。这么个大姑娘送进宫,打着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当今登基时已年过三旬,定年号玄元,今朝玄元十七年,今上四十有九。贾家送女儿进宫,想来是冲着皇子去的。可这宫里的女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可不是皇子的女人。贾家这事办得真是让人糟心,没见过这般糟践自家姑娘的。 贾琏这个贾家人在此事上尚且说不得,就更不要说林家。此事林如海极为不喜,对岳家又淡了几分。贾敏身子不好,贾元春进宫之事,贾琏就没在贾敏面前提起。 五月,贾珠长子呱呱落地,取名贾兰,因生在毒月,不得贾母和王氏喜欢。 林如海父女战战兢兢守着贾敏到了七月,终没养到足月,云星幼弟便迫不及待降生了。贾兰生在五月,至少不是九毒日出生。贾敏熬了一日夜,却在七月十五鬼节生了幼子。 林海为幼子取名砚,小名宝儿。小宝儿比小黛玉更弱几分,哭声几不可闻。贾敏生了孩子,身体亏的厉害,一直不能下床。七月十五是鬼节,极阴日,宝儿生得又弱,府上便有谣言说小公子命薄克母怕是立不住。 云星从院中路过,恰听到两个仆役嚼舌根,当下变了脸色。令贴身丫鬟司琴传了管家林伯,召了阖府仆人至院中,当众将两人掌嘴。 府上素知大姑娘得老爷太太宠爱,不敢违逆,于是云星也一惯是宽和面孔。今儿发作起来,才知这位大姑娘竟是个杀伐果断。瞧着那两仆从被打得双颊高高肿起,云星面不改色,便知素日小瞧了大姑娘的脾气。 “主人宽和待下,不是下人放肆的依仗。什么鬼节极阴日之说,本姑娘不信,便是真有,我这个姐姐镇着,那些个孤魂野鬼也休想近我弟弟的身。”云星冷然道,“你们都是林家家生子,富贵皆系与主子,日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脑子里先想清楚了。” “大姑娘教诲,大家不敢忘。”林伯忙带头道。 “不管以前是哪家的奴才,进了我林家的门,就要尊我林家的规矩。今日是第一次,再有第二次,断不会这般轻拿轻放。” 林伯忙向那两个被打得看去,才察觉竟是贾敏的陪房。贾敏嫁到林家已经快二十年,当年陪嫁的仆人早就融入林家。听到云星之言,林伯便知大姑娘对府上之人竟是这般知根知底。 众人只道这般就结束了,不想第二日收到消息,有传过那些话的几家都被云星以为胞弟祈福为由放良了。 簪缨之族,轻易不会发卖府上家生子,那是家族败落之象。林府嫡脉单薄,府上家生子却繁衍兴旺。云星选了几家不得用的以祈福之名放良,旁人无话可说。放良看似宽和,对于这些世家世仆却非好事。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外头平民百姓日子未必好过,在世家府邸,纵是奴才,伺候好了主子,便无人可欺。 逐出去的多是贾敏陪嫁,然这些人编排自己儿子,又是长女处置,贾敏并无意见。林府原就家风严谨,因主母许久无法理事,不免有些松懈。云星这一通发作,杀鸡儆猴,府上的奴婢再不敢多嘴多舌。 重整府上纲纪,云星见幼弟生得这般弱,总是不放心。于是带着黛玉搬到主院偏厢,日夜守着弟弟。林海只道长女爱护弟弟妹妹,却不知云星以内力为弟妹蕴养筋脉。 这般守了三个月,宝儿洗三,满月都没有办。到了百日,小家伙哭声响亮些,才办了小宴。林家之人都道大姑娘果然福泽深厚,能镇妖魔鬼怪。因着大姑娘,病弱的二姑娘和小公子都日渐康健了。 待贾敏身子稍安,云星才带着黛玉搬回自己的院子。 ※※※※※※※※※※※※※※※※※※※※ 感谢在2020-11-08 02:17:24~2020-11-08 23: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贾珠亡故 宝儿百日宴后,宁国府老夫人生下一女血崩而亡。贾敬道见了多添伤心,连老妻丧礼都没出席。 贾珍原配病故多年,续弦尤氏,是个破落户。贾珍嫡子贾蓉放养都不肯交到尤氏手上,这嫡妹自然也不会给尤氏养。正好贾母开口,贾珍便将妹妹送到隔壁荣国府,与贾赦兄弟的庶女迎春和探春一道养在贾母院中,至少得个国公夫人教养的名头。 贾母为这女孩取名惜春,与贾元春姐妹三人一道序齿,称四姑娘。贾家的序齿一向混乱,贾赦、贾政之子分开序齿,可到了姑娘却连隔房都一道序了。 云星正月去贾府拜年,听到宝玉是宝二爷,惜春是四姑娘,便觉绕得慌。 贾母身边有迎春四岁,宝玉三岁,探春两岁,惜春一岁。她年岁已高,哪里养得许多孩子。除了宝玉是贾母心头宝,其他人不过是占个名头,素日由丫鬟仆妇照看。几个小姑娘生得极好,然不是庶出没娘,就是有爹等于没有,照顾的奶娘丫鬟就不十分用心了。 这两年贾敏一直病歪歪,可身子略好些,就要将云星姐弟的日常细细盘问,生怕下人偷懒耍滑怠慢小主子。只要母亲在,纵然做不得许多事,云星姐弟便是有母亲疼爱的。 庶出的迎春、探春便也罢了,没娘的孩子且看与她和黛玉一般是嫡女的惜春便晓得了。虽知父亲未必与贾敬一般无情,可父亲不好亲自教养女儿,若没了母亲,云星姐妹也不会比惜春好到那里去。 年前京中普降暴雪,正月便闹了雪灾,故此这一年人情来往甚是低调。百姓冬日不用忙农活,但没有足够的冬衣,或是住的危房,日子就难捱。前些日子,云星去父亲的书房,看到邸报,京中已现冻死骨。 林府在京郊有个庄子,是林家曾祖母的陪嫁,庄上有几十佃户。年里,云星就与林海商议后,派人去庄子。若有危房及时搬,允了佃户暂住庄上的下人房,待雪停后,再整修房屋。又拿银子买了家中仆从多余衣物,送去庄子。 亏了这场雪在京城,皇帝令京兆府安排救灾。若是在地方,救灾不及时,少不得多冻死几个。 正月天冷,贾敏与黛玉、宝儿身子弱,几乎没出过门。不说多病的贾敏,便是林海也不是十分康健,只衙门却不能不去的。云星生得削肩细腰,身材纤细,典型的林家人相貌,却是难得康健的林家人。 天再冷,她也是卯时起练剑,还会让人提前暖了轿子,准备好手炉送父亲娶衙门。担心天冷,衙门炭不够,云星让林海带炭去衙门。林海怕影响不好,不同意,云星便亲自提着碳送去。于是兰台的御史都知道,林大人有个极孝顺的女儿。 “这雪啊,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贾敏看着门外飘着的雪花担忧道。 年前,云星与表兄贾琏提及冬日天冷,怕病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受不住。因眼下不便大规模动土,贾琏便提议在厢房烧炕。暖炕是贾琏一手设计,只烧了主院和云星院中厢房,倒是极好用。 黛玉和宝儿睡贾敏身旁,云星嫌炕上热,坐在一旁打棋谱。 “总会停的。”云星抬头,目光落在睡得香甜的幼弟脸上道,“待雪停开了春,棉衣一脱,宝儿就能落地了。” 贾敏闻言身旁睡着的一双儿女,露出了一抹笑容。宝儿生下来弱,这个冬天又这般难熬,她一直很担心,不想小家伙近来倒是越长越好了。 儿子身体渐好,可想到大女儿,贾敏又生出了几分歉意:“原想给你添个弟弟,有兄弟撑腰,日后你和玉儿才不会被人欺负,不想生了这个小的却带累了你。” “一家人说什么带累?我是长姐,日后自然护着弟弟妹妹,哪有姐姐等着弟弟撑腰。”云星不以为然道。 “你呀,什么都好,只一件事,娘心里总放不下。”贾敏叹道。 云星抬头看向贾敏,有些茫然。 “你这性子,在外人面前是不吃亏的,只太重情义,为了我和你这两个弟弟妹妹委屈你自己。” 云星正色道:“母亲,一家人说什么连累?” “我这身子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怕是带累你们姐弟。你父亲不是没良心的,可心太粗,内宅照应不了。”贾敏摸了摸云星的鬓角叹道,“有你在,我不怕玉儿和宝儿受了委屈,只怕没人心疼我的星儿。” “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您只是有些虚弱,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宝儿可比您弱多了,如今也是一日日好起来。”云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贾敏所言非虚。 黛玉和宝儿弱是苗儿弱,好生养着,成长过程中还能扶正。贾敏是亏了底子,就仿佛灯盏里的灯油,烧起来有数,添了灯油,灯芯长不了也没用。 贾敏卧病多时,难免消极,云星不免安抚一二。正说话间,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敲门声。 “太太,大姑娘,琏二爷来了。” 贾敏惊讶道:“这么大的雪,琏儿怎么过来了?” “想是有要事。”云星起身道,“玉儿和宝儿快醒了,母亲且看着些,我去前面见见表兄。” “披了大氅去,纵然身子好,也该保重些。”贾敏开了口,云星的大丫鬟司琴立即取了大氅给云星披上。 “习武之人,手脚暖着呢!待玉儿和宝儿大些,我便教他们武功,身子骨自然就硬朗了。” “好,日后让他们都跟着姐姐学,也要和姐姐一般康健才好。”贾敏笑道。 “那是自然。”云星披了大氅出门,早有婆子撑了伞。 “天冷,我自己去就是了,谁也甭跟了。”云星接了伞道。 这么大的雪,让人撑伞还不如自己撑伞来的便利。云星素是雷厉风行,她的无人敢辩驳。 唯贾敏身边伺候的兰姑捧了手炉出来:“大姑娘带上手炉吧!” 兰姑是贾敏的陪嫁丫鬟,早年许了府上的家生子。没几年男人病死,兰姑便回到了贾敏身边当差,她有一个女儿是云星身边的大丫鬟,叫司剑。云星身边的丫鬟都是她自己选了□□,便是贾敏都不曾插手。 云星到了前院,见贾琏腰间的白腰带,不由一愣:“琏表兄——” “珠哥没了。”贾琏叹道,“我是过来报丧的。” “怎会?”云星震惊道。 去年七月,贾珠南下原籍金陵参加八月秋闱。考场出来后,贾珠喝了两盏酒吹了夜风小染风寒。随行周瑞请了大夫看却不见好,过了几日秋闱放榜,贾珠名落孙山,不顾风寒未愈便闹着回京。 回京途中,贾珠伤怀落榜之事,夜里上甲板吹了冷风,病情加重。周瑞不敢担责任,忙送消息回京。 贾母收到消息,一顿大哭,又说起当年贾政两次参加秋闱回来皆是大病一场。贾家这般人家,很不必与那些穷酸争功名,又骂贾赦没有将监生名额让给贾珠,害她孙子回原籍考试。 贾赦的监生名额,贾母要,他哪里敢拒绝。贾珠曾拿这个名额去过国子监,还得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赏识,定了李纨。后贾珠在国子监得罪了一位皇亲被人暗中欺凌,又要面子不肯与外人言,便称病不愿去国子监了。 既没在国子监读书,那就要回原籍秋闱,没得商量。 贾母忘了前事,迁怒贾赦,贾赦也不敢辩解。贾政这个生父,不说去接人,却埋怨贾珠不知保重自己,引得贾母为他落泪担心。贾琏听得嘴角只抽,见一家子不是哭就是互相埋怨,只得请命去路上接贾珠。 听到贾琏愿意去,王氏和李纨才松了口气。贾琏不喜王氏,与贾珠也不亲近,然到底是堂兄弟,总不能看他死在路上。贾琏让人去书院请假,自己带来大夫和药半道将人接回。贾珠回到府上,风寒变成了肺炎。 这时代没消炎药,一场风寒便能要人性命,何况肺炎。落榜后,贾珠又自伤怀才不遇,心情郁结,李纨照料再细心,也是心病无药医。眼看贾珠缠绵病榻,总不见好,贾府渐渐传出闲话,说贾兰生在毒月克亲。 王氏原不喜欢贾兰,因此连生了贾兰的李纨也恨上了。为了收拾李纨,王氏拨了身边的大丫鬟贴身伺候贾珠。说是大丫鬟,其实是送的通房丫鬟,待贾珠好了便可收用。 贾府请了御医,贾珠才略好些,却被迫不及待要翻身做主人的大丫鬟借着擦身的机会爬上了床。原是个病人,冬夜里又这般胡闹了一回,病情反复,竟报了病危。贾府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到处请大夫。云星年前还代贾敏去探过一回,人都瘦脱相了。 云星是表妹,也不好凑到塌前细看,只站在门口望了一眼。那时想着贾珠到底年轻,总能养回来,没想到还是没了。 “外祖母可还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件悲伤的事情,想到贾母年事已高,云星便顺口问道。 ※※※※※※※※※※※※※※※※※※※※ 感谢在2020-11-08 23:29:25~2020-11-12 00: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行行复行行、赞赞哒 10瓶;coco 6瓶;@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癞头和尚 “老太太哭了一场,已经请了太医。”对于贾母的伤心,贾琏不以为然。 贾母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对贾珠疼爱是有,但贾宝玉才是她的眼珠子。同样是嫡子,王夫人也更偏爱衔玉而生的嫡幼子。贾珠之死最伤心的是他的妻子李纨,可惜贾珠在世,李纨母子就不被待见,何况现在贾珠死了。 贾珠现在一死,正好坐视了毒月出生的贾兰克亲。贾家这样的门第,定然不会让李纨改嫁。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是个封建卫道士,绝不会给女儿出头。日后李纨母子在贾家的日子只怕难过了。 贾琏要去其他亲朋府上报丧,云星便未留他。 待贾琏走后,云星立即让人准备挽金等诸礼及各色补品以便探视外祖母。家里素日会备些香烛,挽联需要现写,挽幛、纸钱得现买。 贾珠是晚辈,林海、贾敏是长辈不能送灵,黛玉和宝儿年幼,只能由云星去了。 吩咐管家准备诸样物品,云星到后院委婉与母亲说了此事。贾敏大哭了一场,惊醒两个小的也跟着嚎啕大哭。云星好不容易才劝住想去探视贾母的母亲,哄住了一双弟弟妹妹。 “大姑娘,东西都备齐了。”林伯在门外道。 “阿娘身子不好,勿要太过悲伤。珠表兄是晚辈,为免折了福寿,不可劳动长辈。我这就去府上吊唁,顺道探视外祖母。” “我那两个哥哥都是不管事的,珠哥儿这一去,你外祖母必然伤心。这会儿琏儿在外奔走,大嫂笨嘴拙舌,迎春姐妹又小,你须得好生宽慰外祖母。”贾敏叮嘱道。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云星到了贾府,大舅母邢氏竟亲自迎了出来:“我的儿,这么大雪,你怎就自己来了?穿这般少,莫要冻了。” “舅母放心,我省的呢!劳烦舅母与外祖母说一声,我先拜了表兄再去请安。” 邢夫人抓着云星叮嘱了两句,才放了她去灵堂。 长者不可为晚辈守灵,贾琏报丧未归,其他弟弟妹妹尚小守不住,故此只有李纨抱着儿子与丫鬟仆妇跪着。这会儿帮忙照应内外,接待唁客的是隔房贾珍夫妇。 表嫂李纨,云星只在新娘子进门及年节过府见过,并无深交。然云星还记得初见时李纨何等风姿,如今成婚不过两载,却已形容枯槁。 李纨怀中幼子尚不知前路艰难,哭的声音嘶哑。贾兰是灵前孝子,为父哭灵,纵然年幼也无人敢哄。他原因生在毒月背负克亲之名,若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日子就更难过了。 不过唁客原应宽慰亡者家属,云星烧了香和纸钱,趁势接过贾兰哄了一回。 她在家带惯了弟弟妹妹,不一会儿便哄睡了小家伙,还给李纨:“表嫂合该保重身体,若你与兰儿哀伤太过,珠表兄路上也走不安稳。” “多谢表妹!”李纨感激地对云星点了点头,她心疼儿子,然灵前多有不便。云星是外客,前来吊唁做这事是最适合不过的。 出了灵堂,云星去探望了外祖母贾氏,贾氏抱着她哭了一会儿。然云星见贾母精神还算好,想来无大碍,就放心回家了。 今日是送挽金诸物,明日还需过府祭奠不提。 贾珠虽成家,却未及冠,算是夭亡,故此不可停灵五七。过了头七,恰好雪停,便要送去家庙铁槛寺安灵,以便日后送回祖籍安葬。 贾珍、贾琏等同辈兄弟负责送灵,云星少不得送了一程。 贾珠走后,贾敏跟着病了一场。她原是病中多思,见贾珠年纪轻轻去了,心情郁结,便短了精神。贾敏这一病来势汹汹,一日里多在昏睡中度过。 云星怕下人偷懒,又将弟弟妹妹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林海衙门不好请长假,府中诸事皆是长女料理。云星为母延医奉药,照顾幼妹幼弟,料理家事全无疏漏。京中亲朋女眷上门探视贾敏,见了皆是赞不绝口。 贾敏的病时好时坏,受不得丁点儿劳累和打击,只得好生安养。 开春后,黛玉的身体倒康健不少。只是小姑娘特别懒,一定要姐姐牵着小手才肯在园中走动。云星若不看着,妹妹就能懒上一日不动弹。宝儿也已能坐起身,不再一个月里要病两场,算是极好的消息。 逝去的人总归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这日云星在写礼单,贾敏难得有了些精神,便问道:“星儿,方才听到你准备贺礼,是哪家添丁了?” 府上这两年都是云星打理,贾敏身子舒爽时才略为女儿掌眼一二。 “年前二舅舅刚添了庶子,如今大舅舅也添了个庶子。琏表兄让大舅舅将迎春表妹与新出的小表弟记在了大舅母名下,我让人送份贺礼过去。”云星解释道。 贾政庶子贾环出生时,贾珠正在病中,无人留意,云星只让人备了份贺礼送去赵姨娘,免得戳了王夫人的眼。如今贾琮虽也是庶子,但要与迎春一道记在邢夫人名下,就不能太过简薄了。 “大哥膝下只有琏儿,琏儿与二房并不亲近,有个亲兄弟照应也是好事。我一直知道琏儿这孩子气量大,但他主动请大嫂将庶弟记为嫡出,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贾迎春和贾琮的生母皆是难产亡故,邢夫人无子,贾琏提议将迎春、贾琮记在继母邢氏名下。这对邢夫人、贾迎春和贾琮有利无害,损害的是贾琏的利益。贾琏自己愿意,贾赦和邢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贾迎春和贾琮纵然记在邢夫人名下,贾母也不会让大房将贾迎春从身边抱走。纵然贾琮名义上成了邢氏之子,也是奶娘照顾,邢氏也不会亲自照顾。 贾琏心心念念都是改变悲剧,恨不得剧情大变样。二房管不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每逢休沐回府必定过问。贾珠死后,贾琏是荣府孙辈唯一长大的男丁,加之现下进学多了几分威严,贾迎春、贾琮身边下人不比贾母的亲信牌面大,在琏二爷面前可不敢放肆。 “琏表兄素来照顾弟弟妹妹,便是二房的表弟表妹,也一惯用心。”云星笑道。 云星觉得贾琏是个极大方的兄长,却不知道贾琏眼中贾府是一艘将沉的船,根本不在意有人来分。在贾琏看来,贾府迟早要被查抄干净的,他不在意贾府的基业,只求不被家族连累。 对异母的弟弟妹妹,贾琏心下有几分怜惜,皆因同命相连,希望弟弟妹妹可以与自己一起挣脱命运的束缚,得个好结局。这与贾琏亲近林府,时常探望表弟表妹,关心姑父姑母是一样的原因。 云星将写好的礼单放在旁边晾,就听到外面传来木鱼声。 “怎么有木鱼声,莫不是我听错了?”贾敏皱眉道。 林府是四进院子,贾敏母女正在第三进,不管是前门还是后门,木鱼声都不该这般清晰传到这边才是。 贾敏话音未落,就见一癞头和尚敲着木鱼冲进院中,院中仆妇丫鬟忙去阻拦,都被避开。 和尚冲向院中玩耍的黛玉,口中念道:“将她舍了我吧!” 云星本在亭中,足下一点飘然至黛玉身边将妹妹抱在怀里,喝道:“哪来妖僧敢闯我林府。” 贾敏知长女每日练剑,自称学武,却头一次见她展露武功。从亭子到黛玉面前相距三四丈远,她冲出亭子一个起落瞬息即至,竟是脚不沾地,不由惊诧万分。 “你是何人?”癞头和尚见了云星却是吃了一惊,慌声道,“错了,全错了!” 云星冷笑一声,劈手一掌打向癞头和尚。 和尚与她对了一掌,退了几步,口上嚷道:“施主,贫僧并无恶意。” “你这和尚闯人内宅,意图拐走我妹妹,竟说无恶意。如此信口雌黄,甚至可恨。”云星说着已欺身而上。 和尚一面抵挡,一面让道:“你妹妹来历不凡,合该随我出家。你若不舍,我有一言相赠。” “谁听你妖言惑众!” “你妹妹要平安一世,千万莫要让她听到哭声,父母姐弟之外的外姓亲眷断不可见。”和尚言语间挨了云星一掌,心下叫苦,“和尚言尽于此,这便去也!” 癞头和尚转身跳上屋顶,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云星并不曾去追,抱着妹妹回到亭中,亲自送贾敏与弟弟妹妹回屋,才召了林伯过来问话。