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 一 等候 火,漫天的火红的大火仿佛看不到尽头。 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一赤红,木质家具在它的肆虐之下发出“噼里啪啦”的挣扎之声。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十几岁的她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一个沉重的衣柜压住了她的后背,让她动弹不得。一两米外,一名中年妇女正艰难地向她爬过来,在不远处的门边,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正拼命地抓着门,微弱地喊着:“救命……救命……” “砰!” 门,在她快要窒息晕过去的那一瞬间被撞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捂住嘴冲了进来,他快速地看了一下屋内的现状,然后抱住门边的女孩,冲了出去…… “救,救我……” 火,吐着鲜红的芯子向屋内的人伸了过来,就在男孩冲出之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天花板上装饰用的一根柱子掉了下来,正砸在费力爬向女儿的中年妇女身上…… “妈!妈!妈妈!”她拼命挣扎着,但却怎么都移动不了身体,只能拼命地朝着中年妇女喊着,女人却已经没有了声音…… “妈!”乔暮尖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流,一直落到她的心上。 又做噩梦了。 愣了几秒之后,乔暮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拍了拍已经有些发麻的腿,乔暮看了看腕间的表,已经接近凌晨了,言非白还没有回来,他应该还在办公室加班。 拿起电话,乔暮下意识地按下了盛鼎总经理办公室的号码,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挂了电话。他们俩,虽然顶着未婚夫妻的头衔同住的一个屋檐下,可是,终归不是一般的普通情侣,即便是普通朋友之间都可以有的最简单的问候,也显得刻意。 餐桌上,乔暮亲自下厨做好的饭菜已经凉透了。稍稍地热了热,坐到餐桌前,她对着满室空寂,轻声地对自己说:生日快乐,乔暮。 今天,不对,已经过了零点了,昨天,是乔暮的生日,同时也是她和言非白认识二十五周年,交往八周年的纪念日。只是,不知道言非白还愿不愿意记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言非白的母亲和乔暮的母亲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好到彼此成家以后,选择了同一个小区,成为了邻居。 据言母说,乔暮刚出生的几天后,阳光很好,不到两岁的言非白跟着父母一起去医院看小妹妹。大人们在一边聊着天,小言非白趴在床沿逗着母亲怀里的小乔暮,等大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趴在床沿上,一只腿站在地上,一只腿挨着小乔暮,就那样睡着了,而且,乔暮的小手还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大拇指。 当天的阳光很好,窗外的桂花树正开得灿烂,香味沁鼻。 言父拍下了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这也是乔暮的第一张照片。言母总是开玩笑,说自己儿子和乔暮的缘分,是从牵手开始的。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玩闹,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们有一部分时光是重叠共享的,他的童年便是她的童年,他的少年便是她的少年。嬉笑怒骂,张扬明媚,连嘴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日子停在了乔暮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乔暮念高三,她的母亲在一场火灾中过世,同时,言叔叔的生意也突然好了起来,好到言叔叔全家直接搬进了市中心的豪华别墅。 而后,她在医院里躺了一年。 一年后她出院了,言非白去了美国留学,他用两年的时间修完了必修的学分,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游历世界,另外再在世界知名企业磨砺了两年。终于,在乔暮大四的那一年,言非白回国了,两个人也正式结束了五年的异地恋。 言非白回来的那一天,s市艳阳高照。隔着机场透明的玻璃,言非白看向窗外,觉得天空蓝的一如五年前,他离开时的当天。 隔着人群看过去,父亲母亲正在出口焦急地等待着自己,他拿下墨镜,终于有了一种回到这个城市的感觉。 “儿子,你想死妈妈了。”言母苏月娥一把搂住儿子,就差痛哭流涕了。 言非白拥抱着母亲,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身旁,言父一言未发,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父母的身边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 言非白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刚刚露出的一点笑意消失殆尽,眼里的神色不明。 她居然,没有来接机。 明明在给自己的短信中,说一定会来的。 大概是看出了儿子的心思,言母解释道:“乔暮今天要跑一个新闻,所以没有来接机。” 跑新闻?她忘了不久前,自己还因为一桩新闻,被人打成重伤吗? “叮铃铃……”不管主人的心情如何,或者前一天晚上有没有失眠,闹钟还是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 乔暮将头缩到被子里躲避着清晨洒进来的阳光,同时低声嘟囔着:“非白,窗帘拉上……” 没有回应。 乔暮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坐起身,看着身侧无人睡过的床单,看来言非白又加了一夜的班。 打开窗户,清晨的阳光带着一股青草的气息漂了进来。乔暮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稍稍水肿的脸,有点苦恼,她有个坏毛病,哭过之后脸很容易肿。17岁那年,在医院躺了一年之后,她便不会哭了,即使是遇到再大的苦难和挫折,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不知道自己昨晚在梦中梦到了什么。 简单地梳洗之后,乔暮戴上一个大墨镜,挡住自己微微水肿的脸。职业的深蓝色套裙,精致毫无瑕疵的妆容,坚强而又强大的心脏。出了这扇门,她就是盛鼎企业最出色的危机公关经理。 乔暮刚进办公司,助理小艾便敲门进来,似乎有些为难地道:“乔姐……” “有事?” 自己的这个助理性格直爽,工作效率极高,很少看到她有如此犹豫的时候。 “言总正在办公室里发脾气,似乎是因为hr的黄经理,但是有一份文件需要言总马上签字,我,我不想被李秘书看到我挨骂的样子……”小艾双手捧心放在胸前,“泪眼汪汪”地对着乔暮道。 言非白的秘书李闯是小艾的暗恋对象,难怪她这么上心。 乔暮笑了:“文件拿来。” “谢谢乔姐!”笑容立刻在小艾的脸上绽放,仿佛是雨后阳光下的向日葵,温暖而又清凉。 整个盛鼎都知道,言非白在工作上是出了名的强迫症患者,在工作上向来以“苛责”出名。他极少动怒,一旦他动怒,便说明他已给了你超过三次的机会,而你依旧没有把工作做好。 不少女员工都私下讨论,说言非白是不是处女座,不然为何如此精益求精,事事亲力亲为。只有乔暮知道,他是很传统的那种人,认同最普世的价值观,相信努力和坚持,是那种一旦做了选择,便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无论对人对事,都是如此,不然,盛鼎也不会有今天这样傲人的成绩。 “砰砰砰。”乔暮敲了敲门。 “进来。” 很清冽的声音。 乔暮一直都觉得言非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夏风吹过大提琴时发出的微响,清亮低沉。 十几岁的时候,她无数次站在家门口,听到里面父母激烈的争吵声,无助地站在家门口,不一会儿,隔壁的言家都会响起开门声,比她大了不到两岁的言非白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藏起眼里的担心,小太阳一般地对她道:“进来。” 言非白不知道,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温暖了乔暮很多年。 推开门进去,乔暮手里拿着刚买的早点,言非白一加起班来,便会经常忘记吃饭:“你吃过早饭了吗?” 黄兆兴看到乔暮进来,立刻松了一口气,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有些感激地朝乔暮笑了笑。 “明天上班之前,新的策划方案必须放到我的面前。”言非白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皱了皱眉。 “好的。”黄兆兴连连点头,之后便退了出去。 炸得金黄的油条,散发着浓浓香味的豆浆,还有十分养胃的小米粥,很精致,也很健康的早餐,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了。 “你吃过了吗?”言非白拿起小米粥喝了一口,然后看向乔暮微微冒着汗的脸,眉心蹙起,粥很烫,应该是刚刚才买的。 “吃过了。”乔暮回答着,同时想将手里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这份文件需要你马上签字……” 吃过了?也就是说,这份早餐是她临时起意买的,只是为了帮同事的忙? 刚转过身,乔暮的右手便被拉住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过了五六秒,乔暮手上的温度终是放开了。 “我不饿。”言非白的语气有一点低沉。 “可是……”可是他刚刚明明连筷子都拿了起来。 言非白看了她一眼,墨似的目光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光亮:“拿走。” 乔暮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将刚刚拿出来的早餐收拾好,转身准备离开。她的身后,言非白抽出钢笔,在文件上飞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头也不抬地道:“让小艾自己来拿文件——不要做本职工作外的事。” 握着门把手上的手指有些发颤,乔暮很想回头问他,昨天是自己的生日,为什么宁愿在加班,也不回家。可她终究只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一扇门之后,言非白拿出手机,再一次确认昨晚有没有漏接的电话。 没有。 就算是她生日这么特殊的日子,自己故意加班,彻夜不归,那个女人,也丝毫不会在意。 二 旧仇故人 “乔姐,恒远简总的电话。” 简清?乔暮皱了皱眉,她和简清并没有过多的来往,更不谈简清和言非白的关系,他怎么会打给自己。 “接进来。” “好。” 简清,整个业内公认的最优秀的财务总监,也是盛鼎最强劲的对手,恒远集团的副总,不仅如此,他还是言非白在美国留学时的老同学,好朋友,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在回国后,不仅泾渭分明从不来往,甚至有一股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 要说这两人私下的交集,便也只有华泰企业总裁的女儿黄芸了。 黄芸、简清和言非白都是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黄芸在父亲的催促下,最近终于回国,进了家族企业,又因为和言非白老熟人的关系,华泰和盛鼎多有来往。而简清和黄芸曾经是一对恋人,只是早已分手,再无来往。 所以,当乔暮接到简清的电话时,有点意外。然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简青还以不可拒绝的姿态约她下班后一起吃饭。 与公,盛鼎和恒远一向不睦,盛鼎的公认老板娘和恒远的副总见面容易引起嫌隙;与私,言非白和简清从无往来。她想不出为什么简清会这么“好心”地请自己吃饭。 业内传闻简清尤其喜欢迟到,即便是和美女约会也不例外,所以当乔暮按照约定时间到达,看到靠窗座位上的简清时,意外地愣了一下。 简清站了起来,给乔暮拉开座椅,然后才开始点餐,居然全都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而且不漏痕迹地避开了自己不吃的东西,就连手边的杯子里,也是她常年不变,什么都不加的温开水。 真是有心,有心得让人害怕。 “简总,我们私下向来无交往吧。”乔暮轻轻地往后靠着,目光看向窗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手中的高脚杯。 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简清勾起嘴角,按住了乔暮不停转动的杯口,直到那个女人疑惑地看向自己,这才道:“不知乔小姐能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了解一下乔小姐私下的样子?” 乔暮双手抱在胸前,探究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双手抱在胸前,在肢体语言中代表着防范的意思。 正在这时,服务员适时地上菜了,第一道菜,剁椒鱼头,乔暮最喜欢吃的菜,也是当年,乔暮的母亲最喜欢做的一道菜。乔暮的胃不好,不怎么能吃辣,但每次只要有这道菜,她就不会理会自己的胃痛。 鱼头上撒满了双色剁椒,也是乔暮最喜欢的吃法,这个细节,连言非白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乔暮看了一眼简清,无声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 接下来上的,都是家常小菜,也都是乔暮爱吃的。 因为工作的原因,言非白和乔暮很少有时间碰在一起吃饭,更不谈这种温馨的家常菜了。 一盘盘的精致小菜被端了上来,红的绿的黄的,五颜六色地摆了一大桌,乔暮不由得食指大动。 两个人埋头苦吃,一直无话。等乔暮吃饱喝足,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抬起来,乔暮便看到了简清憋笑的眼眸。 “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得那么辛苦。”乔暮喝了一口温开水。 “哈哈哈哈……”简清于是真的大笑出声。 四周的人循声看而来过来,乔暮用手小小地想要遮住额头:“……拜托小声一点。” “抱歉。”简清喝了一口水,看向乔暮。大概是吃得很开心地缘故,那种刚见面时的疏离感已经没有了,此刻,那双清亮的眸子正不满地看着自己。 简清右手撑桌椅背,左手玩弄着杯垫,笔直地看着桥暮:“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收买?”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收买?” 这句话从乔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却转瞬即逝,乔暮隐隐只看见了一点尾巴,但却什么都记不起。放弃了坚持,乔暮看向窗外,十五楼靠窗的风景还真不是一般的美,一轮斜月懒懒地挂在半空中,洒着淡淡的银光,再往下,便是这个城市热闹的灯红酒绿。 “简总,你找我有什么事?”乔暮回看到简清的脸上,这个业内顶尖的财务总监请自己吃饭,总不可能是闲聊吧。 “既然乔小姐这么爽快,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不知道关于‘恒远’最近的消息,乔小姐知道多少?” 乔暮皱眉,果然:“知道一点。” “乔小姐过谦了。”简清双手放在餐桌上,挺直了腰背,“‘恒远’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们内部高层……有一些矛盾,有人故意让股票走低,导致公司亏损几千万,以便逼迫‘恒远’现在的总裁因疚辞职,让自己顺利上位,为了打破这种局面,我们需要资金支持。” 乔暮继续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没有说话。 简清居然将这么内部的资料和盘托出,虽然说自己知道的也和他说的差不多。业内盛传最近“恒远”高层内部斗争太厉害,导致资金周转严重不支,如果再不进入活动资金,甚至有可能破产……看来这个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你找错人了吧?如果说‘恒远’需要‘盛鼎’的资金支持,你应该找言总才对。” “那个小子才不可能给我们注资。”简清笑了起来,起身给乔暮倒酒。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乔暮,不要低估你在那小子心底的分量。” 乔暮的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红酒,看向简清:“言总是一个很怀旧的人,老朋友的忙,无论怎样他都会帮的。” “老朋友?”简清大笑起来,“你不会不知道我和言非白是死对头吧。” 乔暮疲惫地靠子了椅背上,摇了摇头:“不是,非白的死对头可能真的有几个,但最起码,你不是。” 简清一愣,然后意味深长地举起杯:“乔暮,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女人。” “这个是夸奖吗?” “是。” “那谢谢了。” 吃到后面,两个人的话题已经从公事转移到了吃上,简清对这个城市的小吃如数家珍,他甚至将哪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写在一张纸上,让乔暮有时间一定要去尝尝。 到最后,离开餐厅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醉了。乔暮坐进的士的时候,简清突然拦住了的士门:“乔暮,你知道为什么言非白看我那么不顺眼吗?” “为什么?”乔暮顺势问道,但是心里明白,多半是些男欢女爱、争风吃醋的事情罢了。他在美国的那五年,身边……总是有女人的吧。 “因为我撕了他一张照片。” 简清的下一句话立刻验证了她的想法,乔暮苦笑,靠在了后座上:“师傅,开车。” “等等!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是假装不知道而已。乔暮闭上眼睛……叶晨夕,这个名字,无论过多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可以忘掉的时候,又总是突然跳出来,提醒自己过去那血淋淋的一切。言非白的钱包乔暮从来不翻的,但是有一次言非白喝酒了,乔暮去扶他的时候,他的钱包掉在了地上,而且好巧不巧的,最里层,便是他们三个人十几岁时候的合照,照片伤痕累累,用胶布小心翼翼地贴了起来……简清说的,应该就是那张照片吧。 “简总,‘恒远’资金的问题,我会和非白说的,非白是一个很念旧的人,我相信他会帮你的忙的。谢谢你今天的晚餐,再见。” “等等!乔小姐……” 简清反应快速地退了两步,趔趄了一下才站稳,载有乔暮的车已经远去了。简清扶住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乔暮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她没有想到会遇到言非白,更确切地说,是遇到了正准备出门的言非白。 “你喝酒了?”站在门口的言非白皱起眉头,她最近喝醉的次数有点多。 “嗯,喝了一点点。”乔暮绕过他想要开门,但是因为喝醉的关系,钥匙半天都对不进锁孔。 一只大掌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帮她打开了门,然后绕进去打开了灯。 突然亮起的刺目灯光让乔暮愣了一下,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唔,谢谢。” 言非白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这只小醉鬼扶进屋,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调了一杯蜂蜜水:“喝下。” 乖乖地接过言非白递过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完。 言非白抚过乔暮落在额头的长发,笑了,这丫头,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这么乖。 “非白,你不是要出去吗?”理智有一点回笼,乔暮突然想起刚刚遇到言非白的时候他正要出门。 “不出去了。”言非白没好气地接过乔暮手里的水杯,他刚刚,其实是想出去接她的……不过这种话,他怎么也不会告诉她的。 “哦。”乔暮应了一声,觉得头有点晕,顺势便斜靠在沙发上了,还贪眠地抱了一个抱枕在怀里。 言非白再回头便看到乔暮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面上一片潮红,一双清亮的眼睛此刻也雾蒙蒙的一片,正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心脏某个地方正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柔软起来,他轻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额头轻触着乔暮的,还好,没有发烧:“回房间睡好不好?” “不好。”乔暮撅起嘴,抱住言非白的颈项,“我要在这里睡。” 被抱住的人笑出声,用没拿水杯的左手轻拍着她的背:“在这里睡你会着凉的。” 乔暮想了一想,放开了言非白:“那你去给我拿一床盖的,今天晚上我要在这里睡。” “乔暮!”言非白故意皱起眉。 “我就要在这里睡!” 言非白站起身,昏黄的灯光中,两个人的目光,一上一下,对持。乔暮的目光此时清明一片,明显没有了刚刚的浑浊不清。 这酒,醒得也未免太快了。 “你今天是和谁喝酒?”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乔暮站起身,头还是有点晕,她不得不扶住沙发站稳。 “你什么意思?”言非白的嘴巴慢慢抿紧,拿着水杯的右手慢慢地用力。 乔暮苦笑:“非白,在国外的时候,你一直在派人‘保护’我吧,不然为什么每一个企图接近我的人,最后都避开我,或者说干脆消失不见了?” “我只是……”言非白本能地想要解释,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只是想确保在你回来之前,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吧。”你只想……只想想禁锢我……言非白,你是因为叶晨夕的死在报复我吗?利用我对你的爱……来报复我吗…… 言非白看着乔暮,没有说话,黑得像墨似的眼睛里,似乎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在禁锢你吗?”言非白抓住乔暮的手腕,“这栋公寓只是你的牢房,你很想离开?” 手腕上突然加重的力道让乔暮忍不住呼痛,言非白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本能地放轻了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她。 “那你呢?如果这栋公寓不是牢房,为什么你经常借加班夜不归宿!”乔暮借着残留的酒精,甩开言非白的手,第一次大声地对言非白说着自己的不满。 言非白愣了两秒,咳嗽了两声,嘴角挑起微妙地角度:“你介意?” “啊?”乔暮有点反应不过来,等明白言非白在说什么的时候,感觉脸上有微微的热度升起来,她避开言非白的目光,含糊地道,“嗯。” 本来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言非白这句突如其老的话,突然有点不自然了起来。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言非白微微地俯身,试图看清乔暮眼里来不及隐藏的情绪。 为什么? 似乎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乔暮退后两步,靠在门框上,闭上眼,心细密而又苦涩地疼了一下,在自己生日当天,宁可呆在办公室也彻夜不归,最不可能的解释便是喜欢吧。 言非白看着乔暮微微蹙起的眉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抚平。 当他的手指快要接近乔暮的眉心时,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的人突然睁开眼道:“时间已经很晚了,去休息吧。”微微一僵,言非白退后了两步,站直了身子,插进口袋的双手握成拳,似笑非笑地道:“你也是。”说完,拿起一杯水,进了卧室。 直到听到“卡擦”的关门声,乔暮才放任自己坐到了地板上。 地板很凉,乔暮坐快半个小时才起身,然后轻手轻脚地洗漱,休息,几乎是一碰到床,便立刻睡了过去。 言非白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外面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说头疼,说累了吗?怎么还不进来休息。 四十分钟过去了,终于,外面有洗漱的声响。不一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但那声音到主卧门前停住了,大概过了五秒,隔壁的客房“卡擦”一声,关上了。 刚刚躺下装睡的人,立刻睁开了眼睛。 “砰”的一声,特意为乔暮准备的生日礼物被扔到了桌子上。 乔暮,很好。 “乔经理,言总特别交代今天不想见你。”李闯为难地拦住脸色不好的乔暮。 “让开。” “乔经理……” “是需要我说‘请’吗?” 乔暮越过李闯,冷冷地推开了言非白办公室的门。 “啪”的一声,几份报纸和杂志丢到了办公桌上。 言非白放下手中的笔,拉了拉领带,靠在椅背上:“有事?” “这是怎么回事?” 言非白扫了一下桌上的报纸和杂志,面无表情:“怎么,这么有闲心,开始关心财经新闻了?” “恒远集团是怎么回事?” 各家报纸,头版头条都不是恒远快要破产的消息: 恒远集团资金紧缺,濒临破产! 股票走低,恒远“破”在眉捷! …… 甚至业内比较有名的财经杂志,都在大篇幅地报道恒远集团内忧外患的现状。 “什么怎么回事?”言非白站了起来,满身寒气,他不喜欢乔暮那一副“你是告密者”的表情,“恒远的现状,业内人士都知道,你以为,这种消息能瞒多久。” “前天,我和你讨论过恒远的情况,你明明答应过我会考虑看看的!”乔暮涨红了脸,纤细的手指在身侧紧握成拳,她向来就不会吵架,尤其当对象是言非白的时候。 “考虑?”言非白笑了,高大的身躯站到乔暮面前,慢慢地弯下腰,和她目光平视,“乔暮,你是三岁小孩吗?帮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有什么好处?” 身高的压力让乔暮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是危机。” “什么?” “只是危机而已,只要补上这次的资金缺口,恒远就能从银行贷到款,只要有资金,我相信简清……” “简清,简清,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亲密了?”言非白笑了一声,缓缓地站直身子,眼里没有一丝丝的暖意。 “我们只是……”乔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很好,只是一顿饭而已,就‘我们’上了。” 乔暮垂下眼帘,然后抬头,诚恳地道:“非白,怎么说,简清好歹是你的老朋友……” “谁说我和他是朋友的?”言非白怒极反笑,刚刚眼神里的复杂,此时被一片冷漠代替,“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和他不和吗?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只是那一顿饭而已吗?乔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收买了?” “轰——” 又是这一句话,乔暮终于记起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的场景了。 那个时候,她和叶晨夕还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有一天,言非白来乔暮的家里找她,那是言非白第一次见到叶晨夕。当天晚上,言非白送了乔暮第一份礼物——一个天蓝色的水晶球,里面是一座落雪的小镇,当乔暮无比欣喜的时候,那个俊朗的少年却无比温柔地对她说:“乔暮……晨夕,有没有男朋友?” 晨夕,晨夕。 他第一次喊叶晨夕的名字,却是那样不带姓的亲密喊法。 她拼命吞掉眼睛里的酸涩感,笑得异常灿烂:“没有。” 叶晨夕的消息就这样被乔暮卖给了言非白。 事后,知道这一经过的叶晨夕哭笑不得地对乔暮说:“乔暮,你还真是好收买。” 心底有什么地方裂开了,有红色的液体在心底慢慢地流过,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自己才九十斤出头的体重。乔暮抱住双臂,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你……”没事吧?但后面那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言非白看着面前的人一脸苍白,然后一步一步地都到沙发边,坐下。 “非白,简清是你的老朋友,你们同在美国念书,即使后来关系不好,但……在决裂之前,一定有很好的回忆吧?你们……” 回忆? 言非白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几秒之后,仿佛累极似地开口:“你不知道吗?有时候,只一件事,便足以抵消以前所有的美好过往——乔暮,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就比如那场他只救了叶晨夕的火灾;再比如她大四那年,在生死线上徘徊时,他却在美国,没能回来…… 乔暮低下头,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请她的表情。 她只是希望,做错事的人能够再有一个机会而已。就像她当年对叶晨夕吼过的那句话: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即使她再后悔,再希望弥补,也已经不可能了。虽然不知道言非白和简清之间有什么恩怨,可是,如果言非白能够原谅简清对他做过的事,是不是叶晨夕也能够原谅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言非白是一个非常恋旧的人,简清就算再有不好,在内心深处,言非白也一定还当他是朋友。 低头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双臂的乔暮,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言非白伸出手,可终究没有落到她的肩膀上。 “言总,有一份文件……”李闯拿着一份文件,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但看到办公室内沉默的两人,立刻站住了脚步。 “出去,敲门。” 冰冷的声音让李闯心头一颤,看来自家boss的心情不太好。他摸了摸鼻子,立刻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我出去了。”乔暮慢慢站起身,在经过门口时,对李闯挤出一个笑容,“进去吧。” 眼看着电梯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地合上了,乔暮这才放任抱紧双肩,将全身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到电梯上。 “叮——” “乔姐。” “乔姐好。” 电梯外,有人在和自己打招呼。乔暮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忘记按楼层了,电梯停在了一楼。 一楼的大厅里的灰色沙发,以前乔暮总是嫌它的颜色不好看,此刻却觉得它分外亲切。在她刚坐下去的同时,手机响了起来,“简清”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着。 乔暮犹豫了两秒,按下了接听键:“喂……” 意外的,电话对面的人竟然心情很好的样子:“乔暮,谢谢你的帮忙。” “什么?” “今天早上资金已经到位了。我们周总昨天亲自给言非白那小子打电话,他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 “等等,那今天的报纸和财经杂志是怎么回事?”乔暮打断他。 “你说呢。”一副“你只要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口气。 乔暮愣了两秒:“是你自己泄露出去的?” “是,我泄露出去的,作为和别人交换的条件,恒远得到关于内部‘叛徒’的消息,对方得到头条新闻,一举两得……”简清加重了“别人”两个字的音调。 后面的话,乔暮已经听不见了。她急急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言非白的办公室,但却没有动作,只是双手抓紧手机,最后又颓然地坐了下来。 “……乔暮,乔暮,你在吗?”电话里面,简清还在大声疾呼。 将手机放到耳边,乔暮叹了一口气:“简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在报纸和杂志消息出来之后,才告诉你那小子同意给恒远注资的事情?” “嗯……” “我只是不爽那个小子而已,虽然那小子答应注资,可居然狠狠地打了我一拳,睚眦必报可是我一向的风格——”简清“嘿嘿”一笑,“你和他吵架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乔暮苦笑出声:“你想太多了。” 电话里面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正经了起来:“乔暮,你不适合商场。” “……我知道。” 我之所以在商场,只是因为他也在这里而已。爱情,本身就没有适不适合,只有遇不遇到。 挂了电话,犹豫了两秒,乔暮正想去言非白的办公室,迎面就看到言非白和几个项目经理匆匆地往外走,他的身侧,李闯正拿着资料不停地说着什么。 看样子是急事。 言非白没有看到乔暮,急匆匆地出了门。 乔暮再怎么也没有想到时盛鼎和恒源合作的这个项目出了事,这个项目说是合作,其实就是盛鼎出资,一方面是作为恒远流动资金,另一方面,也是稳定住恒远的股价,从而能够应付银行的检查,继续贷得资金,等这一道坎过去,恒远自然就会走上正轨,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合作项目居然出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恒远的会议室里,言非白看着恒远的周总,“我记得我答应入资的前提条件是盈利吧。” “这……这个项目是他之前介绍的……因为各方面都仔细核查过,没有问题,所以才……” “他”正是制造“恒远”股价走低的幕后黑手,也是“恒远”的老功臣、老前辈。 “你们集团的内斗我不管,如果这个项目无法继续下去,后期资金‘盛鼎’是不会跟上的。”言非白打开门,微微地侧身,“让你们的财务总监给我一份更详尽的财务报表。” “是,是……” 门外,简清正站在他的前面。 言非白冷冷一笑,越过他离开。 “言非白。”简清在他身后道,“我希望你公私分明。” 转过身,言非白轻轻地挑了挑嘴角,一个讽刺的表情:“我们之间……哪里有‘私’?” “你……” 这小子!简清气结,就知道言非白是把和乔暮吵架的账算到了自己身上,虽然自己也确实是故意的……他算准了以言非白的个性,不可能因为私人恩怨而影响公事——这次的事情,虽说是“恒远”求“盛鼎”的帮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恒远”的危机成功解除,对于“盛鼎”来说,无论是公关形象上,还是实质的经济受益上,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从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自己把一块大蛋糕送给了言非白。 “我怎么样?”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便宜?”言非白转身,“你把这个‘便宜’丢出去试试看,谁愿意接我立刻双手奉还。” “……” 言非白说得没错,虽然这是个“便宜”,但也仅限于事成之后,成功之前,有几个人愿意冒这个险,更重要的是,前期的资金投入,不是每一家公司都愿意拿出来。换句话来说,有些公司求稳,而有些公司求开拓。 见简清不出声,言非白满意地笑了,他走近他,以两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不要再对乔暮说奇怪的话。” “你以为乔暮是别人随随便便说点什么,她就会相信的人吗?”简清冷哼出声。 言非白的眼神瞬间变暗了,下一秒却又恢复常态,退开两步:“简总,希望尽快收到你的财务报表。” 隔开了空间,那种压迫感顿时消失了很多。 简清看着言非白的背影,神色不明。 三 绯闻 37°酒吧。 乔暮很少来这种地方,简清不止一次邀请他到自己朋友的酒吧里来坐坐,并且强调说那间酒吧的老板冯萧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但每次乔暮都拒绝了。不过今天,她很想喝点酒——自从上次那顿饭之后,乔暮和简清倒意外地成了一对饭友。 没有人喜欢一个人吃饭,尤其是一个人知道这个城市里各式各样的小吃,而另一个人则是一个标准的吃货的情况下。于是一来二去之下,乔暮和简清也熟悉了很多。 晚上八点。 乔暮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不自在地应付着不断前来搭讪的陌生男人,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漂亮或者是魅力,大概因为是从有记忆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言非白吧,言非白也从未夸过她漂亮,仅有的一次,还是在老朋友面前,给她面子说了句“还凑合”。 简清自从一进门给她点了一杯鸡尾酒之后,就和右边角落里的美女打得火热。那个女孩很漂亮,看起来清纯无比,但是眼角眉梢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媚意,正是简清喜欢的“良家妇女”的类型。男女的世界还真是奇怪,明明知道彼此对方只是for one night,却依旧需要表现得仿佛想要和你过一生。 乔暮就着灯光摇晃了一下酒杯,好看的粉色在玻璃杯的边缘荡出一层氤氲的红,她轻轻地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大口将面前的一杯酒喝完。 “这么好的酒,牛饮可惜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乔暮的背后响起,此时酒精副作用还没有凸显出来,乔暮拿着空杯子回头,五色的灯光打在她瀑布似的黑发上,有一种彩色的光芒,她的脸颊上因为刚刚饮过酒的关系,泛起了一层好看的红润,一双灵动的眸子正平静地看向来人。 正是冯萧。 “好饮品才值得品,这种东西,”乔暮轻轻晃了晃酒杯,笑意未曾到达眼底,“解渴都比不上白开水。” 言下之意,也就是连白开水都比不上了。 冯萧笑了笑,伸出右手:“你好。” 乔暮朝简清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对不起,我有男伴了。” “看来你的男伴很忙。不介意把?”见乔暮没有拒绝,冯萧这才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对服务生道:“给这位小姐一杯‘37°’。” “好的。” 乔暮愣了一下,这才转过头,细细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听简清说过,这间酒吧最著名的调酒便是与酒吧同名的“37°”,“37°”每天售出的数量有限,是酒吧老板冯萧亲自调制,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够喝到。 “你是冯萧。”陈述的语气。 “你是乔暮。”同样陈述的语气。 乔暮伸出右手:“你好。抱歉,我以为你是搭讪的陌生男人。” 冯萧也伸出手,乔暮纤细的十指在他的掌心停留了不到一秒,触感细腻而冰凉,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还你爸妈一个公道的!”当年,还是在念大四的乔暮拉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冯萧,双目里的光,似一个炙热的小太阳,“请你相信我。” “嗯。”在那样的目光下,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饿了吧,走,我请你吃东西。”乔暮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然后用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干活。” 冯萧永远记得那个时候乔暮的笑容,温暖而又值得信任,带着治愈人心的力量,不可思议地便抚平了他内心接近喷发的恨意。 “小姐,你的酒,请慢用。”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冯萧的回忆。 “试试看这杯适不适合品。” 乔暮略显得尴尬地看了冯萧一眼,然后拿起酒杯,先是轻轻地嗅了一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舔,最后才慢慢了喝了一小口。 “怎么样?” “你放了什么在里面?”乔暮又喝了一小口,皱眉问道,“不是普通果类的香味,倒像是……” “倒像是?”冯萧顺着她的话道,然后招手要了一杯白开水。 “倒像是一种草……”乔暮低着声音着说道。 “什么?”冯萧问。 “没什么。”乔暮好笑地看着他面前的白开水,“酒吧的老板居然不喝酒。” 冯萧不置可否,朝她举了举杯:“来这里的人,要么是想醉,买么是买醉,其实真的醉不醉,和喝的是不是酒又有什么关系。” 乔暮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喝完了杯中的液体。 两个人边喝边谈,不知不觉,乔暮喝了差不多一瓶酒,等简清回来的时候,乔暮已经醉了,不过她的酒品显然比较好,只是趴吧台上,一句话都不说。 “糟了,这丫头怎么喝这么多?”简清皱眉,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言非白那小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冯萧懒洋洋地直了起来:“乔暮是言非白的……” “未婚妻。兄弟,拜托你关注一下财经新闻好不好?或者娱乐八卦也可以。” “言非白?”原本安安静静靠在简清肩上的人突然醒了过来,四处张望着,“非白?非白呢?” 简清赶紧拉住她,伸出腕间的手表:“言非白在开会,你看,才这个点,那个工作狂才不会下班。” “我,我们吵架了,对,吵架了?” “因为我?”简清直觉反应道,看来言非白的醋劲儿还是挺大的。 简清语气里的熟稔让冯萧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见简清小心翼翼地扶着乔暮,不让她摔倒,冯萧半玩笑半认真地道:“很少见你对女人这么上心。” 简清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喝醉了的乔暮不停地往下滑,简清索性打横公主抱起她。 “不……不准你骂非白。” “好好好,我不骂你们家言非白,你家言非白是天底下最帅的帅哥,最好的好人。”简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朝冯萧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不是的。” “什么?”天啊,这个女人到底喝了多少酒,这么重的酒味。 “非白不是我的,”乔暮的头埋在简清的颈项,有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肩膀,“非白从来就不是我的,他从来……就不曾在我身边……” “乔暮……”简清愣住了,低下头再去看时,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酒吧门口,站着形形色色的人,就在简清愣住的当口,有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简清的肩膀,引得怀里的乔暮闷哼一声,简清立刻火大地回头叫骂道:“你他妈走路不长眼啊!” 那人立刻转头:“你他妈说什么?” “你刚刚不是听得很清楚!” 简清冷冷地一笑,将乔暮放了下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单手扯了扯已经松松垮垮的领带。 “哟,小子,你这里泡的哪家的马子?挺漂亮的啊……”紧接着,一只手已经伸向了乔暮的脸。 “砰……” 他话还没有说完,简清已经一拳打了过去。那人的嘴角瞬间就肿了起来。 “带个醉酒的女人还敢打架?小子,找死啊!”说完,对方也是一拳直打简清的脸。 本来这一拳是很容易可以躲过的,但是怀里护着一个醉酒昏睡过去的女人,简清只有生生地受下这一拳,拳头全部地力量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顿时血流如注。 鲜明而尖锐的疼痛让简清从小到大的涵养消失殆尽,他将乔暮放到一旁,然后拉下领带,抹了抹鼻子……然而,他失策了,他不知道那人居然有三四个同伴,结果自然是他被打得鼻青脸肿。 当他狼狈地躺在地上,从不染尘的白衬衫上洒落着零零散散的血迹,那人在他面前狠狠地“呸”了一口:“算爷今天心情好,留你一条命。 围观的人群渐渐地散了。 一个身影笼罩在简清的上方,简清平躺在地上,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的乔暮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然后拿出纸巾,仔细擦掉他面上的血迹和尘土。 简清疲惫地闭上眼睛,靠进了乔暮的肩窝里,模模糊糊地道:“……我该怎么办?” 乔暮的手一顿。 “乔暮,我到底怎么做,她才会正眼看我?” “简清……”乔暮的鼻间满满都是简清悲伤的味道,“你很喜欢她吗?” 肩膀上的人半天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喜欢的人,真好。” 乔暮没有评价简清行为的对错,只是叹息似的说出这句话,而肩上的人,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好一会儿,酒吧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互相依靠着的人,男的鼻青脸肿,女的倒是挺漂亮的。 “你猜,他们看见我们在想什么?”再开口时,简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语气,他挑了挑下巴,指向那些看向他们的人。 “嗯,我猜啊……”乔暮很配合地一脸严肃道,“应该是‘小白脸诱拐他人女友被打,好心美女路见不平侠刀相助’。” “哥哥我这张脸怎么会诱拐他人女友呢?再怎么着也得是诱拐良家妇女啊!” “噗……”乔暮顿时笑出声。 “终于笑了呢。”简清低低地叹道,而后抬起头,“乔暮,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 “谢谢了。”乔暮没好气地道,然后站起身子,“咱们走吧。拜托你用点力,我可是醉酒的女人啊。” 乔暮拉了半天,也拉不起赖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我可是因为你才被打成这样的。”简清瓮声瓮气地道。 “起来了!”两个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乔暮这才想了起来,“咱们不是在冯萧的酒吧门口吗?他怎么没有来帮你?” “那个妖孽!”简清咬牙切齿,一副早就想到这一茬的样子,他一脸慎重地对乔暮道,“乔暮,我收回之前说的话,冯萧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他就是喜欢看我吃亏上当出丑,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点!” “啊?”不知道之前是谁说冯萧很好,一定要带自己认识一下的。 “你说谁老狐狸?不就是点皮外伤吗?不吃点亏你永远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背后有一个好听的声音突然道。 乔暮抬起头,正是冯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蹲着而对方站着的缘故,在那一瞬间,乔暮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异常耀眼。即便站在五色的霓虹灯下,即便黑夜的颜色蒙眬了他好看的五官,即便背景是喧嚣而嘈杂的酒吧门口,他依然像一溪清泉站在那里,不远不近,温暖而舒适。 乔暮皱了皱眉:“冯萧,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冯萧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划过,反问道:“你说呢。” 乔暮想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对不起,我可能是记错了。” 冯萧看着她,好半天才摇了摇头,说了声“没关系”。 “冯老板,我们走了。”说着,简清扶着乔暮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酒精的后劲儿已经上来了,乔暮的头有点微微地疼,“让言非白看见可不得了。” “乔暮,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遇上了,没办法。” 意外乔暮的坦诚,简清一愣,尔后自言自语地叹息道:“终归是那个小子福气好。” “你说什么?”乔暮没有听清。 “没什么。”简清扶住乔暮,回头对冯萧挥了挥手,“冯老板,回见您哪。” 乔暮应该是有点醉意上来了,居然也学着简清的样,朝着刚见一面的冯萧挥手道:“冯老板,回见您哪。” 现在这个样子,还有点像当年他认识的那个乔暮。嘴角带着小小的笑意,冯萧抚了抚眼镜,朝她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虽然知道他们已经听不到了,冯萧还是低声地道。 她刚刚说“遇上了,没办法”,指的是,言非白。 回到家里,一片漆黑,言非白还没有回来。 乔暮喝了一大杯温开水,连衣服都没有换,放任自己躺在了地毯上。第二天一大早,如若不是自己是在床上醒来,乔暮都要怀疑言非白昨晚又是彻夜未归。 匆匆忙忙地洗漱完毕赶到公司,乔暮便发觉每个人的眼光都怪怪的,不过她从来没有八卦的好奇心,径直走进了办公室。小艾见乔暮进来,来来回回晃了几遍,终于晃到乔暮都看不下去了:“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个……”小艾犹豫了一下,终究下定了决心,将办公桌上藏着的几份报纸拿了出来,“乔姐,你看……” 乔暮拿过报纸草草地翻了一下,无外乎就是昨天在酒吧门口的情景再现,不过不得不承认,那些狗仔记者的抓怕技术真不错,一张是简清打横抱着自己,一张是简清单手搂住自己,另外一只手拉着领带,还有便是简清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样子,最后一张便是简清坐在地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样子,而自己的手还抚在他的发上。 最最要命的,则是报纸为博人眼球打出的标题:冲关一怒为红颜,盛鼎老板娘情迷英俊小生;言非白绿帽满天飞,未婚妻他人在怀……都是诸如此类的标题。 乔暮觉得早上刚刚好一点的头痛又厉害了:“言总来了吗?” 小艾点了点头,然后道:“乔姐,你好好和言总解释一下,报纸最会断章取义了——你不是那种人的!” “还有事吗?”乔暮打断小艾,“没事的话你先出去忙吧。” “嗯。”小艾走到门边,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乔暮道,“没有男人不介意这种事情,乔姐,你一定要好好解释啊。” 终于清静了。 乔暮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疲惫地往椅背上一靠。看来昨天自己真的喝多了,连有记者拍照都没有意识到。 解释?解释可能是她最不擅长的事。 忙了一上午,快到午饭时间了。乔暮深吸一口气,然后敲了敲言非白办公室的门。 “进来。”言非白正埋头看资料。 “午餐时间到了,要一起去吗?今天有你喜欢吃的墨鱼。” 言非白抬起头,看了乔暮两秒,然后低下头:“不用,你先去吃吧。” 碰了个软钉子。 乔暮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开口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言非白没有抬头,只是边看文件边道:“我看到的怎样?” “昨天,我只是……” “乔暮,我不希望你和简清有太多的接触。”言非白打断她,整个人往后一倾,靠在了椅背上,一字一顿地道,“我无心关心你的‘普通朋友’,但是,你的形象和盛鼎的股票息息相关,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言行。” 太了解一个人不好的地方,就是伤害对方时,知道刀子应该往那里戳才让对方痛不欲生。 乔暮知道言非白话里的负气,可是即使是气话,同样也可以伤人伤到体无完肤。 “……我知道了。”乔暮低头,轻轻地带上了门,出去了。 门后面,言非白盯着手机看了两三秒,还是拨通了简清的电话:“简总。” “哟,今天是吹的什么风,言总居然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简清夸张地道。 言非白声音丝毫不带温度:“不要接近乔暮,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仿佛被哽了一下,简清声音都了点急色:“非白,当年的事我只是……” “我不管当年的事你有什么借口,但是现在,请你不要再靠近乔暮。” “如果我坚持要呢?”简清心底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烧了起来。 “还记得当年你在医院躺了几天吗?” “你,你小子居然敢威胁我。言非白……” 言非白挂掉电话,将简清气急败坏的声音拦在了电话那头。 四 意外的礼物 冷战来得莫名其妙而又理所当然。 从自己有记忆以来,每当乔暮做了什么让言非白不开心的事时,那个人就一副不理她的死人脸,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气场让空气都冷得可以结冰。 不想回家,但是乔暮又不知道能去哪儿。 冯萧的酒吧? 虽然只是见过一次面,而且气氛不是很愉快,但是,乔暮但却本能地非常喜欢那个神秘的男人。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真的有气味相投这一说,某些人只看一眼,你就能断定他是同类,有些人处了一生,却还是走不进彼此的心底。 不过在现在这种时刻,最好还是回家吧,万一言非白突然早归,那这场冷战短时间内就不会结束了。乔暮并不喜欢冷战,可是他们两个人,似乎连吵架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 换上宽松的睡衣,抱着一杯温开水,乔暮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她比较偏爱老片,黑白的文艺片里,男女主角兜兜转转,最终终于走到了一起。直到三个小时的电影结束,言非白还是没有回来。乔暮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感动流泪,然后睡着。 “乔暮?乔暮?” 乔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王婶的脸出现在了面前,她坐了起来,揉了揉肩膀,嘟囔着道:“王婶,你怎么来了。” “苏夫人让我给你们送点煲好的汤过来。”王婶立刻将她扶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睡在地板上,赶快起来。” “谢谢王婶。” 王婶是言父言母家的钟点工,由于乔暮坚持家务亲力亲为,不肯请钟点工,于是言母便让王婶不定期过来给他们打扫下卫生和送点吃的。 自己竟然在地板上睡着了,难怪浑身酸痛,不过好在地毯够厚,不然按照她的体质,这么睡一晚,绝对会感冒,这还得多亏了言非白,他知道她一向爱坐在地上看电视或者上网,特地吩咐要加厚的地毯。 不过这同时也说明言非白一夜未归,不然,他不会放任她在地上睡一夜的。相识这么多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看了一眼时间,乔暮迅速地跳了起来:“糟了糟了,要迟到了!”她迅速地洗漱换衣服,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王婶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喊住她道:“乔暮,这个是你的吗?