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一品夫人(重生)》 第 1 章 烈日之下,上百人的殡队刚至墓陵前,便停了吹拉弹唱,坐在轿子里的萧雨兰眯了眯双眼,透过轿窗,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自今日起,她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寡妇了。 棺木里躺着的是她曾倾慕了半生的男人,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看上薛丘的,大抵是话本里所说的所谓微妙地不可说的缘分。 自见这个男人第一面起,男人便救了她两回,自那日之后又屡屡与他相遇,她便下定决心此生非他不嫁,以至于在萧府闹下了许多蠢事。 薛丘确实有本事,出身武将世家薛家,却文武双全,最终以首榜首名入朝为官,从小小主事开始直到入内阁,用了短短不到五年,又在短短一年里当上了首辅。 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萧雨兰作为薛丘正妻,自然也是一升再升,直至升到一品首辅夫人。 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无疑是萧雨兰一直在沾着薛丘的光,以至于人人都在羡慕萧雨兰的运气,也有好些人在嫉妒萧雨兰的运气。 可其中吃了多少苦,也只有萧雨兰一人知晓。 嫁给薛丘的四年里,虽薛丘一直与她相敬如宾,但她却在背后默默为他做了很多事。 江南科举舞弊案时,遇投毒、刺杀,是她帮薛丘试毒挡箭;薛丘被诬陷谋逆,也是她暗地里与众位大臣的夫人走动,给他搜集证据疏通前路;皇帝要收回武安侯府兵权,更是她回到武安侯府受尽后娘庶妹的凌|辱,只为他铺路。 可当她做完这一切,那坐在高位的薛丘却当面指责她红杏出墙,并将她表妹娶进了府,赶她去了偏院。 她在雨中长跪不起,只求他见他一面,可他竟连半句解释都不肯听。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成了一个笑话。 得知薛丘中毒时,她正在自己院子里的佛堂垂坐,自被赶去偏院之后,他们两人已经两年没见了,不成想两年后的重逢,竟是他劈头盖脸的质问和指责。 薛丘紧紧抓着她的手,质问:“我要死了,你可满意?萧氏,你这个毒妇!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你为妻!” “薛……”萧雨兰百口莫辩,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闭嘴!” 一旁的柳氏喝住她,并狠狠将萧雨兰推到一旁,哭道,“萧雨兰,你还有脸在薛郎面前哭!薛郎的毒不是你下的吗?你怨恨薛郎不见你,你便日日去厨房下毒,我日防夜防,却还是让你得逞,萧雨兰,你真是好毒的心肠!” 柳氏扑在床榻旁,痛哭流涕,“你走吧!薛郎说过了,与你生不同路死不同穴,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 萧雨兰缓缓起身,她为了这个男人做了那么多事,两年的活寡最终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老死不相往来。 当真是讽刺啊。 祭祀的铜锣敲满三十下,萧雨兰的思绪也被牵了回来。 和煦的风轻抚在她那张绝世的脸上,她眼神平和,目光深邃,这一生大抵就这样了。 说起来薛丘死了她也不是什么也得不到,最起码她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夫人。 她从轿子里走出来,正遇柳氏前来搀扶,柳氏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模样,竟不知她今日竟如此殷勤。 柳氏戴着一身孝,看着柔若无骨,但搀扶着她的力气却十分大。 柳氏低沉着声音,虽面无表情,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狠厉:“夫人真是好运气啊,从今以后,夫人可就是薛府里说一不二的首辅夫人了。” 萧雨兰淡淡道,“你这是有话要说?” 柳氏笑笑,“这般大好时节,妹妹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的,夫人或许不知道,您为薛郎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只可惜……” 萧雨兰面色一顿,柳氏继续,“只可惜,薛郎都以为是我做的,是以一直对我感恩戴德,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 “夫人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柳氏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莫吓坏了妹妹肚子里的小郎君啊。” 萧雨兰震惊,柳氏肚子里的孩子明明就…… “明明已经没了?”柳氏冷冷一笑,“妹妹肚子里的小郎君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为了他娘亲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他也要好好活着才是!” 柳氏扶着萧雨兰的手更紧了紧,“夫人可千万莫要动怒,薛郎只不过是爱子深切,才会对夫人做出那些事,没办法,谁让夫人与薛郎成亲那么多年,却无所出呢?” 萧雨兰总觉得一股气血直接冲向她的脑袋,当薛丘知道柳氏腹中孩儿没了之后,他可是直接冲进她的院子差点将她掐死。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萧雨兰顿感腹中绞痛,一股血腥直接从她的喉咙涌了出来,眼前的视线开始有了些重影,浑身的力气更是一下被抽走了。 在萧雨兰倒下的瞬间,柳氏突然放声惊叫,引来众人,“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夫人!您不要吓奴婢啊!夫人!” 萧雨兰突然觉得柳氏的演技好笑至极,可就是因为这般的演技才哄得薛丘团团转,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薛丘自开始就未曾信过她吗? 柳氏的泪水如同珍珠般哗啦啦地落地,她人本就生的娇俏可人,如今更是惹人怜惜,萧雨兰自嘲一笑,她若是也学会了这一套,会不会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翻天覆地的绞痛使得她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她知道濒临死期的滋味,曾几何时,她总想要多活些时日,只要多活些日子,她便能日日看着自己爱慕的男子。 可如今,梦也该醒了吧。 不,自薛丘死前对她的质问后,她就已经醒了! 她曾是武安侯府嫡女,如今是堂堂首辅夫人,凭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要什么没有?何故要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而画地为牢固地自封?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那些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混乱的抢救声,她都已经听不到了,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 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这一生,一直都为了薛丘这个男人活着,好不容易有所醒悟,想着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没想到上天已经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她不甘心啊! 若她就这么去了,那她辛苦熬了这么久,岂不都是为了柳氏做嫁衣?柳氏如今腹中有薛丘的骨肉,薛府岂不是唯她做主了吗? 那她辛苦了大半辈子,又有何意义? 她绝望地看着此时蔚蓝的天,若有来生,她宁愿不再遇见薛丘,不再为旁人而活! ※※※※※※※※※※※※※※※※※※※※ 新坑新故事,喜欢来收藏, 最喜欢小天使们的留言评论 作者是个勤勤恳恳可可爱爱的种树人哟哟~ 第 2 章 案几上的香炉里幽幽得扬着一抹浅白色的熏烟,整个厢房都被塞满了一股厚重的檀香味,萧雨兰闻着这檀香味醒来,睁眼的刹那,她惊呆了。 眼前熟悉的场景吓了她一跳,入眼的是一道老旧的横梁,横梁与墙相接处连着一些未被清理的蛛网,四面的土墙十分简陋,雪白的墙面也被香火熏得颜色不匀。 屋子里只有两张床榻和一张案几,空荡得可以听到回声。 这里便是她十一岁上为母亲守孝时在庵堂的住所。 可她却记得,她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了薛丘的陵前,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娘子,时候不早了,得快些起来,府里来信说晚些来接咱们回去!”银耳兴致冲冲地从外头走进来,圆圆的脸笑起来煞是可爱喜人。 银耳是萧雨兰的贴身侍婢,只小她一岁,自小同她一块儿长大,性格活泼跳脱,但有时却有些泼辣,她记得正是因为银耳的这份泼辣,嫁给薛丘的那些年,护住她很多回,也让她少吃了很多苦。 只是,薛丘死后不久,银耳便失踪了。 府中上下都传言,是银耳护主,下毒害死薛丘后畏罪潜逃,可只有萧雨兰清楚,银耳天性善良,绝对不会做那些事情。 只是,为何银耳会以如此年纪如此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是梦吧!这一切都是梦吧! 老人言,人死之后便会有回光返照,兴许这便是她的回光返照吧! “娘子?你怎么了?”银耳在她眼前挥了挥那胖嘟嘟的手,“娘子,咱们可以离开庵堂回府了,您不欢喜吗?” 欢喜?正是因为这份欢喜,她才会欢欣雀跃地想要尽快下山,也因此才会在回京途中遇刺,若非遇刺,又岂会对前来相救的薛丘一见倾心,若非如此,她又岂会惹出接下来的那么多事? 欢喜?呵呵。 银耳见她仍然在发呆,只好叹了口气,“婢子先去将咱们的细软收拾收拾,稍晚些,咱们侯府的马车就来接了。” 浓郁地檀香再次上脑,萧雨兰不禁呛出了声。 她再次确认,这里是庵堂,十一岁时母亲病故,为显孝义,作为续弦的姨母将她送至庵堂守孝三年,而如今已然是第三个年头。 银耳在屋子里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她却开始观察起了自己曾生活过三年的地方。 厢房虽说简陋,但庵堂的师太待她却不错,只是偶尔让她抄抄经书,什么重活累活也未曾给她干过,许是因为她如今还是武安侯嫡女的缘故吧。 “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脚底传来,萧雨兰寻着疼痛看去,却见未着履袜的脚底竟渗出了丝丝血迹。 银耳闻声而至,慌忙止住她,“娘子,您没事儿吧?定然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畜生往咱们这儿扔小石子,婢子定要将它们揪出来教训一顿!” 山中野猴多,时不时都会光顾庵堂戏耍一番,这些年庵堂也曾派人驱赶过,奈何那些猴子实在太皮实了,长此以往,她们也没想着再驱赶了。 萧雨兰丝毫顾不住银耳的怒意,注意力全放在了脚底的疼痛里,如此刻骨铭心的疼痛,真实地叫她不寒而栗,她真的活了吗? “银耳?”萧雨兰试着发出声来,谁想声音稚嫩,与十四岁的她一模一样。 银耳亦是被萧雨兰的反常吓住了,昨日被庵主罚抄佛经,直至半夜才归,娘子路过佛堂,忘记跪拜,难不成菩萨显灵对娘子做了什么吧? 思及此,银耳慌忙将萧雨兰扶坐下,“婢子这就去给娘子端安神汤!” “莫慌。”萧雨兰道,“我没事,你说稍晚些府里人来接?” “正是呢!”银耳边回她边继续给她处理伤口,虽说伤口小,但这血迹却是触目惊心,直到她小心翼翼将鞋袜给她穿上。 银耳才再出声,“娘子,以后可莫要吓唬婢子了,这一大早的,婢子可险些被你吓坏了。” 萧雨兰看了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府里的杨嬷嬷就会来接她,随后她们便会下山,经过葫芦岭时,便会遇到一伙流寇,薛丘正好经过,救了她。 倘若这一切都不是梦,倘若她真的再活了一次,倘若这是上天再赐的机会,那么,她选择,不再遇见他! 她复又躺回床榻上,突然问道,“今日天色不错,后山的木芙蓉应该都开了吧?” 银耳不解萧雨兰何故这般问,便如实作答,“咱们后山的木芙蓉花开得可好看了,娘子若是想看,婢子一会儿给娘子多摘些回来?” “不必了,既然开得那般好,不亲自去看看,倒是可惜了。”萧雨兰微微一笑。 银耳以为萧雨兰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便也没有太在意,萧雨兰是极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眼看要回府了,有这些感叹也是在所难免的,是以银耳决定一会儿收拾完,给自家娘子去摘些回来。 然而她刚收拾完,府里的杨嬷嬷便来了。 杨嬷嬷在几个侍婢的簇拥之下,极为麻利地进了屋子,才站定,她就冲着萧雨兰居高临下道:“三娘,婢子是来接您回府的。” 当年来接她的也是这位杨嬷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手段老辣且自恃清高,对老夫人极其忠心,她眼中除了老夫人,谁都不放在眼里,此次她来接萧雨兰也是老夫人授意。 杨嬷嬷看过太多逆来顺受的人,府中上下除了侯爷,谁都对她毕恭毕敬甚至殷勤谄媚,她则都不屑一顾,所以要是在她面前显得过于殷勤和小心翼翼,反而会被嘲讽和看轻。 所以萧雨兰决定反其道而行,继续躺在床榻上,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抬眸,展开了一丝笑颜,“嬷嬷来得真早啊。” 她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神,特别是杨嬷嬷。 杨嬷嬷眯了眯眼,原本老夫人让她来接这位小家子气的嫡女她是极其不愿的,萧雨兰虽说是武安侯嫡长女,但极不受宠,特别是平日里那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更让她厌恶。 只没想到三年未见,她竟有这般的胆量和气度,言行举止间连半分三年前的样子都没有,杨嬷嬷不由有些吃惊。 萧雨兰起身,举止间俨然一副极其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嬷嬷既然来了,咱们这便启程回府吧。” 萧雨兰言语清亮,使得杨嬷嬷挑不出一丝毛病,特别是迎面而来的一股气势,更让她惊得将教训的话都吞了下去,只留下一句,“三娘说的是。” 萧雨兰款款走出屋子,在院中站了会儿,满山遍野的风声混合着猴子的嬉戏吵闹声不绝于耳,她淡淡一笑,不管如何,下山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这回,她不会让自己那么蠢的活着了。 良久之后,她抬脚往后山的方向走去,众人讶异,就连银耳也觉得奇怪,有侍婢想出口阻止,却被杨嬷嬷拦了下来。 “三娘似是走错了路。”杨嬷嬷不卑不亢道。 萧雨兰亦是清亮地回道,“没错,我正要往后山去。” 杨嬷嬷嘴角扯开一丝轻蔑的冷笑,就算萧雨兰在庵堂修习了三年,小家子气依旧浸入骨髓,难以剔除。 她冷眼看着萧雨兰,“作为嫡女,理应走正道上正门,三娘要走后山,是不合礼数的。” “那嬷嬷看来,我该从门前下山才是?” “正是。” 萧雨兰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嬷嬷此言极为欠妥,何为正道何为正门?若我山门往后山开,那后山的路便就是正道,后山的门,便就是正门,嬷嬷以为,我说的可对?” 杨嬷嬷本以为萧雨兰听到自己的劝告,会立即改变方向,可没想到,萧雨兰竟这般伶牙俐齿,叫她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萧雨兰给她福了福身,“大道当前,嬷嬷若要往山门走,请便——银耳,咱们走吧,莫要让祖母她老人家等太久了。” 也不等杨嬷嬷回应,她便自顾往后山去,银耳紧跟其后,难掩眼底慌张,“娘子,你糊涂啊!杨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您方才可是得罪她了!往后咱们在府里的日子可怎么过!” 萧雨兰却微微浅笑,“放心,你娘子我自有分寸。” 杨嬷嬷站在原地,看着萧雨兰离去的背影险些气晕过去,还没人敢这般跟她说话,更没人敢这般违逆她! 有侍婢为杨嬷嬷抱不平,“没想到三娘这般不识抬举,嬷嬷,等回府上,定要好好在老夫人那儿说道说道才是!” 好半晌,杨嬷嬷才从愤怒中缓过来,“三娘方才喊老夫人什么?” 侍婢回:“三娘喊老夫人‘祖母’。” 杨嬷嬷鄙夷得笑了一声,这萧雨兰倒是学会谄媚,她冲着身后跟着的人道,“留几个侍卫跟着,你们几个先回去!” 侍婢本想提出质疑,却被杨嬷嬷止住,今次来接萧雨兰回府是老夫人交代给她的任务,若是萧雨兰在路上遇到什么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是以她只能跟着。 不过她倒是还想看看,这位本不受宠的嫡女到底能做出多少惹怒老夫人的事! 庵堂每日都有人下山采买,为了方便,庵堂的师父们都从后山下山,这样既节省了脚力也节省了时间,更重要的是,从这条路下山,可以完完全全避开葫芦岭! 避开葫芦岭就能避开那伙出来打劫的流寇,避开了流寇,就能避开路过的薛丘! 安全下山的萧雨兰满意地回望着葫芦岭的方向,薛丘啊薛丘,但愿今生再也不会与你相遇! 果不其然,她们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府,只是刚进门萧雨兰便被叫去了鞠丽堂。 鞠丽堂是老夫人的住处,印象里鞠丽堂她只来过一次,那一次还是死乞白赖地想要老夫人将她嫁给薛丘,除此之外她很少来。 一则老夫人并不想见她,二则她也不想见萧雨薇她们多生事端,给自己惹麻烦,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又不喜她,在这萧府,她若不事事小心,恐怕也难以存活。 身后的杨嬷嬷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经过方才山上不愉快,杨嬷嬷打心底觉得萧雨兰是个胆大妄为又上不了台面只会钻空谄媚的娘子。 是以她并不打算多提点一句,只默默跟着,观察着萧雨兰的一举一动。 被引进屋后,萧雨兰定了定神。 屋内浓郁的檀香与茶案上烹煮的茶香混合出了一种别样的香味,使得整间厢房带着些许庄严肃穆又不适优雅的风调。 这样的檀香她可是生生闻了许多年的,然则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再次闻到这味道,总让她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多宝格后,有一张雕工极为精细的躺椅,余老夫人身着一声浅碧色的褙子,慵懒得躺在上头,她一直保养地不错,虽有些许的银发,但肌肤纹理却是鲜活透亮,竟是比同龄人更显年轻。 老夫人一直闭着眼,直到侍婢上前提醒,她才微微抬起眼皮,朝萧雨兰看了一眼,良久她才说了一句,“跪下!” 声音不大,但却隐约含有一丝震慑力,这便是上位者所有的强势。 萧雨兰顺势跪了下来,她衣衫平整,动作丝毫不乱,虽微微低眉看着极为恭顺,但却也显出一丝闺秀该有的矜持和傲气。 余老夫人此生极注重脸面,三年前萧雨兰顶着嫡女的身份大张旗鼓地去庵堂守孝,为萧府赢来了一片好名声。 如今她却从庵堂后山回府,虽一路亦是大张旗鼓,但她如此作为,着实有失体面。 更可况,萧雨兰的生母慕容氏瞎了一只眼睛,若非是自娘胎里定下的亲事,余老夫人也不会让慕容氏嫁入萧府,成为萧府的主母。 萧府可从未出过一个瞎眼的主母! 所以此时余老夫人对萧雨兰的态度更是带着些许厌恶。 许久之后,余老夫人冷着声音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 都知道称呼的意思了吧?不需要作者解释的吧? 算了,说不解释还是想解释一下,怕被看不懂,也怕被杠 首先是架空啊架空,又按照晋唐风来,但有私设(重点) 称呼自己家小姐叫“娘子”,自己家小姐在家里排名第几就是“几娘”,嬷嬷和侍婢都是婢女自称“婢子”,不是婢女的奴才自称“奴”,两者合起来是下人,所以才会被称奴婢 第 3 章 杨嬷嬷原以为萧雨兰会吓得一声都不吭,蜷缩在角落中一动不动,谁想她竟依旧大大方方地跪在那里,微微低眉,极知礼数,与方才放肆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让她眉头微微一蹙。 等余老夫人训完,萧雨兰才诚诚恳恳道:“祖母,孩儿知错了。” 当萧雨兰不卑不亢字正腔圆的声音落在屋子里时,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不仅仅是杨嬷嬷,就连余老夫人也顺势微微坐起了身子,开始打量起了她一直不喜的这个孙女。 她竟唤她做祖母?要知道在整个武安侯府中,小辈们只唤她作老夫人,从未有人敢唤她做祖母,更没有哪个孙子孙女会这般唤她。 余老夫人好歹也是走过风雨之人,虽震惊但表面依旧平静如水,她微微挑眉,“你说你知错了?” 萧雨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了几朵开得十分娇嫩的木芙蓉花,“孩儿听闻祖母喜花卉,庵堂后山满山皆是木芙蓉,便想着能给祖母带上几朵最好看的,谁想,竟还是被弄坏了,孩儿知错了。” 余老夫人从未正眼瞧过这个嫡长的孙女,萧雨兰也从未在她面前正经尽过孝道,萧雨兰突然如此,叫她眯了眯眼:“你为何要送我木芙蓉?” 萧雨兰继续道,“孩儿在庵堂日日念经颂佛,知长辈养育不易,祖母更是艰辛,庵堂师父们也说,孝敬父母长辈乃是作为儿孙应做之道,是以孩儿想讨祖母欢心。” 屋子里落针可闻一片安静,杨嬷嬷和几个侍婢更是连呼吸都不敢,老夫人一向最厌恶谄媚之人,没想到萧雨兰会说这样的话。 她们不由得为萧雨兰默哀,看来萧雨兰刚从庵堂回来便又要去跪祠堂了。 萧雨兰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花卉,心里却明镜似的,余老夫人当年和她的庶妹一同嫁进武安侯府,虽余老夫人嫁的是武安侯世子——如今已故老武安侯,那位小余老夫人嫁的是武安侯世子之弟,两家没什么交集。 但余老夫人一直不喜二房小余老夫人,一则二房老夫人是庶出,身份不高,二则二房那其乐融融母慈子孝天伦之乐的氛围,叫她心生不悦甚至嫉妒。 然余老夫人秉持嫡出正房正妻以及武安侯夫人的身份,做事待人一向一丝不苟严厉至极,便叫小辈们都生出了些疏离感,至此,小辈们也不敢称她为祖母,而只管唤她老夫人。 萧雨兰知道余老夫人对于她今日所做的种种愤怒至极,但她决计不会生气,因为余老夫人是渴望这份天伦之乐的。而她正好可以给她。 果不其然,良久传来老夫人的声音:“起来吧!” 萧雨兰矜持起身,将手里的花卉交给一旁的侍婢,随后微微低眉站在那里。 余老夫人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嫡长孙女,从前她一直缩着脖子,恨不得钻进地面,她瞧都不屑瞧她,可如今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个孙女的模样长得极好。 府里另有三个小娘子,竟是一个都比不上她,虽然身形消瘦了些,但骨架也眉眼都长得恰到好处,要是再养得精细些,将二房二娘的那个“第一美人”头衔抢过来也说不一定! 余老夫人暗自一笑,二房的那位成日里到处炫耀自家二娘有多美,她要是将萧雨兰推出去与之比一比,也不知那位脸上的神情有多丰富多彩! 好半晌,余老夫人才道:“念你是初犯,今次我便不罚你了,若是还有下次,我定不会饶你,先回去休息吧。” 萧雨兰福了福身,“那孩儿改日再来给祖母请安。”言罢,她行了一个极为标准不出错的礼节,退了出去。 萧雨兰才走远,杨嬷嬷便沉肃着脸,冲着余老夫人问了声安,“查过了,她一直呆在庵堂,从未离开过,每日晨起抄经做早课,三年来,一日不落。” “当真一日不落?”余老夫人抬眸,眼底如一抹沉静的湖水。 杨嬷嬷道,“是,一日不落,婢子也觉得奇怪,何故三年时光,竟叫一个人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觉着她的变化可好?” 杨嬷嬷微微一顿,“婢子不敢妄言。” 余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罢了罢了,你着人帮我看紧她,若是她当真不是装的,那于我武安侯府亦有益处。” “喏。”杨嬷嬷说罢却有些欲言又止。 侍婢们手快,很快便将木芙蓉花插好了,余老夫人一边把玩一边问,“你可还有别的话?” 杨嬷嬷颔首,“婢子方才得到消息,葫芦岭出现一伙流寇,婢子先前让从山门下山的侍婢们,险些遇害,好在薛府的那位郎君刚好路过,才得以保全性命。” 她顿了顿,“原本想着大约是意外,但婢子看三娘如此反常的举动,仿若是提前知晓一般,觉着有些蹊跷。” 余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笑:“她在庵堂三年了,山下有没有流寇还不知道?” 倘若真是这样,萧雨兰的所作所为倒也能勉强说得通,杨嬷嬷恍然,“婢子糊涂了。” 这是萧雨兰时隔多年再一次回到凝香院,凝香院是萧雨兰生母慕容氏的院子。 许是因为知道她回来,这里事先被人收拾了一番,就连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也显得十分挺拔干净。 红枣喜盈盈地站在门前迎接她,她那身衣服本是枣红色的,也不知是不是洗的太勤了,竟有些褪色。 她眼中闪着些许泪光,向萧雨兰行礼:“娘子,您终于回来了。” 红枣是已故慕容氏留给她的侍婢,比她大两岁,虽没有银耳那般泼辣,但极为聪慧,也一直忠心耿耿,若不是当年她只能带一人去庵堂,红枣势必也会跟着的。 昔日好友再见,银耳也顾不得萧雨兰在场,急慌慌的跑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想要说话,谁想红枣只道,“外头风大,娘子先进屋吧。” 深秋的风轻轻揽过萧雨兰额间的碎发,她静静地走进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在枣树下站定。 这是慕容氏生前种的,从前慕容氏还活着的时候,每年秋季都会结出一树的果子,只可惜后来这棵枣树就再也没结过果子了。 萧雨兰静静仰头看着快要落秃了的枝丫,心情有些恍惚,没想到她竟还能再次站在这棵树下,只不知她这一生能不能好好活着。 廊下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摆在那儿的桌案也是一尘不染,连壶热茶都不曾有,萧雨兰微微一笑,果然她不在的这段时日,红枣在凝香院一直过得不好。 她吩咐银耳给她倒了杯清水,随即跽坐了下来。 有几个嬷嬷带着些侍婢上来问安,萧雨兰眯了眯眼,这些都是余老夫人和如今那位慕容氏给的,大抵都是前世里的那些老熟人,只是其中有几个竟是新面孔。 她们虽然看上去都很和善,但萧雨兰知道,这群人里,各自心里都怀着各自的心思,没有一个是忠心的。 领头的陈嬷嬷来自鞠丽堂,做事十分和顺干练,于是她向那位嬷嬷招了招手,走个过场:“我年纪轻不懂事,你既是祖母给我的嬷嬷,那这些下人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后便有劳陈嬷嬷了。” 陈嬷嬷有些受宠若惊,“婢子定不负娘子所托。” 话音刚落,银耳便兴致冲冲地从门外跑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娘子,这是忠勇侯家的拜帖,明日忠勇侯府家的四娘要登门寻娘子玩儿。” 什么?萧雨兰接过拜帖仔细看了一遍,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与忠勇侯府家的吴四娘倒也算得上是闺中密友,然而前世里她下山的这段时间,吴四娘一直在禁足,根本没时间来看她,虽说吴四娘有捎信来问候,但拜帖是不曾有的。 连并着院子里的那几个新面孔,难道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改了下山时机,这一切的一切开始有所变化了? 她将拜帖收好,冲着陈嬷嬷道,“我刚回来,对院子里许多事务不大熟悉,这几日还请陈嬷嬷自行打理,每日辰时于我汇报便可。” 陈嬷嬷愣了愣神,府里的娘子们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三娘子刚走时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怎地,面前的这个三娘子仿佛是换了个人,虽声音依旧稚嫩,但隐约的那股气场总叫人心生敬畏。 难不成是错觉? 领了命,陈嬷嬷有序地带着其他人下去,萧雨兰又将拜帖拿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直到确认这就是忠勇侯家的拜帖,她才微微蹙眉。 “娘子。”红枣也面色有异地在萧雨兰面前站定,她虽看着沉稳,实则连说话都有些不稳,“四娘和五娘来了。” 第 4 章 四娘萧雨薇是如今这位慕容氏的女儿,五娘萧雨眠则是二叔父的嫡长女,府中姐妹不多,她二人又是嫡女,自然每日成双入对。 看到红枣这般神色,想来她不在府中的这段时间,萧雨薇没少对凝香院使绊子。 “三年没见了,三娘消瘦了好些呢!” 人未到声先至,萧雨兰将将把帖子收好,院子里便出现了两个窈窕的身影,她微微眯了眯眼,萧雨薇这不请自来的架势,还真是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萧雨薇拉着萧雨眠自顾自地在她面前跽坐下,极为习以为常,见萧雨兰面前案几上只摆了一杯清水,眼底更是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然下一刻,她便一副姐妹情深:“你我姐妹三年未见,听闻三娘回来了,我们便来瞧瞧你,你可真是瘦了好些呢,在庵堂可过得好?” 萧雨兰扯开一个极为亲切的笑容,天真又温柔地答道,“每日晨昏定省,过得虽是清苦,但也还不错,只是不知三年未见,四娘竟是愈发好看了,方才从院中走来,我竟一时未曾认出四娘来。” 表面恭维,她也是会的。 萧雨薇愣了愣,印象里萧雨兰可不是个如此伶牙俐齿之人,怎么如今她竟是变了个人似的?好半晌,萧雨薇才道,“三娘见笑了。” 萧雨兰抿了口水,面露歉意,“我刚回来,院子里也未曾备点心招待二位,不过我的侍婢们还算得力,在我回来之前做了些点心,四娘和五娘要是不嫌弃,尝几块如何?” 萧雨眠笑起眉眼,“好啊,早就听闻大伯母生前很爱做糕点,我可从未有幸吃上一块,如今倒是了了心愿了呢。” 毫无疑问,萧雨眠口中的“大伯母”指的便是萧雨兰的生母。 萧雨薇和萧雨眠相视一笑,往常讲到已故慕容氏,萧雨兰必会红着脸梗着脖子不说话,谁想萧雨兰竟是微微一笑,“五娘要是喜欢,一会儿可以多吃几块。” 这话一出,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萧雨兰继续道,“说到吃食,我听闻下个月永昌伯爵府中会举行一场花食宴,永昌伯爵府中的花食可是一流,也不知咱们可否有幸去尝一尝呢。” 萧雨薇又是一阵震惊,这萧雨兰才刚回来不久,怎知花食宴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雨薇总觉得萧雨兰变了不少,要是真的让她去了,可不是要抢她的风头? 如今萧府的正经主母是她萧雨薇的母亲,她才是堂堂正正的嫡女,萧雨兰的生母已经不在,她如今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凭什么跟她平起平坐? 眼中闪过很多思绪,最终她皮笑肉不笑道,“这还得看阿娘和老夫人的意思呢,咱们哪里做得了主。” 而此时,屋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众人循声而去,却听银耳的教训声传了进来,似是很不客气。 萧雨兰蹙眉,“叫姐妹们见笑话了。” 银耳气冲冲得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个破碟子,十分不悦,“娘子,新来的侍婢不懂规矩,惊扰到娘子们了!” “无妨,怎么了?”萧雨兰问。 银耳看了一眼萧雨薇和萧雨眠,道,“那侍婢不懂事,居然给娘子准备了榛子酥!她明知道娘子吃了榛子会……” 萧雨兰也是一愣,肉眼可见的不悦从她脸上散开,她轻咳一声,“罢了,不过是点心,换一个便是了,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银耳还想说什么,但看有客人在,堵在喉间的解释又吞了下去,“喏。” 主仆二人神情忽闪,分明有所隐瞒,萧雨薇也不拆穿,只一想起萧雨兰知道了花食宴的事,便有些坐不住。 她微微一笑,“罢了罢了,点心而已,改日吃也是一样的,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给我阿娘请安,便不打扰三娘了——五娘,咱们也该走了。” 见她执意要走,萧雨兰也没挽留,只有礼地冲她们微微颔首,“那改日我院里做了吃食送去四娘和五娘院里可好?” “好啊,那多谢三娘了。”萧雨薇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 送走二人之后,萧雨兰眼底的波澜微微一动,红枣给她倒了杯茶,脸色同样深沉,“娘子,您别看四娘五娘表面看着和善,其实她们内里想什么旁的事儿还不一定呢。” 萧雨兰顿了顿,当年红枣也说过同样的话,然而当时的她太过卑微太过逆来顺受太过畏惧她们有形无形的欺压,所以即便知道,也只能那般小心翼翼。 如今她算是懂了,人善被人欺,太过卑微软弱,换来的不一定是尊重,而是永无止境的欺压,所以她又为何还要那般软弱可欺呢? “交代你们做的事可做好了?” “娘子放心,婢子一直盯着呢!”一旁的银耳笑了笑。 萧雨薇离开凝香院后,便有一个侍婢悄悄紧随其后,直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在萧雨薇耳边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萧雨薇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你说,她怎么知道永昌伯爵侯府的花食宴的?难道是老夫人是想让她去吗?” 萧雨兰一回来便去见了老夫人,除了老夫人,也没有旁人会告诉她花食宴的事。 萧雨眠点头附和,“有这个可能。” 萧雨薇的视线在萧雨眠身上游走了一会儿,随即道,“五娘,但论容貌气度你决计不输她,她萧雨兰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想与你争风,实在叫人可气!” 萧雨眠的生母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容貌气质也是顶好的,萧雨眠自认容貌也不差,今次看萧雨兰那架势,似是要在花食宴摘得头筹一般,竟是越想越气! “四娘,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萧雨薇暗自冷笑一声,这萧雨眠就是这样的蠢货,随便说几句便会上钩,她压低声音,“为今之计,自然是不能让她出门!” “她有手有脚,怎么能不出门?” 萧雨薇淡淡一笑,“倘若她没脸呢?” 凝香院的小厨房,此时正炊烟袅袅,萧雨兰正在灶台旁候着一叠蒸着的蒸笼。 这小厨房是已故慕容氏设计建造的,已故慕容氏极其喜欢制作糕点,小小年纪的萧雨兰整日里跟在她身边,亦耳濡目染,算下来,如今她能做出的糕点样式大约多达一百多种。 灶台上的蒸笼吹着一抹白色的糕香,馋嘴的银耳早就已经站在一旁咽着口水等待开笼,红枣见她那馋嘴的样儿,故意逗她,“瞧瞧你,像是咱们娘子平日里少给你吃食一般,饿死鬼投胎似的。” 银耳瞥着嘴反驳,“你不也是一样?娘子不是让你去打扫院子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想同我抢啊?” 萧雨兰看着她们斗嘴,心情一阵欢喜。半晌后,她冲着厨房嬷嬷微微颔首,嬷嬷们干脆利落的将蒸笼从灶台上拿了下来。 盖子移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玉软香糕呈现在了眼前,银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抓,却被红枣一巴掌拍了下去。 银耳不死心,只指着笼中晶莹剔透的糕点相问:“娘子,这是什么糕点?竟是这般好看,婢子听闻西市有胡商也贩卖过一种晶莹剔透的物什,那东西被称为琉璃,那琉璃长什么样婢子倒是没见过,但想来也应该就是这副样子了。” 红枣逮着她的话掩嘴一笑,“你呀你,大约是将这辈子的见识都用到这上面了吧。” 萧雨兰也跟着笑了起来,她随手拿来筷箸,拾起两个分别递给银耳和红枣,“我曾在……我听闻田间有一物名曰凫茈,圆圆的形状如马蹄,甘甜可口又如果子,夏日里农人都爱食此物,将此物制成粉,做成糕点便是如此晶莹剔透状,快尝尝,味道可还吃得?” “吃得!吃得!”两个丫头异口同声连连点头,说话间还不忘相视一笑。 其实这凫茈也只是她前世里在山田之间偶然发现的一味美味,那时河东水涝,薛丘被指钦差大臣巡访河东,按理说巡防不该带着家眷,但他身旁的柳氏一直跟着,是以她也乔装打扮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当时也不为别的,只想一门心思跟着他为他分忧而已。 谁想当时天降大雨,她被困在一处农庄,好在遇到一户好人家收留,才勉强存活了下来。也正是那时,她才发现了这种吃食。 后来她将凫茈带回了京都,原本想给薛丘做些糕点尝尝,没想到送出去的糕点,他竟一口都没吃,直接喂了看院子的那两条大狼狗。 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实在是痴傻地可怜,萧雨兰笑笑,如今她想明白了,她的糕点,有些人压根儿就不配吃。 看到两个丫头吃得如此开心,萧雨兰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边将另外几个蒸笼中的糕点装进食盒中边道,“既然吃得,那便按照我的吩咐给各房各院都送去。” 两个丫头微微一愣,红枣开口道:“娘子,当真要送去吗?老夫人与郑小夫人那儿还好说,玉莹院那位可怀着身子,大约有四个月了,当真要送吗?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可不是!”银耳十分同意地点点头,“娘子,玉莹院咱们就不送了吧。” “送。”萧雨兰道,“其他院都送了,只单单夫人那儿没有,那才怪呢,我今次刚从庵堂里回来,还未曾给这位母亲请安呢,一会儿我亲自送。” “娘子。”红枣欲言又止,但看到萧雨兰眼中的坚定,她也不再规劝,只道:“婢子们听娘子的便是。” 银耳本还想再劝劝,却被红枣拉了出去,萧雨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只欣慰地笑笑,她何尝不知这两人的心思,只不过有些事有些人她若是一味地只知道躲避,最终还是会落到她的头上。 就如那句话所言,与其立在原处等风来,不如起步追风去,有些事只有自己主动,才能将掌握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所以此事,她必须要主动出击。 第 5 章 玉莹院是慕容氏的院子,这位慕容氏名曰湘儿,是她阿娘的庶妹,也是她的亲姨母。 只因当年阿娘病重,慕容氏便借入府照顾阿娘的名义留在了府里,外人都以为慕容氏与她阿娘姊妹情深感动了武安侯,武安侯才会娶她做续弦主母夫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阿娘在生下她之前,慕容氏便已经为萧家诞下了长子,而萧雨薇只比她小了几个月,但凡有心人想要推敲,自能推敲出其中的一些秘事来。 所谓“姊妹情深”不过是这场风月的遮羞布罢了! 萧远很宠爱慕容氏,为了给慕容氏养胎,他重新修缮后院,更是将府内最好最精致的玉莹院给了慕容氏。 老夫人对此颇有微词,但萧家子嗣单薄,萧远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实在不像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通报过后,一个小侍婢领着萧雨兰穿过前院的回廊,再往里走了几进屋子,才到达慕容氏的住所,被领进去之后,里面的摆设更是让萧雨兰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声,民脂民膏。 入眼的便是好几排放满物品的多宝格,几乎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样极为精贵的东西,其中一样来自西域的圆月弯刀更是珍贵稀奇,当年萧雨薇出嫁之时的陪嫁里便有此物。 萧雨兰只是轻轻瞥过一眼,随即跟着侍婢走进内室。 慕容氏正悠悠地靠在榻上,旁边的案几上放着好几叠葡萄,她一身浅紫色褙子,斜靠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一本账本,低头认真地看着,小腹虽然被衣裳盖住,但也难掩其凸出之势。 萧雨兰对着慕容湘儿敛衽行礼,“孩儿见过母亲。” 慕容氏头也未抬一丝,只道,“恩,回来便好,院子里的侍婢奴隶们可还用得惯?若是不喜欢同我说一声,我再给你另外挑一些。” “那些侍婢嬷嬷们都侍候得极好。”萧雨兰将糕点呈上,“这些年孩儿在庵堂里修身养性,学会了好些事,师父也经常教导孩儿孝顺长辈,是以孩儿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希望母亲喜欢。” “恩?”慕容氏这才抬起眼皮,看见食盒中卖相极佳的糕点,“这些都是你做的?” 萧雨兰微微颔首,“孩儿只是听闻母亲最近喜食甜食,便随便做了些。” 慕容氏点点头,“不错,有心了。” 说完她又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再无话可说,这个意思大约是在赶人了。 萧雨兰随即起身告退,路过那多宝格时,她多看了一眼,格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摆着的一块玉牌,一下扎了她的眼。 那是她阿娘的东西! 她的目光只是在玉牌上顿了半刻,便迅速移开,就连表情都不曾有太大的变化。 她一直认为阿娘的死很蹊跷,只是当时她未曾仔细查探,大抵是母女连心,可叹只有这么一丝感觉是不够的,好在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阿娘身体一向都很好,何故在一个月之间突然染病并病故,她必须要好好查清楚才行! 才刚出门,她便遇上了前来问安的萧雨薇,愣住的萧雨薇显然不知道萧雨兰会来,但她很快便定住了,“三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萧雨兰笑笑,“今日做了些糕点,想着还未给母亲请安,便顺便带了些过来,都是些花食糕点,四娘若是尝了喜欢,改日我给你做些?” 萧雨薇扯了扯嘴角,永昌伯爵侯府端的便是花食宴,听闻伯爵侯府里的老夫人最近厌食,侯爷便从各处请来了善做花食的厨子,这回的花食宴,除了只是个宴会,也是为了给伯爵侯府的老夫人开食。 萧雨兰这般殷勤地做花食,难不成是想要借此机会讨好伯爵侯府的老夫人吗? 思及此,她眼底闪过一次厌恶之意,就连语气也没有那般和善了,“不必了,糕点而已,我玉莹院也不是吃不起,咱们都是侯府金枝玉叶的娘子,三娘做这些未免惹人笑话。” “哦?”萧雨兰微微浅笑,眸子里多了一些戏谑,“可祖母很喜欢。” 听得萧雨兰喊老夫人为祖母,萧雨薇刚刚还想和善的心中突然堆满了火气。 满府上下没有一人能如此喊老夫人,也无人敢这般喊,萧雨兰是什么东西?老夫人竟同意她这般喊她了吗?实在是令人恼怒至极。 她脸色极其不佳,要不是时刻谨记如今这嫡女身份,她甚至想要直接给萧雨兰甩一巴掌。 直至身后一位侍婢开口让她莫要让夫人久等,她这才收敛气焰,“既如此,咱们便进去吧。” 说着她便要往慕容氏屋子方向走,越过萧雨兰时,她狠狠瞪了她一眼。 回到凝香院时,红枣和银耳也回来了,两人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想来郑小夫人与余老夫人都未曾为难她们。 萧雨兰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她想起有几样东西没买便将银耳派了出去。 午后阳光明媚,她心情大好,便在廊下跽坐,开始研究着糕点的样式,她打算将她能做会做的糕点全都记录下来,便于以后创新。 红枣顺势坐下来为她研墨,边研还边感叹,“娘子,你是不知道,郑小夫人与六娘收到娘子送的糕点有多高兴。” 郑小夫人乃是萧远的妾室,是萧远的一个下部送给他的舞姬,前些年还十分得宠,直到慕容氏做了主母之后,她便渐渐失宠了。 就连她刚满两岁的儿子也被慕容氏接去了玉莹院养,生生闹了这么一出母子分离。 萧雨兰轻轻蘸了墨,在纸张上轻轻描绘,“郑小夫人被冷落了这么久,也该让她尝尝甜头了。” 自从萧雨兰从庵堂回来,整个人的性情变得沉稳大体了许多,就连红枣一时之间都难以确信眼前的娘子便是三年前的那个萧雨兰,好在银耳没变,她这才放下心来,只当是萧雨兰这三年吃斋念佛,将心养静了。 只是她一向自诩聪慧,可刚刚萧雨兰的话,竟有些听不懂了,她愣了愣,大抵娘子说的只是表面意思吧。 主仆两人聊了几句,萧雨兰便已经勾勒了大半本册子,此时,院门外一阵喧闹声传来,惹了萧雨兰的注意,却见萧雨薇风风火火的从院中走来,脸上带着一丝火气。 “萧雨兰,我念你与我是亲生姊妹便处处与你相好,我也知晓我母亲一下子做了主母你心有不甘,但你也不能如此害我母亲,害我那还未出世的弟弟吧!”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萧雨兰竟不知自己如何害了她那未出世的弟弟。 “四娘何出此言?” 哐当一声,萧雨薇将一个食盒丢在了地上,这食盒是萧雨兰方才送去玉莹院的,里头的糕点还在,只一块被咬了一小口,她微微蹙了蹙眉。 红枣脸色唰得白了一圈,她就知道无论是玉莹院那位还是眼前这位,定会借此为难,她在府里这么久了,每每四娘在外头惹了不愉快,便总会找由头来凝香院找晦气,此次定也不例外。 她定定地退了几步,悄悄倘过回廊,从小门溜了出去。 萧雨薇继续指着地上的糕点指责:“你给我阿娘吃的是什么糕点你心中难道不清楚吗?我阿娘吃了你给的糕点之后便顿觉腹中不适,就连宫中太医都来了,三娘,我阿娘待你不薄,你何故刚回府中就如此来害她?” 她说得有理有据潸然泪下,惹得满院从容,然只有萧雨兰眸间微动,浅浅起身来至院中,弯腰拾起那精致的小食盒。 半晌后,萧雨兰才问,“四娘,母亲当真吃了我的糕点才会腹中不适吗?” “自然!”萧雨薇双目微瞪,一双杏眼被泪水氤氲,端的是一副极为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模样倒是让萧雨兰想起了薛丘的那个表妹柳氏,她亦是天生丽质的美人,眉眼弯弯,琼鼻挺立,特别是一双明目,生得如天上的星,怪不得每每哭泣时,会叫人顿时心软,原来如此。 眼泪是多么好用的东西啊,她萧雨兰难道不会用吗? 她顺势眼眶一热,也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双极为标致的桃花眼含着泪光,更叫人处处舍不得重话一句。 食盒中的糕点数目一个不少,的确全是她送过去的,她拿起那块被轻轻咬过的糕点看了看,复又放回食盒中,委屈道:“四娘说母亲是吃了我的糕点才会腹中不适,可我却觉得四娘冤了我,不如咱们去祖母那儿评评理,看看到底是什么让母亲腹中不适,你道如何?” 怒火将萧雨薇的脸烧得通红,她暗咬银牙,泪水犹如泉涌般哗啦啦地往下流,不知道的还以为萧雨兰当真欺负了她。 她红着鼻头极其委屈愤怒道,“明明证据确凿,三娘,今日你要是承认半句,我可以不再同你计较,今后你我依旧是姊妹,但若是你抵死不认,待到明日阿耶回来,我定是要让他知晓的,到那时,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 糕点我真的不想解释啊 设定就是这样,凫茈就是马蹄或者荸荠,百度就能搜得到的啊 性凉,孕妇不宜吃。 女主为了老夫人放心装傻呢。 再看不懂说一声,作者再来解释。 第 6 章 萧雨薇说得极为温和合理,仿若真是个被欺负之人通情达理地想要求和。 若是萧雨兰认了,虽说她不会计较,但同她计较的人大有人在,但若是她不认,就凭这一盒子所谓“证据”,也足够坏了她的名声。 如此一来,理都在萧雨薇那里,萧雨兰就算未做任何事,也会平白受排挤,还真是一箭双雕。 萧雨兰暗自一笑,稍微心虚之人自然会中她的圈套,然她萧雨兰不会。 她微微抬眉,将萧雨薇那双哭眼看进眸子里,带着一丝尖锐,“四娘说证据确凿?仅凭这一盒子糕点就能断定就是我所为,这未免也太草率了些,要是全天下的官员都以此来断案,那可真是省事多了。” 萧雨薇眸子一紧,“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在冤枉你吗?我何故要冤你?” 萧雨兰耸耸肩,有些无奈但依旧眼中含泪地看着手里的食盒,“如今太医还未从母亲的房内出来吧,方才我便说觉得你冤了我,想要去祖母那儿评理,可四娘你却只当未曾入耳,此事到底与我关联与否,总要有个定论才能来兴师问罪啊。” “你!”萧雨薇被气得双手颤抖,她想要举手直接甩给萧雨兰一个巴掌,但她如今是嫡女,这院子里还有老夫人的人,她不能肆意发火,只能狠狠跺脚,“萧雨兰,你竟敢!” “杨嬷嬷来了!”也不知谁喊了一句,院中紧张的气氛瞬间被瓦解了几分。 红枣领着杨嬷嬷走到院里,直接跑到萧雨兰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小声在她耳旁询问,“娘子,你没事吧?” 萧雨兰冲她投以一个极为温柔的浅笑,院中则响起了杨嬷嬷那沉闷却威严的声音,“老夫人已知原委,还请四娘先回玉莹院。” “杨嬷嬷,我阿娘吃了三娘的糕点腹痛难忍,险些出了人命,就这样算了吗?”萧雨薇委屈地在杨嬷嬷面前哭。 然杨嬷嬷竟未曾给她一眼,“四娘,事情还未下定论,还请你莫要口中妄言,至于三娘的糕点,婢子便带回去了。” 萧雨薇上前几步意欲阻止,“杨嬷嬷,你这是要偏袒三娘吗?” 杨嬷嬷这才抬眸,一双星目如箭簇直勾勾地盯着萧雨薇,像是要将她的眸子刺穿一般,“四娘慎言,老夫人不止是三娘一人的老夫人,而是整个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四娘下回可莫要再这么说了。” 萧雨薇被杨嬷嬷眼中的气势吓住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这般盛气凌人的杨嬷嬷,吓得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就连眼中的泪水也停滞了。 半晌又听杨嬷嬷道,“四娘还不回去吗?夫人一人在玉莹院受难,四娘理应在院中服侍照顾才是。” 这话如同一击重拳打在萧雨薇的脸上,她先是未查明事实因果便直接来兴师问罪,如今又弃生母于病危不顾,她若是再留在凝香院,便会平白得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名声,她暗自咬牙,狠狠地瞪了萧雨兰一眼,随后才极不情愿地转身离去。 杨嬷嬷顺势将萧雨兰手中的食盒拿走,“老夫人说,这些日子三娘舟车劳顿,还是好好在凝香院待着吧。” 杨嬷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下子凝香院便又清净了不少,红枣将她扶至廊下,给她倒了杯茶水压惊,“娘子,方才我们在院子外头都瞧见了,四娘这定是有意的!” 她顿了顿,又有些欲言又止。 萧雨兰抿了口茶水,嘴角微微往上扬起,“你是想问我为何明知她们会做文章还是要做这些吧?” 红枣低着头,“是。” 萧雨兰眼神迷离,“若是事事谨小慎微,那便很难自己做主了,但若是事事锋芒毕露,更会使人疑心,老夫人到底也是深宅里出来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是以,适当愚蠢些,才会让人放心。” 愚蠢才好控制,老夫人不傻,亲情和权力摆在面前,她自然会选择权力的,若是萧雨兰既能给她亲情又能做她棋子,那么她接下来在侯府的地位就稳固了。 红枣抬眸,眼中皆是茫然,“娘子,婢子不懂。” 萧雨兰微微一笑,“以后你自会懂的。” 红枣却是对着萧雨兰暗自轻叹,她虽未曾与自家娘子在庵堂共患难,但看她如今这性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磨难才会如此,思及此,红枣竟是一阵心疼。 “娘子,婢子回来了!”银耳那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自院中传来,还带着一丝兴奋,“娘子,婢子将你吩咐的东西全都买回来了!还买了好些花儿的种子,也顺道请了花匠,说是明日便会来府……” 话还未说全,银耳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她几步上了廊,跪坐在萧雨兰面前,“娘子,方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婢子觉着院子里那些侍婢看婢子的眼神怪怪的。” 红枣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 银耳听罢银牙暗咬,“我就说她们就想要害娘子!娘子才回来没几日,四娘就忍不住上门了!还真是……” “银耳,慎言。”萧雨兰止住她,银耳生性活泼,亦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若是不及时制止,怕是不知会从她口中听到什么。 银耳悻悻然闭了嘴,可过了半晌她有忍不住,直接将红枣拉至身旁,小声道,“你是不知我与娘子在庵堂是怎么过的,虽说庵堂里的师父们待娘子不错,但刚去庵堂时,有一位师父竟一直虐待娘子,一日只给一顿吃食不说,天那般冷还要娘子一人身着单衫为整个庵堂的师父们洗衣晾被,好在后来那位师父被庵主逐出庵堂了。” 红枣眉头紧锁,“你是说,也是有人授意?” 银耳撇了撇嘴,“如今我倒是觉得,其中少不了她们的指使。” 一支笔杆轻轻敲打在她的额头上,银耳捂住额头唉哟一声叫了出来,“娘子何故打我?” 萧雨兰只道,“让你慎言,竟还要如此喋喋不休,如今这是在武安侯府里不是在庵堂,说什么做什么可都是有人瞧的,可明白?” 银耳知错地低下了头,“婢子明白了。” 主仆三人坐在廊下,一人作画写字一人静静研墨,还有一人支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日光如水照在她们身上,俨然成了一副温婉的静女图,仿佛方才在院中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此时,临墙的那棵巨大枣树某簇枝丫忽得一闪,两个身影回落墙外,其中一人拍了拍另一人身上的灰土,似是奴仆,他边拍边感叹,“这侯府三娘还真是沉得住气,这般被冤枉了还能如此闲情雅致地与侍婢们谈笑风生,与传闻中可不大一样啊。” 另一人眼神凌厉,眼底还残留着一丝错愕,他没想到萧雨兰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奴仆道:“郎君,咱们回去吧,那日在葫芦岭你守了好几夜,如今深秋,昼夜不同,仔细再染风寒。” 被称为郎君的男子眼眸深邃,转而看了一眼方才他们爬过的墙头,“回去多派几人过来,我想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么。” “喏。” ※※※※※※※※※※※※※※※※※※※※ 愤怒的作者阿青:怎么回事?这萧雨薇脑子有坑吧! 银耳:总有刁民想害我娘子! 红枣:我家娘子太可怜了,好心疼~ 某男人:我记得萧雨兰不是这样的啊!难道是我记忆混乱了? 回归理智的作者阿青:没错,狗男人也重生了~开始追妻漫漫长路了哦~ 第 7 章 凝香院的面积虽然不大,植被倒是不少,只都是些灌木植被,侍婢们打理起来也极为方便,平日里只稍稍将残枝拾掉也便可以了,有时侍婢们躲懒,就连残枝都不愿意拾,只将它们扫在植被根部,还称之为落叶归根。 满院子的侍婢,除了银耳和红枣,她们都各自有各自的主子,各自有各自的主张,这些萧雨兰都知道,但若真要全部拔除了,兴许还会来新的一批,倒不如这批旧人用的顺手。 只是,太惯着她们,她们会愈发嚣张,银耳一大早带了几个花匠将那些植被拔除,便有人觉得不满,去老夫人和慕容氏那里告状。 慕容氏如今病着,再加上昨日萧雨薇来闹过一场,倒是没打算来管,老夫人那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派了个嬷嬷前来问候几句,倒也作罢。 只单单这事儿却惹得银耳不快了,自花匠们打理完那些植被后,便气冲冲地进厨房找萧雨兰,正要说什么,却又想起昨日自家娘子的警告,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娘子,咱们院儿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萧雨兰正凝神做着糕点,待做出一个新样式之后,给一旁的红枣看了看,红枣托着托盘笑吟吟得点点头,“婢子觉着娘子的手艺堪比一品斋的大厨师傅呢!” 