然林伯却说和尚不曾在前院出现,盘问府中下人,那妖僧竟仿佛凭空出现在后院一般。 待林海回府,云星与父亲禀明此事,父女二人都觉得这和尚来历不凡,不敢轻忽。于是,让人去京兆府报官,说有个癞头和尚在京中试图拐卖孩童。 癞头和尚的事情发生后,云星极有危机感,亲自画了设计图,请京中高手匠人打了一柄长剑和一柄短匕,又买了一副弓箭。长剑置于卧房,弓箭挂在书房,短匕随身携带。贾敏只当女儿后怕,并未过问,至于林如海根本不会去云星的卧房和书房,并不知晓。 ※※※※※※※※※※※※※※※※※※※※ 贾环贺生礼本该送到他的嫡母王氏手上,但王氏亲儿子在病中,贾环又是姨娘养着,为了不戳王氏的心,云星送到了赵姨娘手上。这份礼物是给表弟贾环而非赵姨娘的。 贾敏之忧 接到林府报案后,京兆府莫说抓人,便是连癞头和尚的影子都没看到。那和尚神出鬼没,来意不明,云星思之甚是可疑。因这,她此生头一次暗中溜出府去,依着江湖经验寻到了江湖上的路子发出了悬赏,寻找癞头和尚的线索。 然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自己一人如何看得住? 林府仆从过百,虽有几个壮丁,却连粗浅的武艺都没有学过。若真有什么强人闯进府内,防不胜防。于是报了林海,请了个老拳师教府上家丁些许拳脚棍棒功夫。若学得好,可以拿双倍月钱,多有奖赏。 除了整顿看家护院的家丁,云星又让管家林伯通知庄头和人牙子选了六到八岁小童进府挑选。家生子中选了十余人,又买了十来个丫鬟小子,放在空置的小院令人教导规矩并读书习武。 “前几日大张旗鼓选了丫头小子进来,还从外面买了,怎不见到内院伺候?”这日,两个小的午休,贾敏便在外室与云星说话。 林海一向不过问内宅之事,贾敏精力不济,云星闲聊时与父母提了一句。贾敏原以为是内院有丫鬟要放出去许人,加上两个小的身边添人才选人。然不见小丫鬟进内院伺候,才想到问一问。 “新进府的,放到后面学学规矩。年岁小也做不了事,让他们学两年东西,待玉儿、宝儿长大些分了院子好安排。” 贾敏不解道:“哪家的丫鬟小子不是老的带小的,怎么给玉儿和宝儿的竟要这么早选好了?” “宝儿是男孩子长大了就淘气了,他身边的人须得识字能陪宝儿读书,会武保护宝儿的安全。”云星不假思索道,“玉儿是女孩子,她的丫鬟更要会武功才能保护主子。若能另学一技之长,是最好不过了。” 云星独居一院之初,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是贾敏所选。五岁后,她身边的人就基本不用贾敏过问了,只知道长女院中的人甚是妥帖,却是今日才知道云星对身边的丫鬟仆从竟也有许多要求。 想到这几年因着幼女和幼子对长女多有疏忽,贾敏忽然道:“你身边的司琴、司剑都会什么?” “司琴通音律,司剑善武,另有忆春、忆夏、忆秋、忆冬皆各有所长。”云星笑道,“忆春梳头特别好,忆夏通药理专研药膳,忆秋善女红,忆夏会算账。” “大姑娘院里的丫鬟都有几分武艺,司剑不过是最出挑的罢了。”兰姑帮贾敏披了件外衣,笑道。 贾敏有些恍惚:“我只知道我家大姑娘素来能干,却不想竟是这般能为。” 府上家生子伺候主子都是家里从小教的,可也只是伺候人。梳头啊,女红啊,算账啊,府上找人学一学不难,但音律、药膳、武艺就不是家生子能轻易学到的了。 回京后,林海给云星请过女夫子教导读书和音律,若司琴跟着学了,也不稀奇。药膳,府上养着府医,云星若让丫鬟去跟府医学做药膳也不稀奇。至于武功—— 以前看到云星拿着树枝,木剑在院中挥舞,贾敏只觉得孩子活泼康健。直到那日癞头和尚出现,贾敏才意识到云星是真的会武功,且是与当年她的祖父、父亲征战沙场完全不同的武功。 贾敏心中闪过各种念头,终究什么都没有问。贾宝玉衔玉而生,黛玉出生时府上百花齐放,云星纵然是生来就会武,似乎也算不得稀奇。她这个长女除了看起来极为早慧,身上并无特殊。 贾敏没有追问,云星心下松了一口气。她不想骗母亲,可生而知之说出来也确实过于神异。贾府、林府的神异之事已经不少了,实在不该再添一两桩。 “咱们家大姑娘自小便懂事能干。”兰姑笑着在贾敏面前凑趣道,“日后也不知道哪家小子有这般福气得了去。” “星儿还小,可不许在她面前说这些。”贾敏啐道。 “是是,是奴婢口无遮拦,太太且饶了我这回吧!”兰姑说着小心向云星看去。 云星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甚稳,仿佛一点儿没听懂兰姑的话。 兰姑心下略安:“想来这会儿二姑娘和小少爷该起来了。” 兰姑话音方落,里间就响起了黛玉娇气的哭声,紧接着是一阵更响亮的小奶音。光听着哭声,贾敏就知道这一年幼女和幼子的身体大有起色了。 见云星要进内室,贾敏忙道:“不急,你现在进去,他们哭得更大声。可不能总惯着,你越哄他们越娇气。” “知道了,阿娘!”云星闻言只得重新坐下,不一会儿奶娘抱着穿好了外衣的黛玉与宝儿出来。 黛玉嘟着小嘴,满是不高兴,宝儿眼睫上还挂着泪珠,一看到云星就满满地委屈:“姐姐,她欺负我!” “她欺负你,她是谁啊?”贾敏伸手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子道。 “二姐欺负宝儿!”宝儿挣扎着落地,蹒跚扑向云星,嘴上还不忘告状,“二姐坏!” “玉儿,你又欺负弟弟了?”贾敏看了黛玉一眼道。 黛玉出生不久,贾敏便再次有孕,她是跟着姐姐长大的。因着父亲时常忙于公务,母亲总是没有精力看顾,黛玉对长姐极为依赖。可是她没想到弟弟出生后,不仅要抢爹娘还要抢长姐。 黛玉被云星宠的有些娇气霸道,弟弟还在襁褓中,她就怕宝儿与她争宠。事与愿违,因云星时常以内力为弟弟蕴养身体,弟弟也非常粘姐姐。于是小姐弟俩从小就知道争,争长姐争爹争娘。宝儿会走路后,“斗争”就到了白热化阶段。 “我不喜欢弟弟!”黛玉气呼呼道。 “这又是怎么了?”云星见幼弟扑过来,便弯腰去接。 见此,本走向母亲的黛玉动作敏捷地卡位占据了姐姐的怀抱,云星眼疾手快,一手拦住黛玉,一手护住宝儿,才免了幼弟扑空摔倒。 “臭弟弟把臭脚丫子放我脸上,他肯定是故意的!”黛玉告状道。 “哇!”宝儿口齿还不甚清晰,见长姐被抢走,气得嚎啕大哭,伸手去推黛玉。然宝儿比黛玉小了一岁多,黛玉靠在云星怀里,他小小一团自己都站不稳,如何推得动姐姐。 宝儿推,黛玉也分毫不让,小姐弟二人你拉我扯,好不热闹。云星一手抓了一个,将两人分开,两人还要伸腿去踢对方。 “哇~二姐坏!” “臭弟弟,我不要弟弟!” 贾敏一手扶住太阳穴,头疼的厉害。 “不许哭了!没看到阿娘不舒服吗?谁再吵得阿娘头疼,姐姐要打人了。”云星一开口,两个小的立即成了小鹌鹑,小心翼翼地看向贾敏。 “罢了,带他们出去玩儿吧,吵得我脑壳痛。”贾敏摆手道。 “我带他们去园子里走走,免得精神太好,晚上不肯睡。”云星一手一个,将两个小的带走了。 “星儿从小就乖,到了玉儿和宝儿,我方晓得小孩子有多闹腾。”贾敏无奈道。 “可太太不久喜欢姑娘和小公子这股子闹腾吗?”兰姑笑道。 贾敏一愣:“你说的也是,能闹腾总比之前那般好。” 云星带着弟弟妹妹去吃了点心,然后让他们落地走路。黛玉素来是惫懒性子,总不爱走路,宝儿走路还不太稳当,需要联系。见长姐扶着弟弟在院子里遛弯,黛玉却要争着姐姐搀。亏了云星自幼习武,一手拉着一个并不费劲。 年底,贾府送来请帖,邀请贾敏带孩子过府一叙。恰黛玉受了寒,云星便留在家里照看妹妹。贾敏怕宝儿冬日出行受累,只自己去了一趟贾府探视贾母。然自贾府回来,云星便察觉到母亲似有心事。 “阿娘自贾府回来,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可是在贾府听了什么?”云星见贾敏总是发呆,便问道。 “我心里是有桩心事,只这事却不好与你一个小姑娘说。”贾敏叹道。 贾敏这次回娘家探视贾母,贾母提到贾敏虽在京中却少回贾府。贾敏言及自己身体不好,不知不觉又说到怕自己寿数不长,不能看着几个孩子长大成家立业。贾母先是一番安慰,然后提出了将贾敏的幼女定给贾政的嫡次子贾宝玉。 云星在京中素有贤孝之名,相较于尚未见过的黛玉,贾母自然更喜欢云星。然贾府并无与云星年龄相当的孩子,倒是黛玉只比贾宝玉小一岁。 贾母偏爱贾宝玉,在她眼里这个孙子未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她提出将黛玉定给宝玉委实是出自对贾敏的爱护之心。贾敏见过宝玉这侄儿,生得自然极好,可最后还是以长幼有序为由没有应下这门娃娃亲。 “阿娘,母女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云星疑惑道。 “是你琏表哥,你外祖母想要为你琏表哥求娶王子腾的侄女,可琏儿不肯。”贾敏抚平了云星额间碎发道。 世言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注1】。贾敏心中想着自己总要保重些,多活几年,至少也要等到长女许了人家。 ※※※※※※※※※※※※※※※※※※※※ 【注1】:东汉何休《公羊解诂 》: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世有恶疾不取,弃于天也。世有刑人不取,弃于人也。乱家女不取。类不正也。逆家女不取,废人伦也。 这是站在夫家的立场上的五不娶对古代女子的压迫,但也是古代确实存在的一众思想。 有姐姐宠,有弟弟相伴的黛玉是不会有什么寄人篱下的心情啦。 感谢在2020-11-13 23:35:45~2020-11-16 23:5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川玫是闵玧智嫂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行行复行行 20瓶;是阿婷呀 15瓶;白川玫是闵玧智嫂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骨血回流 “外祖母想要为琏表哥求娶王熙凤?”云星讶然道。 “我这几年出门少,对京中的姑娘不甚了解,那位王家姑娘你可认得?” “在外祖母家见过几次,听说二舅母常接了到府上玩耍。” 林如海是文官,云星往来较多的都是文官家的姑娘,勋贵家只在贾府见过几个。然自荣国公过逝,贾赦贾政撑不起荣国府的门楣,以至于连一些有实权的老亲关系都大不如前了。 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时常被邀请到贾府小住。贾母亦时常邀请云星过府,不过云星从不在外祖家过夜,故只匆匆见过几次。 “母亲素来眼光极高,不知那王姑娘如何?”贾敏好奇道。 云星思忖片刻,实言道:“王熙凤是个爽利性子,生得极美貌,只粗识几个字,不通诗书。琏表兄素来畏之如虎,怕是并非良配。” “那王熙凤既生得美貌,琏儿因何不喜?” “琏表兄不像舅舅那般好颜色,且他不喜二舅母,大约也不愿意娶王家姑娘。” “你如何就知道琏儿不好美丽的姑娘?” “我并非说表兄不喜美丽的女孩子,但他所求大约是与我那位未曾蒙面的大舅母相似的姑娘,须得知书达理。” 贾敏闻言叹道:“你大舅母走得早,琏儿哪里知道他娘什么模样。不过,我那位前大嫂是个极好的人。” “表兄当是憧憬过母亲的模样,我不曾见过那位大舅母,依着阿娘的只言片语推测,前大舅母应该是个识字明理,贤淑温婉之人。” “听你之言,琏儿是真不喜欢那位王家姑娘了。然你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常年不出门,除了亲戚家,哪里知道京中那些姑娘。即便是知道,邢氏与王氏未必会用心给琏儿张罗,可惜我这些年总是病着京中倒是不如你熟悉。” “外祖家这几年门第败落,琏表兄一心进学,若能得个功名,哪怕是中个举人,就好说亲了。” “中举哪有这般容易?贾家起于微末,自第一代宁国公和荣国公就为家中子孙延请西席。可几十年来,也就敬哥中过进士,却跑去当了道士。” “琏表兄又不比敬舅舅笨,敬舅舅能中,表兄肯用心,总能中。其他人中不了,那都是心思没放在读书上。”云星不由想到早逝的贾珠。 贾珠早年做的功课,云星也见过,比书法、诗词都比贾琏有灵气。只有时在家被偏爱未必是好事,吃不得苦,嫌书院辛苦不肯去。心思过于细腻敏感,竟因一次名落孙山,便自暴自弃,一病去了。 “你呀,莫要小看天下读书人。当年敬哥二十多岁中举,即便琏儿真能如敬哥一般,总不能让他再等十年才说亲。” “中举这般难,怎么我爹就年纪轻轻高中探花了?今科状元不过三十来岁,那探花郎更更是年轻着呢!”云星不以为然,“且依我之见,贾家和王家已是姻亲,很不必再娶王家女。” “你外祖母既然喜那王家姑娘,亲上加亲也是喜事。” “珠表兄在时,外祖母和二舅舅尚且知道为他求娶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怎么琏表兄在书院用功,外祖母就不能为他的前程想想呢?亲上加亲最是没必要,亲便是亲,远了便也远了,何必要世世代代困在一处?” 贾敏一愣,点了点云星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我竟不知你这般薄情。什么是远了便是远了?说起婚姻大事竟也一套一套,我说不过你。” “我们母女私下淡话,何事不可说?” “罢了,你总有道理。什么远了便远了的话,可不许在你外祖母面前说。她老人家素来疼你,你这般说不是让人心冷吗?若非你那些表兄、表弟与你年龄相差太大,你外祖母还想将你讨回家去呢!” “说琏表兄的事,阿娘怎拿女儿说笑了?外祖母莫不是看上了玉儿?这不行!”云星眉头一挑,“骨血回流【注1】乃是家族衰败之兆,爹爹步步高升,宝儿聪慧过人,日后定然前途可期,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道理结姑表亲?” 贾敏叹息道:“你这丫头,怎这般敏锐?日后你爹若是去刑部,破不了的案子,带你去保管行。” “我只是太了解外祖母和阿娘了,定是阿娘胡思乱想,在外祖母面前说什么担忧我们姐弟的话。琏表兄比我年长,宝玉比我年幼,外祖母不会提,玉儿倒是与宝玉年纪相仿。外祖母待阿娘,阿娘待玉儿一腔慈母之心自不必说。可阿娘别忘了,宝玉的娘是二舅母,而你与她素来不睦。” “有你外祖母在呢!” “恕女儿之言,外祖母高寿,二舅母年几何?原是亲戚家,有些话女儿不曾说出口,娘且看看那珠表嫂,被磋磨成什么样了?表嫂若说是外姓人,兰儿呢?我们家谁敢怠慢宝儿如兰儿,我必要将他头拧下来。” 贾敏默然。 云星继续道:“玉儿的婚事日后不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的人家还是她自己选的人家,我只一条,不能说亲戚家的。” “这是为何?”贾敏好奇道。 “不是亲戚家的,若是欺负我妹妹,我好惩治。亲戚家的总是束手束脚,旁人家的谁敢欺负我妹妹,我把他脑袋削下来。” “你一个姑娘家,怎不是要拧人脑袋就是削脑袋。”贾敏叹息道,“外人听了去,还道我家养了个母夜叉。” “阿娘喜欢我做淑女,我便是淑女,可谁若敢欺负我家的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自个儿学了那几手,莫不是以为天下无敌了不成?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收敛些吧!” 云星默然不语,她这辈子几乎没有出过府门,还真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这般想着,云星忽然发现自己对前世竟还是有几分留恋的。 贾敏还要说几句,兰姑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太、大姑娘,南安郡王府送了帖子过来。” 南安郡王府与林府没什么交情,不过云星与南安郡王府嫡长女徒乔安倒是有些往来。 贾敏随口问道:“可是徒大姑娘送来的。” 云星接过帖子看了:“西陵长公主设梅花宴,乔安说她的请帖能带两人同去,便邀我同行。” “你一年难得出门,也少请人来家里,怎么徒大姑娘才得了张赏花宴的请帖,便要带你去?”贾敏惊讶道。 早年云星与徒乔安在贾府见过一面,算是投契。后来徒乔安时常邀请云星,只云星并非回回去,一年只见个两三次。徒乔安是南安郡王府的嫡长女,自有一帮交好的勋贵家姑娘,家中也有姐妹。请帖才让带两人,她竟留了一个位子给云星。 “是有些奇怪,西陵长公主赏花宴的帖子素来不好得,乔安怎么送了我?” 西陵长公主是当今的同胞妹妹,出嫁时宫里赏了个大花园,拾掇的极好。西陵长公主每年四季都会开花宴,京中才俊和闺秀都以得到长公主的请帖为荣。 在这京城,林海这个兰台寺大夫算不得位高,加上贾敏久病甚少出门交际,云星年幼,过去林府从未收过请帖。 “请帖既送来了,机会难得,你便去吧!我这身子轻易出不得门,总不能让你也一直闷在家里。”贾敏笑道,“让人做两身新衣裳梅花宴上穿,你少出门,难得去这般热闹的花宴,可不能让人比了下去。”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邀请的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公子和姑娘,徒乔安比云星大三岁,大约也是第一年接请帖,却眼巴巴来请云星同往,当真奇怪。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请帖是分类的:一类只能本人参加,一类可以带同伴,对同伴并无年龄限制,故此徒乔安要带云星去也不妨事。 “阿娘,我才九岁!”云星有些无奈。 赏花宴的主场是那些没有定亲的公子和姑娘,她一个小孩儿怎好与那些女孩子抢风头。 贾敏笑了笑没说话,她这身子怕是不会大好,日后总不能带女儿出门交际。若云星能早早在外面落个好名声,他日婚事也会容易些。九岁说亲是早了,可贾敏还是希望京中的夫人早早记住她的女儿。 身为林府大姑娘,云星每月都有新衣。她年纪小,去赏花宴是真的玩耍,并不在意穿什么衣服。不过贾敏发了话,府上总要准备起来。因怕库里的料子不够时新,还特意让外面送了时新的衣料,选了款式定做。 黛玉和宝儿听说姐姐做了新衣服要出门,也闹着要去。贾敏废了一番功夫也没搞定两个小的,最后是云星答应回来给他们带礼物才安抚住了。 饶是如此,云星出门那日,黛玉和宝儿也是殷切地送到了门口,恨不得姐姐转身就回,看得贾敏好笑又心酸。两个小的这般依赖姐姐,皆因她身子不争气,幼子幼女多由长女看顾的缘故。 ※※※※※※※※※※※※※※※※※※※※ 【注1】:旧时认为姑家的女儿回嫁舅家为“骨血倒流”、“血脉回头”,不是好兆头。有人说是封建迷信,但我觉得是古人无法解释近亲结婚危害的一种朴实经验。 现代人都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古代人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可能见过了近亲结婚的结果,才衍生除了“骨血回流”是为不详的说法。 另古人也并不都是信奉亲上加亲,姑表亲一类的,比如明朝就禁表兄妹结婚,但民不举官不究。这就是说表兄妹结婚,无人举报无所谓,若有人举报,这门婚事就是违法的。 感谢在2020-11-16 23:50:56~2020-11-18 00:0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东平郡王 西陵长公主的花园在外城,今日前往西苑的马车必定极多,怕路上马车通行不便,林云星便与徒乔安约了路上碰头,坐她的马车一同去。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京城的街道素来清理及时,唯屋檐和墙角可见积雪。春寒料峭,空气中带着几分凌冽的寒意,偶有百姓从街头走过皆因衣裳单薄缩着脖子。林云星只穿着一身薄袄,披着白色披风,在桥头站得笔直,分外显眼。 南安郡王府的马车姗姗而来,徒乔安掀起帘子就见林云星站在路边,忙道:“星儿怎不在车上等,偏站在桥头吹风。” “出门前,我娘定要让人在车上放炭盆,闷的慌,在外面透透气。”