刚刚打扫主卧室的时候,发现被扔在了床下。” 乔暮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本书,乔暮拆掉包在书面上的绸带,这是……脂批版甲戌本的《红楼梦》!记忆瞬间跳回了自己生日的第二天,自己凌晨两点才到家,非白一直都在等着自己……他竟然送了自己这么贵重的一份生日礼物。乔暮抱着书,心就像泡在了醋里,又酸又软。 很想他。 很想见到他。 很想拥抱他。 很想告诉自己很想很想他。 顾不得宿醉后的头疼,乔暮匆匆地洗刷完毕,便出门往公司赶,连妆都来不及化。虽然最重要的是想见言非白,但是乔暮想起来今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她不能迟到。 但屋漏偏锋连阴雨,车开到半路居然坏了!此时正好是上班的高峰时期,连辆的士都拦不到。当乔暮死赶活赶终于赶到公司的时候,会刚好散了。那个想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女人,周丽云正妖娆地站在言非白身边,笑得我见尤怜。 “李总,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另外挑个时间把合同签了。” “好。言总,你们家的公关经理真是了不得,不仅人漂亮,这张嘴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有这样的下属,真是福气。”康富集团的总经理笑着看向一旁的周丽云,眼里的赞赏一见明了。 “李总客气了。”言非白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后对身后的李闯道,“送李总下楼。” 公关经理?公关经理不是自己吗? 言非白一转身,便看到了乔暮。她站在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笑得无奈而又……疏离?言非白烦躁地拉了拉领带,他很不喜欢她这种笑,带着仿佛要放弃什么的决绝,是那种别人只要说一个“不”,她就会转身离开,永远不再回来的笑。 “李闯,安排一下,将周小姐调去销售部。” 言非白突然的一句话,让犹在云端的周丽云一下子跌倒谷底,她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掩去便变成了一脸错愕:“言总,为……” 言非白看了她一眼:“心不正的人,盛鼎不会重用。如果你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那就请通过正确的途径来展示自己的才能。” “轰”,脸上一股热气一下升了起来。在自己的误导下,李总以为自己是盛鼎的公关经理,她以为,言非没有在李总面前拆穿自己,自己便有机会,看来,他只是在外人面前顾忌自己,不对,说自己都过了,应该是给女人面子。再抬起头时,周丽云的眼里满是倔强:“我一定会让言总刮目相看的。” 言非白不置可否,只是走到苏冉面前,拉过她冰凉的手,叹了一口气,“又没有吃早餐吧。”说着,便拉着她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乔暮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眸心底。 “不过不准挑食,我买的什么你就吃什么。”走在前面的人毫无音调起伏地道。 “可是……”听到这句话,乔暮犹豫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好了,骗你的,没有番茄,没有蘑菇,没有青椒。”言非白在她面前站住,“不过你得乖乖都吃完。” “好。”乔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化妆,但是明眸亮齿,依旧照亮了所有男同事的心。 终于,雨过天晴了。 乔暮跟着言非白进了办公室,一进去她便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美食,马上就想扑上去,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一看到吃的,自己的胃马上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等一下。”言非白拉住她,“已经凉了,等我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你的胃又娇贵。” “嗯。”乔暮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脱掉西装外套,白色上衣黑色西裤为她热早餐。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应该是有自己的吧。正是这种细微的不经意间的温柔,让自己对他上瘾,不舍得离开他。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难得的温暖静谧,背对着自己的人却突然道:“对不起。” 过了两秒,乔暮才反应过来,她摸了摸鼻子,含糊地道:“啊?哦。” 言非白思虑了几天该怎么道歉,结果话到嘴边,却只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没想到苏冉的反应更简洁。看来,果然如黄芸所说,他低头的次数太少。 言非白将早餐摆放到苏冉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将筷子递到她手里。乔暮接过筷子,低头一顿猛吃。 “慢一点。”言非白坐到她身边,将她落到颊边的发挽到耳后,看着她耳朵上慢慢泛起的红晕,心就像浸了糖的棉花,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可是,报纸上的绯闻我还是很介意——乔暮,我不喜欢你和简清走得过近。”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暮认真地看着言非白道,腮帮子还鼓着——她刚刚塞了一大块油条到嘴里。 “我知道。”言非白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渍,“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明明知道事情不是报纸上报道的那样,却还是忍不住对你发脾气,而你只是一句‘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便什么解释都没有了……” 乔暮瞪大眼睛,他是……在吃醋?想要自己哄他? “咳。”言非白转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后站起来:“我还有两份文件要看,你慢慢吃。” 乔暮低头,浅浅一笑。 言非白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个直到心底的笑容。 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再加上早上一路颠簸,乔暮刚吃完早餐便觉得困意上来了。不远处的办公桌后,言非白沐浴着一身金色的阳光,正在认真地办公。乔暮原本只想着坐一下就好,可慢慢的,眼睛便有些睁不开了。 言非白签了几份文件后抬起头,发现乔暮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睡着了,她似乎很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睡着。轻叹了一口气,言非白从隔壁的休息室拿出一床薄毯盖在乔暮的身上,然后继续工作。 一整个上午,进出总经理办公室的人都轻手轻脚。 “言总,要不要将乔暮……乔总移到里面您的休息室里?”李闯在注意到自家上司一冷的脸色后,连忙改口,“这样您也方便一点。” 乔暮睡在这里,一有电话找言总,言总就得刻意压低声音。 “不用了,你出去吧。” “是。” 言非白抬头看向睡在沙发上的乔暮,她整个人都缩到毯子里去了,这么多年,习惯还是不改。他走过去,将毯子拉下,露出乔暮的脑袋,但睡着的人却不领情,皱了皱眉头,又窝成一团,缩了回去。 言非白抚了抚乔暮的发,笑了,但也不再管她,认真地工作起来。 这一觉乔暮足足睡了三个小时,空气中有着让她心安的味道,她恨不得就此长睡不醒。 “乔暮,乔暮,醒一醒。” 一只大掌轻轻地拍在她的脸上,带着暖暖的温度。 浓密的睫毛像羽扇般眨了眨,然后露出一对还未睡醒的雾蒙蒙的眉眼。固有的低血糖症状让乔暮半天没有清醒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放大的那张俊脸,半天没有回过神。 刚睡醒的乔暮脸上有着薄薄的红润,柔软的头发散乱地窝进她的衣领,越发衬着沙发上的睡美人精致如玉,再加上现在呆呆地还未清醒过来的迷糊神情,让言非白不由自主地再欺上乔暮的嘴,深深地印上一吻:“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停下来。” 听到这句话,乔暮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的双手放在言非白的肩,一边承受着言非白越来越深入的吻,一边微微地抗拒着。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是李闯的声音:“言总,黄小姐已经到了。” “请她等一下。” “是。” 乔暮很不喜欢黄芸,倒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参与言非白在美国的那几年,而是,黄芸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探究和防备。 “非白,让我起来。”乔暮推了推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该死!”言非白在乔暮的颈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看着乔暮的眼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晚上不准出门,在家等我。” 乔暮红着脸“嗯”了一声,然后推开了言非白,低头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叠好,起身推开了隔壁休息室的门。言非白的休息室向来都不让外人进来,所以显得有点凌乱,床上还放着他早上刚换下的睡衣,床头柜上有一张全家福:言父言母满面含笑地坐在前面,言非白和乔暮则站在他们后面。 轻轻地抚上照片,有一丝凉意从手指爬上心头。曾经,她也有过这样幸福的全家福。 “叩叩叩。” 乔暮的手指立刻缩了回去。 言非白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然后回到乔暮身上,笑道:“你是在查岗吗?” 乔暮没有回头,只是站直身子,将原本披在肩上的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辫,然后弯腰整理床铺。 阳光透过玻璃穿射进来,洒了半个房间,言非白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乔暮忙碌的背影,心,突然就无比安定。 “看什么呢?”打扫完毕,乔暮放下头发,伸出五指在言非白面前晃了晃。 言非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只是拉住乔暮晃动的手,一起走出休息室。 “我先出去了。” “嗯。”言非白坐到了办公桌前。 临出门前,乔暮突然想起了床底下的礼物,于是对着言非白的侧影道:“那个,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然后飞快地带上门离开了。 “等……”还未说完的话,被关门声关在了室内。 她喜欢就好,难得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弄到。 晚上,公寓里。 乔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拖地、洗衣服、做饭。当她将饭菜摆上桌子,以最好的状态等言非白回来的时候,言非白却打来电话,说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放下手机,乔暮一个人静静地吃到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她从小的家庭教育告诉她,浪费粮食是会被雷劈的。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两人的份,吃到最后,胃里得食物齐齐上涌,她冲到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 镜子里,她那张精心妆扮过得脸,破碎得像一个被剪坏了的娃娃。 五 距离感 言非白再一次一夜未归。 乔暮打开手机的瞬间拜年知道了他一夜未归的原因,有好事的记者将图片发到了乔暮的手机里——英俊帅气的男人护着躲着镜头的女人正从宾馆里出来,那个女人正是“华泰企业”的千金,黄芸。 这没有什么,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乔暮拼命地安慰自己,可是双手却颤抖得脸方向盘抖握不住。 靠边,然后狠狠地踩下刹车,乔暮整个人趴在了方向盘上,她不想去公司,不想面对言非白,不想看到他点头承认事实就是报纸上拍到的那个样子,更重要的是,她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这个城市虽大,自己,能去哪里呢? “乔暮?”突然车窗外传来声音。 乔暮抬起头,居然是冯萧!她摇下车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每天早上都会在这附近跑步。” “哦。” 一身蓝白色的运动装,耳朵上塞着耳塞,很青春运动的感觉。 也许是乔暮的气场实在是太低,冯萧拉下一边的耳塞道:“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下?”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白天酒吧开门吗?”不想去公司的心情太过热切,乔暮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冯萧浅浅一笑,平时深不见底的眼染上了些世俗的热闹,显得温暖而又亲近。似乎每一次见到的她,都是不一样的——虽然自己从头到尾,也没见过她几次。 第一次是他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乔暮挡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一命。 第二次是自己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颜料,和她一起去调查,她当时还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能看到自己的真容。 第三次是黑心的盐商发现她是新闻记者,她被打成重伤昏迷过去的时候,自己将她救出来送到了医院。 ……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阳光满满,正义感十足的,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帮他查明父母死亡的真相,还父母一个清白,为此,她不惜在那家工厂卧底了半个月,如果不是自己不放心,整天守在工厂附近,她估计早就出事了。现在的她,成熟……了很多,但是这种成熟,却夹杂着太多不开心的情绪,比如此刻的她。 “我另外还有一间咖啡馆。” “咖啡馆?上车。” 副驾驶上的冯萧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失,乔暮侧身看了身边这个神秘的男人一眼:英挺的五官,外加萦绕在他身上不散的那股清冷气质,让对男色没有概念的乔暮也不由得侧目。 “看够了没有?”冯萧终于忍不住皱眉,她不会认出自己了吧?她会不会生气,生气当年的自己不辞而别,生气假装不认识她? 乔暮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冯萧,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漂亮。” 于是冯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他有点后悔刚刚感觉这个女人的低气压而敲她的车窗了:“男人不能用漂亮来形容。” “冯萧,无性别的貌美才是最高级的美,没听过吗?” 无性别的貌美才是最高级的美。 似乎当年的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被调戏的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随她吧。 这是几年来言非白第一次在工作时间找不到乔暮,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就连她办公室的小艾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乔暮做事一向很谨慎,依照她的性格,有事来不了公司也一定会提前打电话请假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言总,开会时间到了。”跟在言非白身后的李闯尽职地道。 “知道了。”言非白回头看着下艾,“继续打电话找乔暮,有她的消息迅速给我打电话。” “是,言总。”小艾连忙答应道,然后偷偷地看向西装笔挺的李闯,李秘书真帅啊。 “调查清楚昨天有哪几家报纸跟拍了我和黄芸的照片,找他们的负责人分别谈一下。”言非白边走边吩咐。 “是,言总。”李闯有些犹豫地道,“可是言总,这种新闻也相当时给盛鼎宣传了……” 言非白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我是商人,不是明星。” 最主要的是,言非白皱眉,他不想让乔暮看到这些照片。 “是。”李闯点头,可是依旧觉得自家的总经理,在外貌上绝对能够干掉那些明星。 乔暮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直到快下班的时候,秘书才将乔暮的电话切了过来,电话里是自己熟悉的声音:“非白,你找我?” “你在哪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更大怒气油然而生,“乔暮你是小孩子吗?难道不知道要请假吗?” “你是在担心我吗?” 电话对面传来好听的轻笑声,于是,言非白原本冰冷的嘴角也缓缓地软了下来:“知道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啊。乔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仍是笑着:“我手机掉在公寓了,白天出了点事儿,在朋友这边睡着了,所以忘记给你电话了,抱歉。” 在朋友那边睡着了?他认识乔暮十多年了,那个人像只野猫一样,一直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她从来不会在陌生的地方睡着,除非那个地方有让她心安的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和简清联系吗?” 言非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不是他。”乔暮头疼了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冯萧,这个男人居然任由自己在咖啡馆睡了一整天,一般人应该都会叫醒对方吧,好歹会喊对方起来吃饭吧。 “那是谁?” “一个普通朋友。” “你什么时候又认识了一个‘普通朋友’?”言非白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调。 如果不是太了解电话对面的人,乔暮差点以为言非白是在吃醋。 冯萧在帮自己总结这份感情的时候说:“他不是爱你,他只是习惯性地独占你对他的倾慕,自己不想要,也不准你看向别人。” 自己不想要,也不准自己看向别人……原来,在别人眼中,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一股温湿感侵入了乔暮的眼底,原来这么多年,终究不过是,我在纠缠你,就像当年一样…… “前一段时间认识的,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乔暮深吸一口气,轻快地道,“对了,非白,我今天晚上晚点回去……” “你在哪里?” “啊?” “我说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凭借乔暮对言非白的了解,这个人现在已经在生气了,恐怕还不是一点生气,怎么办?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睡梦中哭得红肿的眼睛,皱巴巴的衣服,实在是不想见到他啊,乔暮看向一旁吧台里研究新式咖啡的冯萧,一脸焦急。 冯萧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接过电话:“我呆会儿会送她回去。”说着,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你……你……我……”乔暮指着继续回去研究咖啡的男人,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在乔暮“你、我”了半天之后,冯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冷地道:“你想这个男人爱上你吗?” “啊?” “没听到算了。”继续捣鼓咖啡。 “我,我听到了。”乔暮看着冯萧,眼神里突然迸发出来的光,让冯萧没来由地一阵胸闷。 “首先,你去厨房帮忙。” “……哦。” 面前的女人小小地抿嘴,一副想问什么都是又不太好意思问的表情让冯萧忍不住轻笑出声。 站在窗户前,言非白狠狠地拉了拉领带。 很好,乔暮,你是准备抛弃我了吗? 医院里。 言非白急匆匆地提着保温瓶,正准备推开368病房的门,突然,黄芸略显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小芸……” 这个声音是……言非白握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放了下来。 简清,他居然还敢来。 提着保温瓶,言非白站一旁,但依旧有断断续续地句子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滚!你给我滚!” “好好好,我走,你不要激动,我走,你好好照顾自己。”简清边说边狼狈地往外退。刚转身,他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窗边的言非白,而且,他还极不相衬地提了一个保温瓶。 隔着三米不到的距离,两个英俊的男人对视着,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终于,简清败下阵,认命地走向言非白:“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我照顾她只是因为我应该照顾她,和你没什么关系。”言非白没有看简清。 简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只是说了一句:“麻烦你帮我给她说一声对不起。” “你们不是已经分手快两年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要和前前前前女友说‘对不起’?”言非白讥讽道,“我当年警告过你,不要招惹黄芸,她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孩,你当时是怎么和我说的?”言非白狠狠地抓住简清的衣领,“你说你已经厌倦了游戏花丛,想要安定下来,黄芸对你而言,是不一样的,结果呢,还不是脚踩两条,哦,不对,是几条船!” 简清任由言非白推搡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想再说下去了,言非白放开简清,往黄芸的病房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简清一把拉住言非白的手臂:“五年前,我不认为撕了你的护照和身份证做错了;五年后的今天,我也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对不起你!” “没有对不起我?”言非白怒极反笑了,狠狠甩开简清的手,“五年前,如果不是你……乔暮出事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她身边!” “然后呢?两个人一起出事吗?”简清也愤怒了,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是,我宁愿和乔暮死在一起,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活在两个世界。”言非白抓着简清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 不远处,听到争吵声的黄芸拉开了房门,正好听到了这最后的几句话。 乔暮。 还是乔暮。 一个星期,乔暮已经住了一个星期的客房,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她还会回来,言非白差点以为她是离家出走了。 “早。” 盛鼎大楼里,有熟悉的声音在言非白身后响起,乔暮喊着别人不会喊的他的名字,皱眉道:“非白,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的那个项目出事了?” “没事。”言非白淡淡地道,然后自上而下地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平时上班时间一直一丝不苟的头发被散乱地放了下来,有一种凌乱的美;她身着一件草绿色的连衣裙,外面看似随便搭配了一件白色的中长小外套,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而又自然。 这不是乔暮的风格,是那个男人的风格,在上班时间,乔暮从来不会让自己穿得这么……随意而又随性的。 “怎么了?”乔暮顺着言非白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哪里不对吗?” 但其实,她的手心此刻全部都是汗。 “没有。”言非白转过身,“通知高层迅速来办公室开一个会。” “好的。” 乔暮已经在冯萧那里“学习”一个星期了,说是学习,其实也不过是逛街、逛街、逛街,其余的时间便是在咖啡馆里服务员——冯要要求她每天晚上必须呆到十点才回家。 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所有的衣服、头饰都是冯萧帮她挑的。在衣服上,乔暮向来比较偏好休闲自然款——言非白也比较喜欢她穿这种类型,而冯萧给她挑的全部则是当下非常流行的女性款。 “冯萧,你以前肯定经常陪女朋友逛街。”看着冯萧拿着一件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乔暮笑道。 拿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冯萧蹲下身,给她比裙子的长度,然后站起身,看进她的眼里:“我没有交过女朋友。” 乔暮本来想嘲笑他两句,类似“这么大年纪居然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可是冯萧眼神里莫明的情绪却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笑了笑,冯萧拍了拍她的发顶,转身说:“小姐,刚刚试的几套衣服都装起来。” 七天,乔暮晚归的第七天,每天的穿衣风格都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的乔暮只是一块拙玉,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美,而现在,她就像是一块会发光的玉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言非白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言总?” 此刻,盛鼎的会议里,各位高管看着言非白,等着他拿最后的主意。 言非白收回走远的思绪,一位高管一位高管地看过去,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遇到他目光的人,纷纷低头或者避开。办公室里一片静默。 盛鼎出内鬼了。 刚刚过去的投标会上,正在竞争的一个大项目,敌对公司恒远集团的标价,比盛鼎的最后低价高出那么一点点。就只那么一点点的差距,让负责这个项目的项目组这一个月多月来的加班加点都废了。 “项目组这一个月的奖金照发,另外,财务部再给他们拨一笔加班费。”言非白看向财务总监。 “是。” “大家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言非白看向大家。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然后各级部门主管分别表发表意见,猜测各种可能性,意见向左时,甚至差点吵起来,反倒是言非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在纸上偶尔画两笔。 乔暮看了一眼手表,眉头蹙了起来,按照现在这个热火朝天的架势,看来这个会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的了,她原本想下午翘班,去孙记买蛋糕的。 今天早上临出门时,在咖啡店兼职的大学生ada,神神秘秘地和她讲,说今天是老板的生日,老板每年的今天,都会买一块孙记的草莓蛋糕。 孙记的蛋糕口碑非常好,因为顾客太多,为了保证质量,孙记的老店长规定了每天的蛋糕数量,因此,想买的,就只能赶早了。 “乔经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正在走神中的乔暮。她抬起头,正好看到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糟糕,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听。众人纷纷看向言非白,他却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下午上班时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 会议的最后,言非白宣布了一些公司内部高层的“机密”决定,等到散会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 乔暮立刻冲出去买蛋糕,那家店离盛鼎没有多远,时间应该够的。 “乔姐你不吃午饭吗?”小艾看乔暮慌慌张张的样子,“要不然我帮你去买?” “不用,谢谢。” 乔暮一向公私分明,私事从来不会让下属去做。 谁知午休时间刚过,公关部的门便被推开了。 “乔经理呢?”言非白拿着一份报表站在门口。 小艾立刻站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近距离看到总经理这张脸总是会紧张啊。 “乔,乔经理出去买蛋糕了。” 蛋糕?言非白皱眉,乔暮从来不吃蛋糕的,准确的说,是乔暮不怎么吃甜食,即使每年长辈们的生日,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个一两口,之后就偷偷地全部给他。 大概是看出了自家总经理眼里的疑惑,小艾解释道:“好像听乔姐说,不是买给自己吃的。” 不是买给自己吃,那么就是买给别人吃的了,手中的报表被轻微地捏出一丝皱痕。 “让乔经理回来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言非白朝小艾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他一离开,公关部立刻一片口水满地的声音。 “总经理超帅的啊……” “是啊是啊,近看尤其帅啊……” 等乔暮买到蛋糕,匆匆忙忙赶回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下午的上班时间也已经过了。 她一到办公室,小艾就立即向她传达了两个小时前总经理的话,并且添油加醋地表达了总经理的英俊程度和她的花痴爆表程度。 乔暮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立刻敲开言非白办公室的门。 “进来。”言非白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说,“桌上是我们和‘恒远’这一个季度的合作财务报表,你下午和他们的人核实一下。” 下午?乔暮顿了一下,她还准备下午提前溜回去呢。 “你下午有事?”言非白抬起来,嘴角微微挑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类似笑的表情,但绝对不是,这个人,在生气。 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是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一个细小得表情,乔暮就知道他是喜是怒,虽然不知道他又在生哪门子的气,但明显还是不要踩雷区的好。 “没事。”乔暮拿过报表,“我会尽快处理的。” “嗯。” 等了两秒,言非白都没有出声,只是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乔暮见状,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她刚拉开门,身后男人的私人手机响了,言非白接起电话:“黄芸……好的,晚餐见……” 乔暮苦笑一声,打起精神,将言非白的声音关在了门后。 恐怕冯萧这次失算了,自己无论晚归多久,或者说……搬出来,他都不会介意的吧。乔暮苦笑,真是讨厌这一点啊,认识一个人太久了,从他的一个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意。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乔暮已经没有力气去看那块排队买来的蛋糕了。 拍了拍脸,乔暮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恒远”的人马上就会过来了,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抛开杂念,乔暮全身心精力都集中到了财务报表上。 她刚刚看完相关资料,小艾便敲门说“恒远”的财务副总监已经到了。乔暮站起来,这才觉察到饿了,中午为了给冯萧买蛋糕,她自己都没顾得上吃饭。喝一大杯温开水,乔暮拿着资料走向会客室。 等她从会客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言非白和黄芸离开的背影。那两个人还真是般配。 看着那一高一低的身影,不知怎么地,乔暮心底突然冒出了“郎才女貌”这四个字。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胃,乔暮慢慢地向办公室走去,自己的胃还真是越来越娇惯了,从下午开会时就开始疼起,疼得脸色大概太过异常,甚至期间恒远的财务副总监也难得认真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乔暮苦笑,自己已经不舒服好多年了啊,从十五岁年,她亲眼见到言非白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叶晨夕的眼神起,她就开始不舒服了。 从抽屉里拿出常备药,乔暮逼着自己吞下两颗,这才觉得胃部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大概人难受的时候都非常脆弱,尤其是这样的光景——黄昏的夕阳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户透进来,斜射出半室的金色。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问过妈妈为什么她的名字叫做“暮”,妈妈当时回答她说:“因为我的宝贝出生在夕阳暮色时,这个时候的阳光最温暖了。” 温暖,怎么会温暖,乔暮觉得再炙热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不会感觉到温暖吧。 她突然就觉得好寂寞,这么些年,用尽全力地想留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真的好寂寞。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人,自从母亲在她高二那年过世后,在父亲和继母的家里,她是一个外人;在和言非白的这份感情面前,因为另一个人,她还是个外人;即使是现在工作,也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从头到尾……她就是一个外人。 将头枕在臂弯上,乔暮看着窗外的阳光从金黄变成橘红,最后变成深蓝的黑。 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将昏睡中的乔暮吓醒,铃声被冯萧换了还真是不习惯。冯萧自从上次听到她的老古董铃声之后,便嫌弃地给她换了一首欢快的英文歌:like a bird, like a bird, like a island you can’t reach…… “你今天是准备翘班吗?还不快给我滚过来。”冯萧很s的声音透过手机温暖地传过来,乔暮瞬间就笑了:“冯先生,我今天不想在家里吃饭,你请我吃好吃的好不好?”她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原来都已经十点半了,大楼里的人也都已经离开了,整栋楼就她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层暖意:“乔暮。” “嗯?”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合撒娇。” “……”乔暮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任性的人,但是此时,任性的话却脱口而出,“我不管,我就要出去吃饭!” “你买单。” “好。” 乔暮莫名地高兴起来了,仿佛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关灯、下楼,都已经到了楼下了,乔暮突然想起了桌上的蛋糕,虽然说已经用不着了,可是,难得是冯萧的生日,挣扎了一下,乔暮便认命地转身上楼了。 可等她拿上蛋糕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却发现电梯停了,不仅如此,刚打开的走廊的灯也突然暗了下来,四周一片黑暗。乔暮立刻抱紧手里的蛋糕,仿佛那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物体,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微弱的光亮立刻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空间。 仅仅犹豫了一秒,乔暮便颤抖着双手按下了“1”键。 她患有有幽闭恐惧症,看了好多年的心理医生才好。没有人知道,就连她的父亲乔正军都不知道。 病因触发点是在小学二年级,那个时候,由于她经常和言非白同进同出,引发了高年级,甚至是同年级的女同学的不满。在一天放学后,她们把她关到了学校一个废弃了好久的洗手间里。很多年前,那个洗手间里曾经有学姐自杀,从此,那个洗手间里闹鬼的传闻从来就没有停过,学校为了制止这种以讹传讹的消息,索性就封了那个洗手间。 那天晚上,年仅九岁的乔暮一个人被关漆黑的厕所,她拼命拼命地拍门,直到筋疲力尽都没有人来救她。 厕所很偏很黑,尤其是还有闹鬼的传闻,小小的乔暮抱紧双臂,紧紧地缩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爸爸妈妈多半又是在吵架,说不定都没有发现她还没有回家。 她被遗忘了。 被全世界遗忘了。 她会死吗?死在这个肮脏、黑暗的地方? “乔暮!乔暮!”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像亮光一下照亮了眼前的黑暗,似乎是有人在喊自己!乔暮睁开眼睛,挣扎着站了起来,仔细听着。 “乔暮!你在哪儿?” 没错,是言非白的声音。 “小白!小白!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乔暮拼命地拍打着厕所的门板。 两分钟后,一束光从门板缝隙里透了进去,快十一岁岁的言非白在外面安慰她道:“乔暮,我来了,别怕别怕。” “嗯。”一股酸意瞬间冲上了乔暮的喉头,她怕一说话就哭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 “咔擦”一声,外面虚挂着的锁被弄掉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束光也同时照到了乔暮的脸上。 “你没事吧?”言非白的眉头皱得死紧。 “哇——小白,小白,吓死我了!这里好黑!”刚刚拼命压下的泪,在他这一声问候中倾泻而下,当晚,才九岁的乔暮抱着不到十一岁的言非白崩溃大哭。 “别怕,我不是来了吗?”言非白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当晚,言非白送乔暮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即便是站在们外,他们也依旧能听到客厅里,乔父乔母争吵的声音——他们果然还未发现自己没有回家。 “早点回去休息吧。”当年,比自己高一个的言非白听着屋内的争吵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抚了抚乔暮的发顶道,“明天还要上学呢。” “小白,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乔暮好奇地道。 “小孩子问题太多了不好,行了,进去休息吧。”言非白把乔暮往门内推去,看着她进屋了,这才回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言非白刚脱下外套,言母苏月娥便敏感地注意到了儿子衬衣袖口上的斑斑血迹,立刻惊呼道:“哎呀儿子,你不是说到同学家做功课的吗?这是和同学打架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没事的,妈,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今天,原本他和乔暮约好了一起回家,但是放学时,老师找他有事,他便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出的教室。等他赶到校门口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等了好一会儿都他没有看到乔暮,大半个小时后,他依旧没有等到乔暮。乔暮不会无缘无故便爽约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如若不是恰好碰上了乔暮少有的一个“朋友”,言非白也不知道乔暮居然被关起来了。那个小丫头一看便不会撒谎,言非白刚盘问了两句,那个小姑娘便战战兢兢地说乔暮被关在学校了,只是不知道被关在哪儿,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她说的,然后一溜烟地便跑了。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关在那个闹鬼的洗手间,到底是谁做的? 言非白坐在床沿上,叹了一口气,自己太着急,摔了一跤,只是伤的居然是右手,而且还是手肘,麻烦,幸好夜色暗,乔暮没有发现。 他用嘴咬住绑带,一圈一圈地给自己绑上,看来明天,得调查一下乔暮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 那天晚上之后,乔暮便患上了轻微的幽闭症。 平时只要不刻意去想,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尤其是这几年,她都有很认真地在看心理医生。只是今天晚上,这个时间点突然停电,整栋大楼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大大的封闭空间。 电话迟迟都没有人接,当乔暮想要放弃的时候,却被接了起来,不是言非白,是黄芸:“乔暮,非白将手机落在我这里了,你有事的话可以打他另外一个号码……” 拿着手机的手一僵,乔暮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黄小姐,对不起打扰了,没什么事。” 挂了电话好几秒后,乔暮才回过神,没办法,只有打给冯萧了,只是,不知道冯萧是否会来接自己。 大半个小时后,当冯萧在黑漆漆的盛鼎企业顶楼找到乔暮的时候,乔暮正靠着桌子抱膝坐在地上,身边还放着她买来的孙记蛋糕,尽管一张脸白得像是要死掉了,她还是很开心地笑着:“萧,你来得好快,再不来,我可能真的要晕掉了。”说着,她挣扎着站起来,将蛋糕递给他,“站了一个小时的队呢。” “你以为我很闲吗?”冯萧白了她一眼,接过蛋糕靠在门边,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可是你不是在等我吃饭吗?” “那也不准耽误我无所事事的时间。”眼见着乔暮收拾好,冯萧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难道不知道找其他人吗?”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一下,然后,乔暮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道:“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找啊。” 冯萧微微地侧身,此时,乔暮精致的五官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下,有着某种浓墨重彩的无力美。 那天晚上,乔暮终究是没有在外面吃成饭,因为,当她靠着冯萧,一步一步爬完盛鼎的楼梯之后,终于成功地晕倒在了冯萧的怀里。 六 生病 乔暮终于生病了。 之所以说终于,是因为这几年她知道自己不能生病,盛鼎需要她,言非白需要她,所以她一直很好地照顾自己,小心翼翼的,连感冒都很少。但是,这段时间的精神压力,胃痛加上幽闭空间恐惧症的发作,让她彻底地生病了,甚至到了不能起床的地步。 不过,生病也有好处吧,乔暮半躺在床上,看着那个满脸冰霜,一脸嫌弃为她忙前忙后的美男冯萧,觉得视觉得到了充分的享受。 “把这个全部吃掉。”冯萧将一碗白粥放到床头柜上。 “我不饿。”乔暮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不吃东西你的病怎么好?” “不想吃。”乔暮坚决拒绝,并且将棉被紧紧地裹到身上。 “那好,”冯萧冷笑,居高临下地道,“那我们来谈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为什么只是停个电,你却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被窝里的人蠕动了几下,然后不甘心地坐了起来,拿过碗筷吃了两口,她突然想起了昨天买的蛋糕,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原本是想昨天陪你过生日的,结果……” “生日?”冯萧挑眉,怪她昨天会买蛋糕。 “不是吗?可ada说你每年的昨天都会买孙记的蛋糕……” “只是凑巧而已。”冯萧蹲在床边,掐着乔暮的脸颊,直到有了血色才放开,“赶快吃完,我待会来检查的。” “可……”乔暮还想继续问下去,可冯萧已经推开房门出去了。 一门之隔的外面,冯萧靠住墙,缓缓地坐到了地上,半晌之后,他捂住脸,任由充斥满胸腔的酸意,顺着心脏扩散,往上,再往上,化成湿意藏在双眼里,却死死撑住没有落下。 哪是什么生日。 七月十八,是自己的父母遇害五周年的日子。 在冯萧上大学之前,冯父冯母一直守着一个小店面,卖点油盐酱醋大米之类的生活必须品,由于地理位置不错,三口之家还算过得不错。 梦想着去外面看看的冯萧去了外省念大学,空余时间勤工俭学,再加上奖学金并可以完全负担自己的学费。由于负担减轻了,两位老人便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个小超市。冯萧本来想着等他毕业参加工作,攒到钱,便买个大房子,一家人住到一起,谁知道,等来的,却是父母双双坐牢,突然过世的消息。 有人在父母的超市里买到了假盐,也就是亚硝酸钠。当天便有几户人家纷纷住进了医院,其中一户人家的小孙子,因为当晚有自己喜欢吃的菜,吃得过多,送进医院已经昏迷,最终过世了。 除了赔得倾家荡产之外,更重要的是,父母做的都是熟人的生意,这些年,大家都熟识得像一家人,这突然的变故,立刻就将他们打倒了。失去孙子的那家人在悲愤之下,将冯萧的父母告上了法庭。冯萧的父母虽然告了买进食盐的公司,但由于对方财大气粗,买通了各方官员,冯父冯母最后含冤入狱。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在这种打击下,一下子就病倒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当时的冯萧在念大三,参加了一个国际比赛,当冯萧赶回来的时候,父母已经过世了…… 冯母很喜欢吃甜食,尤其是孙记的蛋糕,于是每年的这一天,冯萧都会买一块孙记蛋糕,不是为了祭奠,而是假装自己依旧在遥远的外地上学,父亲和母亲,还在老家等着他回来。 半个小时后,当冯萧再推开门时,乔暮已经整个人滑到被子里睡着了,发出了浅浅的呼吸声。 耳旁似乎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可乔暮已经听不到了,她更深地缩到被子里,熟睡了过去。 乔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她竟然睡了一整天,只是中间迷迷糊糊地被冯萧挖起来吃了个午餐。不过胃痛已经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昨天的幽闭症后期反应。 冯萧正在吧台里研究新式咖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是头也不回地说:“给我去披一件衣服。” 乔暮皱起了眉,不懂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由于自己只有薄薄的裙装,于是乔暮随便披了一件冯萧的外套出来。傍晚十分,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冯萧一边给客人泡咖啡,一边抽空研究自己的新式口味。 穿着围裙的冯萧,真的不是一般的帅,不知道怎样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边。乔暮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突然,她想了起来:“冯萧,我昨晚彻夜未归……” “我已经帮你打过电话了。”继续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他有没有说什么?”乔暮抱紧手中的水杯,仿佛那是全身的温度来源。 “你想他说什么?”冯萧白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吧台。 事实上,言非白根本不知道乔暮昨晚彻夜未归。 言非白接到冯萧的电话时,刚从黄芸家出来,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因此,当冯萧在电话里说乔暮请假的时候,言非白的语气顿时降了一度:“乔暮自己会打给我。” “我以为你要问,她为什么请假。”对面的人轻笑道。 “我不管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警告你,离她远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暗暗用力。 电话对面的男人不置可否地发出一个鼻音,然后冷笑道:“言非白,昨晚整个城市大停电,她一个人被困在盛鼎顶楼的时候你在哪里?” “只是停电而已,乔暮不像一般女人那么脆弱。”昨晚……言非白的思绪一晃,眉头皱了起来,昨晚黄芸出事了,自己不可能放下她不管。 “是吗?”冯萧看着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涩涩地疼了一下,越认真的人,总是得到得越少,往往刻骨铭心,永远都是不得好死。他想起了昨晚让人查的资料,“幽闭空间恐惧症”那几个字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知道这种病,发作厉害的时候,甚至会危及到生命。到底是怎样的经历,会让看起来那么开朗健康的乔暮有幽闭空间恐惧症。 “言非白,你知道昨天我问乔暮难道不可以找其他人的时候吗她说的什么? “她笑了,说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找。 “‘喜欢’这种话原本应该先说给乔暮听,我起初不想告诉她的。 “但是我不想再让她受伤下去了。 “她康复之后我会向她表白。 “如果她选择我的话,希望你不要阻拦。 “如果她还是选择你的话,抱歉,我也会一直在她身后。 “即使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这就是我的恋爱哲学,也是我的自信。 “那个人,可以爱别人,可以被别人爱,可是,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我可以虐她可以欺负她可以压榨她,但是,别人不可以。 “请相信我,我有那个能力。 “如果你仅仅只是因为往日的怨恨和占有欲,请你放她走。” 言非白握住方向盘的手更加用力,直至泛白,一团火慢慢地从他的心底升起,冲破了他长年以来的伪装,将他这些年的平静假象撕成碎片:“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说‘往日恩怨’?” “我只是乔暮的一位故友。”冯萧轻笑一声,然后便将电话挂了。 第一次见到乔暮,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的乔暮和现在最大的区别,是笑容,五年前的乔暮是热情的,义无反顾的,而现在的乔暮,是消沉的,听之任之的。 五年前,父母出事后,冯萧放弃学业,誓死要查清真相,还父母清白。可是看起来非常明白的一件案件,却在钱权面前,寸步难行。 冯萧不止一次地被威胁、恐吓,当他再一次找到那个卖假盐的中年人,他只知道中年人姓沈,那人将他拖上车,丢到了一个偏僻的位置,看着他,说:“那批东西确实是我的,我手下的人做事不当心,混到食盐里卖给了你们父母。可这只能怪你父母运气不好,给碰上了。”姓沈的中年人将嘴里的烟头丢到地上,用鞋踩灭,说,“既然你这小子简直像吸血虫一样叮着我不放,那只能对不起了。” “混蛋!”冯萧爬起来,想要冲上去,打穿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可是还没爬起来,便被对方的打手踩在了脚下。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冯萧的眼泪伴着雨水流下,也是那个时候他明白了: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他需要钱,很多钱,需要可以揪出真相、还父母清白、替父母报仇的很多很多钱。 “咔擦”的一声响,惊扰了姓沈的中年人,也救了冯萧一命。 冯萧勉强抬起来,雨大着盖着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一下子冲到了自己面前,像老鹰护小鸡似的护住自己,对那帮人大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冯萧很想说“不要管我,你快走。”,可同时,他也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着看着这帮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活着对父母说:儿子已经给你们查明了真相。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睁开眼时,他正躺在医院里,床边,之前挡在他身前的女孩正聚精会神地敲着笔记本键盘,挂在胸前的牌子上写着:《s城晚报》实习记者:乔暮。 那之后,躺在医院,裹着满头纱布的冯萧见过乔暮几面,每次她都是形色匆匆,告诉自己查到了那些信息,唯一不变的是,每次都会给他提一大壶补血的汤。 他们甚至,连顿饭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过。 停下车,颓然地靠向椅背,言非白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烦躁地拉了拉领带,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没想到,却依旧还是困在当初的那个小圈子里。 “李闯,帮我调查一个人,冯萧,我要他所有的详细信息。” “好的,言总。” “另外,帮我推掉今天所有的行程。” “言总,这个恐怕不行,米总我们可是约了好久……”电话里,李闯为难地说,“但是接下来的行程都可以给您推掉。” 