萧雨兰将糕点放至托盘中,红枣本打算放入蒸笼,却被她叫住,“等等。” 她从一旁的小香囊中捏出一些细粉洒在上头,“好了,去吧。” 银耳急得直跺脚,“娘子……” “莫急。”萧雨兰安抚她,“有些事急不来。”她顿了顿,问道,“银耳,咱们还剩多少银两?” 银耳想了想,“这几日为了买材料做这些糕点,花费了好些,又请了花匠在院子里种了花又费了好些,大抵也只剩几两银子了,虽说咱们回府后照样有月例,但如今还不到发月例的日子,娘子,要是再花费下去,咱们这些年在庵堂积攒的银钱,可是要在这几日里花完了,就连给娘子添置新衣的钱都没了!” 萧雨兰却又只是笑笑,“哦,好。” “好?”银耳不解,正想再问,却被红枣拦了下来:“银耳,娘子自有主张,咱们听娘子吩咐便是。” 银耳深知红枣说的在理,但依旧不懂自家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实在憋屈的很,好半晌,她才在心里以娘子年纪轻不懂事说服自己。 好在经过庵堂这一遭,她也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要是娘子实在没钱了,她那儿还有些积蓄,虽没多少银两,总也还能给娘子应急。 她如今只担心自家娘子势单力薄,要是没些银两傍身,又要被四娘她们欺负了去。 说话间,有侍婢来报,说是忠勇侯府的马车已然在侯府乌头门下停着了,一会儿吴四娘便到了。 银耳顿时欢欣雀跃,吴四娘是自家娘子的闺中密友,要是有吴四娘在旁,自家娘子便会将话都讲出来了,于是她冲着萧雨兰道,“娘子,婢子去迎一迎吧?” “迎谁呢?” 院中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女声,话音刚落,小厨房的门口便站着一位穿着留仙裙却用簪子梳着男子发髻的少女,她皮肤黝黑,双眼却灵动可爱,笑起来时,嘴角还有两个极为精致可爱的小梨涡,满满洋溢着潇洒和帅气。 只是这搭配,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但在萧雨兰看来,却是习以为常,初见吴玉柔时,她便是这般打扮。 忠勇侯府与武安侯府相类,都是以武得爵,家中子弟别说会武,最起码的骑马射箭也都是擅长的,除了从来不被重视的萧雨兰。 吴玉柔极为享受地冲着厨房闻了闻,“老远就闻到你这小厨房里传出的香味了,也不知你在偷偷做些什么吃食呢!” 萧雨兰报以微笑,冲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努了努下巴,“只是些糕点罢了,你给我带了什么?” “巧了,来时经过一品斋,给你带了些当下最好吃的点心。”吴玉柔瞥了一眼灶台上的蒸笼,“也不知比起你做的,味道如何。” “你可抬举我了。”萧雨兰净手后,便引她至廊下,“许久未见你,今日怎么来我这儿了?” 吴玉柔随意盘坐在旁,边将食盒打开边道,“你个没良心的,自从听闻你从庵堂回来,我便想着来瞧你了,你倒好,竟这般阴阳怪气,去了庵堂三年,还真是长本事了!” 她顿了顿,自言一句,“还真是变了,性子倒是与往日不同了,初见你时可不是这样的。” 萧雨兰微微低眉,看着十分恭顺,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成熟,“人总会成长的。” 与吴玉柔初次见面时,她正随着萧远参加三月春猎,那时她生母病重,慕容氏当家,她只有小心翼翼才能活着,那时也不知哪里跑出来一条狗,冲进了她的营帐,好在吴玉柔路过杀了狗救了她。 后来萧雨薇上门问她要狗,又被吴玉柔仗义护住,两人这才结下一段友谊,只是后来萧雨兰嫁给了薛丘,只因立场不同,便再也没跟她联系了。 吴玉柔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小小年纪做什么这般老成?累不累?快来尝尝这糕点,我听闻这糕点可好吃了!” 萧雨兰给她递了杯茶水,“不如等等我的糕点吧,正好也让你品鉴品鉴。” “好啊!”吴玉柔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聊会儿天吧,你可知我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从家里跑出来的,要不是今日我兄长前来拜会侯爷,我真出不来!” “发生了何事?” 吴玉柔愤愤然,“你可知,我阿娘竟要将我许给董太傅家的二郎!” 吴玉柔比萧雨兰大一岁,正是及笄的年岁,议亲是常事,她想不通何故她会这般愤慨,再则董太傅可是当今太子的恩师,与忠勇侯府自当是配得的,“董太傅家的二郎不好吗?” 吴玉柔哼地一声,“我听闻董二郎就是个病秧子,若是我嫁过去,每日里环绕在四书五经三教九礼之间,还要时不时担忧自己会成为寡妇,实属划不来!” 前世里,萧雨兰虽没见过那位董二郎,但也有所耳闻,外界传言他体弱多病,但她却从未听闻董二郎早夭之事,后来似乎还去了北境,不像是个短命的样子。 但看吴玉柔的神情,好似那位董二郎明日便要去世了一般,便觉有些好笑,“兴许那只是传言罢了,你又未曾见过他,怎知他真的体弱呢?” “啧啧,你怎地与我兄长说的一般无二?”吴玉柔却是不服气,“总之我才不会嫁于那病秧子为妻,我的志向可是要当将军的,正如当今长公主那般当个女将军!那才威风凛凛呢!” 当今长公主乃是先皇后所生的唯一一位公主,自小喜欢骑马射箭看兵书,只因是皇帝陛下与先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帝甚是宠溺,公主喜爱什么便给予什么。 后皇帝微服私巡时遇刺,公主带着侍卫前去营救,与匪徒周旋数日,终将他们全部拿下,连匪巢也被一锅端了,皇帝为了奖励她便赐予了些许兵权,前几年在她被皇帝委以重任镇守西南,如今乃是一位确确实实的女将军。 因长公主开了这个先例,各个武家之女也都纷纷争相效仿,这位吴家四娘更是以长公主为终身目标,只是她却忘了,忠勇侯府与武安侯府手中多有兵权,皇帝多疑,若家中子女有一丝表露野心的痕迹,阖府上下便不能存活了。 所以,忠勇侯夫人才会三不五时地将吴玉柔禁足在家,又将她许给董太傅家的二郎。 说话间,红枣和银耳一人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银耳更是满脸堆笑:“按照娘子吩咐的火候和时间,糕点出炉的刚刚好,娘子们快尝尝。” 吴玉柔一点也无闺秀样,伸手便抓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边吃边点头,“味道还真不错!” 她这副不拘小节的样子惹来了众人一阵笑,她更是欢喜,只是吃了几口她又沉下脸来,“我听闻昨日你府上发生了些事,还惊动了太医,你那后娘可又为难你了?” “都是小事。”萧雨兰浅浅一笑。 然银耳却道,“可不是小事呢,四娘拎着食盒直愣愣就冲进来要冤了我家娘子呢!好在后来杨嬷嬷来主持了公道,晚间时又派人来说这一切都是误会此事才了了的!” 吴玉柔虽长在深宅大院,但她府上人物关系没萧雨兰这边的复杂,是以她还真不知这误会起于何处,“误会?” 银耳解释:“是夫人她自己葡萄吃多了一时肠胃不适,而且她根本没吃我们娘子送过去的糕点,我们娘子前脚刚将糕点放下,夫人后脚就赏给了她院子里的侍婢,说来也巧,那侍婢刚咬了一口,夫人便腹痛难忍,四娘更是揪住此事不放,太医刚进院子,她便来兴师问罪了。” 吴玉柔啧啧几声,“这萧四娘还真是老样子,可要我去帮你教训她?” 萧雨兰被她逗笑了,“你要怎么教训?还如上回一样,将死狗摆在她面前吓得她花容失色吗?罢了,我只说是小事了,以后莫要再提了。” 吴玉柔心中有些不快,但听得她这般说了,她也不再提教训二字,她眼珠一转,想起一桩趣事,嘴角又扬起一丝笑容,“你久未归来,京都最近发生了一件趣事。” “何事?” 吴玉柔笑道,“你可知薛家那位在外求学的郎君薛丘?” 这是萧雨兰醒来后头一次听到薛丘的名字,她浑身一震,就连心尖也跟着颤了颤,好半晌,她才镇定下来,只微微带着笑意,试图将眼底的紧张掩盖下去,“哦?是薛家的郎君?” “是啊,说来也真是巧了,听闻他前些日子学成归来,路过葫芦岭,竟是遇上了一伙儿贼寇。”吴玉柔突然笑出了声,“他三下五除二一下就将那伙贼寇解决了。” 萧雨兰平静回她,“只是解决了一伙贼寇而已。” “对啊,按理说解决了贼寇之后他立马回京才对,可奇就奇在他竟在葫芦岭逗留了好几日,葫芦岭的天气古怪的很,白日如夏晚间如冬,他硬生生惹了一场风寒。”吴玉柔笑道,“你说他傻不傻?” ※※※※※※※※※※※※※※※※※※※※ 为了追妻,惹风寒怎么够?哼!狗男人! 第 8 章 萧雨兰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吴玉柔也未将她的表现放在心里,只又从自己的食盒里拿了块黑漆漆的糕点,一口吞下,“我外祖母说,像董二郎那样的不能嫁,像薛郎君这样的,也不能嫁,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个好脑子,当真是闹笑话呢,你说是不是?” 萧雨兰眼皮微颤,旁的倒也没什么,只单单这“不能嫁”三个字,她极为认同:“老夫人说的极是。” 吴玉柔笑完,忽而想起一事,“永昌伯爵侯府的花食宴你去不去?听闻还有一场马球赛,可热闹了!” 萧雨兰只是笑笑,吴玉柔继续,“我听闻你们二房的那位第一美人也去呢。” “二娘天生丽质,容资出众。”萧雨兰顾左右而言他。 才没与她说几句,忠勇侯府的人便来请了,吴玉柔依依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你也莫要整日里闷在府中,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萧雨兰只冲她点点头,只叫她路上当心。 吴四娘走后,萧雨兰看着茶几上的那些点心微微一笑,当年她作为武安侯嫡女去花食宴,只因不会骑马却被二娘硬逼着参加马球赛,而后果不其然从马上摔下,正好被薛丘所救。 少女总是怀春的,且薛丘不止一次救她性命,只叫她整个心都放在他身上,以至于后来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 如今想来,只要不遇见他,她兴许就不会那么苦了。 所以这花食宴,她是不会去的! 她捏了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送,突然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手直接将她手中的糕点拍打了下去。 萧雨兰很是诧异,正要质问,却听那人喘着粗气道,“三娘,吃不得!” 萧雨兰这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是陈嬷嬷,也不知陈嬷嬷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将她手里的糕点拍下,就连站在一旁侍候的银耳与红枣都未曾反应过来。 两个丫头明显不悦,银耳首先质问,“陈嬷嬷,你这是在作甚?” 陈嬷嬷满头大汗,虽停顿了片刻但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她指着桌子上的糕点,颤巍巍道,“吴四娘……吴四娘方才倒在咱们府门口了!吴世子说应当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忠勇侯府的这位世子,早年在外游历学了一些医术,他说的话自然可信的,可萧雨兰依旧吃惊,方才吴四娘还好好的,怎地转眼就倒下了,难道她的糕点里真的有什么吗? 她忙问:“吴四娘现下如何了?” 陈嬷嬷道,“已经送回忠勇侯府了。” 话音才落,银耳忽而惊叫一声,“娘子!你的脸!” 陈嬷嬷抬眼看过来,看见萧雨兰脸上一片红疹也是一阵震惊,“娘子你方才吃了什么?” 红枣道,“我们娘子方才一直同吴四娘一道,吃糕喝茶谈心呢。” 陈嬷嬷慌忙将几子上的所有吃食收了起来,“三娘,这糕你还是不要吃了,婢子这就派人去请医生。” 萧雨兰眼眶一红,眼底顿时产生一抹雾气,如此氤氲的模样,只叫人看着心疼,她做出十分疼痛又极为隐忍的样子,冲着陈嬷嬷拜谢,“多谢陈嬷嬷如此费心。” 说着,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夤夜,月光如玉,苍穹如幕,一个黑影从墙外轻轻点地而起,越过那棵枣树时又轻轻在枝杈上点了点,极为轻盈的落在了地面上。 凝香院中灯火通明,守夜的侍婢坐在廊下,紧蹙着眉头走来走去。 黑影一下没入夜色中,不时在萧雨兰的窗外停留,却听里头传来银耳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你说,咱们娘子到底何时才能醒啊?” 红枣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放心吧,医者来看过了,咱们娘子吉人自有天相。” “可那糕点……我竟不知咱们那做糕点的粉里被掺了东西!这都是我的失职!”虽怕影响床榻上萧雨兰休息银耳极为隐忍,但其语气却是极为自责愤怒。 忽而她顿住,“定是玉莹院做的,咱们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是玉莹院给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再方便不过了!红枣,你说是她们中的谁?” 红枣摇头,“我不知,如今也只能等到娘子醒来后再说了。” “是啊,娘子若是不醒,就算寻到动手脚的人偿命又有何意义?”银耳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泪水,“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去吧,娘子这里我看着,一会儿我给娘子抹药。” 两个侍婢各自做着自己的事,那抹黑影继续溜达,竟轻轻松松地寻到了一个极为隐秘的位置,这里正好是一扇极为不起眼的窗户,轻轻点开一个口子,便能看到里头的场景。 只不过却只能看到床榻一角。 那名唤作红枣的侍婢正细心地捧着一个药罐子给床榻上昏迷着萧雨兰抹药,她弓着身子,将萧雨兰的手翻了过来,满手触目惊心的红疹子清晰可见,竟叫黑影目光一沉。 没想到堂堂武安侯府竟是这般虐待嫡女! 房门被轻轻打开,银耳捧着一碗药进来,“药好了,有些烫,一会儿咱们再喂给娘子吧。” 红枣微微颔首,继续给床榻上的人擦药。 月光淡淡得打在黑影旁的柱子上,使得他所隐藏的地方更黑了,良久,黑影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红枣给萧雨兰抹上最后一点药后,萧雨兰的手动了动,冰凉的感觉沁在肌肤里,真叫她尝了个冰火两重天,她缓缓抬起眼皮,视线中出现的则是两个红着眼眶的侍婢,银耳又没忍住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方才便一直哭哭叨叨的,可烦死了。”萧雨兰指着她笑着。 其实满脸的红疹子笑起来十分不雅,可依旧将银耳逗笑了,她带着哭腔回她,“婢子就要一直这般哭哭叨叨的烦娘子哩!” 萧雨兰温柔地拍拍红枣的手背,“如何了?” 红枣点点头,“放心吧娘子。” 这话听得银耳满脑子皆是浆糊,她本想问个仔细明白,可一想到自己那本就不好使的脑子,便自觉地将问题吞了下去,只端起药碗给萧雨兰送过去,“娘子既然醒了,便将这药喝了吧,医者说,这药娘子醒了就要喝的。” 萧雨兰皱了皱眉,但碍于银耳的强势,也只好捏着鼻子强行灌了下去,满腔的苦味瞬间将她的理智升满,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浮现在了脸上。 看来这回的花食宴,她可以不用去了! 只要避过花食宴,她便再也没了见薛丘的机会,眼不见为净,她竟是能遇见自己以后的生活有多么的轻松快活,再寻一个一心一意真心为她好,将她捧在心上的夫君,这辈子便更加和顺美满了! 什么首辅大人,什么一品夫人,她才不做!谁爱做谁做! 红枣心有余悸,“娘子也不提前告知婢子,吃食榛子会害这般严重的病症,害得婢子好一顿担心,之前银耳只说适当吃一些只会起疹子,可娘子怎么就晕了呢?” 她拍拍胸口,“好在娘子如今醒过来了,医者也说娘子只是被什么食物克了,可婢子竟不知会这般……”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啊。” 起红疹子是萧雨兰预料之中之事,那日萧雨薇带着萧雨眠来看望她,她便打算做局请君入瓮,永昌伯爵侯府的花食宴主要是以花糕为宴,这几日她便一直做糕,以营造出一副想要带着糕点去参加花食宴的假象,萧雨薇定然会沉不住气。 再加之院中有人通风报信,萧雨薇自然也会知晓她食榛子会出事,厨房里的那些沾有榛子的糕点原料,更是在红枣的暗中监视之下被院中的人放进去的。 甚至最后她怕起不了效果,在上锅蒸之前她还亲自洒了一把。 可她很清楚,就这点分量根本只是让她脸上和手背上起一些小疹子,根本不可能让她晕过去。 难道这武安侯府除了慕容氏,还有人想要她的性命?而吴四娘却被无辜牵扯进来了? 她隐约觉得,她重生之后,有些事,真的大不一样了。 翌日一早,鞠丽堂的杨嬷嬷便来将凝香院里的侍婢们全都遣走了,除了银耳和红枣,竟是一个不留,她还留下话来,过几日会亲自去采买几个合适的侍婢,请三娘大可安心。 听到这话,银耳高兴地几乎合不拢嘴,终于将那些想要害娘子的人都赶走了,这回自家娘子身边安全了! 她笑盈盈地给萧雨兰带去这个好消息,顺带还告诉她另外一桩,“娘子,四娘和五娘被禁足了!六娘被老夫人叫去了鞠丽堂,听闻是为了永昌伯爵侯府的花食宴。” 萧雨兰微微一笑,继续喝着手中的苦药。 一旁侍候的红枣看萧雨兰如此波澜不惊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感到佩服,仅仅只是一些榛子粉,自家娘子竟将局面全都扭转了一番。 四娘和五娘被发现且被连坐之事早被红枣看到了,可她没想到自家娘子更是棋高一招,连郑小夫人都算在内了,她忽而明白那日自家娘子说的,要给郑小夫人一些甜头的意思了。 “怎么不说话?”萧雨兰抬眸,将红枣的神奇深深地看在眼中。 红枣接过空碗,走至榻下,给她扎扎实实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婢子只是很是佩服娘子,娘子你……”她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婢子愿意生生世世侍奉娘子,护着娘子。” 银耳也不知她为何这样,于是也顺势跪了下来,附和道,“娘子,婢子也是!” 玉莹院中,萧雨薇慌张得进入慕容氏的厢房,直接跪在地上哭着。 “阿娘,你去帮我求求父亲吧,我不想被禁足,我想去参加花食宴,听闻花食宴上名流贵族颇多,我如今可是武安侯嫡女,理应参加的!阿娘我求求你了!” “你好大的胆子!!那贱蹄子刚回来你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动她,你让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慕容氏躺在床榻上恨铁不成钢得指着她。 萧雨薇却是一脸不服气,“不过是些榛子粉罢了,又不会要了她的命!糕点里放榛子粉是极为常见的,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是她自认倒霉,而且医者都说了,她没什么大碍啊!” “混账!现在出事的还有忠勇侯府的吴四娘!你若是搞点小动作对付那小贱人还好,但你如今……” 慕容氏气得满脸通红七窍生烟,更有一股气往她的小腹而去,惹得她腹部一阵抽痛,她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我肚子里的小郎君要是因为你有什么闪失,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娘,我知道错了!可是明明如今我才是武安侯府正正经经的嫡女,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妄想去花食宴?我自然要想法子不让她去的!” 萧雨薇求饶道,“况且,我就只叫绿英去买了榛子粉,其它的事都是五娘做的,我什么都没做!阿娘你消消气……” “消气?你让我怎么消气?如今老夫人下令,让你在玉莹院好好思过!花食宴就在下个月!老夫人已经让六娘做准备了,你……”慕容氏越说越气,竟断了声。 萧雨薇听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为旁人做了嫁衣,更是急得泪流满面,“阿娘,你去求求老夫人,不!你去求求父亲!父亲一向听你的话,你去求求父亲,我不想禁足!” “你父亲若是知道是你做的,定会扒了你的皮!”慕容氏道,“还好我的人及时帮你掩盖了证据,若不然,可就不是禁足这般简单了!” 慕容氏看着自己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女儿,气得腹中胎气乱窜,“还不快给我滚!” 见事情无法挽回,萧雨薇也只好收起泪水,她抽泣着缓缓起身,氤氲着的眸子蒙上了一层仇恨的纱,她银牙暗咬,暗暗道,“萧雨兰,我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的!” ※※※※※※※※※※※※※※※※※※※※ 狗男人又来偷窥!抓起来!快抓起来! 四娘妹妹嫉妒心又起来了,唉,好好做人不行吗? 第 9 章 这几日萧雨兰睡得特别安稳,也不会时常做起关于前世的梦了。 前些日子因为糕点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的小厨房也彻底歇了灶台,于是她便开始在院中照顾前些日子由花匠们刚种下的花花草草,边浇水,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不错。 “娘子,住手!”银耳慌忙跑来,夺过她手中的舀水勺,“娘子,您还是放过这些花花草草吧,您忘了昨日您已经浇死三株胡菊的事儿了?” “我这还未开始呢!”萧雨兰指着面前干燥的地面,被银耳这么一通呵斥她本就委屈,再加上脸上还繁繁复复地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只露出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竟显得愈发委屈了。 银耳将她的委屈看在眼里,早已心软,可一想起昨日被浇死的三株胡菊,她又气不打一出来,要知道那胡菊可是这些花花草草里最名贵的品种了,那些可都是银两啊! 于是她将萧雨兰拉到一旁,指着角落里那朵昙花根部的水渍,“那是谁浇的?” 萧雨兰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大抵是因为最近不会有人来闹腾,她能安安稳稳地过一段日子,是以她才会这般放松,可谁想她们家这个小侍婢,竟越来越像个管事嬷嬷了,实在是叫人有些忧心。 却听银耳语重心长道,“娘子啊,您大病未愈,可莫要再吹着什么风了,而且那些花花草草自有专门的人看护,您就放过它们吧。” 萧雨兰就这般被银耳赶到了廊下,红枣给她沏了壶茶,脸上却带着微微笑意,“娘子累了吧,解解渴吧。” 萧雨兰也没了那端着的拘泥样子,顺手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红枣,可发现什么了么?” 红枣端着药罐,将她的手抬起来给她换药,眉眼亦是沉稳,“恩,这几日我在墙根处发现有几个脚印,还在娘子房内东边那个最不起眼的窗户上发现一个指尖大小的口子。” 萧雨兰眼眸一沉,许是女人的直觉,又许是前世里出生入死时练出的机警和敏锐,这几日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还真有人! 这些人的目的到底为何?又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是慕容氏吗? 院子里的侍婢早就被换了一圈,慕容氏的人都已经被清理走,就连老夫人给的人,她也只留下了陈嬷嬷。 难道只因如此,慕容氏才想要寻人来监视她吗?如今她只空有一个武安侯府嫡女的头衔,根本没有什么被监视的价值才是。 “可知是何人?”萧雨兰低声问。 红枣亦是弓着身子,声如纳纹,“婢子瞧着那些脚印,是男人的。”她顿了顿,“娘子,咱们不如去请几个护卫吧?” 如今她已经被监视了,再请几个昂藏巨汉守着院子,意图会不会太过明显?而且还容易打草惊蛇,实在不妥。 她微微摇头,“这里是内院,自然不能请护卫,过几日你去奴隶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侍婢,给我买两个回来。” “喏。” 有侍婢给她端来了一碗杏酪,这是她今早吩咐侍婢去一品斋买的。 银耳正转身,瞧见案上这一碗白橙橙的杏酪,刚下的火气又冒上来了,她可还记得房里的银子可是不多了的! 她走到萧雨兰面前,气红了脸,可正要说话,却被萧雨兰挡住了,“银耳,你也来尝尝?” 银耳被自家娘子惹得瞬间没了火气,她只好撇着嘴将脸别到一边,双手叉腰,装作极为生气的模样,好半晌才道,“娘子,咱们银子可不多了,下个月的月例还要再等小半个月呢,咱们能不能……” “莫急,银钱自会来的。”萧雨兰虽被绷带蒙住了脸,但那一丝不苟的笑意依旧从她那对无双的桃花眼中展现了出来。 她将一张纸摆在案上,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唇角微勾,指着上头的字道,“这是今早我让菲香去东市拿回来的。” 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银耳一阵头晕目眩,她极委屈地撇着嘴,“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婢子识不得那么多字。” “这是东市所有糕点铺最出名的点心单子以及一品斋的所有点心目录。”红枣同她解释。 满院子的侍婢中,除了红枣便只有菲香一人识字,她的父亲是个入了罪的秀才,后来判了斩刑家破人亡之后,被买进府中。 萧雨兰还是昨日在廊下看书时偶然发现的,她极满意地对着这张纸点点头,字迹还有几分娟秀。 银耳不解,便有话直说:“娘子要这些点心目录做什么?” 萧雨兰不经意地笑了一声,“有人告诉我,女子也可以不依附男子而活,我想试试。” 两个侍婢豁然震惊,萧雨兰方才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就连沉稳的红枣也有些慌乱,“娘子,您是想要做甚?” “从商。”萧雨兰面带浅笑,神色沉稳,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两个侍婢被她的这两个字吓坏里,自古女子便一直依附男子而活,长此以往,人们便认为,此为天道。 是以萧雨兰方才那般说,便是在逆天。 士农工商,商者最贱等,萧雨兰是武安侯嫡女,堂堂贵女竟要从贱,这话更是吓得两人连连跪下,“娘子,不可啊!” “有何不可?” 萧雨兰眼神微眯,曾经的她的确会认为贵女从商乃是个大逆不道之举,但自从在河东水涝时,她误入一处农庄,遇见一位道人,才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天地初开便分男女,男为阳女为阴,无阳便无阴,无阴自无阳,两者相辅相成才得天道。 是以女子依附男子,男子自然也能依附女子,两者本就共生共存,有些男子能做之事,女子自能做得。 当年她想尽法子嫁给薛丘,初初几年,两人相敬如宾,她倒也没觉得什么。 然这一切自柳氏入府之后便全变了,她想见薛丘而不得,后又发生种种事端,惹得最后薛丘除了名分,什么都没给她。 她虽名为薛府主母,但与薛丘老死不相往来的那段日子,吃的用的,都是她自己的。 那时她还想着等薛丘回心转意,一切都会好的,直到她死前才彻底觉悟那道人的话,这么些年,她实在是错得离谱! 所以今生,她要为自己而活! 两个侍婢想劝萧雨兰,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最终红枣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娘子,您刚回府便受了伤,太医说了,娘子还需静养才是。” 萧雨兰也知从商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成的,而且她身处深闺,自是不易,此事还需再议。 “罢了,改日再说吧。”萧雨兰闭目轻叹。 彼时薛府中,薛丘正在院中练剑,飞花走势惹得满院子落叶,也惹得他的脑子纷纷乱乱。 自从那日在学塾醒来之后,他脑中便多了好些他从未经历过的记忆,可不知怎得,他又觉得那些事又是他亲身经历。 他永远也忘不了记忆中他死前的场景,柳氏在他身旁声嘶力竭,而他却对结发妻子萧雨兰做出那般事来。 也不知是不是无常鬼将他忘了,他死后魂魄一直游离在自己的棺木旁,一些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看见了。 柳氏与旁人的苟且,萧氏的真心痛哭,甚至他入土时,萧氏服毒自尽以证清白的场景,他都看见了。 触目惊心又刻骨铭心,他没想到直到他死后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以真心待他的,只有他这位发妻。 然则他却冷落了她六年,还说了那句最不该说的话。 老死不相往来。 是以醒来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尽快学成下山,按照记忆里的轨迹在葫芦岭再与萧雨兰相遇一次。 他想再娶萧雨兰为妻,这辈子想待她再好一些。 谁想刚下山便出师不利,虽说提早了些时辰,那些流寇也被他解决了,可左等右等依旧未等到她下山。 葫芦岭附近的天气怪异的很,那几日里他竟是染上了风寒,因此还耽误了回京的时间。 好在萧雨兰平安无事,只是他没想到萧家人竟是这般对她。 前世里萧雨兰一直都是那般温顺柔和,所有事都面面俱到从不出错,他一直以为是慕容氏教的好,谁想到她原来是这般学会的。 卷地风起,吹乱一地落叶,也吹乱了薛丘的心绪,他发现他似乎并不了解他这位发妻。 从前无论他怎么发脾气,从不见萧氏发怒,第二日照样给他准备饭食,就连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时,她也没有半丝怨气。 卑微到让他觉得她有些可怜。 可如今再遇萧氏,他发现她并非是个逆来顺受之人,与以往的那个萧氏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哗啦一声,一截树枝整齐得落在了他的脚边,打乱了他的招数。 “二郎,你这是做甚?” 杨氏端着一碗莲子汤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忘呵斥。 薛丘收了剑,作揖道,“母亲。” 杨氏脸上一僵,自从薛丘求学归来,对她的态度大变,以往都是阿娘阿娘得称呼她,如今竟这般生分,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近前,挤出一丝笑,“累了吧,快把这碗莲子汤喝了。” “不了,我不饿。”薛丘退了半步,“若母亲没什么事,我便回书房了。” “二郎。”杨氏关切道,“阿娘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母亲做的很好。” 杨氏又道,“既如此,你何故躲着阿娘?” 薛丘抽了抽嘴角,“我是真的累了,想回去歇息。” 杨氏慈爱得看着他,“罢了,为娘也不为难你,你既不想喝,便不喝罢——过几日你那表妹要来京了,你替阿娘去接一接吧?” 薛丘眉头一簇,那表妹并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位远嫁边关的亲姨母所生之女,柳茵茵。 第 10 章 薛丘有一个胞弟,名唤薛怜,生在冬日。 大抵是因为还未足月便早产,便落下了病根,自小便被父亲送去了医者世家纳兰家。 当时纳兰家的家主与薛家往日有过一些交情,收下薛怜养了十六岁,便让他回来了。 薛怜虽体弱,但他长得十分俊俏,就连真真的美人在他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就是这般的面容,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子,这其中就包括他们的这位表妹柳茵茵。 他二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之时,薛丘已经娶了萧雨兰自立门户。 当他知晓此事前去质问薛怜,何故要平白毁了人家女子清白时,竟不知他根本不知此事。 薛怜原本体弱,本也没指望有子嗣,听闻柳茵茵怀了他的孩子,一时之间,激动和兴奋充斥着他的脑子。 最终他一口气未缓过来,情急之下,吐了口血,昏死了过去。 谁想第二日,薛怜便不行了。 薛怜临死前嘱托薛丘,让他好生照看柳氏母子,薛丘只有这么一个胞弟,自是重视的,是以便应了。 谁想杨氏也因此事病倒了,与自家表妹珠胎暗结本就是家丑,薛府好歹也是京都门户,家中也有子弟在朝为官,若是传扬出去,薛府那些为官的子弟们必定会被御史们参一本。 是以临终之际,无计可施的杨氏便生了旁的想法,让柳氏嫁给薛丘。 当时薛丘的仕途也走的有些不稳,若是此时传出丑闻,对他的官途也相当不利,是以他便瞒了萧雨兰其中事实,与她商量,以照顾的名义将柳氏接进了府中。 自柳氏入府之后,他便另外辟了院子让她居住,日子倒是相安无事,后来他政务繁忙无暇管理后院,谁想后来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如今细细想来,他与萧氏之间的嫌隙似乎就是从柳氏入府之后开始的。 薛丘正欲开口,却见六子从不远处跑来,他凝神,义正言辞:“科举将至,此事让三郎去便是了。” 说着他转头便往书房而去。 六子跟着他进了书房,“郎君,那位乔装出门了。” “她去哪儿了?” “一品斋。” 人人都道京都繁华,一出侯府,萧雨兰便感受到了属于人间烟火特有的热闹。 虽说侯府附近的人流不比东西市多,但每个坊间都有人进出,那些人面上颜色各异,容貌各异,倒也体现了京都容纳各族的气度与胸怀。 京都有七七四十九条主干道,每条主干道都很宽阔,大约可以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行走。 沿着主干道分散出来的便是无数条小道,那些小道有宽有窄,不过但凡与主干道相连,便必会设置一处武侯铺,铺子里的武侯便是掌管那一带治安的。 天子脚下,只单单武侯铺自然是不够的,大街上时不时还有金吾卫巡街,偶尔见到可疑人物都会扣下盘问,好在萧雨兰出来之前让人备了马车。 由于有个休养的名头,她乔装从侯府溜出来倒也方便。 这几日她思考了许多事,也给自己立了许多方案,然她的银钱不多,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全都在慕容氏手里把持,如今她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东市一品斋乃是京都最著名的酒楼,听闻楼里有个厨子曾遍访万国寻求美味,还有一个乃是北方璃国宫中的御厨。 单单这二位,便已经能让一品斋在京都酒楼的地位屹立不倒了。 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萧雨兰透过幂篱看了一眼一品斋的招牌,信步进了门。 来一品斋的客人大约都是达官显贵,是以进门后便会有专门的茶博士前来接待。 茶博士见萧雨兰孤身一介女子,虽带着幂篱,但周身气度不凡,便极有眼力见地将她引进了雅间:“娘子是想要吃些什么?” 茶博士十分殷勤,入雅间之后便为她奉茶,上等的云雾山,倒也很符合她的身份,她跽坐下,微微仰首,“听闻你们一品斋有一道菜叫‘酉阳山坞’?” 茶博士微微一愣,显然他对这个酉阳山坞并不熟悉,不过他倒是挺坦诚,直接回应她没有。 “可我记得你们有位师傅是会做的。”萧雨兰肯定道。 茶博士观她不像是来闹事的,考虑了一会儿便应道,“还请娘子稍候。” 茶博士走后,她便自顾自地抿了一口云雾山,心绪却有些不稳。 从侯府出来的侍婢们都是有时辰限制的,若是出来采买,三四个时辰是必定要回去的,若被发现久久未归,轻则罚月例,重则家法甚至发卖。 整个武安侯府,除了六娘萧雨珍,便是银耳的身形与她最相似,她好不容易用了银耳的身份乔装出来,如今时辰已经过半,她怕有变数。 彼时玉莹院内慕容氏房内正洋溢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躺在床榻上的慕容氏脸色不佳,但她依旧支起身子,极其厌恶的瞥了一眼床榻旁侍婢端着的那碗汤药。 这几日一直在喝这苦药,实在难受得紧,她掩鼻蹙眉,半晌后道,“倒了。” 侍婢绿绣正欲端走,却被一个嬷嬷拦了下来,“夫人,不可。” 慕容氏瞥了一眼那侍婢,绿绣会意,同嬷嬷解释,“李嬷嬷,太医说这药夫人可喝可不喝……” “乱说!”李嬷嬷将汤药端了起来,正欲亲自喂她,“夫人,如今阖府上下都知夫人病重,若是夫人没有个病重的样子,传出去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面?若是让侯爷知晓……” 慕容氏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角扬起一丝得意,“我如今腹中可怀着萧郎的第二个嫡子,他才不会将我如何。说起来,近日夜里小院总传来小儿啼哭,可又是郑氏的孽种在瞎嚎?” 绿绣冷哼一声,“郑氏生的那小子着实顽劣的很,婢子也去瞧过一眼,不过是给他吃的粥滚烫了些,他就叫得好像下人们要杀了他似的,依婢子看,那孩子八成是觉着侯爷经常往夫人院里跑,才会这般嚣张,才两岁的孩子,心机竟这般深!” 慕容氏将药碗推到一旁,“定是有人教他的,既然他这么不识抬举,我便也不留他了!” 绿绣蹙眉:“夫人是想将他还给郑氏?” 慕容氏那张妖媚的脸上浮起一丝深不见底的笑容,“她既然千方百计想要从我这儿将孩子要回去,我何不成全了她?孩子如此顽劣,我如今也是分身乏术,不是么?” 李嬷嬷见慕容氏坚决不再喝药,便也作罢,只将药放在一旁,轻声道,“夫人,方才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李嬷嬷意有所指地将下巴往凝香院的方向努了努,“几个时辰前,有人出去采买了。” 慕容氏兴致缺缺,“各自院中出门采买是常事,又有何稀奇?” “这稀奇就稀奇在,那人的身段气质不似一个普通侍婢,更像是个主子。”李嬷嬷边说边展颜,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慕容氏听着倒起了兴趣,“哦?那小贱人的胆子还挺大,竟瞒过了所有人。” “夫人,咱们要不要……” 李嬷嬷还未说完,便有侍婢来报,说萧侯爷回来了,正往玉莹院而来。 慕容氏瞬时起身,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眉眼还带着一丝窃喜和兴奋,“你们快下去收拾一番。” “喏。”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萧雨兰透过雅间的窗户往外望了望,原本街道上摩肩擦踵,如今却少了好些,她深呼吸一口气,豁然起身,罢了罢了!今日见不着,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娘子这是要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雅间里响起,她险些吓着。 却见雅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此人干瘦无比,还穿着一身黑衣,乍一眼看着竟像是一条干枯的树干。 那人再道,“听闻娘子想要点‘酉阳山坞’?” 萧雨兰很快镇定下来,她复又坐下,问道,“你会做?” 那人道,“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天下,只有我会做。” 萧雨兰突然笑了,“这位师傅口气倒是不小。” “只不过,”那人道,“这道菜说那不难说易不易,还需一味引子,不知娘子可有?” “我有你就能做?” “自然。” 萧雨兰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玉,“那请问,这引子可够?” 那人目光一凝,“敢问,这玉是从何而得?” “阿娘临终给我的。”萧雨兰挽起衣袖,小臂上那朵清秀的梅花刺青十分惹眼。 那人看到刺青,一把将她手里的玉夺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将萧雨兰吓得不轻。 却见那人也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玉,萧雨兰近前一看,两块一模一样。 犹记前世里,她与薛丘老死不相往来的那段时日,有一位自称慕容氏故人的人拿了那块玉来寻她,然当时的她万念俱灰,便只是随便打发了几两银子。 那人不死心,一直登门,告知她若有事便去一品斋点一道名曰“酉阳山坞”的菜,他自会相帮,萧雨兰从未将其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忘了。 今日她冒险出门,也不过是想试试,没想到还真见到人了。 然那人突然跪倒在地,神情严肃:“属下见过少主。” “你叫我什么?”萧雨兰问。 那人轻咳了片刻,换了个声音,“属下佟秋,见过少主。” 萧雨兰又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干瘦如枯枝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第 11 章 萧雨兰愣了许久,她没想到原来前世里来寻她而被她遗忘的,竟是于良国佟氏一族。 她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她的外祖母竟是北方于良国贵族亓官氏! 几百年前于良国兵败大瑞,自那时起于良国便成为了大瑞的附属国,如今于良国虽犹在,但国力已经远远不如从前。 据她所知,于良国亓官氏早在百年前因叛乱而被灭了族,如今世间虽还有亓官氏的存在,但地位已经不如当年那般显赫了。 佟氏是亓官氏的家养亲卫,几乎是代代相传,只要身上流着亓官氏的血脉,佟氏都会认其为主。 佟秋道,“先主是亓官氏最后的血脉,当年远嫁大瑞,也不过是为了保住血脉,谁想在嫁入大瑞的第三年竟遇害了,当时的亲卫也被斩尽杀绝无一幸免。” “几个月前我们来到京都,辗转打听到,先主还留了血脉,可当我们寻上武安侯府时,却听闻慕容少主也故去了。” 原来他们是几个月前来的京都,因为他们对京都又人生地不熟,打探到慕容馨儿已经故去后,他们无处可去,便打算先安顿下来再想法子寻一寻旁的亓官氏血脉。 此时,萧雨兰还在庵堂。 也难怪前世里他们在她成亲多年后才寻到她,京都高宅大院那么多,前世的她又是个沉默寡言又甚少出门的,就连在贵女们的聚会上她也都是最安静乖巧的那个。 而且,人人都道武安侯嫡女是萧雨薇,他们大抵也将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萧雨薇身上,自然而然便直接忽略她了。 “你方才说,你们?”萧雨兰问。 “是,我们一行六人,其中一人擅医,前几日已经入宫当了医女,还有两人长袖善舞,去了平康坊,两人擅烹,留在了一品斋,还有一人留在了属下的院子里。” 萧雨兰心头一动,若剩下那位无处可去,她倒是可以将其领去侯府,可她刚表示完自己的诉求,却听佟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少主,佟栖武艺虽不错,但不善言辞,而且……” “而且饭量有些大。” 武安侯府玉莹院内。 浓郁的药味渐渐散去,萧远踏着一阵疾风而来,他脸上挂着担忧和急躁,不过是几日不在府中,竟听闻了此等事,实在是叫他烦躁至极! 慕容氏在绿绣的搀扶之下,轻轻在榻上躺了下来。 萧远疾步上前,正欲护住慕容氏,眼里皆是宠溺。 “太医交代莫要乱动,你这是作甚?” 慕容氏极近娇柔地拉住萧远的手,生怕他抽走,“不碍事的,萧郎,只是下来走动走动罢了,太医说了,我腹中的小郎君没那么娇气。” “就算如此,这也是我萧家的骨肉,要好生养护才是啊。”萧远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顿了顿,“我听闻三娘出事了?” 慕容氏眸中一沉,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武安侯夫人,也是这内宅女主人,内宅出了事,头一个被问责的必定是她,好在她如今腹中有个保命符,老夫人不能拿她怎么样,但依旧还是逃不过萧远的问责的。 她微微抽动着肩膀,眼眶含了一圈泪,“都怪妾不好,三娘才刚回来,奴婢们不熟悉她的饮食也是有的,若妾的身子能再争气些,哪里轮得到那些不懂事的奴婢?还害得忠勇侯府家的四娘也遭连累,此事都怨妾,萧郎,你罚妾吧。” 慕容氏本就生得一副妩媚相,加上声音婉转动人,惹得萧远三分气愤瞬间化作一滩水,再加上慕容氏如今有孕,身子比往常丰腴了些,更显得其娇俏动人。 萧远喉结不禁动了动,“罢了罢了,忠勇侯府上我也登门探望过了,没曾想那位四娘子的体质竟是与三娘相类,竟也吃不得榛子。此事,也不完全怪你。” “可老夫人……”慕容氏微微哽咽了一下,节奏和气氛都拿捏地恰到好处,“我真不知咱们的四娘是如何惹得老夫人不愉快了,老夫人竟趁此时机将四娘禁了足,如今三娘出了这般事,若是没有四娘陪着,夜里妾睡不安稳啊……” 萧远轻搂着她的背,轻柔地安抚她,“此事老夫人也同我说了,姊妹之间发生矛盾也是常有的,让她们二人闭门思过一段时日也就罢了——若是夫人睡不安稳,为夫来陪你如何?” 言罢,萧远开始有些不老实了。 慕容氏眸光一闪,老夫人竟先她一步,此时她若是再为萧雨薇说项,定会让萧远起疑深究,不过好在萧远并不知道萧雨薇搀和了萧雨兰的事,听他的口气,大抵是前些日子萧雨薇端着糕点去凝香院质问的事。 于是她话锋一转,灵巧地躲过萧远的手,轻柔道,“萧郎已经有三年未见三娘了,如今萧郎回来,何不去见见?” 萧远眸中的某些邪火一下被浇灭了,对于原配慕容氏生的女儿,他从来都没正眼瞧过,且不说原配瞎着一只眼睛,以她那孤傲的性格,生出来的女儿又能长成什么样? 三年前他便已经见识过了,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就连府内任何一个侍婢走出去,派头和气质都比她足,这样的女儿,要来何用?平白占着一个嫡女的身份罢了! 慕容氏借此攀上他的肩,“萧郎,好歹她也算得上是萧府的嫡长女,刚从庵堂守孝回来,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作为父亲,应当去探望的。” 萧远顺势抓住慕容氏的手,软玉温香在手心里磨蹭着,心里也在思考着慕容氏的话,说到底萧雨兰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将她丢在庵堂三年不闻不问,一回来便又因为误食糕点险些丧命,他理应去看一看的。 只是这个女儿他实在不喜,慕容氏一劝再劝之下,萧远才勉强站起身来。 他点了点慕容氏的鼻子,“你呀你,天底下最贤惠的夫人莫过于你了。” 慕容氏嗔笑一声。 萧远走后,慕容氏的笑容瞬间隐匿无踪,她冲一旁的绿绣瞥了一眼,“那小贱人可回来了?” “放心吧夫人,婢子派人紧盯着呢,这段时间,没有人进过凝香院的大门!” 慕容氏满意地点点头,眼神瞥过多宝格最角落处的一块玉牌,眼角微眯,姐姐啊姐姐,你倒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她倒是要看看,这小贱人去了趟庵堂,口齿能变多伶俐!能不能哄得过萧郎! 时至未时,萧雨兰没做久留,与佟秋聊了几句之后,她便打道回府。 刚出雅间,突然哐当一声,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狠狠撞过她的肩膀,手里端着的糕点一下子全被他洒到了地上。 男人愤怒至极,扭头狠狠掐着她的肩头,“好一个无理的小娘子!撞了人竟要这样就走吗?” 男人手劲很大,她感觉肩膀要被他捏碎了。 佟秋见此,便要给他教训,却被萧雨兰制止了,此次她是秘密出门,行事必须谨之又慎,每一步都不能出岔子。 萧雨兰语气平和道:“方才可是郎君自己撞上来的。” 那人不依不饶:“你哪只眼睛瞧见是我自己撞的?” 她依旧平和温柔:“郎君是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一介弱女子不成?” 佟秋双手一抬,迅速挑开那人按在萧雨兰肩上的手,并死死地瞪着他。 被佟秋这么一挑,男子盛怒,他近前几步,铜铃般大小的眼睛仿佛在冒火,相比之下,干瘦的佟秋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吃亏。 萧雨兰近前一步,“小女不过是路过,郎君就这般掐着小女的手臂不放,这又是为何?” 幂篱之下,没人瞧见她的神情,但听她的声音,虽很是镇定,但总让人产生一种即使被欺负了也会很坚强的错觉,是以众人都对那男人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更有人想要上前为萧雨兰打抱不平。 然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就是不敢近前,甚至还有人后退了好几步,免得被殃及。 “阳须,叫你拿叠糕点,怎么去了这般久?” 这阵女声仿佛有一种震慑人的魔力,话音刚落,那些后退了的人更是面露惊惧,一个个低着头想要逃跑,可惜无处可逃。 萧雨兰余光瞥向声音来处,脸色渐渐微沉,手心也有些发凉,她没想到会在一品斋遇见皇帝陛下及其宠爱的绵忆郡主。 绵忆郡主在京都的名声很响亮,然这名声与她那战功赫赫的父亲——如今驻守西关的中山王没有任何关系。 只因中山王战功显赫,她作为中山王独女,皇帝陛下对其宠爱有加,更甚至于纵容。 她府上用的都是十四岁以下的侍婢,这点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每隔几个月,她府上的侍婢都会换一轮,而被换下的侍婢则是全部失踪了。 有传言说在乱葬岗看到了她府上失踪了的侍婢,发现时,浑身没有一处是好的。 正因如此,便有御史参过她一本,然皇帝陛下也只是命其禁足七日以示惩戒,七日之后,她依旧如此,甚至变本加厉。 近几个月,她府上还多了些男侍,那些男侍个个身形魁梧,在绵忆郡主有心授意之下,在京都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以至于如今京都百姓皆闻声色变。 绵忆郡主款款近前,冲阳须瞥了一眼,萧雨兰顿感肩头一松,但依旧火辣辣得疼。 “你这小娘子胆子倒是不小,竟撞坏了本郡主要吃的糕点。” 绵忆郡主语气平和,饶有兴致得打量着她,幂篱里的那张脸的轮廓若隐若现,绵忆下意识得要去将幂篱掀开。 萧雨兰微微后退几步,堪堪躲过,阳须骂道:“大胆!在郡主面前竟不显真容!” 说着他也要去掀开萧雨兰的幂篱,这回她直接闪开了,“郡主殿下,小女样貌丑陋,恐污了郡主殿下的眼。” 绵忆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即收了回去,“既如此,那便罢了,只是你白白糟蹋了本郡主的糕点自是要罚的。” 她随即在糕点上踩了一脚,“本郡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如这样,只要你将地上的这些糕点吃了,本郡主就放你走,何如?” 第 12 章 这哪里是通情达理?这分明就是当众侮辱! 绵忆郡主话音刚落,一品斋顿时鸦雀无声,没人敢上前。 佟秋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此事她来处理,但绵忆郡主睚眦必报,此刻她就算能离开,也大约出不了一品斋的门。 萧雨兰暗自拿住佟秋的手,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她乔装出门,也不能将事惹大,唯一的法子便只有忍。 “慢着!” 正此时,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桃花眼微微上翘,端的是一副清新脱俗的模样,然手里盘着三颗核桃,却又将他衬得圆滑市侩。 他便是一品斋的东家,冷拓。 “我一品斋的糕点可不是这么吃的。” 冷拓行至绵忆郡主跟前,就连脸上的褶皱里都带着笑意,“什么风把郡主殿下给吹来了?” 绵忆郡主冷嗤一声,显然她并没有将冷拓放在眼里。 “冷老板,你不在清风明月阁待着,跑过来扫本郡主的兴作甚?” 清风明月阁乃是京都很是有名的南风馆,虽大瑞风气舒朗,但这种小众癖好也为人所不齿,绵忆郡主这般一说,显然是极其不想给冷拓面子。 然冷拓却依旧笑颜一展,仿佛方才那些话并非说的他一般,“郡主殿下难得来,冷某特地给郡主殿下备了一桌酒席,也不知郡主殿下可否赏脸?” 绵忆眯了眯眼,指着地上的糕点,“好啊,等她吃完,我便去。” 冷拓又莞尔一笑,这回,他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像极了狐狸,他再次近前,声线明显低沉了好多。 “我这里刚好有一坛来自西关的美酒,前几日刚送来的,就在方才,三王殿下命人捧了去。” 绵忆的脸色果然变了,“既然有美酒佳肴,本郡主自然要去尝尝。” 她对萧雨兰狠狠剜了一眼,转身跟着冷拓走了。 将绵忆郡主送至雅间之后,冷拓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转身进了另一间雅间。 雅间内,一位身着水墨色深衣的郎君正扶着脑袋倚着窗,视线一直定在了街上那位带着幂篱的女子,那女子正被一位干瘦的女子扶上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别看了,都走远了。”冷拓随意地在他对面跽坐下来,“好歹将那尊大佛给请走了,你该如何谢我?” 薛丘定了定神,好半晌才收回思绪,“事情可有眉目了?” 冷拓盘着核桃,面露难色,“你给的信息实在太少,还需要时间。” 薛丘故作无意地抿了口茶水,嘴角微微撇起,“那人是谁?” 冷拓愣住,嘴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是几个月前我招来的厨子,无论是糕点还是异域菜肴,实在是一流!” 薛丘冷着脸,目光凌冽的看着他。 冷拓耸了耸肩,“她姓佟,是亓官氏族的亲卫,不过亓官氏已经死绝了,她们辗转来大瑞寻亲。” “这又与萧雨兰何干?”薛丘凝眉,亓官氏是于良国的贵族,于良国贵族的亲卫竟来大瑞寻亲,还寻到了萧雨兰,这其中不知有多少弯弯绕绕阴谋诡计。 萧雨兰又是个一时半会儿辨不清是非的,若是被这些有心之人骗了,那岂不是窃国大罪? 薛丘猛地拍了拍桌案,“给我好好盯着这些于良国人。” 冷拓继续盘核桃,“放心吧,一直盯着呢!”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薛丘,“这萧家娘子刚从庵堂回来,还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你便看上她了?” “与你何干?”薛丘豁然起身,冷哼一声,“不日中山王要回京了,你可准备好了?” 盘核桃的手突然顿住,冷拓的眸子也突然冷了下来,他冷笑一声,“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 凝香院是萧远单独劈给已故慕容氏的居所,自从她搬进凝香院后,他来的次数便不多,拱形的院门大大开敞着,门上还隐约纠缠着一些藤蔓植被,比玉莹院老旧许多,依稀还带着一丝清冷。 萧远负手站在院外若有所思,从玉莹院来凝香院要经过一处小园子一处荷花池,再走一条回廊,总共加起来也不到几时,可他却足足站了半刻钟。 他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去探望萧雨兰,若是里头住着的是萧雨薇,他大抵会二话不说直接进去,随便哄上几句,再买些稀奇好顽的东西给她,便好了。 可里头住着的是萧雨兰,那个事事缩手畏尾的女儿,今次她的确是受了些委屈,原本打算若是老夫人问起,他便随便赏她一些女孩子家的小玩意哄哄便过了,谁想方才理智不清,竟是应了慕容氏的请求,硬生生亲自来了。 思考了半晌,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也都快等得不耐烦了,最终他才开口,“给三娘买的玩意送去了吗?” 小厮连连点头,“回主子,昨日便已经送过去了。” “三娘可欢喜?” 回想起萧雨兰收到礼物后的不闻不问,小厮挠了挠头,也不知该不该说,“许是……许是三娘头一回见那些东西,有……有些稀奇。” 那是自然!在庵堂整整三年,能见到什么好东西?萧远暗自哂笑,看来这个女儿连她母亲的一半都没有!她母亲还知道装矜持,她却是一副小家子气! 思及此,他一甩袖子,面露怒容,“走!进去看看!” 自从糕点事件之后,凝香院里的人全都被清出去了,就连门房也换了两个人,萧远原以为进门后便会有侍婢奴仆相迎,没成想院子里竟是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这里可是武安侯府嫡女的院子,就连郑氏那儿都有二十几个奴仆侍婢侍候,嫡女的院子如此空荡,若是传扬出去,便是侯府苛待嫡女,生生叫他失了颜面! 萧远怒气更甚,走至院中央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冲着院子里喊道,“人呢!” 哐当一声,屋内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萧远怒极,双手负立,脸色更是铁青。 小厮见状,慌忙冲着院中喊道,“三娘子,侯爷来看你了!” 好半晌,红枣才从屋子里跑出来,她慌忙给萧远叩首行礼,“侯爷安好。” 