云星一边与徒乔安说话,一边示意车夫回府,自己带着丫鬟上了徒乔安的马车。 “且快上车暖暖身子,莫要贪凉了。你若病了,我可不好与林大人交代。”车夫放了凳子引云星上了马车,徒乔安忙拉了她的手进马车,“你家丫头倒是穿的比你厚实。” 云星笑道:“我又不冷!” 徒乔安捏了捏她的手,确实是温热的,才放心下来,为云星介绍车上另一个姑娘:“这是我姐姐阿芸,刚回京城。” 云星上车就留意过了,车上除了徒乔安主仆还有另一对主仆。徒乔安家中只有一个同年的庶妹徒乔宁,这女孩容貌与徒乔安姐妹有两三分相似,想来是徒乔安的堂姊妹。 徒乔安的庶妹徒乔宁只比她小一个月,因生母是南安郡王最喜欢的侧妃,甚是骄纵,什么都喜欢与徒乔安争高下。郡王妃娘家势力不弱,又有太妃宠爱嫡出的徒乔安,故徒乔安也是分毫不让。 徒乔安接了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帖,帖子能带两个小姐妹同往。徒乔安在太妃和郡王妃面前提到要邀请兰台寺大夫林大人家的大姑娘同行,徒乔宁觉得徒乔安抬举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太跌身份。因她默认另一个名额是给她的,倒是没有闹。 没想到堂姐徒乔芸忽然回府了,徒乔安与太妃说要带堂姐去。 徒乔芸的父亲是南安太妃的次子,在外任武职。因徒乔芸新年后已十四,特意送到太妃身边,要太妃在京中为女儿挑个好人家。徒乔芸多年不在京中,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是极好的机会。 南安太妃素来看重嫡出的徒乔安,徒乔安说带徒乔芸去赏花宴,太妃觉得徒乔安懂事,会给祖母分忧。至于徒乔宁不能去,反正她才十二岁,长在京中,婚事不必着急。 徒乔宁倒是记挂上了另一个名额,可徒乔安早就送了请帖去林府。徒乔宁一说出口,就被太妃斥责了一番,区区一个赏花宴的名额送出去了再要回来,南安郡王府的脸都丢尽了。 云星先与徒乔芸见礼,才道:“郡王妃今日不去吗?” “阿娘不与我一道出门,我们一起走,路上还能作伴说话。”徒乔安兴致勃勃道。 徒乔芸虽年长,然许是初至京城,性格有些腼腆,话不多。徒乔安是一惯活泼的性子,路上都是她在说话,云星和徒乔芸听着。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到了西苑,西苑门口果然车来人往甚是热闹。园门上的牌匾上书西林春,听闻是当今题字。 云星虽是第一次参加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然西苑却不是头一次来。 长公主的驸马与云星的父亲林如海是同科进士,这位驸马爷是个诗酒风流的人物。若一般人高中进士却被迫做了驸马,仕途一眼即看到头,难免自怨自艾,可他却是个例外。自他尚主,在朝中领了个清闲差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呼朋引伴开文会。 云星之前跟着林如海去参加的文会就是这位驸马爷主持的。因驸马每月都在西苑开文会,进西苑赏景并非难事。平素西苑对外开放的,不算难入,难入的是西陵长公主的四季花宴。 “芸姐姐,星儿,听说今日宫里也有人来。我看这里人多,不如我们走进去,让车夫将马车驾走,免得挡住旁人。”徒乔安提议道。 宫里的来人自然是当今的皇子或公主了。南安郡王府只是异姓郡王,京中不知多少亲王、郡主,在这等花宴,徒乔安是不敢称大的。 徒乔芸和林云星自不会拒绝,三人下了马车,便见前后也有人下车,打算步行入园。若是遇到认识的人便打个招呼一同走,各家的马车驾走,西苑前才没那么拥挤。 进了西苑,须得先往暖阁拜见主人,今日赏花宴受邀之人极多,西陵长公主未必一一见过。不想徒乔安带着徒乔芸上前请安,长公主却叫了林云星上前说话。 “你就是敏儿的女儿吧?与你娘长得真像。”西陵长公主拉了林云星到面前,问了几句家常,见又有人进来,才放云星离开。 云星出了暖阁,才想起来,她娘贾敏年少时,外祖还是有实权的荣国公。她娘身为国公嫡女,年龄与长公主相仿,认识也不稀奇。只如今贾府败落了,她爹林如海这个兰台寺大夫听着是极体面,论品阶只是从四品,在京中算不得显贵,门第差距下,关系自然淡了。 “云星,原来长公主认识你娘啊?”徒乔安嬉笑道。 “我娘幼时,外祖荣国公还在世呢!”云星解释道,“我爹至今是从四品兰台寺大夫,我娘出嫁后大约就不曾见过长公主了。” “哼~区区一个兰台寺大夫的女儿,竟然也能来参加长公主殿下的赏花宴,真当这里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吗?” 花园中人不少,云星和徒乔安没想到有人在身后偷听,回头却见是徒乔宁和一个云星不曾见过的陌生女孩。那女孩与徒乔宁年纪相仿,生得极美,却因盛气凌人,看着有些刻薄像。 “那是东安郡王府的大姑娘慕娇,我那庶妹大约是蹭了慕娇的帖子跟来了。”徒乔安小声道。 四王八公都是早年追随先祖安天下的老亲,东安郡王府为四异姓王之一。东安郡王府没有嫡出的姑娘,郡王妃之位空悬,侧妃掌中馈。慕娇便是那位得宠侧妃的爱女,她身世与徒乔宁相似,但际遇却比徒乔宁好多了。 “原来是穆姑娘?你方才说区区兰台寺大夫的女儿莫非是说我?” “说的便是你了!”慕娇傲然道。 “穆姑娘既然觉得与我同站一处,有辱身份,何不去禀明长公主殿下将我这不得体的客人驱逐呢?”林云星淡淡道,“说来,穆姑娘尚无爵位便以与我这个区区从四品兰台寺大夫的女儿同赴一宴,而觉受辱。那令尊堂堂东平郡王,与我父同殿为臣,岂非越发委屈坏了?我回去当要家父离东平郡王远些,莫要把我们这穷酸气沾染了尊贵的郡王爷才好。” 慕娇虽骄纵,却也知这不是好话。兰台寺大夫是从四品没错,可东平郡王若敢说不屑于从四品的兰台寺大夫同殿为臣,能被朝中文官的唾沫钉子淹死。且你一个区区异姓郡王竟连从四品文官都看不上,把自家当成什么贵人了? “你、你,我什么时候说我爹不愿与兰台寺大夫同殿为臣了?” “穆姑娘方才因我爹是区区兰台寺大夫,觉得我出现在这里降低了长公主花宴的格调。我尚且受了我爹连累,东平郡王没看不起区区兰台寺大夫,那便是穆小姐了?”云星叹息道,“虽说我爹这个兰台寺大夫是言官,但应该并未得罪过穆小姐吧?” “林大人没有得罪过本姑娘,可是你今日却是大大得罪本姑娘了。” “竟是如此吗?我今日头一次见穆姑娘,竟然就将你得罪了?”林云星惊讶道。 “哼~知道就好,现在立即向我道歉,我便饶了你。”慕娇虚张声势道。 “不必了,我这人素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穆小姐觉得我得罪了你,我却想不通哪里得罪了你,如此不如我真真得罪你一回坐实了罪名吧!”云星凑到慕娇面前低声道,“侧妃乃妾,不如就让我爹参东平郡王以妾为妻如何?” “你竟敢?”慕娇怒视云星。 “你虽为郡王女,却无爵位,你父品阶在我父之上,却是能稳压一头。可惜,异姓郡王并非真皇亲国戚,只算勋贵,一个勋贵要找言官麻烦,你知道后果吗?”云星慢条斯理道,“若是不清楚,那就回家问问年前魏侯殴打五品言官的结局吧!” 本朝兰台寺等同于前朝御史台,年前兰台寺一位五品言官参太后的弟弟魏侯以庶代嫡,请封世子,搅黄了魏侯要立爱妾之子为世子的打算。过了两日醉酒的魏侯回府途中遇到参他的言官将人揍了。 次日,兰台寺言官们蜂拥而至,将魏侯里子都扒了。魏侯这次是不用谋划如何立心爱的庶子为世子了,因为他自己的爵位没了。没了爵位,世子自然也不必立了。 文人讲究气节,尤其是言官,没事就 四季花宴 慕娇在家骄纵惯了,今日原要为好闺蜜出头,不想区区一个从四品文官的女儿不仅全然不给颜面,还敢出言要挟。慕娇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然扬手就要一巴掌扇在林云星脸上。 四王八公早就不如先代了,但多的是与云星外家贾府一样不曾回过神来,依旧沉浸于过往辉煌的人家。 慕娇这起手扇人的姿势甚是娴熟,想必在家没少扇仆从。她原没有将从四品兰台寺大夫放在眼里,被云星一番刺激,竟全然忘了场合及彼此身份。 可林云星却不是东平郡王府的丫鬟仆从,会站着任由慕娇来扇。慕娇一巴掌盛怒之下用了全力扇过来,云星微微侧了侧身,她扇空后身子竟然向前一倾。 “慕大姑娘小心!”眼见慕娇就要摔个五体投地,云星不仅出声提醒,还非常“以德报怨”地出手扶了一把。 不想云星这一扶,慕娇却不由自主转了半圈,不及放下的手,“啪”一巴掌扇向了她身侧的徒乔宁。慕娇多转了半圈,劲道已卸了大半,只五分力,并不曾打在脸上,而是扇在了头发上。 女子十五及笄,笄是簪子,及笄,就是到了可以插簪子的年龄了【注1】。及笄之前,女孩子多戴绒花、珠花或者小钗之类。但有些爱美的女孩子也会用上与簪子类似的钗环饰物。 小姑娘原是纯真的年纪,年纪小的姑娘一般不会满头金银珠翠饰物。戴几个珠花点缀恰到好处,满头珠翠失了纯真之气,略显俗气。徒乔宁的生母原是丫鬟出身,生得花容月貌得了南平郡王宠爱,但品味就差了几分。 徒乔宁没有养在郡王妃身边,是跟着生母过活,这审美也是沿袭其母,什么好看的首饰都喜欢往头上插。平素也就罢了,今日大约是因徒乔安不肯带她参加赏花宴,自己寻了机会跟来,心中一口气就是要压过徒乔安,活生生将自己的脑袋弄成了首饰架子。 慕娇这一巴掌来得突然,徒乔宁猝不及防被她扇了,精心梳的头弄得乱七八糟,钗环掉了一地。 徒乔安忍不住笑了一声,立即捂住了嘴巴,清了清嗓子道:“翠屏,还不快去帮二小姐收拾,别在外面丢了我南安郡王府的颜面。” 徒乔宁正要发怒,听到此言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野鸭,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只得让贴身丫鬟捡了首饰,去偏室整理仪容。南安郡王不在京中,太妃好面子,她若在外面丢了南安郡王府的颜面,回去定没好果子吃。 慕娇倒是想发作,但徒乔宁被她一巴掌扇走了,徒乔安显然与林云星一边的,便撂了句狠话,带着丫鬟去追徒乔宁了。 “星儿,你好生厉害!我想助阵竟连个机会都没有。”徒乔安看着落荒而走的两人,心中甚是痛快。 四王除了北静郡王已经交还兵权,素来低调外,南安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尚有些军权,三家往来密切,家中小辈自然也就相熟。然纵是世交之好,因嫡庶有别,也是圈中有圈。 徒乔安与西宁郡王府上的二姑娘同为嫡出,最是要好。徒乔宁因与慕娇一般是侧妃所出,往来密切。不过西宁郡王府的二姑娘比徒乔安年长几岁,去年已经出嫁。以至于徒乔安时常一人对上徒乔宁、慕娇,受了不少闲气。 今儿遇到徒乔宁和慕娇,徒乔安想着堂姐徒乔芸内向腼腆,云星年幼,大庭广众之下不可闹得太过,怕是要吃闷亏。没想到云星一人就把徒乔宁和慕娇杀退,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林云星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前世,一言不合就拔剑打一架的事情,林云星就没少做。如今成了世家嫡女,随随便便拔剑是不好,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受委屈的。 林家书香门第,她爹是兰台寺大夫。文人讲究气节,言官犹甚,若是碰上个文官家的姑娘让两分是谦卑。可碰到了勋贵家的姑娘,太软和了,就该有人觉得林家女畏惧权贵,全无气节,便是她爹都要被连累。 不管是为了林府颜面,还是由着自己的气性,林云星都不会仍由慕娇和徒乔宁折辱。 这也实在是慕娇倒霉了,虽她是被徒乔宁忽悠了,可林云星与徒乔安交好,自不能为了一个庶女驳南安郡王府的面子。对慕娇一番连消带打,顺便借着她的手收拾徒乔宁又不伤及南安郡王府颜面,可谓一举两得。 “星儿,我方才远远听到声音,便觉熟悉,原来真是你呀!”云星正要与徒乔安姐妹往前走,便见几个年长的姑娘手执团扇从梅林过来。 虽说已经开春,但昨夜还下了小雪。这扇子自然不是用来纳凉的,不过是少男少女求个雅致。年轻公子把玩的折扇,姑娘们手执团扇横跨四季。 为首的女孩子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徐敏乐。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秦汉时形同副相,今朝为正三品,地位仅次于六部尚书,兰台寺言官之首,林如海的上官。既然是林如海的上官,年节两家少不得往来,林云星也曾父亲上门拜访过,认得徐敏乐。 与徐敏乐一道的女孩子同为文官家眷,其中又多是言官家的女孩子,故大部分人林云星也认得。 “见过乐儿姐姐。”林云星忙与几位认识的姐姐问好。 徐敏乐还了礼,拉着林云星笑道:“若知你要来,便约你一道来了!” 正三品御史大夫,从四品兰台寺大夫,听起来都是大夫,职级相差不大的模样,实际并非如此。在这京城里上了五品后,每晋一阶都是一个台阶。说的现实一点,西陵长公主会给御史大夫府上的姑娘送请帖,但绝对没有兰台寺大夫府上的份。 徐敏乐的帖子纵然能带人,带的也肯定是自己家中姐妹或闺中密友,绝不是林云星这个只见过几次的相识之人。 “这是南平郡王府的乔安和乔芸姐姐,乔安姐姐与我自幼相识,念着我多时不曾出门,邀了我一同来赏花。”林云星微笑道,“我原是不想出门,被阿娘赶出来的。” 徐敏乐对林家之事了解甚多,自然知道点到为止。林云星引荐了徒乔芸、徒乔安姐妹,徐敏乐也为三人引荐了同行的女孩子,邀请她们一起。云星见徒乔安姐妹并无异议,便同意了。 朝堂上文官和勋贵、皇亲国戚泾渭分明,但私下见面总是和气的多。朝堂上要的是态度,陛下喜欢这样的局面,可是私底下无冤无仇,女眷见了面,也没必要吹鼻子瞪眼。 徐敏乐性格温柔大方,又才华出众,在女孩子们之中颇有声望。林云星虽然少出门,然本是被纳入徐敏乐圈子的女孩子,且她孝名远扬,女孩子们也多报以善意。对于和林云星同行的徒乔芸、徒乔安也绝不会恶言相对或故意冷待。 文官之中能够走到正三品,少有寒门。书香世家家族传承皆有其规矩,这样的场合不会带庶出的姑娘来。这些女孩子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养,如慕娇那等蠢物并不多见。 大家来赏花宴是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以便于接下来说亲。纵然不能以才艺贤德扬名,也不能弄出什么劣迹传扬出去,以免坏了未来姻缘。 须知婚嫁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年人可能来个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不在意德才。可高门夫人们选择媳妇,定然是求好的。这些夫人选媳妇,只恨不得选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纵然不要求才艺,也绝不会喜欢德行有愧的姑娘。 赏花宴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赏花,西陵长公主及前来的命妇会出题。与会的女孩子依着题目善乐的弹琴吹箫,善画的泼墨作画,善书的便写字作诗,皆可展示其才。不过这一项都是大家自愿参与,并不强求。 西陵长公主和命妇会择优象征性地给予一些彩头,东西未必多贵重,但得了赏赐之人会最多被选儿媳妇的命妇们留意到是真的。 一般西陵长公主的驸马也会在湖对岸领着与会的年轻公子玩耍,期间允许大家游园,并不会彻底将男女隔开。 赏花宴本就类似于相亲宴,大庭广众下,有长辈在场,正面瞧一眼也没什么。西苑会划出专属于女眷的领地和专属于男宾的地盘及可男女皆可进入的公共空间,各个路口都有长公主的仆从侍卫守着。 若有那少男少女看对了眼,又恰好门当户对,不失为一桩美谈。 西陵长公主的四季花宴之所以令人趋之若鹜,便是因着成就了许多有情人的缘故。 林云星年纪小,是真看个热闹,并没有下场的打算。徒乔安善画,正拉着云星给她出主意,眼前忽然被一片阴影遮住,抬头却见慕娇和徒乔宁。 徒乔安心中默念了一句“阴魂不散”,却笑道:“阿娇姐姐和宁儿妹妹莫非已胸有成竹,竟不忙着准备?” ※※※※※※※※※※※※※※※※※※※※ 【注1】:引用百科词条及笄——古时称女子年在十五为“及笄”,也称“笄年”。笄是簪子,及笄,就是到了可以插簪子的年龄了,《仪礼?土昏礼》:“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礼记?内则》:“女子许嫁,……十有五年而笄。”则又指出嫁的年龄。 妙手琵琶 “林姑娘不也没准备吗?”徒乔宁忽然看向一旁的林云星道。 林云星原以为徒乔宁和慕娇刚吃了亏,总该收敛一些,不想这二人竟有几分锲而不舍的精神。 “我年岁小,在姐姐们身旁看看学学才是紧要,就不劳徒二姑娘费心了。” “听闻林海大人早年中过探花,六艺俱全。怎么林姑娘竟连林探花的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学到吗?”慕娇傲然道。 林云星正要说话,一旁看着丫鬟磨墨的徐敏乐突然走了过来,一手落在了林云星肩上:“我们星儿啊样样都好,只太谦虚了。对了,尚不知慕大姑娘是准备弹琴,还是画画作诗?” 慕娇略扬了扬下巴,她身边的丫鬟便抱着琵琶上前。 慕娇的生母原是乐府的乐人,名美娥。玄元三年,各国使者来朝,国宴之上美娥姑娘弹奏琵琶一曲,技惊四座,亦惊艳了当今,被赐“妙手”二字。 许多人都以为妙手琵琶会被陛下收入后宫,不想一月后,东平郡王酒后在宫宴上盛赞妙手琵琶,当今竟顺势将这位美娥姑娘赐给了东平郡王。彼时东平郡王刚丧妻已有年余,得了陛下赏赐的美人,诚惶诚恐请封为侧妃。 东平郡王倾情琵琶女,当今慷慨赐美,被引为一时美谈。这位侧妃娘娘其后陆续为东平郡王诞下一儿一女,执掌郡王府中馈,盛宠不衰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坊间都传言若非她出身卑微,怕是郡王妃也做的。 慕娇从小耳濡目染,得了其母五分真传,同辈姑娘能在此道胜她的怕是屈指可数。她今年第一次参加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便想要效仿其母一曲惊四座。 见慕娇要在赏花宴弹琵琶,徐敏乐心下一噎。徐敏乐知林云星琴棋书画皆有所长,原想着慕娇表演什么,就让林云星表演什么,这般打脸才痛快。没想到慕娇选了琵琶! 陛下赐美东平郡王是美谈不假,但这个美名传颂的是当今陛下贤名,不贪恋美色,爱重臣子。 贵人们私下赠送美人、美妾被誉为雅事,赠美的主人尤其是上级赠下级往往得个重才不重色的美名,被赠美妾的人也博个风流雅名,可这事对于被当做物件一般送人的美人却并非什么美名。 慕娇在赏花宴弹琵琶,所有人都会想起她的生母曾经是乐伎。纵然重提那桩美谈,赞的是皇帝与东平郡王君臣之情,而非妙手琵琶。在这个故事里,妙手琵琶只是一件被转赠的美丽物件,京中的诰命夫人是绝不愿意为儿子娶一个乐伎之女的。 林云星对时政颇为关注,却也不会知晓自己出生前京中的一桩风流事。 徐敏乐在同辈之中素有才女之名,被家中寄予厚望,对于京中诸家隐秘之事了如指掌。有人是不知道这琵琶中的玄机,亦有慕娇这般不够脑子想明白其中关窍,徐敏乐却知道今日不适合让林云星去和慕娇一较高下了。 “哦,原来慕大姑娘是要弹奏琵琶,那我等今日可有耳福了。”徐敏乐微微一笑,转而对林云星道,“妹妹今日来了是万万不能偷懒,前番你来我家,阿娘便说你的画颇有意境。不如今日就容我偷个懒,请妹妹与我合作如何?” 林云星看了一眼徐敏乐的桌子,上面有摊开的宣纸,她的贴身丫鬟正在研磨调颜料。徐敏乐素有才女之名,应当不会舍弃所长。旁人作画或赋诗一项,时间便已捉襟见肘,徐敏乐却打算作画,然后在上面赋诗。 “那乐儿姐姐可是吃亏了!”徐敏乐递来了橄榄枝,林云星自要接着。 徐敏乐邀请林云星作画,自己赋诗题字,可谓照顾至极了。须知云星这画若是与徐敏乐的诗与书法相差太大,旁人都会觉得云星年幼之故,不会苛责,却那面拉低了徐敏乐的水平。 