言非白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皱眉果断道:“我马上到公司。” 言非白想给乔暮打个电话,听刚刚那个人激动的口气,乔暮应该病得有点厉害吧,除了胃痛,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生病了,希望她不要像小时候一样害怕吃药。无意中翻到已接来电,他却看到了乔暮的名字,在昨晚接近凌晨的时候…… “言非白,昨晚整个城市大停电,她一个人被困在盛鼎顶楼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笑了,说‘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找’。” 那个男人的话突然浮现在言非白的脑海里,昨天那个电话,是乔暮的求救电话吧。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言非白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手机还是早上黄芸派人送过来的,他昨天走得匆忙,掉在了她的病房里。 乔暮,不会生气吧? 电话到底没有打成,不过他前脚刚进办公室,言宗南后脚便来了。老头子一进办公室便没给言非白好脸色:“我的儿媳妇呢?” “在家,她今天不舒服,在家里休息。” “你这个小兔崽子,连我都骗,我刚刚从你们家过来。”言宗南恨铁不成钢地道,“儿媳妇这么好的姑娘上哪里找,等人家跑了有你哭的。” 乔暮不在家? 言非白一愣,脸色由青变白,刚刚冯萧的电话里,确实只是说乔暮病了,是他自己想当然乔暮一定是在家里休息。 见儿子不说话,言宗南以为是小夫妻又闹矛盾了,于是语重心长地安抚了儿子一顿。 最后,他在离开之前吩咐道:“你妈今天晚上想和你,还有儿媳妇一起吃晚饭,我没有告诉她儿媳妇离家出走了,你看着办。”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在家……那便是在冯萧那里了。 乔暮的手机一直关机,到中午的时候,终于通了。当乔暮微微嘶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的时候,言非白的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来那个男人说喜欢乔暮的话,眼神一暗,他缓缓地道:“你好点没有?” “嗯,好多了。” 在笑呢,熟悉的清笑声抚平了言非白心中的焦灼。 “爸爸妈妈想和我们吃饭,下午四点,我过来接你。” “好。” “乔暮?”言非白顿了顿,有些犹豫。 “嗯?” “昨晚我……”言非白想解释自己昨晚去黄芸家只是有事,可还未等他说完,乔暮便道:“我知道的,你昨晚有事。” 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升了起来,仿佛满怀的期待被一盆凉水浇熄,言非白咬牙道:“你理解就好,我四点去接你。” “四点吗?可是……冯萧你居然把药放在粥里!” 虽然明显乔暮在反应过来之后把手机拿开了,言非白依然听到了对面男女吵架的声音,就像是……该死的情侣。 过了几秒,乔暮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你把和言爸言妈约好的时间地点发到我的手机上,我到时候自己……” “我、来、接、你。”言非白一字一句地道,处在快要发火的边缘。顿了两秒,乔暮笑了:“非白,我和冯萧没什么的。” 冯萧,很好,那个男人叫冯萧。 “我知道。” “我住在他这里只是想让你在意我而已。” “我知道。”嘴里说着知道,言非白的嘴角依旧露出一丝笑意。 但乔暮接下来的一句却又让他心里非常极度不舒服:“请你不要动他。” 冯萧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朋友,乔暮不想失去他。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没有什么朋友,起初是因为真的没有,后来是因为言非白赶走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只有是有异性表示对她的好感,便会发生各种各异的“意外”,甚至是他在国外的那几年也如此。她从来没有质问过他,可她不说,并不代表自己不知道。 请,她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请求自己。 “乔暮,你现在是在为一个外人求情吗?” 言非白的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是乔暮已经听出了他的怒火。几乎每次,他们两个人都为了不相干的人吵架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乔暮适时地转移话题:“晚上见。” 下午接近四点。 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叮咚”的响起,显示着又有客人进来了。 乔暮正在店里帮忙,听到响声,她立刻看向门口:“欢迎光……” 话没有说完,却噎在她的喉咙口。 来人正是言非白,他的的身旁站着的,是黄芸。 言非白的目光只有一开始扫了乔暮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停留在她身上。他绅士地给黄芸拉开椅子,然后对着对面的女人露出少有的温柔笑脸。 橘色的暧昧灯光下,那一对人,虽然很不想承认,还真是一对壁人。吧台后,乔暮朝着那两个人所在的位置看过去,一阵苦笑。 “女人这样笑真是讨厌。”突然,冯萧丢给她一杯咖啡,“新品种,尝尝。” “真的吗?我好荣幸。”乔暮夸张地笑着。 虽然她不是很清楚冯萧的真实身份,但是在这种黄金地段能开一见这么大这么有情调的咖啡馆,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但看冯萧的气质举动,就应该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不过,既然人家没有透漏,她也就从不多问——这也算是一种安全保障吧,如果保持某个距离,自己是不是会一直拥有这个朋友这份友谊。 “笑得丑死了。”冯萧嫌弃地看了乔暮一眼,“赶快喝,喝了给我评价。” “嗯!”用力地点了点头,乔暮不疑有他地喝了一大口,然后—— “啊啊啊,好辣好辣好辣!水水,萧,水……”乔暮在原地辣得直跳脚,身边的那个罪魁祸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一杯水递了过来,水温不高不低,正好入口,乔暮伸手接过大口大口地喝进去,企图冲淡口里的辣椒的味道。她连青椒都不吃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么辣。 “她的胃不好,下次不要让她碰辣椒。”言非白站在乔暮身旁,看着吧台后面的男人。 冯萧不以为意,只是扫了一下他带过来的女伴,似笑非笑:“是吗?胃不好总比心不舒服强多了吧?” “非白?”乔暮听到声音抬头。 言非白没有看她,只是对着坐在窗边的黄芸做了一个手势,后者便点点头,惬意地喝着自己的咖啡,不再管这边的事情了。 “言总,不得不说,你还真是泡妞高手。”冯萧话里有话。 “你亲手调制的37°闻名遐迩,我的那位朋友很感兴趣,所以今天顺便带她过来。”言非白揽住乔暮的肩,道,“我在门口等你,十分钟。”说完,掉头便离开了,丝毫不理会身后乔暮的叫声。 窗户旁,黄芸朝乔暮举了举被子,浅浅一笑:“乔小姐。” 乔暮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回了句“你好”,然后便赶忙到后面收拾东西去了。 黄芸吃了一口精致的蛋糕,然后放下刀叉,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一杯温开水放到了她的面前,随后,一个身影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点的是红酒。”黄芸看向冯萧,很平静地道。 “你的脸色不好,不应该喝酒。”冯萧将温水推到黄芸的手边,“黄小姐似乎对我调制的‘37度’很感兴趣?” “想要喝酒,自然就有想要喝酒的理由。”黄芸将温水推回到桌子中间,笑道。 “那让我猜一下,黄小姐想要喝酒的理由,肯定和那两个人有关,不然,你今天也不会特意跟着言非白来我这里。”冯萧对着窗外挑了挑嘴。 黄芸顺着冯萧的目光看过去,言非白正打开车门,用手护着乔暮的头顶,让她坐到了副驾驶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来,一定是温柔至极。 黄芸收回目光,细细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单纯地只是慕名而来。‘37度’,这个名字很别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冯萧朝前台打了个手势,很快,一杯“37度”送到了黄芸的面前,暖色调的灯光下,高脚杯中的液体有一种奇异的芬芳。 “人体的正常体温是36°8,而爱情的温度是37°2。”冯萧拿起酒杯,“介于它们之间的37°,相对安全,却又足以给人无限期望、遐想——就像此刻的你一样。” 黄芸看向冯萧,眼里有冷意一划而过,她倾身向前:“我猜,你对乔暮,应该是37°2吧?” “那你呢,你对谁才是37°2?” 黄芸意外地看向冯萧,他居然没有像一般人,以为她喜欢言非白。 对视。 五秒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黄芸拿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谢谢。”冯萧拿过她手中的酒杯,再度将一杯温开水推到她的面前,用陈述的语气问,“乔暮昨天晚上没有回去,言非白之所以没有干涉,是因为你的原因吧?”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冯萧看着黄芸虽然擦了粉,但却依旧盖不住的苍白容颜,“乔暮不会主动问言非白,为了你,言非白大概也不会主动解释。” “你是想我帮言非白给乔暮解释一下?”黄芸玩味地看着冯萧,“你应该更喜欢他们之间有误会才对。” “不,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而已。” 黄芸聚了聚杯:“冯老板,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彼此彼此。” 好歹是言非白名义上的未婚妻,要去见未来的公公婆婆,乔暮稍稍化了个淡妆,遮住了自己苍白的脸色。 这段时间在咖啡馆呆的时间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起来居然也有一大堆,多半都是冯萧送给她的,明黄色的发卡,粉色的头绳,龙猫状的杯子等等,冯萧总说她错失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少女时代,于是每次都一脸嫌弃地丢给她一些小礼物,让她好好点缀自己的人生,她都有好好地收起来,可惜现在,那个腹黑的s不在呢。不过,即使和他当面告别,那个家伙也是一副“赶快走”的嫌弃嘴脸吧。 乔暮抱着袋子笑得一脸温暖,街对面,一辆奔驰按了一下喇叭,乔暮回过神,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然后跑了过去。 “拿的什么?”言非白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今天穿了一件绿色及膝长裙,下面配了一双同款色系的短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清丽雅致,再加上一头微卷的黑色长发,当她抱着大袋子站在咖啡馆门前笑的时候,他该死地确定看到她的路人都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哦,一些小东西。”乔暮回答,然后下意识地将纸袋子抱紧。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股闷气迅速升了上来,言非白从来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扔掉。” “只……只是一些小东西。”乔暮整个人都往椅背里缩了缩。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乔暮,扔掉。” 乔暮倔强地看着言非白的侧面,没有动作,她不懂,这个人为什么总是霸道地做着不合理的事情,明明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把自己放在心上,明明总是在伤害自己,却永远不允许自己离开他的身旁。 车速越来越快,快到乔暮觉得自己白天被灌下的粥都快要吐出来了,本来自己的胃痛就刚好,此刻更是颠簸地异常难受,终于,她按住胃部,认输地低声道:“非白……” 言非白听见喊声,侧过头一看,刚刚因为太专注地生气才没有发现,乔暮正一脸苍白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底有一个地方异常柔软,言非白慌忙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问道:“怎么了?” “胃痛……”可怜巴巴地拉住言非白的衣角,乔暮轻轻地靠了上去。 她知道,对于自己的撒娇,言非白向来没有抵抗力,果然,那个男人立刻打开车上的简易药箱找胃药,全然忘了刚刚要她扔掉纸袋的事情。 乔暮趁机将纸袋放到后座,乖乖地吃掉言非白递过来的药,吃完药,一阵倦意上来,言非白调高车内的温度,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温柔地道:“先躺一下,到了我喊你。” “嗯。”乔暮点了点头,慢慢睡了过去。 车外一路流光溢彩,她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那个男人盯着自己,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乔暮是被言非白抱着下车的,由于不想吵醒她,所以言非白直接将她公主抱了起来,没走几步,乔暮便醒了,她圈住言非白的颈项,在他耳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胸腔微微地震动显示抱着她的男人正在笑:“醒了?” “嗯。”乔暮却并没有下来的意思,她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隔着衬衫,在他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你这是在挑逗我吗?”言非白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径直往预定的包厢走去。 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暧昧,乔暮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她挣扎了一下想要下来,言非白却没有松手,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部意识她安静一点。 由于担心她着凉,所以下车抱乔暮的时候,言非白依旧是把西装披在了怀里人的身上。乔暮并不算矮,再怎么说也有165,但是言非白太高,再加上西装外套的效果,而乔暮也缩在他的怀里,于是外人只能看到言非白公主抱着一个人,却完全看不见他怀里人的模样。 这也是简清看到言非白时候的情形,看着这英雄惜美人的一幕,半阴半阳地道:“看来那帮家伙的消息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言总又有‘新欢’在侧了,只是不知道言总把‘旧爱’放在何地。” 最近黄芸和言非白走得太近,这让简清非常不安,也非常不舒服,更何况,乔暮也是他的朋友。 “我不知道简总居然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言非白看着简清,眼里有冷清的寒意,“只是不知道简总是对我的‘新欢’感兴趣,还是对我的‘旧爱’感兴趣?” 后半句话一吐出来,言非白便感觉怀抱里的人一僵,他轻轻拍了拍西装外套下的乔暮。简清对黄芸,明显有情,而黄芸对简清,应该说是从未死心。 “你——”简清语塞,硬生生地丢下一句“不要对不起乔暮”便匆匆离开了。 确定简清离开之后,言非白怀抱里的乔暮才从他的怀里挣脱下来,她垫起脚,将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轻轻地披回到言非白的身上,细心地帮眼前这个爱了二十五年的男人,扣上纽扣,她笑了笑,坦然地看着言非白的眼:“非白,答应我,如果你真的要和别人在一起的话,请不要让我最后一个人知道。” 在那双美眸里,言非白看见了伤心、难过,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绝望、挣扎,最后回归于,甚至是坦荡的祝福,还有……解脱?言非白认识乔暮二十五年了,从他记事起,乔暮就一直在自己的身后,她见证了自己所有的开心快乐、悲伤痛苦,甚至是刻骨铭心的恨。 “你瞎说什么呢?”言非白甩开乔暮的手,但随即又被那双眼里浓重的雾气所感染,“你也知道,简清一向和我不对盘,他的话怎么能相信,乖,进去吧,爸爸妈妈等了好久了。” “嗯。”乔暮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简清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很明显,简清以为刚刚言非白怀里的是黄芸,所以才会开那个玩笑,而他口中说的“那帮家伙”乔暮也知道,言非白、简清和黄芸在美国留学时的几个共同的朋友,不过简清除外,这两个人向来不太对盘,虽然简清同其他几个人关系很好,但和言非白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因为这个原因,乔暮和简清一直都只是点头之交,直到上次那顿饭。虽然说乔暮和言非白其他的朋友们也不怎么熟,她也很想融入他们,但是言非白基本上没有给他机会。最开始,对他们的聚会她还满心期待,结果那个男人却一次都没有带自己去过,唯一的一次还是他那帮朋友死活吵着要见她,他这才把她带到了他的朋友们面前。 有前辈说,如果一个男人从来都不带你去见他的朋友,说明他并不重视你,不想让你进去他的生活圈子,最起码,他不够重视你。乔暮不愿意相信这种话,或者说,潜意识里她本就知道,只不过自己将那个想法深深地打包,然后丢到心底藏了起来。 和言非白的爸爸妈妈一起吃饭永远都不会觉得冷场或者不自在,因为言爸一见到儿子就是各种训斥,言妈则不停地给乔暮夹菜,让她要多吃饭,长胖一点才好看,或者是夫妻两个当着乔暮的面,训斥自家儿子之前报纸上和黄芸的绯闻。 乔暮只是安静地吃着,在言非白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的时候,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给言爸言妈解释:“叔叔阿姨,那些都只是假的,非白和黄芸是老朋友了,而且我和非白感情很稳定的……” 言宗南和苏月娥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一晚上就在等这一句话:“既然如此你们感情稳定,那索性趁早把婚礼办了,也免得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绯闻出来。” 乔暮愣了一下,感觉事情完全偏离了最开始的轨道,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明亮的灯光下,那个人的侧面完美得惊人,只是那不经意皱起的眉头泄露了他的心意。 “臭小子,你不愿意吗?”言宗南见言非白半天没有回应,立刻就发飙了。 苏月娥也连忙拉住乔暮的手:“别怕,他如果再不答应我让你言爸打断他的腿。” 乔暮苦笑不得:“阿姨……” 说起来,她和言非白的订婚,也是在言宗南和苏月娥的授意下才确定下来的。苏月娥从小就很喜欢乔暮,一直戏言说要乔暮做言家的儿媳妇,于是,当年那场火宅的后果,在让她失去母亲的同时,也让她如愿以偿……至如言非白,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乔暮不懂,他为什么不明确地拒绝,只要他开口,自己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哪怕是放他走。 乔暮轻轻拍了拍苏月娥的手,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的话,大概也会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吧……到底是不忍身边的这个人为难,乔暮笑道:“言爸言妈,干吗这么急嘛,我自己都还想玩几年了。”她看向言非白,撒娇似的瞥了他一眼,“你们是不知道恋爱中的非白对我有多好,万一他一结婚就对我变了呢。” 言非白回看向乔暮,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让乔暮一愣。 但看到言宗南和苏月娥眼里,那就是眉目传情了,两个人顿时放心了。 “哈哈哈哈。”一听完乔暮小女儿家的话,言宗南便放声大笑,苏月娥也掩住了嘴。 “也罢,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臭小子,少欺负我儿媳妇,像我儿媳妇这么好的模样人品,你是上哪里去找得到……” 乔暮低头浅笑,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餐桌下,突然一只大掌死死地扣住她的,乔暮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只得以眼神示意大手的主人放开,那知言非白只是自顾自地一口口浅酌着红酒,丝毫不顾她的抗议。但是,那十指紧扣的力道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捏碎她小巧的手骨。 “非白,疼……”乔暮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言非白听闻,愣了一秒钟,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顺道站起来给言宗南和苏月娥布菜。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乔暮站在餐厅门口,抱着双肩,等着言非白取车。整个城市是华灯初上的热闹,却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感。她突然想起了冯萧有天晚上在餐桌上突然对她说的话。 “乔暮,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新闻吧?为什么后来却做了公关?” 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反应呢?还真是记不起来了呢。乔暮抱紧双臂,跺了跺脚。 公关本来就不是她擅长,也不是她想做的事,她大学学的是新闻,她的职业梦想是能成为一流的新闻记者或者一流的摄影师,这两者听起来虽然不太有关系,但是,她一直希望自己有哪一天能够如愿。但是,自从进了盛鼎,她做了完全不同的另一行。 这个时候,冯萧突然问起的这句话,让她想起来大学时候的踌躇满志,想起了实习的时候,为了一条新闻,她卧底一个星期,还差点出了事……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那样明媚的时候。 当年那一对夫妻因涉及卖假盐,无辜枉死,他们的儿子为了帮父母查清真相,也差点死在那帮人手里,幸好最后,事情最后圆满解决了。不知道那对老人的儿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言非白看着思绪明显飘得老远的乔暮皱了皱眉。他按了按喇叭,示意她上车。乔暮惊醒过来,抱歉地对他笑了笑。 一路上无语。 快到家的时候,言非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刚刚?”乔暮一头雾水。 “就是站在餐厅门口的时候。”言非白避开乔暮探究地目光,看向窗外。 乔暮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大学的专业新闻。” “为什么?” 乔暮诧异地回头看他,是她多心了吗?她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安? “只是突然想起了罢了。”乔暮轻轻地拍了拍言非白的手,冲他暖暖的一笑。 言非白这才放下心来。 当天晚上的言非白极尽温柔,他的黝黑衬得她曼妙的身体越发的诱人白皙。 七 车祸 第二天早上,乔暮睁开眼睛的时候,言非白已经不在了。床头柜上,一枝带着清香的月季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乔暮揉着眼睛,边大哈欠边打开:今天不用上班了,在家里休息。 乔暮差点忘记言非白的字有多么好看了,轻轻的抚摸着一个一个的字,想想着言非白写它们时的样子,乔暮不由得笑了出来。 “like a bird, like a bird, like……”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乔暮趴在床上,够到手机,按下接听键:“喂,非白……” “姐姐!” “小光?”乔暮坐了起来。 乔小光是乔暮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十岁。 “姐姐,今天是我十岁的生日,我想和姐姐一起吃饭。” 乔暮眼神一暗,小光已经十岁了,那也就是说,母亲已经去世十年了…… “姐姐!”乔小光见乔暮没有回答,大声地喊道。 “小光,姐姐前天不是陪你吃过饭了吗?还给你买了你想要的汽车人,所以今天……”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和姐姐一起吃饭!”乔小光的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鼻音,让乔暮不由自主地回道:“好。” 放下电话,乔暮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么好的阳光,怕是要辜负了。可是明明每一次见面都会不欢而散,为什么每年父亲乔正军都会让小光打这个电话。 带上前两天的电话里乔小光说过的一个新玩具,乔暮来到了约定的包间。 只是没想到,当乔暮推开包间门的时候,乔父和继母吴蓉都站了起来,言非白正在帮乔小光拆礼物。 “是我打电话让非白过来吃饭的,我们一家人也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乔正军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一家人?乔暮的眉眼挑了挑,冲到喉咙口的话在看到小光的笑脸时,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姐姐,你来了!坐这里!”乔小光拉着乔暮,让她坐到了言非白身边,自己则坐到了乔暮身边。 “菜已经点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言非白打开菜单,放在乔暮面前。 “不用了。”乔暮摇了摇头,身子往小光的位置侧了侧,言非白看了一眼乔暮,笑了笑,喝了一口面前的红酒,然后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乔小光拼命地替难得见到的乔暮夹菜。 乔暮摸了摸乔小光的头,笑了笑:“谢谢小光。” 似乎是觉得乔暮心情不错,乔正军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小光,姐姐有事,下次再陪你好不好?”坐了没一会儿,乔暮便温柔地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道。多看一眼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乔暮便觉得自己的心脏会多疼一次,如果母亲还活着的话,一家人也会这样其乐融融吧? 乔小光看了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乔暮,小心翼翼地道:“姐姐……” “乖,姐姐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走走走!这才坐了几分钟就说要走,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你知道吗?你是有多紧急的事比小光的生日还重要!”乔正军大怒,拍着桌子道,温容连忙拉着丈夫的衣袖。 “一家人?”乔暮站起来,冷笑道,“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外人。” “你,你……”乔正军气得说不出话来。 “哇——”的一声,乔小光哭了起来。 “乔叔叔,抱歉,你们先吃,我们先走了。”言非白皱眉,站起来,挽住乔暮的肩,手掌下,纤细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打开门,一切的不开心都关在了身后。 乔暮挣脱开言非白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前急走,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乔暮。” 没有回答。 “乔暮。”言非白跟上乔暮,拉住她的左臂。 乔暮站定,回身,甩开他的手,作为自己的未婚夫,乔暮知道,言非白有在场的理由,可她就是觉得生气。 言非白走近乔暮,凌乱的牛海下,她的眼里有着隐隐的泪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言非白道:“对不起,我也只是比你早半个小时接到乔叔叔的电话,可是你刚刚对乔叔叔说的话实在是过分了。” 退后一步,乔暮歪着头看向他,冷笑道:“过分?哪里过分?是说我们不是一家人过分,还是没有乖乖地陪他们吃完那顿饭过分?” 言非白差点都忘记乔暮的伶牙俐齿了,多少年了,只要涉及到乔叔叔和乔妈妈,她就像是全身竖起尖刺的刺猬,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吃完这顿饭?”言非白走近,握住她的右手手腕,“你知道乔叔叔因为你答应吃这顿饭多高兴吗?你什么时候才不能像鸵鸟一样,以为将头埋进沙子里就什么事都没了!” 闭上眼,再睁开时,乔暮的眼里一片清冷:“放手。” 没有松手,言非白反而更走近一步,近得闻得到他身上的花香味,是了,早上的那束花应该是他到院子里摘的。 “放手?”言非白重复着乔暮的话,眼里有着小簇的火花,“乔暮,你家里的事情,从来不想我参与,也不让我插手,在你看来,你有你的原因和理由,可是在我看来,你最矛盾和挣扎的东西不愿意让我知道触及,这只能说明,在潜意识里,你一直,是把我排除在外的。” 乔暮咬着下嘴唇,倔强地一句话都不说。 “你宁愿被我误会,也坚决不肯告诉我自己真实的心情,就连我爸妈都认为我对你太过冷漠,可是,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你不相信我会相信你、理解你,你不相信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你不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从来都不觉得,我是和你真正地在一起。乔暮,说到底,一直以来不被信任的人,是我。”言非白放开乔暮的手,似乎想是看进乔暮的心底,嘴张了张,终究是问出了一个压抑很久的问题,“乔暮,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我在一起?” “行了,你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著名的医生池立拉下言非白的酒杯,他是言非白当时留学美国时,一个圈子里的朋友。 挥开池立的手,言非白径直再倒了一杯酒,桌面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显示着“乔暮”两个字。 “不接?” “喝酒。”言非白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再倒了一杯。 “乔暮,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我在一起?”昨天晚上,自己这样问她,可那个女人呢,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微微张着嘴,眼睛里的诧异根本都隐藏不住。 他一直期待她能说点什么,无论什么都好,可她的嘴张了张,到最后,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依旧是乔暮打过来的。言非白皱起眉头,修长的手指想要按下关机键,却被池立抢先了一步。 “hi,嫂子。”池立一边听电话,一边躲开言非白想要拿回手机的动作,但却在听到电话对面的话后愣住了,“你说什么?” 言非白的动作顿时停住了,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非白,医院来的电话,乔暮……出事了。”池立的脸色有些难看。 言非白握住酒杯的手一用力,红色的液体泼在他昂贵的西装上,颜色慢慢地沁了进去:“电话。” 池立立刻将手机递给言非白。 “你好。”言非白拉了拉领带,“我是乔暮的未婚夫,请问乔暮在哪个医院……好的,好的,谢谢,我马上过来。” 挂上电话,言非白立刻起身离开:“今天的酒钱记在我账上。” “喂!喂!非白,你能开车吗?” 但那个人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池立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不坦率的家伙,刚刚在电话里,对方已经说得很清楚,出事的是乔暮的一个朋友,他是现场目击者,捡到乔暮的手机,所以拨了快捷键“1”,谁知自己只是夸张了一下,那家伙就什么都不问,不管不顾地去医院了。 言非白气喘嘘嘘赶到医院的时候,乔暮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长长的浅色风衣上染了几块黑色,一向光滑柔顺的长发此时也一片凌乱。 “乔暮……”言非白走到乔暮身边,蹲在了她的面前,“你没事吧?” 过了两秒,乔暮才反应出眼前的人是谁,大大的眼睛集中了焦距:“非白?” “嗯,是我。”轻轻地将乔暮拥抱入怀,大掌轻轻地抚住她的发顶,“没事吧?” “非白……”用力地抱住眼前人的颈项,感觉到他的温度,乔暮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慢慢地松了下来,松到她觉得自己流一点泪可能也没有什么关系。 胸前,一大片湿润正慢慢地透过衣料,渗进言非白的皮肤,带着一股温热的温度。 “乖,不哭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言非白感觉心脏有一点疼,有一点闷,仿佛被伸出利爪的小猫轻轻地挠了一道。 乔暮却只是一味地摇头,却不开口说一个字。 “我带你回家。”言非白抱着乔暮预备起身。 “啊,不行。”怀里的人却抗拒地推开他,慌乱地道,“非白,有人要撞我,是冯萧,冯萧救了我,他还在里面,我在等医生出来……” 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词,言非白的眉毛挑起了一个微妙的角度:“冯萧?” “是,我,我心情不好,约了冯萧吃晚餐,在去餐厅的路上,我想买一个抱枕,可是刚一下车,就,就有一辆车撞了过来,冯萧护住了我,受伤了……”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言非白的大掌,黑白的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慌乱和担心。 虽然乔暮说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言非白已经听得非常明白了。 “好,我们在这里等他出来。”言非白脱下外套,披在了乔暮身上,然后坐在她身旁,将乔暮拥到了怀里。下巴轻轻地搁在乔暮的发顶,言非白看向手术室。鼻子里满是乔暮馨香的味道,思绪也在同时飞快地转动着。 第一,有人想要制造一起车祸警告自己——不管对方是真的想要伤害乔暮,还是伤害未遂,的确是有人对他言非白起了杀心,最起码是歹心。 第二,冯萧救了乔暮。 言非白至今还记得那个男人在电话里的宣言,他说自己喜欢乔暮,即便得不到,也会一直在乔暮身旁……言非白抿了抿嘴,虽然他非常感谢他这次救了乔暮,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认可了这个男人。 言非白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一下今天撞上乔暮的那车车主信息。” “是,言总。” 乔暮一直静静地趴在言非白的胸口,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方向,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言非白帮乔暮扣上风衣,敞开西装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挨上乔暮的,还好没有发热:“还没有吃晚餐吧?你饿吗?” 乔暮摇了摇头,只是靠在他身上,盯着手术室。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乖乖坐在这里别动。” “不用,我不饿……” 言非白没有给乔暮拒绝的机会,他紧了紧乔暮身上的外套,便起身离开了。 言非白刚离开一会儿,手术室的灯便熄了。 乔暮慌忙地想站起来,但因为太紧张,双腿一软,差点坐到了地上。只是没想到,最先出来的居然不是医生,而是冯萧自己。 “冯……冯萧?”乔暮以为自己看错了,直至跑到他面前,手中有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才不敢置信,“你,你刚刚不是……” “只是皮外伤而已。”冯萧拍了拍胳膊,转身拍了拍跟在后面出来的医生的肩,“谢谢你。” “咱俩谁跟谁啊。”那人看了一眼乔暮,问道,“这是嫂子?挺漂亮的。” “不是。” “不是眼睛能肿成那样?”医生朝着乔暮努了努嘴。 即便乔暮再笨,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冯萧根本就没有受什么伤,而是和这个医生配合演了一场戏,不然,简单的皮外伤怎么会进得去手术室?只是,她不明白,之前的车祸明明就是真的,那辆车冲向他们的速度和力度,绝对不是假装,而是真正正正地想至他们于死地。而且,冯萧也确实是救了自己,再说,自己今天找他吃饭也是临时起意……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冯萧真的联合医生演了一出戏,那么,他这一出戏,最想要的观众是谁? 还未等乔暮想明白,冯萧拉起乔暮的手便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对那人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请你吃饭。” “你的伤不要紧吗?哎,等等,冯萧,你要带我去哪儿?”乔暮拉着冯萧的手腕,想要问清楚。 “哧——”的一声,乔暮立刻放开了冯萧的手。 “对,对不起,我抓痛你了吗?”乔暮慌乱地松开手,然后拉开冯萧的衣袖,顿时惊叫了出声,冯萧的左手腕上有一大片的红肿擦伤,且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伤得这么厉害!刚刚那个不是医生吗?他怎么没有帮你包扎?”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刚刚那可是一场货真价实的车祸,即便自己和冯萧都侥幸没有受重伤,但是掩护自己的冯萧,轻伤肯定是会有的。 “没事儿,这一点小伤,死不了人的。”感受着左手腕上的疼痛,冯萧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清醒,不,不只是手腕,自己的身上,在衣服盖住的地方,应该还有更大面积的擦伤和红肿,只是刚刚护住乔暮的左腕尤其严重而已。 “对不起……”乔暮低下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受伤。 “抱歉……” 乔暮正在好奇冯萧为什么给自己道歉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声影已经半靠在了自己身上,因为身高和体重差异过大,乔暮被当成支架,狠狠地扣在了冯萧的怀里。冯萧的头垂在乔暮的颈项,让她整个身体动弹不得。 “借我靠一下。” “你……” 正想拒绝,一声叹息在乔暮的耳边响起。于是,乔暮抵在冯萧胸前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乔暮,今天的车祸,对不起。” 这次才是真正的道歉。 乔暮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冯萧,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她所认识的谦谦君子。平时的冯萧温润如玉、平和安静,他就像是冬日里,大海上的阳光,温暖舒适,充满着治愈人心的力量。不会太炙热,也不会太冰凉,是最舒服的存在,但是现在,她却从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脑子里灵光一闪,乔暮慢半拍地道:“……难道那辆车,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她来,那么就是冲着冯萧来的! 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更加放任自己的体重。 “冯萧?冯萧?咱们还是去看看医生吧。”乔暮挣扎着想要把冯萧撑起来,“你用点力气啊。” “乔暮……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头顶上的声音,像是回答,却又像是叹息,乔暮甚至现象得到冯萧这个时候的表情,因为,这样的心情,她已经体会了好多年。不是身体没有了力气,而是从心底升起来的无力感…… “我不管你有没有力气,总之,咱们先去看医生。”深吸一口气,乔暮硬生生地撑起冯萧,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架着他就往回走,“你身上肯定还有伤口,咱们去看医生。” “乔暮。”冯萧一个用力,长臂一伸,乔暮便跌回了他的怀里。 “冯萧……” 按住乔暮的挣扎,冯萧看着距离他们五米开外,脸色不明的人,玩味地一笑。 言非白,自己终于见到乔暮名义上的未婚夫了。 从刚刚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站在那边,就连他这个重伤在身的人都能够感觉到背后射来的一阵阵冷气,乔暮居然没有感觉到,也难怪那个男人一副恨不得杀人的表情了。不过,他倒是很意外,言非白居然忍了这么久,就连自己整个人故意靠在乔暮身上也没有冲过来,只是嘴角死死地抿成一条线,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成拳而已。 真是有意思。 既然这样…… 突然,一只大掌落在了乔暮的下巴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大拇指轻按在了她的唇上,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触感,隔着一个拇指的距离落在了乔暮的嘴上——在外人看来,很像是一个热吻。 言非白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紧紧相拥的——最起码是看起来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男人高大英俊,女人娇小美貌,怎么看都是一对恩爱缠绵、郎才女貌的璧人。 乔暮愣在了原地:“你……” “嘘。”冯萧微微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等两秒就好。” “不,你放开……” 乔暮的话音还未落,便被一个大力拉开,接着整个人便撞到一个硬邦邦的怀里,鼻子生疼,紧接着纤腰被扣紧,随即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止住了乔暮的惊呼:“非白?” 言非白没有出声,右手拥着乔暮,左手一拳狠狠地打向冯萧。即便有所防备,但毕竟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冯萧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待他站直身子,鼻子上已赫然出血了! “啊打人了!” “打人了打人了!” 言非白这一圈立刻引起了一阵惊呼,医院里,这个时候虽然人不是很多,但还是有陆陆续续地医生、护士和病人经过。 马上就有保安远远地从这边冲过来:“你们干什么!” 但还未等他们走近,便有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拦住了他们,与此同时,周围想要过来阻止的人群也被其他同样穿西装的人隔绝在他们三人之外。这些人,是言非白在得知乔暮出车祸的同时调过来的保镖,全权负责乔暮的安全的。 “冯萧!”扣在腰间的手纹丝都挣脱不动,乔暮微微仰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非白,冯萧为了救我受伤了……” “是吗?难道不应该说,”言非白冷笑,看着面前同样出色的男人,一字一顿,“你是被他连累了?” 刚才,自己出去给乔暮买吃的,但是刚出医院,便接到了下属电话,原来这场车祸,竟不是针对乔暮,而是冯萧!在来医院的路上,言非白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同时,也从来没有那么自责过,乔暮不可能在外面得罪什么人,那些人伤害她的唯一理由,不过是她的身份:盛鼎集团,总经理言非白的未婚妻! 得罪人的是,只有可能是他言非白,那些人,只不过是找到了他的软肋。 软肋……当这个词从言非白脑海中滑过的时候,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突然一滑,车开进了对面的车道,顿时前后左右都传来了刺耳的鸣笛声……软肋……吗? “看来言总的消息来源倒是挺多啊,”冯萧无视言非白阴云密布的脸,站直身子,擦了擦嘴边的血,而后将皱巴巴的外套脱下,丢到地上。 “乖,你先回去。”言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冯萧,但是却对乔暮道。 “不行!你们想干什么?” 言非白没有回答,只是冷峻地面孔稍稍转了一个角度,深刻的五官顿时侧脸上打下淡淡的阴影:“送乔总回家。” 一直站在言非白身后不远处的人立刻上前两步,走到乔暮身边:“乔总……” “别碰我!我自己走!”乔暮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担心地看了冯萧一眼,那人却一脸平静,然后朝乔暮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乔暮见状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冯萧眼神里貌似带着微微的笑意? “带她走。” 突然,简单生硬的三个字打断了乔暮的疑惑,而后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了乔暮身前,隔断了两个人的对视。乔暮只来得及看到言非白面无表情的侧脸,便被带了出去。 不知道应该说庆幸,还是应该说可惜,乔暮没有看到那天医院里接下来的场景。 言非白脱掉外套,卷起衬衣的衣袖,由于力气过大,深蓝色的精致袖扣掉了下来,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个角落里。 “怎么?打了一拳还不够吗?”冯萧动了动胳膊,看来,再轻的伤也还是会痛,“还有,这里是医院,我不介意换一个地方。” “医院不是正好吗。”明明是反问句,用的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受伤了正好就地治疗吗?冯萧冷笑着看向四周,人群已经被隔离在一个安全范围之外,而院方,一点阻止的迹象都没有。看来今天这一场架,是不得不打了。不过正好,既然这场车祸没有如某人的愿撞死自己,那么就不要怪自己不留退路。 “刚刚那一拳,是为你将乔暮带危险里,而这一拳,”言非白说着,已经一拳打向了冯萧的小腹,“是为你刚刚的行为。” “唔——”冯萧吃痛地往后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围观的人也顿时一片惊呼。 “言非白,看来,乔暮的危险比不上别人对她的亲密行为啊。”冯萧慢慢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好,轻笑道,“后面这一拳可比前面那一拳重多了。” “是吗?”言非白动了动胳膊,冷冷地道,“冯萧,你的私事我管不着,但是,我希望不要有任何危险的事牵涉到乔暮。不管怎么说,你今天救了乔暮一命,而且,”言非白挑了挑眉,“你也伤得不轻。我让你三拳。” 居然看出了自己伤得不清,那个庸医也只是说自己是皮外伤。不过,先打了自己两拳,再说让自己三拳,这种逻辑还真是……不过,对不起了言非白,你正好遇到了我最想打架的时候。 言非白在吃了第一拳之后立刻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不简单,他避开了要害位置,但同时也避开了最无害的位置,每一拳落下去的力道,不会太重,但也绝对不轻,明显的练家子,也是明显的手下留情。 不断地挥拳,站起来,倒下,再挥拳,再站起来,再倒下。 越来越多的围观者。 已成人墙模式,快要抵挡不住人潮的保镖。 以及等在一旁的医生、护士和担架。 还有医院外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由于目击者太多,言非白和冯萧都被请到了警局。但没多大会儿,两个人便被放了出来。 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言非白弯腰准备进去,但却又站直身体,看着走向反方向的人,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冯萧,我们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那人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无声地拒绝。 言非白皱眉,自己连条件都没有提。 有人一次针对冯萧,就一定有第二次,第三次,乔暮和他走得太近,会太危险。 最后看了冯萧的背影一眼,言非白上了车。后视镜里,警局的门牌晃的一下子落在了身后,直至越来越远。靠在椅背上,言非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医院和警局,为什么这两个地方总是连在一起?距离他上一次进医院和警局,已经,快十年了吧…… 原来已经十年了,可是十年前的一切,还是清晰如昨,白色的病床,爬满伤痕的背,警局里的争吵和惶恐不安…… 突然,有一股涩涩的味道从胃里勇气,言非白哑住嗓子道:“停车。” 司机猛踩刹车,停在了路边。言非白立刻下车,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 八 无法忘记的往事 言非白连续三天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而冯萧,乔暮在那晚收到他一条“别担心”的短信之后便联系不上了。如果不是小艾说言非白来过电话,乔暮都恨不得报警了,而且现在,她身后有二十四小时都不离身的保镖,更是让她觉得一点呼吸的自由都没有。 “砰砰砰。”有人敲门进来打断了乔暮的沉思,是李闯。 “有事吗?” 李闯一脸难色:“乔姐,有几份文件急需言总签字,但我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言总……” “所有急需言总签合同的文件给我。”沉吟了一下,乔暮拿起外套和包,“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和总裁打电话。” “总裁?”李闯睁大眼睛,总经理的父亲言宗南现在只是挂名总裁而已,基本上已经不怎么管公司的事情了。 “对,我先走了。告诉其他人,言总明天回来上班。” 交代完毕,乔暮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盛鼎。 乔暮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这么大,开着车在各个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找着,却一点线索都没有。非白平时喜欢去的……“哧……”的一声,乔暮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然后猛踩刹车。车停在了路边,幸好是一个偏僻的路段,车和人都不太多,由于惯性作用,乔暮整个身体狠狠地被带离座位,又被在安全带的作用下狠狠地拉了回去。 长长的黑发丝滑般地在乔暮面前闪开,而后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收拢到她肩上颈后。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地颤抖,乔暮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非白喜欢去的地方,自己竟是一个都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乔暮觉得自己作为未婚妻的失职——居然不知道未婚夫可能去的地方,而且是一个地方都不知道,在他逃避某些事情,难过不开心的时刻,自己唯一在做的,居然是满大街毫无目的地找人,连一个明确的地址都不知道,甚至连找谁都不知道。 缓缓地靠进座椅里,乔暮无助地抱紧双臂:非白,你到底在哪儿? 后视镜里,从一开始就有一辆车紧紧地跟着自己,乔暮单手放在窗户上,苦笑地抚住自己的前额:这些保镖还真是尽责……等等,保镖! 立刻发生车子,乔暮凭借着自己对这些偏僻小巷的了解,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跟在身后的保镖。将车停在一个隐蔽地位置,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不远处下车寻找自己的保镖。 “……是是……可是这边都是小巷子,车根本进不去……是……”其中一个保镖边鞠躬边不停地解释,“是!是……” 乔暮轻手轻脚走到他们面前,突然轻拍其中一个人的肩:“hi!”,然后抽走他手中的手机。 保镖一声惊呼,看清楚来人后,立即结结巴巴地道:“乔……乔小姐……” “借用一下你的手机。”乔暮朝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开几步,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电话对面传来言非白轻轻的笑声,于是乔暮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阳光打在她黑色的长发上,泛起了温柔的金色光泽。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即便言非白不在,保镖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这说明保镖一直和言非白有联系,只要自己突然不见,或者发生什么状况,害怕担责任的保镖一定会和言非白联系的。 有很多话在乔暮胸口,比如你为什么消失了三天?你和冯萧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有很多文件等着你签……但是,所有的问题在她心中波涛汹涌,经过层层过滤之后只剩下一句话:“非白,你在哪儿?” 言非白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两秒之后道:“……我明天会回来上班的。”随即便收了电话。 “喂?喂?” “乔小姐?”两个保镖怯怯地走近,“是言总……” “我知道。”乔暮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把手机递过去,“谢谢。” 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言非白便变了很多,以前宽容温暖,永远都露着大大笑容的少年,经过那场火宅,慢慢地变得内敛而稳重,就仿佛,被那场火灾夺走了母亲,被火吻而背上留下一背伤疤的不是乔暮,而是他一样。 医院,警察局……乔暮突然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自己和母亲躺在病房里,病房外,父亲乔正军则在病房外痛哭出声,言家一家三口,包括言非白当时的女朋友,自己最好的朋友,言非白刚刚从火宅现场救出来的叶晨夕,也怯怯地依偎在言非白的身旁。 警方因调查火因,将乔正军和言家人以及叶晨夕都请到了警察局,乔暮不知道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一向和睦的言家父母和乔正军大吵一架,甚至到动手的地步,而叶晨夕也在那之后不久出了车祸…… 突然,乔暮脑子里灵光一闪,她知道言非白在哪里了。 十岁那年,那个时候她和言非白之间还没有叶晨夕,言非白每天载乔暮上学放学,在乔父乔母吵得不可开交,或者忙得找不到人的日子里,乔暮经常都是在言家吃饭睡觉的,这也是为什么言父言母一直都很喜欢乔暮的原因——他们本就把乔暮当成自己的女儿。 十三岁那年,叶晨夕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因为叶晨夕的关系,乔暮和言非白出去玩的次数明显变多了,因为每次言非白都是说:“乔暮,你和晨夕一起吧,不然她不肯出去。”“乔暮,记得把晨夕带出来。”