萧远不语,但脸色极其不佳,小厮便接着道,“侯爷听闻三娘伤势严重,今日得空专门来看看,三娘状况可还安好?” 红枣慌张地往屋子里瞥了一眼,有些心虚地点点头,“这几日我们娘子半夜一直睡不好,刚刚才入眠呢。” 萧远眯了眯眼,胸口又被一股无名火气烧得涨疼,“还真是好大的架子!” 已故慕容氏性子清冷孤傲,又瞎了一只眼,萧远与她成亲后不过半月,便难以忍受她的丑陋,就连相敬如宾也装不下去,于是半月之后,他便将凝香院交给她一个人独住。 虽然此时的凝香院与慕容氏在世时有些区别,但很多人事却是一般无二,比如清冷的院子,又比如这孤傲的性子。 是以萧远一踏进院子就想起了那个孤傲的女人,明明她的女儿是个畏首畏尾的样子,为何也是这般? 萧远越想越气,随后直接抬脚往萧雨兰的卧室走,“我倒要看看,她到底伤得如何!” “万万使不得!”红枣想要来拦,可却被萧远身旁的那个小厮拖到了一旁。 小厮怒骂:“有何使不得?” 自家娘子三个时辰前便已经出府去了,虽然银耳这几个时辰里伪装地极好,但只要开口说话,必定暴露,她谎称萧雨兰睡着了也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若是萧远故意唤醒她,那这一切都完了! 红枣要推开小厮,谁想小厮的力气实在大得很,她根本推不动。 而萧远就在她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踏进了萧雨兰的卧室。 卧室里摆满了鲜花,将整个屋子装点得十分亮眼舒心,这是萧雨兰找那些花匠寻来的花草,说是可以清新卧室烘干了亦能烹茶入药,一举两得。 除了插满卧室的鲜花,居室里还摆放着一张棋几,上头有一局未了的残局,棋几旁有一张桌案,上头摞着三四堆的纸张,有的是没写过字的,有的则是写满了字的。 桌案旁的卷缸本是用来插卷轴的,只是里头卷轴倒是没几个,竟摆满了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像是他命人给她买的那些。 萧远原以为萧雨兰是个精通棋书之人,但看到这卷缸里的小玩意,脸上不免有些失望。 虽说在萧雨薇的房间里根本不会出现棋书,但至少她是个诚实且可爱的孩子,而萧雨兰这里,他却看到了虚伪,明明喜欢那些小玩意,却故意收起来,还装作一副高深模样——和她娘一模一样! 此时,内室传来一阵起榻声,萧远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到一阵婉转又坚实的声音传来,“不知父亲来了,儿失礼了。” 一字一句,口齿清楚,更带着一丝大家闺秀的气度,竟叫萧远愣在了原地。 萧雨兰依旧脸上裹满了纱布,但依旧姿态得体地走到萧远面前,在银耳的搀扶下,正正经经地给他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数,“儿不孝,惹父亲担忧了。” 这便是他足足三年没见的女儿吗?怎地与他设想的如此不同? 一时之间,萧远胸腔中积攒的怒火不知往哪里发,他轻咳一声,“恩,为父只是今日正好得空过来瞧瞧,你既然病着,便不要出来随意吹风了。” 既然让她不要随意出来吹风,又何故无缘无故闯进女儿的闺房? “喏。”萧雨兰暗自冷笑一声,低着头,“多谢父亲挂念,儿定好好保重。” 也不知说什么,萧远只立在那里看了半晌,直到确信眼前的这个少女便是自己的女儿这才拂袖离去。 他怎么记得,印象里萧雨兰并非这个样子?难道三年庵堂真的能将一个人的性子给彻底养歪了吗? 重获自由的红枣连身上的脏污都来不及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站着的人的确是自家娘子,竟吓得哭了起来,“娘子,你可吓死婢子了!” 银耳也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可不是么!婢子的半条命也险些没了!娘子,下回您能不能早些回来,婢子可没那么多条命,经不住吓!” 萧雨兰轻柔地将红枣脸上的泪痕抹去,“还多亏了前些日子来偷窥咱们的人,在枣树那儿留下了好些痕迹,莫不然我也不会正好赶上这个时机。” 银耳又是吓了一跳,那棵枣树的墙院不低啊!要是从上面摔下来那还了得?她慌忙开始上下检查萧雨兰,“娘子,你可有摔着?” “我没事。”萧雨兰道,“有人将我送进来的。” “谁?”两个侍婢异口同声问道。 “是我。”一个低沉的女声从暗处缓缓传来,身着黑衣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们面前,若不是地上有影子,银耳险些以为她是个鬼! 银耳慌忙躲到了红枣的背后,“娘子,您可别吓唬婢子,您知道的,婢子某些方面胆儿只有鸟蛋大。” 萧雨兰被银耳的怂劲儿逗笑了,银耳虽然心直口快泼辣得很,却一向怕怪力乱神。 在庵堂三年,晚上睡觉她从未离开过萧雨兰的卧房,明面上说是怕萧雨兰不习惯一人睡,但暗地里她那慌张的神情,萧雨兰自然是懂的。 “她是一品斋的佟师傅,也是我今次要出门寻的人。”萧雨兰同她们介绍着。 第 13 章 佟秋将萧雨兰送到后便一个闪身消失了,知道她底细的萧雨兰倒是没什么,可将这两个侍婢吓坏了,银耳竟直接躲到了萧雨兰的身后,哆嗦着胡思乱想。 无奈之下,萧雨兰也只好将今日的遭遇同她们说了个明白,两个侍婢听完都心有余悸,悸的倒不是方才一下消失的佟秋,而是绵忆郡主。 红枣脸色更是煞白,连连告诫萧雨兰若是下回遇见绵忆郡主,一定要绕道走,并告知她二人关于绵忆郡主的秘辛。 绵忆郡主两年前因皇帝陛下特许去了一趟西关,待了五个月,回来后性情大变,开始虐待府内侍婢。 红枣顿了顿道,“绵忆郡主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自从西关回来后,性情便大不一样,甚至还有人怀疑她是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 听完红枣的描述萧雨兰陷入了思考,前世里她只知绵忆郡主是个疯狂又飞扬跋扈的女子,后来不知怎地疯魔了,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原来竟还有这么一段她不知道的事。 一夜无眠。 这几日她一直端坐在廊下发呆,时而想着挣钱的事,时而又在那棋局上再搅合几下。 前世里她最喜欢以这种方式思考问题,她听闻以这种方式思考问题,脑袋会越动越灵光。 许是因为当年嫌弃自己太过笨拙,所以便寻遍京都所有棋谱,后来她经过通宵达旦没日没夜地解,竟解到一本不剩,然那又如何?还是那般笨拙。 但解棋局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她一坐到棋旁,心便如止水般沉静,想问题也渐渐通彻了。 红枣给她端了一碗杏仁酪,香甜的味道钻入鼻腔,将她的神魂一道唤了回来,“今日怎么会有这个?” 红枣道,“鞠丽堂送来的,娘子,您真的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萧雨兰思考了片刻,依旧不解,“什么日子?” 红枣一下将杏仁酪放在几子上,叹了一声,“今日是永昌伯爵侯府的花食宴啊!” “哦。”萧雨兰恍然大悟,这几日她关顾着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倒是把这件事忘记了,萧雨薇和萧雨眠都被罚禁足,郑氏所生的六娘萧雨珍便钻了空子。 萧雨珍比她小一岁,前世里她总躲在郑氏的院子里,她都没见过几面,不过后来听闻她嫁给了年近五十的湘阳侯做妾,倒是挺风生水起的。 她拿过杏仁酪开始吃了起来,然总觉得红枣一直盯着她,她缓缓放下吃食,缩回手小心翼翼问,“怎么?不能吃?” 红枣气得跺脚,“娘子糊涂!” “我哪里糊涂了?”萧雨兰趁她不注意又拿起杏仁酪,吃了起来。 红枣有些语重心长,“娘子若是没有起疹子,如今去永昌伯爵侯府的理应是娘子你才对!” 她顿了顿,“婢子也不是不同意娘子的做法,只是娘子你三年未曾在京都露面,京都怕是早就将你这个武安侯府嫡长女忘了,若是娘子不趁此机会在众人面前露脸,将来在侯府的地位……” 就算她不说,萧雨兰也明白,深闺贵女的价值便是这般,受得起多少尊敬过得有多好,便要付出相应多的代价,每个人都逃不过。 若是她能在京都贵女们面前被多夸几句,又如二房的二娘那般得了个“第一美人”的称号,那么将来嫁的门第便会更高一层,对侯府也会有很大的助益。 但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一次了,她可不想再走第二次。 如今想来,当年她在老夫人面前轻易一求,老夫人便答应了她和薛丘的婚事,其间定然掺杂了老夫人对侯府未来的考量。 薛丘当日不过是小小主事,虽首榜首名,但若没有侯府支持,他便做不到更高一层,而侯府手握重兵,若是没有像薛丘这般的官员在朝中暗中支持,侯府后来也没有那般荣光。 这期间又有多少利益纠葛呢? 只可惜最终薛丘还是站在了皇帝陛下那边。 她边笑边将手里的杏仁酪吃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渣都不剩,那些事她才懒得去管,只要明日早起向老夫人谢恩便是。 红枣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娘子让婢子去寻的人,已经到了,眼下就在院门口,娘子可要见?” 红枣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婢子觉着……”她指了指脑袋,“那人旁的都挺好,婢子只是觉着他的脑子许是不大好使,从婢子去寻他至今,他只同婢子说了一个字。” “何字?” “嗯。”红枣强调,“他只说了个‘嗯’。” 萧雨兰终于知道佟秋说到佟栖时,为何会面露难色了,这佟栖长得很是秀丽,身形虽比银耳她们要高一些,但比一般男子要娇小一些。 皮肤白皙,唇红齿白,虽长得没有薛丘那般俊朗刚毅,但眉眼间自有自己的韵味,若是穿上女装来,定是男女不分的。 红枣说得果真没错,自从他进院子到现在,除了问了他一句可是佟栖,他应了一句嗯之外,当真没说过任何话。 果真是不善言辞。 他有武艺在身,但终究是男的,总不能那般招摇,于是萧雨兰便将他安排了些杂活儿,平日里打打杂。 他倒是乐意,二话不说便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就连本该是浣洗侍婢做的洗衣的活儿,他也一并做了。 起初银耳倒是挺欢喜他的勤快的,但日子一旦闲了下来她便有些不松快了,银耳又是泼辣的性子,所有活计都被他抢了,那她做什么? 于是她袖子一撸,开始与佟栖抢活儿。 一时之间,凝香院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老夫人给萧雨兰送来了杏仁酪,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早早梳洗完毕准备去鞠丽堂谢恩。 她悠闲地穿过花园和回廊,径自走进鞠丽堂,老夫人一向早起,杨嬷嬷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她瞥了萧雨兰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和疑惑,也不知萧雨兰这么早来鞠丽堂,是来做些什么。 侍婢通报后,好半晌她才得以进去,老夫人正好吃过早饭,正依在倚子上煮茶,香味宜人的清茶,烹制时的气味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给祖母请安。”萧雨兰很自得地在余老夫人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余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只嗯了一声,“怎么今日想着要过来?” “昨儿祖母给的杏仁酪,孩儿全吃完了,特此来多谢祖母。”萧雨兰说得直白又天真,倒是叫余老夫人心中的疑惑又添了一重。 也不知这孙女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假傻,那便很难控制了。 “你来得正好。”余老夫人冲她招招手。 萧雨兰闻言,在她跟前跽坐下。 余老夫人将手里的茶勺交给她,“你来。” 烹茶一道萧雨兰很是精通,但这些都是嫁给薛丘之后为了讨他欢心学的,如今她人在深闺,按理来说是不懂这些的。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接过茶勺,小心翼翼地要去揭开烧滚着的茶壶。 “慢着!” 果然,余老夫人出声将她叫住,“你这是做什么?” 萧雨兰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舀茶呀。” 她说的极为认真,眸子也透亮得能映出老夫人的身影。 老夫人眼底这才闪过一丝放心,脸上却露出一丝嫌弃之意,“你出身武安侯府,难道连烹茶都不会吗?” 萧雨兰有些失落得低下了头,身为武安侯府的嫡女,虽拥有一座独立的院子,但从未有什么教养嬷嬷,身边只有两个贴身的侍婢,也都是同她一道长大的,自个儿懂的也不多。 如此说来,她倒是活得真的不像是个嫡女。 她眼眸微垂,思考了许久,随即展颜一笑,“孩儿谨听祖母教诲。” 余老夫人冷哼一声,该聪明时倒是有些许聪明,算是个能拎得清的孩子,若是悉心栽培,倒也是个不错的苗子。 此生她亲情微薄,这般年纪了还有个孙女愿来亲近,倒也全了她这一生。 余老夫人虽面上冷淡得如同一块冰,但教授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但凡萧雨兰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她便直接指出,直叫她满意为止。 萧雨兰表现得虽笨拙,但在余老夫人面前一点就通,但凡只要余老夫人指出来,她立刻改正,久而久之,余老夫人脸上竟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不可查觉的笑容。 杨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她竟有些恍惚,老夫人已经有二十几年没像现在这般笑了,虽然笑得有些内敛,但她能在这笑容里恍惚看到当年老夫人还在深闺时的样子。 看来这萧雨兰还有些本事,之前倒是小瞧她了! 她轻声上前,在余老夫人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余老夫人微微颔首,“让她在外面候着。” “祖母是有访客?不如孩儿先行告退?”萧雨兰将茶具放下,十分乖巧地坐在那儿等着余老夫人训示。 余老夫人看了看天色,没想到教萧雨兰烹个茶竟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个时辰,萧雨兰理应回去了。 于是她罢了罢手,“一个月后,孤山别苑有一场诗棋会,我隐约记得你那一手字还能拿得出手,回去准备准备。” 孤山别苑是皇家别苑,自长公主十岁生日宴之后,皇帝陛下宣布每年长公主生辰那日,都会在孤山别苑举办一场诗棋会。 届时整个京都的文人雅客全都会去,那是一场年轻才子才女们的盛会。 诗棋会顾名思义自然比的是诗句和棋艺,但除了这些,还有琴、书、画、艺,京都身负才名之人都可赴会,其中不乏有好些世家子弟。 二房的二娘就是在某次参加诗棋会后,被文人们冠上了“第一美人”的称号。 但除了世家子弟,有好些寒门子弟也会参加,那些寒门子弟往往都是世家子弟家的门客。 天子爱才惜才,有了科举制之后,便另想了好些法子来挖掘人才,这诗棋会便是其中一种法子。 萧雨兰从未想过自己能去诗棋会,前世里这种盛会都是萧雨薇去的,那时候她还无比羡慕,但如今她却不想去了。 “孩儿的字自成一派,太过丑陋,怕是会给祖母丢脸,况且……”她指了指裹着脸的纱布,“孩儿的脸还未好全。” “慌什么,不是还有一个月吗?”余老夫人几乎一眼将她看穿,“太医也说了,你脸上的那些疹子,不出半月便好全了,明日杨嬷嬷会给你送些帖子过去,你先临摹一些给我瞧瞧。” 余老夫人如此干劲十足,看来这回她是不想去也得去了,整个京都的所有才子才女们都会去,薛丘这位号称“京都第一玉面郎君”定然也会去的。 遇上薛丘,定没好事! 她暗自咬牙,终于还是妥协,“喏。” 萧雨兰起身,向余老夫人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屋内,杨嬷嬷却笑出了声,余老夫人抬眸讶异:“你这老东西,在笑什么?” 杨嬷嬷道:“婢子是见老夫人许久没这般笑过了,也不知三娘在哪儿学回来的这身本事,竟能惹得老夫人那般笑。” 余老夫人莫名得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笑了?不可能!” 杨嬷嬷继续掩嘴,“罢了,老夫人说不可能便不可能吧,反正笑没笑老夫人心中自有定数,婢子还是去叫那位进来吧。” “等等!”余老夫人将她叫住,认真确认,“我真的笑了?” 萧雨兰面色忧郁地从鞠丽堂中走出来,她原本只是想来请安并示好的,没成想竟是给自己惹来了这么一趟苦差事,将这些时间腾出来,她能看好几个铺子呢! 银耳来接她,本想问问她怎么了,身边却走过一个极为明丽的身影,这身形与萧雨兰相似,银耳险些认错。 萧雨兰也注意到了她,等到她走近那人,那人才冲她微微颔首,“三娘安好。” 第 14 章 萧雨兰也报以同样的礼数,“六娘好。” 她便是郑氏生的庶女,六娘萧雨珍。 原本萧雨兰只想与她这么简简单单打个招呼便了事的,只是眸光接触到了萧雨珍头上的那杯石榴玉簪,突然不那么镇定了。 她前世里也得过这么一枚石榴玉簪的,虽然样式和款式与这枚大不相同,但那是薛丘唯一送她的东西,她一直宝贝得收藏着。 脑子里传来了一阵仿若一座高山轰然倒塌的声音,好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她颤颤巍巍地指着这石榴玉簪,扯出一丝笑,“这簪子真好看。” 当年她去参加花食宴,被二娘三言两语逼得与人打马球,她出身侯府却不会骑马,本身就闹了笑话,不会骑马却硬要骑,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原本她以为又要闹笑话了,谁想被薛丘接了个正着。 这一回,她再次芳心暗许,暗暗发誓此生非他不嫁,随后几日里,她便收到了薛丘的石榴玉簪。 萧雨珍娇羞一笑,虽微微有些矫情,但也能看到她脸上的得意,“昨日花食宴上,有马球不小心砸了我的衣裙,伯爵夫人便将这枚簪子送与我当做赔礼。” 要是真的赔礼,也不能随随便便送石榴玉簪,石榴多子,看来伯爵夫人这场花食宴只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还是这些世家的娘子们,而且十有八|九已经看上她了。 怪不得有资格去的只有嫡女,没有嫡女才轮得到庶女。 萧雨兰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冲她福了福身,“恭喜六娘。” 萧雨珍不知她说的意思,正要询问,杨嬷嬷便来了,萧雨兰顺势向杨嬷嬷福了福身,便径自往院外走去。 银耳也跟了上来,没好气地在她耳边道,“娘子,咱们别理会她,一枚簪子而已,一回来就日日戴头上,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对于这个妹妹她甚少接触,但看方才她的表现和言辞,倒还真像银耳所说的,有些矫情,“你仿佛对她有意见?” 银耳撇了撇嘴,“婢子哪里敢同她有意见啊,昨儿一回来便到处炫耀,侍婢们都知道了。” 萧雨兰眸子更深了,这萧雨珍还真是有点意思。 老夫人果然说什么是什么,翌日一早萧雨兰刚睁开眼睛,便瞧见桌案上摆满了字帖。 有前朝王一末王大家、吕罗霄吕大家以及今朝陈立夫陈大家的字帖,这三位可是古今少见的大家,在书法的造诣上也是出神入化如临高地难以望其项背。 萧雨兰随意翻了几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这老夫人还真是看得起她,前世里她也练过许多帖子,这三位的帖子是她有史以来临过最难的。 看来老夫人对她的期望还是挺高的。 可这份期望若是太高,她怕是有些承受不起,没得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字帖,着实有些可惜了,她啧啧摇了摇头。 “娘子怎么了?”红枣看出她眼中的神情,关切问道。 银耳端着早食走了进来,“娘子,朝饭来了。” 萧雨兰的视线在银耳身上停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容。 银耳被自家娘子这样瞧着有些心慌,忙道,“娘子这般看着婢子作甚?” 红枣似乎看出了萧雨兰的意图,笑道,“娘子,这是老夫人留给你的功课,杨嬷嬷吩咐了,说娘子务必每日都要将练好的字差人送过去给老夫人过目。” 果然还是逃不过老夫人的手掌心,失望及为难的神色又再次挂上了脸。 罢了罢了,不过是每日交功课罢了,她担忧的只是她这招扮猪吃虎的后果,若是老夫人觉得她练不好又要给她折腾旁的,那才是真的麻烦呢。 自老夫人给她布置功课之后,她便整日里闭门不出,端的是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每日也准时给鞠丽堂送去一份字,以表自己的进步。 不过在有些人眼中,她这般刻苦不过是在讨好余老夫人,以此获取最大的利益,纷纷表示瞧不起。 萧雨兰才不会将这些事放心上,彼时的她早已乔装打扮,被佟栖拎鸡仔似的拎到了西市大街。 她不由感叹,京都治安还是不够完善啊。 前几日佟秋传信来说,在西市立汇街有一家卖茶叶的铺子要售卖,她今日便打算来瞧瞧,若真的如佟秋所言地段好,她便打算将其买下,作为以后的营生。 可刚到立汇街,她便被眼前这一场摩肩擦踵的场面惊着了。 西市她也是来过的,人多是常事,可一下聚集了这么多人,倒是奇事。 “赖郎君,您就可怜可怜我孤儿寡母吧,我夫家意外去世,家里只剩下这一间铺子,您若就这般拿走了,我孤儿寡母当真无处可去啊!” 女子的哀嚎响彻街头,换来了同情和怜悯,然这些同情和怜悯他们也只能放在肚子里,这赖郎君也不是什么善茬,若是惹了他,谁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赖郎君拿着一张字据,信然道:“白字黑字写在上头,你夫君与我对赌,输了就将铺子给我,怎么?夫人这是想赖账啊?” “不过~”他□□一声,“不想让某收铺子也行,夫人去我府上坐会儿,此事便两清。” 这与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只因西市人员繁杂,治安难理,皇帝陛下在西市各个街角设立武侯铺子之外,还设立了不良府,每日里武侯与不良人都会交替巡街,除此之外,京都金吾卫也会时不时地来巡街。 立汇街与西市主街有交集,按理说武侯铺子很近,可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武侯来管,就连不良人也未见其身影。 此中关节,大抵与这位赖郎君的身份有关。 萧雨兰站在人群里观察,那赖郎君一身华贵,看衣着倒像是个贵郎君,然他的行为举止,却隐约透露着街头混子的气度,怎么看怎么都是穿着一身贵郎君皮的二皮郎。 那赖郎君还想要说什么,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若近一些都能听到他双膝落地的喀嚓声。 “谁!到底是谁!”赖郎君冲人群喊着。 他的奴仆也气势汹汹得搜索着人群,想要从中寻到害他跪倒地之人。 又听得一声哎哟,赖郎君直接趴在了地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奴仆直接从围观者中拉出几个看着可疑的质问,“是不是你?” 奴仆还没问出什么,趴在地上的赖郎君突然惨叫了一声,他的脑袋不知何时被一块石头磕了,鲜血直流。 赖郎君慌了,慌忙叫住奴仆,奴仆闻言要将其扶起,不知怎的一个没站稳,竟直接往他身上摔去。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赖郎君本恼羞成怒,然目下他摔得浑身麻木,就连摔打自家奴仆的力气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好骂骂咧咧得被剩下的奴仆抬走了。 抬走之前他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梁氏,“你给我等着!” 热闹结束,围观者纷纷散了,萧雨兰从人群中款款走近前,躬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梁氏,“夫人快请起。” 如甘泉叮咚的声音从幂篱里传出,惹得梨花带雨的梁氏微微一愣,下一刻她惊恐得收回手,“小娘子,不可。” “夫人是以为那赖郎君会伺机报复吗?”萧雨兰再次近前去扶她,“夫人放心,他不敢。” 梁氏扫过她身后那冷冰冰如柱子般站着的护卫,最终才定下心来拜谢,“多谢小娘子。” 萧雨兰莞尔,“夫人若是要谢,可否请小女喝杯茶?” 梁氏眸子微微一动,“若小娘子不嫌弃,这边请。” 不得不说佟秋的眼光着实不错,梁氏这个铺子邻近坊门,来往人多,倒真是个地理位置极佳的商铺。 铺子里早就一片狼藉,铺子里几乎没有一块能落脚的地方,好在佟栖勤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理出了个能够落脚坐席。 梁氏给她上了茶,萧雨兰便直接进入主题,“听闻夫人有意要将这铺子给卖了?” 梁氏倒也没甚惊讶,点头称是。 萧雨兰又问:“可有下家了?” 梁氏尴尬一笑,“小娘子也看到了,如今这个境况,大约无人敢上门收我这铺子。” “夫人与那赖郎君可是有什么过节?” 一个孩子从里屋跑了出来,“阿娘,你又哭了吗?” 梁氏见儿子跑了出来,神情突然绷不住了,“不瞒小娘子,这一切都是冤孽。” 原来这铺子是梁氏父亲的,因家中无子,梁父才决定招婿,谁知此事传入了赖郎君耳朵里。 赖郎君是立汇街有名的混子,家中妻妾成群,他觊觎梁氏以及这铺子许久,便想方设法强娶梁氏,梁父无奈之下只好将梁氏许给了铺子里的一个伙计。 好在那伙计是个老实人,待梁氏也是真心实意,没过几年两人便生了孩子,赖郎君也消停了许多。 谁想意外总是那般悄无声息,一个月前伙计出门走商,路遇流寇,意外死了,消息传来之后,赖郎君便又上门了。 这一个月以来,赖郎君几乎每隔几日便要上门戏弄调辱几句,有时还动手动脚,为了生计,梁氏都忍了下来。 直到半月前,那赖郎君命人将她的孩子推下了井。 第 15 章 好在有好心人将他救了上来,只是被救上来后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直到前几日才能下地。 梁氏这才下定决心,将铺子卖了,远离京都,谁想到,赖郎君又来这么一出。 “如此说来,那赖郎君手里的字据是假的?” 梁氏的泪水又止不住往下落,“也不知那赖郎君是从何处拿来的我夫君的小印,上头还有我夫君的字迹和手印,是货真价实的。” 她补充道,“可我夫君从来不赌啊!” 像赖郎君这般的人,他能在立汇街如此作为,想来背后定有人撑着,普通人家若是被他看上了,除了自认倒霉,大抵真的做不了什么。 所以梁氏才想着离开自小成长的京都,带着孩子远走。 萧雨兰将杯盏轻轻放下,“若夫人想卖铺子,小女倒是愿意帮你。” 梁氏愣了愣,“可……” “那张字据,我来想法子。”萧雨兰道,“而且事后夫人也可继续做铺子的掌柜。” “小娘子,你可知赖郎君背后是谁?” 梁氏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她压低声音,“他的妻弟可是太子殿下的门客!” 萧雨兰微微挑眉,区区门客哪里敢如此嚣张,这背后定还有旁的原因,然而她也不打算挑明,只道,“夫人放心便是,我自有法子。” 梁氏依旧不放心,“这淌水太深了,小娘子可要三思啊。” 萧雨兰莞尔一笑,语气之中却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半个月之内,那赖郎君必定不会来相烦。” “夫人的孩子也快开蒙了吧,汴京的鸿路先生不日要进京了,若是夫人应了我,我便有法子让洪鸿路先生做夫人孩子的开蒙先生,何如?” 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条件,梁氏为了孩子能搬离京都,那定会为了孩子而留下。 不出所料,梁氏犹豫了,眼前的娘子戴着幂篱,也看不清是和容貌,但从身形来看不过十六七,如此年纪的娘子,如何能请的动名动汴京的鸿儒鸿路先生? 她又闪过一丝念头,既然赖郎君能仗势行凶,那眼前这位小娘子说不定背后也有人撑着呢? 思及此,她暗咬下唇,“小娘子想要小妇人做些什么?” 买了她的铺子却还让她做掌柜,还给她的孩子开蒙,她在商场浸淫不多,但也知这是场亏本的买卖,她定是想要自己做些什么的。 萧雨兰满意的微微一笑,“只要夫人瞒住我的身份即可。” 梁氏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小娘子年纪轻轻便要应了她这么多事,自是有能力且有身份的。 这种境况之下,她知道的秘辛越少越好。 “小妇人定守口如瓶。”梁氏道。 萧雨兰微微起身,打算离开,“过些日子孤山诗棋会,还请夫人再办一件事。” “何事?” “一件你我都能赚钱的事。” 萧雨兰神秘一笑,“我相信夫人的赌运应该不错。” 街上围观之人已经散去,一切都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该笑的笑,该闹的闹,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逛的逛,所有人都忙于自己的事,仿佛方才在街上发生的事情都不存在一般。 萧雨兰冷冷一笑,世事大多如此,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在旁人眼中,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罢了,又有新的事发生时,他们便会将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走出百步之后,萧雨兰才顿住脚,“佟栖,你帮我去拜访一下赖郎君,切记,其一,莫要暴露身份,其二,一个月内不能出门。” “嗯。” 说完佟栖便一个闪身不见了。 旁的不说,佟栖着实是个十分优秀的护卫,虽不善言辞,但只要萧雨兰稍稍一提醒,他便能很快懂得萧雨兰所要表达的东西,并且迅速完成。 方才在大街上暗自敲打赖郎君是,如今去拜访赖郎君也是。 不愧是于良国贵族亓官氏的亲卫,萧雨兰不禁感叹。 马车行驶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突然停了下来,萧雨兰微微蹙眉,她以为佟栖回来了,毕竟拜访赖郎君也无需花费太长时间。 “如何了?”萧雨兰问。 半晌,车外没有半分响动,就算佟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至少也会给她一个回音。 这有些不对劲。 “小娘子,躲在车里头多闷啊,快出来透透气。” 一个混子带着满嘴油滑冲着马车喊着,他嘴里还叼着一根草,眉眼流露的是一丝□□。 起哄声也传来,“是啊小娘子,快出来陪爷儿们耍一耍吧,反正小娘子你一个人,也是挺寂寞的。” 萧雨兰冷笑一声,听声音,车外大概有五六个人,这些人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透过车缝,她看到车夫已经被他们赶走了,周围百姓的喧闹声也听不到,想来她是被这些人拉到了一处暗巷。 “小娘子,莫要害羞嘛,若是不敢出来,那小爷进去陪陪你可好?” 那开头的混子边搓着手边近前,像极了一只猥琐的黄鼠狼。 萧雨兰迅速将头上的簪子拔下,好在今日出门她戴的是一枚飞燕形状的银簪,那飞翔燕翅的边缘十分锋利,虽比不上匕首,但至少可以一试。 车外□□不止,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她一声不吭,紧紧握住簪子,屏住呼吸,心里盘算着时机,若那人再近前,她便直接往那人喉间招呼,不遗余力! “小娘子,你说句话嘛,让爷听听你的声音何如?”又是一阵笑声,“乖,让爷好好……” 噗通一声,那人话还未说完,萧雨兰便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头的哄笑与调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动静似是在打架。 她心中一惊,佟栖回来了? 萧雨兰紧握簪子静候,待到外头彻底没了声音,她才缓缓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却见眼前立着一个颇为伟岸的男子,男子一身白衣,衣袂飘飘仙风道骨背对着她,手里还拿捏着一个混子的喉咙。 那混子一直在挣扎,脸被挤得通红一片,却发不出半丝声响。 其他几个混子横竖躺在地上,各自捂住自己身上的痛楚,痛苦地呻|吟着。 佟栖并未回来,看来是眼前这位白衣男子解了她眼下的危局。 萧雨兰戴着幂篱走了出来,那些混子见到她,眼中顿生惧意,其中一人慌忙身子一翻跪地求饶,“小娘子饶命,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这并非我们本意啊!小娘子饶命啊!” 那人这么一求,其他几个也纷纷求饶,惹得萧雨兰眉头轻皱。 有些事,若求饶有用,那还要京都治安何用? 好半晌,萧雨兰才问,“你们奉的是谁的命?” “赖郎君!是赖郎君!” “对!是赖郎君!” 几人纷纷招认,“是赖郎君给了我们几个十两银子,说是要污了小娘子的清白。” 噗通一声,白衣男子狠狠地将手里的那个混子甩到了地上,旁的人尚有说话的气力,而这个被甩的,却是痛苦地弓着腰,连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感到了白衣男子身上散发的浓烈的杀气,更是害怕地连连叩头。 “方才赖郎君看到小娘子救了梁氏,便要我们伺机行动,我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啊!小娘子,你就饶了我们一命吧!” 他们显然将那白衣男子当做是她的同行人了,哪只方才那人这么一甩萧雨兰也同样惊着了。 那人身上的杀气与愤怒,她也感受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总觉得这个背影十分眼熟。 未免节外生枝,她只好退一步,“小女这厢多谢赖郎君美意,也烦劳各位回去时向赖郎君转告一句,若他敢动梁夫人以及她的孩子与铺子一下,我便要他一根手指头。” 几人也听出萧雨兰言外之意,纷纷叩了几个响头,再对那白衣男子察言观色了一番,直到感到那男子并未有阻拦他们的意思,他们才抬上那个被甩得惨烈的混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多谢郎君相救。”萧雨兰冲那位白衣男子福了福身。 谁料那男子却冷着声音道,“小娘子不怕放虎归山吗?”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萧雨兰一个不留神,一个踉跄,往身后倒去。 下一刻,她顿感腰间一紧,一只宽厚又温暖的手掌牢牢地拖着她的后腰,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茶香,她更永远忘不了他那低沉的嗓音。 “小娘子小心。” 萧雨兰心尖一颤,被自己强行修复的心房突然又裂开了一道口子,那股被剜心的疼痛从脚底慢慢延伸至头顶,瞬间转为一阵令人颤抖的酥麻。 她此生都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与薛丘再遇,眼前依旧是那张俊朗无比的脸,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唇红齿白,眼神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绯。 他依旧是那个京都第一美郎君的样子,意气奋发,自信从容。 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她时那陌生的样子,以及他这身白色的衣袍。 记忆中,薛丘更喜欢绣着金丝的玄色,他从不爱穿白色,也不爱穿衣袍,是以他如今这副装扮,她竟一时没认出来。 怪不得方才她看他的背影那般眼熟。 第 16 章 反应过来的萧雨兰迅速从他的手里挣脱,又后退好几步,等到心情平复之后,她才开口回复。 “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可说话时微微颤抖的声音依旧暴露出了她此时的慌张。 她几乎能听到她那因慌张而失频的心跳,她已经下定决心今生不再见他的,可命运何故如此捉弄人,让她再一次遇见他?而且又是以这种方式? “娘子莫怕,那些人已经被在下赶跑了。” 薛丘的声音极近温柔,就如同当年他在葫芦岭下灭了流寇救了她时那般,那时他也说让她莫怕,当时的薛丘在她的眼中,仿佛就是从天而降的天神。 一颗小小的崇拜的种子便由那时萌芽。 可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萧雨兰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冷静过来,如今她已经重新开始了!既然已经重新开始,就算再遇上他又如何? 眼前的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对!是陌生人! “郎君忧虑了,小女并未害怕。”萧雨兰暗咬舌尖,迫使自己镇定道,“时候不早了,小女赶着回家,郎君可否帮小女寻一寻车夫?” 若是在前生,见到眼前的场景,萧雨兰定会被吓得如兔子一般缩在一旁,浑身发抖一动不动。 虽我见犹怜,但没了世家嫡女该有的端庄气度,那样子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定会被耻笑。 所以方才薛丘语气变得极为温柔,就怕吓着她,没成想她竟并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比一般世家贵族娘子更加端庄有气度。 这叫他心中一震。 前世里,她可不敢独自一人带着一个护卫出府,更不敢对歹徒混子放那样的狠话,难道前世里她那兔子般乖巧懂事又贤淑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亦或是眼前这一个才是装的? 薛丘没有拒绝,并唤来六子帮忙将马夫寻回,萧雨兰复又钻进马车,便再没与他说任何话。 马车启程,薛丘终于忍不住近前提醒:“那位梁夫人的铺子是非多,小娘子还是莫要去沾惹为妙。” 她蹙眉,此事与他何干?况且梁氏的铺子是她好不容易看上的,岂能由他一句话说不收便不收的吗?她可不怕那个赖郎君! “多谢郎君提醒,不过小女自有主张,也便不劳烦郎君费心了。” 被她这么一堵,薛丘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悻悻然闭嘴,目送她的马车远去。 冷拓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很是悠闲,视线落在薛丘的身上,似笑非笑,“薛郎君如此痴情的模样,倒叫在下生了些许春心萌动。” 薛丘的眼神立刻暗沉了好些,与方才那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冰冷得瞥了冷拓一眼,“冷郎君卿郎众多,还不足以填了你那春心窟窿?” 冷拓贫道:“卿郎众多,也不及薛卿郎你风姿之万一啊。” “冷二,你这是找死吗?”薛丘神色更冷了。 冷拓连连后退几步,脸上堆笑,“玩笑!玩笑尔!莫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梁氏的铺子,你给我盯紧些!” 冷拓脸上的笑瞬而消失,“方才我收到消息,梁氏儿子坠井那日,那人在梁氏铺子里出现过一次。” 薛丘的眸子微微暗沉了下来,“看来,那人还在京都,对方可有起疑?” 冷拓道,“梁氏夫君死后,他们便再无行动,想来起疑的可能性很大。” 薛丘将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前世里他死得莫名其妙,今生他除了想要补偿为自己殉情的发妻之外,还要找寻自己的死因。 当年由于他的精准站位左右逢源,几乎步步稳健高升,直至首辅,然越是一人之下,便越会被人盯上,想要暗杀他的人也多得是,只是他至今还不知对方到底是谁。 好在冷拓是一品斋的东家,一品斋乃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也是消息传输的主要场所,他刚回京便让冷拓着手开始查,没想到刚查到与梁氏铺子有关,梁氏的夫君便发生了意外。 一想起方才萧雨兰遇到的事,薛丘依然觉得不放心,便冲六子道,“你去跟着,莫要再让她发生意外。” 随后他才对冷拓说:“必要的时候,将铺子盘下来。” 佟栖的速度很快,马车行驶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回来了。 萧雨兰问:“如何了?” 佟栖只点点头,“嗯。” 果然依旧这般惜字如金。 自从看了铺子之后,萧雨兰这半个月以来便一直呆在凝香院练字。 本想着若是字写好了余老夫人便会宽松些,谁想眼看着字越来越好,余老夫人也十分欣慰,连带着又给了她好些字帖。 诗棋会近在眼前,她便也咬牙坚持了。 然这些日子院里的侍婢们却不高兴了,萧雨兰未出门,连带着佟栖也在院子里待着,他很沉默却做事利索,往往侍婢们都还未起身,他便将所有事都做好了。 起初还好,但若是日日如此,侍婢们无事可做心中不免恐慌。 再者,令她们更恐慌的是,自从佟栖入院,她们的饭食也少了很多,而那些饭食全都入了佟栖的肚子里。 银耳气呼呼得来告状时,萧雨兰正在练字,听得银耳所言,她也只无奈耸耸肩,自佟秋言佟栖饭量大时,她心中便有了计较,只是不曾想,他的饭量着实惊人。 “一顿饭一桶饭,娘子,咱们有再多银两也养不起了。”银耳心疼银子,“娘子,您能不能去劝劝他,叫他少吃些?” 萧雨兰蘸了蘸笔墨,继续低头写着,“佟栖是习武之人,吃多些是自然的。” “婢子们一顿才一碗饭,食量稍大的梨香也就三碗饭,哪里有他这般吃的呀。” 虽说自从发了月例之后,自家娘子在侯府的日子也渐渐过得充裕了些,可就算再充裕,被佟栖这般吃,迟早还是会吃空。 最后一笔一气呵成,萧雨兰将笔搁置,又在纸上吹了吹,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莫急,再过一些时日,咱们便有钱了,届时你爱吃几桶饭就几桶饭。” 银耳急得跺了跺脚,“娘子,不是婢子一顿一桶饭!” “一样,一样。”萧雨兰若有所思得笑了。 诗棋会如期而至,天还未亮萧雨兰便被两个侍婢拖起来梳妆打扮,她实在有些困顿,直至被送上老夫人的马车后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马车里燃着一股幽幽的檀香,余老夫人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萧雨兰乖巧的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余老夫人撬开一丝缝隙瞧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勾。 萧雨兰长相本就不差,将养了个把月,脸颊圆润了些许,今日的一身海棠色,倒是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娇嫩了些许,论容姿,倒是可以与二房那个比一比的。 她轻咳了一声,“过来。” 萧雨兰愣了愣,乖乖近前,“祖母有何吩咐?” 余老夫人从一旁的暗格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今日乃皇家盛会,莫要给侯府丢脸!” 萧雨兰惶恐接过,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支盛开的海棠簪子,花蕊还用了好些宝石点朱点翠,极为精致,处处都体现了这簪子的贵重。 看来余老夫人对于此次的诗棋会,是相当重视了。 孤山别苑乃是皇家别苑,设置在京郊风景极佳之地,原本是赐给长公主殿下的府邸,后来因长公主殿下的十岁生辰时,办了一场诗棋会,便一直沿用至今。 皇家别苑自是比普通人家的别苑不同,她们刚下马车便有专门的寺人前来引路,为了方便行走,更是给她们备了步撵。 一路走来,别苑风景几乎一览无余,什么水榭楼阁曲水流觞,五步一亭十步一林,更是风雅别致,美不胜收。 不远处还有一处水湖,停泊着好些画舫游船,听闻去年的诗棋会,便是在湖面上开的,倒是别出心裁。 步撵过了水湖,在一处厅堂庭院前停了下来,却听庭院中传来好些人声,萧雨兰心中一紧。 前世死前的好长一段时间,她一人独居一院,直至死时她也没甚参加什么贵女贵妇的聚会。 而今生自庵堂归来,她更是日日在凝香院里待着,除却几次偷偷上街,便再无见生人的机会。 更何况,在这庭院里头的,个个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 犹记得前世里,为了给薛丘走动关系,她被那些贵妇刁难了多少次,她暗自轻叹一声,没想到如今竟是以这种方式再见她们。 她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之下跟着余老夫人进了庭院,有人发现了动静,纷纷转过脸来。 院中贵妇人众多,皆三三两两得扎成一堆说说笑笑,一见余老夫人前来,脸上的笑意更甚,有几个妇人更是顶着她们那种浓厚的妆容,笑脸盈盈得上前打招呼,“余太君安。” 世人皆知京都武安侯府一脉有两位余老夫人,为了区分,她们便称眼前这位正统武安侯一脉的老夫人为太君。 余老夫人很是受用,脸上挂了一丝笑意,她指了指那几人的脸问,“这是什么妆容?” 一向高冷的余太君今日竟冲她们笑了,不仅如此,余太君竟还主动与她们搭话,这叫她们一下受宠若惊,就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好半晌才缓过来。 有一位妇人顶着她的妆容笑道,“余太君有所不知,这是时下京都最流行的面靥妆。” 这一张张惨白的脸叫余老夫人蹙了蹙眉,不过多看了几眼,倒也从这妆面里瞧出了几分典雅和娇羞,也算精致。 “不错。”余老夫人点点头。 “我道是谁来了如此热闹,原来是阿姊。” 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在一位十分雍容俏丽的小娘子搀扶下,从院中走开。 她脸上挂着一次浅浅的笑,言语算得上尊敬,但语气却又有些调侃之意。 她便是余老夫人的庶妹,萧家二房的那位余老夫人。 而她旁边站着的那位,正是她那引以为傲、富有“第一美人”美誉的萧家二娘萧雨枫。 第 17 章 却见萧雨枫一身杏黄留仙裙随风而起,仿佛一朵鲜嫩靓丽的迎春花,将头发梳成一个倾髻,和婉中又带着一丝高贵。 她的眉眼与二房余老夫人有些相似,一双细细的凤眼微微往上一勾,倒是将她那温婉的模样减弱了几分,更显得妖媚了些许。 然这周身气度繁华,倒也不输任何一个贵女,就连宫中的娘娘们也是不输的。 怪不得她被称为第一美人,看她这模样倒是能够贴切。 萧雨枫仿若一道光,才近前几步,便让周围的所有人黯然失色,她随着二房余老夫人近前,不失礼数地冲着余老夫人施礼,“见过大祖母。” 余老夫人自是瞧不上她们的,但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将这分不满显露,只微微颔首,“恩。” “阿姊最近身子可安好?可有好些时间未见了。” 享受着旁人艳羡的目光,二房余老夫人面上带着得意,又冲余老夫人笑着,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余老夫人着实不想与之搭话,但碍于旁人在场,不想失了颜面,只冷冷道,“确实许久未见。” “听闻几个月前忠勇侯府家的吴四娘来府上,突然中毒了,连累着咱们府上的三娘四娘都受了惊,阿姊没事吧?” 传闻是把很可怕的双刃剑,若用得好,扎的是旁人的心,若用不好,扎的便是自己的心,若是不用,要么会被捧得高高的摔得惨惨的,要么便如如今的境况,被人当面扎得千疮百孔。 萧雨兰深知这传言的威力,这二房的余老夫人是想要将此事闹大,从而更加体现他们二房的安分守己,冰清玉洁。 余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中毒?你这是从何听来的?” “哟,阿姊息怒,妹妹也不过是关心你嘛。”二房余老夫人道,“凶手可抓到了?” 余老夫人却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二房余老夫人却是一脸委屈,“阿姊,我这是在关心你呢,你可莫要误会啊。” 说着她正欲低眉要哭,萧雨枫连忙上前宽慰,“祖母,您莫要伤心,许是大祖母未曾理解您的意思呢。” 二房余老夫人如此这般,摆明了想要余老夫人难堪,此时的余老夫人脸色铁青,仿佛在极怒的边缘。 萧雨兰这才明白余老夫人为何这么些年甚少参加这样的聚会,每每有二房余老夫人在场,总会有这般的事情发生。 萧雨兰顾自上前,给三人行礼,“祖母安好,二祖母安好,二姐姐安好。” 那三人统统一愣,余老夫人只当萧雨兰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聚会,是以只让她乖乖呆在角落,而二房那两位愣的是,萧雨兰竟开口说话了。 她们还没开口嘲讽呢! 萧雨兰一向深居浅出,凡事又畏畏缩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没曾想方才那么几句问候竟如此响亮温婉又识礼,丝毫不像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所为。 二房余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簇,难道真如传闻所言,萧雨兰去了一趟庵堂,回来后便变了个人吗? 萧雨兰今日穿的是一身海棠色襦裙,梳的是飞云髻,发髻上还簪着方才余老夫人给她的那枚海棠簪子,端的是一副靓丽的模样。 她只略施粉黛,弯弯的眉毛之下,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看着很无辜,但却很有神,似是带着一股天然的温婉气息。 由于她一直站在一旁从未开口,而旁人的视线全在萧雨枫身上,如今正经一瞧,这位小娘子竟是比萧雨枫还要再美丽几分。 难以想象若是再长开一些,又会是个怎样的俏丽摸样。 二房余老夫人与萧雨枫也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皆暗自咬牙,她们实在没想到,这平日里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里的那个萧家三娘,竟还有这般姿色! “祖母,孩儿可是听出方才二祖母的意思了。”萧雨兰微微一笑,声音如泉水叮咚,“二祖母定是听闻祖母新得了一些灵磁石,想要向您讨一讨呢!” 余老夫人几年前的确得了几块灵磁石,那时她睡眠不大好,太医说灵磁石有潜阳安神、聪耳明目之功,是以她才命人去寻了一些。 听萧雨兰如此说道,余老夫人心领神会,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前些日子我耳朵眼睛都不大好,太医说用灵磁石方能改善,如今才用了几日,便有了明显改善,既然妹妹也有了这毛病,不如也试试?” “三娘这是在诅咒长辈吗?”萧雨枫脸色微凝,目光犀利。 若是在以前,萧雨兰定会被她犀利的目光吓得不敢说话,然,如今她再也不怕了。 她故作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二姐姐这是何意?如此天大的罪名,妹妹可不敢领受。” 余老夫人又是冷哼一声,“作为阿姊,竟这般恐吓自家姐妹,二娘,你当真是好教养啊!” 二房余老夫人家中行二,而萧雨枫在萧家也行二,余老夫人如此一语双关,惹得她们皆是一愣。 “二娘,不得对你祖母无礼。”二房余老夫人象征性地指责了几句。 原以为她们在余老夫人这儿自讨没趣便会离去,谁想她们不但没有离去,还更近一步,二房余老夫人幽幽地看着萧雨兰,“三娘倒是愈发标致了,可读过什么书?” 萧雨兰进退有度,“回二祖母的话,孩儿不曾读过什么书。” 话音刚落,萧雨枫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二房余老夫人亦是如此,她原以为萧雨兰会遮掩几句,如此看来,那些传言都是唬人的,萧雨兰不但是个懦弱之徒,还是个草包! 堂堂武安侯府的嫡长女,竟是个草包!若是将此事传出去,她那个武安侯老夫人的姐姐决计会脸色无光。 果不其然,余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然她喜怒不形于色,只道,“知道自己才疏学浅便好,一会儿不许给我丢人,知道吗?” 萧雨兰十分恭顺:“喏!孩儿也会谨记祖母教诲,姐妹和睦,兄友弟恭,不给祖母丢人,也不给侯府丢人。” 萧雨兰的几句话虽不响亮,却又再一次让二房余老夫人的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草包虽是草包,但她却闻到了一股狐狸味儿。 她用余光瞥向自己的姐姐,却见她眼底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来,这草包方才的所言所行,必定是她这个祖母教的! 她暗自咬牙,还真是长本事了,斗不过她就跟她玩阴的!她冷哼一声,玩得再阴又如何,草包永远也比不得她那第一美人的孙女! 时候不早了,便有寺人前来为诸位引座,诗棋会本是年轻人与读书人的盛会,皇帝陛下也特地嘱咐过,诗棋会上长辈夫人们可以不用拘着孩子们,让孩子们尽情释放才华。 是以此次余老夫人虽与萧雨兰一同进的别苑,但却参加的两个不同宴会,余老夫人参加的是她们贵妇人之间的聚会,而她参加的此时诗棋会。 从角落里走来了一个小娘子,她走到萧雨兰面前,微微一笑,“可是萧家三娘?” “正是。”萧雨兰冲她福了福身。 马莲音笑得极近温柔,“我父亲是御史中丞马适,我是他的次女马莲音,行六,三娘唤我六儿便可。” 萧雨兰欠了欠身,“见过马六娘。” “我听阿柔说,你是个顶有趣的人。”马六娘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看来真是如此。” 她口中既认识她又被叫阿柔的人,便只有吴家四娘吴玉柔了,萧雨兰竟不知这位居然与吴四娘相熟。“六娘见笑了。” 马莲音微微颔首,关切道,“听闻前些日子四娘与三娘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长了疹子,四娘她依旧在家中修养呢,三娘能参加诗棋会,是好全了吗?” 萧雨兰浅浅点头,“祖母请了太医为我诊治,前些日子便好了。” “我与阿柔是闺中密友,此次诗棋会她特地嘱咐我好生照看你,一会儿你跟着我便是。”马莲音冲她微微一笑。 与其让她与萧雨枫同路,还不如跟着马六娘,思及此,萧雨兰颔首,“有劳马六娘。” “客气 了。” 说话间,两人相携一道,被寺人引入了一个月形拱门,刚踏进门内,萧雨兰便觉眼前景物豁然开朗。 今次的诗棋会地点选在别苑中的海棠林里,日影斑驳,曲水流觞,阵阵海棠淡香随着微风灌进了她的鼻腔,满目的海棠红如痴如醉。 萧雨兰身置其中,仿佛与林子融为了一体。 林子里有一座圆台,圆台之上笔墨俱在,想来这圆台便是今次众人比文开武之地。 一条水渠弯弯曲曲贯穿了整片林子,正好如手掌般护住了那圆台,远远望去,那圆台仿佛一段菡萏,在水渠之上盛放开来。 林中大大小小设立了好多席案,供来参加诗棋会的郎君娘子们饮茶歇息,远处也有好些山丘,山丘之上设了好些亭子,一眼望去,已经有好几个娘子躲在亭子里歇息了。 她们来得还不算晚,林子里的坐席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坐下了,她们打算寻一个能看清圆台的席案座下,谁想刚一转身,便有一个身影直直得往马莲音身上撞。 她们身旁便是一条小水道,好在萧雨兰拉了她一把,莫不然马莲音此刻直接栽进了水里。 两人还未站稳,却听一道怒喝,“我道是谁,原来是马六娘,上回诗棋会你便输于我,今次你是不服想挡我的道不成?” 萧雨兰眉头微蹙,眼前这个身着桃色襦裙的娘子她认得,她便是薛丘大伯父的庶女,薛家二娘,薛若。 第 18 章 两人将将站稳,便听得薛若如此莫名其妙的指责,萧雨兰微微有些薄怒,但看马莲音的神情,她忽而不解了。 马莲音微微低着头,转而给她让了道。 “薛娘子这边请吧。” 薛若不依不饶,款款近前,目色更是嚣张,“怎么?你以为给我让了道,此事便了了吗?” “薛娘子还想如何?” 此时,来参加诗棋会的郎君娘子们陆续进林,看到她们这般,有人本想上来劝说,却被身后人拉了回去。 她们一个个窃窃私语,眼神不断地在她们身上游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神情却是鄙夷疑惑嘲讽皆有。 却听薛若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钻进马莲音的耳膜:“跪下向我认错。” 大庭广众之下,叫一个贵家娘子当众跪下认错,这是一件何其羞辱之事,就算马莲音再任人欺|辱,懦弱胆小,也惊愕了好一会儿。 马莲音料到薛若会为难她,可没料到她会这般为难。 她紧咬下唇迟迟不肯行动,叫薛若怒意更甚,“马六,你口口声声说要向我认错,如今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你却迟迟不下跪,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吗?” “看来,马御史府上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此时,一位身着海棠色华服的贵女从不远处款款而来,她身旁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男侍,在一群人里面格外地碍眼。 