若林云星画得好,徐敏乐作诗发挥失常,于徐敏乐却是大大不利。徐敏乐这般是将压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她这份心意,如何好推拒。幸而林云星对这位小姐姐平素诗作也有些了解,知道如何配合她。 “没准是我讨了好处。”徐敏乐眨了眨眼睛道。 众人正说话,西陵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就出来宣布今日的主题——春。徐敏乐附耳与林云星说了几句,云星点了点头,提笔作画。 题目既出,院中的女孩子们亦各展其才,主题是春,今日却是梅花宴。云星画的是踏雪寻梅,梅枝头带雪,雪下是花苞。梅花宴画梅的比比皆是,如此想要脱颖而出却越发考验画技。 礼部尚书的孙女王悦怡演示的是书法,写了一篇前人所做以春为主题的赋,故此是最早完成。知道徐敏乐与王悦怡选了合作,于是凑到一旁围观。 王悦怡好奇道:“星儿画的踏雪寻梅,春在何处?” “春自然在眼里!”徐敏乐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梅花树下。 雪中梅花开,确实是春,可普通人看到雪中梅开想到的更多是梅花傲雪凌霜,而非春。林云星的梅花虽然生机勃勃,却也难逃大家对梅花的固有印象。可是她却在树下添了一笔,树下积雪中零星有几个嫩绿的草尖。 “雪中怎么会有草生?”王悦怡好奇道,“我只听过梅花会迎雪而开。” “怡妹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徐敏乐笑道。 王悦怡闻言竟然真跑到树下去扒雪:“哇~竟然真的春!” 女孩子们顺着王悦怡望去,见到零星一个草尖嫩芽,皆笑道:“悦怡竟然寻到了‘春’啊!” 大家笑了一会儿,徐敏乐将趁着林云星作画时所赋五言诗提于画上,同时落下两人签名。 画与诗词完成会有侍女送去亭中给西陵长公主和前来的夫人们评选。林云星与徐敏乐合作的作品交上去,恰好是慕娇在弹琵琶。表演乐器总不会一股脑儿的来,或是相熟之人两两合作,或是独奏。 慕娇虽与徒乔宁交好,却不愿意与徒乔宁合奏,故此是独自弹奏琵琶一曲。纵然云星觉得这位慕大姑娘没脑子了些,也不得不承认慕娇的琵琶堪称一绝。至少前面表演乐器的,都没有慕娇来的惊艳。 “看来这位慕大姑娘是将脑子都用在学琵琶上了!”王悦怡叹道。 徐敏乐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低声道:“背后不可语人非。” 王悦怡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人若能精于一道,也是极好!”林云星微笑道。 慕娇的琵琶弹的好,女孩子们也不至于因此生出嫉妒之心,议论了几句,已经完成的人便往院子里赏花。 “星儿妹妹,你的画是林大人教的吗?”王悦怡凑到林云星身边道。 林云星的画还真不是林如海教导,前世她有个师叔以书画称绝,乃是得了师叔教导,这却不可直言,便道:“爹爹更善于书法。” “那妹妹的书法必然也是极好,我亦喜欢书法,妹妹日后也要常出来玩,不要总待在家里。”王悦怡笑道。 “我年岁小,只学了几分皮毛,今日见姐姐写的春赋便是极好,理应与姐姐讨教。” “讨教什么?我有许多帖子,下次借你看。”王悦怡道。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王悦怡拉着林云星走在后面说话,走在前面的徐敏乐忽然停住了脚步:“哥哥!” 王悦怡眼睛一亮,忙拉着林云星上前,原来是在梅林中遇到了几个少年,同行一人恰是徐敏乐的兄长徐敏言。徐敏乐有才女之名,其兄长在同龄人之中亦有才名,且长得甚是英俊,怪道王悦怡这般激动。 林云星抬眸看去,这群少年人为首的并非徐敏言,而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剑眉星目,面容冷峻的青年。青年披着墨青色大氅,不言语时比那雪更冷三分。 徐敏言与徐敏乐说了两句话,却没为妹妹介绍同行之人的意思。林云星便知道这为首的少年怕是身份不凡,且不愿意被人知道身份。如此欲盖弥彰,大约是宫中皇子了,瞧着年龄和脾性大约是当今嫡出的四皇子徒元明。 林云星猜出了来人身份,其他女孩子也不糊涂,王悦怡脚下动作立即一滞,拉着林云星落在了后面。林云星恰好见到站在最末的贾琏对她眨眼,心下疑问贾琏因何与四皇子同行,猝不及防下差点被王悦怡拉了个踉跄。 幸而徐敏乐只是与徐敏言打了个招呼,大家便错身而过,并未深入交谈。见四皇子离开,王悦怡略微夸赞地拍了拍胸口,喘了口大气,显然对这位四皇子甚是惧怕。 徒元明年前刚由陛下赐婚定了皇子妃,眼下这群女孩子除了林云星都是从三品上高官的嫡女或孙女,自然不乐意往已经定亲的皇子面前凑。 当然日后徒元明若能成为太子或继承大统,或又不同。眼下徒元明只是光头皇子,他的内宅除了皇子妃,其他女人只是妾,连侧妃都不是,自然没有人愿意凑上去。 ※※※※※※※※※※※※※※※※※※※※ 一如往昔,我是反对一些封建思想和成见的,慕娇这个角色不是给女主的踏脚炮灰,而是写的一个封建社会中的女性缩影。慕娇没脑子是一回事,但因是乐伎之女被人暗中鄙视,到后面女主一面被盛赞孝名一面被人私下嫌弃杀过人都是世俗的陋习所致。感谢在2020-11-20 00:00:32~2020-11-21 13:2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a微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造纸工艺 “星儿,走在后面的那人你认识?”见四皇子他们走远了,王悦怡小声问道。 “那是我表兄贾琏,他现下正在白鹤书院读书。”林云星解释道。 荣国府勋贵身份在这里不值得宣扬,故此林云星只说贾琏在白鹤书院读书。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荣国府贾家是她外祖家,便能知道贾琏身份。 “哦,敏言哥哥也在白鹤书院,大约是同敏言哥哥一道来的。”王悦怡乐淘淘道,“敏言哥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你表兄与敏言哥哥一道玩,是不是也很厉害。” 林云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我这个表兄琴棋书画无一精通。” “啊?”王悦怡有些惊讶。 “不过我表兄另有所长。”林云星道,“表兄读书非常勤学,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最擅长的是数。他专研九章算术,在白鹤书院也是顶尖。” “竟然是数?这个我可不行。”王悦怡嘀咕道,“你表兄的数竟然能够在白鹤书院名列前茅,不愧是与敏言哥哥玩到一处的人。” “难道能与徐公子一处玩的,都很厉害吗?” “那是自然!”王悦怡提到徐敏言是全然的崇拜,“我爷爷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以和厉害的人玩的好的,定然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就像我们和敏乐姐姐一块玩,都是厉害的人。” 林云星了然,看来这位王家姐姐是个慕才学的人。 论容貌徐敏言虽不差,但却比不得四皇子徒元明和贾琏。若以容貌打分,徒元明八分,贾琏七分,徐敏言只有六分。王悦怡对徒元明避之不及,对贾琏语气平淡,唯独对徐敏言颇为推崇,自是徐敏言才学出众之故。 “你爷爷说的很有道理!” 众人在梅林赏玩说笑了一阵,回到湖心亭,今日的优已经评选出来了。徐敏乐与林云星合作的书画与慕娇的琵琶难分高下,其后夫人们觉得三人并列第一不好,于是择了徐敏乐为首,慕娇为次,林云星第三。 林云星这个年纪很不必压了姐姐们一头,没有拖徐敏乐的后腿便是极好。然她得了第三,又让人想起她的探花爹来。西陵长公主特意召了前三进亭中,亲手赐下彩头。夫人们笑言林云星得了个西苑探花,也算不负其父美名了。 赏花宴结束后,云星坐徒乔安的马车回城。途中听闻云星要去市集买东西,徒乔安也闹着同去。 “今日时间紧,只是买些东西,并不逛街,你一道去不过白跑罢了。”林云星劝道,“过两日有空,我再约你一道去。” “当真?” “自然!” 徒乔安得了林云星允诺才肯回府,云星转而上了自家的马车,往市集走了一遭,买了些小东西回去哄弟弟妹妹。 晚上林如海下衙,一家人一同吃饭,林云星便与父亲说了一下自己与慕娇的冲突。 林如海不以为然道:“你们小姑娘的纷争,不必与我说。” “我见那慕娇性格骄纵,大约东平郡王对女儿甚是宠爱。若他听了慕娇的话找阿爹麻烦,阿爹总要知道才好。” “星儿有所不知,他们男人啊是从来不管后宅之事。”贾敏笑道,“东平郡王对女儿私下的性子多半一无所知,若是知道了,是绝不敢让她来招惹你的。” 东平郡王在京中行事颇为谨慎,虽自恃身份,却也没有狂妄到敢无缘无故辱及言官。他若不是糊涂到家,是不敢为了小儿女的矛盾找茬的。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你做事情一惯稳妥,咱们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无需处处隐忍。你今日做的很好。”林如海顿了顿道,“对了,你方才说遇到琏儿与四皇子在一处?” “大约是在西苑凑巧遇上了!”林云星解释道,“荣府如今大不如前,琏表兄在京中亦不算出挑,四皇子这样的身份尚不至于拉拢他。应该是与徐敏言一道时撞上了,总不能转身就走。” “徐敏言与四皇子如何?” “我观徐敏言和敏乐姐姐言行,徐家应该与四皇子没什么交情。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大家见到了说说话罢了。”林云星慢条斯理道,“徐老大人为人谨慎,如今诸皇子尚年轻,徐家后生出彩,没必要去讨好皇子。” “宫中甄贵妃盛宠,大皇子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二皇子虽然低调,但身后有镇国将军府,四皇子乃正宫嫡出,再过几年,京中怕是又要不安稳了。”林如海忽然道。 林如海对入朝前京中那场夺嫡大战至今历历在目,不敢忘却。那时,他还在家中读书,是见过西市杀人之惨烈的。先太子谋反一事牵连深广,西市砍头就砍了三天,刽子手的刀都卷刃了。 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谋反附逆的男人一刀砍了,便什么也不知道再无痛苦。可怜他们的父母妻儿及族人就此沦为阶下囚,或流放千里客死他乡,或被插上草标如猪狗牛羊一样发卖。 林如海看着三个儿女,突然道:“从龙之功不必想,我们只忠于陛下,一家安稳度日便是了。” 那泼天的富贵,如何比得上他家三个孩子。什么大皇子、嫡皇子在他眼里都不如他的女儿来的可爱动人。 “相公说得对,再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重要了。” 次日天气晴朗,园中雪已化尽了,云星便带着黛玉和宝儿在园子里走走。两个小的一言不合又吵起来,宝儿口齿不清吵不过姐姐便扑上去手脚并用,黛玉也是分毫不肯相让。 “大姑娘,不管管吗?”司琴提醒道。 “让他们打吧,别过了就好!”林云星扶额道。 两个小的打了一会儿,宝儿先败下阵来,哭哭啼啼过来抱着大姐的腿告状。黛玉打赢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都被弟弟扯成了鸡窝,见弟弟告状,怕失了先机,也扑了上来。 “阿姐,黛玉欺负我!呜呜呜~” “黛玉是谁呀?”林云星点了点幼弟的额头道。 宝儿扯着她的衣袖哭,并不答话。 “阿姐,今日是宝儿先动手!”林黛玉忿忿道。 “二表妹又和弟弟打架了?” 林黛玉听到人声,忙抹去眼泪,一看是琏表哥,当下甩了脸:“表哥偏心,什么是我又与弟弟打架,好似是我欺负弟弟一样。” “表哥错了,表哥与你道歉!”贾琏忙道。 林黛玉见此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道:“表哥知道便好,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贾琏忍俊不禁,瞧着眼前神气活现的林黛玉,心中分外舒心。这样鲜活的林黛玉哪里还是书中那个寄人篱下,敏感多思的小可怜。 林云星让人送了热帕子给黛玉和宝儿梳洗了一番,让司琴带着他们在旁边吃点心,请了贾琏在亭子里说话。 “昨日在西苑见到表兄,便知道你今日要过来。” “表妹当真是能掐会算,不愧为西苑探花。”贾琏笑道。 “表兄多大了,还拿妹妹说笑。”林云星瞪了他一眼。 “好,是我错啦!”贾琏忙道,“我昨日是与徐敏言一道去的西苑,没想到遇到了四皇子。四皇子似乎对数算和我的记账法有些兴趣,邀我过几日到他府上一叙。” 林云星曾教导贾琏琴棋书画,贾琏也曾教过她简练的记账法。自从用了贾琏的记账法,林云星可是省了不少事情。贾琏没什么文采,读书全靠勤奋,日后功名也未必稳,但他独精于数,未必不会没有自己的成就。 “荣国府上下除却二舅舅并无实职,表兄尚无功名,四皇子邀请,倒也不好推举。若是讨论学问,正常往来也无甚大事。表兄既有才华,总有一日会释放自己的光华。” 贾琏脸上一红:“承蒙表妹瞧得起我,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须得与姑父说一声。” “表兄放心,阿爹素来知你的。” “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情请表妹帮忙!”贾琏拿了个包裹放到了桌上打开,“请表妹看看这些纸如何。” 云星瞧了一眼,是宣纸,一刀生宣,一刀熟宣,一刀半生宣。伸手捻起一张看了看对身旁的丫鬟道:“取笔墨来!” 丫鬟取了笔墨,云星试用了一下:“比京中李记的略差一分。” “但价格能压到李记的五分之一。”贾琏道。 “那可是了不得了,这是哪家新出?” “我做的。” “表兄竟然还会制宣纸?”林云星惊讶道。 贾琏小声道:“我出技术占三成,表妹出人出钱如何?” “我岂非占了大便宜?” “表妹知荣国府的情况,虽府中不缺钱和人手,但是我缺。”贾琏苦恼道,“我年岁不小了,手上不能没有钱。” “我知道了,表兄且将此事理个章程出来,过几日我们再来商议。” 贾琏知道云星这是同意了,心下一松,忙道:“我只负责技术和工艺,其他都交托给表妹。” 澄心堂纸 贾琏走后,林云星与贾敏提出邀请朋友到家中做客。贾敏欣然同意,让身边的兰姑去相帮,生怕女儿有所疏漏。贾敏身子不好,鲜少出门也少请客人上门,连带云星也少有出门的机会。 来往密切的世交和亲戚家,没有女性长辈带着,小姑娘出入后宅也不妨事。那不相熟的人家,没有女性长辈带领却是不好去的。 贾府自荣国公逝后,贾母便成了家里蹲,连带两个儿媳也不出门。林家在京中最亲近的亲戚竟是云星祖母的娘家,然到底是隔辈,并没有亲近到会特意带着年幼的姑侄孙出门交际的程度。 若云星再长大些,到了说亲的年纪,或许林如海还会请舅母领着女儿出门。如今,云星年岁小,却没有那么多想法。这会儿云星提及请朋友来家中做客,贾敏很是欢喜。 林云星并没有请许多人,主要是徒乔安、徒乔芸、徐敏乐及王悦怡等相熟的女孩子。林如海官职不高,但林家曾世袭列侯,府上的园子还是堪得一游的。那日,贾敏特意拘着黛玉和宝儿在自己院里,不许他们去打扰姐姐。 客人来时,贾敏只见了一面。她身子弱受不得累,也是不愿意搅扰了小姑娘的雅兴。林云星拿出府上珍藏的书画请朋友欣赏一番,然后用贾琏送来的宣纸请大家写字作画。 待休沐日,贾琏再来,云星便告诉他,人、钱和作坊和商铺都齐全了。 贾琏知道林府诸事多由这个表妹主持,姑姑只在一旁把关,才会与林云星商议。但没想到林云星竟然这般有效率,几日功夫就什么都准备好了。 “铺子家中有现成的,另外从京外盘了个经营不善的造纸作坊,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还邀请了礼部尚书家的孙女王悦怡、御史大夫家的徐敏乐入股,且各分两成。工艺、铺子、造纸作坊和人归我们管,她们只出钱。” 徐敏乐与王悦怡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们的母亲会将一部分嫁妆交给她们打理。这是每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要经历的,提前教导经营之道,日后出嫁执掌中馈才不会手忙脚乱。 “表妹,你也太厉害吧!”知道林云星拉了这两位参股,贾琏真是佩服极了。 贾琏心中清楚,林云星手上未必缺徐敏乐和王悦怡投的那些银子,但关键是她们背后代表的意义。朝廷严令不许在朝官员在外面经商与民争利,但府中女眷名下有些铺子什么是不打紧的。 “表兄既然能够将纸的成本压低,我们若能将纸卖便宜些,对天下的读书人也是好事。不过如此一来,怕是有人不乐意。等我们的纸出来,我会拿一些让两位姐姐送去给家中长辈。” 京中最有名的造纸作坊李记掌柜与工部尚书关系匪浅,在这京城无论做什么能做出样子,背后少不得权贵撑腰,否则便是稚童抱金砖过市会惹来灾祸。京中权贵消息灵通,他们的造纸坊若有御史大夫、礼部尚书的家眷入股,纵然有人眼红,也会掂量一下出手的后果。 “若是我们将降低成本的部分工艺透露出去呢?”贾琏道。 林云星觉得这位表兄真是个妙人,虽然为钱银找她办造纸作坊,可他并非执泥于发财之人,不由笑道:“自是大善,此举大利于寒门学子,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需得徐徐图之。” “反正我把东西弄出来,表妹你看着办吧!”贾琏不假思索道。 贾琏看事通透,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清楚。他精于数一道,却算不得人心,知道自己不善于交际,干脆把事情交托给信任之人。贾琏最信任的就是姑姑一家,姑父是朝廷命官不管这些事情,姑姑身体不好,抱着一试的心思找了大表妹,竟然真的成了。 “我便姑且一试。” 云星盘下造纸作坊,留下了原本的工匠,派了府上的管事去管理。贾琏去作坊实地看过后,知道云星买作坊时将附近被作坊污染的土地一并买了。于是重新画了图,与云星商议,趁着天冷不适合开工,将作坊改建一番,还提出了治污。 云星前世是江湖人,但江湖人也要衣食住行,故此门下也田地、作坊、商铺的产业。她知道有些作坊会造成一些损害,比如污染水源、土地。贾琏提出治污,想法心情,却不难理解。 反正他们已经将造纸成本降低,若真能减少污染也是一件好事。云星特意选了一日,与贾琏同去作坊看过后,同意了贾琏的计划。令管事一边收购原材料,一边整改作坊。这般耽搁了三个多月,到了夏日作坊才正式开工。 制纸之初,贾琏亲自去盯了几回,作坊的工人都是熟练工,一点就通。一开始还有些问题,调整了两三个月后,竟然在贾琏的监制下制出了澄心纸。南唐后主李煜,曾亲自监制“澄心堂”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注1】,为纸中珍品,贾琏因此为作坊起名澄心堂。 “澄心堂?好名字!”云星试过了贾琏从作坊带回来的澄心纸,赞道。 贾琏闻言一僵,他竟忘了如今所处世界与他所知历史不同。这个世界从唐亡之后,就有了分叉,因此并不存在什么南唐李后主。 这批珍贵的澄心纸,贾琏与云星分成了四份,一份贾琏带走,另外三份则通过云星、徐敏乐和王悦怡送到了林如海、徐御史和王尚书手中。 文人对于笔墨纸砚都有些特别爱好,诸如湖笔、端砚等多受追捧,纸也是如此。卖文房四宝乃是雅事,并没有许多忌讳。林如海得了女儿送的纸,一高兴还为澄心堂提了牌匾。 澄心堂开业后,所买纸虽比不得贾琏亲自监制的澄心纸,却胜在价廉物美,卖的极好。其后,澄心堂又陆陆续续推出了珊瑚、云母笺、冷金、洒金、蜡生金花罗纹、桃红虎皮等一系列花色纸得到了京中权贵的追捧。京中文会,莫不以用澄心堂新品为荣耀。 短短一年,澄心堂便力压李记等老店,若非背景深厚,早就引人眼热。