“乔暮,晨夕……” 晨夕,晨夕,晨夕,自己认识他那么多年,居然都抵挡不住一个他才认识不久的叶晨夕!乔暮对晨夕的恨,便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她恨叶晨夕抢走了言父言母,恨叶晨夕抢走了自己一直默默喜欢着的言非白,恨叶晨夕毁了她等着言非白慢慢喜欢上自己的少年时光……可是,叶晨夕是乔暮最好的朋友,乔暮喜欢晨夕的笑,喜欢晨夕对自己的好,喜欢晨夕的一切…… 而后,便是十四岁那年的那场大火,那场大火烧掉了乔暮的一切,父亲,母亲,言非白,还有,叶晨夕…… 那个时候,晨夕独自一个人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不应该不受控制地朝她发火,不应该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尤其不应该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乔暮至今还记得晨夕听到这句话当时的表情,那一脸的无错和疼痛,仿佛躺在病床上的乔暮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叶晨夕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敢留下来,“对不起,那天是乔叔叔的生日,我买蛋糕只是想给他庆祝,我没想到会失火的……” “闭嘴!”乔暮尖利地打断叶晨夕接下去的话,在看到她怯怯地缩了缩肩膀时靠在了病床上,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似的道,“闭嘴……” “哐——”的一声,病房的门突然间被人撞开,仿佛火灾时一样。乔暮睁开眼睛,只见言非白面色发白地站在了叶晨夕的面前,他的大掌紧紧地握着叶晨夕的手。 乔暮第一次觉得视力太好真是一件讨厌的事情,她看到眼前的少男少女十指相扣,不仅如此,那紧紧相扣地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是在害怕自己永远都不原谅他们吧?也是,失去了母亲,整个背部会留下永恒的伤疤,如果得不到这样的自己的原谅,他们,也永远都不会快乐吧。 “乔暮,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晨夕的事……”带着微微的颤音,言非白对着乔暮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在乔暮的记忆中,这是言非白第一次这么低姿态地给自己道歉,他以往,即便道歉,也是坚硬而高傲的,但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女生,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 乔暮,你不仅失去了妈妈,现在,你也真的,失去言非白了。 那是当时那一刻,在听到言非白说“一切都是我的错”,在看到言非白在自己面前九十度鞠躬的时候,乔暮心底浮现出的一句话。在那一刻,乔暮仿佛听到了整个世界在自己面前崩塌的声音,地在颤抖!床在颤抖!桌子在颤抖!就连言非白和叶晨夕也在她面前颤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只剩下尖叫,乔暮捂住耳朵躲在床角,不停地尖叫! “乔暮,乔暮你怎么了?医生!医生……” 一声鸣笛声打断了乔暮的沉思,自己居然开到了对面的车道!乔暮本能地猛打方向盘,险险擦身而过的司机朝乔暮比了个中指:“找死啊!” 找死?乔暮苦笑,自己当年还真是找过死,可惜的是,没有死成呢…… 胃部一阵阵微小而钝钝地疼痛传来,乔暮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不过还好,马上就到了。 几个小时候之前,在自己和言非白那短得可怜的通话时间里,言非白的背景声音里有一个洒水车的声音,它不同于一般的洒水车,唱的不是“生日快乐”,也不是“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它唱的是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这个洒水车,只在一个地方有——乔暮的老家。因为开洒水车人的女人非常喜欢听这首歌,所以,他们这个街道的洒水车,一直放的都是这独一无二的歌曲。 乔暮开着车找了几圈才找到言非白,他在街角那个小小的公园里,说是公园,其实也就是一小块广场,有着零落的几个健身器材。小时候,乔暮和言非白经常在这个公园里玩。 老旧的秋千一荡起来便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言非白坐在秋千上,腿撑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今天正好是十五,银色的月末带给整个世界一层朦胧的光亮,但是在言非白身上却是无尽的寂寥。 乔暮没有走近,只是在离言非白五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言非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站在自己前方的乔暮,那个女人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大概是走得热了,外套被脱下来垮在了右手上,平时向来柔顺无比的头发此刻也凌乱不堪。 言非白沉默地看着乔暮,然后站了起来,秋千随之发出了“哐当”的一声。 他一步步地走向只与自己相隔五米的女人,一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一个与自己共享了无数回忆的女人。一步,两步,三步……月光的亮度一点一点地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直至大大的身影完全拥抱住娇小的。 “乔暮……”言非白埋在乔暮的颈项,短硬的胡须扎得乔暮想要躲开,但是抱住自己的人却死活都不松手,“乔暮……” “嗯?” “乔暮。”拥抱的力度越来越大,乔暮觉得呼吸都有一点困难。 “嗯?” “乔暮……” 正想发火的乔暮感觉肩部有湿润的触感,顿时一慌,她挣扎着,想看言非白的脸:“非白,你放开我。” “我不放。”居然是难得地耍赖的语气。 轻叹一口气,乔暮的双手轻轻地环上言非白的腰。她突然就想起来了网络上一句打动无数人的话:真希望现在下一场大雪,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到白头。 “乔暮,”言非白抬起头,吻在了乔暮的发顶,“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乔暮将整个身体缓缓地靠在了言非白的身上,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胃痛已经到极致了,此刻已经找到言非白,放松的心情已经让蛰伏已久的疲倦铺天盖地而来。 “对不起,我当年没能理解你的心情……”缓缓下滑的身体打断了言非白的话,他本能地搂紧怀中的人,抬起她的脸颊道,“乔暮,乔暮!” 没有回应。 “总经理。”不远处原本跟着乔暮的保镖见状赶紧跑了过来。 “立刻回去!”言非白打横抱起乔暮,银色的月光下,乔暮的巴掌小脸越发地显得惨白一片。 司机将车开得飞快,言非白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乔暮。这种情景,和当年……失去晨夕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晨夕在自己怀中,没有任何声音,任何气息…… 医院和警察局。 三天前,直到三天前,言非白才体会到当年乔暮的心情。 十年前,乔正军和言家差点在医院里打起来,其实准确地说,是乔正军差点和言非白打起来,只是言宗南拦在了言非百的前面。 “你现在知道是你的错了!当初背着乔阿姨搞外遇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天!” “非白!不许瞎说话!”言父立刻厉声阻止道。 “我说错了吗?”言非白挣开母亲的手,清亮的眼睛喷火地看着乔正军,“你敢告诉大家今天你干什么去了吗?乔阿姨和乔暮在危险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别的女人那里!” “闭嘴!”乔正军猛地站了起来,重重地打了言非白一个耳光,而后沉沉地喘着气。 时间在一瞬间静默了下来。 言父言母心疼儿子,但是又同情老朋友,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反倒是年龄最小的言非白擦掉嘴角的血丝,冷笑一声道:“道貌岸然。” “你说什么?!” …… “吵什么吵!要吵出去吵!”医生的话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吵。 火因终究还是没有确定下来,案件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之后,所有的人对当年的那场火灾都闭口不提。隐去这场火灾,日子完美得仿佛是一场童话。只是,没有人知道乔暮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躺在医院里一年的时间里,这个当年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挺过来,没有人知道。 三天前,当言非白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乔暮当年的心情,当时的乔暮,之所以想死,不是因为失去母亲的痛苦和自责,其实,是想让身边的人更快乐更开心吧。 那一年的时间里,言非白和叶晨夕相互照顾乔暮,但是,除了最开始的愤怒,乔暮再也没有同他们说过一句话,即使是接受皮肤治疗时,连痛都没有喊过,只是死死地咬住牙根,一声都不吭。 所以那一天,当乔暮突然开口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言非白吓了一大跳。 那天阳光很好,言非白坐在床边给乔暮念最新的新闻,他知道乔暮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新闻记者。突然,乔暮开口道:“言非白。” 言非白愣了两秒,确定不是自己听错,连忙道:“乔暮,你要什么?” “言非白,你走吧,和叶晨夕一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乔暮看向窗台,窗台上有一只鸟儿,正蹦蹦跳跳地来来回回。 “乔暮……” “你听我说完。”乔暮终于看向言非白,轻轻地笑道,“这不是气话,你和晨夕一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吧,开心地去谈恋爱,去过你们的生活,不要再管我了。” 最后,仿佛是担心言非白不明白似的,她坐起来,握住言非白的手:“已经够了……你们,好好地生活吧。” 那个时候,言非白真的以为乔暮好起来了,或者说,潜意识里,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他却避开了心底的质疑声,一厢情愿地相信乔暮好起来了,直至当天晚上,言父言母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乔暮吞了大量的安眠药…… 当时,言非白和叶晨夕都以为,乔暮说出那番话只是因为不想他们愧疚,直到三天前,当言非白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才明白,乔暮当时,是真的已经原谅他们了,不仅仅是不想要他们愧疚,更多的,是希望他们能够快乐地在一起,因为她知道,不绕过自己这道坎,自己暗恋多年的少年和最好的朋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乔暮当时,原来真的只是希望自己和晨夕在一起而已。她的自杀,不是因为恨,不是因为愧疚,大概可能,只是太孤单了…… 只是父母会错了意,以为乔暮的自杀,是因为自己,于是双方父母定下来那个荒唐的订婚约定,而自己,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父母越是给自己安排好什么,自己越是抗拒什么。在订婚之前,乔暮是他的小妹妹,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订婚之后,乔暮在他心中只有一个身份——他不想要的妻子。 “总经理,乔小姐找了您好几天了。这几天您不在,刚好公司里也出了事,乔小姐基本上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休息……”看着后视镜里,言非白紧张的脸,保镖自动解释道。 言非白闻言皱起眉头:“这些你们怎么没有和我说。” “因……因为总经理说不涉及乔小姐安全的问题都不必通报……” “行了,赶快开车吧。” “是,是。” 幸好没有大问题。 言非白拨开落在乔暮额前的发,帮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起身,下厨熬粥。 医生刚刚来过了,检查之后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劳累过度,注意饮食和休息就好,言非白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乔暮喝完粥,休息下了,言非白才驱车前往公司。 “言总早!” “言总,早!” …… 一进盛鼎的大门,路过的员工纷纷和几天未曾出现的言非白打招呼。电梯直接上到顶层,刚踏出电梯,李闯便道:“总经理,‘恒远’集团的简总在办公室里等你。” 言非白看向李闯,皱起了眉:“下次不要随便放外人到我的办公室。” “是。”看着总经理进去了,李闯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恒远的简总,外表看起来嬉皮笑脸,实则也是不好对付的主。 言非白推开门,便看到简清站在窗边,寂寥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在美国,每当不开心的时候,他们便靠在窗边喝酒、胡侃,看谁的易拉罐扔得远。 “非白。”听到声响,简清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日痞痞的调笑。 “不要叫得这么亲密,我们现在没有那么熟。”言非白拉松领带,坐到办公桌前,“有事?” “小芸……”简清露出犹豫的神色,“好一点没有?” “你可以自己问她。” “可她根本就不接我的电话,我去医院被告知她出院了,到她家,她根本就不让我进去。” “那你就应该想,她为什么不接你电话,也不肯见你。” “非白……”简清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急切地道,“小芸的个性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极度地不舒服,她不会在医院躺那么多天的。” 身体极度不舒服?言非白皱眉,看着简清,难道他知道黄芸是为什么住院? 不亏是相识一场,简清立刻从言非白的眼神里读出了异样:“到底怎么回事?小芸是哪里不舒服?” “你自己去问她吧。”言非白低头,“我还有事,就不送简总了。” “你!”简清咬了咬牙,回头狠狠地带上门,离开了。 言非白看向门的方向,拿出手机,不一会儿,手机对面便传来黄芸的声音:“非白?” 言非白犹豫了两秒道:“简清刚刚来过了……你住院的真实原因,需要告诉简清吗?他好像误解了……黄芸,你在回国之前,简清‘恰好’去了一趟美国,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是。”黄芸很干脆地道。 “既然你从头到尾都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好好把握?” “我不否认,我直到现在也想和他在一起。”黄芸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是我不想用愧疚来绑架他。” 言非白挂了电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有点痛。 两个多小时后。 “砰砰砰——” 有人敲门。 言非白头也不抬:“进来。” 轻盈的脚步声停在了言非白的桌子前,但是来人却没有出声,言非白抬起头:“有什么……”当看到来人的脸时,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乔暮将散下来的长发拨到了耳后,看向言非白手中的报告:“我没事,工作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吗?”言非白几天都不在公司,要帮的事情肯定很多。 言非白看了乔暮一眼,她的脸色虽然仍旧有些苍白,但有着浅浅的红晕,气色不错。他放下手头的事,拥着她起身:“走吧。” “啊?去哪里?”乔暮一脸疑惑地被推着往外走。 “我送你回去休息。”言非白地拢了拢她的衣领,然后才打开办公室的门。 “啊?可是我已经没事了。” “有没有事只有医生说了才算。”说着,不再理会乔暮的抗议,言非白拉着乔暮径直进了专属电梯。 数字在一层一层地递减,乔暮的手此刻正在言非白的掌心里,温暖而安全。她的身上,则批着他的外套,只轻轻地吸一口气,她的满心满肺,此刻都是言非白的味道。 可是,她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自从从老家回来,她一觉醒来,言非白对自己就不一样了,他的温柔体贴,他对自己的好,都仿佛,仿佛是隔着遥远地一层东西,慢慢透过来的阳光,看起来很温暖,但却摸不到触不着…… 刚到一楼大厅,乔暮包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她在心底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抱歉地对言非白笑了一笑,然后拿出手机,上面却赫然写着两个字:冯萧。 “接啊,怎么不接。”言非白揽住乔暮的右手微微地用力,看向乔暮的侧脸带着好看得阴影,刻意露出的灿烂笑容让周围的女员工发出一阵吸气声。 乔暮看了看言非白,微微地抿了抿嘴唇,然后小心翼翼地挣扎了一下:“私人电话,那个……” 耳边有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哼,右肩上的力度立刻消失了,暖暖地包围在她周身的温度也没有了:“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也不等乔暮回答,便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乔暮看着言非白的背影,按下了通话键盘,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对面的人便道:“你还知道接电话。” “对不起,我最近几天有点忙。”乔暮的笑了起来,看向门口,一个女人正在找言非白搭讪,而言非白也少见地露出了笑脸……也是,他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无论走在那里都会有人关注的,不像自己,似乎永远都生活在不见阳光的黑暗里…… “冯萧,你是为了什么故意接近我?”看着言非白的灿烂的笑容,乔暮突然抑制不住地问出了这个她困惑好久的问题。她虽然迟钝,但她不是傻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的确很难说,可是冯萧之于她,却像倾其所有的老朋友,教自己恋爱,分享自己的不开心与开心,他们相识的时间,根本不够得到这样的信任和支持。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冯萧……”乔暮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她看着门口言非白的背影,声音生硬得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你接近我,是为了盛鼎吗?”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还有其他的理由。 电话对面的人依旧沉默,不知道是谎言被戳穿后的难堪,还是被误会后的愤怒。两秒钟之后,冯萧一声叹息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乔暮,不要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 乔暮,不要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 这句话,就像一缕阳光,穿越重重雾霾,照进了了乔暮心底长年封闭的角落。 从小到大,她都只仰望着言非白一个人。后来,言非白喜欢上了她最好的朋友叶晨夕,再后来,妈妈因为自己而死,叶晨夕也因为自己而死……乔暮觉得自己似乎走在一条很黑很黑的小路上,天空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四面八方都没有一点点地光亮。无数次,她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祈祷:无论是谁,来陪自己走出这片黑暗吧。可是,没有人,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不祥的,她会带来厄运,没有人,会因为喜欢她才接近她吧…… 乔暮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恐慌,可是,冯萧居然知道。 “我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谢谢你,冯萧。” “还有那场车祸,对不起。” 乔暮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你上一句话,所以这下面的一句,没关系。” 盛鼎门口。 言非白斜插在荷包里的手越来越用力,慢慢地紧握成拳,最后又慢慢地松开。 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乔暮这种表情,仿佛是初雪将融时的清冷,但是却带着春日即将来临时的感动,平时里那张从不轻易泄露真实情感的脸,此刻却龟裂出一丝丝的笑意,非常的……碍眼。 “你有时间吗?待会一起……” “不好意思,她没空。”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拿过乔暮的手机说道,然后关机,直接扔到一旁的水池里。 “你干什么?”乔暮回过神,想过去捞起手机,却被言非白拉住手臂,“非白,你干什么?放开我!” “以后,我不准你再见冯萧。”言非白看着乔暮,一字一顿地说,“包括联系都不准。” “为什么?”乔暮使劲挣扎着,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夫!”不想再听乔暮接下去的话,言非白俯下身子,狠狠地朝乔暮的嘴上压下去。 几分钟前,言非白接到一个电话。 上次乔暮发生车祸后,言非白派人去调查了冯萧,不想却查出五年前,乔暮重伤的原因。 五年前,乔暮作为实习记者,卧底调查一起假盐销售案,结果却被黑心的盐商发现,被打成重伤送进医院,原因,或者说事情的源头,就是因为冯萧,哦不,当时他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他的名字叫做肖风! 只是,为什么乔暮没有认出他? 九 打架 自从上次通话过后,冯萧便联系不上乔暮了,电话打过去都是忙音。 “老板,咖啡煮过了……”ada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家老板,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老板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门铃声响起,有顾客进来。 ada循声看过去,低声地对冯萧道:“老板,这个黄小姐怎么天天来啊?” 冯萧朝黄芸点了点头,对ada道:“做事。” “哦。”ada吐了吐舌头,拿着菜单朝黄芸走了过去。 五分钟后,门铃声再度响起,冯萧头也没抬便知道是简清。这两个人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把这家咖啡馆当成自己的常驻地了。可是两个人似乎并不是一块,每次都是黄芸都是先进来,然后过五分钟左右,简才进来,而且两个人从来不坐在一起,也从不交流。 “新品,帮我试试。”冯萧将一杯咖啡放在黄芸面前,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不远处,简清正在朝这边看。 黄芸拿起,小小地试了一口,然后喝了大大的一口,笑道:“恭喜冯老板,又是一笔进账了。” 冯萧也笑了:“谢谢。”他朝简清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们俩兴致挺好的,每天分开约会。” 黄芸刚刚眼神里的一点点笑意消失殆尽:“我们没有约会,而且,你这咖啡馆是打开大门做生意,我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让进来吧。” “那倒是。”冯萧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马上咳嗽一声,憋住了。 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咖啡杯中拨动着,黄芸盯着冯萧的脸看了两三秒,看得冯萧都有点后背发毛。 “冯老板,你今天请我喝新品咖啡,是有事求我吧?” 冯萧抚了抚眼镜,没有否认:“居然这么明显……黄小姐,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们又不熟,”黄芸喝了一口咖啡,“而且,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比如,”冯萧倾身向前,示意黄芸靠近自己,然后在黄芸的耳边道,“揭穿一下那个臭小子的真心。”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进咖啡屋,让人不由自主地期待和相信所有一切的美好。 在外人看来,坐在靠窗这一对,郎才女貌,互相亲密地咬着耳朵,就仿佛是言情剧中的男女主角。 “黄小姐,不好意思,冒犯了。”说着,冯萧把手放到了黄芸的发上。 “你干什么!”过了两秒,一股力量狠狠地推开冯萧,差点让他摔倒在地,然后对方双手张开地挡在黄芸面前,仿佛维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 “你干什么?”他的背后,黄芸推开他,关切地问冯萧道,“冯萧,你没事儿吧?” 算起来,冯萧和黄芸才见过几面,她一直喊冯萧“冯老板”,这还是她第一次喊冯萧的名字。冯萧笑了笑,这个女人有点意思,难怪简清会栽在她身上。 “我没事儿。”冯萧站直身子,对简清佯怒道,“我才想问你想干什么?” “我……你,谁让你对她动手动脚的!”简清刚刚的滔天怒火,在黄芸推他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熄了下去,连个水泡都没有,可被冯萧这么一说,那火苗又“蹭”的一下起来了。 冯萧看向黄芸:“黄小姐,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你有男朋友吗?” 黄芸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暂时没有?简清惊讶地看向黄芸,那意思就是说不定下一秒就有了?可她身边除了言非白,可是一个亲密的异性都没有,除了冯萧……难怪她天天来这里喝咖啡!不行,冯萧可是女人心中的完美情人,冯萧不行! “你看,人家没结婚没有男朋友,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简清,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冯萧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挑起一个角度,似笑非笑地道。 “谁,谁说的,我正在追她!”被冯萧这么一刺激,简清脑子一发热,脱口而出地道。 时间有一秒钟的停滞。 冯萧拍了拍简清的肩:“好样的。”然后对黄芸低语道,“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条件。” 两天后,冯萧收到一封邀请函。 “华泰”千金黄芸26岁生日之际,破除成规,不再将生日聚会变成商业聚会,仅仅只是邀请了寿星黄芸的朋友和亲人,举行一个小型的聚会。 邀请函里还附了一张便笺,便笺上,黄芸的字龙飞凤舞,英气十足:两清。ps:记得带生日礼物。 很快便到了黄芸生日聚会的当天。 刚刚进门,言非白右掌中的小手微微地挣扎着,言非白挑眉看向身边的人。 “那个,”乔暮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食物的方向,“我有点饿了。” 言非白淡淡地笑了笑,都忘记她晚上没怎么吃东西了:“要吃什么?我帮你拿。” “不……” 还未等乔暮说完,一个堆满食物的餐盘已经送到了乔暮的面前,而且好巧不巧的,都是她爱吃的食物。 “晚餐一定要吃,你是故意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乔暮回过身,正好接到差点塞进她怀里的餐盘,一席米色的休闲毛衣和洗得快发白的牛仔裤,正盯着乔暮的眼睛,仿佛是深秋的潭水,清凉而又安静,不是冯萧却是谁! “冯萧!”乔暮激动地叫道。抽出的精致手掌从言非白手中划出,只留下虚空的温暖痕迹。言非白的右手就那么虚空地握了一会儿,而后才慢慢放开。他走到乔暮的身边,拢住了她的肩:“这么快又见到了。” “是啊,居然这么快。”冯萧朝他颔首,然后转向乔暮,指向餐厅的方向,“那边有你最喜欢吃的清粥,慢慢吃。”冯萧加重了“慢慢”两个字的音量。 一听到“清粥”两个字,乔暮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右脚已经受不住诱惑迈出,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住了,目光在言非白和冯萧之间犹疑不定:“你们……不会再动手了吧。” 言非白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皱眉道:“清粥?我从没听你说过。” “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乔暮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头发,“我去吃东西了。”然后转身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言非白的目光一直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身边的人打断他。 “言总,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冯萧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杯红酒,更准确地,应该说是装在玻璃杯里,足以以假乱真的红茶——他从不喝酒,即便是酒会上也是。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句话,”言非白转身,视野从冯萧的酒杯,慢慢转移到他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有人,给他一种很不悦的压迫感,“上次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而且,你还拒绝了。” “是吗?”冯萧走近了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才听得道,“我只是没有答应而已。” 言非白微微往后仰了仰上身,眼里却是遇到对手时的玩味:“但你的表现可不像是预备答应的样子。” 冯萧怔了一秒,而后退开两步,喝了一口“红酒”,之后却转开了话题:“言总曾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出那起车祸因我而起,想必也查过我的底细了吧?” “知道一点点。” “言总真是谦虚。想必言总也知道,我有很多重身份,摄影师、企业家、店主等等,我有很多产业。” 言非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大概言总没有经历过我当年所经历的事情,不能理解金钱对我的重要性。”冯萧笑了一下,接着说,“三年前,我在国外旅行的时候,收到了一张明信片。这么多年,我拍过很多很多的照片,有风景照,也有很多的人物照,其中很多的模特,是那些因为灾难而失去家人的人,或者是经历过巨大的痛楚,不该活下来却活下来了的人。那些照片被发在了国内国外非常知名的杂志上,那些‘模特’也收到了来自世界范围内的大量捐款。” 冯萧的目光飘得很远,仿佛在讲着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非常好的事情,我帮助了这些在苦难中生活的人,我让大家看到了他们的痛楚,不仅如此,他们还得到了这个社会的帮助。 “直到去年,我收到了那张明信片,上面写道:‘你以为你带给别人的是帮助,可是,每一次照片的刊登,那些人就像被再度凌迟一次。有些伤疤如果痛及骨髓,就不会愿意接受陌生人的怜悯。作为摄影师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辜负了你的‘模特儿’对你的信任。’ “很奇怪,这么久了,这一段话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次的笑才是发自心底的笑,带着彩色的梦幻,是给渴望已久的人的笑,冯萧看向言非白,“那个人只留下了一个英文名字,我只能通过邮戳寻找她。” 言非白拿着酒杯的手越握越紧,他轻啜了一口红酒,道:“这么巧?” 冯萧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五年前,乔暮趟在医院的时候,我偷偷地离开了,她因为我而受重伤,但是我却丢下她离开了……因为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只有变强,才会有人听见你在说什么;只有变强,才能够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也只有变强,才能够保护对于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和事。” 五年前,由于当年的盐商发现了乔暮的记者身份,威逼利诱不准报道该事被拒绝之下,强行想拿走底片和报道,乔暮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资料,被他们打到在地。自己虽然及时赶到,将昏迷的乔暮送到了医院,可终究,也在她清醒之前离开了。 “成功之后,我一直都想回来,可是我一直也都害怕回来,直到收到那张明信片——过于的巧合便是天意。”冯萧看着言非白,“你还记得上次盛鼎停电在电话里,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喜欢’这种话原本应该先说给乔暮听,我起初不想告诉她的。 “但是我不想再让她受伤下去了。 “她康复之后我会向她表白。 “如果她选择我的话,希望你不要阻拦。 “如果她还是选择你的话,抱歉,我也会一直在她身后。 “即使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这就是我的恋爱哲学,也是我的自信。 “那个人,可以爱别人,可以被别人爱,可是,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我可以虐她可以欺负她可以压榨她,但是,别人不可以。 “请相信我,我有那个能力。” “看样子你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冯萧轻笑出声。 “谢谢当年,你救了乔暮一命,可是,你现在做法,很卑鄙。”言非白狠狠地抓住冯萧的衣领,巨大的冲力让冯萧往后猛退几步,他手里的玻璃杯掉到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卑鄙?是一步步慢慢地接近乔暮,利用这场生日聚会见乔暮?或者,”冯萧看进言非白愤怒的眼里,“想要赢得乔暮的事?” “混蛋!”言非白一拳下去,正中冯萧高挺的鼻梁,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 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他们的身上。 人群很快集中了起来,马上有人拉开了言非白,同时有人将冯萧拉了起来。 “怎么回事?”黄芸听到声响赶了过来,皱眉站在两人中间,“你们俩没事吧?” 乔暮也跑了过来,好不容易从人群挤了进去,言非白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脸色有点不太好,但是冯萧却被他打得满脸鼻血。今天是黄芸的生日宴会,想不到会搞成这样…… “你没事吧?”乔暮看着还在流着鼻血的冯萧,从手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没事。”冯萧正要接过手帕的时候,那只拿着手帕的手却被人一把抓了回去。 “非白,你……”乔暮惊异地回头。 言非白却没有言语,他拉过乔暮站在自己身后,然后对黄芸道:“对不起,毁了你的生日派对,只是,我不知道你居然和他认识。” 黄芸避开言非白的目光,笑了笑:“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的,说不定哪天就因为什么奇怪的相遇认识了。” 言非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黄芸。 “言总似乎太关心小芸了。”简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黄芸的背后,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而她竟也没有拒绝。 “放开我。”黄芸低声对身后的人道。 “我不放,小芸,你也太狠心了,生日聚会居然都不邀请我,还好伯父记得我。”简清故作伤心地靠在黄芸的肩膀上,这在外人看来,就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简清想得很明白,患得患失,战战兢兢对于追上黄芸一点用处都没有,既然这样,不然甩开包袱,按照自己的方法来。 言非白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眉头微微蹙起。女方看来颇不情愿,但表情上又有一丝娇羞流出,男方明显是在装疯卖傻,但是却又有点胆战心惊的味道。 “你们大家继续吃,继续喝啊,好好玩。”黄芸对其他的朋友道。然后用手指了指刚刚涉及打架斗殴的两个人和乔暮,“你,你,还有你,跟我到楼上房间。” 二楼的房间里,两男两女,哦,不对,还有个一直在一旁观战的简清。 “给,礼物。”言非白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丢给黄芸,然后拉着乔暮的手就想往外走。 “言总,走这么快,是在担心什么吗?”冯萧摸了摸嘴角,疼得呲了一下牙,站在一旁的简清叹了一口气,递给他一个包好的剥了壳的熟鸡蛋。 乔暮站在一旁,带着担心的表情看着冯萧。 “不是担心,只是害怕自己忍不住,万一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彻底毁了黄芸的生日聚会就不好了。”而后,言非白转向黄芸:“谢谢你今天的款待,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黄芸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她看得出来,刚刚在楼下,言非白就想甩袖离去,只不过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才上了一趟楼,想要不动声色地离去。黄芸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还真是思虑周全。 可是,还未走两步,右手上的巨大阻力便让言非白不得不停住脚步,他回过身,看着背光面对着自己的女人,一点一点的怒意已经控制不住地爬了上来,就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危险的暗哑:“乔暮?” 乔暮看了看言非白,然后又为难地看了看冯萧:“非白,即便我们要走,你是不是应该给冯萧道个歉?” 简清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唉声叹气的女人,到底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 乔暮头疼的按住额头,闭上眼睛道:“你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 “哈哈,因……因为你实在,哈哈,你实在是太笨了。” 乔暮赌气地塞上耳塞,索性不再去理会身边的人了。 可是,冯萧都被打得流鼻血了,更别谈人家是刚刚出院,付诸于武力本身就是不对的行为,做错了就要道歉啊。可他那当时的表情:震惊、差异,还有一些其他稍纵即逝的情感,乔暮根本就来不及看明白。 “哧——”的一声,车子被停在了路边,正当乔暮疑惑还没有到目的地的时候,左耳上的耳塞被拿了下来,还没等她开口,简清便道:“你知道你家未婚夫为什么丢下你走掉了吗?” 乔暮试图去抢简清手中的耳塞,后者则利用自己手长的优势躲避着:“我知道,他恼羞成怒。” 闻言,一个暴栗轻轻地打在了乔暮的额头上:“拜托,用点脑子好不好。” “不是恼羞成怒是什么?总不能是吃醋了吧……”乔暮的话还未说完,便对上了简清的眼睛,那里面的认真和严肃让乔暮不由得愣住了,她结结巴巴地道:“难,难道是……” 未被拉下的右边耳塞里,陈奕迅正在浅吟低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恭喜你,乔暮,你们家未婚夫终于肯正眼看你了。” “哈啊?” “哈啊你个大头啊。”简清往后一靠,“乔暮,我们两个人里面,至少要有一个人幸福才对吧。” 不安的味道,简清满身都是不安的味道。 乔暮左手轻拍着他的背,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是道:“简清,你不开心吗?” 简清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担心。” “简清……”乔暮尝试着慢慢开口,她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所以不知道怎么说,“简清,都会过去的。你以为忘不掉的事,时间都会让它们慢慢变淡,直至很多年之后你再提及的时候,会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那你呢?” “我?”乔暮从未对简清提及过自己的过往,她看向窗外的点点星光,声音低沉得仿佛耳语,“……我哪里来的资格让自己忘掉。” “什么?”简清起身,双手拉扯着乔暮的脸颊,“笑一个,爷才不要看你这幅哭丧脸呢,赶快给爷笑一个!” 乔暮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却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简清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开车将她送回了家。 乔暮看着简清的车走远了,这才往家里走。 淡紫色的露肩礼服在朦胧的月光下,有一种优雅而冷寂的美。肩膀上披着的,是尤存着简清温度的西服。钥匙在安静的月夜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但在距离锁孔一厘米的位置停了好一会儿,最终,纤细的手指收了回来。乔暮脱掉高跟鞋,抱紧双臂,背靠着大门,坐在了台阶上。 月色真好,照得庭院里的重重花影一丛浅一丛深。 当初搬进来之前,言非白问乔暮对新“家”有什么要求,当时的乔暮哪里敢有什么要求,只是说了一句:希望一回家便能闻到花香。结果等真正搬家的那一天,乔暮看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栽种下的满园鲜花,欣喜欲泪——只要不涉及到感情,很多时,言非白还是非常愿意哄自己的。 可是现在,这个之前她无比渴望的“家”,却越来越不想踏进去。 “咔——”门,在乔暮正自走神地时候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靠在门背上,毫不设防的人便惯性朝后倒了下去——幸好地毯够厚。 一双脚就站在自己的头旁边,顺着腿看上去,那人已经换了一身棉质的家居服,正一只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插在裤子荷包里,皱着眉道:“你在干什么?” 乔暮笑了笑,坐了起来,半靠在门廊上,调转目光看向天空,答非所问地道:“非白,你看今天的月光好亮呢。” “看完了就早点去睡觉。”冷冷的语气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非白,你为什么针对冯萧?”乔暮的语气轻得仿佛一阵烟就会化掉似的。 已经转身的脚步停了下来,拿着茶杯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 明朗的月光顺着半开的门射了进来,在客厅里投下一道光的影子。一个人完全沐浴在月光下,另一个人,却完全隐藏在了黑暗里。 为什么?这个女人居然还真敢问。 如果不是他,她当年怎么会重伤躺在手术台上?更重要的是,重伤时,他却不在乔暮身旁…… 言非白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半蹲在了乔暮的面前。 茶杯被放在了地毯上,言非白捏着乔暮的下巴,转过了那张精致的脸:“为什么?乔暮你竟一点都不知道吗?” 乔暮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眼里莫名地愤怒让自己不知所措,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期待? 乔暮微微地皱眉,轻叹了一声:“非白,从小到大,我身边都没有什么朋友。” 这就是她以为自己针对冯萧的原因? 言非白突然好想放声大笑,这就是她以为自己针对冯萧,甚至针对简清的原因?他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连带着他的心也疼痛了起来。 她不懂,她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得他的用心,不懂得她那些所谓朋友的真实用意! 身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居然临下的声音疏离而又生硬:“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可是……”乔暮急急地想要站起来,却被过长的西装外套绊了一下,好不容易扶住门廊才站稳,但眼前的人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连跟手指都没有伸过来。 “还有,我再说一次,以后不准见冯萧,包括简清也是。” “非白!” “不要再多说了。”言非白转身欲离开。 “冯萧也就罢了,为什么简清也不行?我们和‘恒远’是有工作上的往来的!”乔暮狠狠地抓住门廊,狼狈地站直了身子。 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出声。 无声地拒绝。 突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乔暮死死地抓住已经有些冰凉的西装外套,月光在她侧脸上打下一层阴影,好看得惊人。 “你是不是……从来相信过我的工作能力?即便我再努力,做得再好,你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工作能力?答应放我在你身边,只是因为责任?”成串的眼泪就像质量上乘的珍珠,染着月光的白,沿着白瓷般的皮肤落下。乔暮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不等言非白回答,抬起头来坚定地道,“不管怎么说,我有交朋友的权利,我不可能不见他们,不联系他们……” 乔暮未说完的话,冻结在了言非白仿佛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那种压抑感让乔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地毯上的杯子被乔暮不小心踢翻,冰水透过脚底的肌肤一寸一寸地爬了上来。 “脱掉。” “什……什么?” 还未等乔暮反应过来,肩上的西装已经被言非白丢到了院子里。 “以后不准穿别的男人的衣服回来!” 乔暮睁大了眼睛,自己之前说的话,他听到了没有?还有,他是在……吃醋吗? “非白,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她期待的回答,当她沐浴着一身月光用力想看清楚言非白此刻的表情的时候,那个男人未给她机会,只是狠狠地搂过她。 吻,从门廊延续到卧室…… 第二天一早,当乔暮蒙眬中抱向身旁的人,却只摸到冰冷的床单时,便知道所谓的和好,只是昨晚他用力拥抱自己时产生的假象。 当晚十二点,乔暮没有等到言非白。 拍了拍已经坐得发麻的小腿,乔暮坐到餐厅,慢慢地吃着已经基本凉掉的饭菜。作为背景存在的电视屏幕上,陈奕迅正在浅吟低唱:“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收拾好,乔暮便去睡了。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躺下,有短暂的温热印在额头上,然后离开了。 冯萧有一次和乔暮说,“情商”这个词是大家发明出来骗那些在爱情中找不到出路的人的。 不管这种说法正不正确,但是乔暮突然就很相信这句话。 比如言非白和黄芸越来越真实绯闻,报纸杂志上甚至有黄芸进出医院的照片,声称黄芸有了言非白色的孩子。 “恒远”集团的事情,据说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单看每次简清面无表情地来到“盛鼎”的样子就知道了。不过,既然言非白已经接下了这个摊子——不管是不是别人故意的——他便会负责到底。 拿起手机,乔暮拨通了冯萧的电话,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直至对面传来一声“喂?” “冯萧,对不起。” “你如果是替言非白道歉的话就不必了,如果是你自己想say sorry的话,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对对对,灯光往右侧打一点,麻豆也往那边靠一点。”后半句话明显不是对乔暮说的。 “你在干吗?” “采风。” “采风?”乔暮皱眉,“你没有说过你会摄影。” “你也没有问过。”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冯萧能这么乖地回答自己的问题,就说明他基本上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摄影啊,真是离自己好远呢。 “真好……”乔暮叹息似的。 “什么?” “没什么,忙完了一起吃饭。” “你请。” “为什么?”哪一次吃饭都是她请,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 “因为你刚刚还在给我say sorry。” “……好吧。”妥协了,不过也笑了。 “乔暮。” “嗯?” “你笑起来的样子好丑。” “喂!” 这回真的挂电话了。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失,乔暮靠着椅背,转过身。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面前的夕阳还是漂亮得油画一样地虚假。 “乔姐。总经理通知开会了。”小艾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知道了。” “乔姐……”小艾欲言又止。 “我没事。”乔暮转过身,笑得很安静。 居然连个吃饭的人都找不到。这种日子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呢?明明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乔暮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脑子里隐隐作痛。 直到开会,乔暮才明白了小艾的欲言又止,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很差,而是之前盛鼎和华泰的一个合作项目,主要由乔暮负责,现在交由黄芸负责——黄芸是作为华泰的代表人,暂驻盛鼎。 乔暮在工作上,向来只求做到最好,给每个人最大的发挥空间,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努力已久的成果被别人白白地拿走,而是和她拼命一起拼命这么久的组员就这样白白地牺牲掉了。 所以乔暮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言非白,那个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依旧面带笑意地说着欢迎词。 乔暮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去,只是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是黄芸?为什么? “乔暮,你待会和黄经理交接一下。”言非白看向乔暮,她适时地低下头,将耳边的发挽到耳后,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的,总经理。” 言非白皱了皱眉,反倒是他身旁的黄芸,见状轻轻掩嘴笑了笑。 果然是美人啊,巧笑倩兮,一目倾城。众人皆在心底感叹。 终于散会了。 乔暮揉了揉自己快要僵掉的颈项,然后整个人盘腿窝到了椅背上。刚刚还因讨论热闹非凡的会议室这会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还真让人不习惯。言非白当时接手盛鼎时,集团调整办公室,轮到高层会议室时,乔暮便指了这间有落地玻璃,可以看到a市整个远景的大房间——就像她自己的办公室一样,也是转头看去,便可以看见与眼前不一样的天空。 言非白路过会议室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形,乔暮背对着门,双手抱膝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全集团也只有她一个人敢这么做,当然,她是他的未婚妻,有这个权利这么做——一头笔直亮丽,瀑布似的长发随意地披满她娇小的背。 言非白伸手欲推开门,最终还是轻轻地带上了。 十 挣扎 绯闻越传越烈。 乔暮在盛鼎也遭遇越来越多的目光,或同情,或气愤,或幸灾乐祸。 “真是气死人了,都是些攀高踩低的,咱们总经理什么时候说过要和那个黄芸在一起了,那些人……”一大早,乔暮一到办公室,小艾便开始叽叽喳喳了。 “好了,小艾。”乔暮打断她,“我今天的日程安排是怎么样的?” “乔姐,今天上午十点,集团内部有一个会议;十一点二十,‘啸天’娱乐的音乐总监会和你见面……” “等等,”乔暮打断小艾,“‘啸天’娱乐的总监?” “是的。”小艾确认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是已经推掉了他的邀约吗?” “盛鼎”向来不涉及娱乐这一块,不知道沈昊是怎么发现乔暮的,总之,听起来就是,他觉得乔暮的气质很适合屏幕,希望她能够成为他旗下艺人第一支mv的女主角。 “但是人家天天打进来……”小艾脸色泛起一阵红晕,“而且还是亲自每天来电话哦,乔姐,这个mv可了不得!虽然不知道名字和样貌,当大家都说那可是将来的超级巨星……” “你最近韩剧看多了吧?”乔暮哭笑不得地看着小艾,她的这些下属,真是被人卖了还会给人数钱。 “乔姐……” “行了,帮我回绝掉,出去吧。” “是。”小艾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可是,沈昊为什么一定要找上自己,还天天亲自打电话过来,作为娱乐圈老大这种级别的公司,要什么模特女明星没有,非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做女主角。而且,据小艾刚刚说的,未来超级明星的第一支mv,应该很重要吧……怎么想,都应该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算了,不想了,乔暮靠回椅背,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自己最近,貌似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啊,不过也是,因为太闲了。言非白自从和华泰合作以来,准确地说,是和黄芸合作以来,工作上,自己的事情便相对少了许多,这也算是好的一方面吧。 钥匙插在锁孔上,黄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对着五米开外,戴着帽子和墨镜的人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发现了,而且听黄芸这口气,是早就被发现了,简清神经质地转身就想跑,刚跑了几步,简清颓然地摘下帽子和墨镜,走到黄芸面前,用着类似控诉的语气道:“你不肯见我。” “是,我不想见你。”黄芸拿下钥匙,靠在门上。 “要不我们进去说,我帮你提东西。”简清提起黄芸放在脚边的袋子。 “就在这里说。”