萧雨兰心间一颤,绵忆郡主怎么来了? 像诗棋会这种场合,绵忆郡主都是不屑参与的,今次怎么来了? 众人亦是又惊又惧,绵忆郡主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若马六娘今次得罪了她,日后她的日子会很难过。 绵忆郡主近前,上下打量着马莲音,“你便是马莲音马六娘?” 马莲音福了福身,“见过郡主殿下。” “听闻方才你撞了薛家娘子?” 马莲音暗自咬牙,若她说有,那便坐实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若她说没有,薛娘子必定又要不死不休。 犹豫间,绵忆郡主道,“怎么?这是无话可说了?” “既如此,本郡主今日便做一回主,马六娘,快给薛娘子跪地认个错吧。”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马莲音,眼中似是蹦出了征服的火花。 马莲音抽动着唇角,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任谁也承受不住这莫须有的罪名。 她环顾一圈,那些平日里表面上与她交好的娘子们如今躲得远远的,窃窃私语有之,厌恶嫌弃有之。 她自嘲一笑,在这样一个圈子里,你以真心相待旁人以真心相报的,几乎都是凤毛菱角。 绵忆郡主深受皇帝陛下宠爱,她今日若将她得罪了,可以预想将来的日子有多难熬。 所以今日,她不愿跪也要跪了。 “郡主殿下。”萧雨兰款款近前,袖子略过马莲音的身子,暗自使劲将其扶起来。 马莲音诧异得看着她,萧雨兰暗自使了使劲,示意她安心。 绵忆郡主看到萧雨兰一袭海棠色站在她面前,心中不由产生些许怒火,神色也跟着变了变。 萧雨兰自是捕捉到了她的变化,她不动声色,福了福身,“早听闻郡主殿下天下无双,今日一见,郡主殿下果真如传闻一般惊艳又智慧。”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是凶神恶煞也喜欢听好听的话,被萧雨兰这么一说,绵忆胸中的怒气竟消退了些许。 萧雨兰又道,“听闻郡主殿下要来,小女特地选了与郡主殿下相类的衣裳,想着能从中体会出郡主殿下的风貌,如今亲眼一见,才发现小女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郡主殿下才貌双全,今日又替薛娘子做了主……”萧雨兰顿了顿,视线在薛若身上游移片刻,“小女斗胆,也想请郡主殿下做主。” 绵忆郡主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了几分做主的意头,“哦?说来听听。” 萧雨兰愤然指着薛若,“方才马六娘与薛娘子起争执之时,小女正在一旁,孰是孰非小女不敢妄论,但小女的衣裳生生被薛娘子踩了一脚。” “若在平日里,小女倒是无话可说,但今日小女可是特地为了郡主殿下才穿的,薛娘子这般,可是要向郡主殿下赔礼?” 萧雨兰边说着边将自己的裙摆展开,上头真真切切印了一个鞋印。 薛若怒极,豁然指责萧雨兰:“这位娘子,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方才那般争执,周围的娘子郎君们可都看到了,薛娘子这是要抵赖不成?” 绵忆郡主眉头紧蹙,“当真?” “不是真的!”薛若慌忙否认,“郡主殿下,方才我根本未曾近身,又如何踩了她的裙摆?” “哦。”萧雨兰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如此,又何来推搡挡道之说?薛娘子,欺骗郡主殿下可不好。” 这下薛若彻底懵了,她若说马六娘方才与她推搡争执才叫她跪地认错,那么便必定要承认踩了萧雨兰的裙摆,要承担对郡主不敬的罪名。 而她若不承认推搡争执,那方才的一切都是在欺骗郡主,又是一条罪名。 薛若咬牙,指着萧雨兰狠狠道,“你害我!” 萧雨兰无辜地耸了耸肩,“郡主殿下深明大义,自有明断。” 被萧雨兰这么一说,绵忆郡主的思绪不知不觉也跟着她跑了,她刚要开口指责问话,却被她身旁的男侍拦了下来。 男侍耳语了一番,绵忆郡主目光忽而犀利了起来,“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这明显是在问她,萧雨兰福了福身,“小女武安侯府萧氏,行三。” “原来是萧三娘。” 她上下打量着萧雨兰,仿佛将她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刮下来般,“本郡主突然不高兴了,萧三娘,若是有人惹我不高兴,该当何罪?” 马莲音正要说道,却被萧雨兰拦下。 “回郡主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女相信若小女在外受了欺凌,又赶上郡主殿下心情大好,郡主必定会为小女做主的,将心比心,倘若郡主殿下不高兴,能为郡主殿下做主的,那便只有皇帝陛下了。” 绵忆不知她会这般说,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她冲着那两个男侍道,“我很喜欢这个萧三娘,你们把她带回去。” 萧雨兰顿感脚底发麻,她倒是没想道绵忆郡主竟公然在皇家别苑带人,而且在家中长辈都来参与的情况下。 她方才如此肆无忌惮,也不过是冲着与长辈聚会不过几墙之隔,没曾想绵忆郡主竟已经到如此无视礼仪规矩的地步了。 却听绵忆郡主又道,“不,将这三个都给我带回去。” 噗嗤一声,有人笑出了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却见有一位郎君从绵忆郡主身后款款而来。 那郎君眯着眼睛,仿佛天生就是这一副笑着的模样,叫人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锦缎加身,气质不俗。 眯眼笑的郎君身侧又站着一位郎君,这位郎君比那眯着眼的郎君要俊朗好些,若是眯眼郎君是一颗夜明珠,那这位郎君便是天上的月,狡黠却不容人亵渎。 萧雨兰微微眯了眯眼,没想到她与薛丘这么快便又重遇了。 她曾无数次向往过话本故事里,男女相会时英雄救美的桥段,前世里,她与薛丘的两回相遇也是这般。 葫芦岭那次,薛丘救她于贼寇,花食宴那次,救她于马下,自此以后她的那颗心便仿佛沾了浆糊,粘在他身上,怎么也掉不下来。 原以为今生她使劲躲避便能相安无事,可不曾想,竟又与他以这种方式相遇,前些日子,救她于混子手中,而如今她又身陷囹圄,他又凭空出现,这到底要为哪般? 萧雨兰感到自己的心突突跳得厉害,那人说得没错,她与薛丘注定是一段孽缘,前生如是,今生也不知能不能躲得过去。 “又有谁惹郡主生气了?”三王李怀德眯着眼睛走到绵忆郡主近前,瞥了一眼方才起了争执的三个人。 薛若有些娇羞得低着头,而马莲音与萧雨兰静静得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绵忆郡主没想到来者会是三王,她只好耸了耸肩,言语间很是玩味,“不过同她们玩笑罢了。三王怎么有空来诗棋会啊?” 李怀德道:“郡主都来了,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绵忆郡主冷嗤一声,“我不过随便逛逛罢了。” 李怀德若有所指地笑了笑,“逛一逛,便要领回去三个世家贵女?” 绵忆道,“三王不觉得,这三人顶有趣吗?尤其是这位萧家三娘。” 萧雨兰携着马莲音低着头,却见李怀德近前,“抬起头来。” 两人将头微微一抬,向李怀德行礼,“见过三王殿下。” 李怀德几乎笑弯了眼角,“听闻萧家二娘乃京都第一美人,无论是样貌气度亦或是才华,均是上等,我瞧这位三娘,竟完全不输呢!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啊!” 萧雨兰抽了抽嘴角,有了萧雨枫珠玉在前,萧家的娘子们难免都会被摆在台面上作比较,她福了福身,“小女不敢同二娘相比。” “我看萧三娘比二娘更甚一筹吧。”李怀德似笑非笑。 萧雨兰连连推脱,“三王殿下抬举小女了。” “三王殿下自是不会无缘无故抬举人的。” 此时,萧雨枫的声音传来,她一袭华贵走至她面前,周围的景致一下又没了光彩。 这或许便是第一美人的魅力吧。 萧雨枫走到萧雨兰面前,嘴角微微扬起,“方才我走得急,一转眼三娘便来这儿了,恰巧,诸位都在,三娘刚回京都,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大家认识认识如何?” 第 19 章 萧雨兰面色镇定,脸上还带着些微笑,“二姐姐当真是抬举我了,我刚回京都,都还没来得及学规矩呢。” 萧雨枫道:“三娘自谦了,我可听闻大祖母为了让你练就一手好字,将你关在院中近一个月,想来成果颇丰。” 萧雨枫说得如此直白,莫不过只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丑罢了,隔着衣袖,马莲音紧紧抓住萧雨兰的手,满手心的汗,愧疚有之,鼓励有之,不安有之。 萧雨兰以同样力道回握,又道,“听闻二姐姐的簪花小楷写的十分端正有力,若今日能赏到二姐姐的字,小女也不介意出这个丑。” 一直站在角落的薛丘,视线无时不刻在萧雨兰的身上游移。 太不一样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个温顺至极的发妻如今竟是眼前这般性子,难道前世里的那些低眉顺眼都是装的吗? 说话间,便有人在圆台上备下了桌案,笔墨也已经备好,只等着两人上台写字。 绵忆郡主饶有兴致地寻了个坐席坐下, “人人都道京都第一美人,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我也想见识见识。” 既然挑起了线头,谁也别想下去,萧雨兰无辜地看了一眼萧雨枫,谁想萧雨枫竟大步向前,在圆台的桌案上用簪花小楷写下了半首诗。 “晴天一色白飞鹭,落日炎炎浅不知。” 有人念出了她的诗句,带着几分高亢又有几分婉转情绪,临了还要赞一句好诗好字! 萧雨枫的字确实极好,特别是簪花小楷,写得极近工整有力量,就连皇帝陛下过目之后都夸她是大家,所以对于寻常人的夸赞,她也不过是过过耳朵罢了。 她搁下笔,冲萧雨兰笑道,“三娘,该你了。” 萧雨兰上前执笔,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侍婢,随即朝萧雨枫微微一笑,“二娘珠玉在前,小女本不该献丑,况且小女对字的造诣不如二娘深,字更是不如二娘。” “但小女想着,就此机会能够与二娘请教一二也是极好的,那小女便大胆献丑了。” 话音刚落,她的笔仿佛自己生了墨,在白纸上□□了两笔之后,便被她搁置了。 众人好奇她写的什么,纷纷想要上前看看,三王更是抢先一步,他看了一眼萧雨兰在纸上写的字,眸光立刻深邃了些许。 却见纸上旁的地方干干净净,唯独中心一处,一个形似颠倒却又端正,神似绝境却又逢春的字——一个“人”字。 “人”字的笔画不多,大道极简,越是简单的字便越难写,越是简单的事便越难办。 可正是如此,眼前这仅仅只有两笔的字,却形意全显,堪称大家之风! 三王能看到的,薛丘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心如今仿佛是在火上煎烤,萧雨兰,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萧雨枫更是银牙暗咬,明明她派去的人拿了萧雨兰最近练就的手稿,写得一塌糊涂,怎地如今竟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定是她只会写这一个字! 萧雨兰站在角落,在场众人的神色她尽收眼底,萧雨枫的不屑,绵忆郡主的饶有兴致,三王的诧异以及薛丘的震惊。 她可从未在薛丘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心里莫名舒坦了许多。 萧雨兰冲萧雨枫福了福身,“小女献丑了,还请二娘赐教一二。” 萧雨枫咬着牙,脸上微笑依旧,“三娘果真是大祖母疼爱的掌心肉,就连写字都亲自教导。” “不敢。”萧雨兰微微一笑,“其实祖母还授了我棋技,奈何我着实蠢笨,总也赢不了。” 一直站在原地不说话的薛丘突然近前,平白惹来一阵骚乱,他声音很是沉稳:“萧娘子会下棋?” 萧雨兰心中一酸,想当年还是他命人满天下搜罗棋谱的呢,为了赶上他的脚步,她不得不苦心钻研,以至于后来便喜欢上了下棋。 萧雨兰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镇定,“只是略懂罢了。” 薛丘冲她作揖拱手,“在下可否请萧娘子手谈一局?” 薛丘的眸子如黑夜中狩猎的狼般深邃,与人下棋,从其棋路判定对方是怎样的人是最快的读懂对方的方式。 他想了解萧雨兰,他想知道生前的真相,他更想知道他的死是否真的与她有关!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皆震惊,薛丘乃是大瑞国手之首徒,在大瑞还没有几个郎君娘子能够与之比一比的。 他也从来都不会去挑战旁人,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要去欺负一个小娘子,难道真如传闻所言,薛丘也很仰慕这位第一美人,为了给美人出气,才会做出如此决策? 三王微微蹙眉,“薛郎君,与小娘子比棋有什么趣儿,不如咱们比一比吧。” 好一会儿,萧雨兰才镇定下来,许久不见薛丘,她的心里或多或少总有波动,也不知是不是重生以来的后遗之症,她拼命顺气,好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 “既然薛郎君有心邀请,小女自当奉陪。”她眨了眨眼睛,水润的眸子映出了薛丘的影子。 如此自信又自负的模样宛如刀般狠狠割在薛丘心上,好一个自当奉陪! 棋局起,两人入座,萧雨兰手持黑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众人都以为她后悔了,还有人道她连第一子都落不下去,想来方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然却听萧雨兰道,“薛郎君,不如咱们三局两胜如何?” 薛丘诧异,也不知萧雨兰要搞什么名堂,又听萧雨兰道,“小女才疏学浅,今次好容易有机会与薛郎君讨教棋技,还希望薛郎君不要推辞。” “好!”三王替薛丘应下,他眯着双眼,嘴角含笑,“小娘子,一会儿输了可莫要哭鼻子哦。” 萧雨兰暗自斜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小女与薛郎君实力如此悬殊,就算输了也没什么,但若小女侥幸赢了呢?” 三王眼神更深了,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口齿竟这般伶俐,他将腰间别着的扇子拿了出来,“此扇的扇面乃是前朝王大家的墨宝,扇坠亦是天山红玉。” “若是萧娘子侥幸赢了,本王便将这扇子赠予娘子何如?” 萧雨兰莞尔,“三王殿下可真是大方。” 她转而看向薛丘,却见薛丘也拿出一块玉,“此温玉我贴身带了好些年,有驱寒固身的功效,无论萧娘子输赢,薛某皆将此玉相赠。” 萧雨兰如有所思得眯了眯眼,手中黑子便已经落下,薛丘紧跟其后,萧雨兰似是很急躁,在薛丘落子之后迫不及待地便又要落子。 若非本着观棋不语的礼数,一旁懂棋之人非要跳脚不可,方才明明有机会反败为胜,机会就这般硬生生错过了。 这一局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以萧雨兰输而告终。 众人皆表示情理之中,毕竟薛丘乃是国手之徒,区区一个小娘子能与之下一盏茶功夫的局,已然不错了。 薛丘正要将玉相赠,却听萧雨兰道,“莫急,薛郎君,可还有两局呢。” 是啊,方才说的是三局两胜。 第一局中,薛丘明显感到萧雨兰是一个急功近利之人,无论是心机还是计策全都暴露无遗,但在薛丘眼中,萧雨兰并非是这样的人。 萧雨兰虽输得惨,但他依旧摸不透。 观棋者只微微浅笑,第一局已经下成那副样子了,若是再来一局岂不是自讨没趣吗,是以他们眼中皆是鄙夷之色。 但为了看萧雨兰笑话,他们皆不动声色。 侍婢已经将局面清空,萧雨兰再次先发制人落了子,只不过这一回她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每每薛丘落子之后,好半晌才见她落下。 薛丘的棋路她再熟悉不过,想要在诡谲的棋面上胜他,其实并不难,只是越是在这种时候,萧雨兰的心就越复杂,以至于每一颗落子都仿佛带了些怨怒之气。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殊死搏斗的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强行扭回来一局。 第二局,萧雨兰胜。 棋面越来越有意思,孰输孰赢也越来越有趣,以至于在场的郎君娘子们都起了兴致,纷纷前来围观。 传闻薛郎君百战百胜,竟不想在方才斗棋中输给了一位小娘子,就算赢的不是他们,他们也是此事的见证者,说出去面上更添些许荣光。 萧雨兰暗自咬牙,今次她可不只是想要赢薛丘局面这般简单,她要赢,也要赢的体面! 三王不知从何处搬来了坐席,在局旁坐下,深陷其中,催促道,“还有一局!” 第三局开场,萧雨兰沉浸心绪,迅速落子,前两局吊足胃口,最后一局,她打算速战速决。 薛丘也没想到萧雨兰会有这般棋路,第一局时,他便一直在试探着,谁想她仿佛是一条泥鳅,他追几步她便跑远几步,最后她堪堪显了破绽他才侥幸赢了。 第二局时,两人虽沉浸其中,但他觉得萧雨兰心绪不稳,落子横跳,跨度极大,但该埋的都埋了,想来她是绞尽脑汁与他耗,最终她还是寻到了他的破绽,一击必中。 然而这第三局,他觉着她似是想要速战速决,不同于第一局的慌乱和试探,这一局她稳定了不少,有几次险些被她抓住短处。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萧雨兰起身,福了福,“薛郎君承让了。” 薛丘亦是放下棋子,回了一个礼,并将温玉交出,“萧娘子自谦了。” 萧雨兰后退半步,“薛郎君有言在先,小女无论输赢,皆赠小女温玉,然如今这局面,小女受之有愧。” 话音刚落,便有人惊呼,“竟是平局!” 第 20 章 三王连连拍案叫绝,连忙将那把扇子交到萧雨兰手上,“怎么说萧娘子也是赢了薛郎君一局的,这彩头还是要收下。” 他边说着边戏谑得看着薛丘,而薛丘则还是冷着脸,心思却十分复杂。 方才的第三局棋中,他能感到她是个执着且光明磊落的人,虽平局,但他总觉得她还有所保留,倘若她不遗余力,如今的局面恐怕不会这般。 萧雨枫暗自咬牙,原本今日的风光是属于她的,可萧雨兰一来,便抢走了她所有的荣光,实在可恶至极! 好一个扮猪吃虎!她定要这个萧雨兰付出些代价! 然表面上她依旧笑脸盈盈,仿佛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三娘果真深藏不露,我倒是献丑了。” 萧雨兰福了福身,“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二娘才是那个上上之人。” 两人一个如明月般皎洁,一个如海棠般绚烂,倒是惹得在场所有人啧啧称赞,并有人传出,第一女子出萧家的美誉。 萧雨兰暗自浅笑,原本她是不愿意来参加诗棋会的,但红枣的有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若自己没有任何价值,那便不会被器重,久而久之,一事无成。 所以,她再不愿来参加也要来参加,不仅要参加,还要一鸣惊人!让整个京都都记住她的名字! 明面上的名声越响亮,暗地里做的事便越能成。 她福了福身,正准备回到坐席上,刚抬脚顿觉得有一股阻力,她迅速查探究竟,重心突然不稳,整个人往水道方向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只手牢牢抓住了萧雨兰的衣袖,这才叫她堪堪站稳,然耳边突然传来噗通一声,萧雨兰闻声望去,却见萧雨枫身旁的贴身侍婢在水道中一身狼狈。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但萧雨兰还是捕捉到了些异样,他往薛丘身后的人群扫视了一眼,眼神微微低沉了下去。 “三娘,你没事吧?”马莲音近前,慌张得看着她。 萧雨兰只罢了罢手,“无妨。” 要不是她方才躲闪得快,如今她大概也如同那个侍婢一样,落入水道丑态百出了。 萧雨枫似是受了惊,一直缠着薛丘不放,薛丘好心将她扶起,然就这么一个动作,在围观者眼中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萧雨兰冷冷一笑,也罢,若是能将两人促成,那她便彻底摆脱他了,这样也不错。 “三娘,你的衣裙脏了,我带有备用的,你随我去换吧。”马莲音关切道。 萧雨兰微微一笑,“不必了。” “这里是皇家别苑,萧娘子还是换上为好。” 萧雨兰这才注意到站在马莲音身后的这位郎君,这郎君一副翩翩模样,唇红齿白,虽无薛丘那般俊朗无双,倒也是英俊刚毅。 他一身衣袍已经脏污,她想起方才救她的那只强劲有力的手,连忙道谢,“多谢易郎君搭救之恩。” 易洺是近几年京都才子中的佼佼者,深得太学太傅赏识,几个月前经过太傅举荐,皇帝陛下直接任命他为刑部都官郎中。 大瑞施行科举制以来,还从未有人未曾通过科举而直接被举荐为官的,而易洺便是这么一个特例。 易洺面露惭愧之色,“方才痴于棋技,六娘有难却未来得及帮衬,是我的不是。” 马莲音同她解释,“我与易郎君乃是表兄妹,我的母亲是他母亲的嫡亲妹妹。” 萧雨兰恍然,怪不得方才细看,两人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 几人远离人群后,余老夫人旁边的杨嬷嬷便寻来了,她一直冷着脸,神情很是肃穆,“老夫人身子不适,预备打道回府,老夫人吩咐三娘随行侍候。” 萧雨兰谦逊地同表兄妹二人施了个礼,随即乖乖得随杨嬷嬷往门外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殆尽,薛丘的视线才慢慢收回。 他肃穆着一张脸回过头来,审视着站在他身后的几人,方才萧雨兰落水,他立即出手相救,可在半道竟被一股力道拦住了。 再加上近前的萧雨枫受惊,摔在了他跟前,境况一下嘈杂了起来,以至于他想探明事实都不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想对萧雨兰下手。 思考间,一块散发着淡淡女儿香的帕子递到眼前,“表兄,擦擦汗吧。” 马车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毛毡,正中央摆着一台案几,上头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袅袅熏香从里头飘出,惹得马车里一阵微香。 萧雨兰跪坐在案几旁,一声不吭,等着余老夫人训示。 马车拔行,萧雨兰忽而觉得喉间一痒,原本她想要忍住,可她刚打算轻轻捂住嘴,余老夫人的双眼微微一动。 “咳咳咳……”萧雨兰终于忍不住咳出了声,她心尖一颤,以为余老夫人会醒来,没想到余老夫人依旧闭目养着神,似是根本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此次诗棋会上,她这般大张旗鼓锋芒毕露,余老夫人又是一个极好面子之人,想来她此时心中定是恼的。 窗外喧闹的人声渐渐散去,马车此时应该已经行驶在主道之上,萧雨兰定了定神,与其等着余老夫人训斥,不如自己主动认错,她的怒意倒也能缓解几分。 于是她向余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祖母,孩儿知错了。” 萧雨兰声音清亮,嗓音中一丝杂质也无,听得余老夫人的耳膜微微鼓动了起来。 余老夫人依旧不语。 萧雨兰接着道,“祖母,孩儿不该抛头露面瞎逞威风,不该在外人面前给二娘难堪,也不该逞一时之气与薛郎君赌棋。” 好一会儿,余老夫人终于出声了,她只冷哼一声,“这便是你认的错?” 萧雨兰低着头,态度极为诚恳,“是。” “我看你是根本认不得错!”余老夫人缓缓撑开眼皮,那双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萧雨兰,仿佛是要将她的魂也盯个通透。 萧雨兰撇了撇嘴,“请祖母明示。” 余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你说,你在外人面前给二娘难堪了?” 萧雨兰微微抿了抿唇角,“这些日子二娘见孩儿练字练得勤,便想要跟孩儿比一比,谁想……” 余老夫人冷哼一声,“你那手字,还有脸拿出来比?” 萧雨兰只道,“孩儿知晓若堂堂正正比,自是比不过二娘的,是以孩儿只写了一个字。” 余老夫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孩儿去鞠丽堂给祖母请安时,见到祖母厅堂角落挂了一副画,那幅画的右下角,有一个‘人’字写得格外秀丽舒朗,孩儿斗胆,便依样画葫芦描了回去。” 余老夫人的眼神微微有些迷离,她近乎早就忘了那幅挂在角落里的画,如今被萧雨兰提起,她那颗已经沉静了数十年的心,又有一股澎湃汹涌之力涌出。 “投机取巧!”余老夫人斜睨她一眼,“你还会棋?” 萧雨兰再拱身,“孩儿在庵堂三年,与静慧师太手谈过几局。” 静慧师太出家之前也是京都远近闻名的国手之一,得她教导,萧雨兰一身棋技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萧雨兰在诗棋会上如此作为,实在不合规矩,余老夫人的眼底抹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萧家的女儿虽多,但能与萧雨兰一般的倒是没有,若将来侯府真的有个万一,她要尽早想个出路才是。 过了许久,马车沿着主道缓缓驶进侯府乌头门,萧雨兰刚被扶下车,杨嬷嬷便紧跟其后,脸色肃穆,“三娘,老夫人吩咐了,即日起三娘禁足凝香院,半步不得离开。” “祖母可曾说何时可以出去?” “老夫人说,三娘何时知错何时就能出来。” 本以为杨嬷嬷传个话便走的,没成想她一直跟着来到凝香院,直至看到萧雨兰进了院子之后才离开。 萧雨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银耳愤愤然给萧雨兰烹茶,她瞧见萧雨兰那印着两个大鞋印的裙摆,连连心疼,口里嚷嚷着若是知道是谁给自家娘子使绊子,她便要去给那人一家子使绊子。 当时两个侍婢都不在萧雨兰身边,她们根本没机会瞧见是谁下的手。 萧雨兰则是悠悠然道,“将这条裙子留着吧。” 银耳不解,“娘子,这条裙子都这般脏污了,还留着作甚?” 红枣莞尔一笑,在她的脑门上点了点,“亏你方才还说要给娘子报仇,怎地眨眼间就忘了?娘子这是要保留证据呢!” 银耳恍然,慌忙将裙子收好,封在一个空箱子里,临了她还觉着不放心,回头又给那箱子上加了一把锁。 是夜,凝香院墙有一黑影窜动,还未来得及被发现,下一刻便隐没在了黑夜里,悄无声息。 萧雨兰正躺在胡床上看书,顿感烛火微微窜动,她将书放下,“回来了?” 佟栖“嗯”的一声从黑暗中显了出来,守门的两个侍婢听到动静,相对一视,也纷纷钻了屋来。 哐当一声,佟栖将手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扔,惹得银耳一阵炸毛,“轻点儿!” 佟栖不管不顾,只将东西往地上一扔,自己独自一人又退了回去。 烛光之下,主仆三人蹲在地上,翻看着地上的包裹。 又哐当一声,一块东西从包裹里滚了出来,银耳心疼地将那东西拾了起来,熟练地在袖口上擦了擦,兴奋道,“娘子,婢子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真金白银啊!” 第 21 章 瞧她这副样子,萧雨兰会心一笑,其实她此时的心情也与她们一般。 此次诗棋会她是不会白去的,若去了,那自然是要收点什么来才合理,今次除了三王殿下的扇子和薛丘的温玉,收回来最多的便是地上的银钱了。 往年京都诗棋会,东西两市的赌场都会下注,以此讨个好彩头,她与萧雨枫之间的比斗不过只是小小的前戏,这些也只能吸引吸引那些好事者的注意力罢了。 但若是她这个初来京都的小娘子与名声远播的薛丘比斗,那便有看头了。 前者噱头后者看头,那自然会吸引好些人下注。 既然是三局两胜,那她自是不会让局面那么令人好猜的,第一局佯败,除却试探之意,更是吊足看客胃口,最关键的是第二局险胜,这一局足以勾起看客们的所有胜负欲。 当众人觉得此赌必胜时,萧雨兰再让人买两人平局,如此一来,三局都是稳赚不赔。 唯一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原本只打算以旁人的赌斗下注,没想到竟是落到她的头上,那她也只好将计就计。 两个侍婢抱着一包裹银两数了好久,终于数出了数目,银耳有些激动,“娘子 ,这里大约有四百八十一两现银,五千四十一两票银。” 前世里,河东水患时,她从民间得知,普通一户农户,二两银子便能过上一年,而京都繁华之所,随随便便就能赌得这么多银子。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深了,她吩咐红枣造册入库后,便早早地去休息了。 这几日关于萧雨兰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声便传开了,连带着还有一句,第一女子出萧家。 然而正面的消息有之,负面的也有之,出门采买的银耳听得有鼻子有眼,说是,萧家两位娘子因薛郎君争风吃醋,险些双双坠入水道,薛郎君扶了姐姐一把,而妹妹却狼狈地被老夫人禁了足。 争风吃醋是假,险些坠入水道是真,扶了二娘是真,禁足也是真,这三分假七分真,倒还真是确凿了这传言,叫萧雨兰有些哭笑不得。 待到传言消停了好些,萧雨兰这才敢去鞠丽堂请安,余老夫人倒是没对她发什么脾气,依旧如往常一般,教导她如何烹茶焚香,偶尔还与她对弈几局,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然正是没什么异常才叫萧雨兰感到奇怪,老夫人叫她禁足是思过的,而她自出院子之后说的每一句反思都被余老夫人驳回了。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不再问,只安心陪她焚香烹茶了事。 余老夫人这几日心情倒是大好,自诗棋会后,二房那位已经许久没出门了。 如今京都对萧家三娘的流言也是愈演愈烈,但好听的居多,她此时此刻恨不得将二房那位约出来去街上走一遭,顺便看看她那难堪的脸色。 是以她对萧雨兰的教导也是越用心了。 玉莹院中,萧雨薇已经被这传言气得三日未曾进食,慕容氏只得无奈下床,亲自跑到她屋子门前。 “四娘,你这是作甚?”慕容氏拍打着萧雨薇的门呵斥道,“你是想要用自己的命来要挟阿娘吗?”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瓷瓶摔地的声音,慕容氏蹙眉,“你若再这般,阿娘可就不管你了!” 说着她正准备走,一转身,门便开了。 三日没用膳的萧雨薇面黄肌瘦,仿佛只要风一吹,她便要随着风中的柳絮飘走一般,惹得慕容氏一阵心疼。 萧雨薇哭道,“阿娘只管你腹中的弟弟,何时管过我?” 慕容氏则恨铁不成钢,“你与你兄长,还有我腹中的弟弟,都是我的孩儿,我岂能不管?” “可凝香院那小贱人才从诗棋会上回来,京都就传出了她的名声!这名声本该属于我的!” 萧雨薇眼眶通红,泪水早已浸湿衣襟,“阿娘,那名声本该属于我的!” 慕容氏暗自咬牙,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乖薇儿,阿娘知道,论容貌气度,你样样都比凝香院的好,那些名声确实该你得的,可如今你这副样子,又有谁会信?” 萧雨薇豁然振作了起来,“阿娘教我!” 慕容氏将她扶了起来,“她不是棋技出众吗,你擅音律,过几日阿娘给你请京都最好的音律师,授你弹琴,我的薇儿天赋异禀,定能很快得其要领,鹤立鸡群!” 被慕容氏哄好后的萧雨薇再度振作,唤来侍婢绿英要打算学琴,慕容氏又劝说了几句,便挺着大肚子回自己的主院。 然才从萧雨薇住所出来,便听到一阵极其恼人的孩童哭声,慕容氏的脸又阴沉了几分,“那小子又怎么了?” 李嬷嬷回道,“那小子自从进了咱们院子便三天两头得哭闹,怎么哄都哄不好。” “他身边的阿玉呢?”慕容氏厌恶道。 “阿玉一直照顾着呢,可他就是不停歇。” 这两日实在烦躁的很,如今又听得如此恼人的哭声,有一股无名之火从脚底突然涌了上来,“带我去瞧瞧!” 偏院中,一个两岁大的孩童正坐在地上哭,他身上的衣裳早已破旧不堪,而身边却没半个人跟着。 李嬷嬷见状,连忙解释,“许是阿玉有事去忙了。” 慕容氏倒也没怪罪,只是径自往那孩子走去。 许是感受到慕容氏的威压,那孩童渐渐不哭闹了,他只是抬着头木然地看着她。 慕容氏冷冷一笑,“庶子到底是庶子,终究上不了台面,寻个日子将他送走,省得在我身旁闹心。” 李嬷嬷心领神会,喏了一声便不再搭话。 京都关于萧雨兰的传言已经流行一段时间了,这些日子,上门拜访的帖子络绎不绝,然都被余老夫人拦了下来。 这日,萧雨兰又来给余老夫人请安,在案上那一堆帖子里看到了一张来自马御史家的帖子。 萧雨兰将帖子翻了出来,递给余老夫人,却见她只眯了眯眼,神情有些古怪,“马御史家的六娘与你交好?” 萧雨兰如实回答。 余老夫人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马御史有一甥男年纪轻轻便免了科举直接入朝为官,你可知晓?” 萧雨兰愣了愣,“祖母说的可是那易家郎君?” “听闻那小子在诗棋会上同你说过话?” 萧雨兰点头称是。 余老夫人心里有了计较,将帖子还给了她,“去吧。” 萧雨兰也没甚神情,只答了句喏,便离开了。 杨嬷嬷道,“老夫人,那易郎君虽是一表人才文采出众,但这官职可否太低了些?” 余老夫人却道,“她快要及笄了,此事若成,倒也罢了,若不成,那也给那些自不量力的人树一树标准,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娶我侯府嫡女的。” 她忽而带上一丝嘲讽与鄙夷的微笑,“我又不是二房那位,奇货可居野心勃勃,下一年二娘都快十六了,她却还在千挑万选,真是可笑。” “老夫人说得是。” 从鞠丽堂回来,萧雨兰一脸轻松,这些日子禁足,甚少出门,也不知梁氏的铺子怎么样了。 佟栖来报,说那位赖郎君已经在家躺了快两个月了,萧雨兰讶异,问其缘由他才说,那日他只是打断了他一条腿,可前些日子再去看时,赖郎君不知何时又断了一条腿,呜呜咽咽躺在家中,哪里都去不得。 许是那赖郎君又得罪了什么人了吧。 翌日一早,萧雨兰便带了几个护卫匆匆出门了,这些护卫看着身强体壮,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佟栖。 为了掩人耳目,佟栖在凝香院时,银耳便一直给他穿的女装,佟栖那副男女难辨的模样,穿起女装来,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 如今出府,他便也不能穿着女装了,于是趁马车休憩的空档,他便匆匆换上了男装,在马车附近悄悄护卫。 萧雨兰暗自称赞,这佟栖除了沉默寡言不善言辞饭量多些之外,其实是很有用处的。 马御史家离西市立汇街有三条街的距离,关于梁氏的铺子,必须要她亲自去谈才可。 马车在西市口停下,她寻了个为马六娘买小玩意的借口顺利寻到了梁氏。 只是见到梁氏时,她正愁眉苦脸地抱着她的孩儿发愣,萧雨兰问了一句才明白,原来赖郎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京都的所有学塾都不肯收她的孩子了。 梁氏哑着嗓子,哭着对萧雨兰道,“小娘子,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能做,可如今我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就算有钱,孩子也上不了学塾,上不了学塾便没了功名,除非出身大家氏族,否则这孩子将来定是入仕无望。 萧雨兰安抚道,“梁夫人请放心,我说过的话必定会做到,今日我来,便是要给你一个承诺,若梁夫人按照我说的做,令郎不但能得大儒教导,将来必定高升。” “梁夫人,也请你相信,我此刻说的并非空话,那赖郎君已经两个月不曾下榻,过些时日,我便叫他向你磕头认错,我说到做到。” 萧雨兰坚定的眼神轰然装进了梁氏的眼中,她愣愣得看着萧雨兰,最终答出一句,“多谢小娘子。” 好半晌,梁氏才问,“不知小娘子名讳?” 萧雨兰手里握着慕容馨儿给她的玉,莞尔一笑,“兰馨。” 第 22 章 铺子终于买到手了,白纸黑字一签订,谁也赖不了,萧雨兰心情大好,连带着给马莲音挑物品也细心了些。 大瑞的西市人口十分密集,且人口种类众多,有暹罗婢、昆仑奴、胡商、高丽客还有一些来自海外的扶桑浪人。 他们每日都会在西市行商走动,做的小玩意儿也是来自天南地北,十分新奇可爱。 萧雨兰来来回回选了好些,这才恋恋不舍得登上马车再次往马御史家方向而去。 而街口的另一边,一位着月白色衣袍的郎君却紧盯着她的马车不放。 “郎君,属下探到萧三娘去了梁氏的铺子,她身旁有一护卫,武艺非凡,我不能近身。”六子苦恼道。 薛丘罢了罢手,“罢了,此事不怪你,走吧。” “郎君要去哪里?” 薛丘道,“忠勇侯府世子今日在府上举办马球赛。” 六子讶异,“郎君不是一向不喜忠勇侯府世子的吗?” 薛丘却笑而不语,他确实不喜忠勇侯世子的那副清高样,但若不亲近亲近,怕是连萧三娘的面都见不到。 京都流言四起,说她与萧二娘为了他争风吃醋,流言虽假,但他还是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也不知怎的,前世那双对她一往情深的眸子,如今竟变得十分冷淡,难道当真是黄粱一梦不成? 萧雨兰进了马御史家,正好遇上马莲音出门,谈笑间她才得知,吴四娘给她下了帖子,说身子大好,想马莲音上门探望。 正好萧雨兰接了她的帖子,她便在府内等到萧雨兰上门,便齐齐去了忠勇侯府。 刚在马车里坐下便听马莲音说忠勇侯府内正举办马球赛,她寻思着似吴四娘那般的性子,如今定在场上飞驰。 谈笑间两人便到了忠勇侯府,进府不久,两人还真在场上看到了吴四娘的身影。 她一身红衣一马当先,在好几个郎君的马蹄间穿梭,根本不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三娘,阿柔进球了!”马莲音激动地拍手叫好。 萧雨兰不大爱马球赛,原本是因为自己不会骑马,后又因为薛丘,但看到吴四娘进了球,她的兴致不禁也被勾了起来,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骑马才行! 场上旗帆飞起,第二场开始,吴四娘意犹未尽,还想上场,听得侍婢前去报了一声,她笑意更甚,便将缰绳丢去一边,往萧雨兰她们的方向而来。 一抹月白色衣袍此时如潜龙入水般入了场,萧雨兰眉心微蹙,神色忽而变得严肃了些许。 他怎么会在这里? 忠勇侯世子清高的很,薛丘从来都不屑与其打交道,如今怎得巴巴的便过来参加他举办的马球赛? 思考间,吴四娘与一个郎君从场上过来,那郎君面色红润,但眉宇间却有一道肃穆之光。 萧雨兰微微低眉,余老夫人的意思她自是懂的,易洺乃是京都郎君中少有的佼佼之才,她如今十四,明年便及笄,余老夫人是想让她与易洺多多相处,将来将两人的事定了也未可知。 视线从场内薛丘身上游离了一遍,又回到眼前,萧雨兰不禁暗自计较,除了薛丘,她其实有很多选择,但在众多选择之中,易洺的确是最好的。 不得不说,余老夫人的目光是毒辣的。 “你们怎么才来?”吴玉柔近前一把拉过萧雨兰的手,“你最近可好?” 马莲音笑道,“最近京都的传言你难道不曾听说吗?” 吴玉柔瞥过场内那一袭月白色,发出啧啧声,“看来我错过好些事。” 萧雨兰暗自摇头,“听闻你身子大好,我去西市买了些玩意给你们,一会儿你们挑挑吧。” 吴玉柔高兴地挽过萧雨兰的胳膊,“还是你们待我最好了!” 余光瞥过易洺,萧雨兰向他微微颔首,微笑道,“见过易郎君。” 易洺敛笑,“三娘安好。” 马莲音在一旁解释道,“表兄是个棋痴,那日见三娘与薛郎君斗棋,意犹未尽,想着不知可否与三娘对弈一局。” 易洺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不方便也无妨,无妨的。” 萧雨兰弯起眼梢,甜甜一笑,“好啊。” 她方才还想着回去怎么向老夫人汇报呢,如此便有得说了。 场上的薛丘正好看过来,萧雨兰那一张甜甜的笑容一下印进了他的心里,她从未在他面前露过这般甜美的笑容,他的心不由一颤。 “薛郎君,看球!”场上有人冲他喊道。 他恍然回过神,但已经失去最佳的射球时机,他翻身下马,以休息为由不再上场。 内院花园亭子里,棋局已经摆好,萧雨兰与易洺一人一边,萧雨兰与往常一样持黑子,干脆利落得占领高地。 易洺微微浅笑,紧随其后。 吴四娘与马六娘则一人一边坐在角落,边喝茶边观棋,倒很是惬意。 “说起来,早间我去西市,听到一件十分稀奇的事。”萧雨兰落了一子。 吴四娘问:“何事?” 萧雨兰嘴角一勾,“几个月前西市立汇街,一位姓赖的郎君当街欺|辱一位梁氏夫人,还要强要了她的铺子。” 马六娘蹙眉:“立汇街的治安理应是不错的,那位赖郎君竟还敢如此作为?” 萧雨兰道:“奇就奇在,无论是武侯、不良人还是金吾卫,都没有出现。” 吴四娘讶异,“天子脚下皇城边上,竟还有这样的事?” 马六娘问:“后来呢?” 萧雨兰道,“后来,那位赖郎君当街摔了一跤,断了腿,这才了事,只是……” “只是什么?” 一子又落下,“只是我今早听到消息,那位赖郎君的伤势大抵要痊愈了,如此一来,那位梁夫人孤儿寡母的怕是要遭殃了。” 话音刚落,萧雨兰落下最后一子,“易郎君,承让了。” 易洺方才一心一意下着棋,但又听闻萧雨兰所言,便上了心,一下注意力便被转移了,以至于不知不觉输了棋都不知道。 他惭愧地摇了摇头,“萧娘子大才,易某自愧不如,不过萧娘子方才所言之事,我倒是略有耳闻。” “表兄,那赖郎君到底什么来头?” 易洺道,“那赖郎君的妻弟乃太子门客,但他的父亲那是已故户部严侍郎的内臣,他那父亲是出了名的护短,是以他才会在立汇街一带得以那般嚣张。” 吴四娘感叹,“倘若真是如此,那等赖郎君痊愈,梁氏孤儿寡母当真是遭殃了。” “那可未必。”易洺道,“赖郎君在立汇街一带算是很有名的混子,刑部那儿定有他别的案子,若是数案并罚,再敲打敲打,以后怕是让他去混他也不敢了。” “果然还是易郎君有法子。”萧雨兰微微一笑,棋局又被清空。 二人本打算再下一局,却听得不远处有笑声传来,众人微微一顿,原来是忠勇侯世子过来了,萧雨兰神情微顿,世子身旁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丘。 薛丘不是一向不喜这位世子的吗?怎地今日参加马球赛不说,还与他相谈甚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携着薛丘前来,萧雨兰随着众人起身同他行礼,世子一一应下,“几位正在下棋?” 易洺道,“诗棋会上有幸见得萧娘子与薛郎君斗棋,仰慕许久,今日见了萧娘子,棋瘾一来,便厚着脸皮向萧娘子请教一二。” “不敢不敢。”萧雨兰道,“易郎君谦虚了,小女也只是铤而走险罢了。” 世子只点点头,薛丘缓缓别过脸,一下撞上了萧雨兰的视线,“萧娘子过于自谦了,薛某可从未遇过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改日萧娘子是否赏光再与薛某下一局?” 萧雨兰暗自咬牙,改日?她的棋路大约已经被他猜得十之八|九,若改日再下,她指不定输得如何凄惨,她才不想与他再下什么棋了! “恭候薛郎君。”萧雨兰皮笑肉不笑。 薛丘浅浅一笑,那双迷人的桃花眼轻轻一弯,仿佛将萧雨兰整个人都弯了进去,萧雨兰从未见过这般的薛丘,说不上陌生,但也不熟悉。 从前那段相敬如宾的时日里,她总觉得她与薛丘之间隐隐隔着一道帘子,虽隐约透过帘子能看到对方,但总看不清晰。 而就在方才,他那一笑,萧雨兰在那一刻仿佛看清了。 只是一瞬,薛丘又回到了平时的表情,“易郎君,我与世子殿下就有关下次科举,总结了一些要领,你可也有兴趣来论一论?” 马莲音讶异,“表兄,你要参加下次科举?” 要知道易洺可是免了科举,直接通过举荐被提拔做官的。 易洺微微一笑,“圣|祖皇帝曾言,唯有科举才能证道。” 大瑞开国以来,便摒弃了旧朝的举荐制度,渐渐的由科举代替,科举每年都举行一次,不仅所有童生秀才都能考,就连那些已经有官职在身的也能考。 有些不满意自己的官职,却又不敢违背皇帝陛下调遣的,也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调任。 这也一定程度上地避免了官场上的徇私舞弊行为。 这便是大瑞历代皇帝陛下的智慧了。 易洺跟着世子、薛丘相继离去,亭中只剩闺中密友三人,吴四娘与马六娘依旧开心模样,然萧雨兰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示意红枣将一早上准备的糕点拿了出来,摆在案上,“别光顾着说话,快来尝尝我做的糕点。” 吴四娘笑脸盈盈地想要伸手去拿,可手落在半空却停住了。 “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 23 章 红枣慌忙解释:“四娘,我们娘子事先不知要来忠勇侯府,便命婢子一早去一品斋买了些四娘上回吃的糕点来,四娘请放心,里头的榛子粉都去了的。” 吴玉柔微微一愣,虽面带笑意,但比之方才却略微显得有些不自然。 萧雨兰继续道:“四娘,我特地吩咐红枣多买些的,你快吃吧。” 吴玉柔捏住糕点的手微微一些颤抖,但经不住萧雨兰的虎视眈眈,极其勉强地将那糕点往嘴里塞。 马莲音倒是没那么些顾虑,咬了一口之后连连称赞,“果然是一品斋的糕点,甜而不腻,着实好吃。” “是吗,我也觉得挺好吃的。”萧雨兰也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微微尝了尝,“也不知四娘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半晌,吴玉柔豁然放下手中糕点,拍拍手站起身道,“我承认,是我错了,三娘,我对你不住。” 马莲音不知其故,将将放在口中的糕点,突然无味,“阿柔,三娘,你们这是在作甚?” 萧雨兰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我此来不过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猜测罢了,四娘,以后你若有事,尽量同我商量可好?” 吴玉柔这才放下心来,顺便将她如何买了掺了榛子粉糕点带进武安侯府,又如何在萧雨兰的凝香院里的吃得香甜,再如何晕倒在武安侯府前的详细经过都交代了出来。 萧雨兰原本自己也准备了榛子粉,但她的剂量远远没有吴玉柔的多,看来吴玉柔这回是真的想要常年幽闭在府中了。 “我竟不知三娘也同我一样,吃了榛子会起疹子!”吴玉柔心有余悸,“倘若我知晓这些,定不会这般做。” 马莲音斥责道,“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甚?” “你是不是又是为了董太傅家的那位二郎?”萧雨兰沉声问。 吴玉柔不言语,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马莲音微微摇了摇头,“那些都只是传闻,你又未曾见过董二郎,又何必下如此定论?” 吴玉柔反驳:“哪有一个郎君整日里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抛头露面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确实,京都郎君有很多,各个都恨不得让全京都的人都知晓他们有多能耐多有才,好以此博个名声前程。 而这位董家二郎,传闻只知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具体到底是何模样何性情,谁都不知晓。 在众多传言中,董二郎体弱多病被董太傅将养在府中寸步不离这一条是最为可信的。 这才是吴玉柔最担忧的。 萧雨兰轻叹一声,“六娘说得对,你都未曾亲眼见到,何必一杆子都打死?” 吴玉柔撇了撇嘴,“敢情又不是你们嫁过去,你们自当好说这样的风凉话,我吴玉柔,可是想要成为像长公主殿下那般人物的!哪里是屈居于一隅天地的人?” 对于吴玉柔的志向,萧雨兰只笑不语,有志向自然是好事,但如今京都的局势,像忠勇侯府武安侯府这般有兵权在握的侯爵子嗣,是皇帝陛下重点猜忌的对象,哪里又敢从武? 大约是易洺的缘故,第二日萧雨兰便收到消息,那梁氏母子与赖郎君之间的纠纷已然解决,赖郎君哄骗梁氏之夫签下字据证据确凿,那赖郎君被罚赔偿梁氏母子一百两银。 原以为以赖郎君的性子,必定会在公堂上闹上一闹,然那日他在公堂上竟对自己所为供认不讳,还主动提出要再赔偿梁氏母子一百两。 想来这也是易洺的手笔。 许是得到了好消息,萧雨兰整日里都笑颜灿烂,虽依旧趁着银耳不备浇死了几朵花,面对银耳的指责她竟没来由地理直气壮,惹得银耳整日里摸不着头脑。 翌日一早,萧雨兰便早早得去鞠丽堂请了安。 慕容馨儿生祭将至,虽余老夫人给已故慕容氏在庵堂请了长生牌位,但庵堂离侯府路途遥远,她祭拜起来也不方便。 是以今日她便求了余老夫人,去府上的祠堂拜祭,余老夫人顾念其孝心,自是欣然同意。 从鞠丽堂出来后,萧雨兰便抄了小路去往祠堂,跟在身后的红枣很是诧异,这条小路平日里只有奴仆们才会走,也不知自家娘子为何会突然想要走这条路? 但一想起自家娘子定有自己的主张,刚要问出的话便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这条小路萧雨兰已经很久没走了,当年为了躲避萧雨薇等人的欺凌以及众人那瞧不起的视线,她一直走的这条道。 旁人都以为她是个一直躲在角落唯唯诺诺的小娘子,然谁也没想到,她通过这条道听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也看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娘子,这条道离祠堂有些远呢。”红枣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而问。 萧雨兰勾起嘴角浅浅一笑,“母亲生前很爱薄荷,若是我没记错,前方假山林子里有一些。” 一听假山林红枣更不放心,“娘子,假山林子附近便是玉莹院,万一遇到夫人她们……” 她话还未说完,萧雨兰便停了脚步,红枣以为自家娘子肯听她的,谁想却听到假山林那儿传来了些许异样的动静。 她顺着萧雨兰的视线往前方看去,却见不远处那座一人高的假山顶上,正卧着一个小郎君。 那是郑氏被强行送去玉莹院将养的两岁儿子,萧甚。 却见他正卧在假山顶上,似是有些害怕,想从上头下来却又不敢,那慌张又害怕的小模样叫红枣一阵揪心。 萧甚看到前来的萧雨兰,眼底闪过一阵欣喜,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低下头去,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似是吓坏了。 萧雨兰走到他面前,微微抬头,柔声问道,“二郎,你怎地一人在此处?” 萧甚埋头,那动作好似要将脑袋直接埋进胸腔里。 萧雨兰又道,“二郎,你的贴身侍婢呢?你可知你一人爬至高处很是危险?” 萧甚肩头微微一抖,但依旧不敢说话。 萧雨兰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极近温柔可亲,“二郎莫怕,我是你阿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你三姐姐。” 萧甚此是被吓着了,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阿姊,甚儿错了,甚儿错了。” 萧甚的反应是萧雨兰始料未及的,她竟还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萧雨兰掏出帕子给他擦泪,柔声哄他,“二郎乖,阿姊不怪你,你先下来可好?” 萧甚又哭道,“阿兰说,若是甚儿下来了,就不给甚儿饭吃了。” 阿兰是萧甚的贴身侍婢,□□的将自家郎君放在假山顶上不管不顾,定是有人授意,萧雨兰冲红枣使了个眼色,红枣会意,上前展臂,直接将他抱了下来。 两岁的孩童原本该是胖嘟嘟极为惹人喜爱的,然萧甚却是瘦骨嶙峋一副皮包骨,惹得红枣一阵心疼。 萧雨兰摸了摸他的脑袋,“甚儿莫怕,三姐姐带你回阿娘那里可好?” 一听到阿娘二字,萧甚顿时不哭了,他极其懂事地将泪水抹去,肿着眼睛极为乖巧地说道,“甚儿乖,甚儿不想阿娘。” 萧雨兰微微蹙眉,没想到萧甚竟是这反应,想来玉莹院没少以他阿娘为由哄骗他。 她永远也忘不了前世里,她为了躲避旁人而躲在这条小路时,看到的萧甚惨死的场景。 他就如今日一样被放在假山顶上,身边贴身侍婢和奴仆都不翼而飞,他独自一人站在上面,摇摇欲坠却丝毫不敢动一下。 萧雨兰发现了他,要赶去救他时,萧甚脚底一滑,直接从假山摔下来。 小小的脑袋摔在假山下的那块凸起的尖锐石头上,当场毙命,血肉模糊。 重活一次,她自是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因此她今日才特地选择走这条路,她希望自己还来得及,还好,赶到时萧甚还活着。 她与红枣兵分两路,红枣将萧甚带回凝香院,而她则是独自一人去了祠堂祭拜。 大抵是因为凝香院多了一个孩子,院子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就连平日里一直不爱说话的菲香,见到萧甚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退过。 萧雨兰回来时,便看到菲香手里拿着小物什逗萧甚的场景,看上去当真是温馨。 她忽而回想起前世里自己与薛丘的婚姻,自从柳氏入门之后,薛丘与她便渐行渐远,她也很喜孩子,然她却根本没机会怀上。 如今见到萧甚,她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萧甚见她回来,眼底依旧挂了些恐惧,但很快那些恐惧便消散了,他极其懂事地跑到萧雨兰面前,有模有样地同她行了个大礼,“三姐姐安好。” 他年纪还小,自是不懂这些事的,然她在他眼中竟看出了些小心翼翼,这种小心翼翼与当初的她如出一辙,她的心不免一揪。 她将萧甚扶了起来,“以后在三姐姐这里,不许行礼。” 萧甚似懂非懂,但依旧点头应下。 因着武安侯萧远有玉郎的美誉,是以萧雨兰兄弟姐妹几个长得都不会太差,萧甚年纪虽小,但他那双如浩瀚星空的眼眸眨巴眨巴地,着实惹人喜爱。 只是他虽给凝香院带来了些生气,也随之带来了烦恼,红枣担心玉莹院会因此责难凝香院,银耳也打算多叫几个人守在门口。 然她二人还没想到任何对策之时,守在门口的奴仆来报,说是有个侍婢要冲进来。 来者真是萧甚的贴身侍婢,阿兰。 第 24 章 阿兰带着一丝怒意,直接绕开奴仆的阻拦跑进院子,想要将萧甚抱走。 萧甚一见到她,慌忙小跑几步躲在了萧雨兰的身后,小手死死拽住萧雨兰的裙摆,菲香怎么劝也不撒手。 阿兰见萧甚如此,只好作罢,她转而向萧雨兰福了福身,“三娘,夫人让婢子接二郎回去。” 萧甚浑身一震,拽住萧雨兰的手更紧了。 “二郎很喜欢我这儿,你回去告诉夫人,我想让他在我这儿多玩一会儿。” 阿兰眉头一拧,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离开一小会儿,二郎便被三娘带回了凝香院,若是二郎一直呆在凝香院不肯回去,夫人定会扒了她的皮! 思及此,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嗓子带着哭腔大声道:“二郎不过孩童,顽劣得很,婢子怕二郎冲撞三娘,还请三娘莫要同二郎计较,放他走吧。” 这阿兰还真是有一手颠倒是非的好本事,萧雨兰冷眼一瞥,“哦?照你的意思,我留二郎在凝香院玩耍,是在为难他?” 阿兰继续哭喊道,“二郎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三娘高抬贵手,莫要为难他。” 银耳气急,本想要上前与其理论,却被红枣拉了回来,然银耳不服,问她,“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家娘子为难二郎了?” 此时凝香院外竟三三两两聚了些人,阿兰哭道,“如今二郎养在夫人身旁,三娘如此为难二郎,是否将夫人放在眼里?” 好一个诛心之论,就连红枣也有些忍不住了,然萧雨兰则是微微挑眉,转身柔声问向萧甚,“二郎,三姐姐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可好?” 萧甚乖巧地点点头,声如蚊蝇,“好。” 萧雨兰问道,“二郎,你告诉三姐姐,你喜欢呆在三姐姐这里吗?” 萧甚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喜欢。” 阿兰突然打断他们,“三娘,你如此这般诱导二郎是何用意?” 银耳怒声回应:“还能有何用意?二郎说了,他喜欢呆在我们凝香院,我们娘子可没半点逼迫,倒是你,还没几句话便一口咬定是我们娘子在为难二郎,又诬陷我家娘子对夫人不敬,你又是何居心?” “夫人关心二郎,玉莹院上下都知晓,三娘不放二郎归去,惹得夫人担心,难道不是对夫人不敬吗?” 阿兰说着,正要上前将躲在萧雨兰身后的萧甚拽出来,然她的手刚触碰到萧雨兰的裙摆,便被怒气上脑的银耳猛然一推。 却听噗通一声,阿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被推倒的阿兰震惊,她是萧甚院子里的一等侍婢,院子里所有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而银耳却是个二等侍婢,居然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推她! 思及此,她转而向萧雨兰控诉,“三娘,您这般做,夫人那里可不好交代!” 萧雨兰的视线瞥过萧甚那因害怕而颤抖着的身子,她知道,她此时绝对不能妥协。 “二郎在我这里又没有任何损伤,况且我只是想留他一会儿罢了,又无伤大雅,既然你不好交代,那过会儿我亲自去交代也就是了。” “三娘想要向我交代什么?” 此时,一群侍婢乌泱泱簇拥着一个美妇人从凝香院的门口走进来,这是萧雨兰重生后第二次见慕容氏。 上回见时,慕容氏的小腹还不过是微微隆起,而如今已然大腹便便了。 慕容氏与萧雨兰的生母虽是嫡庶姐妹,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但大体长得却各有千秋,萧雨兰的生母更大气温婉些,而眼前的慕容氏长得更媚一些。 如今她怀着孕,妖媚之气虽浅淡了些,却别具风韵,别说是萧远,就算是任何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只要她微微一勾眼角,大抵也是陶醉的。 有侍婢慌忙给她搬来一张胡床,小心翼翼地扶她入座。 慕容氏微微挑眉,复又问向立在院子里的萧雨兰,“二郎顽劣,没想到竟跑来了凝香院,姊妹之间随意玩玩也就罢了,三娘如此欺负二郎,又想要向我交代什么?” 萧雨兰正想要反驳,被听慕容氏身旁的李嬷嬷呵斥道,“还不跪下!” 慕容氏如今乃是武安侯府主母,萧雨兰跪她乃是天经地义,可想起慕容氏的所作所为,萧雨兰心底不免闪过一丝怒意,她直起身子,言语铿锵有力,“母亲当真连问都不问便要给小女定罪吗?既是如此,小女不服!” “放肆!”李嬷嬷正要上前强行让她跪下,然被慕容氏止住。 慕容氏眯了眯眼,自从萧雨兰从庵堂回来之后就变了好多,她为此还暗自观察了她好些时日,依旧探不出她的底。 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她向阿兰看了一眼,“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兰闻言,脸上泪流不止,“夫人,你可要为二郎做主啊!二郎原本在园子里玩的好好的,三娘二话不说将他诱拐至此。” “婢子前来领二郎回去,三娘就是不肯将二郎交出,婢子实在没法子,想冒着冲撞三娘的风险直接将二郎抢过来,谁想三娘身边的二等侍婢着实厉害,直接将婢子推倒在地,夫人,你瞧,二郎都被吓着了!” 慕容氏听罢,怒道,“混账!三娘,你可还有何话说?” “母亲这是想要仅凭那侍婢一人之言就要将小女定罪吗?”萧雨兰道,“请恕小女担不起这罪名。” 慕容氏诧异欲显,她果然还是小瞧萧雨兰了! 如今武安侯府上下都由她掌管,侯爷军中事多,老夫人常年不管事,她虽有本事让萧雨兰任由她拿捏,但依依旧还需服众才行,是以她顿了顿,尽藏眼底杀意,“那你来说。” 萧雨兰福了福身,边解释边观察着周围每个人的情绪动向,“母亲容禀,下月是小女生母生祭,今早小女便禀了祖母想去祠堂祭拜。” “谁想路过后园,竟瞧见二郎独自一人在假山上,身旁无人侍候,我倒是想要问问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婢,当时到底在何处!” “冤枉!” 阿兰哭道,“婢子只是转身去取二郎的玩具,不过十几步开外,二郎一直在婢子视线之中,婢子并未失职!倒是三娘,你处心积虑接近二郎,还试图将二郎从假山上拽下来摔死,又是何居心?” 萧雨兰被她这一同胡编乱造的说辞逗笑了,“二郎不过两岁年纪,竟独自一人攀爬至一人高的假山之上,你身为贴身侍婢竟还在此时不在主子身边,还真是忠心耿耿。” “够了。” 阿兰还想说,却被慕容氏打断,竟没想到萧雨兰口齿这般伶俐,此事若不尽快解决,若是捅到侯爷面前,她也免不了受一顿冷落。 她不怒自威:“二郎小小年纪竟如此顽劣,你身为贴身侍婢不好好教导,实属该罚,但——三娘作为长姐,欺凌幼弟,失了侯府姊妹和睦,也当罚!” 此次她再也没给萧雨兰解释辩解的机会,李嬷嬷直接使唤了人将萧雨兰按倒。 红枣原本打算趁机去鞠丽堂求援,然也被慕容氏带来的人扣下,院中人更是被控制了起来。 “也不知母亲想要如何处置小女?”萧雨兰冷厉地看着她,仿佛是要将她内心都洞悉一遍一般。 慕容氏被她这么一看,心尖竟微微一颤,这根本不像是一双十四岁小娘子的眸子,反而更像是一头暗夜里的狼。 “欺凌幼弟导致家宅不睦,自是要用家法,如今人证皆在,你是要在我面前狡辩吗?” 李嬷嬷会意,拿过被慕容氏身后侍婢捧着的鞭子,对萧雨兰道,“三娘,这家法婢子可从未在娘子身上执行过,不得轻重,还请三娘勿怪。” 话音刚落,却听那鞭子在空气中响过一阵种种的呼声,下一刻一阵火辣的疼痛从她的背上延展开,她暗咬银牙,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一旁的萧甚突然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响亮,惹得慕容氏脑袋一阵轰轰响,她烦躁得向一旁侍婢示意,“将他给我带回去!” “慢着!” 话音刚落,却见杨嬷嬷带着一群侍婢簇拥而来,直接将那个把萧甚拖走的侍婢围住。 慕容氏神色微凝,鞠丽堂可从来不管她的事,今日她不过是想要教训一下萧雨兰,怎么惊动那老太婆了? “杨嬷嬷怎么来了?”慕容氏挂上一丝笑。 杨嬷嬷冷着脸,“婢子若是再不来,夫人可是要杀了二郎和三娘吗?” 慕容氏慌忙喊冤,“杨嬷嬷可莫要冤了我,如今侯府是我掌家,教育侯府郎君娘子是我的本分,再说,是三娘欺凌二郎在先,只不过家法罢了,哪里就喊打喊杀了?” 萧甚继续哭着,震天响的哭声继续敲击着慕容氏的耳膜,她眉头又蹙,“还不快将二郎带下去!” “你这是想将我的孙儿带去哪里啊?” 此时,簇拥在凝香院院门口的侍婢们两两散开,郑氏扶着余老夫人缓缓而来。 慕容氏讶异,早听闻萧雨兰为了讨好这老太婆做了很多蠢事,原以为这老太婆根本看不上,没想到这老太婆竟能为了她亲自出来,实在叫她始料未及。 不过就算这老太婆出来又能怎样?侯府的嫡子是她生的,如今她腹中又怀了一个,难道这老太婆还想为难她未来的孙儿不成? 慕容氏示意侍婢将她扶起来,她略微向余老夫人欠了欠身,“儿媳见过母亲。” 余老夫人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只径自走到萧雨兰面前,居高临下,斥责道,“原以为你是个伶俐的,怎地今日连半句辩解也没有?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 第 25 章 红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老夫人容禀,并非娘子不辩解,娘子有理有据,可夫人就是不信啊!” “大胆贱婢!夫人也是你能诬陷的吗?”李嬷嬷伸手直接甩了她一巴掌,红枣脸白,李嬷嬷这一下,直接叫她脸上映起一大块手掌印。 杨嬷嬷见状也顺势给了李嬷嬷一巴掌,“老夫人在此,岂容你放肆?” 见自己贴身嬷嬷被打,慕容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强忍怒气,“母亲,二郎的贴身侍婢亲眼所见,老侯爷在世时也曾言明,家无规不立。” 余老夫人依旧不理会慕容氏,只问萧雨兰,“那贱婢所言当真?” 萧雨兰微微抬眸,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她倔强地咬着牙,冲余老夫人道,“祖母,孩儿冤枉。” 慕容氏打断她,“既然冤枉,你方才何故不同我说明?既然冤枉,你又何故将我派来接二郎的侍婢推搡在地?三娘,你可不能如此待我。” 慕容氏一招祸水东引,一下将萧雨兰陷于不仁不孝之地,萧雨兰暗自冷笑,她自是早就领教过慕容氏的本事,是以哭得愈发委屈。 “祖母,恕孩儿不能说。” 李嬷嬷下手极恨,不过是一鞭子,便已经将她的背抽得皮开肉绽,此时微风拂过,有丝丝血迹从她背上流下,这正应了杨嬷嬷那一句,慕容氏是想要将她打死。 余老夫人冷着声音命令道,“说。” 萧雨兰怯生生看向慕容氏,“母亲也想让孩儿说吗?” “老夫人叫你说,你说便是,没得以为我存心冤你!”慕容氏道。 萧雨兰又道,“若是母亲真的冤了我,又该如何?” 慕容氏抽了抽嘴角,“若是我当真冤了你,我向你认错,可否?” “荒谬!”余老夫人刮了她一眼,“当母亲的竟要向孩子认错,成何体统?” 余老夫人虽不喜慕容氏行为,但侯府的脸面还是要的。 慕容氏委屈道,“三娘口口声声说我冤了她,儿媳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余老夫人冷哼一声,随即令萧雨兰道,“说!” 萧雨兰顿了顿,便向萧甚招了招手,“二郎,来三姐姐这儿可好?” 萧甚听到萧雨兰在叫他,随即也止住了哭泣,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萧雨兰面前,极为懂事抹了一把眼泪。 萧雨兰只轻轻地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道,“二郎乖~” 说完,她突然将萧甚的衣物扒下,瘦小的身躯上一个个青紫的掐痕叫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衣服掩盖之处伤痕累累,几乎没一处肌肤是完好的,此种状况就连慕容氏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兰是她的身边人,原以为她做事利落聪明,没想到竟会做这种让人落下口实的蠢事!实在是愚蠢至极! 萧雨兰道,“祖母容禀,孩儿经过假山林子,偶遇二郎一人被置于假山之上,那假山足足有一人高,且不说二郎小小年纪是如何自己上去的,地上那般多尖锐石头,若是他一个不慎掉了下来,其后果……” 作为萧甚的生母郑氏早就已经泣不成声,她夺步上前,极近温柔地替萧甚将衣物穿好,又将其护在怀里 ,眼神如利剑般刺向慕容氏,“夫人,当日你说会尽嫡母之责好好照顾二郎,夫人说的好好照顾,就是这般吗?” 始料未及的慕容氏狠狠挖了一眼阿兰,“来人!将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 “慢着!”余老夫人冷声一喝。 萧府子嗣单薄,眼下郎君只有两位,余老夫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所以才对如今怀有子嗣的慕容氏如此纵容。 只没想到慕容氏竟这般对待她的孙儿,实在可恶! 杨嬷嬷会意,将阿兰拿住,拖行至余老夫人跟前,阿兰见状,慌张得浑身颤抖,就连头都抬不起来。 余老夫人的声音仿佛从地狱而来,“说!是谁指使你伤我孙儿?” 阿兰紧咬下唇,泪如雨下,兴许是从未见过余老夫人发怒,她竟被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杨嬷嬷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强行将她的头拉了起来,“老夫人问你话!” 阿兰颤抖着嘴唇,银牙暗咬,瞥了一眼一脸阴沉的慕容氏,几息之后,她道,“自从这小崽子入了玉莹院,没日没夜得哭,哭声实在令人烦躁,婢子只不过教训教训他罢了!”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自己扛下所有罪责了,余老夫人冷哼一声,“好!很好!” 阿兰是慕容氏院子里的人,此事若再审理下去,必定会传出侯府嫡母谋害庶子的流言。 轻则武安侯府在整个京都的声名矮旁人三截,重则传入皇帝陛下耳中,降下重罪,那还了得! 思及此,余老夫人的怒气又翻了一番,“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喏!” 杨嬷嬷狠狠抓住阿兰的头发,极其干脆地直接往外拖。 萧雨兰看着杨嬷嬷利落的背影,背后不由一阵生凉,她从未见过杨嬷嬷亲自动手,如今一见,着实令人生畏。 慕容氏也没见过真正发怒的余老夫人,她只以为余老夫人不过是一个不喜人多,喜欢闭门不出焚香烹茶自娱自乐的老太婆,没想到她做起事来竟是这般雷厉风行。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落了下来。 余老夫人走到慕容氏跟前,不怒自威,“听闻她叫阿兰?” 慕容氏心尖一颤,但依旧微微颔首,“是,她买进府时便一直这么叫。” 余老夫人冷笑一声,“巧了,我武安侯府的嫡女名讳也有一个兰字,作为武安侯府的嫡母难道就不懂得教下人避讳吗?” 慕容氏不语,余老夫人又道,“你身怀六甲,又要分心管家,着实辛苦,自今日起,直至你将孩儿生下,半步不得离开玉莹院。” 这是软禁!慕容氏看了一眼郑氏,突然慌了,“母亲,儿媳是武安侯夫人,是当家嫡母,只有当家嫡母才能……” “难道我没资格?” 余老夫人怼了回去,“即日起,侯府上下都由我来管,你既然管不好你的奴仆,便安心养胎!莫要告诉我你连胎都养不好!” 见无法挽回,慕容氏也只好作罢,她暗自剜了一眼萧雨兰,等着吧,再聪明又何如?转眼她也要及笄嫁人了,看谁能拿捏得住谁! 余老夫人瞥了一眼还在跪着的萧雨兰,她背上那道沾血的红痕依旧曝露在外,叫余老夫人眼中一刺,“还不快起来!” 红枣与银耳闻声,立刻上前将萧雨兰扶了起来,萧雨兰奄奄一息地被两个侍婢驾着,依旧向余老夫人恳求,“祖母,二郎说喜欢孩儿的凝香院,祖母能不能……” “不能!”余老夫人直接回绝,“即日起,好好在凝香院禁足,没我的吩咐不得离开半步,否则家法处置! 言罢,余老夫人转脸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慕容氏紧跟其后,路过萧雨兰时她停顿了片刻,面上虽带着浅笑,然几乎咬牙切齿,“三娘,你还真是母亲的好孩子啊。” “自然是母亲教的好。”萧雨兰欠了欠身,柔声道,“孩儿恭送母亲。” 慕容氏又瞥了一眼自打进了院子就只说了一句话的郑氏,眼底一抹悠然火光乍起,“郑氏,还望你好自为之!” 凝香院终于安静了,红枣和银耳小心翼翼地将萧雨兰扶进屋里,两人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银耳更是不敢去看萧雨兰背后的伤口。 “那李嬷嬷当真黑心!明知我们娘子体弱,下手居然如此之重!”银耳边哭着边给萧雨兰找药,“可不能留疤啊!不行!婢子这就求老夫人请太医去——” “你站住!”红枣喊住她,“娘子都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 菲香前来报,“娘子,郑小夫人让婢子带话,说今日之事多谢娘子,改日她定上门致谢。” 银耳呿了一声,“我们娘子可是为了二郎生生挨了李嬷嬷一鞭,这郑小夫人好歹亲自来慰问几句吧,捎话算个什么事?” “银耳!”红枣止住她,“郑小夫人生活不易,能捎话已然不错了,你莫要胡言。” 萧雨兰忍痛支着身子,听着自己两个侍婢你一言我一语,思绪却开始游离。 突然伤口处的火辣感不见了,随之而来的那股清凉的感觉一下将她拉了回来,使得她浑身一震。 “娘子,你没事吧?”给她上药的红枣感到她的变化,担忧地问。 萧雨兰微微摇头,对屋子里的菲香道,“郑小夫人有何异常?” 菲香如实道,“她虽看着很伤心,但却很平静,婢子觉着她是愤怒的。” 萧雨兰渐渐勾起嘴角,“知道了,下去吧。” “娘子……”菲香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菲香看着她的伤口,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婢子这儿有一些金疮膏,治疗伤口奇效,娘子不妨试试。” 银耳接过那药,放在鼻尖闻了闻,“娘子,这药真好闻。” 萧雨兰则道,“菲香,这药你留着吧,我无碍的。” 菲香道,“娘子,这药……这药是不会留疤的。” 菲香再三恳切说明,萧雨兰依旧拒绝了,若菲香没有家破人亡,她如此此刻定也是个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哪里会来侯府当什么侍婢? 这药大约是她全部身家,她可不能要。 菲香走后,红枣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娘子,您这是何必呢?” 萧雨兰微微一笑,“只有真情实感,才能笼络人心啊。” 第 26 章 虽老夫人看上去待她亲切,但她知道,老夫人对她只不过是待价而沽,感情甚少。 况且老夫人深居内宅多年,深知内宅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龌龊事,口蜜腹剑一人两面更是见得多了,今日看到她如此真心护着萧甚,心里自是会对她高看几分。 救了萧甚,慕容氏自是会受罚,然她如此真心救萧甚,却还有旁的原因。 其一自是真的心疼他,他小小年纪就被如此欺凌,前世里他甚至就在她面前活活从假山上摔下致死,她实在觉得可怜; 其二,便是想要试探和拿捏郑氏的态度。 她了解余老夫人,也了解慕容氏,但从未了解过郑氏,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直到方才菲香的反馈,她才放下心来。 此事,成了! 慕容氏嚣张多年,老夫人出面能做的只不过是稍稍打压她的气焰,若是真的让她倒台,还须从她那个所谓的父亲身上下手。 这才是今日萧雨兰甘愿忍痛受罚的真正原因。 她自问重活一世,只想好好过活,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但一些陈年旧账,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该算的她还是需要同一些人算算清楚的。 红枣对她的崇敬之心更甚,自家娘子明明只有十四岁,竟没想到有这般本事!若是与那些男儿比一比,想来也定不会输! 只是她依旧担心萧雨兰的伤口,若是留了疤,那就真的大大的不妙了。 早有奴仆去请了医者,但医者还没到,便有太医入了府。 这是老夫人派人去请的,太医诊治后,只给她上了药,吩咐这几日忌口,莫下地,便能不留疤,只是这几日,她又要在禁足中度过了。 三番两次的禁足她倒是习惯了,成日里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左右伤口也不大疼了,她偶尔想想梁氏铺子该如何重新布置,又想想糕点的新样式,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只是不曾想,禁足的第三日,她的院子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自懂事以来,萧雨兰一年见萧远的次数大约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没想到三个月不到,她竟又再一次见到了他。 却见他带着好几个小厮,抬着一箱子东西进了院子。 他面色沉静,但眉宇间映衬的是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气,他的皮肤较之上回来时,黑了好多,想来是他这些日子应该一直在军中操练的缘故。 萧雨兰被迫又趴回床榻上,眉头紧锁,等着萧远离开,然萧远却进了她的闺房,神情严肃面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请恕孩儿不能起身行礼。”萧雨兰尽量做出虚弱的样子。 好半晌,萧远才从袖袋中拿出一张请柬,声音低沉,“这是太子府中的请柬,两个月后,太子庶长子满百岁,在府上请宴。” 萧雨兰双眼微眯,除却像吴四娘这般闺中密友的请柬,旁的请柬也都是经过余老夫人的过目才会送到她面前,萧远竟是亲自将请柬送至她面前,想来这太子府的百岁宴是推脱不掉了。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父亲,孩儿这身子恐怕……” “太医说,将养几日便没事了,你大可放心。”萧远道。 萧雨兰暗自咬唇,萧远既然直接将请柬拿过来,自然是了解过她身体状态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孩儿定当遵从。” 虽萧雨兰没有萧雨薇活泼可爱,但她的乖巧萧远还是很受用,他顺道又环顾了一下萧雨兰的房间。 自从萧雨兰在京都小有名气之后,他便吩咐慕容氏多给了她月例银两,原本以为她会将月例花在女儿家的物什上,竟不想她的房间依旧这般的寡淡,与上回来时毫无差别。 唯一的差别便是,案几上多了一副茶具和一个香炉。 这些是老夫人最擅长的东西,老夫人从不教授这些,看到这些东西,萧远突然明白老夫人为何让他直接将请柬送过来了。 这满府上下,大约也只有萧雨兰这么一个因诗棋会恰巧得了些名声的娘子,才有资格参加皇家的宴会。 但是他想了想,慕容氏说的也没错,三娘虽沉稳,但毕竟在庵堂待了三年,京都有些规矩自是不大懂的。 诗棋会本就没什么约束,因诗棋会得来的名声也不过是侥幸偶得,根本不能作什么数,若是此次她再独自去赴宴,因莽撞不识礼数而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好了。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开口道,“四娘常与那些贵娘子们走动,规矩比你懂些,今次太子府上的宴会,贵人众多,届时你将她也带上吧。” 萧雨兰眉头微蹙,暗自苦笑一声,原来他迟迟不走,竟是为了萧雨薇当说客的,“孩儿好些时候没见四娘了,她不是因与六娘起争执而被祖母禁足了吗?” 萧远被萧雨兰怼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晌才咽下去,“都是些误会罢了。” “原来是误会啊。”萧雨兰恍然大悟,“既然父亲有言,孩儿自然不敢不从。” 萧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温柔地嘱咐道,“姐妹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三娘,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将来父亲也定会好好待你的。” “多谢父亲。”萧雨兰道。 萧远走后,萧雨兰这才从床榻里钻了出来,红枣撇着嘴,眼眶红红的。 萧雨兰自是瞧出她的不对劲,宽慰道,“我知你想在什么,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他都这般嘱咐我了,我哪里还能拒绝呢?” 红枣委屈道,“婢子只是替娘子觉得不公,四娘才德根本不如娘子,凭什么侯爷一句话,她便也能去……” “凭她的生母如今是武安侯府嫡夫人啊。”萧雨兰说得极为平静,但心尖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惹得她一阵疼。 红枣咬牙,挤出六个字,“名不正言不顺!” “好了。”萧雨兰止住她,“你莫要以为如今凝香院人少你就能如此放肆了,隔墙有耳可明白?” 红枣慌忙认错,“娘子,是婢子错了。” 原以为萧远离开之后,凝香院会清净许多,没成想,才不到半日,又有人上门了。 这回是五娘萧雨眠。 上回有萧雨薇带头,她行为举止显得很松弛,如今再见,她却缩着身子,竟看着有些别扭。 “三娘可好些了?”萧雨眠浅浅得对她笑问。 银耳给她奉茶,皮笑肉不笑地回她:“五娘说笑呢,那么大的伤口,如今也只才过了一两日罢了。” 萧雨兰眉头微微挑起,就算银耳这般刻薄,但萧雨眠的面色只是微微一凝,然眼底却闪过一丝怒火,想来她此刻是在极力忍着。 “银耳,莫要无礼!”萧雨兰解围。 银耳悻悻然,放下茶盏便退了下去,萧雨眠的怒火虽微微消退,但脸色依旧铁青。 萧雨兰暗自一笑,“五娘好久没来了。” “是啊……”萧雨眠几乎暗咬银牙,挤出这两个字,随后她突然想起什么,道,“我阿娘听闻三娘受伤,特地给三娘买了些药材,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多谢二婶母,只是我的药是太医调配的,若是要用旁的药,还是需要问过太医才是。” 萧雨眠又是一凝,“倒是我们唐突了。” 说完她便又沉默了。 萧雨兰暗自一笑,方才她一直在暗中观察萧雨眠,原以为她禁足之后成长了不少,只没想到竟一丝没变。 她打算开门见山,“五娘此来,并非只是为了给我送药的吧?” 萧雨眠一愣,随后她略显局促地笑道,“三娘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来给三娘送些药材的。” 她微微拿起案上杯盏,轻轻抿了一口。 “哦,我还以为五娘也听闻太子府给我发了请柬,想同我一道去呢。” 萧雨兰微微一笑,“看来是我误会五娘了。” 红枣端了一盘晶莹剔透的糕点过来,“这是我们娘子亲手做的糕点,五娘尝尝吧。” 哐当一声,也不知怎地,萧雨眠的手微微一松,杯中茶水竟洒了一案,红枣见状,慌忙上前收拾,“婢子该死吓着五娘了,五娘可还安好?” “无妨,无妨的。”萧雨眠微微一笑,眉眼却瞥了一眼案上的糕点,又看了一眼床榻上趴着的萧雨兰。 从前萧雨兰不过是个任人欺凌极不受宠的小嫡女,如今她的一举一动竟总叫她内心充满不安感和压迫感,这感觉实在难受的很。 她想马上离开,但又想起太子府的宴会,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茶,只是有些烫嘴罢了。”她向萧雨兰解释。 萧雨兰微怒,“这偌大的院子,我一个人实在管不过来,如今院子里的奴婢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还望五娘莫要见怪。” “无妨的,无妨的。”萧雨眠扯着嘴角道。 待到红枣离开,萧雨兰又道,“听闻五娘最近在学琴?” 萧雨眠点头,“我阿娘给我寻了几个琴师师傅。” 萧雨兰笑道,“巧了,最近四娘似也在学琴。” “我自是不如她的。”萧雨眠暗自咬牙,若非萧雨薇相害,她又岂会被禁足?如今她学琴萧雨薇也跟着学琴,这到底是为哪般? 萧雨兰却道,“我倒是认为你比她好多了。” “是吗?三娘真是谬赞了。” 萧雨兰轻叹了一声,“只不过,早间父亲却上门亲自同我说,让我这次太子府宴会,定要带上她。” “什么?” 萧雨眠目光一亮,心中更惊,没想到萧雨薇竟是求了侯爷伯父来说项?她独自一人,只带了些药材,如何能说服她带上自己呢? 第 27 章 萧雨兰有些为难,“原本我是极为不愿的,但你我都知四娘的脾性,我也实在没法子拒绝。” 萧雨眠暗自咬牙,一张请柬能捎带一人,若萧雨薇去了,那么她就真的没机会了! “五娘不尝尝糕点吗?我亲手做的呢。”萧雨兰的笑中带着无比的真诚。 “不了。”萧雨眠豁然起身,“我阿娘还等着我回去呢,还请三娘务必保重身子,我这就告辞了。” 红枣过来收拾,看着案上一动不动的糕点,眉头轻锁,“娘子,你说五娘会去找四娘的麻烦吗?” 萧雨兰坐起身,耸了耸肩,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我这二婶母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呢。” 萧雨眠之所以能在侯府行走自如,一方面她的父亲是萧雨兰嫡亲的二叔,另一方面她的母亲是余老夫人的亲侄女。 如此亲上加亲,是以萧雨眠自然与侯府的娘子们都不同。 “娘子的意思是,五娘会去寻老夫人?” 萧雨兰笑而不语,这是她们之间的事,既然她们都想同她一道去,那便看她们谁有这个本事了,如今她只做壁上观便可。 “呿,都是一个土山里的小狐狸罢了。” 银耳撇了撇嘴,“起坏心眼害我们娘子的,总少不了她们!依婢子看,娘子索性一个也别带,免得到时候一个个都来害我们娘子!” 噗嗤一声,萧雨兰与红枣同时笑出了声,红枣敲了敲银耳的脑袋,“那是一丘之貉!不过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果不其然,这几天二房的余夫人频繁出入鞠丽堂,再过了几日,又传来慕容氏动了胎气的消息。 红枣给萧雨兰送来桃花酥,脸上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娘子猜的果然没错,这下她们二人怕是要争得不可开交了,娘子也得了些清净。” 这桃花酥是红枣用去年收回来腌制的桃花蜜做的,很是香甜,萧雨兰咬了一口,那股甜蜜一下子从舌尖传进了心里,叫她一惊,她顿了顿,“夫人病了几日了?” “消息是昨日传来的。”红枣给她沏了杯茶。 萧雨兰微微颔首,目光不由得在院中的那棵枣树上停了下来,“她还真是沉得住气。” “娘子说的谁?” 银耳如一阵风般跑了过来,“娘子,郑小夫人携着二郎和六娘来了。” 萧雨兰噗嗤一笑,示意红枣再上几盘桃花酥,“快请她们进来吧。” 郑氏一身素衣,一如上回见到的一般,虽头上半点钗环也无,却依旧难以掩盖她那清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 怪不得慕容氏一上位便一直打压着郑氏,饶是慕容氏生得再魅惑,看得多了总会觉得腻,而郑氏这般清丽如一轮峨眉月般的 ,正好能与之相克。 萧雨兰福了福身,“见过小夫人。” 她还没起身,便见一个小团子直接冲了过来,抱着她的腿亲切道,“三姐姐安好。” 萧甚在郑氏那里将养了几日,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了许多,虽依旧瘦弱,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添了好些生气,竟是比前些日子更可爱了些。 “二郎,不得对你三姐姐无礼。”郑氏呵斥道。 萧雨兰捏了捏萧甚的小脸,“不妨事的。” 却见郑氏领着萧雨珍向萧雨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三娘救二郎性命之大恩,我携二郎六娘前来拜谢。” 萧甚也顺势跪了下来,学着他母亲与阿姊的样子道,“甚儿多谢三姐姐救命之恩。” “小夫人这是作甚?那日不过是碰巧遇见罢了,再者二郎是我亲兄弟,我理应是要救的。” 红枣和银耳会意,慌忙上前搀扶,郑氏却带着哭腔,“二郎自小养在玉莹院,本以为夫人会好好照看他,不想她竟纵容恶婢伤辱我儿,若非三娘仗义出手,我儿性命危矣。” 萧雨兰将萧甚拉了起来,“外面风大,小夫人还是随我进屋吧——二郎,三姐姐这儿有好吃的桃花酥,你可要尝尝?” 萧甚扭头看了一眼郑氏,直至郑氏点了点头,他才道,“好!” 虽萧甚开朗了许多,但依旧有些小心翼翼,不过在萧雨兰这儿他似乎更放开了些,这也是值得萧雨兰宽慰的地方。 她实在不愿意萧甚如同当初的她一般,受了旁人的欺负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躲在角落独自承受。 思及此,她便不自觉地开始投喂起了萧甚,“二郎,这桃花酥可好吃?” 萧甚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吃。” 郑氏却笑道,“三娘莫要将他宠坏了。” 萧雨兰刚要去拿桃花酥的手顿了顿,随即将那盘子端到了萧雨珍的面前。“既如此,那六娘分担些如何?” 萧雨珍受宠若惊,连连谢过之后,才拿起一块尝了尝,“三娘的糕点果然好吃。” “既然好吃,一会儿就多带些回去吧。”萧雨兰冲她微微一笑。 而此时萧甚拉了拉萧雨兰的衣角,偷偷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干枯的药草,递给萧雨兰,“三姐姐,你的伤好些了吗?阿娘说这个草能活血化瘀,甚儿给三姐姐留了一些。” “胡闹。”郑氏沉着脸低声呵斥,“你三姐姐自有太医诊治,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萧甚撇了撇嘴,红枣见状,连忙将那药草收了起来,“我们娘子的伤已经好多了,二郎的药草大约用不上了,不如赏给婢子何如?” 萧甚不知所以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郑氏只道,“这是我寻来给他治伤的,没想到他竟偷偷留了些,想来他心里是十分感念三娘的——珍儿,甚儿吃多了,你带他去院子里消消食。” 霎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郑氏与萧雨兰两人,萧雨兰也不再掩饰,只问道,“小夫人可想好了?” 郑氏是个明白人,她如今在府中的地位连慕容氏身边的侍婢都不如,萧甚是她在府中唯一的依靠,而萧雨兰竟将她唯一的依靠还给了她,这无疑是向她在示好。 所以,她考虑了很久,终究还是来了。 “多谢三娘照拂。”郑氏道,“我虽是舞姬出身,但也懂得感恩。” “小夫人妄自菲薄了。”萧雨兰给她倒了杯茶,“我如今在府中地位尴尬,无生母无兄弟姊妹,父亲不疼祖母不爱,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我想小夫人与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吧。” 郑氏乃是萧远的部下送给他的舞姬,虽育有一子一女,但慕容氏上位之后,她的院子形同冷宫,甚至刚进府的奴仆们根本不知有她这位小夫人,身份亦是尴尬。 听到萧雨兰自述,郑氏眉头微微一动,鼻头亦是一酸,“三娘说的是。” 萧雨兰瞥过窗外院中,萧甚在萧雨珍、红枣和银耳的带领下玩得十分开心,她嘴角也微微浮起一丝笑。 “在我看来,慕容氏如今能稳坐夫人一位,不过是仗着自己生了侯府长子,但我那位兄长刚愎自用又自私自利,二郎可比他可爱多了。” 郑氏想过萧雨兰会与她谈萧甚,但没想到她竟与她谈论这些,她被萧雨兰惊着了,明明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但这语气神情丝毫不像是个十四岁小娘子该有的。 惊愕了半晌后,郑氏才开口,“三娘抬举了。” 萧雨兰莞尔一笑,打算点到为止,“小夫人可听闻父亲前些日子给我送了张帖子?” 郑氏颔首,“略有耳闻,玉莹院与二房似是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萧雨兰微微倾身,似笑非笑,“小夫人可要分一杯羹?” “三娘的意思是?” 萧雨兰柔声道,“父亲这几日大抵烦躁的很,若此时有人替他排解忧愁,他大抵是开心的。” 郑氏抬眉,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萧雨兰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时,她愈发肯定自己内心的看法。 这位武安侯府嫡长女,实在不简单! 她又别过脸看了看萧雨珍,有些恨铁不成钢,“六娘可没那么高的资质,三娘高估了。” “小夫人是聪明人。” 萧雨兰微微一笑,“听闻名动汴京的鸿儒鸿路先生不日要进京了,二郎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小夫人可有想过?” 郑氏又是一惊,自从萧甚回到她身边,她便一直担忧二郎的仕途,她只是个舞姬出身,一无靠山二无宠爱,对萧甚的将来实在没有太大的裨益。 但倘若有鸿路先生的教导,那便不同了。 萧雨兰浅笑不语,只拿了一块桃花酥递到她唇边,“这桃花酥可是红枣花费了好些心思做的,小夫人不尝尝吗?” 郑氏拿过那块香喷喷又甜蜜蜜的桃花酥,放在口中咬了一小口,展开一丝笑容,“确实是一道美味,怪不得二郎这般喜欢。” “二郎若是喜欢,小夫人可经常让他来我这儿,我这里可还有好些糕点呢。”萧雨兰笑道。 郑氏点点头,“那是自然,难得二郎这般开心。” 萧甚几人在院子里玩了许久,直至日落西山才恋恋不舍地回泛华苑,临走时,萧甚更是死死拽着银耳的衣袖不撒手,直到郑氏发话了才松手。 几人走后,银耳有些恋恋不舍,“竟没想到二郎一来,咱们整个院子走热闹了好些呢。” 红枣嗤笑一声,“是你一直在闹吧?” 银耳撇了撇嘴,“你难道也没闹吗?”说着她正要挠红枣的咯吱窝,然而被红枣轻易地躲了过去。 谁想这么一躲,竟是激起了银耳的胜负欲,她刚要反击,红枣却一溜烟得躲到了萧雨兰的身后,银耳也只好作罢。 红枣给萧雨兰添茶,“娘子,郑小夫人当真会听娘子吗?” 萧雨兰莞尔一笑,原本清澈的眉眼此时竟添了好些深沉,“她虽是我父亲的侍妾,但她更是一个母亲。” 永远都不要低估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会做出怎样的牺牲。 更可况,郑氏与她合作,是一件双赢互利的事,郑氏没理由拒绝。 她抿了口清茶,长呼一口气,喃喃道:“慕容氏,我会让你亲手归还你抢了我母亲的一切。” 第 28 章 萧雨兰恢复地很好,不过半个月,背上的疤痕便全部消退了。 这几日立汇街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糕点铺子在萧雨兰的建议之下已经改建的差不多,过几日便能正常营业了。 好消息不断,萧雨兰的心情也很是愉悦,就连去鞠丽堂请安时步伐也轻盈了许多。 自从慕容氏因动了胎气而惊动了整个侯府后,余老夫人也气得与萧远生了嫌隙,好在余老夫人还是肯见她的,只是刚进内堂,萧雨兰便顿时觉得有一丝压迫感。 萧雨兰行了一个大礼,“孩儿给祖母请安。” 余老夫人低头光顾着埋香,未曾理会。 她向杨嬷嬷投去一丝询问,杨嬷嬷则是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莫要打搅。 许久之后,余老夫人放下手中活计,闷声道:“起来吧。” 萧雨兰起身在她跟前跽坐下,“祖母调香的收益精湛,孩儿望尘莫及。” 余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就你嘴甜——身子好了?” 萧雨兰莞尔一笑,“祖母需要孩儿,孩儿岂敢不好?” 原本面色阴沉的余老夫人竟是被她逗笑了,她佯怒:“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油嘴?” “祖母,孩儿做了些桃花酥,您尝一尝?” 杨嬷嬷会意,将萧雨兰带来的食盒呈了上来,粉|嫩的桃花酥在洁白的盘子里摆开,令人眼前一亮,此时明明已入深秋,却给人一种淡淡的春意。 这粉|嫩的颜色一下让余老夫人花了眼,她原本是极力抗拒的,但在萧雨兰的极力推荐之下,她终于还是轻咬了一口。 甜而不腻还带着阵阵桃花香的口感一下充满了口腔,她不由得眉头一簇,倒也不难吃。 萧雨兰自顾自道,“二郎也很喜欢吃这桃花酥呢。” 余老夫人冷哼一声,“荒唐,武安侯府的郎君,岂能沉溺口腹之欲?” 萧雨兰也道,“祖母教训的是,看看旁的贵郎君,两岁便开蒙了,二郎却只想着吃食,实在是……”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自己的儿子开蒙之后便被送去观里蒙学,庶子两岁了连半个字都不认得,慕容氏这嫡母真是做得很好啊!” 余老夫人眯了眯眼,“是该给二郎仔细寻位先生了。” “祖母英明。”萧雨兰道。 余老夫人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最近二郎与六娘常去你院子?” “孩儿病中无聊,六娘便带着二郎来孩儿的院子玩耍,顺便给孩儿解闷。”萧雨兰眨了眨眼,“祖母若是想念孙儿,不如明日孩儿带着二郎一道来?” “不了。”余老夫人紧蹙眉头,“我喜清净,单你一个便闹心得很,若是再添个二郎着实吵闹。” 萧雨兰撇了撇嘴,“既如此,那以后孩儿便少来吧,免得闹了祖母。” 余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敢!” 萧雨兰暗自浅笑一声,“孩儿倒是有一件事想与祖母相商。” “何事?” 萧雨兰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上回在马六娘与吴四娘那儿聊得甚欢,这几日正好得空,孩儿想邀马六娘与吴四娘去一品斋吃糕点。” “一品斋?”余老夫人在脑子搜寻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去吧,没得又在我跟前吵闹。” 萧雨兰受宠若惊,“多谢祖母。” “慢着!”余老夫人挑眉,“未时之前必须回来!” “喏!” 萧雨兰兴致冲冲离开后,余老夫人不自觉地又将手伸向案上的盘子,顺势拿了块桃花酥放在嘴里。 再尝这甜如蜜的滋味,竟是叫她一下忘了这半个月以来的所有烦恼,心情也随即变得豁然开朗了些。 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桃花酥,冲一旁杨嬷嬷道,“你也来尝尝。” 杨嬷嬷领命,正打算拿一块,却又被余老夫人喝住,“慢着!” 却见她将那块桃花酥掰了一半,再递给杨嬷嬷,“尝尝便好了。” 杨嬷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老夫人真是小气得很。” “你又不喜甜食。”余老夫人嗤了一声。 杨嬷嬷却反驳,“婢子贴身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也没见老夫人您喜甜食啊!” “你还要不要尝了?”余老夫人正欲将糕点收回,却被杨嬷嬷一把截走。杨嬷嬷笑道,“老夫人吩咐,婢子莫敢不从。” 吃完糕点,杨嬷嬷才开口问道,“老夫人真的放心让三娘去见那些友人?” 余老夫人呿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下一轮的科举便要开始了,那位易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都官郎中,若他再试,定不会止步于此。” 她将最后一块桃花酥塞进口中,心思却一不再桃花酥上。 京都的暗流已经涌动,武安侯府若要独善其身,必须要游离于漩涡之外。然置身事外虽重要,朝中有人亦重要。 杨嬷嬷赞叹一声,“怪不得三娘说老夫人英明,果然事事都在老夫人的掌握之中。” 得了余老夫人的应允,翌日一早她便将帖子发了出去,而后几日她穿戴整齐,戴了幂篱,带着银耳和红枣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坐了侯府马车出了门。 侯府的马车比普通马车的车距要大些,竟是很快到了东市一品斋。 茶博士将她引进雅间时,马六娘与易洺早已在雅间等候多时,两人正对着案上的棋局冥思苦想,萧雨兰瞥了一眼,心中暗笑。 这易洺还真是懂得怜香惜玉,每每马六娘兵临覆灭,他总能棋差一步,如此反复,这才产生如今这局面。 马六娘苦思的,大约是如何能赢,但易洺苦思的,是如何将这局面的时间拉得更长一些。 “三娘,你来得正好!我大约要输了,你快来替我!”马六娘见萧雨兰前来,立刻让了位。 萧雨兰向易洺微微颔首,“易郎君可是在欺负六娘?” 易洺却是无奈道,“三娘子可是误会易某了,易某足足让了二十子,不曾想六娘竟还是如此,着实是……” “表兄这是在嫌弃我水平差了?” 易洺慌忙拱手,“不敢不敢。” 马六娘趁此迅速理了理棋盘,“既然三娘你来了,不如你二人正儿八经得来上一局,也好杀杀表兄的锐气。” 萧雨兰噗嗤一声笑了,“好!” 棋局开,萧雨兰依旧手持黑子跃居于方寸之间,持子刹那她突然想起了与薛丘在诗棋会上对弈的情形。 每每想到与薛丘对弈,她心中不免紧张,而此时她却觉得十分轻松愉悦,果然对手不是薛丘,就算输棋她也觉得快乐很多。 大约是少了些算计,多了些真诚吧。 正因如此,萧雨兰的棋路变得柔和了许多,不过不得不说易洺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就算他方已经四面楚歌,他却依然在设法保全。 举手投足之间,不像是个雷厉风行的都官郎中,倒是个堂堂正正又认真负责的君子。 “表兄,你快要输了!”马六娘开心地拍了拍手,“还好有三娘在,莫不然我可真的输定了!” “此局还未结束,莫要过早下定论。”易洺看了她一眼,“还有,观棋不语。” 马六娘不以为然,萧雨兰也只笑笑,大抵是在熟人面前马六娘才会露出这般天真模样吧。 正此时,雅间外头传来了一阵喧闹,萧雨兰正要落子,银耳却来报,吴四娘在前厅与人打起来了! 贵家娘子之所以矜贵,都是矜持有礼贤淑高贵的,然吴四娘是个另类。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三天两头被禁足。 三人一听,对弈兴致全无,易洺起身,“两位留步,我前去看看。” 萧雨兰则早已戴上幂篱,“一道去吧。” 如此场面,萧雨兰又是个小娘子,易洺怕她被误伤,极力反对,但看她这般坚决,易洺也只好妥协,只令马六娘好好待在雅间,哪里也别去。 萧雨兰在二楼回廊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厅中已然一片狼藉,无从下脚,一身襦裙的吴四娘与另一位身着士子服的郎君打得不可开交。 其间有好些个茶博士前去劝架,还未近身,便被两人打到了边缘之处,纷纷哀嚎了起来。 “好你个贼人!武艺竟也不差!今日我定要叫你也赔了那小娘子的一双腿来!”不知是因为动武还是因为气愤填膺,吴四娘双颊通红,仿佛是一只在茶炉上已经被烧滚了的茶壶。 那位郎君一脸莫名地一步步接着吴四娘的招,边接边后退,“在下不知娘子你的意思!” “还真会装蒜!”吴四娘转身将一旁的案几上的碟子飞了出去,“我亲眼所见!今日我定也要废了你的腿!” 在萧雨兰的认知里,吴四娘是不会轻易发这么大的火的,如今这情形,想来那位郎君的确是做了些不可原谅之事。 只是如今闹得这般大,想来吴四娘又免不了一顿罚。 她正在思考,却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来,才一会儿功夫,楼下的打斗声竟突然消失了,萧雨兰倚栏探了探,却见厅中竟多了一个人。 她神色一凝,“怎么又是他!” 第 29 章 大约是因为这场战斗中有新增了一个人,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竟忽然多了起来,萧雨兰戴着幂篱,倒是有些限制行动,只单单方才一个凭栏探头的动作,便与两个侍婢和易洺拉开了些距离。 二楼的凭栏原本就不是为了看热闹而设,所以也没建得多高,今时今刻,人潮突然激增,在凭栏最里头的萧雨兰有好几次险些被挤落至楼下,好在她牢牢握住栏杆,这才幸免于难。 萧雨兰暗自咬牙,好一个薛丘!果然是她的克星!每回他一出现,她必定没什么好事! 她正欲扭头从人群中挤出去,却不想此时楼下传来了动静,围观人群又兴奋了几分,纷纷要往她这边凑,就连她的幂篱也差点被挤掉了。 “你们说,薛郎君这是要动文还是动武?”人群竟还开始议论了起来。 萧雨兰白了一眼,这种场面,薛丘这种人为了展现他的才华,自然是会动文,蠢货才会动武! 可她还没暗骂完,重心突然不稳,慌乱的不安感让她拼命想要寻一个支点,红枣和银耳被三四个人隔了出去,就连易洺也被人挡得死死的。 下一刻,萧雨兰如同一片离了枯枝的叶子,直接越过还未及腰的栏杆从二楼坠落了下去。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留仙裙,月白色的裙摆在空中飘逸,仿佛绽开了一朵洁白无瑕的白莲,美的叫人看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萧雨兰却很清醒,从二楼跌落的刹那,她的眼神便去寻在楼下的吴四娘,口中也不忘向她求救,“四娘!接住我!” 可惜吴四娘站得太远了些,等她反应过来时,萧雨兰已经快要落到地上了。 她只好咬着牙闭上眼,从如此高度摔下来,大约只是手脚断了罢了,一时半会儿大约不会死。 只要不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然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随之而来的则是腰间传来的一阵浅浅的温暖,萧雨兰猛地睁开眼,幂篱前薛丘那张熟悉的脸竟是近在眼前! 留仙裙的面料质地轻薄,萧雨兰竟能感受到从薛丘那牢牢托住自己后腰的掌心传过来的温度,她愣住了,前世里她与薛丘婚后虽有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但这般肌肤接触还是头一回! 此时她只觉得周围万籁俱寂,她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严重失频的心跳声。 这薛丘!当真是她的克星啊! 她急中生智,狠狠地在薛丘的脚面上踩了一脚,然后又狠狠地将他推了出去。 吴四娘适时跑了过来,“三娘,你没事吧?” 萧雨兰整了整还算牢固的幂篱,语气不佳,“你这是在作甚?” 吴四娘指着那位与她打架的郎君,“此人着实可恶!竟当街将一个卖花女的腿打断,若非我及时出现,此人还真是要逍遥法外了!” 那人气不过,反驳道:“这位娘子,有些事可不能凭空捏造!” 吴四娘上前一步,气焰又起,“你是说我在凭空捏造诬告你?我的奴仆马夫可都能作证!他们都亲眼看见你将一个卖花女拖进暗巷虐打至腿残,若非我及时赶到,那卖花女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冷哼一声,“看你穿着士子服,应该是个太学学子吧,如此品行竟还能入太学就学,着实是在辱没圣贤!” 方才吴四娘说他打断卖花女的腿时他都未曾气恼,如今她话音才落,那位郎君的双眼竟突然因暴怒而通红。 突然他手背青筋暴起,却听刺啦一声,他身上那件有些宽厚肥大的士子服被他撕了个粉碎。 他怒气腾腾地瞪着吴四娘,“谁稀罕这身士子服!” 萧雨兰这才发现方才她感到的不对劲在何处了,眼前这位郎君身形高大魁梧,那身士子服虽说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但文人学子都相对清瘦,是以这位郎君穿着那身士子服显得十分臃肿怪异。 累赘的士子服被撕碎之后,他魁梧的身形展露了出来,一身肌肉藏在短装之下,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只是如今看来,他并非儒生,而是个武人。 一个武人竟穿着士子服在东市游荡,着实可疑!怪不得吴四娘会扯着他不放。 只是如此下去,两人必定又要干起架来,萧雨兰立刻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既然此事涉及公理,你二人再如何言说都不作数!正好刑部都官郎中在此,不如让他来主持公道如何?” “董郎君,请听在下一言。”薛丘摔得不轻,但好在有功夫在身,倒也没什么大碍,又因方才软玉在手,他脑子里有些空白,所以好半晌他才回过神。 那郎君诧异,“你认识我?” 薛丘不否认,“我信董郎君为人,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但我也信吴四娘,所以你二人不如暂罢兵戈,我想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易洺终于穿过人群跑了过来,“薛郎君说得不错,几位不如随我去趟楼上雅间,将今日之事都告知于我,我也好分辨是非。” 董郎君犹豫了会儿,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厅中无热闹可看,众人也纷纷散去,好在雅间够大,虽又添了几人,倒也能坐得下。 董郎君气愤地拿了张坐席跪坐在角落,双手环胸,眸如鹰眼,盯着雅间里的所有人。 马六娘听闻萧雨兰从楼上摔了下去,慌得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好在侍婢楚儿说没事她才放心。 见萧雨兰携吴四娘进来,她慌忙将两人拉至自己跟前看着,仿佛她若不好好看着,这两个好友又会发生什么危险似得。 薛丘与易洺也寻了位置跽坐,他瞥了一眼案上残局,心尖微微一颤,难道方才萧雨兰又在与易洺对弈吗? 他的眼神也沉了下来,他二人关系何时这般熟稔了? 马六娘拉着吴四娘的手呵斥道,“真该亲自去你府上接你,咱们几个好容易才相聚一趟,全都被你搅合了!” 吴四娘本想辩驳,却听萧雨兰道,“四娘,你当真看清楚了?” “那是自然!”吴四娘猛地点头,伸手指着自己的双眼肯定道,“我发誓我亲眼所见!” 易洺目光犀利有力,在董郎君身上游离,“董郎君,可否告知今日行程?” 他原本不想说的,但若是不说便无法自证清白,于是他冷哼一声,“自家中出来后,我便径自来了东市,东市人多热闹,我不想闷在马车中,便在坊门处弃了马车选择步行,听闻一品斋糕点好吃,我便一路走马观花行至一品斋,还没进门,便被这位娘子打进来了!” 易洺问:“途中并未停留吗?” 他摇头。 易洺又问:“可有何人证?” 他蹙眉,“我这一路走来,并未与任何人发生交谈,根本不知谁人会替我作证!” “躲过人群去做那样的事,自然是无人可作证!”吴四娘指控道。 萧雨兰示意她收声,“其实也并非无人证。” 吴四娘诧异:“三娘,你想要作甚?” 萧雨兰道,“那位被打断腿的卖花女便是最好的人证,若是她能出来指证,那这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 吴四娘哀怨地瞪了一眼董郎君,“三娘说的没错,只可惜那小娘子已经昏死过去了,根本指认不了任何人!” “我与我的奴仆六子大约可以作证。”久久不语的薛丘突然开口,“我恰巧路过,见董郎君下了马车,便想着上前打招呼,谁想东市人流繁多,马车不好走,董郎君又疾步如飞,我被迫也下了马车跟随。” 萧雨兰质问,“薛郎君确定这位董郎君一直在你的视线里吗?” “自然。”薛丘微微一笑,“东市穿士子服的学子儒生虽也有很多,但如董郎君这般显眼的却不多见。” 吴四娘挑眉:“薛郎君的意思是,我撒谎了?” “薛某并无此意。”薛丘问道,“敢问吴四娘,事发暗巷在何处?” “距离一品斋不远,侯记当铺后巷旁的一处暗巷。”吴四娘如实道。 董郎君驳:“我根本没去过那个地方!” “确实,董郎君并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薛丘娓娓道来,“董郎君自东市坊门入,一直一路直行,直到一品斋门前才停下。” 易洺蹙眉:“薛郎君此言当真?” 薛丘肯定道:“当真。” 易洺顿了顿,“倘若那卖花女无法醒来,吴四娘与董郎君说的都是真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吴四娘不解,“如何还有可能?” 萧雨兰道,“四娘莫急,我们都信你说的,有薛郎君作证,那位董郎君所言未必是假,由此可得,必定有第三人,四娘,你可看清那施暴者的模样了吗?” 吴四娘蹙眉,“自是看清的!当时我行至附近,见暗巷口子有一身形魁梧穿着士子服的儒生欺凌那卖花女,我当时大喝一声,那儒生转身便跑了,我忙于救治卖花女,追出来时才晚了一步!” 董郎君冷哼一声,“哼!太学学子决计不会做这种卑劣之事!” 萧雨兰道:“依董郎君所言,那人有可能在冒充太学学子?” 薛丘的视线落在了萧雨兰身上,“等抓到那人再细细审问,这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薛郎君难道已经想到抓捕凶手之策了?” 薛丘微微摇头,“方才我也说了,在东市,如董郎君这般身形的太学儒生是极其显眼的。” 他话音刚落,他的奴仆六子便来报,说是,凶手抓到了。 第 30 章 六子拖了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正穿着一身士子服,他的身形也与屋子里的董郎君十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董郎君身上的都是肌肉,而此人却是一身横肉。 待看清此人面目,薛丘与萧雨兰异口同声地惊道,“竟是你?” “萧娘子与薛郎君都识得此人?”易洺问。 薛丘微微颔首,“绵忆郡主门客众多,各个都是身形清瘦,眉眼清秀,单单只有他这么一个杵在中间,旁人不注意也难。” 萧雨兰也道,“是,当日在时期会上,我与六娘也见过此人。” 吴四娘没去过诗棋会,自然不知晓绵忆郡主身边有这么一号门客,而这位董郎君与绵忆郡主的门客身形如此相似,她自然会当街认错人。 马莲音也点点头,证明萧雨兰的说法。 易洺眉眼犀利,冲那人道,“你乃绵忆郡主府上门客?” 那人仰着脖子,丝毫没有被抓的惧怕之意,“正是!我劝你们识相些放了我,若郡主知晓你们抓了我,定会让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萧雨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绵忆郡主的眼光到底是个什么标准,竟连这样的人也能做她的入幕之宾吗? 绵忆郡主声名远扬,整个京都大约没几个人敢惹,今遭被他们遇上了,大抵那卖花女的公道也是讨不回来了。 吴四娘豁然起身,直接冲他胸口狠狠一踢,“我可从来没识相过!” 那人被吴四娘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吴四娘方才的力道不小,但他竟丝毫没有大喊大叫,只狠狠地瞪了吴四娘一眼,“忠勇侯府的娘子!你若是对我有所不敬,他日我定叫你整个侯府……” 他还未说完,突然嘭地一声,又有一只脚直接将他狠狠往地上一踩,惹得雅间微微一抖,却见那董郎君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冷眼蔑视,“小小门客胆子不小!” 众人被他吓得失声,特别是离他近前的吴四娘,更是被他的作为惊得浑身一震,她没想到一直作壁上观的董郎君下手竟是如此狠辣。 方才砰得一声巨响,除了雅间抖了抖,她的心尖也颤了颤,可以想象如此这般的人物,若是在战场上,又是一副何等英勇的模样。 那人直接被董郎君揍得说不出话,此时易洺遣人叫来的金吾卫已经在门口等候,易洺与他们交代了几句,他们便直接将地上那人连扛带拖地拉走了。 薛丘冲董郎君抱拳作揖,“太学匆匆一别,竟没想到会在此等场合再遇董郎君,今日董郎君在一品斋的所有消费都算在薛某账上何如?” 董郎君抱拳还礼,然视线却定在了吴四娘身上,“薛郎君不必承受今日的无妄之灾,何人惹的祸何人承担,是不是啊?忠勇侯府的这位娘子?” 吴四娘一把将腰间的荷包扯下来丢给他,“我忠勇侯府中人该负责的必定会负责!是我冤了你,我向你赔不是,今日出门就带了这些,余下的我日后补给你!” 董郎君接过荷包,颠了颠分量,冷哼一声,“放心,改日我自会去索要的!告辞!” 薛丘叫住他,“董郎君不留下与我们共饮几杯?” “我怕我消受不起!”董郎君又瞥了一眼吴四娘,随后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了。 吴四娘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方才那人的气势实在逼人,她怕他一个不小心失控,她的小命危矣。 不过说来也巧,这位郎君竟也姓董。吴四娘暗自叹了口气,若是董太傅家的那位病怏郎君体魄有方才那位的一半,她如今也不用这么愁了。 