见时机成熟,云星才慢慢让人放出风,愿意出售降低造纸成本的新技术。按照贾琏的要求,购买新工艺,作坊须得进行治污整改。 卖不起技术的小作坊,澄心堂就以技术入股小作坊,提高纸的产量。制纸成本大规模降低后,宣纸价格随之降低,各家又将目光投向了京外,因此引领了一场造纸工艺的变革。然因贾琏常有奇思妙想,澄心堂的纸依旧是纸业风向标。 澄心堂开业时,贾琏已经前往金陵参加秋闱。苦读十余载,做了一回孙山,但到底是考中了举人。贾琏中举,贾府有人欢喜有人不屑。贾母倒是很高兴,催着贾琏再下场。秋闱考了最后一名,贾琏并未想过春闱。 王夫人原有些酸,见贾琏竟连春闱都没去,又一番冷嘲热讽。过去贾琏不起眼,她心里放心,后贾珠死了,贾琏却起来了,王夫人便觉得是贾琏抢走了贾珠得福气,对他多有不满。 自贾珠死后,因着长女进宫,幼子不养在身边,王夫人念佛越发勤快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慈祥,可云星却知道她这位二舅母一点儿都不慈善。 云星曾亲眼见到王夫人将与贾政说笑的丫鬟扇的半死,拖出去处置。当家主母雷厉风行处置不安分的丫鬟原也是寻常,可王夫人发落了人,偏偏还要假意掉几滴泪,着实伪善。 贾琏放弃了春闱,王夫人便当一场笑话。不过她是聪明人,倒是不敢在贾母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又提起了王熙凤。贾母虽然偏爱贾宝玉,但贾宝玉太小,眼看贾琏逐渐失去控制,王夫人不免心中难安。若能将自己的内侄女嫁给贾琏,许能借此控制贾琏,等宝玉长大。 贾琏对此自是畏之入虎了。 贾敏私下与贾琏提过,以他现在的身份娶个小官家的姑娘并非难事,但贾琏却不愿意。贾敏以为他不喜欢出身低的女孩子,不过云星倒是听到他表兄嘀咕过一句,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子可不要娶到贾府来受罪了,简直将贾家当火坑。 总之无论贾母和贾敏等如何劝说,贾琏既不愿意娶王熙凤,也不愿意娶个自己目前能够求娶的女孩子。 随着澄心堂走上正轨,云星和弟弟妹妹又长大了一岁。 过年后,云星开始拉着黛玉和宝儿学武强身。黛玉四岁时,云星已经开始督促妹妹学武,但林黛玉却不喜欢动弹。如今到了弟弟开始学了,她生怕打架打不过弟弟,终于愿意学了。 云星见此,便捏住了黛玉的命脉,每次多夸赞弟弟练习用心能干。黛玉要强,不愿意被弟弟比下去,纵然不喜欢学武,也少不得每日与宝儿一同学,绝不拉下片刻。自从两个小的开始学武,看着还有些瘦小,但眼见着是康健起来了。 ※※※※※※※※※※※※※※※※※※※※ 【注1】:关于李煜与澄心堂纸引自百科。 大家对文有疑问,我会尽量解答,但不陪杠,谢谢~ 感谢在2020-11-21 16:36:40~2020-11-23 22:1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菲儿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御史大夫 正月,朝堂上也有了巨大变化,当今忽然给成年的儿子们封王。封王之后,紧接着是一轮赐婚,其中御史大夫的孙女徐敏乐被赐予四皇子为侧妃。 自徐敏乐入股澄心堂,与林云星的往来密切了不少。云星知道徐家并无嫁女入皇家之意,去年腊月徐夫人还带着女儿四处赴宴相看。可圣旨下来,便是御史大夫也不能抗旨。这桩赐婚,徐家不管内里怎么样,面子上都必须欢心。 亲王侧妃看似荣耀,可哪里有为人正妻自在。收到消息后,云星希望可以宽慰一下这位对自己很是照顾的温柔小姐姐,便打着道贺之名去了徐府。 不想徐敏乐却反过来安慰起了云星和一同来的王悦怡,说四皇子看似清冷,但好在为人正派,四王妃素来贤德,定能好好相处。 自去年春的赏梅宴后,许是念起了年少时的姐妹,亦或是因云星在赏梅宴展露的才能,之后每一次花宴,西陵长公主都有差人送请帖到林府。 参加西陵长公主的四季花宴时,云星见过四王妃,那确实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不管是四王妃还是徐敏乐都是好姑娘,或许她们真能和睦相处,可同侍一夫,还要她们和睦相处,本身就是委屈了两个出色的女子。 徐敏乐的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有些红肿,显然收到圣旨后,偷偷哭过。此事既然不容转还,无论林云星还是王悦怡都没有拆穿她,只是顺着徐敏乐的意思移开了话题。 “星儿,我听说林大人要外放了,那你也要与你爹爹出京去吗?” 王悦怡听到这话倒是比林云星还要反应大:“啊,星儿要出京啊?乐姐姐定了亲,星儿又要出京,那岂非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圣旨已经下来了,阿爹知扬州,兼巡盐御史【注1】,查察盐政。”云星道,“爹爹已经带人先下扬州,我与阿娘收拾了东西慢行一步,待天气凉爽些再走。” “京城此去扬州,路途遥遥,林夫人带着你们姐弟会不会不安全?”王悦怡担忧道。 “我爹年前收了表兄贾琏为弟子,表兄护送我们下扬州,然后留在扬州读书。从京城到扬州水路还算太平,我们还请了镖师护送。” 去年秋闱后,贾琏郑重请求拜了林如海为师。虽说秋闱得了最后一名,但贾琏是内侄,与林家一向亲厚,林如海心中还是很愿意提携这位内侄的。 林如海已年逾不惑,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四十的时代,可自称老夫,儿子才虚四岁,日后如何尚不知,林海提携了亲厚的后辈何尝不是给年幼的子女结一条善缘。 这不,才拜师多久,林如海调令一下,贾琏便说要与林如海一同南下,一者是在林海身边读书,其二林如海知扬州就不似当兰台寺大夫那么清闲了。长女能干,却因女儿身困守后院,林如海身边需要一个可靠的后生支使。 不过,云星觉得贾琏要跟着去扬州,多半是怕了贾母逼婚。 林府是官眷,可坐官船出京,普通劫匪不敢对官船出手。然前任巡盐御史为人刺杀不久,到底不好失了谨慎。云星混过江湖,深知这些走道惯了的镖师黑白两道吃得开,有他们同行,一路会更顺遂。她不怕事,却怕贾敏、黛玉和宝儿受到惊吓。 徐敏乐叹息道:“林大人外放少说也是三年,那星儿岂非也要离京三年?” 三年只是起步,一旦外放,哪里是说回来就回来的。毕竟,林家也没有那样的权势,能够谋京中的好差事。 扬州知府乃是肥缺,前些日子,扬州那边巡盐御史遇刺,扬州知府下了大狱。大皇子和三皇子为了推自己的人上去,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皇上钦点了林如海。 林如海在朝中虽有三两知交,但总的来说却是孤臣,还是言官。皇帝这一手,可是让不少人跳脚。不管是扬州知府还是巡盐御史都不是好当的差事。林如海自小受儒家教育,怀忠君之心,并没有想过退缩。 “敏乐姐姐在京里,日后总是能相见的。”云星劝道。 然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徐敏乐是进了皇家。纵然是亲王侧妃,亦无宴客之权。若是王妃不许,纵然林云星进京也是见不到的。若有一日,四王爷继承大统,那就越发难见了。 贾琏和云星都要下扬州,徐敏乐定了亲,澄心堂的事情,少不得托王悦怡多关照一二。林如海已经到扬州上任,贾敏和云星收拾行囊,又等过了暑气,才在贾琏相护下,带着黛玉和宝儿南下。 出京前,王悦怡也定了婚事,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小崇拜的徐御史嫡孙徐敏言。王家与徐家本就亲厚,徐敏言才气过人且为人正派,王悦怡这门亲事当是极好的。因出京的日子不好更改,云星收拾了一份贺礼,让人送去,便与家人下扬州了。 途中顺风顺水,走了半月便到了扬州。扬州知府有官衙,林如海来了扬州后,不曾置产,只让人收拾了官衙,便扑到了公务上。 前任扬州知府乃大皇子一系,大皇子的政/敌要借此从大皇子身上扯下一块肉,皇帝宠爱甄贵妃,不愿意将大皇子牵连进来,此案至今没有决断。林如海接手了一个烂摊子,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他来扬州又恰好是最热的时候,短短数月,本就清瘦的人又瘦了一圈。 贾敏见此甚是心疼,忙让兰姑翻出带来的各色补品,要炖给林如海吃。云星没有打扰久别重逢的父母恩爱,拉着黛玉和宝儿去后院收拾自己的院子。他们来之前,林如海已经让人洒扫过,但还是要自己收拾,摆上用惯的东西,才住的舒服。 前扬州知府在扬州有自己宅子,故官邸除了每年翻漏,并没有如何维修。林如海来了之后,想着林家人口简单,并不打算置产,便让人大肆翻修了。原本破破烂烂的家具都已经清了出去,如今都是管家林伯新买回来的。 “阿姐,这里没有家里好!”黛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皱着鼻子道。 “阿爹知扬州,扬州乃是肥缺,知府素来少有连任。我们只在扬州住三年,置办新宅子,还要收拾,太麻烦了。在官邸凑合两三年就走了,且收拾一下,也没有很差。” 林黛玉想了想道:“我与阿姐住一个院子,让宝儿和表哥住。” “不要不要,我要和阿姐住在一起。”宝儿立即道,“宝儿还是宝宝,阿娘说宝儿要七岁才搬到前院!” “羞羞,出京前阿娘和阿姐才给你过了四岁生日!” “四岁就是宝宝!”宝儿叉腰道,“黛玉比我大,应该比我早从姐姐这里搬出去。” “我是女孩子,可以一直跟姐姐住在一个院子,睡一张床。你是男孩子,要一个人睡,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阿姐!”宝儿抱着云星的腿,一脸委屈。 云星一手提了弟弟,一手提了妹妹:“我已经让人收拾你们的房间了,你们两个都自己住一间。” 黛玉和宝儿被云星提在手上,向后院而去。两个小的悬在半空对视一眼,“哼”了一声,今日也是姐弟俩两败俱伤的一天! 今儿是到扬州的第一日,故此只是让人先铺了床,并不急着收拾东西。虽带了厨子过来,林如海还是让人从外面叫了席面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在船上摇了半个多月,众人都有些厌倦疲累。用了饭,说了一会儿话,两个小的就靠在父母怀里昏昏欲睡,众人于是各自回房歇下了。 第二次,除了要上衙门办公务的林如海与每日卯时起来练剑的云星,府上诸人都睡过了。 林如海见长女起来,想起在京中女儿每日必定亲自送他出门,不由笑道:“如今就住在衙门,倒是不用星儿送爹爹了!” “只要阿爹愿意,便是门内走到门外,也是送的。”云星笑道。 “做了半月船,你也不肯多睡片刻,爹少时读书都没有你这般自律,”林如海笑道,“你若是个男孩儿,比你爹有出息。” 倒不是林如海重男轻女,只是他时常想着若长女是个儿子,下面两个女儿,倒也不必十分发愁了。偏偏家里最小的那个才是将来顶门立户的老儿子。 送了林如海出门,到了辰时,云星就回院子将两个睡懒觉的小家伙从床上扯下来练功。素日吵吵闹闹的小姐弟今日却甚是团结,哭哭啼啼抱着枕头不肯起。可惜大姐辣手摧娃,并没有留情。 贾琏起来时,见黛玉和宝儿拿着小木剑在院中练习挥剑,脸上还挂着泪珠,不由道:“你们两个不会一大早又打架了吧?” “表少爷这回可是猜错了!”一旁负责监督的司剑道,“二姑娘和小公子赖床,被大姑娘拉下床,抱在一起整整哭了半个时辰。” “已经巳时了,是起得晚了些,难怪你们大姐生气。”贾琏蹲在黛玉和宝儿面前,小声道,“其实表哥今日也起晚了!” ※※※※※※※※※※※※※※※※※※※※ 【注1】:明清两代官名,职责是收缴盐税,监督盐商专卖。 巡盐御史明代是正七品,清代一般是兼任,品级不定,类似于现在我们说的双肩挑,那边高算那边。 于是就有了这个设定,林如海知扬州(即扬州知府),兼巡盐御史。兰台寺大夫假定了从四品,京官外放有提品阶之说,但因扬州知府是肥缺,加上兼巡盐御史,因此依旧从四品。 初入扬州 “我们才没有睡过巳时呢!”宝儿鄙视地看了贾琏一眼道,“表哥竟然睡到巳时才起,难怪秋闱考末名。” 贾琏:……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好心没好报吧! 黛玉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表哥太懒了!阿姐卯时就已起来练剑,我们也已经在这里练习一个时辰了。” 司剑:哭的半个时辰也算吗? 贾琏伸手揉了揉黛玉和宝儿的头发:“请不要将你们长姐那个非人类,与我这个普通人类相比较!” “哦,表哥说阿姐不是人,我要告诉阿姐!”宝儿立即道。 “你长姐不是人,是仙女!”贾琏捏了捏宝儿的脸道,“小宝儿,你可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什么意思?” 宝儿有点懵。 见弟弟不知道,黛玉顿时得意起来,如斗赢的小公鸡般昂首挺胸道:“我知道,这是说青从蓝草中提炼,但颜色比蓝草更深,比喻后人比前人更厉害。” “不错!”贾琏道,“我爹和叔父连举人都没有考中,表兄我虽然考了最后一名那也是青出于蓝了。可是玉儿和小宝儿你们就不一样了!” 贾琏啧啧有声,摇头晃脑道:“姑父二十一岁已是美名远扬的探花郎,就连你们阿姐去参加个赏花宴,随随便便就能赢个西苑女探花的美名回来。日后你们少说也要拿个状元、榜眼才算青出于蓝。” 贾琏:小样儿,还想告你表哥的状! “大舅舅和二舅舅竟然没中过举人吗?哎,那确实怪不得表哥你不仅懒还考最后一名了!”宝儿背着小手叹息道,“在船上时,表哥指着岸边的稻子告诉我们秋收时要选最好的谷子留种,来年长出来的稻子才壮实。舅舅们又懒又没用,就是表兄说的坏谷子,表哥就是坏谷子长得烂稻子啊!” 贾琏: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前几日在船上甚是无聊,贾琏时常抱着宝儿在甲板上看景。本着丰富小孩子的视野与他说的话,今天却用来噎自己了。 未免受到更多打击,贾琏故作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平素你们大姐不是会亲自看着你们练功么,今日怎么不在?” “阿姐很忙哒!”黛玉嘟着嘴道。 “今儿一早,扬州就有许多人家递了帖子过来。”司剑解释道,“太太坐了许久的船,有些不舒服,大姑娘这两日怕是没时间盯着二姑娘和小公子了。” “阿娘又生病了吗?”宝儿小声道。 “是啊,太太又病了!太太说了,这两日二姑娘和小公子不用去主院请安。” 黛玉和宝儿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但贾敏还是不敢疏忽,只要自己不舒服,就不许两个小的去主院,生怕过了病气。 “阿姐说练武强身健体,阿娘不与我们一起练剑,才会时常生病。”宝儿立即道,“明日,我叫阿娘与我们一起练剑。” 司剑笑道:“大姑娘说了,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小公子要练剑,可不许赖床了。” 年初,云星教导黛玉和宝儿练剑是在未时。然一日之计在于晨,天热后,云星又增加了上午一个时辰,在辰时。原先叫两个小的起床倒也不难,可这阵子坐船有些疲累,云星就察觉两个小的早起有些困难。 如今才入秋,若是不养成习惯,到了冬日,再想要将人从床上揪出来怕是更加难了。 “我觉得下午练功和上午练功并没有什么区别。”宝儿嘟着嘴道。 “若是没有区别,阿姐为何每日晨起练剑?”黛玉不服气道。 宝儿立即道:“那黛玉和阿姐一起起来练剑吧!我喜欢下午练功。” 在船上,云星也是按时让两个小的在甲板上练功,贾琏亦知云星给定的规矩。早上一个时辰认字,下午一个时辰练功,其余时间玩耍。如今练功换到了早上—— “你们长姐只是调整了练功和认字的时间吗?”贾琏问道。 “大姑娘说了,从今日开始,上午增加一个时辰练功,其他时间照旧。明年下午会增加一个时辰读书。”司琴解释道。 “啊?”黛玉与宝儿都愣住了。 贾琏:我便知道如此! “大姑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每日至少练剑三个时辰,读书两个时辰。一日里不管多忙,读书练功的时间都不会少于三个时辰。二姑娘和小公子底子弱,已经降低要求了。” 黛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我们从今日开始就有三个时辰不能玩了,明年还会增加到四个时辰?” “我每日读书学习不少于五个时辰,你们想要青出于蓝,怎么连三四个时辰都不肯用功呢?” 贾琏在书院时,甚是刻苦,每日卯时起练拳半个时辰,然后半个时辰早读及吃饭。书院晚上没有课业,他会自己读书或夜跑锻炼身体,直到亥时睡下。不过与林云星不同的时,贾琏会给自己设定一个放松的日子,放任自己睡个懒觉。 “那是因为表哥太笨了!”黛玉道。 “小不点,不要太狂妄!”贾琏拍了拍黛玉的肩膀道,“不要偷懒哦!” 知道贾敏病了,贾琏少不得去看过,他记得原著中林黛玉六岁时,贾敏便病逝了。若不能改变原本的轨迹,贾敏的日子竟是屈指可数了。 贾敏这些年病歪歪的,但因夫君贴心,女儿承欢膝下,甚是孝顺,精神还算不错。知道贾敏只是略染风寒,贾琏也就放心了。贾敏身体底子差,抵抗力比常人弱,略劳累或吹风受寒就会病。然这般小小的病一场,大家也习以为常了。 贾琏来时,贾敏刚用过药,便留下侄儿说会儿话:“琏儿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家具都是新的,也通过风,其他东西都带着,拿出来就能用。”贾琏道,“让人规整两日,便顺当了。” “我这身子不争气,也不能给你们张罗。你若缺了什么,就直接和管事说。” “姑姑何必说这些,一家人,我可不会穷客气。”贾琏道,“我今日打算出去逛逛,先熟悉熟悉扬州城。” “咱们刚来,对这边也不熟,出门记得带上人。”知道贾琏出门不喜欢带下人,贾敏提醒道,“前任巡盐御史遇刺,知州下狱,案子至今没有了结,这扬州城怕是并非十分太平。” “出京时,咱们不是请了镖师吗?那镖局在扬州有分家,我请了本地的镖师引路。” “星儿自小就喜欢看话本子,许是看了什么话本子,出京便说要请镖师相护。咱们坐的官船,又有哪个敢打劫?不过花些银子,这路上顺遂,就当银子没白花。她小孩儿不懂事,你以后是走仕途的,可不能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凑在一处。” “姑姑,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江湖人。有些事情,他们比咱们清楚呢!” “你们年轻人啊,一天到晚就是什么江湖啊侠客的,那游侠儿有什么好的?”贾敏愁道,“星儿每次提及这些,眼睛都会发光。” 贾敏一直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长女样样都好,唯独缺乏一些敬畏之心。明明是长在深宅大院的姑娘,骨子里却带着几分天不怕地不怕。她总是担心云星有超一日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大事。 “是没什么好,不过是各走各的道。咱们觉得人家是下九流,或许人家还觉得咱们穷讲究呢!”贾琏笑道。 贾琏以前只觉得大表妹特别早慧,但在黛玉姐姐这个滤镜下,并未多想。直到这次出京,贾琏才察觉林云星的不同寻常。 纵然贾琏尽力适应这个世界,骨子里还带着一些现代人的平等观念。在船上,贾琏与林府请的镖师闲聊,听那镖头提到他们是云星亲自请的,还感慨林云星一个官家贵女竟连他们行内黑话都晓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初时贾琏也与贾敏一般以为云星看多了话本子,知道这些。直到昨日下船,码头的工人下行李,有人脚下打滑,差点摔了箱子。云星正抱着宝儿下船,在旁边随手一托,竟连人带箱子都扶住了。 那背箱子的汉子以为身后的同伴帮忙,不曾在意,可贾琏走在后面却看得清清楚楚。 