黄芸没有动作,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这让简清想到了多年前,每一次,无论是晚归还是醉酒,或者爽约,黄芸都会笑着对自己说:没关系。她从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是看着不熟识的陌生人,带着防备,带着冷静。 简清放下手里的袋子,用手摸了摸鼻子:“小芸,你前段时间住院,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黄芸看着面前的男人,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简清着急地看着黄芸,“还有……” “还有?”黄芸挑眉。 “报纸上说你和非白……”简清的话还说完,便停在了黄芸似笑非笑的眼神里。 转身,黄芸打开门,然后提起地上的购物袋,对简清道:“简清,你记住,无论我和谁在一起,哪里不舒服,都和你没有关系。” “可……”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同时也打断了简清未出口的话。他想要敲门,可抬起手,还是颓然地放下了。 翘班的想法是突然冒出来的,就像当年翘课时的心情一样,压都压不住。 乔暮拿起包,正预备走,可是,能去哪里呢? “乔暮,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新闻吧?为什么后来却做了公关?” 冯萧的一句话突然跳了出来。 新闻,对了,新闻。 乔暮轻轻地笑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了。拿上包,乔暮对小艾道:“今天的预约通通帮我推掉。” “乔姐,乔姐你去哪里?” 那人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上午九点,a大,新闻系。 毕业这么多年了,母校貌似一点变化都没有,除了那一批批擦肩而过的年轻面孔。离开时浓密茂盛的香樟树此刻更加高大,乔暮站在大片大片的绿色里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阳光穿过树叶的声音,还有自己当年的痛苦和挣扎。 那个时候,爸爸对她大吼:“乔暮,你如果和言非白在一起的话,就没有我这个爸爸!” 还有自己推掉一份当时相当好的新闻工作时,教授痛心疾首的声音:“你就是个做新闻的好苗子,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甚至更远时间的小时候,妈妈对自己说:“……乔暮,你要好好爱自己,没有人会爱你……” “乔暮,你要好好爱自己,没有人会真的爱你。”乔暮自言自语般地念出这句话,然后蹲下身子,笑了。真奇怪,妈妈离开的那个时候,自己还很小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出了那句话里的无力和悲凉。可是妈妈,会有人爱我的吧?除了我之外,会有人爱我的吧?我一直想证明你的那句话是错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错了…… 一只手轻轻地拍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犹豫试探似的,最后加大了力度:“乔暮?” 乔暮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回过头,蹲在地上,眼里还有半湿润的泪水,长长的黑发快要落到地上。 “张,张教授!”乔暮一下子站起身。 张教授,她大学时的班导师,当年非常看好她,很肯定地说“乔暮,你是做新闻的好苗子,你非常有才华”的人,是从不喜用关系的人,为了她,甚至找了关系,想用最短地捷径把自己最有才华的学会送到最合适的位置上的人。 “你,你怎么和张教授在一起?”乔暮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着穿得西装得体的冯萧,习惯了私底下他随意随性的样子,这么精英的打扮还真是不习惯。 冯萧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转身弯腰对张教授道:“我先过去了。”然后径直离开了,连看都没有看乔暮一眼。 “你,你……”乔暮看着冯萧好看到极致的背影跺了跺脚,犹豫了两三秒,这才问道,“教授,您认识冯萧?” “你不是也认识。” “是,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是乔暮又说不上来。 a大旁边的咖啡厅里,乔暮很拘束地坐在位置上,时间仿佛又回到自己的大学时代,只要自己出了什么错误,比如镜头没有调好,光没有打好,就会被眼前的老人训斥一顿。 “你怎么有空回a大?不是很次给你打电话你都‘很忙’吗?”张教授气呼呼地看着自己的爱徒。 “教授……”乔暮咬了咬下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平时的公关经验放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教授,你是准备把我晾在这里吗?”一个好听的女声插了进来,适时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这个女生刚刚一直抱着摄像机站在张教授和冯萧的身后。 “哦哦,差点忘记了,人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张教授给两个人互相介绍,“这是乔暮,我最得意最有才华,也最大材小用的学生。” “教授……”乔暮再度不安地咬了咬下嘴唇。 “这是简墨,也是我的学生。” “教授,不公平,你介绍乔姐的时候用了那么多形容词,介绍我就一个形容词都没有!” 自来熟的姑娘,居然喊自己乔姐了。 “臭丫头,你都多大了,还撒娇!”张教授一巴掌轻轻地打在简墨的头上,简墨“哎哟”了一声,另外两个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时间仿佛回到了最快乐的那段时光,没有这五年的艰辛和挣扎。 “你好,学姐,我叫简墨,是你的超级铁粉,教授经常说起你。”简墨伸出手。 面前的女孩子笑得见牙不见脸,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夏日里盛开的向日葵:漂亮、干净、积极、向上。 “你好,我叫乔暮。”因为是在老师面前,乔暮的表情真诚了很多,她伸出手,握住了眼前的大掌,“你也喜欢摄影?加油啊,早点成为老师的骄傲,他就不会整天说我大材小用了。” “那有点难。” “啊?”乔暮疑惑地看向他。 “因为我也想被教授评价成‘大材小用’。” “哈哈……” “你这个臭丫头,欠打是不是,老老实实地给我去上课!” “知道啦知道啦,教授你不要拉我……” 因为接下来有课,张教授并没有和乔暮多聊,而是拉着简墨回去上课了,临走前,张教授看了乔暮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走远了。 乔暮知道张教授想说什么,可是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毕竟当时,自己已经作出了选择不是吗?即便现在,时间再一次重来,自己恐怕,还是会作出和当时相同的决定吧。 包里的手机已经响了n次了,这一次,换成了言非白的特定铃声,乔暮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通键。当年自己念大学的时候,很想和他在这个咖啡馆约一次会,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你在哪里?” 电话一接通,里面就传来这么冷冷的一句话,好像每次他打给自己都是这句话开头。不过,今天乔暮难得的好心情,就不和他计较了。 “喂喂,连‘你好’都没有吗?”乔暮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看着外面大片的香樟树,“非白你还真是没有礼貌。” 言非白愣了一下,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拨错,这才开口,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乔暮,你在哪里?” 这样的乔暮,自从回国后,这么多年来,乔暮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讲话,仿佛彼此之间毫无秘密,毫无亏欠…… “你猜。”乔暮伸出手掌,看阳光从五指间温柔地穿过。 “图书馆?”言非白顺着乔暮的话道,同时打了个手势,让秘书待会再进来。 “不是。”乔暮摇了摇头,笑出声,“再猜。” “那……花店?”用肩夹住手机,言非白快速地签了几份文件。 “你好笨啊,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笨。”乔暮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嘟囔道,“笨得连自己不想要的也接受了……” 言非白原本正在签字的右手停住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乔暮打起精神,“我在咖啡馆哦,a大旁边的咖啡馆,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新闻班的同学很喜欢在这里取景,教授当年好偏心,明明每次都是我的照片最好看,却总是说我缺点什么。告诉你啊,我今天在a大遇到了……” “乔暮,”电话对面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直接打断她的话道,“你去a大干什么?” “啊?”乔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你去a大干什么?”然后,还未等乔暮回答,言非白便在电话里道,“马上就要开会了,立刻给我回来。” “我——” 乔暮还想再说什么,电话里却传来一阵“嘟嘟——”声,挂了。 苦笑一声,乔暮站起身,真可惜,今天,我原本是想趁自己心情好,如你所愿,放你走的呢,言非白。那个约定,你不用再遵守下去了,你可以去爱你想爱的人,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真的,我是真的想要放你走了…… 原本以为是很重要的会议,但其实只是一般的例会,而且今天分明就不是开例会的日子,看着那些战战兢兢地部门经理,乔暮都怀疑是不是言非白故意整人,不然怎么大家都一副没有准备的样子。 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背着单反的女孩,简墨。她和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像啊,不对,那时候的自己没有他那么阳光和义无反顾,不过,还真是好玩的女孩子呢,居然说是自己的铁杆粉丝。 各个部门经理正在因为一组数据争吵不休,言非白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乔暮,虽然她的嘴角只是微微地翘起,可是他知道,她在笑。她今天去了a大,她遇到了谁,她的心情很好,她还提到了那个咖啡馆……在今天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她居然还可以笑出来! “乔经理,上次那个case和华泰交接得怎么样?” 突然被点名,乔暮吓了一跳,她微微怔了一下,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旁边人事部经理立刻将总经理的问题小声复述了一遍,乔暮立刻坐正身体,清亮地回答道:“已经交接完成了,我事后还跟了这个case一段时间,华泰的黄经理做得很好,一切进展得很顺利。” 言非白听完,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不再出声了。 乔暮感激地朝身边的人事部经理笑了笑:“谢谢你。” “不……不用。” 果然是大美人啊,而且还是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美貌度的大美人。人事部经理看着乔暮的笑容,只觉得半边身体都僵住了。 “黄经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补充的吗?” “没、没有。”人事部经理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是他的错觉吗?总经理似乎是在生气? 终于散会了。 犹豫了一下,乔暮还是给冯萧发了一条短信:冯萧,你认识张教授? 等了好几分钟,就当乔暮以为冯萧不会回过来的时候,短信提示音响起,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是。 真要命,乔暮拿着手机,看着这一个字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真是言简意赅啊。 乔暮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大早跑到a大,然后再赶回来开会,一坐坐两个小时,是铁人都受不了,不这过么一闹,反倒是忘记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2013.7.4,乔父的生日,也是乔暮妈妈的忌日。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号码,乔暮犹豫了两秒,终于接了起来。 “姐姐!”乔小光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手机传了出来。 “小光。”乔暮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姐姐我好想你!你最近都没有回来看我!” “抱歉,姐姐最近有点忙,姐姐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你好不好?小光想要什么礼物呢?” “变形金刚!”乔小光脱口而出。 “又是变形金刚啊。”乔暮装作为难的口气。 “姐……” 乔暮熟悉的,拖着尾音的单字从电话对面传了过来,她甚至想象得出此刻乔小光的表情,一定是笑呵呵地噘着嘴,就像他还是一个小肉球时一样,即便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把企图爬到自己身上的他推开,他依旧是笑得像一颗灿烂的向日葵,一遍一遍地朝自己身边爬,最后一次时,大概是她推他时的力气大了那么一点点,他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想掉又不敢掉,模模糊糊地道:“姐,姐……” “好好好,我给你买,但是前提时,这期的期中考一定要考好。” “啊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要考试!”乔小光大声地号叫道。 “不要以为姐姐不去看你,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考试。” “姐……”乔小光嘟囔的声音慢慢的变远,换了一个人接过手机。 “乔暮啊,你今天方便回来吃个饭吗?”电话对面,乔正军的第二任妻子,乔暮的续母温蓉温柔地道。 “抱歉阿姨,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公司有点事很忙……”还未来得及消失的笑容凝固在乔暮的嘴角,乔暮清了清嗓子,回道。 温蓉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吧。” 临挂电话时,温蓉挣扎了一下,然后道:“乔暮,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可是,可是你爸爸他……” “没事我就挂电话了。”乔暮满身的刺瞬间就尖锐地竖了起来,刚刚唯一的一点愧疚也消失了。 将手机扔在桌子上,乔暮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她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被困在一个大大而没有边际的笼子里,她需要发泄,需要狂吼,需要哭泣,需要逃离这一切……逃离?!乔暮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逃,离吗…… “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乔暮没有回头,妄图理清刚刚一闪即逝的想法。 “乔姐,这是总经理让人送过来的晚礼服,今晚八点,有一个庆功会。”小艾将礼盒放在办公桌上,“乔姐你不试一下吗?” 庆功?盛鼎可没有没拿下一个项目便开一个庆功会的传统。 “不用了。”乔暮没有回头,帮女人挑衣服是言非白最擅长的事情,怎么会出错。 “还有……”小艾欲言又止。 乔暮回过头,示意她有话就说。 “还有,总经理准备好了给伯父的生日礼物,已经让人送过去了。”小艾仔细地看着乔暮的脸色,生怕她不开心。 “帮我谢谢他。”乔暮拍拍小艾的脸,“别担心,我没事的。” 乔暮的日程一直都是在小艾在处理,乔莫父亲生日这样的大日子,虽说不需要小艾提醒,但她的未婚夫是肯定不会记得的。言非白和乔暮的实际情况,身为特助的小艾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大概是害怕乔暮嫌弃她多嘴,所以才如此诚惶诚恐。 乔暮直到最后时刻才打开那个礼盒换衣服。 那是一件镂空露背拖地长裙,最关键的是,颜色还非常扎眼,是一般人穿不出来的灰墨色。 很明显不是言非白的风格。 言非白挑给自己的礼服,向来都是讲究欲拒还迎,在中规中矩的基础上,来一点点的小性感,不至于让她太露,也不至于她让显得太古板,从来都是恰到好处,是那种似是而非的美丽,就像他们之间的距离,蒙眬而又诱人。而最重要的是,言非白从来不会给自己挑露背装。 今天,是谁这么大胆,连言非白给她的礼服都敢换,而且算准了自己在最后时刻才会看? 黄芸吗?似乎也只有她了吧,是想让自己丢脸吗? 晚礼服啊。 多年前,乔暮和叶晨夕曾经约定过,等到高中毕业晚会时,一定要穿露背的晚礼服惊艳全场…… 言非白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又再度看向门口。 “放心,你的未婚妻不会丢的。”娱乐圈的金牌词人,也是他的死党之一的苏里看着心不在焉的言非白好笑地道。 “你管太多了吧。”言非白推开他,径直拿了一杯红酒。 “非白,沈昊那边……”苏里再次开口,却被言非白打断了,他的侧脸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一层不真实的阴影:“我说过了,任何牵扯到乔暮的事情,我都不可能答应。” 沈昊,啸天娱乐的音乐总监,娱乐圈几个当红的一线明星都是他一手捧红的。据说即便资质一般的人,只要经过他的后天训练和打造,也能够红透半边天。只是,他从不轻易签人。 娱乐圈里的人都说沈昊是伯乐,有着独特眼光的伯乐,只要你是千里马,即便你披着猪的外衣,即便你也相信自己是一头猪,他也会挖掘出你全部的千里马潜能。也如此,沈昊是各家想分娱乐一杯羹的坐上贵客。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一直约见乔暮。 日前,言非白得到消息,a城即将进行新城扩建计划,同时,政府将会将地标性建筑移建到新城区。盛鼎的企宣部经理致电给沈昊的经纪人,是想请沈昊给盛鼎拍摄一个宣传短片,以参加这次的竞标。 沈昊方面当然拒绝了,不过意料之外的,一个星期之后,沈昊居然亲自来电话,说是想亲自了解一下盛鼎这个企业,正好今天晚上有一个欢迎会,企宣部经理便诚挚地要求他来参加,当言非白知道的时候,邀请函已经发了出去。 企宣部经理至今还记得当时言非白的眼神,靠坐在椅背上的总经理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最不起公司的事情,就在他浑身冒冷汗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在他偷偷擦了把汗,转身,带上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背后似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李闯。”言非白对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秘书道。 “是,总经理。”李闯尽职地立刻回应。 “你和小艾,今天晚上陪着乔经理,如果看到啸天娱乐的总监沈昊,不要让他接近乔经理。” “好的,总经理。”李闯说完,便立刻朝门边走去——身着红色过膝裙的小艾正站在门边,一脸紧张。 坐在言非白一旁的苏里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一点一点地喝着杯中的酒,这个聚会还真是无聊啊,如果不是想躲开那些个饭局,自己也不会临时起意来找这个老朋友,只不过没想到这边也是饭局。 半个小时后,乔暮到了,她披着一头长发,穿着一袭拖地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很知性的女王气场,她拿着手机,笑着对正在和自己通话的言非白道说:“非白,我很喜欢今天你给我挑的礼服。” 礼服?言非白的眉头皱得死紧,径直拿下手机,握住手机的五指暗暗用力,而后又慢慢松开。他换上笑容,朝乔暮走了过去,似乎无意般地将大掌轻搂在她的腰际。 旁人的眼光纷纷地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乔暮精致的五官和曼妙的身材上。 言非白皱了皱眉,将乔暮带到一旁的沙发上坐好。 “坐在这里不要动,要什么让人给你去拿。” “非白?”乔暮疑惑地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正把西装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我不用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吗?” 言非白目光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貌似无意地加重了手中的动作,原本宽大的西装顿时勒得乔暮往前一倾,险些摔倒的身子却正好落在了言非白的怀里。 言非白稳稳地抱住怀里的人,调笑道:“怎么?想我了?” “你——”乔暮脸上一热,想来肯定是红的,便索性将头埋在言非白的颈项,抱住眼前的男人,死活不肯抬头。 “非白。” 一个温柔的嗓音打断了两个人之间难得的和平相处,是黄芸。 乔暮的手不由得一紧,言非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吻在她的发顶:“我马上就回来,坐在这里不要动。” “嗯。”乔暮松开手,点了点头,而后抬头看向黄芸,“黄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你也是。”黄芸礼貌地笑着,然后挽起言非白的手,“米总希望见一下你,我们赶快过去吧,。 我们? 我们这个词还真是世间最温暖的词,乔暮原本以为自己和言非白可以说“我们”,但显然,时光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从服务生手里拿过一杯鸡尾酒,乔暮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在舞台中浅吟低唱的年轻人,她一直都很喜欢爵士,蓝调中的极品,带着一点慵懒和毫不在意,可以让人瞬间安静袭来。 “再喝你就醉了。”有人从乔暮手中抽走了酒杯,乔暮回头看向来人,剑眉星目,穿着与聚会格格不入的白t牛仔裤,很干净的一个男人。 “抱歉,沈总监,请到那边坐。”很快,李闯和艾米便过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我可是有你们的邀请函。”沈昊颇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将乔暮挡得严严实实的,仿佛他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生物。 “沈总监,那,那边有很好吃的冰激凌,您要去试一下吗?”李艾看着沈昊,双眼发着光,差点就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沈昊的声音真好听啊。 旁边的李闯瞪了她一眼,什么冰激凌,这个女人的脑袋是被门夹了吗?反应过来的李艾立刻心虚地对李闯笑了笑,眼眉弯弯的,然后咳嗽一声,正色对沈昊说:“你好,我们,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你陪我去吗?”沈昊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嗯嗯。”立刻鸡啄米般地点头。 “今晚整个时间都是我的?”真好玩,小伙子的双眼里已经在冒火了。 “啊?”李艾愣了一下,然后想到总经理给自己的任务,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行了,别逗他们了。”乔暮拍了拍李闯僵硬的肩,“你们两个去吧,我和沈总监说几句话。” “可是……”李闯防备地看着沈昊,有些犹豫。 “没事的,你带小艾去吃冰激凌吧,看她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乔暮轻笑道。 不知道不是自己多心了,小艾总觉得这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有另外一层意思,她悄悄地擦了擦嘴角,一抬头,便对上李闯冷冷的双眼。李闯瞪了她一眼,掉头就走。小艾马上跟了上去:“李秘书,你等我一下啊。” “年轻人啊。”沈昊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感叹了一句,然后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是沈昊?” “首先,你已经在那个角落,用一种苦仇大恨的表情看了我两三分钟了,而我最近,貌似就只得罪过你——拒绝了你的邀约;其次,”乔暮莞尔一笑,向面前的人伸出手,“我‘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过沈总监的照片。” “哈哈……”沈昊大笑起来,也伸出手,“乔小姐,你果然名不虚传。” “客气。”乔暮拿过一杯鸡尾酒,“这杯酒可以当我拒绝你的赔罪的吗?” “才一杯?”沈昊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过来,“我可是亲自预约了乔小姐两个月。” “你是想把我灌醉吗?” 沈昊笑得高深莫测,随之坐在了乔暮身旁:“是,也不是。” 乔暮探究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却只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片坦诚。乔暮心想自己肯定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伸手轻轻盖住对方的眼睛:“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怎样的眼神?”嘴角挑起的弧度显示对方正在笑。 于是乔暮也笑了:“貌似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的眼神。” 沈昊拿下她的手,给她倒了一杯酒:“乔小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乔暮的记忆到这里就停止了,这种热闹、嘈杂、虚伪的商界环境向来就不是她所喜欢的,还是镜头好,镜头是捕捉阳光下一切美丽的东西,没有这里没完没了的算计、应酬和寂寞…… 言非白抽身来到乔暮身边的时候,她已经醉了。平时清亮明媚的眸子此时染上了一层雾气,大概是因为热,原本披在身上的西装被她丢在了一旁,披了满背的如瀑长发,此刻也松松地束在背后,整个人真实了很多。 她正靠在沙发上,和沈昊碰杯,一旁的苏里一边拉住她的酒杯,一边把西装往她身上披,同时拼命地拉住同样已经酒了的沈昊,不让他继续喝。 “喂,赶快来帮忙啊。”池立看着一脸平静的言非白,着急道,“两个酒鬼我可搞不定。” 如果不是言非白拜托自己时刻“关注”乔暮,他怎么可能摊上这个苦差事,他的手可是写词的,不是劝酒的! “非,非白,你来啦!”乔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言非白立刻上前扶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你个小酒鬼,一会儿不见就喝这么多。” “痛,痛。你对其他女人都好温柔,对我就凶巴巴的。”乔暮撅起嘴,抱住言非白的手臂撒娇。 这样的乔暮,这样会有其他表情,会对自己撒娇,会不再只是一味隐忍的乔暮,自己真的是好久没有见到了。 “真好,现在的言非白就是我乔暮一个人的了。” 乔暮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身边听到的人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言非白愣了一秒,接过池立递过的西装,然后披在乔暮身上,将她整个人拥进自己的怀里:“好好好,乖,别闹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好不好?” 乔暮点了点头,任由言非白将她抱了起来。 安静的角落里,乔暮靠在言非白怀里,边挣扎嘴里边嘟囔着什么,而言非白就在一边安抚着,不一会儿,乔暮的呼吸平稳了下去,安静地睡着了。 沈昊在言非白抱走乔暮的下一秒边站直了身子,眼神清明,丝毫不像是喝过酒的人。 “舍得醒了?”苏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装得够像啊,千杯不醉的主儿,居然陪那丫头疯。” “乔暮。”沈昊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然后笑了,“真是个有趣的人,难怪啊难怪。” “难怪什么?” 沈昊没有回答,他看向言非白和乔暮所在的方向,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言非白把乔暮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的怀中,他看向她的眼神,不是商人应有的精明和算计,而是无边无际的宠溺。 沈昊拿起手边的酒,轻轻地一嗅,闭上了眼睛。 他绝对没有看错,乔暮长发下的那一大片肌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褐色,上面有几条细长的伤疤,仿佛蜈蚣似的,在原本雪白的背上蜿蜒爬行,丑陋而吓人——那明显是火吻后的痕迹。虽然言非白一直试图用西装遮住乔暮的背部,虽然那一头长发确实起了很好的遮掩效果,但是他还是很确定,那绝对是烧伤,而且应该是大面积的烧伤。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她为什么不去掉那一大片疤痕?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敢穿那件露背装。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沈昊转身预备离开。 “等等,沈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乔暮想干什么?” “一个月之后你就知道了。”沈昊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抱住乔暮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怀里的人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言非白连忙松开手。 “总经理,我送乔姐回去吧?”小艾实在是不想打扰这两个人,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总经理和乔暮如此亲密的一面——不是貌合神离,而是心灵相依,可惜总经理这会明显走不开。 “你在这里陪着她,我马上就回来带她回去。”言非白将披在乔暮的身上的西装外套紧了紧,而后用自己的额头试了一下她的,还好,没有发烧。 “好的,总经理。”小艾马上扶住乔暮,不禁为言非白的动作红了脸。 想醉而醉不了,但是故意装醉的滋味还真是难受。乔暮闭着眼,感觉到那个男人温暖的体温,感觉到轻触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到他的离开,然后,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乔暮甚至不用睁眼就可以想象那个情形:男才女貌的一对壁人站在闪光灯下,互相感谢着对方,他们拿羡煞旁人的相视而笑,甚至不用修改就可以登上明天的头版头条。 将肩上的西装丢在沙发上,乔暮站起身,看了一眼那个所有目光聚集的地方。而后打开门,离开了。 十五分钟后,当言非白推掉所有的应酬赶过来的时候,原本应该乖乖靠在沙发上等他的乔暮却不见了。 “总,他经理,我……我真的不知道乔姐去哪里了,乔姐喊着口渴,我……我只是去给拿了一杯温水回来,她……她就不见了……”看着言非白厉鬼似的表情,小艾吓得快要哭出来。 手机自然是打不通的。 言非白追到酒店门口,保安也说短世间内没有看到貌似乔暮的人出去! “该死!”言非白狠狠一圈打在石柱上。 那个女人,她是故意的! 乔暮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她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包括她的醉酒,她的温顺,她说“真好,现在的言非白就是我乔暮一个人的了”都是故意的,她只是借醉酒等他的回答,可是他说了什么?他那个时候回答了什么?他只是让她乖一点,不要闹了…… 她肯定以为沈昊是自己故意安排的。 他就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不应该掉以轻心的,可是,今天是抓住盛鼎内鬼最好的机会…… “非白,你去哪里?”黄芸赶在言非白上车之前拉住他的手臂。 “乔暮失踪了,我得去找她。”言非白顺着黄芸的手轻轻地一使劲,在外人来仿佛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接下来的,就看你的了。” 基本上所有的铺垫他都做好了,今天他们需要做的,只是瓮中捉鳖。 黄芸的手抱上了言非白的肩,意味不明地道:“好,我等你回来。” 言非白点了点头,匆匆地上车离开了。 酒店旁边的哈根达斯店。 沈昊看着穿着一身晚礼服进来,而裙摆被扎到小腿部位额乔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你……” “你好。”乔暮只是浅浅地看了沈昊一眼,然后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优雅地解下裙摆,“帮我点一杯柠檬水,温的。” 沈昊整理了一下过度震惊的脸色,然后道:“为什么要我点?我可也是醉酒人士。” “因为我没有钱包。”乔暮看着窗外低低地道,仿佛外面有什么珍奇异宝。 …… 最后,这样的两个人意外地在一起安静地吃着甜点,喝着饮料。没有人提刚刚故意醉酒的事情,也没有人问是不是被当成工具促成合作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沈昊颇为好奇地道。 乔暮看向窗外,对面的酒店门口,言非白正护着黄芸坐进车里,然后扯了扯领带,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她喝了一口柠檬水,酸到了心底。她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我只是在离原地不远的地方等他来找我而已,可惜,这么近的距离他都看不到。” 沈昊顺着乔暮的目光看了过去,言非白寻觅无果,终于坐进了车里,疾驰而去。 “对不起,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你自己的手机呢?”沈昊不情愿地递过自己的手机,“这里面可是有不少艺人的私人号码的……” “刚刚从侧门了偷跑出来时,掉到水池里了。”乔暮丝毫没有理会他的第二句话,查找着他的通讯录,简清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拨上通话键:“简清,有时间帮我一个忙吗?” 沈昊看着此刻的乔暮,即便是疲惫写满了全身,但一举手一抬足之间,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周围不少人已经在频频地看向她,或者说是她后背那一片骇人的伤痕——这样的女人,天生就应该属于舞台。 “谢谢。”乔暮将手机还给沈昊,浅浅地喝了一口面前的饮料。 沈昊看着她精致的五官,目光终究还是爬上了她的后背。 “乔小姐……”沈昊掩了掩嘴,咳嗽了一声道,“我预约了你一个多月……” “我知道,我的秘书很尽责。”乔暮终于正眼看向面前的人,“但是很抱歉,我对当模特或者女主角没有兴趣。” 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留情面、不留退路地拒绝自己,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人。 沈昊笑了笑,从未有女人抵制得了聚光灯的诱惑:“乔小姐,我可以给你整个世界。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痴迷,所有人的呐喊和热情都可能只是因为你——你的存在将会被记影像记录下来……” 仿佛是听到一个什么笑话,乔暮笑了,但笑意仅仅只限制于嘴角。她没有回答,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沈总监,我不是……你曾经亏欠过的某人——我不知道我身上有哪一点像你的故人,可是我毕竟不是她。 “不……”沈昊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乔暮摇了摇头:“沈总监,刚刚喝酒时,你看我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苦笑,“这么多年,我别的没有学会,读人心术倒确确实实学了一二。” 沈昊看着乔暮,同时也看到了她眼底的坚持,叹了一口气,沈昊道:“我从来没有主动去邀请一个人来参演我的作品——乔暮,即便你刚刚说的是真的,抛开我的私心——这样的机会,可以一举成名,站在大屏幕上发光发热的机会,你一点都不动心吗?” 外面传来了喇叭响声,乔暮看向窗外,简清正站在打开的车门边。她站起身,眼底一片清明:“沈总监,我只是成为一个人的全世界。谢谢你请客。” “乔小姐。”沈昊喊住转身欲走的乔暮,露背装上,那一片骇人的火吻痕迹延绵至腰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需要你帮忙的话,可以找你吗?” 乔暮愣了一秒,然后笑了,这次的笑意直达眼底,有着温度的温暖:“当然可以。沈总监,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我曾经的梦想,便是拿摄像机。” 看着乔暮的背影,沈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直至车子已经驶出老远,他才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难怪啊。 简清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座上的乔暮,而后者只是心无旁骛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简清,谢谢你。”乔暮对上镜子里,简清探究的目光。 “你和言非白那小子吵架了吗?”简清避开她灼人的目光。 乔暮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半响之后,她问道:“对了,恒远的情况怎么样?” “慢慢地在走上正轨了,乔暮,谢谢你。”简清真诚地道。 “不用,即便不是我,非白也会帮你的。”乔暮暗了暗太阳穴,头仿佛有点疼,“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自以为是,但是在非白心里,你们这几个陪他在国外度过最艰难岁月的人,他一直都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即便是你。”乔暮加重了最后四个人的音调。 犹豫了两秒,简清终于踩下刹车,将车靠边停了下来:“乔暮,你知道言非白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我吗?” 乔暮只是径直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抱歉,我上次欺骗了你,我和非白的决裂,不仅仅是因为一张照片。”简清看向前方,嘴角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当年我们几个人关系很好,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唯独非白,似乎总有满腹心事,我很好奇,所以我问了写意。” 于是在一个深夜,当他们再一次从酒吧里找到烂醉的言非白后,简清彻底地愤怒了,他一把勒住言非白的衣领:“言非白,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至于你要死要活每天把自己泡在酒缸里吗?就算是你对不起她,你躲了这么远,也够了吧!” 说着,简清搜出言非白的钱包,抽出最里层的一张照片。 “还……还给我!”言非白踉跄着上来抢。 “嘶”的一声,照片被撕成了几片,言非白趴在地上,慌乱地拼着照片:“碎了,碎了,碎了……碎了!” “碎了就碎了,正好重新开始,那种女人,她害死了你前女友不说,还……” “住嘴!”言非白站起身,双眼血红地看着简清,“我让你住嘴!” 言非白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朝着简清扑了过去,众人拉都拉不住……那之后,简清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言非白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乔暮,当时我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骂了你。”简清看着被车灯照亮的黑暗,“当时我以为,非白是因为前女友的死才会萎靡不振,可是我错了,我们几个人都错了,他放不下的,从来都是你。” 是吗?乔暮苦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还有一件事,乔暮,五年前,你实习当记者的时候……” “简清,不要再说了。”乔暮打断了他的话,疲惫地道,“我好累,到了墓园叫醒我。” 透过后视镜,后座上的人闭上了眼睛。简清叹了一口气,下次再告诉她吧。 下车时,夜风已经很凉了。 简清看着黑黢黢的墓园,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你确定不要我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谢谢你送我过来。”乔暮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心灰意冷地薄凉,“不要打给言非白。” 简清被那股情绪蛊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十一 决裂 乔暮的手机和钱包都在酒店里,她还穿着晚礼服,她甚至连自己的西装外套都没有拿……言非白的嘴角抿得死紧,她会去哪里? 简清?冯萧?她自己家?他们的家? 这些名字一个个的在他脑海里浮现,又一个个被否定掉了。相互陪伴这么多年以来,言非白知道,乔暮是那种一旦受了伤害,就会躲到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等她的防护盔甲再度毫无破绽的时候,才会出来……到那个时候,她就会恢复往常一样,笑得不漏痕迹,但却和你拉开远远的距离,远到即使她就在你的身边,你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哧——”言非白一个急刹车,车狠狠地停在了路边,车灯一闪一闪,却怎么也照不穿眼前的黑暗。他颓然地靠向椅背,当年乔暮母亲过世时的情形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夜晚,当自己发现乔家着火的那个夜晚,他想都没想,第一时间冲了进去,他救出了叶晨夕——他的前任女友,当他预备再度冲进去救人的时候,跟在他后面的言父言母死死地拉住了他:“非白,非白,你冷静一点,火势太大了,你冲进去也只会送命的……” “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他声嘶力竭地踢打着,挣扎着,但一个少年怎么能挣脱开死命拉住他的父母。两眼看着那火苗越来越大,大到连隔壁的房屋都已祸及,大到那扇门已经完全进不去了。 没有人知道在那场大火里,乔暮一个小的姑娘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消防员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呛入了大量的浓烟,陷入了昏迷中,整个背部严重烧伤,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年多…… 乔伯母! 言非白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猛打方向盘,向乔暮母亲所在的墓园飞速驶去。 言非白并没有进去,只是将车停在了墓园门前,一个人静静地坐再驾驶座上抽烟。烟雾缭绕的安静中,仿佛可以让人看清很多自己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他知道乔暮此刻肯定是抱膝坐在乔母的幕前,不哭,也什么都不说,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 这么多年了,言非白见过在乔母墓前痛哭的乔暮,发脾气责怪母亲留下自己一个人的乔暮,但是从三年前开始,乔暮只是静静地坐在母亲的墓前,什么都不说,一坐就是一整天。 每一年乔父的生日,他都会让人送昂贵的礼物过去,但是乔母……言非白却一次也没有来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如果,如果当年的自己再坚强、再勇敢一点,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砰砰砰”有人敲着自己的车窗。 言非白回过神,果然乔暮是在这里。他连忙灭掉手中的烟,摇下车窗之后,这才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乔暮貌似无意地躲过他想要扶住自己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不介意车里的烟味,然后坐到后座上,神色里看不出什么异常。 言非白伸在半空中的手愣了一下,一股怒火突然从心底冒起,毫无缘由。 上车,狠狠地关上车门,开车,回家。 车速飞快,但是坐在后面的乔暮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户外,仿佛在想着什么,一言不发。言非白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方向盘上的双手也越握越紧。 “非白。” 身后的人突然出声了,言非白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 “谢谢你来接我,我刚刚还在想,自己今天不会要走回去吧。”后视镜里,乔暮轻轻地笑了笑。 “不用。”车已经到了市区,正是下班高峰期,言非白狠狠地狂按喇叭。 私底下的言非白其实非常低调谦和,到什么程度呢?比喻吃饭,他也会乖乖地排队,即便有人插队,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乔暮问他为什么不阻止的时候,他只是说了三个字“不值得”,不值得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这是言非白的处事法则之一。 所以很明显,此刻的言非白是在生气,乔暮也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释,可是怎么解释呢?在商场上利用自己?可是如果只是让两个陌生人有机会坐在一起喝杯酒都叫利用,那利用的界定也太低了;或者是自己为什么中途不打招呼就“逃”了出来?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他和黄芸站在一起的男才女貌……更何况,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她本来就打算看看妈妈的。 电话铃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后视镜里乔暮地欲言又止。 黄芸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不停地跳动,同时,车流已经开始移动了,言非白没有理会手机,只是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手机响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但不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再度响了起来。 乔暮看向言非白冷峻的侧脸,认命地半直起身子,拿过言非白的手机,按下接听键,还未等她开口,对方兴奋地声音便传了过来:“非白,内鬼抓到了,你肯定猜不到是谁!盛鼎hr的黄经理……” 内鬼?hr的经理?也就是……黄叔叔?原来,他这么长时间的铺垫,煞费苦心地将自己手上的case交由黄芸,是为了抓盛鼎的内鬼。那么自己呢?如果说这场盛宴只是一场秀,那这背后的真实目的和意图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 乔暮愣住了,任由一只大掌接过手中的手机。 “好,我知道了……嗯,找到了,我回去打给你。” “停车。” “乔暮……” “停车!” 言非白看了一眼状态外的乔暮,终于叹了一口气。 “哧——”的一声,车停在路边,还未停稳,后座上的乔暮已经打开了车门径直下了车。她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背后那大片骇人的烧伤。 那一片伤疤跟了乔暮十年了,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能力去掉,而后来,是乔暮不愿意去掉。言非白曾经开玩笑说可惜了那么漂亮的背,不能穿露背装了,乔暮当时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意味不明。 其实言非白怎么会不明白乔暮不愿意去掉疤痕的原因,只是,她从来不说,他也便当做从来不知道罢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本应是浓郁的黑却被五色的夜灯照亮,不远处的路旁,卖东西的小商贩正在扯着嗓子叫卖,擦肩而过人群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赶往那个叫“家”的地方。 乔暮抱紧双臂,不停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面对言非白,不然,她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来。虽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在言非白完全的相信范围之类,但是亲自确定这个事实却还是让乔暮觉得空气稀薄,像是在六月天却掉进了冷得彻骨的冰窖,让人在最初的愤怒、恐惧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人群很拥挤,言非白艰难地跟在乔暮后面。突然,“砰”的一声,一个女人迎面撞到了言非白的身上,她怀里抱着的玩具顿时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赶紧道歉。 “没事。”言非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乔暮,然后蹲下身子帮对方将玩具捡起来,前后不过两分钟,等他再站起身来的时候,乔暮正呆呆地站在马路边上,准备过马路。 很多片段不停地在乔暮的脑海里翻腾,hr的黄叔叔,那个像是自己长辈一样存在的人,真的会是涉密盛鼎机密材料的人吗?她知道商场中有很多阴谋与手段,有些人为了获取敌对商家的秘方或者低价,别说安插一个内奸,甚至买凶杀人的都有,只是这些肮脏的事情言非白从来不让她知道,她也便假装自己从来不知道,可是,黄叔叔不是别人,从自己进盛鼎开始,便是他手把手教的,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说是自己在这一行的老师…… 他不相信自己,言非白,从来就不相信她乔暮。 承认吧乔暮,从十五年前开始,那个男人就再不没有全心全意地相信过你。从你骗叶晨夕说言非白喜欢的是自己,到你害得叶晨夕出了车祸,言非白的心里,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过你! 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拉住乔暮的左手小手臂,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了一步,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与此同时,一辆车擦着她的裙摆险险地开过,周围的人同时惊呼了一声,有担心地还不停地拍着胸口。 来人紧张地检查了一下她全身上下,见她毫发无伤,便不顾她的挣扎,蛮横地将她拉到人少的地方。 “乔暮,你过马路不看红绿灯的吗?”言非白气得败坏地松开她的手,但转眼见她一副还在状况外的呆愣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言非白脱下西装,将它轻轻披在乔暮的肩上,末了还细心地拢了拢衣领。 “非白,”乔暮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拉住言非白还在她颈项的大手,“刚刚电话里说的是假的是不是?” “你……” “黄芸说的是假的是不是?你告诉我,黄芸说的是假的!” “乔暮。”言非白拉住她的手。 在他的体温在触碰到自己的瞬间,一股酸味从心底一直冲到鼻子里,然后她的眼睛就湿润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乔暮试图平静地对言非白道:“黄叔叔的事情我不是给你解释过吗?他上次之所以出卖的公司的情报,是因为他的独生子生了重病,需要钱,所以他……” “乔暮,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他犯一次两次的错误我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和外人联合起来窃取盛鼎的机密,我绝对不会原谅。” “可是,内鬼,他不会是内鬼的!弄错了,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你们?很好,乔暮,你已经将自己划分到外人的行列了吗? 言非白冷冷地看向她,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你怎么知道?如果是你,你的孩子生了重病,急需一笔钱动手术,你会怎么做?你肯定也会像他一样,你……”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了言非白的脸上,瞬间就留下了一片红印。 言非白不可置信地看向乔暮,乔暮双手放回到膝盖上,背挺得直直的,低下头,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巴掌小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到她冷冷的声音:“道歉,言非白,你给我道歉!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言非白火大地抓住乔暮的双肩,这个女人居然打他,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他!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默默地跟他身后,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她永远都在原地,连一句争辩都没有,可是今天,她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和自己动手? “道歉,凭什么道歉?”言非白的语气冷得像冰,“乔暮,你只是我的未婚妻,盛鼎的事情我自己能够做主。如果不是我爸妈,在晨夕走之后,我们两个人不会再见面,更别谈订婚!” 原本低着头的人在听到这个多年不见的名字时猛地抬起头,一张小脸瞬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里的震惊和脆弱,以及恐惧藏都藏不住,还有些言非白看不懂的情绪,转瞬即逝。死死地咬住唇,乔暮往后躲了躲,避开了言非白的手,她重新低下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言非白的笑在热闹的街灯下,显得恍惚而遥远,“那么我呢?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不是同样怪我只救了晨夕?