董郎君走后,今日相约的几个伙伴都已经在雅间聚齐,原本几个闺中密友相谈甚欢,萧雨兰余光却瞥了瞥那位不速之客,似乎并没有想要走的意思,“薛郎君还不打算离开吗?” 薛丘脑中还在回想方才那掌中玉般的触感,猝不及防被萧雨兰如此质问,竟呆了一会儿,好在他反应快,立刻带上了笑容,“我正好与人有约,几位不介意让我在这儿歇歇脚吧?” 萧雨兰正打算拒绝,又听他道,“易郎君正在下棋?不如与薛某来一局?” 易洺受宠若惊,“薛郎君有意相邀,易某哪敢不从?” 两人兴致甚甚,萧雨兰却气不打一处来,今日是他们几个友人的聚会,他一个外人搀和进来作甚? 实在是可恶至极! 然而两人刚坐下,便有茶博士前来,虽语气平和,但却是来兴师问罪的。 吴四娘正打算起身负责,却被萧雨兰止住,她瞥了一眼薛丘,“方才薛郎君说了,今日所有花销都算在他头上。” 薛丘微微诧异,他方才确实说过所有花费算在他头上,但只是对董郎君而已。 他正欲反驳,萧雨兰却道,“薛郎君不会打算出尔反尔吧,一品斋的损坏可都是因那董郎君而起,薛郎君可是说过的,关于董郎君的消费,都算在你头上。” 薛丘笑了,萧雨兰的伶牙俐齿他是领教过的,平日里她也一直冷静贤淑,没想到竟还如此睚眦必报,惹出的几分可爱让他嘴角微微一扬。 几息之后,他道:“萧娘子说的不错,今日董郎君在一品斋的所有消费都由我来承担。” 茶博士闻言,便十分识趣得退了下去。 薛丘又低首与易洺下棋,原本萧雨兰本不想给他们颜色,但看到局面一步步精彩至极,视线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薛丘的棋路简直变化莫测,看得出来,自那日他败于她后回去定有好好研习,如今看他的布局结构,竟有一种精致巧妙之感。 她也不由得开始佩服了起来。 不得不说,薛丘是个棋路天才。 马莲音与吴玉柔也跟着近前一瞧,心中不由得惊奇感叹。 一局未了,雅间的门便被敲开了,沉浸于棋局中的几人豁然抬头,见来者时纷纷展了一个震惊的表情,惹得来者虎躯一震。 几息之后,吴四娘率先反应过来,如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躲在了萧雨兰的身后,“兄……兄长,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她惹祸的消息传得这般快,一局棋还未完,便传进了忠勇侯府世子的耳朵里。 吴世子也觉得奇怪,“你怎么在此处?不是说在武安侯府吗?” “兄……兄长?兄长你……不是来寻我的?”吴四娘诧异,她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吴世子的语气竟这般平和,这不符合常理啊! 吴世子淡淡得看了她一眼,只道,“早些回去,莫要让母亲忧心。” 而这边薛丘也落了最后一子,“易郎君,承让了。” 易洺拍手叫好,“薛郎君高棋!” 薛丘起身拱手,又向吴世子道,“不想世子已到了。” 吴世子颔首,“今日天气不错。” 萧雨兰暗自感叹,这忠勇侯府的郎君与娘子一个严肃高冷一个洒脱活泼,也不知是不是投胎时转个了个儿,但一想若吴四娘也如吴世子一般严肃高冷,她们也成不了闺中密友了吧。 思及此,她瞥了一眼心虚的吴四娘,暗自莞尔。 薛丘起身,向诸位拱手,“今日我与吴世子相约京郊跑马,几位可有兴趣?” 吴四娘本想应承,但一想若吴世子知晓她方才又闯了祸,指不定要怎么罚她,便只好暗自忍下活跃心性,只躲在萧雨兰身后闭口不言。 萧雨兰浅浅一拜,“今日我们几个出来小聚,家中长辈吩咐早些回去,便不扰世子殿下雅兴了。” 薛丘又问易洺,易洺眉头微蹙,他其实想去跑马的,只是一想到应了马莲音去西市,便只好婉拒。 薛丘只惋惜感叹了几句便也作罢,吴世子临走前嘱咐吴四娘早些回去便与薛丘往京郊而去。 插曲毕,几人才落座,跑堂们送来了饭食,几人分食之后,也出了一品斋往西市而去。 西市的木偶戏十分精彩,萧雨兰只听闻过却没见过,今日正好可以去见见,三人在马车里,一路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进了西市的坊门。 只是还未走过几条街,便被前方的拥挤给拦住了。 奴仆来报,前方是立汇街。 马六娘问:“可是三娘上回提的那条街?” 萧雨兰颔首,“正是,也不知今日是出了何事,竟如此热闹。” 吴四娘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看这架势,咱们的马车恐怕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我瞧着武侯巷子倒是没几个人,咱们不如下车步行吧?” 易洺也看了看那条巷子,那巷子里设有武侯铺子,常人一般是不会往那边挤的,于是他也如是建议。 几个娘子相继戴上幂篱,跟着易洺下了车,吴四娘嫌幂篱繁琐,一把将其丢在一旁,也径自下了车。 武侯们白日里三不五时的都会出门巡街,是以铺子里也没什么人,几人经过巷子,再怪几个弯,便进入了立汇街。 原以为是因为立汇街上有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才惹得众人围观,没成想几人刚出来,便听得有人议论,说是有人闹事。 萧雨兰峨眉一拧,再打听,“可知是何处闹事?” 那人答曰:“是一个叫兰馨斎的点心铺子。” 第 31 章 在打听后,几人皆惊,原来那铺子的掌柜竟是那位梁氏。 几人穿过人群,终于行至铺子门口,围观之人早已经将铺子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那写着“兰馨斋”的匾额,险些被围观者挤落,惹得他们有些心惊。 易洺护住马莲音,吴玉柔护住萧雨兰,几人又往里头挤了挤。 铺子里的陈设早就被弄得满地狼藉,一位身形微壮的妇人正跽坐主位,她旁边站着一位夫人和两个侍婢,正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梁氏。 十几个身形魁梧的奴仆正站在角落,如金刚般注视着众人,防止有人捣乱。 梁氏弓着腰边跪着边抹了抹眼角,两颊通红,掌印十分明显,显然方才是被打了。 人群中有人想去扶梁氏一把,却听那位正坐主位的妇人道,“我看谁敢扶那贱人!” 那人听罢迅速将手收回,怯生生得躲进人群中。 吴玉柔稍稍打听了会儿,“这位夫人似是有些来头。” 易洺道,“旁边那位怕是与那位赖郎君有关系。” “何以见得?”吴玉柔问。 易洺指了指那位夫人腰间的那块玉,“那鸳鸯玉,我见赖郎君身上也有一块。” 萧雨兰闻声望去,旁边站着的那位夫人腰间,果真挂着一块玲珑鸳鸯玉,赖郎君身上确实也有这么一块。 看来这两位是来者不善了。 马莲音蹙眉,“这边事情闹地这么大,却不见武侯也不良人来管管,当真是世风日下!” 易洺轻咳一声,“这条街是三坊交界处,所以很难治理,也因此容易被人钻空子。” 话音刚落,铺子里便又有了骚动,却见那位夫人起身,直接给了梁氏一巴掌,“说!你为何要在我的糕点里下毒!” 瞬间一片哗然四起,围观者纷纷指责,原来梁氏竟是这般的毒妇! 萧雨兰拧眉,以她对梁氏的了解,她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位夫人却死死咬住梁氏,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梁氏满脸泪痕,想要申辩,可还未开口,便有侍婢一把抓了她的头发,狠狠甩在了地上。 “当真是大胆!竟敢明目张胆毒害秦夫人!” 这满京都,姓秦的人很多,但有身份地位的秦氏却只有一家,那便是当朝宰辅之岳丈,户部郎中一家。 想必眼前这位便是秦郎中的千金秦二娘秦夫人了。 言罢,那侍婢又要狠狠给梁氏一耳光,然而她这一耳光还未落下,便被一把拦截。 萧雨兰将侍婢的手狠狠一甩,“几位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滥用私刑吗?” 自这位秦夫人上门滋事以来,便从未有人敢开口为梁氏说上半句话,萧雨兰此言,不仅叫在场众人讶异,更叫那位夫人惊了惊。 她没想到竟还真有不怕死的敢给那贱人说话。 马六娘与易洺亦是讶异,方才他们只顾着看场内情形,一时未注意,竟叫萧雨兰去抱了不平。 秦夫人见萧雨兰戴着幂篱,瞧不清样貌,身后又站了人,冷笑一声,“我道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胆子这般大,原来是有人撑腰啊!” 她冲着另外一个侍婢使了个眼色,继续道:“今日,无论是谁,胆敢阻止我教训这贱人,谁便是同谋!” 话音才落,那侍婢便要上前拿捏萧雨兰,被易洺挡了之后,侍婢便要向易洺动手。 而此时,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奴仆紧紧将他们围住,叫他们逃无可逃。 天子脚下竟发生此等事,当真是胆大妄为! “秦夫人说她下毒,可有证据?”易洺冷着脸问。 秦夫人身旁的那位妇人指着地上散落的几块糕点,“这便是证据!怎么?你以为我们能冤了这贱人不成?” “那倒未必。”萧雨兰忽而笑了,惹得身旁的马莲音一慌,她赶忙想要制止萧雨兰,然为时已晚。 萧雨兰冷笑一声,“敢问这位夫人,可知地上这糕点是甜是咸?里面包裹的是豆沙还是芝麻?食用时又是冷食还是热食?” 那妇人微微一愣,一下答不上来,秦夫人随即剜了她一眼,“将他们统统给我抓起来!” 紧紧围着的奴仆瞬间上前要拿住萧雨兰,又被易洺挡住,“夫人可否先答了那些问题?” 萧雨兰则道,“想来夫人是答不上来了,莫不然岂会恼羞成怒?不如让我来答吧。” “地上这糕点,乃是用芙蓉熬水所做,是一道热食,外头一层是咸的,里头一层是甜的,最里头还包着一层苦莲心,且不说有毒无毒,夫人都未曾尝一口,又怎知有人要害你?” 萧雨兰躬身将地上的糕点捡了起来,又好好的放在碟子里,众人一看,果不其然,那几块糕点竟真是完好无损。 秦夫人眉头轻挑:“小娘子,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萧雨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身问梁氏,“梁氏,你可有下毒?” “未曾!”梁氏带着哭腔,“这位夫人刚进门,便从架子上拿了那叠糕点质问,我还未来得及查看,她们便开始打砸铺子!” “贱人!”旁边那位妇人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不成!” 梁氏咬牙,伸手指天,“我对天发誓,若是在糕点里做了手脚,就叫我不得好死!” “若要知晓这糕点是否有毒,其实很简单。”萧雨兰将梁氏扶了起来,“只要找人查一查这糕点里是否有毒,今日这桩公案,便可立刻真相大白。不知秦夫人可敢一试?” “有何不敢?”秦夫人道,“若是查出糕点中有毒,这贱人可否任由我处置?” “自是不能。”易洺道,“皇帝陛下虽以仁德治国,但京都也是个讲究律法的地方,秦夫人滥用私刑,皇帝陛下怕是会生气!” 秦夫人微微一笑,“我自是不会用私刑,我将她交给宰辅大人总可以吧?” 易洺不依不饶,“就算是宰辅大人,滥用私刑亦是死罪,秦夫人三思。” 话音才落,门口又是一阵骚动,“听闻这里急需太医?我去请了一位,可要用一用?” 吴玉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叫萧雨兰微微诧异,怪不得方才她总觉得不大对劲,原来是少了个人! 却见吴玉柔带了一位太医进了铺子,紧跟其后进来一位身着左金吾卫甲胄的将军,萧雨兰看了易洺一眼,在场的人中也只有他有资格调动左金吾卫了。 易洺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意在叫她安心。 秦夫人见此情形,顿感不妙,“几位这是何意?” “自是帮秦夫人抓捕欲下毒害秦夫人的真凶啊!”吴玉柔笑道,“秦夫人莫急,这位杨太医的医术可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就算是指甲盖般大小的糕点他都能寻出几分毒来!” 那左金吾将军也道,“末将听闻立汇街有人滋事,特来查看。” 秦夫人见状,更是气得面色涨红,“于将军,你看本夫人像是滋事之人吗?” 于将军像是才看见秦夫人一般,抱拳道,“原来是秦夫人,末将眼拙,竟未曾认出来,也不知秦夫人可瞧见那滋事之人?” 秦夫人更是气得牙痒痒她正要怒斥之时,却听这边的杨太医惊呼,“这可是剧毒啊!” 秦夫人脸色一顿,随即瞪了萧雨兰一眼,“这位小娘子,你可还有话说!” 几人也觉得奇怪,但又听吴四娘道,“这位夫人,你这簪子可真是别致得很啊!” 一直站在角落的那位夫人一愣,慌忙后退几步,“只是一个普通簪子罢了。” 秦夫人猛地将那位夫人护在身后,质问,“你们这是要作甚?” 吴玉柔则指了指那位夫人的簪子道,“我只不过瞧见那位夫人簪子的颜色有些异样,好奇罢了。” “于将军!”秦夫人道,“这几人意欲毒害于我,你当如何处置!” 于将军愣了愣,“自是投入大狱等候发落。” “那你还不动手!” 于将军目光如炬,一声令下,“将滋事下毒之人带走!” 金吾卫听令,迅速近前,只一会儿工夫,便越过秦夫人将那位夫人抓了起来。 这一切着实突然,连秦夫人都吓了一跳,“你们这是作甚!” 于将军答道,“自是抓滋事下毒之人。” 秦夫人怒指梁氏,“滋事下毒之人可是她!” 却听吴玉柔道,“秦夫人,忘了同你说了,方才杨太医是在这位夫人身上查出了剧毒。” 众人一片哗然,秦夫人更是怒意不打一处来,然她瞧来者不善,也只好将怒意往肚子里咽,她又瞪了一眼萧雨兰,随后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 兰馨斎经此一闹,是不能正常营业了,是以众人散去之后,梁氏也只能将铺子关了,等到修复齐整了再择日营业。 几人从铺子里出来,皆是兴奋,特别是吴玉柔。 一路上她一直在讲自己是如何如何寻到了太医,又是如何如何去寻于将军,绘声绘色。 萧雨兰却是眉头一拧,“你是说,你是在来得路上遇见杨太医的?” “不错,说来实在是巧。”吴玉柔为自己的幸运连连感叹,“原本我是想去善安堂寻一位医者的,竟是在路上遇见了出来采买的杨太医,还真是天助我也!” 萧雨兰笑而不语,虽说这一切没什么问题,但她总觉得有些蹊跷。 立汇街那头角落的暗巷口,正立着两个人。 “你说来立汇街买些小玩意儿,便是这些?”吴世子看着薛丘手中拿着的一串拨浪鼓,拧着眉冷着脸。 薛丘顺势摇了摇,那拨浪鼓发出了几声咚咚咚的清脆响声,“我那姑母喜得一女,我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劳烦吴世子相陪了。” 吴世子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兰馨斎,若有所思得冷哼一声,随即拔腿往京郊的方向而去。 第 32 章 许是做了一起行侠仗义之事,几人离开立汇街时,一路欢声笑语不停,今日恰逢西市有木偶戏,吴玉柔便拉着他们前去看。 戏班子设在勾栏,萧雨兰从未见过木偶戏,倒是觉得有些稀奇,更稀奇的是,整场木偶戏全由一个孩子操控。 也不知这孩子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使得整场戏格外灵动好看,这孩子也长得十分特别,蓝色眼睛棕色头发,像是个胡人。 木偶戏结束已经将近未时,然几人依旧意犹未尽,若非时候不早,吴玉柔大约还想拉着萧雨兰和马莲音将西市完完整整逛一遍,最终还是易洺开口才得以作罢。 由于马御史府上与忠勇侯府离西市较近,易洺将马莲音与吴玉柔送至府上之后,最后才送萧雨兰。 马车里,两人都极有默契得选择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易洺才道,“以后这般危险的事,萧娘子还是莫要亲身去做比较好。” 萧雨兰微微一笑,“路见不平罢了。” 易洺却噗嗤一声笑了,他虽长得没有薛丘那般好看,但笑容却是十分干净清爽,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就算是笑着也仿佛在洞悉一切般。 “恐怕萧娘子并非只是路见不平吧?” 他意有所指,倒是惹得萧雨兰心中一颤,她总觉得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似的。 易洺又道,“京都倒是有很多郎君名下有许多产业,但在下却从未见过萧娘子也会有。” 萧雨兰方才悬着的心终于啪嗒一声放下了,易洺倒是不绕弯子,既如此她也不再伪装,“易郎君是何时认出我的?” 易洺微微一笑,带着一丝儒雅的气息,“萧娘子莫不是忘了易某主司何官?方才萧娘子与梁氏的对话,我便隐约猜到了,后来萧娘子又准确地说出了那糕点的配方,易某便肯定了。” 萧雨兰还不死心,“我平日里也喜欢做些糕点的。” 易洺却笑道,“萧娘子许是不知,真正对待自己的东西时,神情与语调都是不同的。” 萧雨兰自嘲一笑,她自问已经伪装得很好了,今日还戴了幂篱,没想到依旧被人看穿。 “方才的事,多谢了。”萧雨兰道。 易洺也微微挑眉,“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易郎君为何帮我?” 易洺微微一愣,随即展颜,“易某以为与萧娘子是朋友……” 萧雨兰莞尔,“易郎君,小女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若易郎君不想说实话,那小女便下车了。” 虽说刑部的都官郎中有权调动金吾卫,可今日来的可是右金吾将军,那位于将军至少比易洺高出三个品级,独独他一个都官郎中可调不来。 所以他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雨兰竟看到易洺的耳朵有些烧红,这种情况她倒是从未见过,不过她猜测,他是在慌张。 好半晌,易洺才道,“下一轮科举将至,我也有参考。” 萧雨兰诧异,当初易洺可是略过科举直接成官的才子,怎地今次他还要参考? 易洺闪过一丝倔强,“我只想再证明自己一次,若我能在此次科举拿到三甲……” 他定定地看向萧雨兰,“若拿到三甲,萧娘子可否允我一事?” 他怕萧雨兰不同意,又接着道,“立汇街铺子一事,易某绝对不会往外说。” 萧雨兰恍然,原来这是交易啊。 只是看他如此窘迫的模样,想来是从未与人交易过,她方才还在想该如何让他守密,如今倒好,若是有交易在手,以他这般的人品,必定会死守住她的身份。 思及此,她答道:“好。” 十几日后便是太子府的百岁宴,萧雨兰跽坐在廊下望着天空发呆。 兰馨斋经秦夫人那么一闹,倒是传出了些名声,这几日铺子在重新整理,她要想个法子让铺子重归众人视野才好。 银耳笑脸盈盈地跑了来,“娘子,你猜猜,婢子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银耳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性子,萧雨兰自顾看着天,故意晾着她,“哦。” 银耳慌了,又近前一步,“娘子,婢子可是带来了个好消息呢!” 萧雨兰微微挑眉,继续,“哦。” 银耳耸了耸肩,终于憋不住了,“娘子,婢子今日出门采买,打听到户部郎中与礼部司曹都被撤职收监了!” “竟这般巧?”红枣给萧雨兰端来了茶具,听闻此消息亦是吃了一惊,“那秦夫人前脚还那般嚣张,如今竟成了阶下囚?” 银耳叉着腰,扬起下巴,十分得意,“可不是么,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这下,不仅仅是秦夫人的娘家,竟连她的夫家也遭了难,看她以后还有何能耐欺负旁人!” 户部郎中乃是秦夫人之父,而礼部司曹则是秦夫人之夫,他们都是常年浸淫官场中人,况且背后又有宰辅撑腰,又岂会一朝失足? 这背后定有什么人在故意针对。 萧雨兰心尖一颤,他忽而想起那日易洺的话,难不成这些事都是易洺做的不成?论能力,他乃是刑部都官郎中,弹劾一个户部郎中和一个礼部司曹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的官职比那两位低许多,弹劾起来未免有些难度。 难道当真是他吗? 想起那日易洺要她应允的事,她瞬间陷入了沉默,易洺为了她做了这么多事,想要她应允的事自不会简单。 “娘子?”见自家娘子不回应,银耳再叫了几声,“娘子,二郎来了。” 听到二郎,萧雨兰这才回过神,却见萧甚带着一个孩子正正正经经地站在院子里,等待着萧雨兰的接见,举手投足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鸿路先生果然是大儒,萧甚才上了几日课,便已经有了读书人的样子。 却见他双手抱拳,给萧雨兰作揖,“三姐姐安好。” 萧雨兰向他招招手,“过来吧。” 萧甚微微一笑,正要跑过来,刚抬脚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迅速正了正,一步一步地往她走来。 他身后跟着的孩子一直低着头,虽依旧消瘦,但比上回在梁氏那儿见到他时胖了一些。 待到萧甚坐定,萧雨兰问:“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先生教了三字经,还教了几个字。”萧甚乖巧得答道。 萧雨兰转而问向梁仲,“你呢?” 梁仲微微低着头,有些不敢说,萧甚抢先道,“三姐姐,仲儿可厉害了,今日先生教的,他竟然都会,只是先生说他的字不大好,还需要再练练。” 萧雨兰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想来梁氏平日里也没少教他,她示意银耳去拿了些桂花糕,“今日你们都很棒,这糕点拿去吃吧。” 萧甚正要伸手拿,但想想不对,又缩了回去给萧雨兰行了个礼后,再拿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一想起前几日梁氏的遭遇,萧雨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对梁仲道,“这几日你回家看看你母亲吧。” 因为要读书,萧雨兰便在武安侯府给梁仲安排了住宿,梁氏也觉得让他安心读书才是正经事,所以他自从入了武安侯府便甚少回家,如今得了萧雨兰的许可,梁仲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竟露出了孩子该有的天真和欢喜。 他拜谢道:“仲儿多谢三娘子。” 送走两个孩子,便有奴仆来报,说是易郎君托人给她送了一个盒子,那盒子十分精美别致,打开后,里头躺着竟是一本花样册子。 如此精美的盒子,银耳以为是什么首饰或者精美玩意儿,没想到竟是一本册子,叫她很是疑惑,“这易郎君怎的送这东西?” 红枣却狡黠一笑,“你懂什么,易郎君这叫投其所好。” 萧雨兰原本也不知其意,但听红枣这般一提,她忽而明白了,易洺这是在向她示好。 老实说,易洺的品行在京都大部分郎君之上,才学与家世亦是佼佼,就连余老夫人都授意让她与他结交,确实是个堪称完美的成婚对象。 萧雨兰翻了翻那本花样册子,里头都是些糕点的花样,有些事她见过的,但有些却是她没见过的,倒是十分新奇。 她会心一笑,将册子交给红枣,“收好。” 薛府书房内,薛丘正看着一本《时宜策论》,六子进来汇报,“郎君,秦郎中一家被判贬为庶人。” 薛丘低着头,翻了一页,“嗯。” 对于秦郎中的改判,他早就有所预料。皇帝陛下极其痛恨为官者不作为,秦郎中贪了万万两银两,按照大瑞律法是要判流刑的。 如今只贬为庶人,想来那位宰辅大人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他又翻了一页,“还有事?” 六子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今日一早,有人去了武安侯府。” 薛丘目光一凝,“谁?” 六子吞了一口口水,“易府的马车。” “但只是停留了片刻,似是拿了个盒子进去,随后便走了。” 翻页的手顿了顿,“她收了?” “是。”六子默默地后退了半步,自家郎君什么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那武安侯府的三娘一旦有什么事,自家郎君的情绪定会不稳。 谁想他等了半晌,却未等到自家郎君的动静,他微微抬头,却见薛丘手中的那本书早已支离破碎。 六子心中凉了一截,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薛丘豁然起身,六子以为自家郎君要去寻易郎君,慌忙拦住他,“郎君,三思啊!” 薛丘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去练武!” 第 33 章 前世里,萧雨兰自从与薛丘老死不相往来之后,便甚少出门,发生在京都的那些大事小情,她也只偶尔听奴仆侍婢们议论,可谓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是自从薛丘当上首辅之后,朝中的大致走向她还是清楚的。 比如这太子殿下,昏庸无能,好色又贪财,皇帝陛下之所以未曾废除他,多半都是因为已故的皇后娘娘。 当今皇帝陛下有四子,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必须呆在京都,三王殿□□弱多病,又因长公主殿下的缘故也呆在京都,四王殿下与阳柯公主乃双生,今年不过八岁,自是在京都。 独独二王殿下一人在南疆军中,与西南荣敏国对峙。 只可惜,她没活到大瑞江山易主那天便被毒死了。 然按照目下发展情况来看,大瑞的江山将来迟早会落入的太子殿下手中,如今他的庶长子百日,自是宾客满座,门庭若市,只是萧雨兰却觉得有些不痛快。 听闻太子殿下光美妾便有三十几名,如此沉迷于温柔乡的储君,也不知大瑞将来的国运又该如何。 思及此,马车便已经驶进了太子府里,余老夫人依旧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她与萧雨珍二人相对坐着,低着头不说话。 直到马车停下,萧雨兰才动身扶着余老夫人下车。 今日的太子府果然如她想象中般热闹,她们是女眷,进的自是后院,只没想到她们才进院子,便有好些人上来跟她们打招呼。 有些是上回在诗棋会上便已经认识的 ,还有些则是刚认识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又有六十几人。 萧雨兰倒是没什么,只是一旁的萧雨珍一直低着头,像是被吓着了。 “太子府不比自家府上,你们可要处处小心,莫要给侯府惹祸,可知晓否?”余老夫人吩咐道。 两人齐齐应下:“孙儿谨听祖母之命。”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众人往热闹的方向瞧了一眼,却见一位身着桃红色襦裙的美娘子从不远处走来,那娘子眉眼间带着一层虚伪的笑意,虽好看,却让萧雨兰后退了半步。 “二娘今日怎么一人前来?”萧雨珍拉着萧雨兰小声问道。 萧雨兰微微一笑,如此场面,为示尊重与重视,世家贵女们都会在长辈的携同之下参加。 往日里萧雨枫都跟着二房余老夫人参加各种聚会,所以众人便认定携同萧雨枫的长辈是二房余老夫人,倒是忘了萧雨枫还有正经娘亲的。 萧雨珍刚问出口便看到跟在萧雨枫身后的那位美妇人,只是那美妇人全程面上带笑,话语却甚少。 余老夫人瞥了她们一眼便自顾自地寻了个坐席,便有贵妇上来与余老夫人打招呼。 如今萧雨兰在京都也有了些许的名声,且快要及笄,那些贵妇们明里暗里都想着要认识萧雨兰,倒是叫余老夫人的心情一下大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便有侍婢言说,太子妃来了,众人这才收住了话音。 太子妃在几个美艳娇妾的簇拥之下款款走来,她一身华服,显得极其雍容高贵,举手抬足之间,更是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贵人之资。 倘若太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那么眼前的这位华贵的女子便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萧雨兰跟着众人一道向太子妃行礼,那女子只微微颔首,其威仪便尽显。 “今日太子庶长子百日,特邀众位夫人娘子同乐,晚些还有戏班子给诸位助兴,诸位莫要拘谨。” 太子妃言语十分亲和,叫在场的那些娘子们不由得心中一动,众人谢恩之后,便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谁是萧家二娘?”有侍婢问。 萧雨枫站了出来,微风轻扬,倒显得她风姿绰约,“小女萧家二娘萧雨枫。” 那侍婢又问,“谁是萧家三娘?” 萧雨兰原本陪着余老夫人站在角落,被猛地一叫,心尖不由一颤,但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她同余老夫人交换了个颜色,也走了出去,“小女萧雨兰,乃武安侯府三娘。” 侍婢微微一笑,继续道:“听闻二位娘子才情出众,太子妃娘娘仰慕已久,想接见两位。” 太子妃的接见自是不容拒绝,按照她二人在京都的名声,太子妃对她们产生好奇在所难免,只是萧雨兰一时想不通,为何太子妃要单独见她与萧雨枫? 余老夫人也没什么意见,只嘱咐她凡事行事小心注意些便了了。 萧雨兰便与萧雨枫跟着那侍婢穿过院落的回廊,往一座厅堂而去。 这座厅堂华丽异常,有好几个侍婢守在门口,见她们前来,便转身通报,好一会儿那侍婢才通知她们太子妃在里头等着。 侍婢领着两人进去后,萧雨兰便觉着自己有些看花了眼,怪不得京都好些贵女挤破头都想要嫁入皇家,单单这厅堂里的摆设便足以显示此地主人身份的高贵了。 “是萧家的二娘和三娘吗?”太子妃从里屋款款走了出来。 此前她着的是一件极为华贵的金缕衣,如今穿的却是一件蓝灰色的深衣,倒是少了些威压多了些随和。 萧雨枫微微低头,“小女萧雨枫,乃萧家二娘,拜见太子妃殿下。” 萧雨兰顺势行了一个礼,“小女萧雨兰,拜见太子妃殿下。” “免。” 太子妃近前,细细打量了一圈两人,又柔声问,“听闻你二人才艺双绝?” 萧雨枫莞尔一笑,“回太子妃殿下,小女不过是在诗棋会上小胜了几回罢了。” 太子妃将目光投在了萧雨兰身上,“听闻萧三娘还赢了薛郎君?” 萧雨兰道,“殿下,是薛郎君见小女初来乍到,让着小女呢。” 太子妃噗嗤一声笑了,“有意思。两位可曾听过最近京都的传言?” 萧雨兰道,“太子妃殿下,也不知是何传言?” 萧雨枫被萧雨兰的耿直吓了一头冷汗,“三娘,莫要无礼!” 太子妃却摆摆手,“说起来那传言还真是有意思,有人说,萧家娘子才艺双绝,得萧家二娇者便可得天下。” 原以为太子妃所指的传言不过是两人在京都的名声,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大帽子扣了下来,叫两人皆是震惊了一会儿。 萧雨枫率先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妃殿下明察,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 萧雨兰也顺着跪了下来,初初听到太子妃所言,她确实是震惊的,但很快她突然明白了太子妃的用意。 她暗自冷笑一声,这太子妃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没想到为了太子殿下竟也会做出这等事。 太子妃微微倾身,居高临下看着两人,很是满意得莞尔一笑,“虽说是无稽之谈,本宫也不会将这流言放在心里,然有心之人难免会用这流言做文章,届时,两位娘子的处境可就真的为难了。” 果然!萧雨兰冷哼一声,怪不得太子殿下独独给了她请柬,原来是为了这事! 无才无德昏庸又好色,萧雨兰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厌恶之心又加重了几分。 萧雨枫却是乱了,“冤枉,小女哪里敢戴哪种名头?还请殿下明察!” 太子妃很满意萧雨枫的反应,她后退几步,跽坐上位,又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莫不是本宫瞧着你们投缘,自是不会单独见你们,都是世家贵女,本宫难道不懂你们的处境不成?” “多年前你们萧家曾有恩于太子殿下,就算本宫未曾明察,太子殿下也不会让这流言伤了你们的。” “只是如今流言实在有失分寸,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无论是武安侯府还是你们本族兰陵萧家,可都是要受到牵连的。” 萧雨枫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而看向一直埋着头的萧雨兰,见她一动不动,大约是被吓僵了。她暗自冷哼一声,当真是个废物。 她强忍住颤颤巍巍,“太子妃娘娘救命。” 主座之上的太子妃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本宫说这些也不是吓唬你们,罢了罢了,看在本宫与你们投缘,便给你们想个法子吧。” “既然传言说得萧家二女便可得天下,太子殿下又是储君,乃是未来的君主,你们若留在太子府中,这流言无论真假,倒也可破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萧雨枫身形明显一顿,任何一个贵女都不会放过攀附皇家的机会,萧雨枫自然如此,就算太子殿下已然有那么多美妾,与皇家沾上一丝边都是一件极为荣耀之事。 萧雨枫动心了。 她早已及笄,京都好些郎君都上门求娶过她,然余老夫人眼界甚高,都一一拒绝了,当时萧雨枫还很不高兴,然如今她倒是要感谢老夫人的拒绝,若非老夫人深谋远虑,她又岂能等来眼前这么一个机会呢? 若太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她便是宫中贵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荣宠更是无限,又有哪个娘子会拒绝这样的荣华富贵呢? 她强按住内心冲动,冲太子妃行了一个大礼,“婚嫁大事,小女们又岂能随意做主呢。” “那是自然,今日我寻你们来,不过是来谈谈心罢了。”太子妃的笑中多了几丝讽刺,“快起来吧。” 萧雨枫闻言起身,她正准备入席,却见萧雨兰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 34 章 “三娘,还不快起来。”萧雨枫唤道。 然萧雨兰依旧跪着,“太子妃娘娘只让二娘起身,可未曾叫小女起身呢。” 萧雨枫眉头紧锁,萧雨兰如此不懂规矩,若是坏了她的好事可还得了!于是她上前要将她拉起来,“三娘,不得无礼!” 萧雨兰却顺势给太子妃行了个大礼,“太子妃娘娘恕罪,小女有一言不得不说。” 萧雨枫试图制止她,谁料太子妃却眉头轻挑,眼神意味深长,“准。” 萧雨兰微低着头,声音却是如泉水叮咚般清脆洪亮,“相信殿下定是知晓,为了给母亲守祈福,小女在城外的庵堂住了三年,小女也因此与静慧师太有过些许交集。” “某朔日庵堂祈福,静慧师太曾给小女算过一卦,说小女八字太重,倘若寻不到八字相合的夫君,怕是会出事。” 萧雨兰紧咬牙关,鼻头却是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太言说,我阿娘便是被小女……” 说到一半她便哽咽了起来,然在场之人也皆明白她的意思,静慧师太出家前在京都便是一位身份贵重的贵女,就连当今皇帝陛下待她也十分谦和,萧雨兰敢这般说,那定是确有其事。 太子妃不禁拧眉,好半晌才道,“说这些作甚?我叫你们过来,不过是想说说体己话罢了。” 她豁然起身,不见喜怒,“罢了,我也累了,前院的戏应该开始了吧,你们且先去吧。” 逐客令已下,两人也不好再留,跪谢之后便纷纷离去。 太子府实在太大了,方才她二人前来还有侍婢带路,可如今萧雨兰惹了太子妃生气,便不再有侍婢领路,于是乎两人在太子府后院走了许久,竟是迷路了。 萧雨枫为了保持风度,又加上如今在太子府上,到处都是眼睛,她一直忍着情绪,可如今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三娘,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何意?” 萧雨兰抬眸,十分无辜道,“方才我说的都是实话,静慧师太帮我批命后的第二日,便一病不起,整整三个月才能下榻,二娘若是不信……” 她近前几步,想要去挽萧雨枫的手,萧雨枫迅速后退几步,仿佛躲瘟神一般躲着她,“你站住!” 萧雨兰只好站在原地,朝她莞尔,“祖母曾说,咱们萧氏一族,一荣俱荣同气连枝,若二娘栖上高枝,同为萧家人的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不过,静慧师太也曾说过,高处不胜寒,二娘还是好自为之吧。” 看萧雨兰此番语气,萧雨枫这才发觉方才她只是在戏耍于她,于是怒意更甚,“我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说罢,她广袖一甩,直接丢下她,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处潇湘竹林中传来一声噗嗤笑声,萧雨兰闻声望去,却见一个年纪七|八岁,身着孔雀绿衣袍的小郎君正立于林中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一丝笑意。 许是他衣袍的颜色又许是他此时形容脏乱,乍一眼看去,他像是只被困在竹林里的杂毛鸡,下一刻便要打鸣了一般。 “喂!你快过来帮帮我!”那小郎君冲着萧雨兰喊道。 萧雨兰不解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待确定那小郎君叫的确实是她,她才近前。 “你一直在这儿?” 小郎君微微扬起下巴,“不然本……郎君在哪儿?” 萧雨兰抿嘴一笑,又近前几步,“那小郎君不怕我吗?我八字可是很重的。” 那小郎君愣了愣,今日他偷偷入太子府,为了躲避那些侍婢奴仆进了竹林子,没想到这林子里石头多得很,他脚踝纤细,竟是一脚踩进了石头缝里,出不来了。 他动了动脚踝,一阵锥心之痛惹得他龇牙咧嘴,他很不耐烦,也不管萧雨兰的八字是轻是重,只道,“快来帮我!” 萧雨兰瞧他这幅样子,心里便有了计较,她后退半步,微微一笑,“拐带公主殿下的罪名,小女可承担不起。” 她话音刚落,被卡在石缝里的那位孔雀绿杂毛鸡更是怔了怔,她今次特地偷了李怀箴的衣裳出门,一路走来谁都没认出来,怎地竟被眼前这区区贵女认出来了? 难不成这贵女是父皇派人来抓她的吗?可这也说不过去啊! “你是谁?”阳柯公主警惕道。 萧雨兰从未见过阳柯公主,但当今皇帝陛下极其宠爱自己的女儿。 别的不说,单单绵忆郡主,皇帝陛下便对她宠溺至极,想要什么给什么,犯了大错也从不重责; 大瑞开国以来,没有一位女将,然长公主想要,皇帝陛下便给了她兵权; 而眼前这位阳柯公主更是被皇帝陛下宠得刁蛮得很,听闻她曾在贵妃的浴汤里放过蝎子,拔过宰辅的胡子,偷吃过异国使者进贡的贡果,还穿过皇帝陛下的龙袍。 皇帝陛下不仅不恼怒,还任由她胡闹,若非淑妃娘娘管教严厉,这位公主殿下怕是要上天。 按照这位眦睚必报的性子,如今她瞧见了这位如此狼狈的样子,事后这位必定会裹挟报复。 所以萧雨兰才多留个心眼,先与之谈好条件,“小女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娘子罢了,比不得公主殿下,倘若小女将公主殿下救了出来,旁人误会小女拐带,小女人微言轻,可就有口难辩了。” 阳柯瞥了她一眼,若是旁人见到她,皆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哄着,而眼前这位小娘子竟在与她谈条件,当真是胆大妄为! 然而她一想起附近无人,眼下只有她能救她,所以她打算忍辱负重,“你救本公主于危难,是有功,谁敢污蔑有功之臣?” 萧雨兰似是被她说动了,近前半步,“殿下肯为小女说话吗?” “那是自然!”阳柯有些不耐烦,“你快些过来救我!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再晚些要是被旁人发现,她一世英名可要毁了! 萧雨兰又问,“殿下当真不介意小女的八字吗?若是殿下一会儿有什么闪失,小女可承担不起啊。” “磨磨蹭蹭做什么!本公主不怪罪便是了!你快来救我!”阳柯几乎冲她大喊。 萧雨兰回头看了一眼萧雨枫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了几息,随即上前打算将阳柯救出来。 只是这石头缝实在长得太巧了,不大不小,刚刚好将阳柯的脚踝卡在里面,不上不下,也不至于挤得慌。是以她们二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阳柯的脚从石缝里拉出来。 两人整了整衣裳,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好在萧雨兰今日穿的衣服料子顺滑,倒是看不出狼狈,阳柯却是浑身褶皱,更像一只杂毛鸡了。 阳柯轻咳几声,仰头看向萧雨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萧雨兰后退半步,缓缓施了一个礼,“公主殿下,这里是太子府后院,若无太子与太子妃首肯,旁人是不能进来的,况且如公主殿下这般年岁却能在太子府后院自由出入的郎君可不多。” “那还有李怀箴啊,你怎会猜到是我!” 萧雨兰浅浅一笑,“四王殿下与公主殿下虽长得一般无二,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似四王殿下那般温陈的性子,是不会有机会卡在石头缝里的。” 阳柯瞪了她一眼,“你是说本公主不够温陈?” “公主殿下既活泼可爱又灵动聪慧,若强行将温陈二字按在公主头上,怕是会让公主不自在吧。” 阳柯冷哼道,“那倒也是!”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阳柯又问。 萧雨兰微微施了一个礼,“小女武安侯府三娘。” 阳柯将手放在下巴处认真思考了片刻,笑道,“方才那个是你家姐妹吧?你们想要进我太子哥哥的府里给他当小夫人?” 萧雨兰连忙否认,“小女还未及笄,哪里敢想那么多,况且公主殿下也不是不知道小女的命格,万一惹出什么事来,小女可真的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阳柯傲娇得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天家的大门也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 突然她指着萧雨兰的身后大声喊道,“三兄,你们怎么来?” 阳柯口中的三兄自然是当今的三王殿下李怀德,太子庶长子百岁宴,三王自是会来参加的,萧雨兰慌忙转过身想要行礼,突然她的腰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把,她重心不稳,直接往一旁倒去。 潇湘竹林出来后便是一片荷花池,此时两人正站在荷花池岸边不远处,萧雨兰心中一紧,因为她倒去的方向真是荷花池。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阳柯,而阳柯却是一脸挑衅又得意的看着她,很显然 ,阳柯是故意的! 三王根本没有出现,这只不过是阳柯公主欺骗她的伎俩罢了!自从将阳柯公主救出来后萧雨兰便一直防着她的报复,谁想竟还是中了她的招数。 萧雨兰暗自咬牙,都怪自己,方才实在是疏忽了! 面前除了一个罪魁阳柯公主,便再无其他人,今次她怕是真的要稳稳掉入荷花池里了。 来不及思考落池之后的情形,她紧闭双眼,只希望自己能尽早落地,既然注定要死,索性就死得痛快一点吧。 第 35 章 过了许久,想象中冰冷池水漫过头顶的感觉并未传来,她只感觉到有什么拉住了她的腰,而且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阳柯,不得无礼!” 直到一位郎君的声音传来,萧雨兰这才缓缓睁眼,然视线接触白光的那一刹那,视野里竟出现了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一时间她浑身僵直,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情绪来面对这张脸,这张脸她曾思慕过半生,永生难忘! 见她睁眼,薛丘才柔声启齿,“萧娘子,你无碍吧?” 乱了频率的心跳在耳朵里打着鼓,惹得她的脑袋上的一条经络一跳一跳的,她甚至无法平心静气。 这里是太子府后院,为何薛丘会在此处? 理顺思路的萧雨兰猛地推开薛丘,还未站稳的她顺势猛地在薛丘的脚上踩了一脚,“失礼了。” 萧雨兰这才看到原来面前又多了一人,三王李怀德此时正拎着阳柯的衣襟,顺势要教训她,她近前行礼,“见过三王殿下。” 李怀德抱歉地冲她微微颔首,转而质问阳柯,“怀箴是不是又被你关在宫里了?” 阳柯吐了吐舌头,又耸了耸肩,“是李怀箴自己想要穿我的衣裳呆在我屋子里的,同我有何干系?三兄,快放我下来,李怀箴的衣裳要被你扯坏了!” 李怀德冷笑一声,“这件衣裳没被我扯之前难道没坏吗?跟我回去!” “三兄,我好容易从宫里逃出来,你就让我再多玩会儿嘛!”阳柯眼角包了一包泪,皱着眉头苦苦哀求着,样子像极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要是旁人做出这样的表情,李怀德倒是会心软几分,然此刻对象是刁蛮公主阳柯,谁都想象不到她如此可怜兮兮的背后藏了多少心思,是以李怀德心一横,直接将她拽了起来,“这回可由不得你了!” 兄妹俩一拉一扯很快便消失在萧雨兰的视线里,直到他俩消失的那一刹那,萧雨兰才顿感不对。 此时此刻,整个后院空地,只剩下她和薛丘两人! 萧雨兰慌忙对薛丘行了个半礼便打算离开,刚迈出半步便被叫住,“萧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小女出来多时了,说再不回去,祖母该担忧了。” 薛丘轻柔一笑,顺势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女眷们应该都在那个方向。” “多谢。” 萧雨兰迅速道了谢便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然又被薛丘叫住。 “太子府七弯八绕,你又……”薛丘本打算说她经常迷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萧娘子又初来乍到,难免会失去方向,不如让薛某送你吧。” 萧雨兰暗自冷哼一声,心道此处是太子府后院,你一个堂堂外男竟摆出对这里如此熟悉的态度,当真是不知廉耻! 却听薛丘又道,“方才与三王殿下粗略逛了一圈,倒是将这府里内外的路记得差不多了。” 萧雨兰暗自咬牙,她竟是忘了薛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是粗略逛了一圈,便将府内的路线记得一清二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别有目的呢! 出来已经大半个时辰了,若不尽快回去,余老夫人恐怕真的要担忧了,于是她只淡淡得谢了他一句,便任由他带着。 见她没反对,薛丘微微一笑,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的都是萧雨兰的模样。 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单独与她呆在一块儿,也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寻了些话题,“萧娘子与易郎君很熟?” 萧雨兰挑眉,与你何干? “易郎君是马六娘的表兄。” 薛丘微微点头,“薛某劝娘子一句,莫要与易郎君走得太近。” 萧雨兰险些翻了个白眼,她与易郎君往来与否又与他有何相干? 薛丘解释:“近日绵忆郡主常去易郎君府上,一去便是一日,临走前郡主满面春风,方才三王殿下透露,说是郡主殿下有意招夫于易郎君。” “郡主的性子满京都的人都知晓,若是萧娘子你与易郎君交往甚密,郡主殿下怕是会不高兴。” 萧雨兰内心一沉,她忽然想起那日马车内易洺让她应允的事。 后来她回去好好想了一番,易洺的各个条件都符合她择夫的范围,倘若相约之事正是她所想之事,她大概率是会愿意应允的。 可听薛丘这般一说,她又有些犹豫了,绵忆郡主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这一生罢了。 “据我所知。易郎君与绵忆郡主并无交集,郡主为何会去易府寻易郎君?” 薛丘道,“萧娘子可还记得那日在一品斋抓住的那个男侍?易郎君刚正不阿,将那男侍定了罪。” 萧雨兰险些忘了,那是绵忆郡主的男侍,只是没想到那男侍在绵忆郡主心中竟这般有份量,竟叫她三番两次去寻易郎君。 满京都都知绵忆郡主的脾性,然那男侍并没有放出来,看来易洺未改初衷。 萧雨兰未曾在官场走过,但也耳濡目染,像易洺这般处事的,往好了说便是刚正不阿宁折不弯,但往坏了说便是不通人情世故,她看过太多如易洺这般坚持初心的官一直止步不前,最终抑郁而终。 然这些也不可泯灭他是个好官的事实。 萧雨兰噗嗤一声笑了,“不愧是易郎君!” 萧雨兰的笑容中透出了几分欣赏,这叫薛丘眸子一沉,易洺不过是块刚直执拗的木头罢了,又有什么值得她欣赏的? 薛丘不动声色,微微点头,“易郎君确实是个人才!” “三娘!” 不远处,萧雨珍神色慌张得跑了过来,许是她路上跑得急,衣裙的边角上竟有些脏了。 “三娘,老夫人叫我来瞧瞧你。”萧雨珍跑至萧雨兰面前,还有些喘息。 萧雨兰拍拍她的手背,以示镇定,“我这就回去了。” 整个武安侯府,只有萧雨珍的身形与萧雨兰相似,方才萧雨珍从远处跑来,薛丘险些以为是萧雨兰,好在本尊就在身侧。 上回永昌伯爵侯府的花食宴上,他也险些认错,然他细细想了想,这姊妹两个其实还有极大区别的,萧雨兰比萧雨珍更加沉稳一些。 “见过薛郎君。”萧雨珍羞怯怯得同他行礼。 薛丘回之以礼,“此处离戏廊不远,薛某不便相送,两位娘子慢走。” 说罢他便往前院而去,萧雨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想想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年,两人大约也就方才这么一段正经时间有过这般正经的对话。 这感觉实在是陌生的很。 “六娘,你这是怎么了?” 从方才至今,萧雨珍的神色一直不稳定,脸色更是苍白得仿若一张白纸,初初萧雨兰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自己久久未回去而感到慌张,如今看来,显然不是那般简单。 萧雨珍后退半步,将微微颤抖的手小心藏在袖中,“没什么,方才险些迷路,还……还摔了一跤,衣裙被弄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侍婢们都被拦在了外头,眼下她们就算有备用衣物,也不知该如何换,只能硬着头皮先回戏廊。 萧雨兰道,“一会儿你藏着些,今次宴会上人多,大抵是不会那么轻易注意到你的。” 将萧雨珍衣裙上的脏污藏了藏,两人便回到了戏廊,台上的戏早已演了好几出,萧雨枫也已经坐在了坐席上。 她瞧萧雨兰姗姗来迟,不免显露出一丝鄙视之意,萧雨兰只回以微笑,扭身从容得在余老夫人的身侧坐了下来。 想来今日余老夫人占了好些风光,就连看戏都看得十分愉快,高兴之余,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萧雨兰,却见她心事重重,又想到方才萧雨枫回来时的那副样子,心中有了些许的计较。 宴会持续到酉时三刻便结束了,各个世家子弟纷纷离席,萧雨兰也遵了方才的允诺,好好得将萧雨珍护在一侧,只没想到她还没走出多远,却被一位侍婢拦了下来。 那侍婢道,“萧三娘子请留步,太子妃殿下传下话来,说是还有几句话要吩咐,还请萧三娘子留一留。” 余老夫人微微颔首,“既然太子妃殿下相邀,你便去罢,我们在马车里歇一歇。” 侍婢却道,“太子妃殿下吩咐了,不敢劳烦老夫人,届时太子府会亲自驱车送萧三娘子回武安侯府。” 既然这般说了,余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吩咐萧雨兰莫要忘了礼数之后,便带着萧雨珍离开了。 侍婢带着萧雨兰又进了后院,此时天色已晚,整个太子府内到处都燃了灯烛,温黄的灯光之下,使得整个后院视野开阔得很。 只是纵使萧雨兰惯于迷路,也觉着这方向与方才有些不同。 她正要询问,却见面前出现了一座水榭,水榭檐角之上皆挂着灯烛,湖面微风扫过,惹得烛火微微摇曳,倘若那风劲儿再大些,定能将那些烛火熄灭。 周围空空荡荡,空气中还隐约有一丝淡淡的香粉味儿,这氛围有些不对劲。 侍婢将她引进水榭,“请萧三娘子在此等候片刻,太子妃殿下一会儿便到。” 萧雨兰追问,“也不知太子妃殿下此刻在何处?” “殿下如今在客房与女眷叙话,很快便过来了,萧三娘子还是安心在此处等着吧。”说着她转身便离去了。 第 36 章 侍婢走后,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更甚至落针可闻,空气中那个淡淡的香味缓缓侵蚀她的脑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突然,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切究竟哪里不对劲。 太子府里的侍婢奴仆皆是以娘娘称呼太子妃殿下,而方才那个侍婢,分明称呼为殿下! 她虽不太擅长记路辨别方向,但不代表她识不得太子妃殿下白日里召见她时的客殿在何方向,此处水榭幽静,但分明与外院很近,而外院则是太子招待男宾的地方。 有人要害她! 萧雨兰猛地直起身,她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她起身后才发现,她竟是一丝力气都没了,定是空气中的那些诡异的香味惹的祸! 终究还是失算了! 细密的冷汗从额头上缓缓落下,伴随着火热,让她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她好不容易扶住一面墙,却发现此刻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灰蒙蒙的世界里,只剩下几抹暖黄色的光影,可除了这些,她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人可来了?” “放心吧!早就来了!这萧家娘子的姿色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出众,若是能一亲芳泽,叫我做什么都行!” “瞧你这猴急样儿!再过一会儿,等那萧家娘子浑身都酥软成一滩春水,咱们再一个一个上。” 一阵淫|笑四起,惹得几人跟着哈哈大笑。 萧雨兰拧紧眉头,她的视线虽模糊不清,但还是有耳力的,听他们的对话,来者至少有三人。 果然是有人要害她!难道是太子妃? 来不及细想,杂乱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咬紧牙关,手拼命地去摘发髻上的簪子,若是今日当真躲不过,她即便活下来,她也无法在萧家立足,所以今日若是杀不死他们,她便只能杀死自己! 脚步声并着嬉笑声临近,萧雨兰想要奋力逃跑,谁想有人踩住了她的衣裙,嬉笑声更大了。 “萧三娘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是啊,衣裙都弄脏了,不如让郎君们帮你洗洗吧。” 另有人道,“萧三娘,你莫要气恼,莫不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也不必在此地,不如乖乖顺从了,也少了些罪受。”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她的脑袋,她果然猜得不错,可在太子府内院公然欺|辱武安侯府嫡女,这太子妃也太过于胆大妄为了些! 萧雨兰紧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此刻她浑身无力,就连最基本的痛觉都丧失了,下一刻,浓重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竟是将舌头咬破了。 她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衣裳,又有人靠近,捏住了她的手腕,有一股温热又带着酒气的热流涌向她的鼻尖,只叫她想吐。 突然她手里的簪子一下被人抽走,她竟丝毫没有力气去抢,却听又有人嬉笑道,“哟,手里还有个簪子!” 众人在笑,可没有一人罢手。 一股冷风吹想她的脑门,萧雨兰浑然清醒了几分,她暗自咬牙,改变了方才的想法,她不能死!她要牢牢记住他们的声音,就算死,她也要拉着这些人并着背后的罪魁祸首一同陪葬! 怒意层层将她包裹住,她简直快要疯了! 而此时,突然传来东西砰砰落地的声音,扯她衣裳的手突然不见了,拉着她手腕锢着她脚腕的手也突然被抽走了,又听几声惨叫后,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 萧雨兰还未曾来得及整理思绪,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她想要推开,却半丝力气都没有。 “莫动。” 这声音叫她浑身一震,她更是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薛丘。 自重生以来,萧雨兰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薛丘,最不想与之有交集的也是薛丘,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却莫名觉得很安心。 来不及哭泣,她顿感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呼吹着,好半晌她才落了地,周围的环境和声音彻底变了。 “纳兰,你快来看看她。” 薛丘抱着萧雨兰径自走进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惹得里头正躲在屏风后头沐浴的纳兰宵慌忙将挂在一旁的衣物扯了下来挡住自己。 “是想让我亲自进去逮你吗?” 薛丘的声音再次传来,纳兰宵虎躯一震,头皮发麻,“我说薛大郎君!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坊门都快关了,你大半夜的瞎跑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他最了解薛丘的脾气了,一旦低沉着声音说话,必定是气炸了。他虽是医者,但他还想多活几年的。 只是方才的衣服都被他弄湿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来。 “呀!你你你!你怎么!”刚走出屏风半步,纳兰宵猛地又退了回去,“你怎么带了个小娘子回来!你你你你!你不知道我从不给小娘子看诊吗?” “我知道!”薛丘冷着脸扯了一旁干燥的衣物往他丢去,“你可以不把她当小娘子,快些!” 纳兰宵拿着他给的衣物,一脸愁容,“这是我换下来的衣物!给我拿件干净的!” “不然把我身上的衣服脱给你?” “不必!不必不必!”纳兰宵连忙拒绝,“我这样穿挺好,你快些走吧,这小娘子没大碍。” “怎么说?” 纳兰宵躲在屏风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娘子是不是浑身无力?” “是。” “她大抵是中了苏媚散,若是没有解药,睡一日便好了。” 薛丘瞪了他一眼,“解药!” 纳兰宵耸了耸肩,“我怎么会有解药。” “你想让我自己找?” “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不劳烦薛郎君了。” 纳兰宵慌忙止住他,若是叫他自己找,可不得将他的屋子翻得乱七八糟脏污不堪?那他不得要花好几日的时间收拾吗? 他将身上的案件单薄的衣袍裹好,随后如躲避猛兽一般踮着脚尖绕过那两人,慢慢走到床榻一侧,从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一个小瓷瓶。 “吃一颗……” 还未说完,手中的小瓷瓶便被薛丘夺去给萧雨兰服下,他正要骂出口,却被薛丘堵住,“苏媚散是你制的?” 纳兰宵猛地闭上了嘴,往后退了几步,确定自己安全之后,才咧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闲……闲来无事,随便玩玩赚点小钱罢了……” 薛丘冷哼一声,“你,很好!” 说完他便抱着怀里的软玉温香再一次往太子府而去。 太子府这一夜灯火通明,据知情的奴仆说是遭了贼,好在萧雨兰在太子妃处,且有护卫重重把守,这才安然无恙。 今日还有几个郎君为了守护太子府丢了性命,太子殿下更是亲自将尸体送回郎君府上,并对其家人进行抚恤慰问。 然只有萧雨兰等几个知情之人知晓,那些人到底是死于谁手。 为了给萧雨兰压惊,太子妃决定亲自送她回武安侯府,一路上她一直在观察太子妃的神情,却见她某种满是怒意,口口声声中透着不知情。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太子府里闹事,三娘子你大可放心,本宫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 萧雨兰冷着脸低着头,只微微点头,“多谢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当她是吓着了,便只是同她安慰几句,再也没说话。 太子府中糟贼人一事很快便传回了武安侯府,余老夫人听闻此事也是心中一惊,天子脚下储君府上竟会发生这等事,实在叫人心惊胆战,但看到萧雨兰被太子妃安安稳稳地送了回来,她才将心放了回去。 萧雨兰下了马车便直接回了凝香院,红枣和银耳慌忙想法子给她压惊,羽香更是给她请来了医者,直到医者说无大碍之后,她们才放心。 众人走后,萧雨兰这才缓了一口气,卧室里只留下了她与两个侍婢,她找来佟栖,神情肃穆,“凭你的功夫,若是叫你潜入太子府,你有几成把握?” 佟栖思索了一会儿,“八成。” “若是防守严密呢?”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五成。” 萧雨兰紧咬下唇,今次事件明显是有人要害她,若是要寻找端倪的话,此时此刻便是最佳机会,可若佟栖只有这点把握,自爆的可能性会更大。 红枣懂萧雨兰的意思,今日她与银耳一直在太子府下人房内等候,直至夜深才接到自家娘子,当时的凶险她们也是感同身受,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好在自家娘子机灵,才没让那些奸人得逞。 大抵那些奸人也不会想到她们会返回查探,纰漏不一定会露出来。 “若是佟师傅呢?”红枣突然发声,佟师傅那神出鬼没的本领她们是见识过的,若是佟栖去寻佟师傅帮忙,是不是便可以探出些消息呢? 萧雨兰颔首,她其实正有此意,可她还未开口,卧室里便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饶是有佟栖这样一个高手在,也丝毫没察觉出来。 第 37 章 “谁?” 几息时间,佟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慌忙起势往那人面门袭击。 黑暗中,那人似是早就料到佟栖有此一招,招招都被其巧妙化解,甚至还将佟栖困住,不过几招,佟栖便被那人牢牢制住了。 “才几个月不见,你的功夫倒是半点长进也没有!”佟秋一把将他摔在了地上,却听砰地一声巨响,惹得众人蹙了蹙眉。 方才他们二人虽在背光之中缠斗,但萧雨兰却看得一清二楚,佟秋脚底仿佛生风了一般,佟栖的那一手硬功夫在她面前根本使不上劲。 可在佟秋眼里却不尽然,她瞥了一眼佟栖,随即在萧雨兰面前跪下,“三娘,佟栖失职,如此无用之人,便不要叫他留了吧。” 没想到佟秋竟是来教训佟栖的,萧雨兰慌忙解释,“是我叫他在院子里守着的,太子府那种地方,他实在不好进的。” 佟秋却道,“娘子莫要给他求情,他既然是您的贴身护卫,必定要好好护着娘子安危才是,如今他竟是叫娘子陷入这般险境,实在不能留了。” 一旁的银耳也急了,“佟师傅,您这话说的可不地道!咱们娘子如今是佟秋的主子,做奴仆的哪能不听主子的道理?” 佟秋本还想再辩,却被萧雨兰止住,“既然你来了,不如趁此机会帮我去查查此事。” 却见佟秋从怀中拿出一张交叠的纸,“这是属下查到的。” 萧雨兰讶异,她在太子府遇到贼人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佟秋在东市那边,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消息? 她接过消息,粗略看了一遍,未免她看不懂,佟秋便在一旁同她解释,“那几个郎君在京都算是比较有名的二皮货混子,家中长辈在朝中都有官职,且都是太子门下,不过那都是些虚职。” “听太子府上的奴仆说,他们今日在前院与人斗诗输了,吃了许多酒,竟不知他们竟会去后院。” 萧雨兰凝眉,“我听他们口口声声说,今日之事只因我得罪了人。” “胡说!”银耳气恼道,“娘子自从下山以来,一直和和气气的,哪里会得罪什么人!若真的要得罪,那定是玉莹院的!” 红枣虽然不想反驳,但一想起之前遇到的事,便道,“莫要忘了那位秦夫人,还有那位赖郎君,听闻他与太子府也有关的。” “那日咱们娘子戴了幂篱,又有谁能认出来?而且赖郎君也是易郎君出的面,关咱们娘子何……事?”银耳越说越没有底气,“莫不是真的是他们吧?那他们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竟敢在太子府……” “此事还待商榷。” 对于她得罪了谁,如今萧雨兰还真是没了头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必定是给有权有势之人,秦夫人一家已经倒了,就算他们此刻还在京都也必掀不起浪。 所以目前最可疑的还是太子妃。 “佟秋,近日你可否帮我去盯着太子妃?” 佟秋顿了顿,“娘子怀疑太子妃?” 萧雨兰耸了耸肩,“今日太子妃想叫我与二娘一同入太子府侍候太子殿下,我没答应。” “什么?”银耳惊得瞪大了双眼,“太子殿下府中已经有那么多侍妾小夫人了,怎么还……” 为了防止她口出不逊,红枣直接打断她,“咱们娘子还未及笄,太子妃殿下怎么这般着急……” “怕是出了让她着急的事吧。”萧雨兰若有所指,然脸色却阴沉了好些,“好了,我乏了,你们也快些休息吧,若是有什么消息,明日速来报我。” “喏。” 两个侍婢并着两个护卫相继离开,如今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她躺在床榻上,想着今日之事,闭目浅眠。 前世里,她及笄后的第一年便嫁给了薛丘,那些大事都是她嫁给薛丘后发生的,可就在方才,她忽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既然今生里她是一个变数,那会否有些事会跟着她这个变数而有所变化? 她从没想过太子妃殿下会邀她入太子府,可她如今待字闺中,又是武安侯嫡女,的确会招惹好些她不喜之人。 她身为武安侯嫡女,有些事只要她想做自然能做,但唯独婚姻大事她做不了主,萧雨兰头一回感到无比无力。 翌日,她早早起身去了鞠丽堂,余老夫人早就安座堂上,似是在等着她。 萧雨兰行过礼后便径自在余老夫人侧首坐了下来,她面色凝重,将昨日在太子府中发生的事全都说了。 当然她自然隐去了苏媚散和薛丘。 余老夫人听罢,气得拍案,“当真是无法无天!” “你是说,太子妃也看上了二娘?” 萧雨兰点点头,“是。” 余老夫人冷哼一声,二房那个一直奇货可居,没想到如今还真叫她等到了一个攀高枝的机会,只可惜,这节高枝未必是她们能攀得起的! “你想去吗?”余老夫人目光凛冽,似是要洞察她的一切。 萧雨兰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太子府中已经有那么多小夫人了,多孩儿一个不多,少孩儿一个也不少,孩儿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余老夫人面无喜怒,质问道,“当真?” “当真。”萧雨兰道,“远的不说,孩儿是武安侯嫡女,与其给高门当妾不如给平门做正妻。” 余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倒是看得透彻。” “祖母觉着孩儿该去哪里呢?”萧雨兰话音刚落,心却砰砰直跳,这些日子她虽与余老夫人亲近了些,但依旧不能完全明白余老夫人对她的想法。 若是余老夫人同意她去太子府,那她就算再不同意也没法子。 此时,杨嬷嬷走了进来,“老夫人,易郎君又差人送了些东西来。” 两人神情皆一顿,余老夫人率先道,“你要是不想要,我差人将东西送回去?” “老夫人,易郎君还给您送了些东西。” “哦?”这一点余老夫人倒是没想到。 有侍婢端了好几个锦盒上来,杨嬷嬷又道,“这易郎君倒是有心,给老夫人送了东海国的大东珠和一柄和田如意。” 余老夫人瞥了一眼锦盒里的两样东西,这和田如意也就罢了,武安侯府少说都有三四个,东珠在上流子弟中也不算金贵,但如拇指头大小的大东珠却是罕见的。 余老夫人微微颔首,又瞥了一眼萧雨兰,“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又不是二房那位,她若想要攀高枝去便是了,姓萧的若是有一个沾上皇家,那也是萧家的脸面。” “但切记,你虽姓萧,但也是武安侯嫡女,万事要以武安侯府为先,若是没了武安侯府,你再如何风光,也不过是一时。” 萧雨兰被她的话惊着了,从前她只觉得老夫人只想要与二房老夫人争个高下,没想到在大局面前,她竟是如此清醒。 萧雨兰再次同她行了个大礼,“多谢祖母教诲。” 余老夫人颔首,“你昨儿也惊着了,这几日好好在府里歇着吧,眼下也快要过年了,年后陪我去趟慈恩寺。” “喏。” 慈恩寺是大瑞香火最旺盛的寺院,也是一座皇家寺院,寺院后头有一颗梧桐树,相传有凤来仪,是大瑞的祥瑞。 氏族大家们过年之后都会去寺院祈福,往年余老夫人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萧雨兰没想到新年她会带上她。 她在鞠丽堂这些时辰,凝香院倒是热闹非凡,郑氏带了萧甚与萧雨珍过来了,银耳见萧甚自从读书之后变得文邹邹的便想着要戏耍一番。 是以萧雨兰刚进院子便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 “三姐姐安好。”萧甚见她回来,便上前问安,倒还真有一种学究之范。 萧雨兰也给郑氏见礼,“小夫人怎么来了?” 郑氏道,“听六娘说,你在太子府百日宴上受了惊吓,我特地来看看。” 萧甚也探出脑袋:“三姐姐,医者说受了惊吓的人要喝压惊茶,银耳可有给你喝呀?” 银耳险些被气吐血,好在萧雨兰说都喝了才了事。 几人在廊下跽坐下,萧雨珍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萧雨兰冲她笑笑,“六娘可也被吓着了?” “不……不曾。”萧雨珍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没想到太子府竟会进贼人。” 萧雨兰莞尔:“可不是么,太子府戒备森严,一般贼人哪里能进得去。” 郑氏忽而恍然,她微微倾身低沉着声音道,“三娘的意思,可是那伙贼人里应外合?” 萧雨兰只轻轻抿了口清茶,笑而不语。 郑氏更是陷入沉思,“这是为何呢?” 萧雨兰冲着红枣招了招手,红枣会意,转身从房里拿了一套衣裳过来。 萧雨兰道,“今冬祖母给了我一套棉料,料有些多,我便多做了一套衣裳,昨儿在太子府害得六娘弄脏了衣裙,这件便赠予六娘吧。” 萧雨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郑氏,见郑氏不反对,她才小心翼翼地收好。 郑氏又道,“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三娘。” “何事?” “玉莹院那位最近胎象大动,像是有早产迹象,医者稳婆都已经在院中候着了。” 萧雨兰微微挑眉,“这可是大事啊!” 第 38 章 郑氏走后,银耳几乎欢喜得跳了起来,用她的话说,这是慕容氏的报应,可萧雨兰却不这么认为。 慕容氏一直被关在玉莹院养胎,饮食起居也都是专人看护的,就连医者与稳婆都被特许在院子里住着,若是有什么事,随时都能看护。 如此这般细心照料,她的胎竟还这般,倒还真叫人意外。 屋子里摆了好些玩意儿,听银耳说都是易郎君、马六娘和吴四娘差人送来的,都是些时兴玩意儿,旁的倒是没什么,独独吴四娘送来的弹弓叫人哭笑不得。 昨日太子府的宴会她们按理说也是有参加的,只是当时人实在太多了,她们实在没碰上面,再者,她一进后院便被太子妃叫走了,回来后又要帮六娘遮掩脏污的衣裙,实在也没机会与她们叙话。 与两个侍婢谈笑着,佟秋回来了,她带来了太子府的消息,今日太子府戒备森严,太子妃更是被气得一病不起,整个太子府都在紧锣密鼓得寻找所为贼人背后的元凶,声势极为浩大。 萧雨兰只微微点头,倘若此事是她所为,她也会选择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这样谁都不得罪。 佟秋又道,“不过我倒是查到一处十分可疑之事。” “何事?” “昨夜太子府有一个侍婢与一个奴仆失踪,据所查,失踪的两人并非太子府的。” 萧雨兰想起昨夜给她引路的那个侍婢,果如她所料,只不知那侍婢到底听命于谁! 不管如何,此事应该没那么快了结,她有预感,此事背后的水怕是有些深。 这几日萧雨兰呆在凝香院,兰馨斋修复完毕后也开始营业了,她白日里想着挣钱的法子,晚上捧着账本算着账目,倒是过得十分充实。 自从上回秦夫人闹过之后,兰馨斋如今也没人敢上门闹事,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不过半月便已经挣了翻倍的数目,如此成就感竟是叫她想要在西市再开一家兰馨斋。 只是一家兰馨斋便已经叫梁氏忙得焦头烂额了,若是再多几家,怕是梁氏会忙不过来,这实在叫人有些忧心。 这日夜里,她正算好账目打算休息,府内突然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不一会儿有消息传来,说慕容氏生了,是个小郎君。 “只是奇怪的很。”银耳道,“我听去玉莹院侍候稳婆的阿翡说,那孩子生下来竟不会哭,过了好半晌之后才有了点动静,娘子,你说这孩子会不会……” “收声,这种事莫要随意议论!”红枣敲了敲她的脑袋。 “四娘呢?” 若是在平日里,慕容氏生产,头一个活蹦乱跳的定然是四娘萧雨薇,只是自从太子府百日宴之后,萧雨兰便再也没在府里见过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银耳挠了挠头,尽力回想着:“婢子只是听闻,四娘近日勤于练琴……” 今日羽香守夜,她听屋内几人议论,忍不住加入,“娘子,婢子前些日子不小心看到四娘被夫人关起来闭门思过了。” 银耳对此事很上心,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羽香摇摇头,“大抵是因为犯了错吧,婢子无意中瞧见夫人身边的嬷嬷将四娘关在屋子里,还上了锁。” 怪不得近日没再见到萧雨薇,只是她为何会被慕容氏关起来呢? 一夜喧闹,武安侯府喜得嫡子的消息一下传遍了整个京都,上门送礼的更是络绎不绝,恰逢快要新年,府上一时之间忙了起来。 众人的焦点都在玉莹院,便无人在意她小小的凝香院,是以她轻松地躲过了府中的眼线,偷偷溜了出去。 兰馨斎这几个月的收入如此优秀,她作为东家自然是要亲临赐赏的,只是她没想到,大抵是因为过年的原因,西市街上竟也如此热闹。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坐了一辆极其不起眼的小马车走了暗巷小道,只是小道不比大道近,大约要花上比大道多半个时辰的时间,不过这时间也足够了。 马车在暗巷里毫无阻碍地行驶着,萧雨兰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那天夜里来救她的薛丘。 那日她浑身无力,双目模糊,但她的耳力和脑子尚算清醒,薛丘竟在太子府的后院里杀了氏族子弟,还将她堂而皇之地带出太子府,又悄无声息地将她带回去。 更奇怪的事,太子竟直接公然称府内进了贼人,此事的背后到底又藏着什么阴谋?亦或是薛丘又在耍什么花招? 正思考着,马车戛然而止,红枣探头问了问,回来报,“娘子,有个孩子躺在咱们马车前头,似是受了很重的伤。” “孩子?”萧雨兰想起那日吴四娘在东市救下的那个卖花女,难道又有人当众欺负幼童不成? 她掀开车门瞧了一眼,果然一个孩子躺在路中央奄奄一息,脸上手上一块好的肌肤都没有,大冷的天,那孩子竟是一身单薄,唇冻得雪白。 只是萧雨兰越瞧他越觉得眼熟。 “娘子,他不正是西市木偶戏班子里的那个孩子吗?” 被红枣这么一提醒,萧雨兰猛地想了起来,这孩子虽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依旧掩盖不了他身为胡人的血统,只是他为何会躺在这里? 而此时,暗巷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萧雨兰还没来得及将孩子扶起来,那些人便到了。 本以为他们是街上随意混着的二皮,没想到这些人萧雨兰也有过一面之缘,当日在西市勾栏看木偶戏时,那些人正在场上收着赏钱。 领头的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近前道:“小娘子,这小子偷了我们班主的钱财,我们要将他带回去!” 萧雨兰看了看地上瘦弱的孩子,又看了看眼前几个彪形大汉,冷笑一声,“这小子偷了你们班主多少钱财?” 那男子一听眉眼几乎飞起,“小娘子是想要帮他还吗?” 说话间,那孩子缓缓睁开眼,那双如瀚海般湛蓝的眼眸映下了萧雨兰的身影,红枣见他醒了,便要将他扶起来,奈何他伤的太重,连坐起来都废了很大的力气。 孩子咬着牙道,“小娘子,我没有偷班主的财物!他们冤枉我!” “小子!班主供你吃供你喝,你竟偷了班主的财物私逃,着实不地道啊!”那壮硕男子又近前几步,“快跟我们回去,莫不然就别怪某打断你的腿!” “我根本……我根本没有偷班主的财物!”孩子咬着牙双目瞪着来人,“是班主!他要将我卖给一位郎君!” 大瑞风气开放,像清风明月阁这般的南风馆都能明目张胆地开在市井之间,郎君喜欢郎君这种事在大流之中也算是隐晦的常事。 只是眼前这孩子大约连十岁多不到,那位郎君却要问班主买下他,实在不在伦理之内,红枣更是惊得浑身一颤。 萧雨兰淡淡得立在那里,暗巷有微风迎面而来,微微掀起她幂篱一角,她只浅声问,“小子,既然你们班主要将你卖了,你可愿跟着我?” “小娘子,你可莫要让我们为难啊!”那壮硕男子又想要近前,“那郎君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萧雨兰直接略过那人,只问向那孩子, “你只说愿不愿意。” 那孩子向那些男人瞥了一眼,斩钉截铁道,“只要能离开那里,奴去哪里都愿意!” 萧雨兰险些被他的坚定惹得拍手叫好,“红枣,给钱。” 红枣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却被萧雨兰止住,“十两!” 红枣诧异,一个普通奴仆顶多二两银,就算是样貌好牙口好的暹罗婢和昆仑奴也是五两银,这小子有胡人血统,她方才已经按照昆仑奴的价格算了,没想到自家娘子竟还要加价。 萧雨兰道,“都是出来做生意,各位也不容易,五两银是小女买下这孩子的价格,另外五两请各位喝酒,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但倘若众位不识抬举,那小女也只好携众位去京兆府走一趟了,当街欺|辱拐卖妇孺的罪名,众位以为如何?”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那男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总之,今日这小子我们定要带回去!若是谁敢拦着,那就莫要怪我们不客气!” 红枣豁然挡在萧雨兰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贼人竟如此无礼!当真不怕吃官司吗!” 那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人我们都杀过,官司又有何妨?快将那小子交出来!” 说着,那男人正要上前抢人,然下一刻一个黑影闪过,不过是一瞬间,却听砰砰几声,那几个大汉接连摔倒在地上,情况十分凄惨。 佟栖一个闪身护在萧雨兰和红枣面前,死死瞪着地上的那几个大汉,似是要将他们瞪出个窟窿一般。 见救兵前来,红枣底气十足,“可还有不服的?” 那几人狼狈得站了起来,萧雨兰一直在一旁看着,方才佟栖虽很快击败了他们,但按照他们的身形步伐来看,大约是有功夫在身的,佟栖不过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若真的要认真打起来,声势怕是会闹大。 好在那几人倒也识相,只留下一句让他们等着,便要灰溜溜逃走。 只是才走到暗巷口子上,便又突然停了下来。 “听闻几位有人命案子在手?薛某还真是有些好奇呢。” 第 39 章 那几人听闻,吓得慌忙后退几步,那领头的更是险些摔到在地上。 “阁下是哪家郎君?” 薛丘背着手,带着一股逼迫着人的气势,“在下姓薛,几位可要指教?” 壮汉听罢慌忙跪地求饶,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气势竟是一下没了。 他们好歹纠缠了半晌,薛丘才放过他们,只不过临走前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的噩耗,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暗巷中只剩下几人,薛丘正要近前却被佟栖拦住,萧雨兰示意他住手,正好她有一些事想要当面与他说清楚。 她让红枣将孩子放到车上,然后走到薛丘面前,“薛郎君,这么巧?” 薛丘却回道,“不巧,在下路过武安侯府,正遇见萧娘子乔装出门,想着萧娘子独自一人,出门不便,顺便护送一程。” 说得如此坦荡,这厮是要以此威胁她吗? 她暗咬银牙,“那小女岂不是还要多谢薛郎君的救命之恩?” 薛丘却莞尔一笑,“这倒是不必,不过想来萧娘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若是萧娘子一定要报恩,那薛某也定却之不恭。” 无耻! 萧雨兰暗自顺了气,问:“当日太子府遇险,救我的可是你?” 薛丘只点点头,“萧娘子这是要同薛某算救命恩情吗?” 萧雨兰猛地顿住脚,就要转身往马车里钻,她实在不想与他谈下去了。 谁想却被薛丘拦住,“萧娘子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 萧雨兰沉默了一会儿, “薛郎君若愿意讲,说便是,若不愿意,小女自会自查。” 薛丘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浅笑,就连那双狡黠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喜悦,不知怎的,了解她越多竟越是觉得她很是有趣。 “能在太子府做出此等事的,身份地位自是不低,但此事也确实与太子府无关。” 萧雨兰一直以为是太子妃所为,没想到薛丘会给她这么一个答案。 “那会是谁?” “萧娘子如此聪慧,何不再思考一番?” 萧雨兰沉了沉心思,与太子府无关,却能在太子府肆意妄为,那其身份地位需能与太子比肩才行,思及此,她突然想起一人。 她低着头,薛丘透过幂篱,看着她那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灵动的翘鼻在微蹙的眉头之下,显得格外的可爱,竟叫他心头一动。 今日她穿的只是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衫,但她周身散发着嫡女的气度,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她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如此掩耳盗铃的模样,倒是叫他不由得想要逗一逗。 然一想起她那浑身长满倒刺的模样,他便放弃了,若是寻常娘子,他如此几次三番施救,对方就算无丝毫以身相许之意,态度也会婉转一些。 可她倒好,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她竟似防贼般防着他,难道他做错了什么不成?亦或者,是因为易洺? 脸上的微笑突然顿住了,心也随之一颤,一丝苦涩涌进心头,叫他很不爽,这几日他没日没夜得帮她找寻真凶,又帮她善后,换来的却是她这般态度,实在叫他恼火。 他双手向背,准备离开,“薛某还有一句话想奉劝萧娘子,莫要与易郎君走得太近。” 萧雨兰站在原地,视线从他离去的背影收回,莫要与易郎君走得太近?难道要与他这头豺狼走得近吗? 她可是深深记得薛丘那日的那一句,莫要将她当小娘子看的,兴许在他眼中,她只是武安侯嫡女,是个能利用的棋子罢了! 重新钻进马车里,那孩子已经被红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许是伤得太重,他如今竟是昏迷不醒,于是萧雨兰打算先去医馆,给这孩子医治。 好在这孩子筋骨还算可以,伤的虽然很重,倒也能挺过来,只是那医者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大抵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雨兰道:“医师有话不妨直说。” 那医者捋了捋他那花白的胡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孩子,“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这等病症,这孩子虽看上去似孩童,却有一身成人脉象,实在是神奇。” 主仆两人对此事也不精通,面面相觑,只觉得神奇,红枣想着佟栖也算是个江湖人,这种疑难杂症兴许他知道。 她正想问问,却不知他近日仿佛是个泥鳅,才出面半晌又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实在寻不着踪迹。 最终两人也只当这孩子自小生活在西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病了无人照看,久而久之才会有此病症。 确认这病症对这孩子无碍之后,两人便将他带上马车,往立汇街而去。 马车缓缓行驶着,红枣看了看昏迷着的孩子,又看了看萧雨兰,心里有了些许的计较。 自家娘子心善,当街救了个孩子,这自然是好事,可救下孩子后又如何处置? 若是将他带回侯府,那自家娘子私自出府一事便会暴露,若是将这孩子放在兰馨斎,西市人员复杂,放在那些大汉口口声声有人命案子在身,若他们寻上们来,那兰馨斎岂不是又要再整顿一次? 所以,将这孩子放哪儿,确实是一个难题。 马车很快便到了兰馨斋,梁氏早就候在门口,今日兰馨斋歇业,斋内也只有梁氏与几个伙计,萧雨兰命人将那孩子抬了进去,便与梁氏商议该如何赐赏。 伙计们一听东家亲自来赐赏,更是干劲儿十足,连连与东家道谢,今日歇业,萧雨兰也特地嘱咐他们可随时归家,这更叫他们一个个欢喜非常。 赏了伙计之后,萧雨兰便单独留下梁氏叙话,她将想再开一家兰馨斎的事同她说了,梁氏虽满口赞成,只是却为招人感到烦忧。 须知开好一家店铺,掌柜极为重要,伙计易找掌柜可就难寻了,她自知自己能力不够,管理一家铺子已然有些力不从心,若是再管其他铺子,她怕是会误了事。 萧雨兰也知她的顾虑,只说先将铺子选好,人员之事慢慢来便是。 吩咐完要事之后,她便打道回府了,这一来一回花费了她好长时间,好在如今府内忙碌,也无人在意她。 只是刚至府中,菲香便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慕容氏来人了。 萧雨兰感到诧异,慕容氏虽说是贵族,但如今早就没落了,自从慕容馨儿死后,慕容氏族更是与武安侯府少有来往,就算慕容湘儿与慕容氏有血亲,自那以后也没见慕容氏有人上门。 他们在这个时候上门,也倒是挺叫人奇怪的。 银耳却连连否认,“他们哪里是慕容氏的?只是打着慕容氏的招牌来咱们府上蹭吃蹭喝罢了。” 银耳这么一说,倒是挑起了萧雨兰的兴趣,“怎么说?” 银耳悄声道,“婢子去打听过了,上门的那些人不过是慕容夫人舅父家中人,那位舅父因娶了位慕容氏旁支的旁支的一位小娘子,早年在慕容氏族的庇护之下当了几年的小吏,后来因为贪|污而被撤了职。” “话虽如此,但他们却一直打着慕容氏的旗号招摇撞骗,过了新年便要科举了,他们有个儿子要参考,便上京投奔来了。” 萧雨兰对这家人倒是有所耳闻,却不知银耳竟也能打探得一清二楚,“你倒是好本事啊?上哪儿探来的?” 银耳撇了撇嘴,“娘子忘了婢子的本事了么?再者,咱们院儿里不是还有佟栖的嘛……” 看这小妮子羞涩模样,萧雨兰不由起了调|笑之心,“哦,原来是佟栖啊!怪不得最近连我都使唤不动了,看来人家早就易主了。” “娘子,佟栖对娘子可是忠心不二的,您可莫要因为婢子与他主仆离心啊!” 银耳有些慌了,“婢子也不过是偶尔多给了他几碗饭食,他才尽心的,可若非娘子恩赏,哪有他的饭食啊,娘子你要明察秋毫啊!” 萧雨兰突然笑了,连带着她身侧的红枣菲香也跟着笑了起来,银耳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泼辣性子,没曾想,也有这急如猴儿的样子。 好半晌,银耳才反应过来,她气得涨红了脸,掐着腰愤愤然,“娘子,你戏耍婢子!” 主仆几人欢笑了半晌,羽香便来报,说是大郎回来了。 眼下已至年关,自家母亲又给他生了个弟弟,他自然是要回来的,只是萧雨兰却有些讶异,萧沿竟是比她料想中还要早了半月。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变了不成? 薛丘变的有些纠缠,余老夫人变了,就连萧雨薇也变了,若是往日萧雨薇若不上门嘲讽欺凌一番都过不去。 羽香又道,“老夫人传了消息,说是过些日子举办一场家宴呢。” 自从萧雨兰懂事以来,从未参加过任何家宴,就算慕容馨儿在世,过年守岁,她也只能乖乖守在凝香院里,府上有任何家宴萧远也只是待在玉莹院。 家宴?萧雨兰冷冷一笑,还真是新鲜! 彼时玉莹院萧雨薇的卧室,她正抱着刚刚归来的萧沿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沿几次三番想要安抚却不能。 他也只好立在原地,等着自家妹妹哭完,才安慰她,可谁想,这么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 直到萧雨薇哭得已经快没了力气,她才抖着肩膀停了起来。 “现在,总能说说母亲为何要将你关在屋子里了吧?” 萧雨薇抹着眼角的泪水,非常委屈得向萧沿控诉,“还不是因为萧雨兰!都是那个贱人!要不是因为她,母亲也不会身子不好,我也不会去不了太子府,三郎也不会一生下来就如此体弱!” “阿兄!你要为我和三郎还有母亲做主啊!萧雨兰实在欺人太甚!” 第 40 章 萧沿不信,在他印象里,那萧雨兰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废物罢了,又怎能欺到堂堂侯府嫡女嫡夫人的头上? “到底发生了何事?” 萧雨薇忍住委屈,哭诉道,“那贱人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自从庵堂回来之后便一直与我和阿娘作对,阿娘险些因为她送的糕点丧命!” “她还冤枉阿娘虐待二郎,二郎本就是个贱骨头,阿娘只不过是教训了一下,便惹得祖母收了阿娘的权!” “还有太子府宴会,明明我才是府上的正经嫡女,参加太子府宴会的明明是我才对,也不知那贱人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哄得老夫人和父亲让她去了!” “更可恨的是!”萧雨薇咬牙切齿,“听六娘那贱人说,太子妃居然单独见了那贱人,有意让那贱人留在太子府!阿兄!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若是我留在太子府里,阿兄以后的前程可还用求吗?” 萧沿方才也没觉得什么,但听到太子府一事,眉头拧了起来,“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阿兄不信,可以去问六娘!” 萧雨薇哭着道,“母亲因此气得连觉都睡不好,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身子突然不适,医师查过了,大约是闻了什么有毒的花粉,这满府上下,只有凝香院种着花草,不是她又是谁?” 萧沿的衣角已然被她拉皱,“母亲竟因此误会是我要害三郎,将我关在屋子里,阿兄,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萧沿没想到他不在府里的这段时日,竟发生了这种事。 萧雨兰一个小小女子,竟将好好的一个武安侯府搅地天翻地覆,当他这个侯府嫡长子不存在吗? 萧沿将自家妹妹扶起来,“好了,莫要哭了,有兄长在,兄长定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我这就去母亲面前陈清厉害,将你放出去。” “这世上,也只有兄长待我最好了!”萧雨薇又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萧雨薇哄好,萧沿才出门去看慕容氏和他刚出生的胞弟。 确认他进了主院后,萧雨薇这才将脸上的泪抹得干干净净,眼神犀利,竟一丝可怜与委屈都看不到。 侍婢绿英给她递了盏茶,“娘子,大郎真的能为您讨回公道吗?” “怎么不能?”萧雨薇接过茶盏,“兄长最疼我了,如今我受到了这般天大的委屈,他自然会为我讨回来的!” 绿英有些为难,“可夫人哪里……” “阿娘一心只顾着三郎,根本没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我若是再不争,难道等那贱人成了太子府小夫人再争吗?” 哭了一个多时辰,喉咙都哭哑了,她一饮而尽,想了想又道:“那些东西可都扔了?” “放心吧娘子,那些花粉早就被婢子丢进荷花池了。”绿英道,“谁也不会想到是娘子所为。” 萧雨薇却紧紧捏着手中茶盏,绿英还是太嫩了些,若是谁都想不到,阿娘又岂会平白无故将她关起来? 定是阿娘察觉到了什么,好在她没留下任何证据。 五娘是叔父的正经嫡女,她的母亲又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她的未来自然不用自己去争; 而六娘先前在花食宴上得了永昌伯爵侯夫人的簪子,自然也不用求什么,如今满府上下,唯独她! 母亲被软禁,且一门心思在刚出生的三郎身上,经过上回太子府宴会名额一事,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往来有些淡了。 老夫人又不喜她,她此刻若再不为自己争一争,以后怕是连六娘那个庶女都比不过了! 如今萧沿回来得正好,萧沿也一向看萧雨兰不惯,正好可以杀杀她的锐气! 彼时凝香院中,萧雨兰却拉着一众侍婢写桃符,过年写桃符是历年习俗,寓意辞旧迎新,灭祸纳福。 如今老夫人重掌中馈,忙得不可开交,连萧雨兰的请安都免了,所以近日她难得清闲,除了核对账本,想着糕点的新样式,便就是写写字画画桃符了。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赖,只是很快便过年了。 这是萧雨兰头一回参加武安侯府的除夕家宴,自慕容馨儿去世之后,她便去了庵堂,庵堂的除夕守岁,也不过是在慕容馨儿的长生牌位前守一夜。 而彼时的她也有想过,侯府的除夕家宴又该是个怎样的热闹场面呢? 今日她终于参加了自家的除夕家宴,只是今年的家宴却与往年不同。 今年家中添了三郎,还有几位来自慕容氏的客人,自然是比往年更加热闹的。 萧雨兰身着一身玉兰色衣袍,外头罩了件绣了红梅的披风,走进侯府只有宴客时才开的莯莛堂,已然有人坐在席上。 萧沿正坐在正座首席之下,面色肃穆地看着面前的案几,他的下首坐着一位陌生的郎君,萧雨兰一进门,那位郎君的眼神便仿佛蜜糖拔了丝死死得沾在了萧雨兰的身上,这叫她浑身不自在。 为了能与慕容氏族沾上光,慕容湘儿的那位舅父杨德仁在娶了慕容氏族女儿之后便选择了入赘,他们的儿子杨怀金便姓了慕容。 后来慕容怀金千方百计又娶了一位贵女,生下一个儿子,名曰慕容齐,便是堂上这位想要进京参考的陌生郎君。 慕容齐下首坐着的便是慕容怀金夫妇,却见慕容怀金审视一般看了萧雨兰一圈,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浅笑。 武安侯府的主人们都没到,萧雨兰只微微福了福身,便要去寻了席位坐下。 “三娘,也不向你舅父见礼?堂堂武安侯家的娘子岂能如此无礼?”萧沿坐在正座下首席,正严肃得冲她说道。 萧沿言语中很是不客气,萧雨兰仿佛才看到他一般,只给他福了福身,“世家子女见无爵无勋的百姓人家竟要行礼?还请大郎解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他原本还不愿意相信萧雨薇的说辞,方才见她出落得落落大方,也只想着口头上教训教训算了,没想到,她竟这般牙尖嘴利,叫他一时语塞。 既如此他也不想心软,下定了决心要整治家风,如若再不整治整治,这个武安侯府迟早要败在萧雨兰手里! 萧沿严肃道,“舅父乃是你我的长辈,小辈见到长辈,岂能不行礼?到底是谁教你的规矩?” “罢了罢了,大郎,三娘年纪小不懂事。”慕容怀金慌忙起身相劝,“只是孩子罢了,用不着这么较真。” 萧雨兰气质如兰,丝毫没有知错就改的觉悟,“祖母只教我向懂礼之人行礼,倘若大郎是觉得小女未曾对客人行礼,方才小女已经行了女儿家的客礼,难道大郎是想要叫小女对一介庶民行大礼不成?这才是不识礼数吧。” 说罢,她便淡淡地在坐席上坐下,便再也不出声。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萧沿正想要摆起长兄的架子再次教训萧雨兰,此时却有人来报,说是老夫人来了。 众人也只好作罢,起身迎接,慕容怀金夫妇也站了起来。 余老夫人与萧远相携走了进来,慕容湘儿惨白着一张脸被几个嬷嬷搀扶着走来。 萧雨薇紧跟其后,萧雨珍拉着萧甚走在最后,萧甚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冲着萧雨兰笑着。 待到几人全都落座,余老夫人道,“今日只是家宴,大家莫要拘泥礼数,敞开了吃便是。” 慕容怀金扯着嘴笑了笑,“我们初到京都便得老夫人如此盛情款待,是我们慕容氏人三生有幸啊。” “表兄远道而来,武安侯府自然是要款待的,若齐儿他日榜上有名,也莫要忘了我们才好啊。”慕容湘儿在一旁帮着腔,但看她的脸色,方才在厅内的对话,余老夫人他们应该都听到了。 慕容湘儿这是在提醒老夫人,慕容齐是今科考生,一旦考中飞黄腾达,身份地位不容小觑。 萧雨兰暗自冷笑,这里是武安侯府,是萧氏,哪里轮得到慕容氏客站主位大肆放肆? 余老夫人却微微一笑,冲慕容齐问道:“也不知慕容郎君参考哪门学科?哪个官职?”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慕容齐猛地一震,这才将视线从萧雨兰身上收回,他讪讪一笑,“小子今科考的是算目,想去户部讨一个官职。” “户部?”萧远忽然发声,“倒也不错。” 慕容湘儿陪笑道,“怎么?齐儿是个读书人,萧郎难道想让他进兵部不成?” “这都还未考呢,你们竟聊起来了?”余老夫人冷冷道,“儿孙自有儿孙路,你们着什么急?” 慕容湘儿道,“母亲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只能嘴上说说罢了,时辰不早了,萧郎,三郎怕是要饿坏了,咱们还是快开宴吧。” 一想起尚在襁褓的幼子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样,萧远心中没来由的疼,他吩咐开宴之后,便紧握住慕容湘儿的手,关切道,“你若是坚持不住,便回去休息吧,只是家宴罢了。” 慕容湘儿却道,“虽说是家宴,但妾身身为主母,定是要参加的。” 萧沿也道:“阿娘,你刚生下三郎,身子虚,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慕容湘儿看了眼余老夫人的方向,只低着头道,“母亲都在呢,作为晚辈,我又岂能失了礼数?” 余老夫人那双乌黑的眸子微微一动,最终冷冷道,“早就叫你好好在玉莹院休息,跑出来吹风作甚?难道又想让我这老家伙舍去老脸去给你请太医不成?” “母亲息怒,儿媳这就回去。”慕容湘儿这才站起身来,在几个嬷嬷的搀扶之下,退了出去。 没了慕容湘儿,宴席上倒是少了些话题与乐趣,萧远只埋头喝酒,偶尔同慕容怀金以及几个年轻人聊几句,随后便默不出声,倒还真像是个行伍之人。 家宴很快便结束了,今日本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开始守岁,原本大家都打算在前厅一同守岁,但余老夫人说有外人在场,都各自回自己院子罢了。 是以萧雨兰便回了凝香院。 第 41 章 今年是她头一回独自一人在凝香院守岁,她早早命人在院中的那棵枣树下放了几张胡床,月黑风高,她便命人在枣树上挂了好几个灯笼,看上去又明亮又暖和。 一切准备就绪,她便裹着狐裘将整个人埋在了胡床里,仰着脑袋看着黑暗暗的天空,红枣银耳羽香菲香四个侍婢忙完了,也跟着自家主子蹲了下来,仰头看着苍穹。 不得不说,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活,恍惚之间她又想起自己前世里在河东遇到的那位道人。 那位道人曾对她说,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如今她选择自己择路,虽然承担的东西要比之前多很多,但所收获的东西,似是比前生也多了很多。 难道眼前这些便是那道人所说的吗? “娘子,吴四娘和马六娘又给娘子送东西过来了。”银耳不知何时捧着四个锦盒对她挤眉弄眼地笑道。 前几日她得了一些好顽的东西给吴四娘和马六娘送了一些,她们今日给她回礼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但看银耳这般模样,想来给她送礼的不仅仅是她二人了。 “打开看看吧。”萧雨兰也不避讳,直接吩咐她打开。 银耳得了命,率先将最大的那个锦盒打开,惊呼一声,“娘子!竟是祈愿灯!” 萧雨兰也惊了,按照吴四娘的性子,不给她送杆□□已经很不错了,马六娘最喜欢给她送首饰,难道是易洺?可易洺是个棋痴,他每回送来的礼几乎都和棋有关。 难不成,是送错了? 萧雨兰将另外三个锦盒都打开看了看,其中一个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对儿耳环,另外一个盒子里放着的则是一只烤鸡,最后那个盒子放的是一方绢帕。 她将那方绢帕摊开,却见上头画了一副玲珑棋局,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今日偶得胡阳先生玲珑棋局,赠予萧娘子品鉴。” 是易洺的字迹。 这三个盒子,才是吴四娘马六娘和易洺送的吧!萧雨兰又将那装着祈愿灯的盒子翻了翻,竟没有任何字条。 萧雨兰问道:“谁送来的?” 银耳道,“门房送来的,说是郎君家小厮给他的。” “哪个郎君家的?” “门房没说。”银耳蹙眉,“难道不是易郎君送的吗?” 菲香将祈愿灯细细看了看,“新年祈愿,驱祸避凶,这祈愿灯上还有慈恩寺主持写的祈愿经文,娘子,送这礼物的人可真是有心呢。” 银耳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果然这祈愿灯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原以为是什么图案符号,没成想竟是经文。 红枣道,“婢子听闻写有慈恩寺主持亲笔所书经文的祈愿灯千金难求,这锦盒中竟有三个,送礼之人待娘子之心着实贵重真诚了,也不知送礼的是谁。” “竟如此贵重?”银耳迅速将祈愿灯放了回去,“娘子,咱们可要将灯放了?” 新年祈愿,祈愿灯自是除夕之夜才放的,萧雨兰思忖片刻,微微一笑,“放吧。” 红枣蹙眉,“娘子,当真要放吗?”也不知背后送礼之人到底是谁,若自家娘子贸然接受,岂不是又多了一份麻烦? 萧雨兰则道,“对方既送来,又没留下署名,自是不想叫人知晓的,那我又何必知晓呢?” 她拿了火石,将其中一个祈愿灯点了,暖黄色的火焰推着祈愿灯慢慢升至空中,与苍穹繁星交相辉映,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 年初府上依旧忙碌,直至初五,老夫人才派人来叫萧雨兰收拾收拾去慈恩寺。 因是过年,去慈恩寺的世家贵族很多,马车行至慈恩寺山下,便转了步撵,山间风景秀丽,萧雨兰忽而想起了自己在庵堂的日子,不由感慨万千。 慈恩寺如今乃皇家寺院,虽来寺中上香还愿的人很多,也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单单在上山的那条路上,便有好几个贵妇来与余老夫人打招呼。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贵妇,余老夫人也默认了她们一道进寺一道祈福,祈完福后,有夫人很是欣赏萧雨兰,本想再与她们叙话,却被余老夫人拒绝了。 回绝夫人们的好意之后,祖孙两人行至慈恩寺后院凉亭之中,余老夫人这才道,“那几位夫人,往后若再遇见,避开便是。” 萧雨兰疑惑,余老夫人又同她道:“你可知,当年长公主殿下便是在这慈恩寺出生的?” 关于长公主殿下如何出生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 当年京都瘟疫盛行,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为了鼓舞士气,来慈恩寺为天下祈福,谁想天降大雨无法下山,皇后娘娘便只好在慈恩寺内借住一晚。 谁想当晚寺内的那棵梧桐树突然发出祥光,后来长公主殿下便出生了。 说来也怪,长公主出生之后不久,瘟疫便被控制住了,百姓认定是长公主殿下给大瑞带来了希望和祥瑞。 是以,自长公主殿下一出生,皇帝陛下便对她极其宠爱。 “孩儿听闻长公主殿下的出生给大瑞带来了无上的福祉。”萧雨兰如是说。 余老夫人只微微浅笑一声,“长公主殿下确实给天下带来了福祉,不过,这其中还有另外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她顿了顿,“当年京都瘟疫突起,百姓民不聊生,皇帝陛下与你祖父等一干重臣拼死保卫皇城,可与此同时,京都的另一个角落,竟有人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起了心思。” 能起这种心思的,定是皇室中人可如今在世的李姓王爷,可如今在世的王爷也只有当今皇帝陛下胞弟,封地河东的庶东王了。 “当今皇帝陛下曾有一位兄长,儿时曾流落民间,后寻回时,陛下早已登基,皇帝陛下仁慈,给他封了一块封地,并也封他做了王。你年纪还小,自是没听过,他便是西北王。” “西北边境有个小国,名曰于良国,毒医双绝……” 听余老夫人这么说,萧雨兰忽而理清了其中一些门道,“祖母的意思是,当年京都的瘟疫是人为的?” 余老夫人并未否认,只继续道,“西北王得知皇后娘娘被困慈恩寺,便想借着护驾之名连夜上山挟持,你祖父被皇帝陛下委派前来护驾,两拨人马在大雨中的山下相遇。” “祖父可曾察觉?” “那是自然!” 余老夫人说到这儿,微微湿润的眼眶中多了几分自豪和骄傲,“你祖父可是堂堂武安将军!哪能识不破西北王的奸计?” 余老夫人有些激扬,“你祖父手刃西北王两员大将,并活捉西北王!” 萧雨兰隐隐觉得还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呢?” “后来……” 余老夫人仔细想了想,似是想要将她埋在最深处的那段记忆挖出来。 “后来,长公主殿下出生了,皇帝陛下率兵及时赶到,西北王却提出要见皇帝陛下最后一面,皇帝陛下应允了。” “然而,当皇帝陛下前去会面之时,西北王却意图行刺!你祖父机警,将西北王击倒在地,可惜,西北王给皇帝下的毒,竟全都下到了你祖父一人身上……” 原来堂堂武安将军,竟是这般忠心护主!萧雨兰不由心生敬佩,“祖父是这样离世的吗?” 余老夫人只道,“你祖父一生戎马,忠心卫国,皇帝陛下感念其功劳,这才给他赐封武安侯。” “祖父当真是个大人物!”萧雨兰肃然起敬。 余老夫人轻叹一声,“那又如何?拿命换来的功勋,没享几日便走了!留下我这个老太婆,独自一人守着这诺大的武安侯府。” “祖母莫要伤怀,不是还有父亲吗?” 余老夫人转过身,剪水般深邃的眸子细细看着萧雨兰,像是要将她看出个窟窿,好半晌,她才道,“三娘,你是个聪明人,自是明白方才我说话中的用意。” 随后她转过身,往慈恩寺内为贵人们休息做准备的厢房而去,“我累了,先去休息一番,你自己好好想想。” “娘子,原来咱们侯爷竟这般威武呢!”银耳激动地险些蹦得三尺高,“怪不得娘子也这般威武!” 红枣连忙拉住她,“娘子有心事呢。” 自余老夫人走后,萧雨兰便立在凉亭中,沉默不语了许久,红枣近前,“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萧雨兰噗嗤一笑,“祖母这是要告诉我,武安侯这个功勋是祖父用命换来的,咱们这些子孙后辈要好好护着,不能丢了。” 这些话,余老夫人不对萧沿说,也不同萧甚讲,竟偏偏同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嫡女讲,看来,余老夫人心中是有所动摇了。 萧雨兰自嘲一笑,高攀天家的诱惑,当真是大啊! 左右来了趟慈恩寺,她也不想空手而归,余老夫人去厢房休息了,她也正好得了闲去瞧瞧传闻中的梧桐树。 凤栖梧桐,有凤来仪,正如传闻所言,那棵梧桐树高大挺拔,气度非凡,虽落叶满地,枝头零落,但一看便是常年被护养得很好。 她在树下站了良久,微风从面上轻轻拂过,这叫她清醒了很多,果然,在这世间,若想要摆脱被人当做木偶,那必须要剪断那条线,学会自己走! 正此时,梧桐树后突然传来一阵躁动,有几个黑衣人突然窜了出来,红枣和银耳反应极快,直接近前挡在萧雨兰面前。 “来者何人?”红枣质问。 黑衣人抽出刀刃,极为干脆利落,“要你们的命!” 第 42 章 黑衣人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刀锋从萧雨兰面前划过,千钧一发之际,红枣一把将萧雨兰推倒,而银耳则是上前一步,想要替她挡刀。 好在银耳身量不高,那人没想到到这两个侍婢会如此忠心护主,刀锋偏了几寸,那股子劲道冷风硬生生从银耳的鼻头划过,吓得她一身冷汗。 银耳来不及恐惧,只冲着萧雨兰大喊,“娘子快跑!” 她话音才落,那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红枣死死在她前面护着,萧雨兰也跟着后退几步,这里是慈恩寺重地,这种地方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黑衣人本身就很可疑。 正当她思考应对之策之时,一个眼熟的黑影从天而降,暗处的佟栖及时赶到,与那一群人扭打了起来。 佟栖的到来让几人有喘息之期,萧雨兰忙冲红枣道,“你快去祖母那里!” 红枣得令,毫不犹豫地往厢房的方向跑去,银耳也跑了过来,“娘子,眼下有佟栖在,咱们先去老夫人那里吧?” 萧雨兰却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若是我去了祖母那里,怕是会伤及无辜。” 黑衣人越来越多,佟栖只有一人,银耳慌得直跺脚,“娘子,婢子瞧这佟栖怕是也不顶用了 ,咱们还是走吧,此刻若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萧雨兰眉头微微一簇,七八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将佟栖团团围住,佟栖眼见着越来越吃力,这些人训练有素,一看便是专门做这种勾当的。 皇家寺院,竟会出现如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实在太奇怪了。 她迅速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藏在袖中,冲黑衣人道,“你们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的命就在此,你们过来拿便是!” 有几个黑衣人愣住,从来也没想过被他们追杀的人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这一分神,佟栖便抓到了一丝时机,手起刀落,其中一个迟疑的黑衣人瞬间被他一剑封喉。 黑衣人怒了,留下几个围攻佟栖,两个直接冲她们而来,“小娘子,你胆子够大!” 萧雨兰一把将银耳拉到了身后,下一刻那黑衣人手里的剑,直接往她的面门而去。 “娘子!” 银耳失声叫了出来,可那一刻实在太快,她实在反应不过来,只几息,黑衣人的剑便近在咫尺。 突然,哐当一声,那黑衣人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一下子倒向了另一边,就连手里的剑都摔到了地上。 萧雨兰冷笑一声,果不其然! “出来吧!” 萧雨兰紧握着簪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密密麻麻的细汗,险些让簪子从手心滑落,方才她不过是在赌,若是赌输了,那她此时此刻便真的身首异处了。 好在她赌赢了。 话音刚落,从一旁丛林角落中走出了一大一小两个郎君,大的那个一身便服,但看衣料材质,其身份自是不低,而那个小的,萧雨兰在太子府内曾与之有一面之缘。 萧雨兰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款款近前,“小女拜见三王殿下,阳柯公主。” 阳柯端着一副儒雅模样,只道,“小娘子错了,我可不是阳柯。” 萧雨兰微微一笑,“公主大约不知道,你在想心思时,眼珠子会不自觉地往左瞥一眼。” 阳柯白了一眼,“真不好玩!你这小娘子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竟一下才识破了?” “是公主自己告诉小女的。” 阳柯一顿,忽而意识到方才萧雨兰在诈她,气得跺脚,“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阳柯,不得无礼。”李怀德呵斥了一句,随即冲着萧雨兰笑道,“阳柯无礼了,还请萧娘子宽恕一二。” 阳柯撇了撇嘴,顾左右而言他,“这些人也忒没用了些,竟还打不过武安侯府的一个小小护卫。” 李怀德瞪了她一眼,“莫要胡闹!” 萧雨兰默默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做戏,心里冷哼一声,方才那些个黑衣人身上分明都带着十分的杀意,然而在他们口中,竟是这般轻描淡写,着实叫人气得很! “萧娘子大约是受惊了,本王与阳柯亲自送你下山吧?”李怀德亲切得同她笑道,“今日实在是个误会,还请萧娘子能给本王与阳柯一次赔礼的机会。” “不必了!” “不必。” 又一位郎君从一旁的一条小道而来,然而听到那人的声音,萧雨兰恨不得用手中的簪子直接划破那人的喉咙! 怎么又是他! 薛丘同一位白须大师款款走来,近前之后,他瞥了一眼李怀德,“三王殿下还是好生照看好阳柯公主吧,免得她又四处无礼。” 阳柯暗自往后退了半步,但依旧不服,“薛丘,你好大的胆子!竟对我三兄不敬!” 薛丘看向李怀德,“三王殿下,薛某方才可有对您不敬?” “不曾。”李怀德微笑着道,“薛郎君说的在理,阳柯实在顽劣,回了宫我便禀明父皇严惩。” 