往日,贾琏看到云星随随便便就能提着黛玉和宝儿走,都以为是从小抱着弟弟妹妹练出来的,又或者林云星天生力气比一般女孩子大些。可昨日那一托,绝非蛮力可以做到,无论是时机还是出力都是恰到好处。 贾琏的脑海中一瞬间就冒出了前世看过的什么仙侠剧,武侠剧,直觉他表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于表妹是高手这个设定,贾琏竟意外没有特别震惊,反而有些激动。 这个世界有癞头和尚、跛脚道人,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林妹妹是绛珠仙草,神神道道都出现了,来个武林高手又有什么问题?便是林云星告诉他自己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贾琏也能深信不疑。 贾琏婚事 陪贾敏说了一会儿话,贾琏出府都快中午了。瞧着时辰,干脆带着引路的镖师和伴当寻了本地有名的酒楼试一试扬州菜。 不想一进酒楼,就被人撞了一个趔趄。那人一味赔罪不说,还要请他吃饭。这不明不白的饭,贾琏哪里敢吃,好一番婉拒。又来了个年轻公子自称与皇商薛家是朋友,攀起了关系。 贾琏不由大汗,莫看贾府一天到晚说什么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在贾琏眼里皇商薛家就是他二婶的一门亲戚,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亲戚的亲戚的朋友都要来攀个关系,他也许和皇帝还是亲戚呢! 好不容易甩掉了乱认亲戚朋友的家伙,贾琏在包厢吃了饭,依着计划去街上逛逛。 随便走进家玉器铺子,看中了一块玉石正打算买下,掌柜的开价让他转身就走了。贾琏不似贾赦酷爱扇子和金石玩器,但耳濡目染下些许眼力还是有的。那块玉石至少价值百两,掌柜却开价十两,不是贼赃就是变相贿赂。 出了玉器铺子,没走两步,一块香帕迎面飞来,遮住了贾琏的脸。浓郁的香气呛得贾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挥手拍开帕子,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那丢帕子的姑娘见他这般不解风情,气得直跺脚。 贾琏一出府便“奇遇”连连,自然不是没缘故的。 前巡盐御史和扬州知府,一遇刺,一下狱,不管新来的是什么人,扬州上下都希望他能够稳住局势。若扬州再闹出什么大风波,惊动了陛下,弄不好就是一场“地震”。 林如海知扬州已成了定局,未免引来朝廷更多注意,暂时也不能将他踢走,那么谁能够拉近与新知府的关系,谁就能够保住既得利益,甚至谋求更多利益。然林如海来扬州后,除了接风宴,其他宴席皆以公务繁忙推了。 知道林如海的家眷下扬州,扬州府和官场和盐商都紧盯着呢!林如海油盐不进无妨,他还有妻子和儿女。 贾敏与云星姐弟在码头下船,便有不少眼线盯着。当日扬州上下便已经知道林知府只有一位夫人,并无妾室,两女一子,同行的还有林夫人的内侄。 林如海内宅人口摸清了,脾性也要了解。府衙的仆役并非都是林府从京中带来,故此贾敏一到扬州就病倒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林夫人是个病秧子,林知府竟没有纳妾,还婉拒了盐商送的扬州瘦马,众人都道这位林夫人善妒且手腕过人。 林夫人手腕过人,且多病不易见,那就再看林如海的子女。可林如海的儿子才四岁,这么小的娃娃,便是讨好了,也无大用。 扬州上下对着林家一番分析,目光便落在了贾琏身上。贾琏出身荣国府,那林如海是妻管严,外放都带着妻子的内侄,可见看重。通过贾琏搭上林如海不失为突破口,于是就有了贾琏出门的一幕幕。 扬州上下忙着试探拉拢贾琏时,云星也开始布局埋网掌控扬州。前任巡盐御史遇刺,都说是前知府□□,然此案尚未判决,动手的凶徒也不曾落网,林如海此时知扬州还兼巡盐御史,林如海如何能将全家性命交托给扬州府衙的衙役。 官场上的事情,云星不懂,但是江湖事她却擅长。若能掌控扬州府的江湖势力,那么就等于掌控扬州的动向,将许多危机掐灭在萌芽状态。 云星知自己年少,容易引人注意,便选了一人代表自己处理外面的事情,这个人便是林府大管家林伯的次子林双。林双双十年华,少年时跟着人学过一些拳脚。癞头和尚的事情后,云星时常让林双出去探消息,也指点他武功。 林双虽然没有成为什么武林高手,但这两年对江湖上的事情也颇为了解。他机敏善变,又有云星在背后掌控,甚是得用。如今外面的事情,云星不少都是交给他办的。 贾琏到扬州半月便认识了不少人,回来便将知道的人事告知云星和林如海。云星结合贾琏得到的消息,及父亲和自己查到的东西,竟整理出一个扬州官场和本地商贾大户的关系图。 上面涉及了不少各家的隐秘之事,林如海看过亦惊讶不已,不知云星如何查到。这份关系图确实帮了林如海大忙,他一番借力打力,解决了不少前任的遗留问题。 然接手扬州府三四个月,林如海便意识到了这扬州知府不难做,但扬州巡盐御史不好做。出京前,皇帝密旨他严查扬州盐运。可这扬州的盐水太深了,盐商背后关系盘根交错,竟是让人无从下手。 九月菊花盛开,贾敏与林如海商议后决定设宴招待扬州府上下官眷。林如海现在为一方知府与过去在京中做兰台寺大夫不同了。言官少涉宴,才不会授人话柄,可为一方知府,有些人情往来却不能少。 贾敏到扬州月余,收了许多帖子都以水土不服为由推拒了。如今已经到扬州月余,却不好继续拖下去了。九月秋高气爽,气温宜人,内院有云星看顾,外面有贾琏张罗,府上仆役不少都是京中带来经得住事情,倒也不是问题。 林府设宴,厨子是从扬州府酒楼高价所请。京中带来的厨子也准备了几道苏州和京中的菜式,聊表诚意。来林府赴宴之人原也不是为了吃的,这一顿自然是宾主尽欢。 赴宴的夫人们私下吐槽贾敏善妒,面子上却是各种夸耀。贾敏多病,有些话不好说,不过要拍一个女人的马屁,吹捧她的夫君和孩子总是没错。 黛玉和宝儿年纪小,只在宴开之初,领着出来见了人,便让他们回后院了。贾琏和云星于是受到了各家带来的同辈之人追捧。若非两人定力不凡,还真要被捧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林府大宴后,扬州府好像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抛却了上半年的那些血腥事,多了几分风花雪月。 贾琏时常收到扬州府文人邀约,不过他如今要在林如海身边帮着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还要读书,并不能时常赴约。可贾琏越得林海重用,这些人邀请的越勤快。 云星也时常收到赏花的帖子,大家都知道贾敏身体不好,少出门。于是常要家中的女孩子给云星送请帖,云星也会挑选一些前去。 许是扬州天气比京中温暖的缘故,这个冬日,贾敏的身体比在京中要好许多,竟能操持家事了。贾敏身子有好转,是林家最开心的事情了。 林如海虽被盐务弄得头疼,却也觉得外放是件好事了。京中新一代夺嫡苗头已现,现下出京几年未必是坏事。当然最值得开心的是贾敏和两个小的身体好转,一家人团团圆圆了。 贾敏重新开始打理家事后,云星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到了扬州后,在贾琏的提议下,他们将澄心堂办到了扬州。澄心堂已经有一套成熟的造纸流程,便是铺子里的人都是从老店抽过来,故此分店和新作坊都很顺利。 除了澄心堂,贾琏还拿出了什么香皂、火柴的方子。贾琏如今分身乏术,开新作坊自然还是托给了云星。云星开新作坊的同时,也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手下招揽了不少江湖人。 贾琏出入作坊和铺子,隐约察觉到其中有些人不同寻常,却并未说什么。云星没有刻意隐瞒贾琏,两人便心照不宣了。 年底,扬州府出了几件没头没尾的凶案。府衙为了破案焦头烂额,不想林知府亲自过问,竟然很快找到线索。府衙之人对林如海不免多了几分信服,而林如海也对贾琏多有赞许。 贾琏不由心虚,前世悬疑刑侦剧他看过不少,但是破案是真不会。他就是个纯粹的理工男,之所以能够恰到好处提供证据,一是靠着观察入微,二是云星在背后给他提供消息。 以林如海和贾敏的身份自然不会乐意女儿涉身江湖,故此夫妻二人只知道云星闲暇与贾琏在外面弄了几个作坊和铺子,并不知其中内情。上次云星提供的那本扬州府关系图,已让林如海生了疑心,从那以后,云星便极少在林海面前说这些了。 云星大约是察觉了贾琏对她的怀疑,贾琏不说,她便笃定了贾琏日后也不会说,许多事也不会特意瞒着贾琏。 因着天气缘故,贾府送到扬州的年礼年后才送到。随着年礼而来的还有贾母的信,贾母在信中重提了贾琏的婚事。贾母要贾琏开春后回京城议亲,见了这份信贾琏越发不敢回京,借口要苦读三年参加下届春闱,赖在了扬州。 贾敏见贾琏不肯回去,想着自己如今也偶尔能出门走动了,便回信询问贾母,可否在扬州为贾琏说一门亲事。 贾琏对于贾敏这个提议并没有那么排斥,若真在扬州说亲,成亲后留在扬州,便不用面对贾府那些糟心事。待过几年回京科举,侥幸得中便谋个外放。若考不中,就留在林如海身边做个文书幕僚,总好过在荣国府混日子。 ※※※※※※※※※※※※※※※※※※※※ 改名了!《缘是一线牵[红楼]》正式更名《林府长女[红楼]》。在编辑大人的嫌弃下,我想了两周的新文名[泪目]。 感谢在2020-11-24 20:59:23~2020-11-26 00:2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 20瓶;a芬?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假盐引 盐税自古便是朝廷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盐由国家专卖始推者为春秋管仲,但将盐变作朝廷垄断全国官卖始于汉武帝。 从汉武帝开始,盐彻底掌握在朝廷手中。然盐为朝廷专售不假,历朝历代又略有不同。比如唐肃宗时放开了盐的生产和零售,朝廷只负责统筹批发,收取盐税。 盐引制度始于唐后,所谓盐引即盐商向朝廷购买贩盐凭证。先祖立国之初,为稳定边境,提出“开盐法”,既商人将粮食运往边疆兑换盐引。盐商为降低成本雇佣劳动力在边省就地垦荒种粮换取盐引。 开盐法促进了边地发展,但随着边地粮食逐渐自足,此法逐渐荒废,盐引逐渐成为朝廷敛财手段。先帝晚年喜好奢靡,户部为补足国库空虚,大肆发放盐引,至盐引泛滥成灾。 盐引批缴手续严格,对于时间、销售地点、贩卖数量和价格都有规定。但户部为平国库,超前发放盐引,以至于当今登基后,连续五年削减计划发放的盐引,才消耗掉售出的盐引。 丰年,盐税占据朝廷财税十之三四,灾荒之年,盐税比重甚至过半。超前发放盐引等于预支了往后的盐税,当今登基之初,财政空虚,趁着清理先太子余党抄没了不少世家和勋贵。 皇帝吃过盐税疏漏的亏,对盐税素来看重。扬州不产盐,却背靠两淮盐场,依托大运河,南临长江,北接黄淮,水运纵横东西南北。大运河,黄淮、长江大半流域食盐多是两淮盐场经由扬州运出,扬州因此成为盐政之要。 因盐盐发达,扬州在唐时便有富庶甲天下之名。扬州城内盐商大户过百,巅峰时一年盐税高大千万,占据朝廷当年四分之一的收入,扬州巡盐御史历任皆为陛下钦点。 饶是如此,近年扬州盐税也是逐渐递减,年前竟只缴盐税四百万。从盐税锐减之初,当今就领巡盐御史查察,皆是无疾而终。林如海下扬州前,最后一任巡盐御史竟血洒扬州城。 皇帝以为这是有人在挑衅自己的权威,令林如海知扬州,兼巡盐御史,就是为了给他足够的权利调查扬州盐政。出京前,皇帝曾在书房私下召见林如海,而这是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可见当今对扬州盐政的重视。 盐引分为长引和短引,长引有效期一年,可以卖盐到外地,短引有效期一季,只在本地售卖。林如海初下扬州,长盐引已发完,短引只是销往本地,数目不多也不奇怪。 然而到了年下,按例盐商们就会为来年的盐引到官府行走。但林如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城内小盐商甚是殷切,大盐商都没什么动静。 若说有几个如此,林如海会觉得这些人家大业大,自持底子厚,笃定了他不会扣发盐引。可所有大盐商都这般镇定,却有些不寻常,总不至于扬州城的盐商都这般佛系吧?扬州府有过百盐商,竞争甚是激烈,若真这般佛系,在扬州府早就混不下去了。 林如海不在意这些盐商会不会拍马屁,但皇帝对扬州盐政寄予厚望,若是他手上盐引不能出,扬州盐税一如既往,便是有负圣恩。盐乃生活必须,按道理每年消耗皆有定数。除非别的省开了新盐场,不再从两淮盐场购买,否则食言销售是不会锐减的。 林如海疑心这些盐商暗中勾结,想要以此要挟他。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凡有盐引便可为盐商。林如海若是狠辣一些,釜底抽薪,大可扶持新的盐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林如海不会这么做。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盐商背后皆有人撑腰,真将他们都取代了,就是捅了马蜂窝。林如海并非初入官场的热血小子,不会这般鲁莽。他心中焦虑,却也按兵不动,派人去探盐商口风,探听外面的消息,想要看看这些盐商到底在搞什么鬼。 另一头,云星用贾琏的方子新开的作坊都极赚钱。扬州繁华,对新事物接受程度高,新作坊所出本地便已销售一空,根本没有多余产出销往他处,贾琏和云星也因此赚了不少钱。拿着这些钱,云星迅速在扬州建起了一张暗网。 林如海近来为了什么事情彻夜难眠,云星是知道的。 林如海少年得志,但他为官多年都在京中翰林院、兰台寺这些清贵衙门,外放是头一回,到底差了几分经验。在云星看来,林如海的想法没有错,手段却过于温和,派出去探消息的衙役抓个蟊贼或许不是问题,探这高门大户的消息却少了几分手段。 云星没有与林如海商议,暗中已经使人监视码头和城内领头的几位大盐商。 这日,贾琏午后读书倦了,便在花园中活动一下手脚,就见云星一人过来:“表妹,可是找我有事?” 云星年岁渐长,自然不能再如少时与贾琏一道读书下棋了。贾琏知道她这会儿来,定是有事情说的。 “二舅舅的连襟薛涛来扬州了!” 皇商薛家的家主薛涛,娶妻王氏与荣府贾王氏为姐妹,故此薛涛与贾政便是连襟了。 “没几日便要过年了,这大冷天,薛涛跑来扬州做什么?”贾琏诧异道。 “昨日,王、江、汤、于四位家主在画舫密会了一个神秘人。这个神秘人是三日前坐薛涛的船来扬州的,而薛涛到扬州三日没有谈任何生意。”云星开门见山道:“我想表兄出门去偶遇一下这位薛皇商。” 扬州盐商以王、江、汤、于四家为首,原本这些人一直没有为来年盐引奔走。今儿江家主上门,贾琏以为是盐商要动起来了。如今听着意思,这些人果然背后有人操控。 “表妹怀疑神秘人与盐政有关,想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的身份?”贾琏点头道,“我可以去试试,不过此人行踪鬼祟,未必能问出来。” “表兄能探到口风最好,探不到,再多废些功夫罢了。” 贾琏了然,次日本要去“偶遇”一下薛涛,没想到薛涛却带着礼物上门拜访。薛涛求见林如海,用的就是荣国府亲戚的理由,自然少不得见一见贾琏。贾琏陪坐林如海之下,状似闲聊问了薛涛与谁来的扬州。 云星既然说那人行踪鬼祟,贾琏便以为薛涛不会直言。没想到薛涛全无隐瞒,坦言坐他的船同来的还有甄家七爷,即甄应嘉的庶弟。 甄应嘉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虽与贾府是老亲,但与林如海却没有往来。许多世家庶子都是管着家族庶务,甄家七爷没有官职,大约也是如此。甄家七爷来扬州,不曾上门,林如海自然不会留意。 没想到薛涛从林府离开当晚,他与甄应嘉住的客栈忽然走水。虽无人员伤亡,但两人随身行李却烧了个干净。府衙接到客栈报案,勘察后发现是甄七爷酒后打翻了烛台引发火灾。 甄七爷酒醒后,在废墟前嚎啕大哭,听闻此事林如海深以为惊奇。纵然那甄七爷是庶子,囊中羞涩,也不至于烧了些随身行囊就哭成这样子吧?看在贾府老亲的面子上,林如海让管家送了五十两给甄七爷作为回金陵的川资。 火灾之事后,薛涛与甄七爷匆匆离开了扬州。云星带着黛玉和宝儿在园中练剑,就见贾琏站在不远处对他挤眉弄眼。 让司剑看着两个小的不许偷懒,云星略走远些,贾琏才凑上来小声道:“表妹,薛涛住的客栈失火,你可知道?” “火是我放的!” “咳咳~”贾琏原要和她分享一下小道消息,没想到被云星应了这么一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表……表妹,我胆小,别吓我!” “知道你胆小,事先没与你说。”云星取出一张纸递给贾琏道,“你去查查这张盐引,是不是户部送到扬州府的盐引。” 贾琏打开一看,是一张崭新的盐引:“盐引是真的,用纸、印都与姑父所发一样。不过——” “这并不是从父亲手上发出去的盐引,对吗?”云星笃定道。 “盐引都有编号,户部送来的盐引,姑父派我清点。”贾琏顿了顿道,“这个号,不曾售出。” 纸张、用印皆是一般,但贾琏知道云星不会从林如海未出售的盐引里抽一张出来让他验看的。 “若是你能够分辨真假吗?” “这与我们手上的盐引一模一样,如何分辨?”贾琏叹道。 “那只能说这盐引是真的!” “可是同一个号的盐引怎么会有两张真的?”贾琏说完又觉得自己想当然了。若□□做到以假乱真,那它便是“真”的了。 “事实就是现在扬州城有了一批并非出自扬州府的‘真’盐引。”云星道,“这就是盐商们巍然不动的原因。” “眼下如何是好?”贾琏忧心道,“表妹这张盐引从何而来?” “这张盐引从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能够做出这盐引。不管是户部私造,还是有人以巧匠制假,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 感谢在2020-11-26 00:21:51~2020-11-27 00: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年潜水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eivivian 30瓶;篅炜、菲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断尾求生 “诛……诛九族?”贾琏一惊。 “前朝盐法规定盐户私煮海盐,一斤以下,罚脊杖三十,配役三年,一斤以上,决重杖处死。其后更有严法贩私盐,可不计斤两,决重杖处死【注1】。本朝刑律稍宽,然贩私盐一斗以上便是死罪。” 贾琏熟读四书五经,本朝律法也学过,但还真没有细看过盐法。他的前世,国家已经取消盐专营,盐随处可见随处可买,谁会留意? 他只知道书中林妹妹的爹死于巡盐御史任上,知道古时盐政颇为重要,但也没想到重到这种程度。这量刑可比他们现代贩du都厉害了,贩du一千克以上死刑,贩私盐却能不论斤两处死。 贾琏看着手上的盐引,可贩盐一担。这样的盐引绝不止一张,以数目算林云星说诛九族之罪绝非说说而已。 “这盐引与甄家有关?薛家可参与其中?”贾琏压低声音道。 “盐引是从甄七爷手上得来的,但他只是一个小角色。薛涛是否知情,甄家有没有参与其中都不可知。” 贾琏了然,甄七爷只是甄家庶子,若他要借着甄家势力暗中与人勾结牟利并非不可能。就算甄家是假盐引的源头,他们只揪住甄七爷是没用的。弄到大批量盖了户部大印能以假乱真的盐引,甄应嘉也不行。 若甄家是假盐引的源头,背后之人不言而喻。想要指证那人,非人证物证俱全不可。为了那人,莫说庶出的甄七爷,便是甄应嘉都能牺牲,毕竟甄家前程皆系于他一人。 想明白这一点,贾琏也明白了客栈的失火因何而起。现在他们没有证据,不可打草惊蛇,但也不能纵容对方以假盐引继续祸乱两淮盐业。林如海为巡盐御史,若不能拿些成绩交差,后面会很麻烦。 