这么多年了,你在心底……不是一直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我当时没有救乔伯母。” 乔暮震惊地看向言非白,而后又低下头,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言非白抬起乔暮的下巴,看到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苍白一片,“乔暮,你躲什么?怕什么?该躲该怕的人应该是我不是吗?这么多年了,你躲我躲得那么辛苦那么累,我却装作看不见,依旧想将你留在身边,我……”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啊……可是非白,求求你不要再往下说了,你的表情,就像随时会哭出来……乔暮闭上眼睛,而后往前,轻轻地抱住了言非白。 言非白一愣,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求求你,不要再往下说了……” 言非白,我一直以为时间是这世间最好的利器,能够让人忘掉所有的爱和恨。 我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够记得我在你身边的好,从而忘掉叶晨夕是因为我……而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在当年的那场火宅中,你第一时间救的不是我和妈妈,而是叶晨夕,我一直劝自己不要恨你,一直对自己解释说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是救离门最近的人,可是言非白,我不能原谅你,就像你不能原谅,叶晨夕是因为我死掉的一样。 说出来了,这么多年以来,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从来不会提及的禁区自己就这么闯了进去。 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言非白不懂今天的自己为什么这么急躁,是那一巴掌?是乔伯母的忌日?还是,最近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言非白都知道,这一次的爆发是长期累计起来的结果。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叶晨夕,避开乔伯母,避开乔暮背上那条丑陋的疤痕。两个人相互取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彼此依靠前行,可是现在,这一层面纱给揭开了。 “非白。”乔暮直起身子,很安静地道,“我们分手吧。” “当当当——” 乔暮的背后,是a大有名的旅游景点,英式建筑上的大钟缓缓地敲了十下。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群都在急匆匆地赶着回家,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他们,正在最平静语气说着最伤人的事情。 分手? 言非白的心跳顿时漏掉一拍,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分手?她说分手?居然跟他提分手! “叔叔和阿姨那边我会去说的,你不用担心。工作上,基本上重要的case前期工作我都做好了,只需要后期跟进,另外,周丽云的公关能力不错,我觉得她接替我的位置的话……” 言非白听着她清楚明晰地交代着离开后的后续事宜,呼吸越来越沉重,他扣住乔暮的手,恨恨地道:“你早就计划好了的是不是?你早就计划着想要离开是不是?” 乔暮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向人群:“非白,你原谅不了我害死了晨夕,而我,同样原谅不了你最先救的不是妈妈。” 言非白颓然地松开手:“对不起,当年我……” “我一直都懂你的愧疚,我也一直都在利用你的愧疚。”乔暮放后放松着身体,看着言非白身后的流光溢彩,即使是这个时间点,这个城市也如此的热闹,可是即便再热闹的风景,她这些年以来,心中始终有一个地方是空的,风一吹,便冷冷地疼,“我恨你,恨你为什么没有先救妈妈……妈妈其实是我害死的吧,如果不是我的提议,那天我们就不会在家里给爸爸准备生日晚餐……还是有叶晨夕,如果不是我……我是凶手,非白,我才是凶手……” “乔暮,不是的,不是你的错……”言非白艰难而又苍白地安慰着面前的乔暮。 人,如果可以无心多好,那么他就可以认为,乔阿姨的死,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去救她,而是因为火势太大;叶晨夕的死,不是因为乔暮的原因,而只是一起车祸造成的。 “不是我的错?”乔暮的脸上又露出了言非白害怕的迷茫,“那是谁的错?你吗?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救叶晨夕,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因为她你喜欢她,你爱她,而是她离逃生的门最近,你看,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可是非白,我却一直不能原谅你最先救了她,你只救了她……” 当年那血红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了言非白的面前,乔伯母的烧焦的尸体,小小的乔暮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叶晨夕的死…… 言非白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每当乔暮害怕的时候,自己便会牵着她的手。可是现在,两个人之间仿佛有巨大的一层隔膜,任凭他怎么伸手都够不到。这么多以来,他知道乔暮一直都在自己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己拥有过她,她永远都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和她,都把自己锁在了过去,他们之间最美好的一部分,随着那场大火,随着乔伯母的死,随着叶晨夕的死,留在了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乔暮,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言非白抽出烟,但一想到乔暮讨厌烟味,又放了回去,“晨夕的死,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怪过你。” 乔暮笑了笑:“非白,你真善良。” 善良到现在还愿意为了安慰我而撒谎,就是因为你这种温柔,这么多年,即便知道你不快乐,我也不愿意放你走。 “如果我当时及时冲进去,乔伯母也许不会死,而你,也不会在医院躺了一年多……”言非白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靠在了身后的电话亭上,“所以乔暮,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 白色的老人头t恤配上黑色的修身西装,仿佛时装秀上的压轴男模一样。可是那么漂亮的男人,嘴里却说着最伤人的话。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放自己在她身边,是为了赎自以为的罪? 乔暮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瀑布似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恨恨在空中一抖,然后又收拢,安静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一直以为,这些年,即便言非白从来爱过自己,可是,他至少是喜欢自己的,他们的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还有他对自己的信心和体贴,那些细微末枝、让她冰冷的心能够感动的细节……她一直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即便那种感情不是爱,可是,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可是,她想错了。从赎罪出发的感情,最终又怎么会爱? 言非白看着乔暮眼中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受伤,心头一钝,下意识地上前的一步,可是面前的人仿佛看到什么怪物,本能地避开了他的触碰。抱紧双臂低下头,乔暮低低地道:“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求?他们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作为自己,最起码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乔暮从未求过自己什么,言非白眼睛暗了下去:“……你说。” “黄叔叔的事……能暂时往后押一个月吗?” “好。”没有丝毫犹豫,言非白回答道。这是补偿吗?不是;是善良吗?也不是,作为一个商人,作为一个成功商人的言非白,在商场上,从来没有所谓“善良”的这种特性。那么,这种牺牲集团利益的承诺,到底是为了什么? 乔暮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道:“我们回去吧。” 言非白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好。” 但是,言非白没有想到乔暮所谓的“回去”,是指搬家。当乔暮从客房里拉出两个行李箱的时候,言非白刚吞到咙间的水哽了一下,最初的震惊过后,便是接踵而来的愤怒。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握住杯子,言非白的眼神暗了下去。他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乔暮:“你,早就准备好了?” 乔暮看着言非白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道:“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卡擦”一声脆响,紧接着,有鲜血从言非白的五指中流了出来。 “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很多年以前,叶晨夕,他当时的女朋友,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她笑着开了口,她的笑容真美,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言非白依旧记得那个笑容,仿佛是五月阳光下,伫立在阳光海岸的树,遥远而又梦幻,她说:“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爱的人不是我。” “不,我——” “嘘——你听我说完。”叶晨夕伸出食指,轻轻地放在他的嘴唇上,“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不是那种想一辈子在一起的喜欢。与其到时候你明白了甩掉我,还不如我先甩掉你。” “晨夕……”当时的言非白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也非常不想和她分手。第二天,在他想着怎样能全心全意挽回女友的时候,发生了那起可怕的火灾! 火灾后,乔暮住院了,她患上了抑郁症,不和任何人讲话。在医生的“不要给她任何美好事情都不会持续”的建议下,他们始终是以情侣的状态出现在乔暮的面前,照顾她,陪伴她,而那个时候,他们实际上,已经分手了。 叶晨夕虽然没有出事,但在那场火宅里她也是死里逃生,她的精神和心灵也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能承受那种生死考验。在和言非白共同照顾乔暮的日子里,叶晨夕也在定期地看心理医生……直至她被乔暮骂了出去,出了车祸…… “非白!”乔暮本能地想要冲上前去给他包扎。 “不要过来。”言非白低下头,带血的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非白……”乔暮往前走了两步。 “我让你,不要过来。”言非白看着乔暮,一字一顿,那眼神仿佛冬日里的一潭深水,冷气侵人心髓。他手上的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毯上,氤氲出一片暗红。 “哐——”的一声,等乔暮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外的车已经发动了,言非白离开了。 双腿一阵无力,乔暮坐到了地毯上。 车速越来越快,车窗外的人和光亮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外后退。 叶晨夕的那句“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混着着乔暮刚刚同样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响起。 晨夕看着他,笑颜如花:“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乔暮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薄唇轻启:“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非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 前方的车辆越来越少,光亮越来越暗。直到隐隐听到海浪的声音,言非白才发现自己竟然开了这么远。熄火,下车,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车灯的光亮。 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终于将手中的烟点着,辛辣的味道刚入口,言非白便接连呛了几口。 分手?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乔暮分手。 即便当时在一起,是父母硬性要求的——即便是自己的父母都认为,自己只救了女朋友,从而觉得愧对乔暮,尤其还有一个乔母的死血淋淋地摆在他们面前。那个时候乔暮刚出院,乔母过世,至于乔父……乔暮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他,订婚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确定下来的——当然父母对外界会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的,他最初答应和乔暮的订婚,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爱。那个时候晨夕刚走,乔暮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和乔暮订婚,是父母答应唯一的儿子离开身边五年的唯一条件。 “非白,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男人,该背的责任一定要背。”送他离开机场时,言宗南拍了怕他的肩膀,最终只是搂着不住哭泣的妻子,看着儿子上了飞机。 可是即便如此,言非白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乔暮会离开自己,走出自己的世界。他习惯了她一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整个世界里只有自己。他讨厌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男人,他恨不得她能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可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的美丽,发现不了她的好。 言非白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爱着乔暮。 原来,怎样去爱人,并不是我们天生就会的能力。 晨夕当年就应该是知道的吧,只是,在自己都不明白的当时,晨夕是怎么会知道的?是每次约会自己一定会拉上乔暮?还是每次的礼物都是双份?或者……烟蒂烧到手指头,痛得言非白一阵颤抖……自己从来就没有单独想起过晨夕这个念头? 十二 大火 大凡是人,总会有这样的时候:下次有时间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或者下次有机会再来解决这件事情吧。可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二天,当言非白正在主持高层会议的时候,突然秘书闯了进来:“言,言总,不好,出事了。” 是乔暮。 黄兆兴将乔暮锁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并且说言非白非要至他与死路的话,他就和乔暮一起同归于尽。 乔暮不相信黄兆兴是盛鼎的内鬼,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黄兆兴,自己像老师一样的人居然将集团的内部资料泄露了出去,同时也是不想在例会上和言非白碰面,所以一到公司,便去了黄兆兴的办公室,试图想赶在言非白之前将事情弄清楚,看有什么补救方法没有。 可是,她错了,她一进黄兆兴的办公室便闻到了一股汽油味,等她本能地想出去的时候,门已经锁住了,黄兆兴正站在门口。厚重的黑眼圈和眼睛里面的血丝显示他可能一夜未睡,乱七八糟的头发,皱皱巴巴的西装,都显示着黄兆兴正处于极端偏激的状态。 “黄伯伯……” “我就知道你一早会过来的。”黄兆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拿着打火机的右手有些颤抖,“对不起,乔暮,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黄伯伯,您冷静一点。”乔暮试探让他放下手里的打火机。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汽油的味道,只要打火机一着,后果将不堪设想。乔暮的手指紧握成拳头,尖利的指甲恨恨地戳进了双手手心。十岁那年的记忆在她面前若隐若现,她似乎听到了妈妈在喊她的声音……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黄兆兴胡乱挥动着双手,脸上的表情恐惧而又绝望,“谁都知道‘内鬼’的名号传出来的后果会是怎样!以后哪家公司还会要我!没有钱的话,小杰,小杰的病怎么办?言非白既然做得这么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黄伯伯,只要您放下打火机,您的事情我去和非白谈。”乔暮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勉强地劝解着黄兆兴。火,大片大片的火,当年带走母亲的那场火!背部的伤痕有着细微的疼痛,但慢慢的,那股疼痛感变成了火吻时的灼伤感。 幻觉,乔暮,一切只是幻觉。乔暮死死地咬住唇,脸色苍白一片。 “不!我要自己和他谈!你,坐到办公桌后!”黄兆兴晃了晃手中的打火机,待乔暮坐定,立刻拿出绳索将她捆在椅背上,然后拨通了内线电话:“让言非白一个人来我的办公室……乔暮在我这里,告诉他,如果不想后悔的话就赶快过来!” 很奇怪,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乔暮反而想起了五年前第一次来这个办公室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自己同黄兆兴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哦,是了,黄伯伯笑得很和蔼,对冷伯伯说:“这就是非白的那个宝贝丫头?” 冷伯伯在一旁笑着点头。 可是,黄伯伯,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是言非白的“宝贝丫头”,从来都不是,所以,你想绑架我威胁言飞白,让他答应你的要求,应该会很难的…… 言非白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乔暮被捆绑坐在办公桌后,毫无血色,黄兆兴拿着打火机站在她的身旁,一脸癫狂,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道…… “言非白,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顾乔暮的死活了!”黄兆兴哈哈大笑。 “你想怎么样?”言非白皱眉,他的目光从乔暮身上一扫而过,落到了黄兆兴那张骇人的脸上。 “很简单,对于你来说,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不要对外宣布我是‘内鬼’的消息,我会辞职,‘盛鼎’的资料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不行。”言非白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道。 黄兆兴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快,尤其是他的女人还在自己手上的情况下。 心里最后一点希望被这两个字压垮了,黄兆兴仿佛看到了以后灰暗的日子,没有工作,没有钱,儿子小杰只能在病床上一天天的等死,直到他再也叫不出爸爸,直到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儿子,他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不行,这些人不让他好过,他也绝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黄兆兴双手拿着手里的打火机,大拇指颤抖着,按下去,只要按下去,按下去,这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威胁,没有挣扎…… “按啊,你怎么不按?”言非白走了进来,并且随手关上了门。保安已经将大部分员工疏散出了盛鼎,现在整层楼,加上门外的人,顶多就十来个人。 “你……你不要过来!”黄兆兴后退几步,直到乔暮旁边。 “按下去,一切都解脱了,你的工作,包括,”言非白顿了一顿,“你的儿子。” “小杰……”黄兆兴的嘴唇翕动着,拿着火机的手也不停地颤抖。 “黄伯伯,看在您是盛鼎老员工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言非白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让你偷取盛鼎资料的是谁?” “我……” 乔暮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上衣的衣角,背部的灼烧感越来越真实,真实到她已经觉得有一股火苗顺着她的背部往上爬,脖子,耳朵,脸颊……不行,忍住,在言非白问出幕后黑手出来,自己一定要忍住。 言非白不经意地瞟向乔暮,眼神一暗,放在膝盖的无指慢慢地握成了拳,随后又随意地松开:“我会付小杰所有的医疗费用——一个名字换你儿子的生命,划算吧。” 黄兆兴明显犹豫了,拿着打火机的手也慢慢、慢慢地往下落,突然,他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凶狠无比,拿着打火机退到乔暮身边。 言非白脸色一滞,站了起来。 “啪——”黄兆兴按着了打火机,在乔暮面前左右晃动着:“乔暮,不要怪伯伯,伯伯也是没有办法……” 乔暮忍住那股越来越接近心脏的恐惧感,她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着“救命”,四周的声音和图像在慢慢地消失,她凭借着最后的意志力倒,不让自己倒下去,因为,只要自己一倒下去,黄伯伯,就一定不会被放过了…… “黄兆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戾气。 “怎么?心疼了?”仿佛终于抓到了敌人的弱点,黄兆兴哈哈大笑。 “放下打火机!”言非白一步一步地逼近。 随着他的动作,黄兆兴手里的打火机也越放越低……双方都在赌,堵对方的底线到底是在哪里。黄兆兴的筹码是乔暮,言非白的筹码是小杰。 只剩下绝望的人是很恐怖的,尤其是性格冲动的人,因此,当言非白距离黄兆兴只有两米时,他勒住乔暮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下打火机。” “……对不起,乔暮。”黄兆兴在乔暮耳边叹息似的道,然后“啪”的一声,将打火机点着,丢在了地上。 火苗落地便着,瞬间便连成了大片噬人的红,整个房间的温度高得吓人,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火,好大的火……”乔暮呆愣地坐在椅子上,她想逃,可是有什么的东西压在她的腿上,她动都动不了。不远处,母亲正朝她爬来…… “滚开!”言非白在着火的第一时间踢倒了黄兆兴,抢到了乔暮身边,同时朝着门外冷声道,“还不快进来灭火。” “是……是!言总!”门外的保全还未对办公室瞬间起火的状态反映过来,听到言非白的声音,便立刻拿着灭火装置跳了进去。他们接到命令躲在门外,谁知里面竟真的起了大火。 “乔暮,乔暮!”言非白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她眼神里的浑浊让他突然有点不安。他只是想问出黄兆兴背后的主使者,哪知道黄兆兴软硬不吃,甚至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不过,他也作了完全的准备,保全已经上来了,这场火很快就可以灭掉了。 乔暮却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只是一脸惊恐,不停地喊着火。 言非白的心顿时钝钝的一疼,他蹲在乔暮面前,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火已经熄了,乖,你看,已经没有了。” 然而乔暮却只是嘴角翕动着:“火,好大的火,妈妈救我……” 言非白愣住了,他抬起头,眼里的神色看不分明:“乔暮?” 不要两分钟,办公室的火已经熄灭殆尽,只是大块大块的漆黑,显示着这里刚刚经历着异常骇人的火灾。 “言总,那黄……黄经理……”保全怯怯地道,总经理的脸色好难看,可是他们真的已经很快了。 “……放了他,不要报警。” “是。” 乔暮疯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乔暮缩进了一个自己的世界里,变得很小很小,她被困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出不来。 言家私宅里。 言非白的死党之一,全国顶尖的神经科医生池立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乔暮,示意言飞白出去谈。言非白帮乔暮整了整被角,而后看了她一眼,这才带上门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情况很严重?”言非白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水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目前来看,是的。”池立严肃地点了点头,“当年的火灾对乔暮的伤害太大,虽然她很少说,但是背部受伤,在医院里躺了一年是事实,另外,她的母亲也在过灾中过世了……今天的火宅是诱因,让她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场景里。” 池立抬起头:“非白,乔暮对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心怀愧疚?” 言非白闻言抬起头,眼神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楚:“怎么说?” “当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猜测。”池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被困在某个时间段,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她不能忘怀,根据乔暮这个情况,多半是她对母亲的死亡感到愧疚,当然,也有害怕的成分在里面。” “……那如何让她恢复正常?” 池立翘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非白,乔暮已经有前期精神失常的症状了……”看着对面的男人放在膝盖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池立的嘴角有了深深的笑意,“所以我建议最好是住院治疗,这样对……” “不可能!”言非白打断他的话,站起身子,“我不会送乔暮去医院的!” “那就送她回她父母家。” “不行。” “言非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照顾她?”池立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也说,在乔暮出事之前,她刚刚像你提出过分手,而你,也没有否认。” 言非白痛苦地埋下头:“如果我不是一心想要抓出幕后黑手,黄兆兴也不会绝望地拿乔暮来威胁我,更不会想要放火同归于尽……” “非白,不是你的错。”池立拍了拍言非白的肩,继续道,“可是你工作这么忙,怎么照顾她。要知道,对付这种病人,最重要的就是细致入微的照顾和关心,你必须注意她每时每刻的情绪,当她需要你的时候,你要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我会照顾好她的,直到她康复。”言非白抬起头,目光黑暗,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她康复之后呢?继续之前的分手?非白,乔暮这个情况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知道。” 池立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站起身子,“我还是建议进行催眠治疗,找出她的心结,才能让她彻底走出来。” “可是你也说过或许会有副作用。”言非白拿出一支烟想要点上,可是由于手在颤抖,半天都点不着。 “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池立拿过言非白手中的打火机,帮他点上,“回来的,说不定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乔暮,但是,也有可能大出你的意料之外。况且,即便有副作用,也比她现在的情况好。” 是吗?即便有副作用,也比她现在的情况……好吗? “什么副作用?” “这我可说不准。 池立直到很多年之后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言非白的表情,那个在商场上从来不直到惧怕为何物的男人,居然在他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了“担心”和“恐惧”的表情。 “非白,事情怎么发展我们都不知道,乔暮这个样子可能只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可是,如果她始终把自己关起来,那么,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一辈子。你考虑好。”池立拍了拍他的肩,叹了一口气,离开了言家。 言非白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事情,怎么会成这样。他当时,真的只是想吓一吓黄兆兴,让他供出幕后的主使而已,他不直到会伤害到乔暮,更没有想到乔暮对当年那场大火的后遗症居然一直都在,而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妈!妈!” 卧室里,乔暮的尖叫声突然地响起,打破了言非白的沉思。言飞白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卧室。 乔暮整披散着一头黑发胆怯地缩在床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双手紧紧地将被子抱在胸前,嘴里喃喃自语:“妈,妈……” 言非白感觉心口一阵钝痛,他缓缓地迈步上前,坐在床边,伸手将乔暮轻轻地拥进怀里:“乔暮……” 怀里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愣,而后猛地推开他,再度缩回到床脚,远远地打量了他几秒钟,不确定地道:“小白?” 小白?这是从小到大乔暮对自己的昵称,自从十五岁那年,自己明确表示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傻,像一只狗的名字时,乔暮就再也没有喊过自己小白了,想不到乔暮一直都记得。 “是,是我。”言非白沙哑地开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拥挤在他的喉咙口了,让他的鼻子酸酸的。 “小白!”确定是他之后,乔暮猛地扑了过来。言非白的身体受到冲劲,稳了一秒,这才搂住怀里的人。 “妈……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能救到她……” 言非白反复地着说着这三个子,胸前有一大片的湿润感,怀里的人,是在哭吧。这么多年以来,乔暮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每当言非白回头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管自己多么过分,她也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乔暮哭了有半个小时才慢慢地停下来,由于哭得太狠,还不停地抽泣。言非白用纸巾帮她擦着眼泪,拇指心疼地划过她红肿的眼,轻叹一口气,言非白揽乔暮入怀,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发顶上,大掌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怀里的人,起先还时不时抽泣一两声,过了一会儿,便发了均匀的呼吸声。 言非白用额头试了试乔暮额上的温度,将她轻轻地放平到床上,仔细地盖上了被子。放在台灯上开关上的手指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没有没有按下。 盛鼎集团的员工最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言总经理和乔经理的感情似乎有了质的飞跃。从很久以前起,他们两个人虽然就是未婚夫妻,但是貌合神离的感觉比较重,但是最近,言总和乔总天天同进同出,而且乔经理好像女人了很多,非常依赖言总经理,言总经理也非常宠溺她,而且,言总经理最近也没有传出什么绯闻了。 当然,还是有少数人知道内情的。 盛鼎19楼,总裁办公室。 池立蹲在乔暮面前,和颜悦色地道:“乔暮,最近有没有做噩梦啊?” 乔暮看了看眼前的人,往言非白身边靠了靠,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那都是梦而已。” 乔暮侧过头,看了看言非白,见言非白点头,这才跟着对池立点了点头。 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池立没好气地白了言非白一眼:“你们家这丫头防备心也太重吧?” “防备心重,这样才不容易被拐。” 言非白拉起乔暮,温柔地对她道:“隔壁房间有电视和电脑,去玩吧。” “嗯。”乔暮看了他一眼,迈步便想走,但脚步一顿,手心被人拉住了,她疑惑地回头。 言非白将刚刚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递给她:“看电视的时候盖在身上,不要着凉了。” 乔暮点了点头,进去了里面的小房间,不一会儿,便有电视的声音响起。 “她还是不说话?”池立看着言非白,他的目光直到乔暮进去之后才转回。 “嗯。”言非白皱着眉头坐到办公桌后,“除了第一天晚上叫了‘妈妈’和……” “和什么?”这小子的脸居然难得的红脸了,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小白……”言非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小白?”池立愣了两秒,哈哈大笑,“小白?小白!哈哈……” “小声一点。”言非白看向乔暮所在的房间,幸好那边没有什么反应。 笑完了,池立严肃地对言非白道:“不开口就说明病人……” “乔暮。” “什么?” “不是病人,是乔暮。”言非白执拗地道。 池立看着言非白,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明乔暮还是走不出她母亲的死亡,她对母亲的死亡有很深的愧疚感,所以,你最好多陪陪她,不要让她一个人,试着让她说话,多做一些能够引起她情绪变化的事情,最好是她平时经常去的地方,也可以多见一些她平常喜欢的人。” “这样她就可以恢复了?” 池立拍了拍言非白的肩,只留下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套间的小房间里,电视机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再也没有乔暮的笑声掺杂期间了——她其实是很喜欢笑的一个人,尤其是在看电视电影的时候。 午饭时间。 乔暮看着满桌子的菜,吃了两口,轻轻地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言非白拿起筷子递到她手里,“来,尝尝这个。” 乔暮放下筷子,摇了摇头,眼神木讷。 “那乔暮想吃什么?” 乔暮还是摇了摇头。 “来吃一块鱼好不好?剁椒鱼头,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来——” 没有动作,这次甚至连摇头的动作都没有。言非白看着眼前的乔暮,突然火冒三丈。他大手一挥,顿时,“砰”的一声,桌上的饭菜泼洒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乔暮一愣,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言非白。 “你怕我?”言非白狠狠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乔暮,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不过一场小火而已,就让你困在那件往事里出不来!你不是很坚强吗?即使我在外面找女人,夜不归宿,你也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你不是很坚强吗?那么现在这幅柔弱的样子是给谁看!” 大掌中的手腕轻轻的颤抖着,虽然只是很微小的幅度,但是言非白还是感觉到了,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眼睁睁地任着乔暮躲了开去。 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言非白双手狠狠地盖住自己的脸,刚刚,他是在干什么,乔暮是病人,她暂时生病,暂时找不到自己了,她唯一认得的人是自己,自己却还冲她发脾气…… “乔暮,对不……”言非白站起身,往乔暮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出话,那个一直以为紧紧跟在他身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都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乔暮,正趴在地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地上的米饭。 这么多年以来,言非白一直都知道很混账,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混账过,混账到他恨不得狠狠地煽自己几个耳光! “乔暮,别吃了,别吃了……”言非白单跪在乔暮面前,眼睛酸涩地抓住她的手。 但乔暮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仍旧一口一口地吃着刚刚被他扫下来的米饭。 “求求你,不要再吃了。”言非白的泪落了下来,炙热的泪珠砸在乔暮的手臂上,让她抬起了头。 “不要再吃了,求求你不要再吃了。”言非白紧紧地搂着乔暮的肩,整个人靠在她的肩上,直到那瘦削的双肩仿佛变了形,“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太着急了……” 过了好一会儿,背后有一双手,慢慢地拍打着言非白的背,言非白抬起头,乔暮看着他的眼神躲了一躲,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原谅我了?” “嗯。” “以后不准怕我,我再也不会对你乱发脾气了。” “……嗯。” “饿了吗?” “嗯。” 言非白起身,顺便将乔暮抱了起来:“既然特制的饭菜你不喜欢吃,那咱们去吃食堂?” “嗯。” 池立说过,想要康复,最好让乔暮多去平时去的地方,多见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喜欢的……人吗? 此刻正是员工用餐的时候,盛鼎食堂里,人声鼎沸。 “总经理。” “乔经理” ……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出来。谁都没有想到自家大boss会来食堂吃饭,而且还牵着乔经理的手。 “感情真好。” “真是羡慕嫉妒啊。” …… 看到这么多人,乔暮不由自主地朝言非白身边靠了靠,言非白拉住她手掌的手,安慰似的紧了紧。 “大家不用在意,继续吃饭吧。乔经理想要体验一下伙食,据说有人嫌菜谱不好,我们来看看要加点什么菜色好。”言非白冲大家眨了眨眼,大家顿时笑了起来。 人群也随之散了开去。 打好饭菜,言非白带着乔暮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相对与乔暮,自己来这个食堂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是没有想到,第一次陪乔暮在食堂里吃饭,居然是这种情况。 乔暮摇了摇言非白的手臂,打断了他的出神。 “怎么了?” 乔暮指了指餐盘里的豆子,然后摇了摇头。 “不吃这个吗?” 点头。 “不行,这个有营养,一定要吃。”言非白板下脸。 乔暮皱起眉头,仿佛在考虑。 “这样,如果你统统吃掉的话,待会可以多吃一支草莓冰激凌。” 乔暮自从变小了之后,很多的喜好才明晰起来,比如非常喜欢吃草莓冰激凌。言非白甚至觉得,自己是从乔暮变小了之后才真正了解她。 明显是受到了诱惑,乔暮的筷子在餐盘上空顿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放到了豆子上面。 言非白笑了,轻轻地拍上她的发顶:“乖。” “非白。”有一个人影在对面坐了下来,是黄芸。 言非白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夹了一块鱼,小心翼翼地剔除掉里面的刺后,才放到乔暮的碗里。 乔暮没有动筷子,只是疑惑地看了看黄芸,又看了看言非白,然后拉着言非白的衣角,往他的身边靠了靠。 “没事,这是我的朋友黄芸,你见过的记得吗?” 乔暮摇了摇头,言非白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自己乖乖地吃。” “难得见你这么温柔。”黄芸调侃道,然后伸出手,捏了捏乔暮的脸,“终于摸到你了,小乔,你的皮肤是怎么保养的,滑滑嫩嫩的,好好摸。” 一口饭还在嘴里,乔暮愣了两秒,下意识地躲开了去。 言非白哭笑不得,拍下黄芸的手:“你找我有事?” “听说乔暮不大好,所以过来看看。非白,能把乔暮借我一下吗?” 言非白立刻皱眉:“为什么?” “简清想要看看她,知道找他找你开口你不会同意。就待一会,在对面的咖啡馆,一个小时候后,我保证把她送回去。”黄芸伸出五指发誓。 “你们俩……”言非白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向她,“简清行动了?” “嗯。”黄芸点了点头,有点苦恼又有点甜蜜,“每天围追堵截,无时无刻都在,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你的决定呢?” “我从不否认,对于他,我没有太多的抵抗力,甚至上次那件事之后……”黄芸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非白,我不会骗自己,想要的,我会把握,只是,结果如何,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做一件事,曾经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如今学会了活在当下,不再纠结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这是好还是坏? 以前的黄芸爱得执著,爱得专一,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非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未来,可现在,她不要未来,只活在当下。 看来,简清要走的路,也还长。 吃完饭,黄芸在门口等另外言非白和乔暮,好半天不见他们出来,便回过身去看。 不远处,乔暮站在一个冰激凌机前不肯离开,言非白微微弯腰站在她的面前说着什么,门外的阳光射了进来,打在了言非白的背上,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乔暮在听完他的话后,微微地撅起嘴,把手递到言非白的手,跟着他一步三回头地朝自己走来。 黄芸叹了一口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患难见真情吗? “不要给她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点把她送回来,还有……”言非白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着,黄芸朝他翻了个白眼,牵过乔暮:“小乔,我带你去吃草莓冰激凌吧?” 原本想缩回的手在听到“草莓冰激凌”时,不动了,乔暮朝黄芸点了点头,露出浅浅的笑意。 “喂,不要再给她吃冰激凌了。”言非白突然有点后悔,让黄芸带乔暮出去。 那个女人却只是背朝着自己挥了挥手:“一个小时候后便给你送回来。” 盛鼎对面的咖啡馆,也是乔暮去过无数次的地方,黄芸和乔暮刚一进去,服务生便道:“乔小姐,好久没看到你过来了。” “是啊,我们最近比较忙。”黄芸打着哈哈,看向窗边,简清已经等了好久了。 咖啡,饼干,蛋糕,当然,还有一大桶草莓冰激凌。 “乔暮,你最近怎么样?”简清看着面前木讷的女孩,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眼里的忧伤和悲伤全都没了,此刻坐在他们两人面前的乔暮,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通眼神干净,有点自闭的小姑娘。 回答他的,只是乔暮一勺一勺地吃着冰激凌。 “简清,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吗?”黄芸趁机捏了捏乔暮的脸,乔暮往旁边躲了躲。 “记得,那是在医院,你站在非白的病床边,板着一张脸,说我们应该看好朋友。”回忆起往事,简清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讨厌你。” 那个时候,简清可以说是“夜店王子”,整天混迹在各种女人之间,但偏偏他还是个情场高手,常惹得人家姑娘牵肠挂肚,甚至还有人闹到他的公司,只为他睡完了别人不负责。 “我以前……是有些荒唐,那现在呢?”简清紧张地看着黄芸。 黄芸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起来。” “什么?”简清愣住了。 黄芸站起身,坐到了简清的旁边,乔暮的对面。 “小芸,你……”简清的心跳明显加速,有些激动地想抱住这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却没有想到,黄芸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僵在原地。 “乔暮,我不相信你真的把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连外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正吃着冰激凌的人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简清拉了拉黄芸,轻声地道:“你干什么?她是个病人。” “病人?”黄芸挑眉,看进简清的眼里,“经历过母亲在自己面前离世、好朋友因为自己车祸身亡,还有自己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这样的人,我不相信她的心理脆弱到一场大火,便能够把她击倒!” “小芸!”简清严肃地看着她,“如果你对乔暮有意见,可以等到她康复之后再说。” 这就是自己爱了多年的人,即便受再大的伤害都不肯放手,一直勇往直前的人,他居然,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放在桌上的左手微微地发着抖,黄芸用右手按住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正在吃冰激凌的乔暮道:“乔暮,当年,当我遇到言非白的时候,他可能准备自杀。” “砰”的一声,乔暮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她茫然地看向黄芸,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你说什么?”简清惊讶地道,然后又摇头,“不可能,非白那样的个性,不可能自杀。” 黄芸摇了摇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那一天,黄芸被教授训了一顿,心情很不好,所以一个人到楼顶,想静一静,结果,她看到了独自坐在天台上的言非白。黄芸一个很亲密的表姐是自杀身亡的,所以她能够感觉到那种绝望的气息和味道,当时萦绕在言非白身边的,便是那种让人不安的,似乎要将人拖到地狱去的味道。 因为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情,黄芸在距离言非白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了好久,直到凌晨两点,她困得不行了。 “嘿,大哥,想喝酒吗?”黄芸抖了抖已经发麻的脚。 言非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喊自己,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在哪儿,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体,然后慢慢地爬下天台。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那天的言非白是不是想自杀。言非白也从来没有和黄芸说过,那一天他在天台干什么,黄芸也从来没有问过。 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待黄芸便像是自己的亲妹妹。 是气味相投,还是报答黄芸的救命之恩?言非白不说,便没有人知道。 简清看向窗外,然后像失去全身大部分力量似的靠在椅背上,后怕地吸了一口凉气。按照黄芸说的那个时间推算,正好是乔暮在国内出事,自己藏起言非白护照和身份证的时候。 “也许是我夸大了那天的事情,可是乔暮,那天晚上,我陪着非白在天台上整整站了四个多小时,你没有看到那个时候的他,如果你见到过,就一定不舍得这么对他。”黄芸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乔暮,“自从我知道你的存在,我便很讨厌你,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你付出了多少,放弃了多少。你只是个自私的胆小鬼,以爱为借口,却连最基本的勇敢都不由,不彻底地放开他,却又不停地推开他!” “啪——”两行清泪从乔暮的面颊滑下,打在她面前的冰激凌上。乔暮伸出手,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够了小芸,我们明明说好,今天只是聊一些轻松的往事,看能不能帮助乔暮恢复。”简清打断黄芸,皱起眉,“而且,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真相,旁观者不要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去评判。” “如果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真相呢?”黄芸看向简清,眼里掩不去的悲凉一闪而过,随后翘起嘴角,“是不是活该付出的那一方痛苦一辈子?” “小芸……”简清下意识地去拉黄芸的手,对方却轻轻地推开她,看向坐在面前,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的乔暮:“乔暮,你如果想一辈子躲在壳里,你一定会成功,因为,你和非白现在的相处模式,比之前的相敬如宾真的要好太多。” “黄芸!”简清加大了音量。 黄芸站起身,笑了笑:“简总,乔暮就麻烦你送回去了,我先走了。” 再一次,她这样从自己面前离开。 多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曾发过誓,永远不会让对方看着自己离开的背影,可后来呢,因为自己不甘于一段平淡的感情,自己不停地撒谎,躲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偷偷地交往,那种刺激而新奇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简清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掉乔暮脸上的泪水:“乔暮,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好了。首先,非白那样的个性,不会想自杀;其次,那个时候你在国内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但是第二天,我们有一个很关键的考试,那个时候的我,认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前途,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于是我藏起了非白的护照和身份证……我当时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为了兄弟的前途,为了同一个女人,我他妈被兄弟第二次打到医院也一声不吭,我和非白,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决裂的……对不起,乔暮,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简清懊恼地闭上眼睛,当年的他流连花丛,根本不相信真爱,自然理解不了一向眼高于顶的言非白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一个女生,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也被一个女人套牢了。 唇边有冰凉的感觉,简清睁开眼,是乔暮,她正将一勺冰激凌送到自己嘴边,眼底眉梢的笑意,一如星辰,就像是自己初遇她时的那个晚上,她站在言非白身边,笑得治愈人心。 十三 恢复 “like a bird ,like a bird,like inland you can’t reach……” 言非白自办公桌后抬起头,皱了皱眉,乔暮的铃声还是那个叫冯萧的男人给她换的,而这个铃声今天下午已经响了三遍了。 自从乔暮生病以后,言非白已经和双方父母都打过招呼了,说自己过段时间会陪乔暮去国外散心,所以这段时间比较忙。 如果不是双方父母,那么会联系乔暮的,大概就是她的那几个“朋友”了。 言非白低下眼睑,手中的钢笔也越握越紧。与此同时,刚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手机铃声又再度响了起来,再不接,估计就会吵醒睡在里面小套间里的乔暮了。 “喂。”言非白按下接听键。 “你好,言总。” 是冯萧。 他喜欢乔暮,乔暮在他的咖啡馆里住了一个星期,为了他,大中午地排队去买蛋糕。还有,他那个危险的背景,差点连累乔暮出事。 