林云星为了他父亲,不能坐视假盐引在两淮流通,又不能直接盗走盐引惊动幕后之人,于是设计了这场火灾。 差手下能人偷梁换柱,以差不多的纸替换了假盐引,将证据收入手中,再设计了一场甄七爷“酒后打翻烛台”引发火灾的戏码。火烧过后,运气好就是剩下一堆纸灰,谁能知道假盐引已经被人取走? “表妹,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贾琏犹豫道。 “你说!” “客栈取盐引是你亲自去的吗?” “此非我所长!不过江湖上有的是此道高手,那人如今在我门下,不必担心泄密。”林云星并未刻意隐瞒。 林云星年岁小,身形过于显眼,她又是扬州知府的嫡长女,若去客栈,即便乔装也过于引人注意。或许再年长些,乔装一番,便能掩人耳目。 贾琏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知道这个表妹早慧,又有些本事,许是有什么奇遇吧!可若是林云星能一个人暗入客栈行此偷梁换柱之事,还能设计一场恰到好处的火,就太过妖异了。 “对于我而言,杀人比取东西容易!” 贾琏不由一僵:“……表妹竟也学会开玩笑了!” 林云星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贾琏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般,不想林云星忽然转身走了。 看着林云星的背影,贾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奇怪……方才我心里竟然将她说杀人当真了。” 贾琏拿着假盐引去见林如海,林如海问及假盐引来处。因林云星没有亲自与林如海说此事,他也不敢暴露林云星,便说自己的眼线在黑市买到,也提到了对甄七爷的怀疑。林如海知晓后,对于薛涛上门拜访之事多了几分在意。 眼下是要查明假盐引来历,及市面流通情况。林如海于是派人盯着甄七爷和薛涛,想要深挖一番。 “姑父,我们新盐引未发,可在新盐引上补上您的官印,再通知两淮盐场,须得加盖官印的盐引才能放盐。”贾琏建议道。 “这是个办法,只怕也会打草惊蛇。” “陛下派您来扬州乃是寄于厚望,扬州盐政若无起色,只怕会降罪。眼下即便打草惊蛇,也顾不得了。幕后真凶可以慢慢查,但盐政须得变了。” 道理林如海自然明白,这假盐引若来自甄家,彻查下去,必是惊天大案。查案过程一着不慎,便是全家遭难,若是成了,皇帝也未必觉得你有功。林如海自小受儒家忠君思想教育,自有忠君之心,然这是赌上的全家性命,须得慎之再慎。 若能改变盐政,在任时让盐税回归正常,即便没有将盐政查个清楚,也算不负君恩了。 客栈火灾后,甄七爷便匆匆离开了扬州。反倒是薛涛带了一些货,晚了一日走。 翌日,林如海通知扬州城内盐商,要各大盐商准备好银两,将于正月初八发售长引和第一季短引。这份告知中,公布了每家的计划额度,但林如海要求盐商以现银或飞钱凭信购买盐引。若有人不够银两现支,其额度将由其他盐商购入。 林云星劫走了甄七爷的盐引,盐商便拿不到非法渠道的盐引。后续这些盐引能不能到且不说,他们即便再要造一批盐引,来回至少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的损失盐商可耽搁不起,只能拿官卖盐引。大盐商舍弃官卖盐引,拿私盐引自然是有利可图。可拿不到假盐引的时候,官盐引便不容有失了。小盐商本就是走正规渠道,没有受到影响,坐不住的都是大盐商。 见了这份计划单,不少大盐商都有所不满,前来府衙交涉。不想林如海却拿出了前三年各家从扬州府购买盐引数额记录,而计划单乃是各家前三年购买的最大数额,那些大盐商见此不由讪讪。 林如海见机表示让若想要买进更多盐引,可以提前准备好银子,后期尚有机会。 正月初八,扬州府统一发售盐引,盐商先于府库交银,然后拿着收条换取盐引。小盐商们见今年的盐引加盖了扬州府官印,便只当是新官新做派不以为然,那些大盐商见到新盐引却吃了一惊,尤其是江家主。 “林大人,今年的盐引如何加了扬州府的官印?”江宗主小心试探道。 “去年前任巡盐御史遇刺,有一批盐引失踪。本官未免这些盐引落入不法之徒手中,便加盖本府官印,加以区别。数日前已经派人通知两淮所有盐场,凡是扬州府发出盐引,无官印不认。” 江家主闻言心中直骂娘,盐引是有时效的,即便去年的盐引落入歹人手中,又怎么可能与今年的新盐引混淆?可林如海是官,他是商,难道能挑林如海的刺不成? 江家主坐立不安,王、汤、于三位家主却庆幸起来。原来年前四人私见甄七爷,江家主为取悦甄家拿大头,当天便与甄七爷交易,分到了最多的盐引。后来甄七爷出事,匆匆离开扬州府,王、汤、于三位家主还因错失时机,捶足顿胸。 林如海公布盐引发卖计划,江家主稳坐钓鱼台,王、汤、于三位家主却又一次恨不得回到过去锤死那时不急不忙,要小心交易的自己。 可现在,双方的心态却转移了过来,江家主从甄七爷手上拿到的盐引变成了一堆废纸,王、汤、于三位家主虽然没有买到足量盐引,可银子还在,听林如海的意思后续还会有机会。 江家主这会儿就是要下油锅的鱼,心中煎熬不可言喻。 大部分盐商都已经顺利拿到了计划购入的盐引,准备着前往盐场提盐,唯有几位大盐商还留在衙门,想要探口风,拿到更多盐引。林如海要众人回去等通知,这些人无法只得回家。 过了两日,几位大盐商便收到府衙通知,因有盐商没有足够现银,愿意转让自己的配额,不过购买转让盐引的人须得加一成转让费。 大盐商们如何不知这所谓的转让就是府衙预留的,他们从甄七爷手上购买假盐引,比官盐引低一成,如今却要高一成买入,今年省不了那笔钱,竟还要将去年省下来的那笔陪进去。 几位大盐商倒是想要拖一拖,等等甄七爷的消息。不想过了一阵,金陵传来消息说甄七爷酒后跌落秦淮河淹死了。听到此讯,各位盐商立即捧着银子争先恐后购买那提价一成的盐引。 听到甄七爷的死讯,贾琏下意识就想去找林云星说话。恰好云星正坐在亭子里看书,监督黛玉和宝儿在院中练习挥剑。 贾琏自己在桌上倒了一杯茶,似感叹似惋惜道:“甄七爷死了!” “虽是意料之中,但这些人倒是聪明,出手果断狠绝,是做大事的。” 林云星将盐引失窃伪造成了失火,但那幕后之人若够聪明,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不管甄七爷有没有露出马脚,他手上的盐引出了意外,杀人灭口便是遏制引火上身最有效的手段。扬州今年新盐引加盖了官印,让对方彻底没了侥幸,果断断尾求生。 ※※※※※※※※※※※※※※※※※※※※ 【注1】引自资料:后周时期(公元950—960年),对于两池颗盐日益加紧固防,严稽私盐……对于末盐(海盐),禁刮卤私煎,一斤以下,罚脊杖三十,配役三年,一斤以上,决重杖一顿,处死。世宗显德二年又规定,不计斤两,决重杖处死。 古代贩私盐与当代贩du差不多量刑,这个知识点记住了,到了古代千万别背着盐乱走,容易出事。没背景也别跑去制盐,死得快! 感谢在2020-11-27 00:26:41~2020-11-28 14:0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音袅绕、29744840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大家族 “意料之中……”贾琏愣然,“你早就知道甄七爷会死?” 人人平等、尊重生命是上一世二十年教育镌刻在贾琏灵魂中的东西。彻底摒弃这种根植于灵魂的信仰,太过痛苦。贾琏努力地适应这个世界,却从未想过将前世留给他的印记彻底抹去。 贾琏曾疑心林云星与他有着一样的来历,后来又打消了怀疑便是因林云星行事。 贾琏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林云星对呼奴使婢这件事则全无不适。贾琏尊重生命,不习惯这个时代对于人命的轻贱,林云星虽不会轻贱人命,但她也不会与贾琏一样觉得生命重于一切。 林云星努力地表现地像一个正常的闺阁小姐,但她骨子里却带着不羁。这样的人若是与他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是绝不会迅速摒弃行事风格。因为这个缘故,贾琏并不觉得林云星是现代人转世。 若说林云星与他有什么共同之处,大约就是对于皇权没有入骨的畏惧之心。 “若我是幕后之人,甄七爷在回金陵的路上就死了。”林云星的眼睛不曾离开书页,就仿佛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 “我不明白!”贾琏心下困惑。 “世上少有真正的巧合,所谓巧合多是人为。若我是幕后主使,在盐引丢失之后,就会立即杀了甄七爷和薛涛,斩断所有线索。对方等到了扬州发售盐引才动手,显然是抱了侥幸之心。” “难道就不能真的只是失火吗?” “自然能,然私造盐引罪诛九族,纵然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也不能心存侥幸。”林云星转而道,“甄七爷死了,薛涛却没事,想来盐引一案他并未深涉,大约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世交’传递了一些东西吧!” “或许吧!”贾琏回忆了一下红楼中薛涛死亡的时间,有些不确定。 对于薛涛会如何,林云星并未真的上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云星突然皱眉道:“你说甄七爷带来的盐引是不是都在我手上了?” “甄七爷与盐商刚碰面,你就取走了盐引,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交易。” “那就好!” “什么意思?”贾琏不懂。 “若在此之前,已有盐商买到了假盐引,扬州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你是说买了假盐引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甄七爷都死了,你觉得那人会将这些不能面世的盐引留下授人以柄吗?”林云星反问。 贾琏感觉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在这里生死好像就是一件吃饭睡觉那么稀松寻常的事。 “算了,以防万一,那些大盐商还是要多加留意,你也提醒父亲一二吧!” 林如海身上的书生气太重,行事过于正经,失了几分灵活,这是大多数士林出身官员的通病。 贾琏略有迟疑:“若姑父追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照实说也无妨。”林云星不曾主动与林如海说,却也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父亲什么。 林云星永远是林云星,骨子里就是任意妄为之人,安安分分的大家闺秀她做不来的。然她也不会自私的对家人不管不顾,为了林家的颜面和年幼的妹妹,并未想过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事实证明,贾琏想多了,他提醒林如海注意那几家盐商后,林如海立即加强了对那些大盐商的监视,压根没有追问什么。 贾琏先是惊奇林如海对他的信任,待离开书房才回过味了。 林黛玉和林宝儿年岁小便罢了,林云星并没有特别遮掩自己的特别,他尚且能发现林云星的异常,林如海和贾敏身为父母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姑父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不愿说破,便也从来不问。 感情他是姑父和表妹之间传话的工具人啊? 林如海没想去捅破天,故此只是令人监视着城内那些家业规模与在官府所购盐引似有出入的大盐商。这一季盐引发售收益比过去三年的平均数翻了一倍,林如海却需要俱折奏报的。 出京前,皇帝给了林如海上密折的权利。林如海便写了明暗两道折子,一道发往户部,仅汇报了这一季盐引收益,报备了在盐引上加盖扬州官印之事。直接上达天庭的密折内容更详实一些,还将贾琏交给他的那张假盐引夹在了里面,但对甄七爷之事只字未提。 这张假盐引直指户部,户部尚书为大皇子岳父。凭借这张假盐引,皇帝便能圈定嫌疑人。林如海心中还是希望皇帝从户部入手调查,而不是将希望和压力寄托于扬州这边。 发放盐引之计打乱了幕后人的安排,盐税可悦君心,但林如海已经得罪了一些人。前任巡盐御史怎么死的,林如海清楚着呢!他们敢刺杀巡盐御史第一次,焉知不敢再来一次?皇帝要保大皇子,让前知府死在了刑部大牢,林如海又何必去做那个捅马蜂窝的人。 林如海原是将选择权交给皇帝,没想到皇帝竟下了密旨要林如海彻底调查盐案。林如海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让皇帝隐芒毕露,顿时压力倍增。 唯一的线索甄七爷已经死了,林如海只能盯着与甄七爷接触过的盐商,想要看看对方可有下一步动作。然而到了第二季盐引发放,不管是幕后之人还是盐商都没有特别的举动。若说有什么异常,大约就是盐商对盐引发售比年前积极了。 四月末,林云星忽然向林如海和贾敏提及自己要去金陵游玩。扬州到金陵,快马半日便至,坐船顺风顺水一两日可达。可林如海身为知府不可私离训地,贾敏体弱不便远行,林家没有其他年长之人可随行,林如海自然不同意。 然林云星却甚是执拗,打定了主意要去。林如海和贾敏夫妻知道长女素来极有主意,怕她先斩后奏,只得同意贾琏陪她前往金陵。 林云星仗着年岁小,雌雄莫辨,途黑了脸,换了男装虽贾琏出门。林府对外宣称贾琏出门会友,至于林云星内宅女子,只要封了园中仆役的口,理由都不用找。 这趟出门,贾琏身边的伴当和林云星身边的丫鬟都没有随行,与他们一同前往金陵的是林云星养在府外的人手。他们皆有一技之长,却不曾卖身为奴,乃是良籍。同行六人,只有一人贾琏是见过的。 上船之后,贾琏才问道:“表妹忽然要去金陵,是要办什么事?” “皇上令父亲查察盐案,要限期回复,父亲为此夜不能寐。我知道父亲,他既不愿负了皇恩,又怕行差就错,连累身边之人。身为女儿,岂能看着父亲为难,什么也不做。” “你来金陵是为了甄家?” “甄家是金陵的地头蛇,要对付他们绝不容呀。此次来,就是探探路,摸摸甄家的情况。”林云星道,“然后便是有件私事处置。” 说到地头蛇,早年金陵首论是四大家族。正所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注1】。 只这些年,贾、王、史嫡系都落户京城,留在金陵的都是旁支,而薛家虽为皇商到底比不得官门。甄家与四大家族为老亲,甄家老太君是当今的奶娘,如今的贵妃是甄家的姑娘,大皇子是甄家的外孙,便隐隐成了金陵第一的家族。 不过在贾琏眼中,贾府不管是京城嫡支还是留在金陵的族人,都是坏到了根子。他们来金陵办事,贾琏从未想起过这些人。用了他们未必帮上忙,怕还会坏事。毕竟,他这个荣国府继承人,在贾府并没什么分量。 “表妹说的私事是什么事?”贾琏好奇道,林府在金陵可没什么关系。 “表兄可还记得三年前,阿爹去京兆府报案,要抓一个癞头和尚的事情?” 说到癞头和尚,那可是红楼中的重要人物,贾琏立即精神了几分:“你有癞头和尚消息了?” “当年我曾在江湖发了悬赏,但一直没消息,都快淡忘了。不想前两日监视薛涛的人传来消息,贼和尚去了薛家。” “你派人监视薛涛?”贾琏有些惊讶,“不是说薛涛与盐引之事无关吗?” “薛涛与甄家关系密切,盯着他,或有意外之喜。” “阿星,那和尚讨厌,然当年也没讨了便宜。这都三年了,你是不是——” “太记仇?” 贾琏不敢说了。 “监视薛涛的人说薛家有个女儿比玉儿大三岁,一样有胎中带来的弱症。” 贾琏失声道:“薛宝钗?” 虽隔了许久,对于原著中的经典桥段,贾琏还是记忆犹新。比如癞头和尚以林黛玉体弱为由要化她出家,林家不肯,便说林黛玉一生不得见外男。再比如同样是胎中弱症,癞头和尚却送了薛宝钗冷香丸的药方和药引相赠。 “表哥竟连薛家女儿的闺名都知道?”林云星有些惊讶,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腕上的镯子,“贼和尚见了我妹妹便想拐人出家,对那薛家的女儿却送药方、药引,不晓得在谋划什么。此人不解决,总像个随时会从阴暗处跳出来的麻烦。他既现身,少不得会上一会。” ※※※※※※※※※※※※※※※※※※※※ 【注1】:引自原文。 说明:女主纯粹古代人,对皇权的敬畏不如在朝世家,是因前世江湖出身。她不滥杀,但也没有现代人生命至上的观点及人人平等的观念,反而更看重义。打个可能不恰当的比喻,假如林如海愚忠皇帝,同样不赞同这一做法,贾琏会觉得他傻,但是女主更能理解他。 感谢在2020-11-28 14:06:16~2020-11-29 00:4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绞丝银镯 林家曾袭列侯,府上人丁单薄,已有三代不曾分过家,嫁过女儿。侯府及历代主母珍藏的金银玉器、珠翠首饰不计其数。 贾敏到扬州身体稍安亲掌中馈,多次将城内的银楼掌事传到府中。贾敏很少出门赴宴,用不到许多新首饰,林黛玉年幼,这些自然是给林云星准备的。贾琏知道姑母一直怕自己天不假年,提前为长女置办嫁妆。 然那些新首饰,林云星也不过挑几件戴给贾敏看,反而是左腕这只其貌平平的绞丝银镯从不离手。这只镯子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炼制,从不见氧化变色。镯子原本藏在袖中,轻易不得见,贾琏会留意到是因林云星性情不好或对什么事犹疑不决时便会摸一摸镯子。 贾琏见过林云星处置那些让她不痛快之人,下场总不是很美好,于是问道:“表妹若寻到癞头和尚,准备如何处置?” “先审一审,看看他背后有没有指使者。”林云星松开手看着河面上的水纹道。 贾琏心道后世不少读者疑心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是警幻仙子派来人间监视贾宝玉与十二金钗的。此事不论真假,那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却不似凡人,应当不是凡人指使。 贾琏心中斟酌再三,方道:“若那和尚并无人指使呢?” “那便断他一臂,也好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有些地方是不能乱闯的。” “断、断一臂?断不了怎么办?”贾琏对于这种开口就要砍人手的作风略有不适,忙劝道,“那和尚颇有神通,不好对付。” 林云星看向贾琏,心下有些狐疑。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贾琏心下一慌:“我就是觉得那和尚来无影去无踪,定是有些本事的。正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表妹虽厉害,可难保没有更厉害的。没有摸清对方底细,我们还是不要急着出手吧!” “表兄是这么想的?莫非表兄知道那和尚来历。” “不知道!”贾琏说完,又迟疑了一下,“听过一些传说,但做不得准,你只做参考吧!” “表兄请说!” “江湖传闻有两个神仙人物茫茫大士和空空道人游走人间度化众生,和尚度女子,道人度男子。这二人特征便是和尚癞头,道人跛脚,故此又称呼癞头和尚、跛脚道人。” 林云星真是气笑了:“僧度女,当年我妹妹才三岁,他度的什么?那薛宝钗怎不见他去度,看菜下碟当我林家好欺负不成?” “他也不止度了玉儿,还想度甄英莲呢!”贾琏辩解道。 听到此名,林云星皱了皱眉:“甄英莲是谁?这名字似曾相识。” “甄英莲是姑苏人氏,三岁时被她父亲甄士隐抱着街上玩耍。那癞头和尚要将甄英莲度去,甄士隐年过半百方得一女,自然不肯。癞头和尚便道甄英莲‘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留下了四句谶语: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注1】 林云星凝神细思片刻,忽然道:“我记得!那年我们正在姑苏老家为祖母守孝,元宵佳节有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在灯会上丢失了,隐约说是姓甄。阿娘还道幸而因着守孝,我家并未出门看灯,令府上谨守门户。” “表妹好记性,大约就是她了。甄英莲丢失后,过了三月,甄家隔壁的葫芦庙起火,将他家也烧了。” “我看甄英莲丢失多半是和尚背后搞鬼,这么巧他说甄英莲会带累父母甄家就倒霉了。编瞎话还前言不搭后语,既说是甄英莲累及爹娘,为何她在家,甄家不曾失火,她丢了甄家反而失火?” 贾琏无言以对。 “不管是丢了孩子,还是失火皆是人祸,若有人设计也不稀奇。真有命格之说,那小姑娘也定然是富贵命格,失了她,他家就倒霉了。和尚许就是谋取人家气运,她想度我妹妹,指不定是因为我妹妹命好。” 贾琏:林妹妹命好? 见贾琏不语,林云星挑眉道:“我妹妹的命难道不好吗?” 想着现在还是小小一团,在父母身边撒娇卖痴,一日最大烦恼就是与弟弟争夺爹娘和姐姐注意力的小黛玉,贾琏哪里说得出反驳之语。是了,命不好怎么会投胎做了官家小姐,有爱她如珠如宝的家人。 关于警幻仙子和僧道,后世阴谋论是他们想要从十二金钗身上得到什么。许是功德,许是其他什么,林云星若说气运也说得通。毕竟被茫茫大士和空空道人度化提点过的人境遇不仅没有改善,反而越发倒霉。 家破人亡的甄士隐且不说,那贾瑞得了空空道人相救,不是死的更快了么! 贾琏想了想道:“若这些事真是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所为,我们更要小心应对。” 两人到了金陵,早有人安排好了院子,并未住在客栈。贾琏现下越发惊奇林云星的来历了,他前世也算出过门的,到了这世界的出门也是两眼一抹黑。按理说林云星一个官门小姐,应该比他更抓瞎才是,可林云星却像个□□湖,凡是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思及此,贾琏忽然心下一震:莫非他前番想错了。林云星或许与他是一样的,只是来历不一样罢了! 若是如此,林云星前世是一个怎样的人?纵然也是生在封建朝代,这作风可不像闺阁女子,熟知江湖事,杀伐果断,御下有道既像行走江湖的侠客,又像征战沙场的将军。 林云星正听着在金陵的人介绍这边的情况,瞄到贾琏走神,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她这个表兄为人还算通透,想事情天马行空常有奇招,就是经常莫名其妙走神。若是混江湖,是一日就能死三四回。 “表兄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贾琏反问了一句,对上林云星的脸色,顿觉心虚,“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有仔细听。” 原以为林云星会追问几句,然而她只是让人将方才说的再重复一遍。贾琏见此,再不敢分心其他,只得老实听着。 到林云星询问他的意见,贾琏便道:“阿星表妹,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办吧!” 林云星叹了口气,父亲私下与他抱怨说贾琏整理文书什么都极好,做事情也常有妙想,唯有一点御下及人交际总是一塌糊涂。 身为扬州知府的内侄,林如海信重之人,贾琏完全可以依着这个优势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可到了扬州近一年,贾琏不过是与本地的几个读书人有些交情,其余都是一片空白。说到御下,身边只有个奶兄善来得用,其他都是林如海给他的。 若说贾琏在贾府不敢收拢手下人,可林如海给他的,他也没什么心思收拢。与林云星合伙开的作坊得了不少银子,贾琏除却日常花用,都没有取走。 不过想到贾琏拿出的那些方子,林云星又释然了。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老天爷总不能好处都让一个人独占了。 以贾琏的才智,日后扬名,纵然没有御下手段,也不缺人依附。贾琏虽然不擅长御下,看人却有些本事。只要不留了奸恶之辈在身边,总能有那忠心之人自愿为他效命。至于不善于交际,日后得中进士,未必要走林如海的路,大可去工部、户部办些实务。 林云星忙着调度人手查甄家的底细,着人寻找癞头和尚踪迹,贾琏却有些无聊。他这一趟是陪着林云星来的,林云星做的那些事他帮不上,又怕出去被认识他的贾家族人认出来,干脆留在小院读书。 这日看书久了,贾琏便起来舒展一下手脚,就听到隔壁传来打骂声。 为掩人耳目,林云星让人准备的这处院子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而是三教九流出入之所。在这里住的多是外地人,且以行商之人居多,人员流动较大,陌生人出入也不引人注意。 这个时代,男人打老婆、打孩子是常事,贾琏虽看不惯,却也知道自己管不了。可隔壁那挨打的女童哭得甚是凄惨,贾琏恻隐之心顿起,心道我便以他打扰邻里为由骂他一顿,也好让他收敛一二。 贾琏心中有了想法,便往隔壁走去,不想隔壁院门紧闭。贾琏于是上前叫门,敲门声一响,门内哭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就有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前来开门,见是个脸皮白嫩的青年,才细声道:“公子有什么事?” 贾琏被他看得恶心,这人看人仿佛看得不是人,而是一件货物,于是恶声道:“我住隔壁,听到你家有打骂声,吵死人了。” “小孩子不听话,教一教,倒是打扰了您,对不住。” 贾琏想看一看院内被打的孩子,可男人只将院门开了一线,还用身子挡住了,于是威吓道:“我管你家孩子听不听话,你打扰了我就不行。再吵了我,让你好看!” “公子教训的是,保证再不吵着您!公子可还有其他事?” 贾琏一口气堵在胸口,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一甩袖道:“警告你,别再打扰旁人!” “公子您慢走!”男人“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贾琏回到院中,果然不再听到打骂声,可这书却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贾琏终于忍不住挪了椅子,想要爬到墙上,看看隔壁的孩子到底如何了。 贾琏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往隔壁看去,就见院子里有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蹲在地上洗菜,因怕湿了衣服撸起的袖子下是一条条的淤青血痕。 ※※※※※※※※※※※※※※※※※※※※ 【注1】引自原文: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对于敌人,林云星是举起拳就揍,贾琏是找证据报官。不说谁对,就是受到的教育不同。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癞头和尚是那个硬的,林云星是那个横的,哈哈~ 感谢在2020-11-29 00:41:02~2020-11-29 14: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记忆中人 不知怎样的父母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将年幼的女儿打成这样! 贾琏心中犹如一团火在烧,只恨不得将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提起来揍一顿,好让他知道被打是什么滋味。然而他在院中搜寻了一圈,只看到一黑胖妇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 那黑胖妇人手上拿着一根短鞭,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视线偶尔落在洗菜的小女孩身上,全无慈爱。 “莫不是我弄错了,打人的不是那男人,而是这黑妇?”贾琏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打骂声中似是男女混合,“不管是那个动的手,亦或是两个都动手了,全都不是好东西!贱男恶妇,真该浸猪笼!” 黑妇似有所觉往这边看来,吓得贾琏忙缩头,他隐约听到隔壁有脚步声往墙这边走来,正犹豫是不是跑进屋里时,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林云星一脚踩住椅子,免了贾琏椅倾人翻之危:“表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读书累了,活动一下手脚。”贾琏故意提高了声音,伸手指了指隔壁。 林云星何等聪慧,当下道:“那你也不能蹲在地下跳啊,让人看到了不好!” “知道了,这不是家里没有别人嘛!” 听到有脚步声从墙角下离开,林云星才道:“你没事偷看隔壁做什么?” “我听到隔壁打孩子,就想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那女孩子才与你一般大,竟被她爹娘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你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她在院里洗菜,我看她胳膊上都是伤痕,身上大约也是如此。” 林云星看了贾琏片刻,叹道:“表兄日后不要做这等事了!” “我就是觉得那个女孩子可怜!”贾琏辩解道。 “我并非说你此心不好,只是偷窥之举不妥。”林云星道,“你这行为若让人知道了,会被当做登徒子,被人告到官府要捋夺功名的。” 贾琏听明白林云星的意思,顿时涨红了脸:“那、那小姑娘才十来岁!我一个大人怎么、怎么会——我又不是恋/童/癖。” “恋/童/癖何解?”林云星好奇道。 “就是、就是对小孩子起那等、那等心思。”贾琏结结巴巴道。 林云星想了想道:“表哥倒是颇有想法,这个词用得恰好。” “我就是见不得人欺负女人和小孩,恃强凌弱。有些人在家打孩子厉害,到了外面却怂的不行。只恨我没有武功,不然定将隔壁那恶夫妇打一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疼。” “莫不是他们夫妻一起打孩子?”林云星感慨道,“表兄一腔侠义之心,我过去竟是小觑了你。” “不管是哪个打了,另一个冷眼旁观便算同伙。” 林云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不如我帮你将他们揍一顿如何?” “挨一顿打,他们大约也改不了打孩子的习惯,可总要让他们知道挨揍是什么滋味。”贾琏嘴上絮絮叨叨,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云星说了什么,“真、真打?” 这个时代讲究清官难断家务事,父母打孩子,父母官尚且无能为力,他们作为邻居要如何管这闲事。 “打个恶人还分真假?我陪你去看那孩子,若他们当真无缘无故将那孩子打得遍体鳞伤,我便帮你将那夫妻二人揍一顿。”林云星果断道。 “啊?” 林云星以为他不满意,劝道:“眼下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不能把事情闹大,只能打一顿。” “只、只能打一顿?那不止打一顿,要怎么处置?” “打断腿或手?”林云星试探道。 林云星前世曾遇到一个男人为了二十两将亲生女儿买给六旬老翁为妾。女孩儿正好逃她和同伴面前,林云星将要强绑女孩回去的几个大汉打了个落花流水,差点没将那卖女儿的男人揍死。 女孩儿顾念骨肉至亲,请林云星手下留情,林云星因此只打折了对方的手。 后来对方提议林云星出三十两买下他女儿,林云星不缺钱,却不愿意给。她告诉女孩儿,若是愿意可以带她走,日后没有人会把她买给别人。女孩儿顾念养育之恩不肯一走了之,然后云星就被同伴拉走了。 想起这件事,林云星的心脏刺痛了一下。其实当初她还是花了银子的,那父女俩哭哭啼啼说个不停,说些什么林云星不记得了。只记得走时,他留下了十两药钱为她善后。 后来那个爹是否被孝顺的女儿感化了没有再卖女儿,还是女儿依旧被卖了,林云星已经不知道了。倒是离开后,他们一起在汉江边吃鱼的记忆仍旧鲜活。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她总是记得,一丝细节都不会忘记。 “不、不用,打一顿就好,打一顿就好!”贾琏说完忽然顿住了,打一顿好像也不好。 可这个时代家暴报警也没有人管啊,果然还是要私刑吧?因为这个时代的法制不够完善,所以需要我们替□□道。 贾琏在心中默念一遍,顿觉理直气壮了些:“现在去吗?” “天黑再去。” “我们就是打人又不是杀人,也要等天黑啊?” 林云星看了他一眼道:“我饿了,要吃饭。” 贾琏:…… 吃过晚饭,贾琏又爬到墙下的椅子上,想要探一探隔壁的动静,不想正见到隔壁响起敲门声。尖嘴猴腮上前开门,一辆马车直接驶入院子。贾琏正觉奇怪,就见黑胖妇人匆匆自屋子里出来。 黑胖妇人出门时,特意扫视了一眼四周。幸而天色有些暗,他们院中有棵杏树影影绰绰,贾琏往下一缩。树影晃动,对方并未察觉。 黑胖妇人总带着莫名的警惕心,让贾琏觉得奇怪,于是又大着胆子探出脑袋去看。这一看了不得,就见尖嘴猴腮和黑胖妇人从马车上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向屋子里走去。他们动作间不说话,抱着的两个孩子从身长估算约莫都在五岁下。 贾琏见他们进屋,忙爬下墙,跑回屋里:“阿星,隔壁有些奇怪!” “他们又打孩子了?” 贾琏摇了摇头:“我怀疑隔壁是拐子。” 林云星一顿,召了负责盘下院子的林七问道:“可知道左邻住的什么人?” “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男人瘦丁丁尖嘴猴腮,女人又黑又胖,女儿从不出院子,只听到过声音。”林七想了想,“做什么的不知道,家中时常有马车出入,许是做生意的。” “贩卖人口也算做生意!”贾琏道,“我亲眼看到他们院中来了一辆马车,从车上抱下来两个孩子。” “林七,带几个人将隔壁前后门看死了。”林云星吩咐道。 “主子,可是等夜深再动手?” “不用,夜深人静闹出动静反而容易惊动左右。现下正好!”林云星起身道,“我去探探。” “哎,我——”贾琏追到门外,就看到林云星凌空翻过了院墙,揉了揉眼睛,“轻、轻功?” 哪个男人少时没有做过武侠梦,贾琏初入红楼,想着这个世界神仙都有,大约也有武林高手的吧!兴冲冲跑去问两府仅存的几个老兵,不想焦大他们却笑话他话本看多了,世上哪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 贾琏问了不少人都说没有这等功夫,这才歇菜,只跟焦大他们学了几套拳。因着从未与人交过手,练拳也是花架子,只能算是健身。 可刚才他看到呀!近一丈高的院墙,他表妹竟凌空飞过去了。若非传说中的轻功,总不能说他表妹上辈子是跳高运动员吧?这个高度就算跳高冠军也跳不过去呀,何况都不带助跑的。 贾琏恨得直捶大腿,早知如此和焦大他们学什么拳,拜姑父做什么老师,他应该拜表妹做师父啊! 贾琏飞快跑到墙下,又垫着脚趴墙上去看隔壁。只看到林云星手掌在门上一震,开了门闪身进了屋中。屋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声,然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没声音啊!”贾琏心中焦急,想要试着爬过墙去。 可他垫着脚尖才能勉强看到隔壁院子,双臂无力,哪里翻得上去。爬了好一会儿,折腾了一身汗和满手黄泥,人还在椅子上蹬着。 林云星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贾琏趴在墙上扑腾,露出一抹无奈地笑:“走门!” 贾琏摸了一把汗,跳下椅子,开了院门,偷偷往隔壁走去。林七已经给他开了门,与他一道进去。 贾琏跟着林七进了门,就见尖嘴猴腮和黑胖妇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柜子旁,双目圆瞪,一动不动宛如塑像,立时激动起来,跑去捏了捏尖嘴猴腮的脸:“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林云星不由诧异:“表兄果然见多识广!” “嘿嘿~”贾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是知道,哪里比得上表妹你会这么厉害的武功啊!” “林七已经堵住了前后门,但屋中并没有你说的两个孩子,看来这里有些古怪。”林云星道。 贾琏将屋内看来一圈:“白日被打的那个女孩子也不见了,这里应该有地窖,我来找。” 这些人不能让孩子一直昏睡,刚拐来的孩子肯定会哭闹,为了不被左右邻居察觉,藏在地窖是最适合的。地窖可以隔音,只要挖好了,里面的孩子哭得再大声,外面也听不到。 “主人——” 林云星抬手阻止了林七将脱口的话,笑道:“接下来可要看表兄的了!” 贾琏闻言立即撸起袖子专心找地窖,地窖入口不算隐匿,就在内房的屏风后。推开盖在上面的板子,正好有个女孩子一手拿着油灯要上来。就着灯火,贾琏看到女孩眉心一点胭脂痣。 ※※※※※※※※※※※※※※※※※※※※ 贾琏:我想打人,但是打人不好! 林云星:我表哥真傻,打个人还要想来想去,打了再说! 感谢在2020-11-29 14:08:54~2020-11-29 23:2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南好 20瓶;阿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似故人来 江氏灭门 一筹莫展 血还是薛 北上探病 运河惊魂 不必深究 来日方长 何为良缘 贾滚刀肉 行知合一 再下扬州 姻缘天定 桐花花语 宝玉初试 煽风点火 户部主事 无情无义 父女谈心 云星教弟 怒气难消 社会毒打 扬州码头 各有算计 黛玉回京 宝黛初见 颜控公主 诸事皆安 表弟揍否 对症下药 桐丝为念 情深不知 羚羊挂树 未来可期 前世今生 盲婚哑嫁 醉翁之意 倾盖如故 英雄救美 甜言蜜语 突来之变 账册玄机 叶逍叶遥 致命帛书 奉旨树敌 隐的幕后 釜底抽薪 薛大傻子 虎头蛇尾 拖延之计 农氏兄弟 谁伏击谁 暗夜刺杀 姑射仙子 生死一线 日出东方 呈证殿前 甄氏落罪 杀人灭口 君王之疑 小儿使气 袭人事发 探病宝玉 流言蜚语 来历不明 焕然一新 甄氏结局 林氏家学 嫁女赔儿 神来之笔 一僧一道 风月宝鉴 抛妻弃女 亲疏远近 警告和打 分产方案 元宵灯会 风雨欲来 林侯之女 劫后余生 变故突生 敢想敢说 薄情父子 上行下效 得偿所愿 一条后路 忠顺王府 唇舌为剑 立场难明 省亲别院 一毛不拔 妙用薛蟠 宝钗到访 争做渔翁 何为嫡长 弟纳其嫂 偷梁换柱 葡萄架倒 信与不信 谁最可疑 王子腾殁 辞旧迎新 以一打二 二三联手 证人证词 甜水胡同 启音同齐 打草惊蛇 御前验伤 叔侄情深 无路可退 恰到好处 攻心之计 狡辩之言 不了了之 春猎仪典 春猎之疑 古诗四帖 春猎春游 良妃娘娘 善意提醒 金蝉脱壳 借命骗局 何其荒诞 孤男寡女 真假良妃 计划失败 戕害皇子 知情不报 无道昏君 有意为之 叩谢君恩 击掌为誓 各人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