言非白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看来冯先生是特意找我的。” 电话对面的男人笑出声:“言总既然开门见山,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见一下乔暮。” “我如果不同意呢?” “想必言总的医生也说过吧,让乔暮多出去走一走,多见一些可以让她开心的人和事。” 两个人之间有几秒钟的静默,只听得见空气在话筒里的声音。 “言总难道是不希望乔暮恢复吗?” 言非白拿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然后又慢慢松开,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好,我同意。” 言非白狠狠地拉了拉领带,烦躁无比。 “咯吱——” 小套间的门打开了,乔暮边揉眼睛边走了出来。由于刚刚睡醒,衣服都没有穿好,宽松的针织衫将她一边的锁骨斜斜地露了出来,整个人带着一股纯真的诱惑。 言非白走近她,将她的衣服拉好,顺便帮她理了理长发,然后带她到沙发上坐下,犹豫了两秒才道:“乔暮,呆会儿,有个人想见你。” 乔暮侧身看向言非白,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言非白见状笑了起来,继而又轻叹一口气,自己以前,很少看见她这种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乔暮以自己想象不到的速度长大成熟了,成熟到自己无论用怎样的问题去刁难她,她都能够好好地笑,好好地处理回答。 “是冯萧,你记得吗?你以前……很喜欢他的。”言非白顿了顿,继续道,“他开了一家咖啡馆,你还在他哪里住过一个星期呢。” “哦。”乔暮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他……等等,乔暮,你刚刚说什么?不是说‘嗯’是不是?你再说一遍好不好?”言非白欣喜若狂地抓住乔暮的双肩。 乔暮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于是再度点了点头。 “太好了!”言非白紧紧地拥住她。 虽然不是很明白面前的人在高兴什么,但仿佛是受到了他的感染,在言非白看不到的地方,乔暮也笑了。 “砰砰砰——”有敲门声响起,言非白轻轻地松开乔暮,乔暮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消失的笑意,整个人妩媚而又明亮,仿佛三月的阳光。情不自禁地,言非白吻在她的额头上。 等言非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乔暮正一边摸着额头,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额头的吻,代表祝福。”说刚说完,言非白便起身开了门。 “乔姐!”门一打开,提着大包小包的小艾便冲了进来,目标直指沙发上的乔暮,“乔姐,想死我了。” “咳咳——”看着差点要被勒死的乔暮,言非白在一旁咳嗽了两声。 “言,言总。”小艾讪讪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太久没有看到乔姐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虽然乔姐每天都有到公司,但是……” “不用解释了,我听得懂。” 乔暮虽然每天到公司,但是基本上是和自己同进同出,和其他同事之间基本上没有交际。而且,工作也暂时让其他人接手了,也难怪小艾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言总,乔姐是怎么了?”小艾看了看始终坐在沙发上不动的乔暮,有点担心地问道,“怎么好像……” “乔暮生了点病人,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去公关部上班了。对了,我让你拿的东西你拿过来没有?” “哦哦,拿过来了,乔姐平时喜欢穿的衣服和鞋子,我都拿过来了。”小艾将手里的东西一一交代清楚。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可是…… “言总,乔姐什么时候会回来?” 直到小艾出门了,她始终觉得刚刚那一幕是错觉吧,不然一向严厉无边的总经理,怎么会露出那么温暖的笑容:“用不了多久的。” 总经理办公室内。 “乔暮,我们穿这一套衣服好不好?”言非白举起一套蓝白交替的职业装。 摇头。 “不喜欢啊,那么这一套?” 继续摇头。 …… 经过六次建议和否定之后,终于,言非白瘫坐在地毯上,指住衣柜道:“乔暮自己挑吧。” 乔暮挑了一套非常不乔暮的衣服,准确地说,那一套衣服是她住在冯萧那里时,冯萧给她买的。言非白今天让小艾将乔暮的衣服送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做一个小小的测试,可是,这个测试的结果,让他莫名的担心,他甚至,不想让乔暮去见冯萧。 因为有一个紧急会议,言非白不得不参加,于是让李闯陪同乔暮去。 会议中,言非白不停地看着手表。 “……不知道贵公司对这套方案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回音,坐在首位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这……”对方立刻看向坐在言非白旁边的人事部经理。 人事部经理立刻探过身,轻轻地道:“言总?言总?” “……”言非白抬起头,轻轻地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下次再讨论吧。” “是。” 办公室里瞬间就空了下来,言非白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拉了拉领带,对着满窗满户的阳光。 果然风景很好。 这间办公室还是当年乔暮坚持要作为会议室,她当时的理由是什么?哦,是了,她当时说:“可以看见阳光的地方,谈判的结果总不会太坏。” 虽然当时觉得是悖论,可还是依了她——在小事上,他向来不介意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 不过现在看来,还真的是呢。每次进到这件会议室,都是满室阳光,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只是今天…… 言非白再度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距离乔暮离开已经有五个小时了,五个小时……那个男人,会和乔暮说什么做什么? “言总。”李闯轻轻地探身进来。 “什么事?” “乔总的父母过来了,他们说打不通您的电话,此刻正在会议室。” 该死! 他不是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说乔暮和自己在外面出差吗,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 会议室了,乔正军一言不发,坐在他一旁的妻子黄秀玉则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你到底是怎么听说的?”乔正军狠狠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顿时“哐当”一声,差点翻倒在地,黄秀玉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扶。 “就……就是前两天我来盛鼎有……有点事,”黄秀玉看了眼丈夫,见他没什么大的反应这才继续道,“在大门口听见两名员工说非白和乔暮最近关系很好,就是乔暮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儿……” “那个臭小子!”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言非白走了进来:“乔伯伯,阿姨。” 乔正军猛地站了起来:“乔暮呢?你个臭小子,你不是说乔暮和你出国了吗?” “乔伯伯——” “别叫我!”乔正军直接打断他,“乔暮呢?让乔暮出来见我,我知道她在公司。” “乔伯伯,您坐,听我解释……” 乔正军坐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伯伯……”千万个借口在言非白的脑海里滑过,但是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道,“乔伯伯,乔暮生病了……大概不认得您了……。” “什么?!” 冯萧的咖啡厅。 言非白,还真是厉害的男人,乔暮生病的消息被他瞒得严严实实,只有少量的几个人知道,但是自己打电话过去,表明已经知道乔暮病情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是深藏不露,还是强装镇定?但是无论哪一种情况,这个男人,都不简单。 冯萧原本就没有打算约乔暮在别的地方见面,既然要看乔暮的病情情况,还是乔暮在熟悉的地方最好,而且,今天他也很忙——每个星期有一天,会是他亲自调制咖啡,这一天,他的客人也会比较多。 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乔暮好奇地看着那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在柜台里忙进忙出。 “抱歉,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这个是我亲手调的哦,乔暮试试看。” 一杯精致的咖啡放在了乔暮的面前,是很可爱的动物头像,17岁左右的女高中生最喜欢的。 乔暮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天蓝色的衬衣,亚麻色的围裙,面上是很温暖的笑容,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拿起杯子,乔暮闻了一下,而后抬头看了看冯萧,冯萧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乔暮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将整杯咖啡喝光了。 “好喝吗?” “嗯。”乔暮点了点头,带着浅浅的笑意,上嘴唇上还带一圈浅浅的咖啡泡沫。 “还真是诚实得可爱。”冯萧拿出纸巾,轻轻滴擦了擦她的嘴,然后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乔暮,如果能忘记过去的事情,一直像现在这样,只是一杯咖啡就可以让你这么开心,你会不会……还要选择康复? “老板。”前台,服务生朝冯萧叫道,微微地躬身,“实在是对不起,顾客点名想要老板亲手调制的咖啡。” 冯萧回过头,前台站了七八位高中生模样的女生,看到他回头,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他也微微地颔首。 “乔暮乖,在这里等我哦。”冯萧起身,刚刚准备离开,却有一股小小的力量拉住了自己。是乔暮,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拉住冯萧的衣角,虽然力道不大,但也让人不忍挣脱。 半蹲下身,冯萧看着乔暮微微撅起的嘴,笑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然后拍了拍乔暮的脸颊:“原来你最开始的性格是这样的啊。” 站直身子,冯萧拉起乔暮,白色的瓷砖桌面上隐隐显出乔暮疑惑的脸:“既然不想我离开,那么帮我去调咖啡吧——像刚刚你喝的那种。” “嗯。”点了点头。 吧台后面。 冯萧递给乔暮一件亚麻色的围裙:“换上。” 乔暮愣了几秒,虽然接过围裙,可表情还是很疑惑,她看了看冯萧,又看了看围裙。 “你还真是……不过下次乔暮要自己穿哦。”冯萧回头朝一名服务员道,“ada,有发圈吗?” 名叫ada的女生摇了摇头,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动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拆道:“恰好今天头发上绑了两根。” “谢谢。” 冯萧先是将乔暮的头发高高地绑了一个马尾,然后再将围裙给她穿上。乔暮甩了甩自己的马尾,然后拉了拉围裙,仿佛有些不习惯。 “别动。”冯萧制止乔暮的动作,然后将她带到吧台后面,“我待会调制咖啡,你负责将咖啡放到这里。”冯萧指了指乔暮面前的吧台,“明白了吗?” 摇头。 “来,乔暮看我。”冯萧快速地调制了一杯“蓝光之爱”,然后将“蓝光之爱”小心翼翼地放在吧台上,马上就有服务生将咖啡拿走,送给了客人。 “明白了吗?” “嗯。”乔暮点了点头,脑后的马尾跟着她的动作俏皮地跳了跳。 “真乖。”冯萧拍了拍她的发顶,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于是乔暮也笑了起来。 “哇……好温柔!” “是啊,第一次看到露出这种表情呢。” “真是过分,亏我还天天过来点老板特别调制的咖啡,居然已经有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了。” …… 吧台前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半是羡慕半时妒忌。 一只手拉了拉冯萧的围裙,冯萧回头,看了看乔暮,然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他刚刚调制的一杯“蓝光之爱”:“你想喝吗?” 摇头。 “……你想学?” 点头。 “很麻烦的,乔暮不一定学得会的,咱们学简单的好不好?” 摇头,这次还撅起了嘴。 “……待会烫到了不准哭哦。” 乔暮点了点头,笑了。 “还真是任性啊。”冯萧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开始手把手地教她调制“蓝光之爱”。 言非白站在玻璃窗外的时候,乔暮穿着工作服,正有模有样地给顾客送咖啡,橘色的灯光下,乔暮脸上的笑容真实而又生动。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笑容了?” 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道。言非白回过身,面前的冯萧穿着和乔暮同款的工作服,只是上面洒了大块的污渍,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英俊爆表的程度。 “冯萧,不,应该是肖风。”这个名字一出口,言非白明显地看见面前的人神情一滞,“当年乔暮就是因为你,才进的医院。” 冯萧朝咖啡馆里看了一眼,然后才看向言非白,嘴角带着冷色:“我以为上次车祸的时候言总就知道了。” 言非白没有否认,眼里却满室探索的意味:“只是知道一点点——涉及到冯老板的资料,一旦查下去,便会被不明的人物或者机构阻扰。” “是吗?”冯萧挑了挑眉,推开咖啡馆的门,“言总不进去吗?” 言非白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停了下来:“乔暮当年因为你家的事而重伤住院,我不在她身边,现在,我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是吗,那我替乔暮说声‘谢谢’了。”插在荷包里的手紧握成拳,冯萧站在门外,看着言非白走向乔暮,看着乔暮给他送上一杯“蓝光之爱”,看着言非白宠溺地捏了捏乔暮的脸。原来,即便在你的记忆不记得他,你的心却依旧记得他。 言非白载着乔暮,车子转了一个弯,很快地消失在了冯萧的视线中。 之所以这么快接回乔暮,是因为乔正军在盛鼎差点掀了他的办公室。 言非白知道乔暮从小就和乔父的关系不好,尤其是在乔母过世,乔父不到半年再娶之后。乔暮的高中大学都是寄宿,即便离家再近,她也很少回去。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父亲,她会有什么反应? “乔暮,今天开心吗?”言非白看了一眼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乔暮。 “嗯。” “你喜欢冯萧吗?他是你很好的朋友。” “嗯!”这次点头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一股不知明的情绪从心底涌起,言非白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地抚了抚乔暮的发顶:“……你喜欢就好。” 虽然池立事先就和乔暮说过,乔暮可能不会记得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但是言非白没想过乔暮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 言非白和乔暮的家里。 言非白刚刚牵着乔暮的手站在门口,正准备掏钥匙的时候,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乔正军正和妻子站在门口。 “暮暮——”乔正军喊着女儿的小名,伸手想要去拉她。 乔暮却本能地抓住言非白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 “暮暮……我是爸爸,我是爸爸啊。” “伯父。”言非白拉住乔正军,“我们进去再说吧。” 乔正军看着言非白身后的女儿,不得不点了点头。 等乔正军夫妻俩真正和言非白坐下来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接近十点了,因为乔暮一到家就不停地打着哈欠,言非白只有让她先去睡觉了,等一切搞定的时候已经就很晚了。 “伯父?”言非白再次放了一杯咖啡在乔正军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沉思。 “乔暮睡了?”乔正军回过神,往前倾了下身体。 “嗯。” “想不到她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乔正军苦笑,一旁的妻子紧挨着他,闻言轻轻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伯父……” “小白,伯父求你一件事。”乔正军突然坐正了身子,满脸严肃。 “您请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全力去做。” “那好,我希望你能把乔暮还给我,我把女儿带回家治疗!”厚重的声音显示着主人的决心。 “不行!”言非白的眼神一暗,两个字同时脱口而出。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乔正军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好好的一个女儿为什么会病成这样?言非白,你别以为在我不知道,这些年暮暮跟着你并不开心!现在暮暮生病了,正好可以让她离开你!” 是这样吗?原来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是这样的吗?乔暮生病是因为自己,以前对乔暮不好的人也是自己,所以现在,现实来惩罚自己了吗?可是求求你,不要把乔暮带离自己身边,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有一种人很少哭,即便是从几岁开始,也很少有人看见他哭,尤其是当他长成大人,被坚硬的现实磨砺得连痛感都没有了的时候,更是连眼泪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言非白深吸一口气,而后,跪在了乔正军的面前。乔正军夫妻一惊,他的妻子立刻上前想要扶起亚非白:“孩子,你快起来,快起来……” 言非白低着头,死死地盯住地毯,只有一句话:“伯父,我不可能把乔暮给您。” 不是“我不可能让您带走乔暮”,而是“我不可能把乔暮给您”。 乔正军先是一怒,恨恨地站了起来,却终究只是一声长叹,跌坐在沙发上。老人看向乔暮房间所在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我一直都亏欠她,从小就亏欠她,自从……她妈走了之后,她甚至连我的面都不见了。” 言非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其实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们言家。”乔正军仿佛一下子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疲惫地苦笑道,“乔暮不肯收我的钱,如果不是言家,她怕是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不管你怎么对她,终究……”乔正军一声长叹,“也是你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的。” “不……”言非白抓着地毯的手越发的用力,不,乔暮她,因为自己,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中…… “非白,我希望你能答应乔伯伯,如果,”乔正军仿佛难以启齿似的,犹豫了两秒才道,“如果乔暮说想回家了,你不能阻止我带走她。” 言非白抬起头,眼里满是惶惑,最终却是归于平静,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言非白看向窗外,时间已经不早了,不知道乔暮在冯萧那边怎么样了。 “like a bird, like a bird, like inland you can't reach……” 乔暮的手机第三遍响起,冯萧终于接了起来。 “你当初不是嫌这个铃声吵吗?”冯萧伸手拨乱了乔暮的头,不过这丫头居然难得地没有乱,发质还真是好,这么拨弄还这么滑顺。 “言非白,乔暮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冯萧按下接听键,对着乔暮的手机道。 “啊?”电话对面,言非白愣了一下,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不准碰她!” “她的头发都可以做洗发水的广告了,所以我实在是很好奇,你给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冯萧边摸边说。 “我说过了,不、准、碰、她!”言非白一字一顿。 “你知不知道乔暮有幽闭空间恐惧症。”冯萧却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什么?” “果然是不知道。” “你说清楚。” 乔暮端了两杯咖啡,放到冯萧的面前,冯萧指了指右边那边,乔暮于是笑着拿起了右边的那杯。 “乔暮这次生病,应该是幽闭空间恐惧症和那场火一起作用下的结果,不然单单只是一场火,你以为她会病得这么重?” 言非白突然想起了那一场大停电,乔暮一个人被困子盛鼎的楼顶,然后就生病了……那个时候,也是幽闭空间恐惧症发作了?难怪,难怪她在家里,房门从来不关,有一次,他还开玩笑地说如果房间门不管,有人偷窥怎么办,她也只是笑了笑。不,不止是房间门,她办公室的门也很少关的。 难道起因是乔暮十一岁那年,她被同学关到那间闹鬼的厕所,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之后,落下的这个毛病? “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不过言非白,乔暮现在这种现状,很不好。” …… 结束完和冯萧的通话之后,言非白觉得自己站直地力气都没有了,冯萧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乔暮现在这种现状,很不好。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是我以前专门钻研过这一块。像乔暮这种病人,如果她现在表现得很消极,很不开心,那么恢复正常的可能性比较大。相反,如果像现在这样,把以前隐藏的性格都表现出来,对喜欢的人,相信依赖,对喜欢的东西和食物,会有很大的兴趣,这说明……在乔暮的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恢复。 “打个比方来说,当两个人迷失在大海的浓雾中,只有想回去的人才看得见陆地,而不想回去的人,则会去向陆地相反地的深海方向。言非白,乔暮现在就是第二种情况。” …… 第二种情况? 第二种情况! 去他妈的第二种情况!!! 言非白狠狠地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整个人瘫坐在办公椅上。 “言总……”李闯听到响动,敲门进来。 “出去……” “言总……” “出去!” 他以为乔暮的情况在慢慢好转。她相信他,依赖他,甚至只记得他,他以为这种情况很好。她会向他撒娇,会懒在他的办公室里睡觉,会拒绝不喜欢吃的食物。在他身边,她不再是那个成熟坚持,对他所有的举动都毫不在意,让他毫无办法的乔暮,而是心中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小的乔暮。 几分钟之前,冯萧和他的对话在言非白的耳旁继续响起。 “如果,我一定要她醒来呢?”电话中,言非白咬紧牙根。 “好的一方面,她会记起所有的一切,包括,”冯萧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和你的分手。” “坏的一方面呢?” “我猜应该是……完全忘记你吧——不知道对她而言,算不算是好事。” 忘了他? 忘了他? 言非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乔暮有可能会忘了自己。从她出生起,他就一直在她身边,他们认识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的岁月,不知道有多少是交织在一起的,他们是彼此生活和岁月的见证,不管是高兴、开心,还是悲伤、失望,这二十五年,他们从未真正地离开过彼此,可是现在,她居然可能忘记自己? 电话的另一端,冯萧看着坐在窗户旁边的女人,她正在专心地研究着面前的咖啡——说是专心,也只是不停地喝而已。大概是感觉到了冯萧的目光,她抬起头,冲冯萧甜甜地一笑,上嘴唇还带着一圈乳白色的泡沫。 从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暖暖地打在了她的身上,让冯萧有一种纯真而心疼的感觉,仿佛十七岁时的校园,自己暗恋的女生对着别的男生笑一样。 拿起纸巾,冯萧动作温柔地擦过乔暮嘴上的白色泡沫。 与此同时,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着今天的头条新闻。但是,这条新闻的主人公竟是“鬼才”沈昊,他声称,只要盛鼎的总经理同意其未婚妻作为他mv的女主角,自己就同意和盛鼎合作。 沈昊并没有说明,但是网友猜测,多半是和上次a市的地标竞争案有关,只是无论谁和沈昊合作,都只会是只赚不赔的声音,为什么盛鼎会不同意。 冯萧看着屏幕上沈昊的脸,脸色沉了下来。想起来几天前,自己和沈昊的一次电话。 “冯总,你的请求我答应,但是,我希望能以我的方式来。” “你的方式?”冯萧反问。 “是的。”沈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如果她活到现在的话,说不定也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冯萧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 “放心,让乔暮康复,在这个大目的上,我们是一致的。” “……好,我同意。” 与此同时,盛鼎办公室,言非白关掉了电视,将手中的遥控器丢到了沙发上,站在窗户旁边看向外面。 李闯敲开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向来遇事都波澜不惊的总经理,居然少有地露出了疲态。 “言总……”李闯小心翼翼地开口。 站在窗前的人没有回头,只是略带沙哑地道:“有事?” “是董事会……” 言非白冷笑,董事会,不用听他都知道那群人会说什么,无非就是为了盛鼎,“建议”乔暮拍那支mv而已。 盛鼎顶楼。 会议厅里一片肃穆,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言总?”终于,财务部黄经理小心翼翼地道,“为什么乔总没有来参加会议……” “啪”的一声,金色的签字笔仿似无意地掉在白色的桌面上,黄经理整个身子一抖,看了一眼自家boss面无表情的脸,立刻噤声了。 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笔,金色的笔身在桌面上发出“兹兹”的声音。 言非白靠在椅背上,神色之间看不出丝毫异常。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言宗南时便已在的老董事颤颤巍巍地道:“言总,沈昊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不如趁热打铁,争取到那个项目。” “是啊,严总。” “沈昊的知名度太高,影响力太大,万一我们拒绝……” …… 言非白往后一靠,目光看向前方,热闹非凡的会议厅立刻下来。 几秒钟之后,他站起身,平静地道:“三天之内,找到能够让代替沈昊的人选。” “言总!”“言总!” 没再言语,言非白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纷纷走出了会议厅。几个老董事相互对了一下眼色,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的就出去了。 冯萧按照约定将乔暮送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晚了。 明亮的车灯照得院子里的花摇曳生姿,空气中一股暗香扑鼻,分外吸引人。 乔暮正准备下车,冯萧喊住她,从后座上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披在乔暮的肩上。虽然没有说谢谢,但是乔暮轻轻地冲他笑了笑。 言非白站在没有开灯的窗户口,透过路灯看着门口这一幕感人的十八里相送。 钥匙笨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言非白等了快一分钟,钥匙叮叮当当的声音依旧还在门外响着。叹了一口气,言非白放下手中的水杯,走过去打开了门。乔暮正手拿一把钥匙,弯腰对着门锁,这时门却被打开了,她由不得吓了一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朦胧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几分迷糊,几分放心。 越过乔暮的肩膀,言非白看着非得等乔暮进屋才肯走的冯萧,察觉到言非白的目光,对方闪了闪车灯,然后离开了。 言非白甚至想过,如果乔暮一辈子就这样在他身边也好,粘着他,依赖他,永远都在长不大的15岁。他们之间,没有过去,没有仇恨,没有乔伯母,没有叶晨夕,没有简清,也没有冯萧,他们之间有无限可能。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彼此的父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看着她出生,陪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肉球变成今天明媚的样子。他们可以和天下任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从最开始小心翼翼地牵手,到后来相互簇拥着醒来,共同经历着从吵架到和好的甜蜜过程。 乔暮疑惑地推了推言非白,好看的眉毛蹙在了一起,言非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动。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乔暮修长的指尖,顿时,一股暖意顺着手指往上爬,慢慢地到了心底。 最开始,他们是情侣的那几年,每次牵手几乎都是这种方式,只是不同的,是乔暮握住自己的指尖。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种牵手方式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乔暮,你看今天的月光这么亮,我们在院子里坐一下好吗?” 今天大概正好是十五,圆满的月亮温柔地挂在天空,照着满院的花影一丛深一丛浅。空气中,沁人心脾的香仿佛能贯通人的五脏,让人闻之欲醉。 “嗯。”乔暮用力地点了点头。 言非白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发。到底,有些旧习惯还是改不了的,不过也幸好,幸好这些他熟知的旧习惯还在。 随地在门廊上铺了一层毛毯,又给两人拿了两件厚衣服,言非白拥着乔暮靠坐在了一起。 这个花圃,当年他送她的时候,她眼里若有似无的星光,似乎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一般。而当时,他只不过是愧疚而已。而既然两个人已有婚约,做一些让“未婚妻”高兴的事情,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后来,“盛鼎”越做越大,她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这花圃渐渐的,也都是母亲或者工人在照顾了。他们只是每日早出晚归的时候,似乎能嗅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暗香,可是只是这样,也已经让乔暮很开心了。 是他忘了,乔暮本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将乔暮抱至身前,裹紧她身上的外套,下巴顶在她的头上,一双手更是牢牢地抱住她,恐她沾染了一丝一毫的凉意。 只是院子里月光正好,似一匹会流动的白色银缎,又遇花意正浓,越发得显得满庭华芳,暗袖盈香了。乔暮哪里坐得住,在言非白的怀里左边看一下,右边看一下,没一刻安生。 鼻息里,满是乔暮身上充满阳光的青草香。微微一动时,便有丝丝发梢扫过言非白的眼、脸、鼻,带着他已久违的亲昵和温暖。 将脸埋到乔暮的肩上,言非白深吸一口气,模糊地道:“……乔暮,我们永远都这样,好不好?” 怀里的人却没听到他的话,目光尤自追随着院里的花影浮动。 抬起头,言非白任由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乔暮身上,似是感觉到了沉重,乔暮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言非白笑出声,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只是浅浅地环住她,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朦胧的月光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似是度了一层银色的光。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一切似乎都停留在什么都未曾发生的十几岁。彼此青春年少,毫无芥蒂,是一场篮球比赛中,自己进一个球,就能够开心得相互拥抱的亲近。 那时候,时光真好。 原来自己找了一生的东西,竟离自己这么近。 “乔暮,你是怎么认识冯萧的?” 自然不会有回答,言非白也没有当真说等待她的回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怀里人的气息,然后顺着乔暮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看得正好的一株菊花,月光清冷,却香气逼人。 当他意识到乔暮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乔暮陪他吃饭,陪他看电影,甚至生日也陪他到凌晨。 他不是不嫉妒的。 “你为了他和我吵架,为了他喝酒,为了他晚归,你知道哪天我有多生气吗?”言非白按住乔暮想要去摘花的身子,“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不守约的?所以你才会不在意我的预约,让其他人陪你吃饭吧。”言非白蹭了一下乔暮光滑细腻的脸颊,眼眸里的光渐渐地黯了下去。 “乔暮,冯萧说你患有空间恐惧症……”言非白将眼脸埋在了乔暮的肩头,声音微微地颤抖“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不在你身边……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是不是?所以你才慢慢慢慢地不需要我,才在我面的前永远都笑得大方得体,才让我离你越来越远。” 被抱住的身体微微地挣扎着,乔暮的目光始终看向那株看得正好粉菊。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乔伯母的死,甚至晨夕的死,明明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却都将它们藏在心里。乔暮,我和晨夕,在你出院前的分手了。”言非白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个,但是面对懵懂如孩童的乔暮,心底好多压抑好多年,在平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往事轻易地就讲出了口。 忆起往事,他的嘴角终是带上了浅浅的笑意:“你相信吗,是晨夕甩的我,她说……我喜欢的不是她。当年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可是她说分手的时候,我却没有太难过的感觉,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我们还可以作为普通朋友相处。乔暮,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后来,就发生了那场火灾……”言非白抱住乔暮的双臂微微用力,当年那种可怕的情景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我没有救下你母亲,而你……我……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冲进去救你,乔暮,乔暮……” 有温热的湿意从乔暮的颈项进入到她的皮肤,她想要回头看看身后的人,但身上的大掌仿佛看穿了她的用意,死活都不松手。好半天,身后人继续道。 “乔阿姨的死,晨夕的死,你的自杀……”拥住乔暮的双臂越来越用力,言非白话语间里的萧索仿佛冬雪降至的落叶,一旦不小心的踩上去,满心满肺地冰凉,“所以,我逃了,我逃到了国外,我在国外念大学,认识新的朋友,交了新的女友,我的白天很热闹,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热,很热……仿佛十七年前的那场火就在我的面前,就连那股灼人的热浪都是一摸一样,而你,就躺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 “每天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场仿佛永远扑不灭的大火,乔阿姨、晨夕,还有躺在医院里悄无声息的你,乔暮,我当年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呢?如果我当时冲进去,你就不会受伤,也不会那么害怕,甚至在冰冷的医院里躺了300多个日日夜夜…… “乔暮,对不起。”言非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进乔暮的十指间,怀里人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院子里的花上,任由他将自己扣得死紧。 这样亲密,这样丝毫没有隔阂的牵手方式,这么多年了,却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即便是回国后,他们既是同事,又是未婚夫妻,更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十指相扣的时刻,在外面面的亲密,仿佛是落在冬日冰面上的五彩羽毛,好看,却终归只剩下一个倒影。 “我不喜欢你做新闻,我不喜欢你冒险,我不喜欢再一次听到你重伤的消息,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只是想你过得简单轻松一点。”轻轻地摩挲着掌中的小手,言非白苦笑:“冯萧,我很嫉妒他,不仅是他,还是有简清,还有那些所有企图接近你的人,我恨不得你变得小小的,小到我可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可是我又很害怕,我们之间,隔着乔爱意,隔着晨夕,甚至隔着我和你……” 有温热的泪落进乔暮的发里,她却似未发觉,只是偎在言非白怀里,聚精会神地盯着院子里的花。 “乔暮,我爱你,可是,我从来没真正地让你明白过我的心意。”用脸颊摩挲着乔暮的发,言非白的笑容里带着苦涩,“可同时,我又很恨自己,我明明就不配得到这么好的你……我只敢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你,守着你。我多希望你永远能像现在这样,我们之间没有乔阿姨和晨夕,没有那五年的分别,我们没有那么沉重的过去,只有将来……” “乔暮,乔暮,乔暮……” 这一声声的喃喃自语就响在乔暮的耳边,仿佛压抑多年的悲欢离合尽在这三个字里面,缠绵悱恻,却又诸多的无可奈何。 月光如上好的银缎,深深浅浅地洒在暗香不断的红绿上,拥住怀里的人,仿佛,自己拥着的是整个世界。 十四 逃离 “鬼才”沈昊的mv一经面世,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除开沈昊一贯干净而又打动人心的画面之外,这次的mv简直可以说是给了国人一耳光。 向来都是新单曲配mv,据说在风传他会拍一支mv之初,便有不少娱乐圈的大腕向他抛出橄榄枝,甚至有天王天后级的人物,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单曲来配这支mv,但是都被沈昊否决了,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沈昊要力捧哪位新星出名……所以这支mv,从筹备初期,便有着无数的目光注视着它,或讥笑或质疑或是想看沈昊在阴沟里翻船。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支mv就只是一支mv!不是作为某支新单曲的陪衬,而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个片段合成的故事。至于音乐,则由国内一流的钢琴大师操刀,还仅仅只是根据mv情节的需要,间或插配的钢琴曲。 那位钢琴大师在多年前盛名享负,是娱乐圈神一样的存在。只是多年前便已闭门不出,不问世事。因为,这次的出山,足以让整个乐坛为之震动。 mv的名字很直白:无可珍惜。 mv由六个片段组成:青梅竹马。 唯一贯穿始终的,是一笔水墨丹青随意涂成的绳,仿佛一条蛇,又似一叶轻舟,隐隐晦晦的,总似蜿蜒细长的一条。直到mv的最后,当放大的镜头聚焦,众人才看出来,那竟是一条疤痕,一条爬在如玉背上的丑陋疤痕,那是火吻之后留下的痕迹,从颈项一直蜿蜒到腰间,狰狞、丑陋而又永不会消失的疤痕。 没人知道沈昊拍这支mv的深层含义,也不想有人知道。 而这支mv最直接的后果,便是乔暮红了,红得一塌糊涂。 娱乐圈美人常有,漂亮的脸蛋加上魔鬼的身材,这样的女星一抓一大把;娱乐圈气质独特,时不时玩个个性,装个面瘫脸的明星也是比比皆是。但是那种具美貌和灵性与一身,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便能看到一幅幅跳动的画面:暗恋时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手,失恋时隐秘而又悲伤的小心事。 不是清纯,不是干净,不是只能仅供瞻仰的女神,而是知道她身在尘世,甚至尝尽世间苦楚,却依旧能够从眼里发出万丈光芒,给你呈现一幅幅最美丽的画面。 她的眼睛,给人以希望。乔暮正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你真的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沈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乔暮,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问。大红大紫,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他身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看过多少男人女人为了成名,利用各种手段拼命地往上爬,最后有人如愿,有人跌进尘埃,但即便面上风光,内在却早已伤痕累累。乔暮是有天赋的,可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圈子,确实不适合她。 乔暮摇了摇头,用手将落在面颊上的头发拨弄到耳后,眼睛盯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到里的亮光一闪,便有浅浅的笑意浮到了嘴角,她道:“沈总监,谢谢你。” 沈昊苦笑,酌了一口面前的红酒,没有回答。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等候的言非白问:“你是在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乔暮收回目光,双手抱住靠垫,整个人靠进椅背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只,让沈昊忍不住就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在拍mv火海中那位母亲为了救女儿过世的时候。”乔暮没有隐瞒沈昊,拿摄像机的人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人物”的异常也很正常,尤其是像沈昊这么有才华的人,“沈总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拍这支mv,尤其在我……生病的情况下?”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沈昊打了个哈哈,“人生苦短,想得太明白也未必是件好事。” 知道进退是乔暮的优点之一,即便心里有再多疑问,也都一一按下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醒了?”沈昊朝言非白的方向怒了努嘴。那个人显然已经等着不耐烦了,正频频地看表,看样子如果不是有约在先,他早就已经过来了。 乔暮轻啜了一口咖啡,笑意只到嘴角便不再往上了。眼里原本的星光也黯淡了下去,变成了墨色的黑,寂寥得让人心疼:“……我不敢。” 沈昊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到乔暮这种表情,带着欲言又止的无奈,想要亲密,却本能地隔着距离。这样的感觉,他曾在叶晨夕的身上也体会到过。 乔暮拨弄着咖啡杯的杯沿,道:“沈总监,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轻易让你爱的女生走?” 沈昊看了乔暮一眼,对方的注意力依旧只是在咖啡杯上,精致的侧颜在温柔的阳光下,仿佛发着光。 “抱歉。”沈昊拿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着,只是时不时拿在鼻子下嗅一下。 这是第一次,沈昊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焦躁的情绪:“如果,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是言非白,依照你对他的了解,这个问题他会怎么回答?” “他?”乔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言非白,他正一边接电话一边拉扯着领带,看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乔暮收回目光,浅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他的爱情太霸道,除了生死,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放手。 “哦?”沈昊看着眼前的女人,漆黑似墨的眼睛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那你呢?” “我啊……”乔暮叹息似的开口,让沈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听到她的答案了,可终究,乔暮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反问道,“沈总监呢?你爱的人回来了吗?” 沈昊一愣,虽然嘴角带着笑意,但是眉眼里确实掩藏不住的悲伤:“我可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人。” 乔暮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是沈总监这么大张旗鼓地拍这支mv,不就是想让人看到吗?” “你……怎么知道?”沈昊的身子猛地一颤,杯中的咖啡荡起一圈涟漪。 “这支mv从筹备到拍摄,吸引了太多的目光了,但据我所知,沈总监平时却是一个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人。还有上次的庆功宴,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像是在看一个故人。”精致的手指在杯沿滑动,乔暮的黑发滑落到肩头,干净的笑容里终于带了一点点的温度。“那个时候,沈总监的眼神可不是在看一个普通人。” 仿佛是被乔暮的笑容感染,沈昊始终僵直的背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就连紧抿的嘴角也带上了浅浅的笑意,仿佛是初春破冰的水,清亮而又带着一丝晦涩:“难怪有人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这是沈昊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乔暮敏感地看向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咖啡杯,因为太用力,指节起了一层白色:“有人……那个人是谁?” 沈昊看着乔暮,一直一直看着乔暮,就在乔暮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却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当年,认识叶晨夕是在一个心理互助组。他们那个组有六个人,每个星期见一次面,彼此诉说着这个礼拜的生活和心情,互相宽慰,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希望以此缓解心理上的压力和痛苦。 沈昊那个互帮组的组织者,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心理很健康,他只是出于调查研究的初衷,来组织这样一个活动。 叶晨夕是最后加入的,但也却是打眼的。明明年纪最小,却仿佛经历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每次来,她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讲述。沈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让她敞开心扉。 “沈昊,乔暮是个很有趣的人,她很幽默,很会讲笑话。” “沈昊,是我对不起乔暮,那天如果不是我,大家就不会想在家里帮乔伯父庆祝生日,乔暮的背上也不会留下那么长那么深的疤……” “沈昊,我不该和言非白在一起,我明明知道乔暮暗恋言非白,我也明明知道言非白对我的‘喜欢’只到好感的程度而已,可非白太耀眼,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昊,我就算是对乔暮说一千句对不起,她也应该原谅我,可是,我真的希望她从身体到心理上,都能早日康复……” 叶晨夕出车祸的那一天,沈昊就在站在马路对面等她。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对着自己露出笑容,然后朝自己飞奔而来,最后在自己面前飞起,重重地落下。 那天早上,她答应他,会勇敢坚强地面对一切,即便乔暮不原谅她,她也要一直坚持,直到乔暮康复。那个时候,可能是她眼里的亮光太耀眼,沈昊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 “沈总监?”乔暮倾身向前,焦急地问道。 沈昊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他有点遗憾,也有点庆幸:晨夕,你看到了吗?你最后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了,经过这次的事情,乔暮应该会更加坚强,善待生命。原谅我,没有告诉她,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也没有告诉她,你对她的愧疚……请原谅我的自私,可是,总要有人对你的死心怀不安吧,就算那真的只是意外的车祸。 沈昊再开口时,声音有一点点嘶哑:“乔暮,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说吧。” 很冷静地拒绝。 乔暮看着他,终于坐了回去:“那么,是谁会同意我这个‘病人’来拍这个mv?这个可以告诉我吗?言非白不会同意的。” 无论自己健康与否,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站在聚光灯下的。 沈昊的有点为难的样子,他犹豫了两秒终是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想到自己刚刚拒绝了乔暮一次:“虽然他叮嘱我不要说,可是乔暮,我希望你不要错过属于你的幸福。” “是……”乔暮艰难地开口,“冯萧?”她想起了冯萧的那句“你还想做新闻吗?” 沈昊点了点头:“冯萧坚持这样做能够让你清醒过来,他找到了负责你的医生,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也是帮一个朋友实现心愿。” 朋友? 难怪,难怪大名鼎鼎的沈昊会一直邀请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拍mv,而冯萧做这么多,不过是想让自己清醒,让自己挣脱现在的牢笼,自由地飞翔吧…… 同时,池立是自己的主治医师,又是言非白的死党,难怪能让言非白同意。 “乔暮,言非白不是一般人,你能骗得了他一时,骗不了他一世。”沈昊笑了,“不过多骗骗他也好,这小子有哪里好,值得那么多女人对他付出真心。” “是啊。”乔暮也笑,说罢,她拿过身边的手包,准备告辞离开。 沈昊一脸真诚地道:“乔暮,对不起,我知道上大屏幕不是你所想,可我真的太想要完成这支mv。你今后的生活,可能要被打扰了。” 这支mv之于沈昊,是祭奠,也是纪念。自此之后,叶晨夕,便是他无数作品中,最惊艳的回眸。 乔暮笑着摇了摇,站起身:“我说过的,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只要你需要帮忙,我一定会帮的。沈总监,再见。” 这次之后,估计是真的再见了。 沈昊在心底凉凉地长叹一声,半是赞赏半是可惜,这么一个闪闪发光,天生就适合舞台的人,却只留下一支mv。不过这样也好吧,俗红世绿,惊鸿一瞥才更能记忆长存。 言非白正在接电话,多半是公事,因为他好看的剑眉正微微地蹙起。 乔暮在距离言非白二十步的地方站定,看着他站在阳光下的侧影,笑意从心底荡开,直至嘴角。当年,爱上他的当年,多半也是这样的时刻吧,就那一瞬间,那个人便霸道地闯进了自己心底,连招呼都不打。自此以后,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生命中最亮眼的光,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拥抱,想要拥有。 所以,当那道光不属于自己的时候,自己便如同走在荒无人烟的黑暗中,寒冷沁骨。 多年前,她已经死过一次,那之后,她便想好好地活下去,想要抱着此生最温暖地光活下去,她假装忘记母亲的死,假装忘记晨夕的死。 他心里没有自己这件事情,她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可是乔暮,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晚上,当言非白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当言非白对自己说很爱她,只是没有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她突然醒了。 当她感受到他同样的恐惧和不安,她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了,母亲和晨夕从未离开,她们一直站在他们之间,进,进不了,退,舍不得。 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乔暮。 沈昊的mv,是她自己要拍的。盛鼎高层开会时,她就在门外,她听到集团高管因为自己纷纷责难言非白。 “言总,只是一支mv而已,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拿下那个项目。” “是啊言总,沈昊的名气那么大,只要能请到他,盛鼎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目前对盛鼎最有利的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乔经理完成合约,拍这支mv。” “如果言总一意孤行,我们便只有请总裁来做决断了。” …… 她默默地站在门边,从头到尾,她只听到言非白说了两个字:不行。 洁白晶莹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直到指甲划疼了自己的掌心,她听到心底有声音说:够了,乔暮,这就够了。 于是,她打给了冯萧。冯萧对她突然的恢复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在电话最后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便有些叹息的意味:“乔暮,你确定想站在聚光灯下吗?” 沈昊的mv,向来女主角都是性感火辣,可是乔暮背上的伤…… 乔暮站到了窗边,这个城市这么热闹,却终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冯萧,我的过去,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我不想再躲了,也不想它把我困在日日夜夜的黑暗里……我只是,想要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 电话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只是几句话,冯萧便已经明白了乔暮的意思。握住电话的手有微微地颤动,冯萧拉松领带,嘴角微微地翘起:“好。” 言非白挂掉电话,这才发现乔暮已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边。 他自然而然地牵过乔暮的手,细心地将她散落在颊边的发绾到耳后,然后给她戴上帽子和墨镜,前后端详了半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真不懂池立那小子为什么一定要你拍这支破mv,还说什么对你的恢复有好处!我就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处,医生怎么了,医生了不起啊,医生的建议一定要听啊……还有那个秃驴沈昊,拍就拍吧,把你拍这么美干什么,搞得现在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你……” 乔暮走在言非白身边,听到他不停的絮絮叨叨,笑意从心底一点一点地冒出来,直至眼里。 这样的言非白,啰嗦而又热闹,仿佛是十几年前,同学让她帮忙将情书带给他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一把撕烂情书,将她教训了一顿,同时还顺道逼问有没有人给她情书。 正想着,身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拿下乔暮的墨镜,于是,她眼里还未褪净的一点笑意便落在了言非白的眼里,仿佛是冬日雪地里的红梅,映得整个世界都格外的清香迷人。 言非白顺着乔暮的眼角的弧度抚上去,眼里也带上星星笑意,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突然一变,严肃道:“说,刚才那个秃子和你说什么了?” 秃子。乔暮差点忍不住笑,大名鼎鼎的鬼才沈昊居然在他嘴里成了秃子,虽然说人家的头发的确不是很多…… “明明知道你在生病,还说找你谈什么事情,和一个生病的人能谈什么事情?而且还不许我在旁边,肯定是心怀不轨!”言非白说完,也不指望乔暮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叮嘱道,“以后离那个秃子远一点,听到没有?” 乔暮只作听不明白他的话,然后拿过墨镜带上。周围已经有人纷纷侧目了,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回家。”言非白给乔暮系好安全带后,缓缓驶出停车场,自从乔暮生病之后,他便逐渐话多了起来,无论做什么都会和乔暮商量,虽然说这商量永远都得不到回答,“乔暮想吃什么?上次我们吃过一次的彩虹餐厅记得吗?那家的粥很好喝……” 那家的粥确实很好喝,乔暮记得当时自己可是喝了两碗。 “乔暮,你今天很开心?”言非白再一次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乔暮,语气有点酸酸的,“看在那个秃子还挺会讨人开心的份上,我决定不和她计较了。”随后有看向前方,不开心似的自言自语:“拍这支mv真的对你的恢复有好处,看来池立那小子真说对了。可是以后怎么办,难不成那个秃子让拍什么我们就拍什么?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耳旁是言非白的自言自语,窗外,这个城市热闹的绿中,夹杂着各种喧嚣的笑声、哭声、吵闹声,乔暮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是热的。 “……乔暮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准再接近那个秃头,听到没有?”言非白犹自在自言自语,衣袖却突然被身边的人轻轻地拉了一下,乔暮正满脸期盼地看着他,那双之前写满茫然的眼睛,此刻却发出了亮眼的光。 “怎么了?”言非白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乔暮和之前不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乔暮指了指车窗外,言非白顺着乔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超市? “你想买什么东西吗?”言非白探究地看向乔暮,这还是她生病后第一次明确提出自己要的东西,看来,拍mv确实对她的病有好处。只是,这种既想她痊愈,又不想她太快痊愈的矛盾心情,到底是为什么? 这还是言非白第一次推着推车逛超市。 乔暮走在前面,边走边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言非白则推着推车跟在她身后,这个时段,超市里的人不算多,但即便这样,言非白仍感觉不要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假装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跟在乔暮身后,直至她停在了蔬菜区。 站在一堆食前,乔暮却不知道买什么,说起来,这么些年,他们一起吃饭多是在外面,至于家常菜,她根本就不知道言非白喜欢吃什么。 一只手伸向她面前的黄瓜,挑起两根新鲜青绿的黄瓜放到推车里,随后旁边的小葱,姜和蒜。见乔暮惊讶地看着自己,言非白笑了,有些感叹的意味在里面:“把你丢在国外几年,你也会变成做饭高手的。” 乔暮也笑了,美眼弯弯的,谁能够想到,众人印象中,向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言非白,竟然会做饭。 不远处,言非白正在水禽区挑鱼。乔暮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言非白一起逛超市,一起买菜,一起回家做饭……乔暮垂下眼帘,自己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言非白会做饭,他在家,从来都是连厨房都不进的。 在国外的那几年,是谁陪着他吃饭,又是谁来洗碗? 晚餐是言非白做的,三菜一汤,菜色都是乔暮喜欢吃的,而且,言非白还有心地弄了一个烛光晚餐。 “我打电话问的乔伯伯。”言非白摘下围裙,坐到餐桌前,有些不自在地说,然后夹起一块鱼放到乔暮的碗里,满脸期待地道,“你试试好不好吃。” 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鱼肚子上的肉。 肉质不咸不淡,有酸酸的醋味,还有葱花的香味。真的很家常,很好吃。 “你知道这个黄瓜是怎么做的吗?先把黄瓜切片,放到碗里,加入盐和白糖腌二十分钟,将里面的水分都逼出来,然后再将黄瓜捞起来,放进锅里炒,这样炒出来的黄瓜,才更可口,还有这个……” 当晚,言非白一直在讲,而乔暮则不停地在吃,她细细地记住言非白说的每一个字,任由他将自己的碗堆得像小山一般高。 “乔暮,我很开心,你开心吗?” 眼角有微微的酸意泛起,乔暮低下头,假装吃碗里的鱼,漆黑如墨的头发挡住了乔暮的半张脸,正好让她掩去了眼里的湿意。言非白伸出手,将落下的发绾到乔暮耳后,温热的手指顺着乔暮的脸颊缓缓地抚上她的耳,而后,额头抵上乔暮的。 乔暮拿着筷子的手一愣,耳边传来言非白叹息似的声音:“乔暮,如果时光可以就此停止该多好。” 如果如果,“如果”这个词怕是世间最残忍的词吧,它给人以无限的期许,却又是在实实在在地否定现在。 闭上眼,乔暮整个人埋进言非白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筷子落地的声音清脆而有短促,两个人都没有理会。 橘黄色的灯光中,他们的拥抱第一次如此亲密而平和,就仿佛十二年前,彼此还是朋友时的拥抱,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更多的,却是满心满肺的欢喜。 “晨夕,抱歉,这么多年,我第才一次来看你。”乔暮弯腰,将叶晨夕当年最好的百合花放在她的墓前。墓碑上,十六岁的女孩灿烂地笑着,眉梢眼底都是掩不去的生机漂亮。 “这是你最喜欢的百合花,每一年,你的忌日我都会买一束百合,可是我却从没有勇气来看你。”乔暮蹲在墓前,轻抚着墓碑上的照片,阳光下,照片里的女孩鲜活明亮,就仿佛她从未离开。 “如果我一直不来看你的话,就可以想象你在另一个地方继续过着美好的人生,你会有一个很爱很爱你的老公,会有自己可爱的小宝宝……你的人生不会被我打扰,更不会因为我,戛然而止……”温热的泪顺着乔暮的脸颊流下,纤细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照片上,叶晨夕十六岁的脸,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一切,会不会变得更好? “晨夕,你走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恨过我?”泪水不停地滴落在墓前,仿佛是当年的那场大雨,它冲刷掉那满地的鲜血,但同时,也冲刷掉了当年言非白和乔暮之间的感情,“晨夕,这么多年,我好累,所以如果我想逃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呆在言非白身边,是爱,也是自我惩罚。 他会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母亲是因为自己而死,晨夕是因为自己而死。她明白言非白的自责,她不想他独自一个人难过,所以她想,也许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互相取暖吧。只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们两个人就能够放开芥蒂,也放开那段过去,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是她自以为是,是她想错了。 “也许分开,对我和非白都好,只有避开彼此,我们才能不再回想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 “再见了,晨夕。” “抱歉,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百合的香味,在空气中经久不散,风过花瓣动,一如当年叶晨夕美丽的笑脸。 最后一次看向墓碑上的女孩,乔暮站起身。 不远处,冯萧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 “发生什么事了吗?”乔暮很少看到冯萧皱眉,仿佛在他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难事,可此刻,他好看的眉都起结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冯萧收起手机,看向乔暮,满脸认真地道,“如果言非白知道我帮助早已恢复的你潜逃,我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提早两天恢复而已。”乔暮回过头,远远地看着叶晨夕的墓,微风吹起她的发,只露出半张精致的脸,最后两个字随风,叹息似的吹到冯萧的耳朵里,“走吧。” “在你走之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冯萧朝乔暮笑道,虽然是笑,可那笑意却不到眼底便被风吹散了。 乔暮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跟在冯萧的身后,一步步地踩在冯萧的影子里,阳光很好,乔暮仰起头,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不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人,站在他身边…… “到了。” 突然,前面的男人停住了,乔暮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萧?”乔暮看了看不远处叶晨夕的墓碑,然后疑惑地看向冯萧,这里距晨夕的墓才几百米。 冯萧单膝蹲跪下,轻轻地抚着墓碑:“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震惊之下,乔暮站在暮前,给两位老人鞠躬:“冯叔叔,冯阿姨,你们好。” 冯萧闭上眼睛,再开口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乔暮,你去外面等我。” 乔暮点了点头,再度鞠躬,才出去了。 “爸,妈,这就是乔暮,一名记者,当年帮助我调查真相,还你们一个清白的恩人。爸,妈,你看她多粗心,连爸爸的名字上,这么大的‘肖’姓都没有看到。”有微酸的湿意涌上喉头,冯萧轻抚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我原本决定,如果她问我为什么姓‘冯’时,便把当年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可是……” 这么久一来,他一直在等乔暮认出自己,自从父母出事以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能够给他更多的安全感,可是,当他觉得有一个人比钱更重要时,那个曾经舍命救过自己的人,却连自己的脸都记不住。 也许在乔暮心中,自己从头到尾,都只在好朋友的位置。 “前不久,当年的姓沈的那个盐商出狱了,为了报复,他雇人制造了一起车祸,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爸,妈,儿子会好好生活,你们放心吧。”冯萧站起身,久久地看着面前的墓碑,然后走向不远处,正等待着自己的乔暮。 乔暮看着冯萧,欲言又止。 冯萧忽略掉乔暮的表情,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光芒:“乔暮,想做新闻吗?” 乔暮本能地抬起头:“啊?” “无论在哪里,”冯萧的眼里是乔暮看不透的光亮,“记得做回你的梦想。” 乔暮仔细地看着他:“冯萧,我们是不是见过?” 冯萧抬头拨乱她的发:“这句话,你很早以前就说过了。” 五年前,她为了帮自己调查真相,被那个黑心的盐商打成重伤,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不记得了。 也好,相忘于江湖,也是一种永恒。 十五 尾声 五年后。 2015年,新闻界发生了一件非常震撼的事情。第九十九界普利策专题新闻摄影奖,获奖作者并未现身领奖,仅仅留下一组震撼人心的照片。 此作品是通过邮寄的方式到达评选组手里,里面并未留有任何联系方式,只是在每张照片的背面,都有一个手写的签名:shadow。 照片是一组各种肤色的儿童,有黑人,有白人,也有黄种人,孩子们的脸都模糊化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各式各样、振聋发聩的烧伤。虽然身体的火吻痕迹严重,但是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却可以融化冰山。 这组照片一经公布,便震惊了了世人,大家在流泪同情的同时,纷纷来电哥伦比亚大学,称想要帮助照片中遭火吻的孩子们,只是评选组也没有作者的联系方式,于是一时之间,美国各大报纸、电台、电视、网站,纷纷头版头条寻找这名叫做“shadow”的人。 只是这名作者迟迟未现身。 众人由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转变成了失望,甚至是愤怒,有人甚至说shadow太自私,既然发布了那些孩子们的惨状,却又不让人联系上他们,就算是拍清楚孩子们的脸,大家也能够找到那些孩子,好帮助他们。 流言蜚语到最后都归于平息,自是这组无人领奖的照片,一直都存与纪念馆中。 也不是没有好处,自从这组振聋发聩的照片发布之后,有多个公益组织加入了更大的力度,也投入了更多的金钱和精力到烧伤儿童身上,不计其数的烧伤人群正在慢慢得以救治。 “乔暮,这里。”简清对着刚下飞机的人摇摇招手。五年未见,那个正朝着自己走来的女人却似乎越变越小,长卷发,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再加上挂在胸前大大的摄像机,这分明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抱歉,还特地要你来接我。”乔暮笑,不过言谈话语间却丝毫不见抱歉。五年了,她终于又再次塌上了这片土地,“简清,好久不见。” “不到我结婚还真见不到你!”简清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乔暮,乔暮却径直向站在简清身边的女人伸出手:“黄小姐,好久不见。” “你好。”黄芸伸出手,却不是握上她的,而是掐上了乔暮的脸,“皮肤真好。” 乔暮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转向简清,“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 简清看向黄芸,两人眼里都是千帆过尽,幸好没有错过的笑意。 是啊,虽然时间过去这么久,很多的人和事都变了,但幸好,最重要的你还在我身边。 决定在一起,是在乔暮离开后。 那天凌晨一点,言非白的母亲打给简清,担心地问儿子在不在他那儿。 简清安抚言母之后,立刻打给黄芸。两人在酒吧里找到言非白,黄芸在第n次拿下言非白的酒瓶时,那个胡子拉渣,瘦得过分的男人却抱着她,喊着乔暮的名字哭得稀里哗啦。 两个人好不容易把言非白送回了家,梳洗干净,然后丢上了床。 庭院里,月光如银缎,满院的花香,沁鼻亲香。 “你说,乔暮现在在哪儿?”黄芸坐在了门廊上,银色的月光洒满她全身。 “不知道,不过不管她在哪儿,一定也在思念着床上那个醉鬼。”简清朝屋里了努嘴努嘴。 黄芸苦笑:“相互折磨却又相互思念,真有意思。” 简清也笑:“怕就怕连折磨都不屑于。小芸,你还讨厌乔暮吗?” 黄芸摇了摇头,靠在一旁的门廊上,睫毛低垂,满身都是掩不去的疲惫:“说来奇怪,以前她在非白的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在这份感情里,她胆小,她懦弱,她对不起非白的付出,可是现在,她都离开这么久了,很多事情反而清晰起来,”黄芸看向简清,“单方面而无望的爱,不会持续这么多年,乔暮一定也在以我所不知道的方式,默默地爱着非白。” 她的眼神太亮,亮到耀眼,亮到似乎能照出对方所有来不及隐藏的情绪和秘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我说……” “不然……”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被打断。 “你先说。”黄芸看着简清。 简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黄芸,严肃地道:“你,你上次住院……是哪里不舒服?” “你以为我是哪里不舒服?”黄芸挑了挑眉。 “我……”简清的目光顺着黄芸的脸,慢慢往下,然后停在了她的小腹上,随后又转开目光,距离上次她生病已经这么久了,如果是怀孕……早就应该看得出来,可是当时黄芸和言非白的欲言又止,不得不让他往这方面想。 黄芸看着眼前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终于道:“只是胃病复发,顺便躲避家里给我安排的相亲,再顺便小小的惩罚一下乔暮而已。” 有一点点的失望从心底冒出来,但更多的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讲话了,不是敷衍,不是针锋相对,而是这么地心平气和,仿佛相处多年的老朋友。简清激地站起来,而后又弯腰抱住坐在地上的黄芸:“小芸。” “嗯。” “小芸。” “嗯。” “小芸。” “嗯。”黄芸笑了,伸出手,搂住简清的腰。这么长时间的犹豫、挣扎和不甘,其实在乔暮走后,看到言非白的那个眼神时,便已做了决断,只是,因为他,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所以才不想那么轻易的原谅他,所以才想让他和自己一样痛。 “乔暮……”简清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人,犹豫着开口,“言非白一直都在找你。” “我知道。”乔暮边翻看着相机里刚刚拍下的照片,边回答道。 “你这次回来,不见一见他吗?”黄芸也忍不住问道。 “不用了。”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 简清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五年前,当言非白发现乔暮失踪之后,几乎翻遍了整个a市,所有有关于乔暮的人他都问了个遍,就连当年乔暮的幼儿园同学他都找遍了。 简清刚开始很看不惯言非白,人都走了才知道珍惜,才摆出这副痴情的样子给谁看,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四年过去了,直到现在的五年过去了,言非白的身边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女人。 这五年里,他像清心寡欲的和尚一样,为了某种信仰守身如玉,虽然身在商场,也时不时携带着女伴出酒会,但是他不再与女伴有过多的身体接触。渐渐地,对言非白有想法的女人们慢慢地知道了,盛鼎的言总,生意是越多越大,出手也是一向的大方,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玩得开了,酒会上连酒都喝得少了。 “乔暮,还没有问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看到窗外的好景色,乔暮忍不住拿起相机,打开窗户,连按快门,“终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开心,也很自由。” 这样的乔暮是简清所陌生的,淡然而随意,不再执著于某件事、某个人,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光芒,让人移不开眼,真好。 “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你的婚礼后就走。”乔暮歪着头拍下路边的一棵树,“我订的后天晚上的机票。” 这么快? 简清和坐在身边的黄芸对视一眼,看来,言非白没有机会了。 言非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接到曾经的“情敌”简清的电话。 “乔暮回来了,我把她的号码发给你。她这次是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后天就会离开了。”简清简单的一句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 好半天,言非白才回过神,他的掌心微微地出着汗,半天仿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谢你肯告诉我。” 电话里,简清的笑声传过来,带着意料之外的味道:“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给你打这个电话,可是言非白,你不要太有自信了,乔暮现在,可能谁都不需要了。” 言非白挂掉电话,看向窗外。 她终于……回来了。 五年前,言非白意识到乔暮已经恢复了的时候,她正暖暖地,毫无防备地对着自己笑。那样的笑容,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了。于是他贪心地想着,就让他多装几天傻吧,多被依赖几天,多被需要几天,多照顾她几天…… 只是没想到,她却另有计划。等他出差回来,她便已不见了踪影。 是自己太自信,相信她不会离开自己,相信她既然醒来还愿意呆在自己的身边,肯定不舍得离开自己。 只不过十一位数字,言非白却按了半个小时。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言非白紧张地站起身。 “hello?” 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隔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再度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抱歉。”电话里的人轻笑,“我忘记自己已经回国了。你好。” 回国。拿着手机的手不自主地握紧,她在另一个国家呆了五年,那一个五年,有谁从这个简单的招呼开始,与她日日相见交谈,走进她的生活生命? 而自己的号码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不过就是为了等她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打过来的电话……而她,居然不记得自己的号码…… 言非白站在窗前,看着整个城市的星光灿烂,车水马龙,心底有个地方冰凉冰凉的,却又因着乔暮的回来,有着一丝丝的温度。 “乔暮,是我。” “非白?”乔暮有点讶异,她揭下眼膜,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果然是曾经熟悉入骨的十一位数字。 “我想见你。”言非白打断乔暮,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而后是乔暮陌生的声音传来:“好。” 言非白在看到乔暮的时候有一点陌生的恍惚,她的样子并没有变,经过这五年的打磨和沉淀,仿佛就像是博物馆保险箱里,只能看不能摸的珍宝,外表精致温润,却再也看不出内在丝毫的涟漪,就连她看到自己,抬起头打招呼的现在,眼里的笑意也带着疏离的礼貌,再也不见半分以前的温柔和在意。 “对不起,临出门有一个会,所以来晚了一点……”言非白莫明地有一点紧张,拉开椅子坐下。 “没事。”乔暮放下手机,浅笑道,“我已经自作主张地点了两杯咖啡——是你以前喜欢的口味。” 以前?言非白原本的一点笑意瞬间消失在嘴角:“谢谢。我这个人比较恋旧,喜欢的口味一直没变。” “那就好。” 送咖啡的小姑娘适时地送上来两杯咖啡:“请慢用。” “谢谢。”乔暮拿起咖啡浅浅地喝了一口,尔后看向窗外大片的香樟树,明亮的阳光下,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我以前一直想和你在这个咖啡馆里约一次会。”乔暮看向言非白,笑得有些怀念,有些无奈。 “我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的他单纯得一眼就看得穿,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你果然知道啊。”乔暮低头喝咖啡,明亮的光线从窗口打进来,打在她修长精致的颈项上,让言非白禁不住地想伸手摸上去。 事隔十几年的a大咖啡馆,五年后的再次相见,为什么会选在这种地方?言非白很想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难得的下午休闲时光,咖啡馆人不是很多,阳光穿透厚厚的香樟树叶,打出一片一片的阴凉。不时路过的年轻面孔,朝气蓬勃,让人觉得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孤独,可是你永远都没有时间。”乔暮左手搅拌着咖啡,右手撑在颊上,看向窗外,“我身边稍微亲近一点的朋友都被你吓跑了,以至于我大学四年居然都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真奇怪,当年明明难过得要死的事情,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对不起。”言非白看着乔暮。 乔暮笑着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们有一门课超难,我还记得那门课的教授被同学们细称为普罗米休斯……” “你不知道,我们有一次考试,教授在我们的强烈抗议下,同意开卷,但是,开卷我们也及不了格,于是我们班长代替我们去找院长……” “还有一次,学院里搞舞会,我偷偷摸摸地去参加了,结果摔了个狗啃泥……”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乔暮话最多的一次。言非白看着外面的光影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手掌慢慢地紧握成拳,心里那一点点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乔暮,”言非白打断她,嘴张了张,终究还是问道,“你是在同我告别吗?” 不亏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乔暮一愣,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是,非白,上次走的时候我没有和你说再见,所以……” “所以你这次想给我补上?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言非往后重重地一靠,讽刺地道,“那你约我出来是想干什么,弥补你对当年救命恩人不辞而别的愧疚感?还是觉得最此生不会再见,所以祭奠一下曾经?” 言非白的声音很大,咖啡馆另外不多的几个客人纷纷侧目。 乔暮微微低头,双手将咖啡捧在手心,也许他不会想到,即便这样的吵架,也是曾经自己无比渴望,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 沉默。 沉默。 沉默。 曾经的过往就像是沉默的旅人,距离现在的他们无限光年。 乔暮抬起来,捧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地颤抖:“非白,我一直没有和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当时的不辞而别。” 言非白看着乔暮,终究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五年前,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他只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以那种方式离开自己。 “走吧。”言非白站起身。 “去哪里?”乔暮愣住了,仰头看着他,还似多年前的毫无防备。 言非白的心顿时漏掉一拍,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们的家。” 言非白没有想到乔暮居然会乖乖地跟自己上车,然后乖乖地进屋,然后自觉地洗漱,到客房休息。 整个房子还是五年前,乔暮走之前的样子,就连庭院里的花也开得灿烂。门口有她的拖鞋,卫生间有她的牙刷,就连衣柜里,还有适合她尺寸爱好的各种衣服。 一切都未变,似乎变的,只是时间。 言非白从一回来就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红酒,目光一直跟着乔暮,未曾离开半分。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房间里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却意外地变得温暖了,不再似以前那么空旷、寒冷、寂寥。 “晚上少喝点酒。”乔暮洗完澡出来,皱眉看着言非白手里的酒杯。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伸出手拿掉他的酒杯,但终究是忍住了。 言非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自斟自饮,目光盯着某一个虚空。 等不到回应,乔暮转身离开,打开客房的门,言非白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乔暮,为什么?”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五年间一点信息都不给我?为什么愿意跟我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走? 乔暮沉默了半响,再转身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非白,我们认识快三十年了,也算老朋友了,到一个朋友所在的城市,却住酒店,显得太生疏了。” 生疏?她还知道这个词!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虽然做不成夫妻,但却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一股钝痛从胸口传来,言非白死死地握住酒杯,他很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是动了动嘴唇,半响才道:“乔暮,你不能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我找了你五年……” “非白,你忘了,我曾经等过你二十五年。”乔暮看着言非白,眼里的无奈凄清一闪而过,“就单算在一起的时间,也有十年了。”似乎是有点冷,她抱住双臂看着言非白,声音里萧索一片,“非白,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了。” 时光停驻在两个人之间,言非白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失去的感觉,就仿佛一直珍藏在怀中的精致玻璃瓶,虽然一直都小心翼翼,可终究还是落在地上碎成了片。 第二天早上,言非白亲自送乔暮去的机场。 不停地有飞机从天空飞过,这么多架飞机中,到底哪一架飞机上载着已经不再属于他的乔暮? 在说再见之前,言非白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问乔暮此行的目的地。 他还记得乔暮掏出口袋里的机票看了一眼:“四川。” 还好,还好不是国外。言非白松了一口气,可是几秒钟之后他便意识到,对于他和乔暮而言,国内国外都已是相隔万里,再无差别了。 只是,她在国内的话,总觉得是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一种空气。 “言总?”身后的李闯小心地上前,“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 老板已经在机场外站了两个多小时了,他在老板身边工作这么长时间,见到的老板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从未见过老板这种表情,像是无尽的期望,却无人可以托付的心灰意冷。 言非白再度看了一眼天空,终于回过头:“走吧。” 乔暮此行的目的地是四川省一个边远的山区。 自从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慢慢地有了可以支配的收入之后,她便开始默默地做着志愿者的工作。这一次,她是去看望几个长期和自己通信的孩子,孩子们在信中说,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她给孩子们买了几台电脑,希望他们通过网络,能更多地了解与他们不一样的生活。 最开始,脱离了言非白的生活很难过,很自由,但是同时也很艰难。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言非白的羽翼下生活,离开了他之后乔暮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什么都不会。 不会说英文。 不知道自己暂时能够靠什么为生。 满街满道的金发碧眼,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她拒绝了冯萧的支援,一个人在国外,什么苦都吃过,在餐馆洗盘子,整整一个月都以方便面果脯,甚至有一次,在下夜班途中,遇到企图强暴自己的流氓,如果不是恰好有好心的华人经过,她都不知道最后会怎样。 不是不害怕的,害怕到极点,当下一餐都没有着落的时候,乔暮心中也有过那么一丝后悔和想念,也曾躲在被子里痛哭,可天亮以后,依旧是皮盔带甲,坚强地往前走。 终究是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出来。 当她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杂志社里找了一份记者的工作,领到第一个月薪水之后,欢天喜地地请冯萧出来吃饭,殊不知,当时冯萧眼里的自己,已是狼狈不堪到极致了,除了那份笑容,那份从心底而生的,碍眼的笑容。 乔暮终是走出来了,但是乔暮也终究不会是自己的。 一路走来,飞机转火车,再火车转汽车,又从汽车转破旧的大巴,乔暮靠在颠簸的窗户上,整个胃里翻江倒海,她已经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整张脸一片苍白。 “幺妹儿,你莫得事嘛?”旁边有人拍了拍乔暮的肩。 “没事儿。师傅,距离到上岗村还有多久?”乔暮强撑着坐直身子。 “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就是还有一段距离了。 乔暮看向窗外,天空阴沉沉的,比之刚开始入眼之处皆是看不到尽头的连绵大山,现在已经能够时不时看到平地和村庄了。大巴走在碎石路上,发出阵阵轰鸣声。乔暮喝了一口水,拿出手机看了下,只有一格时有时弱的信号,也是,在这深山里,能有什么信号。她闭上眼睛,随着大巴的颠簸,竟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梦到一片火红火红的大火,自己被困在火中,冯萧站在外面焦虑地喊着:“乔暮,跳出来!快点跳出来!” 她想要按照冯萧说的话去做,但是却完全动不了!冯萧想要冲进来,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当那股灼烧感越来越强,她鼻子里的空气也越来越少的时候,母亲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推出了火海!她回过头,凄厉地喊道:“妈!” 乔暮猛地坐指身子,睁开眼,却感动一股不同寻常的颠簸。大巴明显颠簸地比刚刚厉害多了!乔暮紧紧地抓住椅背,只听到司机大声地喊道:“地震咯!地震咯!搞快点下车!” 地震了! 乔暮的心一紧,立刻站起身子、车身在上下左右颠簸着,乔暮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走到车门边,却被地心而来的一个大力往后裔掀,往后摔去!走在她身后的年轻人立刻一把扶住她:“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乔暮扶住椅背,“我们赶快下去!” 地震持续了两分钟,大家聚集到开阔地段,彼此互相依靠着,等待着余震的过去。 幸好已经走过了那段弯弯曲曲地山路,他们所处的地方还算开阔,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下午阴沉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下雨,司机试图再度将车发动起来,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车子却始终没有反应。 看来只能继续徒步往前走了。 幸好自己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乔暮跟在人群后面,迎着毛毛细雨往前走去。细细的雨水密密地打在脸上和身上,说不出的冰冷,期间还有时不时的余震,使得大家走走停停,因此走了快一个小时,还没有走到有村庄的位置。 “我的儿呀!”突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立刻循声跑了过去。 一对浑身是泥的年轻夫妻坐在地上悲恸大哭,他们的怀里抱着一具小小的尸体。 那天的雨并不大,可乔暮却觉得浑身冰冷,以至于她仰起头来的时候,有什么液体顺着她的眼睛,重重地流到了心底。刚才遭遇地震时的无助恐惧,当看着这对悲恸的父母、这具小小的尸体时才彻底爆发了出来。 没有人不怕死。 和死亡擦将而过的那种害怕,即便是事后想起来,也会令人心惊胆战,后怕无比。 没有人劝这对年轻的夫妻,也没有人试图拉他们起来。劫后余生的一车人,站在雨中,有人沉默,有人却已经低声呜咽了起来。 这是乔暮第一次意识到,在大自然面前,生命实在是太渺小了。可是,这具小小的尸体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雨,越下越大,乔暮也放弃了到附近村庄躲避的想法。地震造成的后果很严重,附近许多村庄受灾严重,许多村民甚至被埋在了地下。 他们这一车人立刻投入到了救人的行动当中!乔暮被分配给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喊话、搜寻、徒手挖人。 当年,那场火让自己和母亲生死离别,乔暮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人,可是在这里,在这场地震中,乔暮看到了更多更悲惨的人。 “姑娘,没事儿吧?”孙队长看乔暮神色恍惚,有点担心地问。此刻,他们正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面一个村子受灾严重,外援暂时进不来,只能靠他们自救。 “没事。”乔暮抹了一把脸,强行地扯出一个笑脸,“叔,救人要紧。” “孙队长!”一行人刚一进村口,一个老人便迎了上来,“孙队长,你可来了!” “吴队长,你们村情况怎么样?” 吴队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在挖土救人……” “还说什么,赶快救人!” 这一夜,是乔暮见过死人最多的一次,生命在这场地震面前,脆弱得仿佛一块瓷片,一碰就碎。 雨越下越大,余震也越来越频繁,到处都是哭喊声,还有勇敢的人们的加油声。 “快了快了!慢点慢点!” 终于算是扒拉出一个小小的口子,能够听到里面人的声音。 “素英,你没事儿吧?”年轻的丈夫趴在洞口,朝里面喊道。 “我没事儿。”有细细的声音传出来。女人已经在下面埋了好几个小时了。 “你找个桌子底下,或者哪疙瘩地躲起来,一定要躲好!我们待会挖你出来,万一……”年轻的丈夫说不下去了,不停地抹眼泪,可又不想让妻子担心,只能狠狠地捂住嘴。 “我晓得。” 年轻的丈夫再嘱咐了几句,便和众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进行最后的挖掘,而乔暮,则被安排和年轻女人讲话,稳住她的情绪。 年轻的女人的声音弱弱地传出来:“我以前对他很不好,仗着他疼我,总是欺负他,就在中午,我故意把菜做得很咸,还非逼着他说好吃。” 女人轻轻地笑了,乔暮也笑了,她看向女人的老公,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搬起一个柜角,生怕某个举动会引起塔方,在见到没什么反应之后,松了一口气…… “结果他老老实实地吃了,还跟我说,老婆,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咸了,我渴……”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抽泣声,“哪里还有下次……”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年轻的女人没有回答,沉默两秒后说:“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乔暮很想说自己不是她的恩人,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做,但她忍住喉间的灼烧感,回答道:”我叫乔暮。” “乔暮,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如果……如果我今天出不去,劳烦你告诉我老公,不准他再找其他的女人!”女人赌气般地道,听起来精神很好,乔暮笑了:“这话等你出来亲口告诉他。” 女人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真出不去……还是让他另外找个女人吧,我舍不得他一个人,得让他找个温柔的,哦对了,还得会做饭,他最爱吃我做的面条了……” “……嫂子,你不会有事儿的。”乔暮对着洞口大声地喊。 地面又是一阵晃动!是余震! “乔暮!离开哪儿!”是孙书记的声音,还未等乔暮反应过来,一个猛地冲过来抓住她的肩,将她用力一推,自己则对着洞口凄厉地喊道:“素英!” 乔暮坐在几米开外的泥雨地上,心底的凉意一直拼命爬拼命爬,爬到了她的喉咙管。 “啊——” 四川地震的消息第一时间通过电视等媒体告知全国民众的时候,言非白正在主持一项重要的会议,以往这种时候他向来都是关机的,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忘了关掉手机。于是,放在右手边桌面上的手机发出震动时,他下意识地拿起来想要关掉,却发现是一条推送新闻:四川地震! 他的心一沉,四川,正是乔暮去的地方。 “打开电视。”言非白立刻站起身,有些急促地道。 众人皆是一愣,马上有人打开了电视。此时各个台都在紧急播报四川地震的灾情。言非白只注意到了几个词:7.8级……灾情严重……出现多人伤亡……道路损害严重……救援人员暂时进不去…… 乔暮……乔暮在那里。 言非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快速而清晰地将集团的事务交代清楚,然后让李闯迅速准备了一车地震急需物质。 当天晚上,言非白带着秘书,两个人开车向四川行进。 2400公里,言非白和秘书小张轮流开车,日夜兼程,原本三天才能到达的路程,被他硬生生地缩短为一天半。 言非白踩下刹车,他看向前方,已经接近震区了,前方已经封路了:“李闯,你回去吧。” 李闯有点犹豫,可也知道言非白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终究还是下车了。在关上车门前,李闯弯下腰到:“言总,您注意安全。” 言非白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往往强震之后,暴雨和余震会相约而至,冒险,他一个人就够了。 往往强震之后,由于地区局势并不明朗,且受天气等影响,当地政府考虑到人身安全,并不建议民间志愿者进入灾区。言非白看向窗外的大雨,皱了皱眉,拿起了手机:“冯萧,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冯萧的声音丝毫没有意外,“言总亲自打给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言非白揉了揉额头,没有理会冯萧言语中的挑衅,有些疲惫地道:“冯萧,我在四川,我进不去。” 电话对面的人愣了两秒,然后叹了一口气,最后却又轻笑出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进去?” “因为‘阳光公益’是国内最公正、透明、及时的慈善公益机构,你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派人进入收灾地区。”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了解我。” “阳光公益”是一个私人慈善机构,由冯萧组织和领导。“阳光公益”有自己的官方网站,每笔善款都会注明明确的来源、用途,且会第一时间在官网上发布出来,接受民众的监督。由于该机构操作的公开透明,在国内声誉极高,收到的善款也一直持续增长。 但是冯萧是会长这件事,在他的刻意隐瞒下,没有几个人知道,看来,他还是小看言非白了。 “客气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言非白看向腕间的表,蹙眉道,已经到下午了,今天进不去,可能就得到明天了。 “彼此彼此。”电话里,冯萧对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再和言非白说话时,声音有一丝紧绷,“言总,由于雨势过大,且余震不断,这个时候进去会有危险,不如……” “不行!”一股怒气从心底而起,夹杂说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和担忧,言非白愤怒地拒绝道。 冯萧没有回答。 言非白看着雨刷努力地想要刷出一片清明,嘴唇颤了颤,没有力气似的对着手机道:“乔暮,冯萧,乔,乔暮在里面……乔暮他妈的在里面!” 最后一句话,几乎震伤了冯萧的耳朵,即便隔着手机,他也能够感觉到言非白浑身上下的不安。 “冯萧,求求你,帮我进去,我一定……” “好。”冯萧打断言非白,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刚刚他只不过是和下属确认言非白进入灾区的事情,根本就没谈到什么天气情况。 “谢谢。” “非白,”这是冯萧第一次这么喊言非白,“保重。” “嗯。” 挂了电话,冯萧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一张裱框的明信片,还有一张裱框的旧报纸。报纸上有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是:冤死小贩沉冤得雪,无良商家锒铛入狱。报道记者的名叫:乔暮。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乔暮的呢? 这所有的事情细细的想起来,冯萧真的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走进自己的内心。 是从当年他被打得趴在地上,乔暮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开始?还是她一次次地提着鸡汤去看自己?还是她被打得重伤,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时,自己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冯萧,你才是胆小鬼吧,明明深爱着她,爱到帮她去争取另外一个男人,帮着她逃离,看着她难受痛苦,却不敢开口说“我爱你。” 是的,他曾经无限走近过乔暮的心,但是却从来都走不进去,那扇挡住所有人的门,叫做言非白。 关上抽屉,言非白看向窗外,也罢,只要那两个人,幸福就好。 言非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地了解和敬畏死亡,可是,当他近距离地站在灾区,看着那些因为失去亲人的人,他们脸上的眼泪和悲痛,还有那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虽然灾民们没有地方住,没有衣服可以御寒,每餐都只能吃馒头,可是在生存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活着,才是最神圣的事情。 当天下午,言非白没有找到乔暮。雨一直下个不停,他只看到一栋栋倒塌下的房屋,以及不停救援的人们。 第二天,雨依旧在下,言非白依旧没有找到乔暮。他参与到了救援当中,和大家一起,他挖出了两个孩子,同时,也亲眼参与、见证了三条生命的逝去。 第三天,雨终于停了,终于有部队开进来了。言非白还是没有找到乔暮,他在不停地救援、救援、救援。 第四天,当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合眼,胡子拉碴的言非白背起一个孩子的时候,一个姓孙的队长拉住他:“听说你在找乔暮?” 言非白身子一颤,差点把背上的孩子摔到地上:“是,她,她……” 孙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她没事。”说着,孙队长指向不远处的一所小学,“她在那里。” 顿时,孙队长看着面前的大小伙子裂开嘴,露出像是哭,却又像是笑的表情。孙队长接过言非白背上的孩子,朝小学努嘴了努嘴:“去吧。” 言非白对着孙队长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地朝小学走去,走着走着,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乔暮,乔暮,乔暮。 曾经,言非白一直想要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距离,可是,当这个距离真的硬生生地卡在他和乔暮之间的时候,他又无比惦念曾经那唾手可得的亲密。 从小相识,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他们的人生,有一大半的时间是重叠的。他们是彼此的童年,彼此的少年,彼此的回忆,即便是痛,也是彼此最难治愈的病因和最难解开的心结。 可是,只要是活着,只要是还活着……乔暮,只要你还活着…… 校门已经在地震中震掉了一半,言非白气喘吁吁地弯腰站在校门口,狠狠地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个傍晚,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边难得地漂着几片赤色的晚霞,金色的阳光透过鱼鳞般的云层,暖暖地照亮着半个残破不堪的校园。 在暮光深处,站着乔暮,那个让言非白无比渴望的人。 “乔暮。”言非白站直身子,一股狂喜涌上喉头。感谢上天,他的乔暮还好好的,虽然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第一步,是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第二步,是他们没心没肺,嬉笑怒骂。 第三步,是他们情窦初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四步,是他们生离死别,逃离,逃离,逃离。 第五步,是他们紧紧相拥,却隔着千山万水。 第六步,是他们彼此放手,惟愿君安好。 言非白紧紧地搂住乔暮,心中空着的一块地方,终于慢慢地被填满了,满心满肺的话,到最后出来的却只有这么几个字:“你吓死我了。” 久违的怀抱,久违的心跳,如果不是此刻被这样拥抱着,乔暮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怀念言非白身上的味道,她抬起眼,看着这漫天彩霞,笑了:“对不起。”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在两人之间响起。 言非白这才意识到乔暮似乎抱着个孩子,他立刻松手,退后一步:“这是?” 乔暮抚摸着怀子孩子的脸,平静地道:“他的父母在地震中不在了,非白,这是我们的孩子。” “好。”言非白也抚上孩子的脸。 乔暮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说话。她走了五年之后,回来参加简清的婚礼,然后又再次离开了,她以为这次的离开便是永别,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一场地震。 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母亲和晨夕的死是她一辈子都跨不过的坎,她无法原谅自己,可是,当看到地震中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她终于明白了:不是什么事情都有时间的。 她是爱着言非白的,一直,一直,一直都深爱着言非白。 这是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唯有打包封箱,才能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的秘密。可是这次地震让她意识到,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言非白突然不在了?即便自己想通了,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言非白,可是上天待她这样好,在她在期待着他的同时,他也在找自己。 “欢迎你回来。” “嗯,我回来了。” 虽然断壁残垣,可两人笑容依旧,恰似相识少年时,你看落花,我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