薛丘再不理会他,只冲身旁的大师作揖,“失礼了。” 大师只摆了摆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老衲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施主们,寺中有要务,老衲这便告辞了。” 说着,他转身正要走,但走到萧雨兰面前,冲她笑了笑后,才信步离开了。 银耳小心翼翼地躲在萧雨兰身后,轻声问,“娘子,这位法师咱们似是没见过。” “那位大师是慈恩寺主持的师弟,法号了空。”薛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萧雨兰面前,“方才……萧娘子机敏过人,可娘子可有想过,若是那些黑衣人当真是来刺杀的,娘子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萧雨兰暗自冷笑一声,“有人敢在这皇家寺院行刺,丢的是皇家的颜面,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红枣带着武安侯府的护卫匆匆赶来,她慌忙近前查看萧雨兰情况,“娘子,老夫人听闻娘子遇袭,将身边所有的护卫都调来了,娘子可还安好?” 萧雨兰不由得有些心酸,若是今日之前,老夫人将所有护卫都给了她,她兴许会很感动,可如今,她却只觉得有些无力。 正因为她对侯府有价值,所以老夫人才会这般为她,多么现实!她曾以为老夫人是个渴望亲情的人,如今看来,她似乎从来不缺什么。 罢了罢了,武安侯府的真情,她从此再也不想奢望了。 她隐忍着满腔的委屈和愤怒,银牙暗咬,半晌后,她才出声,“叫护卫们都回去吧,护着老夫人才是最要紧的。” 她转而看向三王李怀德,“慈恩寺是长公主出生之地,不知三王殿下如此打长公主殿下的脸,公主知道后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李怀德听罢,脸色唰得死灰一片,他没想到萧雨兰会提到长公主。 萧雨兰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只福了福身,“小女方才被吓着了,身子有些不适,请恕小女不再多陪。” 余老夫人听红枣说了梧桐树下的情况,道是她受了惊吓,便也未曾问她话。 回府的路上,一路寂静,回到凝香院,她更是直接将整个身体埋在了胡床里,闭目养神。 “娘子,快喝杯茶压压惊吧。”红枣给她沏了杯压惊茶。 萧雨兰微微抬手示意她放在案上,“红枣,给我些时间,让我静静。” “娘子,婢子是菲香。” 她猛地睁开眼,竟发现原来红枣早就放下茶盏出去了,屋子里只有菲香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萧雨兰微微坐起身,“发生了何事?” 菲香拧了拧眉头,“娘子,今日您去慈恩寺时,六娘来过。” “可有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六娘说想在娘子这儿喝杯茶,便在廊下小坐了片刻。” “怪不得来我这儿时,她杯盏里的茶总是空的,原来是她喜欢,改日你给她送些茶过去便是了。” 菲香又摇了摇头,“娘子,婢子只是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菲香绞着衣角,咬了咬下唇,“婢子给六娘煮了茶,六娘说她想一个人在廊下品茶,婢子便去后屋做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婢子想着再来给六娘换茶,却看见六娘从娘子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继续,“六娘说想看看娘子的棋局,当时六娘看着有些慌张,可她毕竟是主子,婢子也不好质问什么,只等着娘子回来后再禀告。” 萧雨兰噗嗤一声笑了,“她啊,想要什么总是放在心里,从来也不说,看来她也想学棋,罢了,改日我抽个时间教她便是了。” 菲香紧蹙眉头,她还想再说什么,终究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她始终是侍婢,如实将情况说与自家娘子听便是做了最大的本分,若是自家娘子姐妹二人因为她这么几句话而生了嫌隙,那她可就罪过了。 事已至此,菲香只好告退出去,然她走出屋子的那一刹那,萧雨兰眼底的光忽而暗了下来。 新年大吉,百废待兴,侯府添了新丁,喜气洋洋,这些日子梁氏也寻到了一处开兰馨斋的最佳铺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然而只因要给三郎萧南举办满月宴,她实在抽不开身去管,此时也只能全权交由梁氏去办,好在梁氏有了开第一家铺子的经验,在收到第二家铺子的时候顺利了好多,只用七日便将所有的手续和章程都办完了。 然而,铺子还未顺利交接,兰馨斋的伙计便传来消息,说是斋里出事了。 第 43 章 听到消息时,萧甚与梁仲正路过凝香院,萧雨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银耳一脸凝重得近前,萧甚见状,十分懂事得告辞了。 萧雨兰轻拧蛾眉,“到底发生了何事?” 银耳道,“方才立汇街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孩子吃了咱们的点心,噎死了,官府正要封了铺子。” 兰馨斎的点心都是软糯可口精致细腻,就连襁褓未长牙的婴儿也可食用,怎么就无端被噎死了呢?这其中定有蹊跷。 “那孩子是谁?” 银耳有些支支吾吾,“是……是秦伯公的孙女。” 秦伯公晚年丧子,他儿子只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孙女,宛如掌中明月般捧着,如今他那独生孙女就这样死了,他定不肯善罢甘休的。 “如今情况如何?” “梁氏传来消息说,此事已经解决,她说此事背后定有人指使,正在查。” 萧雨兰眯了迷眼睛,好半晌才道,“此事,你叫她不必去查了。” “娘子想就这么算了吗?” 萧雨兰摇摇头,“此事并不好查,就算查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吩咐红枣备好笔墨,扬手便写下了一张信笺。 写好后,她将信笺细细封好,再贴上一张小小的铂金花边,交到红枣手上,“着人将这信笺送到太子府。” 红枣领命去送了信笺,银耳支支吾吾,但依旧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娘子,到底是谁想要对咱们不利啊?” 萧雨兰望着案上的棋局,轻叹了一声,“大约是一场桃花债吧。” 夜光如洗,一个奴仆穿过门院悄悄得敲开了潭涵院书房的门,萧沿正在看一本策论,听闻有人来,他眉头微微一挑,“查到了?” “郎君,您吩咐的事,奴已经查到了。” 奴仆从怀中拿了一个小包裹,包裹里头包着几块糕点,糕点十分精致,样子也十分巧思,特别是上头写着的“兰馨斎”三个字,更是堪称一代书法大家的手笔。 “三娘虽不常光顾这家糕点铺子,但她院里的银耳菲香,每隔半个月都会去一趟。”奴仆顿了顿,“有传言说那家铺子的东家是个贵女。” 萧沿眼底扬起一丝浅笑,世家贵女却从事商贾之事,实在是丢人现眼! “此事莫要外传,先下去吧。” 一阵浅风拂过,屏风后一个人影窜动,萧沿轻抿一口茶,“出来吧,在兄长这里竟还这般躲躲藏藏,成何体统?” 萧雨薇委屈得撇了撇嘴,“我还以为阿兄不管我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若是不了解她,又如何给她致命的一击?”萧沿示意她坐下,“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 萧雨薇冷笑一声,“那贱人不是喜欢出风头嘛?我这就叫她一次出个够!” “果然是我萧沿的妹妹。”萧沿微微一笑,从格子上拿了一只锦盒给她,“快看看兄长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萧雨薇欣喜得接过锦盒,打开一瞧,一颗拇指般大小的东珠在盒子里闪闪发光,叫人移不开眼,这般大小的东珠,京都很是少见,若是制成簪子,必定能在那些世家娘子们眼前一亮! 萧雨薇开心地收下东珠,“就知道阿兄对我最好啦!” 萧沿宠溺得拍拍她的脑袋,“我萧沿的妹妹,自当是整个京都最引人注目的,回去好好打扮自己,以后可莫要哭鼻子了,实在丑的很!” “知道了阿兄。”萧雨薇笑道。 彼时薛府中,薛丘正与几个同窗学子商讨完学术之事,开春之后,科举便要开始了,京都学子们无不日夜苦读,以此考出一个好成绩,薛丘乃大家之徒,在学术上定有不同的见解,众人在一起谈论,自是会有不同的感悟。 聊完之后,几人又迫不及待得聊起了京都最近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琐事,正好聊到了立汇街秦伯公孙女误食糕点噎死一事。 “我听闻当时秦伯公刚知晓此事时,气得都快晕过去了。”一学子说得有模有样。 另一学子道,“秦伯公醒来之后便将此事告上了京兆府,京兆府二话不说便要去封那糕点铺子。” “要我说,自己不小心吃了糕点噎死了,哪关铺子的事?那铺子实在是无妄之灾。” “奇就奇在,秦伯公突然撤诉了。”那人道,“我听闻其中似是涉及了秦伯公的一段不可告人的秘辛往事。”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给了对方一个“大家都懂的”的眼神,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没懂,插嘴问道,“秦伯公就这么一个孙女,平日里对其宠爱有加,如今突然撤诉,难不成那孙女不是他的?” 此话又惹来一阵笑,薛丘这才问,“是哪个糕点铺子?” “立汇街的兰馨斋。” 薛丘眼底忽而闪过一丝光,竟是兰馨斋。 待到众人散去,他叫来六子,“近日兰馨斋到底发生了何事?” 六子将他看到的事都说了,“唯一可疑之处,便是萧三娘的侍婢,每隔几日便会去光顾。” “她爱做糕点,常去光顾也是常事。”薛丘道,“可还有什么可疑之事?” “自从梁氏卖普铺子以来,大大小小有好些人明里暗里都在针对这铺子,赖家、秦家,还有一品斋,还有一些还未能查出身份之人。” “如今赖家、秦家已经垮了,也只剩下一品斋和那些还未能查出身份之人了。”六子道,“郎君可还要再查?” “自然!”那双深沉得不见底的眸子定在了不远处的棋局上,他要尽快寻到那东西才是。 正月十五元宵夜,整个京都城免去宵禁,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全都挂满了灯盏,还有好些地方有灯谜灯会。 这一晚,娘子们都会带着幂篱出来逛街,这也是她们唯二能在街上肆无忌惮逛街的日子,另外那个日子,是乞巧节。 郎君们为了吸引那些小娘子们的注意,也是各个盛装,在各个角落的灯谜灯会诗会上大肆舞弄文采,以博得佳人青睐。 然今年的元宵却比往日要更热闹几分,科举在正月十六举行,很多赴京都参考的学子士子们都会在这一日出来看看热闹。 一来可以领略京都的繁华,二来也是为了放松心情,以更好的姿态面对第二日的考试。 易洺也是这般想的,于是他早早的给武安侯府下了帖子,希望邀请萧雨兰同游京都城。 余老夫人着人将拜帖交到萧雨兰手上,只吩咐了一句,好自为之。 萧雨兰只微微一笑,接了帖子之后便将其放在也一旁,银耳疑惑,“娘子,今日乃是元宵节,婢子听闻京都可是热闹呢,婢子可从来没见过这般繁华的京都,娘子难道不想去见见吗?” “我也没说不接这帖子,如此繁华的京都,怎么能不去见见?”萧雨兰边说着边将一件斗篷披在与自己身量相似的银耳身上,“你替我去。” 银耳一愣,吓得后退半步,“娘子,婢子对易郎君可半点心思都没有!” 这话惹得红枣笑了起来,“娘子只是叫你做个幌子罢了。” 萧雨兰笑而不语,好些时间没去铺子了,上回那件事她还有好些问题需要再次确认,而今日正好有这样的机会。 天色渐渐暗了,银耳穿着她的衣裳上了她的马车,而她则是一路慢走行至一处暗巷,坐上了她早已备好的马车。 时辰尚早,街上的人也很少,马车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立汇街。 梁氏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她来了,便径自迎她进去。 “近日可还安好?”萧雨兰问道。 梁氏点了点头,眉眼中多了几分自信与从容,“近日的生意还算顺利,闵良街的那个铺子我也已经谈下来了,等年后,便能将铺子开起来了。” “我是来问秦伯公一事的。” 梁氏道:“秦伯公的事,多亏了杨伯,到底做了好些年的掌柜,我们这些新人自是不如他,三娘稍作,我这便去将他叫来。” “不急。”萧雨兰跽坐正堂之上,“将那孩子叫出来吧。” 梁氏忽然愣住,“三娘说的是谁?” “那日我救回来的那个孩子。” 梁氏不知她何意,今早那孩子不小心摔了一个杯盏,此刻她罚他在后院洗碟盏,难道此事传到三娘耳朵里了? 思及此,她慌忙道,“他醒来之后,我便一直叫他在后院帮忙,他一直很老实勤快。” 萧雨兰却微微一笑,“梁夫人,你尽管叫他出来便是,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他罢了。” 梁氏又迟疑了片刻,“那杨伯……” “你且先去将那孩子叫过来吧。”萧雨兰道,“杨伯我自会赏他的。” 见三娘并没有要寻那孩子麻烦的意思,梁氏这才去了后院将那孩子叫了过来。 那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问这孩子的情况,如今却见一个身着布衣一脸脏污的孩子站在她的面前,她竟一下没认出来。 大抵是胡人血统,才几日的功夫,这孩子的个头竟快要赶上她了。 那孩子自从近前之后便没有说话,那双如瀚海星空般的眸子一直停留在萧雨兰的身上,有那么一刻,萧雨兰近乎产生一种深处深渊的错觉。 好半晌,萧雨兰才静下心来,“秦伯公的事,是你做的吧。” 第 44 章 阿木奇眨了眨他那无辜的大眼看着她,“姊姊,你说什么?” 萧雨兰却微微一笑,“那日在勾栏,我便知晓你的本事了,你虽看着是个孩子,其实心智已经不小了。” “那日你选择从暗巷逃跑,是因为你想要寻武侯铺,若有武侯瞧见有人滋事,自是会管的,只是不巧,我刚好路过,也碰巧救了你。” 萧雨兰再次和风细雨地问道,“秦伯公的事,是你做的吧?” 阿木奇耸了耸肩,眸子里的天真单纯一下子全没了,大抵是因为他眼窝深邃,当眸子里没了天真单纯,此时他的眼睛更像是两汪蓝色的深渊。 “姊姊真是聪明。”阿木奇道,“可是我也没做什么。” “我只是让秦伯公知道那个孙女不是他的,他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一边是一个非亲生的孙女,另一边是一个多年未见却是亲生的儿子,到底要去哪边,都是秦伯公自己选的。” 秦伯公再如何说也是功勋子弟,他一个小小勾栏唱木偶戏的,怎么会知道如此秘辛?“你是如何知晓秦伯公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阿木奇微微一笑,“我唱木偶戏时,偶然瞧见了一对母子,那母亲亲口同儿子说,他是秦伯公的儿子。” “若是假的呢?” 阿木奇道,“姊姊放心吧,就算是假的,秦伯公也不会再来寻麻烦了,因为那个孙女的确不是他亲生的。” 听梁氏说,眼前这孩子自称八岁,八岁的孩子竟有这般心智谋略,实在叫她有些不可思议,她又问,“也是你叫杨伯按下此事,并进行相应处理的?” “是。”阿木奇道,“出了这种事,首先必须要稳住,若慌了神,那其它事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萧雨兰噗嗤一笑,“你这孩子,果然有趣。” 阿木奇听罢,脸色一顿,似是有些失望,“在姊姊眼中,我只是个孩子?” 萧雨兰款款起身,行至身量与她差不多的阿木奇身旁,“我不知你们胡人的长相规律,但若你真的想要留在兰馨斋做事,我便会吩咐梁夫人,给你留个位置。” 阿木奇又是一惊,“既然姊姊觉着我是个孩子,为何要给我留位置?” “既然你不想留在兰馨斋做事,又何故要试探我呢?”萧雨兰微微挑眉,“机会只有一次,你若不想留下,明日我便让梁夫人给你封些银两,送你回西域。” 阿木奇突然笑了,他的笑容不同于普通大瑞郎君,他的笑有一种西域独特又神秘的美,再加上他肌肤胜雪,这个笑容像是一朵极其神秘的雪莲花一般。 “多谢姊姊收留。”阿木奇顿了顿,“姊姊难道不想问问我的来历吗?” 萧雨兰莞尔一笑,“我问了你会说吗?” “若是姊姊问了,我自会说的。” 萧雨兰耸耸肩,“我不会问的,除非你自己想说。” 她又叫来梁氏,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戴上幂篱往与易洺约好的地点而去。 从兰馨斋出来时,原本天色已经黑了,但路上的彩灯逐渐被人点亮,叫人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马车缓步在街上行走着,计算着时辰,去与易洺相会之地还要许久,她便浅浅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此时在兰馨斋不远处的暗巷口,有两个人正一前一后站着,后头的那人正抱拳给前头的那人汇报,“郎君,出来的那个,看身量像是萧三娘。” “我知道。” 薛丘冷着声,今日是上元节,立汇街虽也热闹,但为了去抢主街上的生意,立汇街大部分铺子的老板都会去主街上摆摊子,是以立汇街上有好些铺面都已经关了。 兰馨斋也关了。 而方才萧雨兰正从这关了的兰馨斋里走了出来。 薛丘看着萧雨兰离去的马车,眼神有些深邃,几息之后,他轻叹一声,罢了,她那么喜欢糕点,今次来兰馨斋,大抵也是因为糕点吧。 思及此,他起步离开了暗巷。 “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六子紧步向前跟。 薛丘双手环胸,“今日上元佳节,不逛逛岂不可惜?” 也不知萧雨兰想要去哪儿闲逛。 马车缓缓而行,穿过人潮涌动的长街,驶进了一条暗巷小道,小道不过百步,没过多久,便驶出巷口。 离此地巷口不足百步,便是一个港口,港口停留着很多世家贵族的画舫船只,今日乃是十五上元夜,很多世家子弟都会选择乘坐画舫船只出游。 玉河之上灯火阑珊,波光粼粼反映着案上的热闹繁华,倒也是一种别样的悠闲趣味。 薛丘跟到时,萧雨兰在奴仆的引导之下登上了一艘别致的画舫,他眉头紧蹙,却听六子道,“郎君,那好像是易家的画舫。” 薛丘暗自咬牙,“我看到了!” 上元佳节,这个女人偷偷去了糕点铺子,难道是为易洺那小子准备糕点吗? 孤男寡女,共游玉河,她还亲自给他准备糕点,成何体统! 六子见自家主子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便试探着问:“郎君,咱们家的画舫也停在附近,咱们要跟着去吗?” “上元佳节,若不游船岂不可惜!”薛丘猛地甩了甩袖子,往自家画舫而去。 萧雨兰登上画舫时,易洺正跽坐在舱中研究着案上的那盘残局,这是那日他送给萧雨兰的棋局。 “娘子。” 穿着萧雨兰的衣物随侍在旁的银耳见她来了,激动地快要哭了出来,这可是她头一回在外头装自家娘子,她方才慌张得背后直冒冷汗。 好在易郎君没有怪罪,只叫她在一旁坐着便罢,只是她哪里敢坐,只好站在一旁。 萧雨兰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下去,此时船舱中只剩易洺与她两人。 易洺将棋子放下,抬眸相对,似是有些紧张,这是他头一回单独约萧雨兰,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于是他脱口而出,“萧娘子来晚了。” 易洺的慌张萧雨兰看在眼里,她只微微一笑,“这棋局易郎君可有什么心得?” 易洺微微摇头,有些苦恼,“此局我已解了三日,依旧没什么头绪。” “可否让小女瞧瞧?” 易洺突然来了精神,“莫非萧娘子已经将这棋局解开了?” 萧雨兰近前看了看,执一颗白子,在众多黑子之间落了下去,“此处有一处盲点,若以退为进,在常规之外再进一步,此局便可解。” 也不过几步,局面便大不一样了,易洺看着此局,连连拍手叫好,“萧娘子果然是棋艺大家!” “易郎君过奖了。” 萧雨兰看了一眼棋局旁的糕点,心尖不由一动,她随即在下首跽坐,案上已经烹了茶,有侍婢前来给她倒了一杯,“易郎君不想问我,为何会让银耳先上船吗?” 易洺依旧低着头研究着,“萧娘子大约是去确认秦伯公一事了吧。” 他讳莫如深,“此事我暗地里查过,确实有些蹊跷,那些人未留下任何把柄和线索,若萧娘子想要我查,我必定查个彻底。” “不必了。”萧雨兰淡淡道,“此事已经解决,我也不打算深究。”况且她已经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了。 画舫已经开了,玉河上的风从窗框里钻了进来,将整个船舱捧得清爽飞扬,萧雨兰看了他一眼,他依旧埋头思考着棋局,样子极为认真,只是有那么一瞬,萧雨兰看到他的耳根有些通红。 她忽而想起余老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心不由得揪了起来,除却他这个遇事深究有轴劲儿的性子,易洺确实是她可托付终身的人。 至少他信她,这一点是她所渴求的。 就为了这一点,她想为自己谋划一次。 红枣出去帮银耳换装了,易洺不爱带侍婢奴仆,此刻舱内只有他们两人,萧雨兰话音刚落,便惹得船舱一片寂静,耳边只有微微的风声,倒叫此刻的气氛有些尴尬。 萧雨兰见他依旧埋着头,不由起了个话题,“易郎君,听闻从玉河上看京都,甚是繁华,可有兴趣与我同看?” 易洺豁然站了起来,脖子也有些红,“好。” 玉河上早有好些画舫排排而立,从甲板往京都方向而望,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宛若白昼,这一片繁华景象倒叫萧雨兰微微吃了一惊。 她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盛景。 两人倚在栏杆旁,萧雨兰能感到他的慌张窘迫,易洺平日里算不上能言善辩,至少不曾这般窘迫过,她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萧娘子笑什么?” 萧雨兰却道,“我方才在想易郎君那日对我说的话,也不知易郎君要小女应允什么呢?小女很是好奇。” 易洺的耳根更红了,他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萧雨兰又道,“易郎君也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没有首榜首名也是无碍的,这么些日子以来,小女欠郎君好些人情了,郎君有任何事,小女都会应允的。” 易洺突然愣住了,脑子仿佛被什么敲打了一番,一直嗡嗡作响,船头的风很大,却依旧无法将他吹醒,好半晌他才郑重道,“萧娘子,那件事可不小。” 萧雨兰则道,“只要在小女能应允的范围之内,小女自会应允的。” 易洺有些激动,正要开口回应,突然砰地一声,整个画舫剧烈的摇晃了起来,萧雨兰顿觉重心有些不稳,那日在一品斋,从二楼摔下去的场景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 下一刻,一只大手牢牢得护住了她的腰,她正要扭身道谢,竟又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为何此刻还能遇上他? 第 45 章 周围观看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有小娘子甚至惊呼,好在有惊无险,红枣与银耳以及船上的奴仆也及时赶到,看到船头两人依旧在,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萧娘子,没事吧?”薛丘低沉着嗓音,冲她迷人的笑着。 萧雨兰猛地将他退开,“这是易家的画舫,薛郎君怎会在此处?” 薛丘微微一笑,“方才乘坐画舫恰巧路过,见易府画舫与另一只画舫突然相撞,便来搭救,不巧,竟救了萧娘子。” “还真是不巧!”萧雨兰扭头去寻易洺,却发现他不见了。 薛丘道,“易郎君方才不小心掉下去了,好在对面那艘画舫有高手相救,他此时大抵已经无碍了吧。” 那艘画舫精致繁华,绝伦美观,比易府的画舫游船大了好几倍,如此精美程度决计不输于任何京都世家。 “那是绵忆郡主的画舫。”薛丘解释道。 萧雨兰眸子一黑,语气变得不善,“多谢薛郎君提醒。” 对于她的反应,薛丘很是满意,“也不知萧娘子方才与易郎君谈什么呢?竟是这般入神,就连与旁的画舫相撞都不得而知。” “我与易郎君谈什么,薛郎君管不着吧?”萧雨兰冷冷得回了他一句,随后转身入了船舱。 有人从画舫上掉下去,又被人所救,大约是每年画舫游船会发生的事,是以方才围观众人看了一眼热闹之后,便再也不管这里了。 薛丘随即跟着她进了船舱,舱内有两个坐席,其中一个坐席上摆放着茶具,另一个坐席上放着一盘残局以及几块糕点。 方才愉快的心情瞬间不见了,薛丘走近残局,此事的局面已经被白子控制,下一步便能完胜,他瞥了一眼萧雨兰,“这是萧娘子的手笔?” 萧雨兰默默地抿了口茶水,“薛郎君可还有什么事?” 薛丘却道,“薛某方才救了娘子,娘子就这般对我吗?” 萧雨兰仿佛这才发觉,只起身同他欠了欠身,“多谢薛郎君救命之恩。” “好了?”薛丘问。 萧雨兰道,“小女已经谢过了,不知薛郎君可还有什么事?” 薛丘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反驳,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晌才道,“绵忆郡主性情乖张,她看上了易郎君,萧娘子还是……” “这似乎是小女的私事。”萧雨兰抬眸,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薛丘从未见过萧雨兰如此坚定的样子,心中最柔软处不知怎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面前这个女子,说她灵动她却狡黠万分,说她贤惠她却慵懒聪慧,也不知什么样子才是真正的她。 他愣了愣,自嘲一笑,“萧娘子,薛某救了你多次,你总要表示表示吧?但倘若萧娘子以为自己的命只值得方才那一句谢,薛某也无话可说。” 也不知这薛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来如今这个境况,他轻易是下不去了,萧雨兰只好道,“你要怎样?” 薛丘忽然认真了起来,深邃的眼神如同一泓幽深的古井,“薛某屡次救萧娘子于危难,这大抵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萧娘子难道不考虑一下以身相许以报薛某的救命之恩吗?” “无耻!”萧雨兰脱口而出,她竟没想到薛丘会无耻到这种地步,“薛郎君,还请你出去!小女这辈子就算是上山去做姑子,也不会嫁于你为妻!” 薛丘心中一酸,他都如此放下身段求娶,她竟这般拒绝,易洺真的有那么好吗? “绵忆郡主与易洺一直牵扯不清,他是在利用你摆脱……” “你住嘴!” 萧雨兰止住他,其实她早就猜到有这一层,但她还是想选择相信易洺一次,因为易洺是她目前唯一的最佳选项了。 “你若是嫁给我,便不必入太子府。”薛丘继续认真道,“我也必会善待于你的。” 萧雨兰不由冷笑一声,善待?前世她信了他的“善待”,结果他又是如何待她的呢?如今又要同她说善待?当她是三岁孩童说骗就骗吗? “薛郎君!”萧雨兰使劲逼迫自己冷静,“我问你,我每回遇险,可有求你救我?” 薛丘愣住。 萧雨兰又道,“每回都是你主动来救我,如今你又要以此来威胁我还恩,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说着说着,竟有些心酸,泪水不知觉从眼眶中滑落,弄湿了衣襟,薛丘啊薛丘,这一切都是她萧雨兰欠他的吗?她已经决定不想再与他发生任何纠葛,可他为何非要与她纠缠不休? “我……”薛丘不知该怎么说,方才她还那般伶俐,如今竟哭成这样,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试问每回遇见她,他从未说过亦或是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只是今日他见到她与易洺竟是单独乘坐画舫,心里有些慌了。 他也想找个好时机,好好同她说说这求娶之事,可不知为何,刚说出口便有一种裹恩挟报之意,他只是想同她说,易洺护不住她,而他会尽力护住她罢了。 可话一说出口,竟全都变味了。 萧雨兰冷冷得看着他,“薛郎君,你是想要逼我吗?若是我不从,你是不是想要去老夫人面前说道以此逼我就范?” “萧娘子,薛某并无此意。”薛丘后退半步,看着她哭得如此难过,饶是见过腥风血雨的他,此刻也束手无策。 萧雨兰忽而狠狠道,“既然并无此意,还请薛郎君下船!免得毁了我的清白!” 薛丘见她如此,也不好再留,只说了句保重以后,便转身去往甲板,从栏杆上纵身一跃,只听噗通一声,在河上掀起了一阵声响。 突然有人在外头大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闻声而来的银耳和红枣慌忙进来询问情况,“娘子,可有事?” 萧雨兰愣愣的,只回了一句,“易郎君不幸落水,被绵忆郡主救了。” 银耳长吁一口气,“娘子你没事便好。” “娘子,你怎么哭了?” 红枣近前给她擦泪,萧雨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哭了,前世里她受过多少委屈,顶多也不过是默默地在角落里给自己排解,从来没哭过,以至于她以为她是不会哭的。 没想到今日再遇上薛丘,她竟是哭了。 薛丘在水里游了许久,直至围观之人散去,他才从水中出来,回到自己的画舫中,六子见自家主子如此狼狈,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慌忙给他拿了干燥衣物。 “郎君,三王来了。” 刚换好衣物,六子便同他汇报。 薛丘还未整理好心情,浑身到脚都透着阴郁,“不见。” “薛丘,你可真是好大的派头,本王是你说不见便不见的吗?”三王不知何时已经在他屋子里站着了。 薛丘只瞥了他一眼,“三王殿下日理万机,没想到竟这般有空。” “多日不见师父,甚是想念。”三王咧开嘴笑着,“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与那武安侯府的三娘子有关?” 六子一听,额上连连冒出冷汗,自家郎君此刻正烦心着呢,这三王殿下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若是想同我说这些,那便滚吧。” 三王却邪魅一笑,“你若是有烦心事,不如同我讲讲,今日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只拖油瓶,陪你大醉一日?” “正事还未处置完毕,喝什么酒?”薛丘白了他一眼,“可查到什么消息?” 三王瞬间认真了起来,“京都倒是没甚消息,只是我近日得到一个消息,中山王在一个月前,派人去了一趟江东。” 薛丘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如今的局势,还真是有意思。” “你可有什么想法?” 当今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藏玄机,为了避免重蹈当年西北王之覆辙,皇帝陛下已经开始收兵权削藩了,只是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近日支持皇帝陛下的朝臣纷纷意外身亡,皇帝陛下密令三王彻查,可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 薛丘瞥了他一眼,“我没什么想法。” 三王一把夺过他的酒杯,“你定有什么法子的,你可是我的师父。” “我只应教你功夫,可从未应你旁的什么。”薛丘使出一个回旋手将杯子夺了回来,“事情还未做完,你喝什么酒?” 三王只好作罢,只问六子要了被茶水,“我瞧你是真的对那萧家的小娘子上心了,不如这样,你在我父皇面前立个功,叫他给你们赐婚,如何?” 薛丘苦涩一笑,若此事这般简单,他也不必这般烦恼了,他要娶的女子,需得对方真心实意才行。 他看了他一眼,“你已及冠,也该选个王妃了,不如你也去皇帝陛下面前立个功,叫他给你赐婚?” 三王一时语塞,脸忽而沉了下来,“你还真是绝。” 薛丘一饮而尽,“今日我心情不好,谁叫你在此刻闯了来?” “罢了,我也不同你说那些了。”三王正了正色,“近日我虽未曾查到些什么,但看到有几个可疑之人频繁去了太子府上。” “可有证据证明那些人是太子的人?” 三王摇头,“对方行事很隐秘,我的人根本抓不住什么把柄,而且以太子的性格,我实在想不到会与那些人有什么瓜葛。” 薛丘眯了眯眼,若有所指地冷哼一声,“那可未必。” 第 46 章 上元节第二日,科举考试便开始了,一大早,萧雨兰便被余老夫人拉起来去送萧沿与慕容齐去考场。 考场门庭若市,大约都是来送考生们来考试的,像萧雨兰这般没有嫡亲兄弟来考试的,原本只待在家里便好了。 只是按照余老夫人的意思,她是武安侯嫡长女,理应做这个表率,是以她才过来。 没想到刚下马车,她便看到了一张她不愿瞧见的面孔。 薛丘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那张绝世的脸在众多郎君中显得那般鹤立鸡群,萧雨兰微微蹙起眉头,扭身对他视而不见。 然下一刻,她的视线竟突然撞进了易洺的眼中,易洺今日身着一身士子服,显得他十分精神,然而他的目光中写满了抱歉。 她知道他是想就昨晚的事同她说声抱歉,然而昨晚分明是绵忆郡主的画舫故意撞上来的,此间也不算他的错。 萧雨兰对他微微颔首,易洺得到她的回应,那张拧巴的脸这才松了些。 “在瞧谁呢?”余老夫人问。 萧雨兰微微一笑,“孩儿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觉着有些新奇。” “这是天子试考的地方,平日里也没这么多人。”余老夫人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 各府中人送了自家郎君后都纷纷回去了,萧雨兰得了令便也跟着余老夫人上了车。 多日不见余老夫人,她的眼底似是有些乌青,看上去很是疲惫,萧雨兰很识相得闭上了嘴,免得叫余老夫人心烦。 然而,马车行驶不出百步,余老夫人却开口了,“你觉着易郎君此次参考可会中?” 也不知余老夫人为何要这般问,萧雨兰想了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孩儿也不好多说什么的。” “你倒是看得通透。”余老夫人冷冷一笑,也没再说些什么。 这几日整个京都仿佛陷入了一种沉静,有学子的世家各个都绷紧着神经,还有的临时抱佛脚,在京都各个寺院中逗留,好多上几炷香,以保家中学子取得一个好成绩。 萧雨兰默默地站在枣树下发呆,也有些揪心。 若是易洺此次能高中,她或许就可不用去太子府,可若不去太子府,便要将绵忆郡主这块硬骨头咬下。 这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娘子,外头风大,您都站了好几个时辰了,该进屋了。”红枣过来劝她。 萧雨兰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她竟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她漠然回身,“今日是第几日了?” 红枣一愣,“第二日了。” 才过去一日啊,萧雨兰轻叹一声,她还以为已经五日了。 红枣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子前不久不是说不担心的吗?” 萧雨兰撇了撇嘴,“我哪里有担心?再胡说今晚莫要吃饭了!” 红枣笑而不语,菲香此刻跑了过来,“娘子,阿木奇传来了好消息。” 这几日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急需一个好消息分分神,“有何好消息?” 菲香咧着嘴笑道,“阿木奇命人传来消息,说是昨日铺子的进项大约会是平日里的三倍,今日大约也会这样的情形。” 平日里的三倍进项,也算是个不少数目,萧雨兰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自从让阿木奇上手之后,铺子还真的比以前更有起色了些。 那日在勾栏,她见阿木奇一人贯穿整场木偶戏,便知他有协调领导之力,当时她内心还无比钦佩过,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必定能够做出常人想不到的效果。 然而事实证明,果然她没看错。 这孩子确实很有天赋,只是这个性却有些老成,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么多事,再加上他的个头不断拔高,叫人很难相信他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难道胡人都是这么长的吗? 实在是奇怪的很。 被菲香这么一提醒,这几日萧雨兰也忙了起来,大约是因为学子们参考一事,糕点的订量增加,铺子里的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好,她虽白日里没什么活计,可到了晚上却挑灯算账到很晚。 时间如此过活,眨眼间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好在放榜萧雨兰不用去,她只窝在那张胡床里闭目养神,顺便补觉,等了许久之后,出门许久才归的银耳这才传来消息。 说是薛郎君得了首榜首名,而易郎君却只得了首榜次名。 萧雨兰不由陷入沉默,易郎君没得到首名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如此一来,她只能再想旁的法子了。 菲香跑了过来,“娘子,门房给了婢子一封信笺。” 信笺上有“易”字字样,想来是易洺送来的。 她打开信笺,上书“萧娘子亲启”,萧雨兰大概看了一遍,方才沉默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谷底。 红枣见自家娘子这般神情,瞥了一眼信笺内容,气得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摔了,“易郎君怎能这般?” 银耳不大识字,问过红枣之后也是愤怒异常,“本以为易郎君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他竟也是个出尔反尔的郎君!娘子,以后咱们再也不见他了!” 萧雨兰轻叹一声,她早已料到这番情形,只是她一直对易洺抱有某种希望,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这般。 她豁然起身,“红枣,给我换身衣服。” 红枣道,“娘子是要出门?” “今日太子妃去慈恩寺进香,算时间此刻应该回来了。”萧雨兰沉着脸,叫人可看不清喜怒。 红枣道是自家娘子心情不好,也未多问,只埋头给她穿戴好,差人去鞠丽堂给余老夫人通报一声,便差人套了马车送自家娘子出府。 给太子妃的信笺已经送出去许久了,直到几日前她才收到回信,想来太子妃考虑了很久。 马车在东市的茗烟茶馆前停了下来,有茶博士上来领路,直至引入后院厢房。 厢房的门被茶博士打开,满面的竹香扑面而来,没行到这门后面竟是别有洞天,满目的竹绿叫人看着浑身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适。 有侍婢前来,将她引入了内院。 内院中更是浩烟渺渺,满目朦胧,她倒是没想到在这繁华的京都主城里,竟还有这么一眼温泉。 太子妃卸下一身的华贵,坐在一处矮亭中,泡着温水,喝着茶,待到萧雨兰前来,她举起手中杯盏,冲她一笑,“萧娘子,许久不见。” 萧雨兰欠了欠身,“参见太子妃殿下。” 半月前她收到萧雨兰的信笺时她便觉得萧雨兰与旁的小娘子不同,如今看见她这般气度,她更是笃定,眼前这个小娘子将来定有一番造化。 她微微抬起手,好些侍婢簇拥前来,帮她将衣物穿好,发丝虽带着水汽,却更添了一丝清冷高贵。 “萧娘子久等了。”她指着一旁的空坐席,“请坐。” 萧雨兰应了座,微微抬眸,“殿下决定见我,是对小女的提议感兴趣?” 太子妃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萧雨兰会如此开门见山,她忽而笑了,“帮太子殿下?萧娘子此话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萧雨兰道,“今次科举上榜之人已经出来了,殿下自然也很清楚,如今站在太子殿下这边的到底有多少。” “太子殿下得天独厚,生来便是天命,可殿下莫要忘了十几年前京都的那场瘟疫。” 太子妃愣住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的聪慧竟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怪不得坊间会有关于萧氏二女的传闻。 “你可知,是谁人想要你入太子府?” 萧雨兰顿了顿,随后微微一笑,“自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妃又是一愣,前前后后太子府的那些小夫人全都是太子妃帮着太子娶进门的,有些甚至连太子的一面都没见过,她以为萧雨兰也会这么认为,没想到她竟会这般说。 “你果然有过人之处。你怎知是太子殿下?” “请太子妃殿下恕小女无状。” 太子妃微挑下巴,示意她说。 “在外人眼里,太子殿下昏庸无能荒淫无道,单单一个太子府便有近几十个小夫人。我听人说,妇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而太子府内院竟如此和谐,其一自是太子妃殿下管理得当,其二便是太子的谋略。” 萧雨兰道,“太子殿下如此作为,其中定有缘由,而这缘由……” 她顿了顿,“太子妃殿下如此为殿下招揽才人,其中的原因也无外乎帮太子殿下累积势力,可太子殿下已然得天独厚,为何还要累积呢?原因大抵是因为……” 她突然闭口不言,只默默地对太子妃笑着。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怎么不接着说了?” 萧雨兰微微低下头,“小女无状了,方才小女说的话,随便半句拎出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祖母教导我,武安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能连累武安侯府。” “这个时候,你倒是懂事了?” “可是……”萧雨兰抬眸,看向太子妃,“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一个妻子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吧?特别是那个‘旁人’比自己更有利用价值。” 太子妃心里猛地一抽,这么多年,她为了太子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失去了她与太子的孩子,太医说她此生恐难再有孕,若是她再不为太子做些什么,怕是今后她在太子面前连半丝价值都没有了。 她苦涩得抿了一口茶水,“所以,你若是入了太子府,我会让你坐我的位置。” 第 47 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雨兰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执念,她长吁一口气,“太子妃殿下,今日咱们不是来谈此事的,不是么?” “是。”太子妃再次回归正题,“你说你有法子让太子的地位更稳固?” “正是。” 萧雨兰坚定得看着太子妃,“如今的局势,想必太子妃殿下比小女更清楚,大瑞正统有封地的王爷只有庶东王,而异姓王却有两个,乾庆王一无封地二无兵权,倒也没什么威胁,眼下也只有镇守西关的中山王了。” “你是想要太子殿下与中山王联手?” “殿下误会了。”萧雨兰道,“太子殿下门客众多,自然也给太子分析过如今的局势大道,与中山王联手,决计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太子妃挑眉,“那你的意思?” 萧雨兰顿了顿,那双如星目一般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太子妃,乍一看,像极了神秘的星辰,她舒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不仅仅是大瑞的太子殿下,更是皇帝陛下的太子殿下。” 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言论,太子妃不由得一惊,眼前这个小娘子当真只有十四岁吗?这样的眼界,她自问半分都不如。 萧雨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今太子离上位只有一步之遥,若是这个时候不与皇帝陛下一条心,那太子的地位很可能会不保。 如今在京都的王虽只有三王,可皇帝陛下似是更喜欢他,若是有一日失去圣宠,三王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妃思考了半晌,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太子殿下,这一点毋庸置疑。” 萧雨兰又道,“前些日子殿下府上的那些贼人,不知太子妃殿下可查出什么来了?” 太子妃眯了眯眼,“你这是在同我秋后算账吗?” “小女并非此意。”萧雨兰道,“小女的意思是,那些贼人,小女已经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了。” “谁?” “绵忆郡主。” 太子妃微微蹙眉,“萧娘子可有证据?” 萧雨兰倾身,若有所思得看着她,“试问满京都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子府里派遣贼人?” 绵忆郡主在京都横行乃是人尽皆知之事,况且皇帝陛下对其十分宠爱,萧雨兰却要直接将矛头指向她,这无疑是引火自焚。 所以太子妃更是疑惑,“萧娘子这是在与我说笑呢?” 萧雨兰却问道,“太子妃殿下可否想过,皇帝陛下为何会如此宠溺绵忆郡主?只是因为皇帝陛下忌惮中山王吗?” 太子妃愣住,她继续,“我曾听闻乡间有一种雀鸟,每逢秋收便肆意在田间偷食庄稼,乡间农者便想了个法子,便是专门用一个木桶放好些收好的庄稼,再往桶中倒满酒,最后将这桶庄稼放在空旷之处,酒香四溢,一下子引来了好些雀鸟。” “雀鸟蜂拥而食之,很快便将木桶汇中的庄稼吃了个精光,然因为醉酒,它们也再飞不起来了,正此时去抓那些雀鸟,一抓一个准。” 用庄稼引诱之,再给予良酒,等其不备,再杀之。 太子妃浑然一惊,就连手中的茶盏也险些跌落在地,原来皇帝陛下竟是以这种方式对付中山王,对绵忆郡主的纵容好比那些好酒,等到中山王彻底醉得不省人事,再将其一举击溃。 “萧娘子的意思是,中山王如今醉了?”太子妃啧啧摇头,“中山王回京述职却久久未至,我看他不像是醉了呀。” “所以,此时绵忆郡主才是木桶里的庄稼。”更何况,那些郎君,还有那个药,确实是绵忆所为,这一点她可没冤了她。 太子妃将茶盏放下,悠悠然道,“你说的这些,本宫会与太子商量。” “此等大事自然要与太子殿下商量才是,不过给太子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此话何意?” 萧雨兰耸耸肩,“我听闻三王似是已经动手了。” 三王行事一向隐秘,这消息连太子府都不知道,她萧雨兰一个小小女子怎么会知道地这么清楚?难道是武安侯? 太子妃复又沉声,“萧娘子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要拒了太子府这门婚事?” “不。”萧雨兰微微一笑,“小女刚来时便说了,今日与太子妃殿下见面,不谈小女的婚事,因为小女注定不会嫁入太子府。” “好一个狂妄的小丫头!”太子妃冷哼一声,“你怎知你注定不能嫁入?” 萧雨兰道,“小女听闻三王殿下至今还未娶妻,他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而且他也不好男色,若论做小夫人,给三王殿下做会更合适吧?我想皇帝陛下此时也不会轻易拒绝三王殿下的请求。” 说罢,她缓缓低下头,“其实,小女此次来,确实是想请太子妃殿下应允一件事。” “何事?” “我听闻太子殿下在西市有十几个铺面还未想好做什么,小女想将它们全都买下来,还请殿下折个价。” 方才还那般潇洒自在地谈论着国家大事,如今眼前这个小女子竟与她商讨商铺之事,这弯转得未免有点太快了些! 太子妃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萧雨兰将方才的请求重复了一遍,“其实也没别的,只想求太子殿下给小女折个低价,小女的月钱实在太少了,但小女也实在喜欢那些铺面。” “嫡女从商?”太子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娘子,你可是武安侯府堂堂嫡长女,你竟然要去西市开什么铺子?” “正是。” 萧雨兰说得十分坦荡,“正如太子妃殿下一般,人各有志,太子妃殿下能为了太子殿下牺牲那么多,可小女却做不到囿于一方小院,殿下理应知晓小女在庵堂过过几年苦日子,所以小女只愿每日赚取一些银两,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太子妃道:“嫁于夫家,有夫家照顾,有娘家扶持,照样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萧雨兰忽而笑了,“太子妃殿下聪慧,自是知道其中的区别的,况且我生母早已离世,阿娘留给我的嫁妆早就被慕容氏侵吞,我也不剩什么了。” 太子妃被她的一片坦诚惹得有些诧异,自见到萧雨兰的第一面开始,她便一直以一颗坦诚之心相待,不愿就是不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叫她也不得不以诚相待,以免污了她的一片赤子之心。 在深宅多年,见过多少口蜜腹剑,她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小娘子,更想不到的是,对方竟也是个深宅贵女,还是一个及不受宠的嫡长女。 方才她完全可以求自己将西市的那些铺子赠予她,没想到她竟要用买的方式,这叫太子妃更觉得诧异。 她想了想,道,“萧娘子想要用那些铺子做什么?” 萧雨兰坦言,“太子妃殿下也知,小女积蓄不多,也没甚手艺,但看西市有好些走商,有些只在大瑞待几日,有些则是在大瑞待好几个月,小女想着,若是将那些铺子都租给那些走商,那也会有一些进项。” “走商?”太子妃低声一笑,到底是嫩了些,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萧雨兰又道,“若殿下不给折价,那可否将那些铺子租给小女,小女若是得了进项,再给殿下分红如何?” 太子妃又低笑一声,“罢了,不过是几个铺子罢了,你若是想要,我可以做主赏给你。” “不成。”萧雨兰认真道,“有赏自有收,有白纸黑字的字据,小女才放心。做生意讲究的也不过是坦荡诚信,小女一直直言不讳,也正是此理。” 从来都听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她倒好,来个坦荡诚信?若人人都坦荡诚信又如何做生意?太子妃更是觉得她幼稚,与方才谈论国事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如此一来,她也更确定萧雨兰背后定有什么人,否则她也不会今日独自一人来同她讲那些事。 “罢了,你想要折多少?” 萧雨兰伸出一根手指,“小女方才说的那些话,可否值一折?” 这市侩模样叫太子妃不知说什么好,她只好罢手,豁然起身,对身旁的侍婢说了几句之后,转身便离去了。 侍婢近前要送她离开,开口便道,“殿下说,西市铺面的相关字据明日便会送至府上,还请萧娘子记得付钱签字画押。” 萧雨兰听罢,冲太子妃离去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太子妃殿下成全。”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此生此世她什么都不靠,就算是夫君的条件正好与自己相合,她也不会去靠,依靠旁人都是虚的,只有靠自己才是实的。 “娘子。”刚上马车,红枣便叫住了她,“婢子方才好像在街角看到了绿英。” 绿英是萧雨薇身边的侍婢。 “兴许她是出来采买的吧。”萧雨兰并未将其放心上。 然红枣却道,“也不曾见她手上有什么采买,而且方才她见到咱们的马车时,神情态度十分奇怪,就像是做贼心虚。” 一说到绿英,萧雨兰这才想起来,她好像好久未曾与萧雨薇说上话了,自从上回她被慕容氏关了了之后,她便觉得她有些寡言,似是变了一个人。 “可曾查出她为何会被慕容氏关起来吗?” 红枣摇头,“那边瞒的紧,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萧雨兰眯了眯眼,心中却有了些许的思量。 ※※※※※※※※※※※※※※※※※※※※ 发红包,大年初一至大年初七,每天最早的评论的三个小可爱。 今天是牛年大年初一呀 为了庆祝新年,阿青决定在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七的七天里,给大家发红包,红包大小随机哦 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健康最重要! 第 48 章 马车很快回了府,她一回凝香院羽香便报,说是老夫人下了命,过几日三郎百日宴,要宴请客人,叫她做些准备。 她是嫡长女,表率还是要起的,只不过今日她白得了太子殿下那么好的铺子,也是兴奋的紧,只同羽香道,“吩咐下去,凝香院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银。” 正在伺候花草的银耳一听自家娘子要赏银,猛地跳了起来,她手里的水瓢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跑去萧雨兰面前质问,“娘子,你这是要作甚?” 如今她们好容易存了些钱,将来还要给娘子做嫁妆的,如今倒好,随随便便就赏他们一个月月银,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算糕点铺子有进项又如何?过几日府里有宴会,又要给娘子置办衣裳,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她乱赏人! 一想起这个银耳就来气,她恨不得将存钱的盒子与她锁在一块儿,谁人问她要钱,她便给谁一飄水!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作为凝香院的主子,我只是赏些银两罢了。”萧雨兰虽面上看着理直气壮,但在此时此刻的银耳面前,也不知怎地,气势突然弱了。 她轻咳一声,“我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先去歇会儿,红枣,吩咐你的事,莫要忘了做。” 说罢,她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钻进胡床后,她在觉得自己今日的所有紧张全都舒展了,在太子妃面前谈论国事,本身便是一件极为禁忌且冒犯的事,然而要退了这门亲事,她只能这么做。 既然有传闻说得萧氏二女可得天下,那么太子想要的便是聪慧机敏的女人,她刚开始直言不讳,在太子妃面前便是锋芒毕露,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站在太子身后。 再者她表明自己的志向,就算是将自己从商的秘密捅了出去也在所不惜,这又给了她一个冲动奸商的映象,如此一来,太子妃便会自然而然对她产生厌恶。 提及三王便是临门一脚,显得她狂妄自大没有分寸,若非她是武安侯嫡女,恐怕彼时早就被太子妃赐死了。 萧雨兰轻轻一笑,曾经她很是厌恶武安侯嫡女这个身份,而如今她倒还不得不喜欢这个身份了。 闭目养神许久,她这才起身,三郎百日宴在即,她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正此时,红枣来报,说是易洺递了帖子,要见她。 银耳一听,立即将手中的水瓢丢到一边,愤恨道,“好一个易郎君,他竟还敢来约咱们娘子?这面皮实在是太厚了!” “银耳,莫要胡言!”红枣喝住她后,向萧雨兰道,“娘子,帖子是直接从门房送来的。” 这意味着帖子是萧远同意,直接给她的。 易洺未参考之前好歹有官职在身,如今又在首榜次名,也算得上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未来可期。 萧远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多认识一些京都未来的栋梁,以此为自己铺后路,这也实属寻常。 况且她此时也正想要去见见易洺,有些事书信比当面说更有效。 “给易郎君带句话,明日辰时在落霞棋馆一叙。” 红枣迟疑了一会儿,“娘子真的要去见易郎君?” 萧雨兰将易洺差人送来的信摊开给红枣看,“易郎君是个光明磊落又执拗的性子,上元节他发生那样的意外,事后定会与我当面解释,而不是送什么书信。” 红枣依旧不解,“可这信上分明有易郎君的标记。” “书信与传言一样,在有心人手中,自是假作真真作假。”自收到信的第一刻开始,她便对此存疑了。 红枣恍然大悟,“若真是如此,到底是谁要装作易郎君给娘子送信?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银耳却道,“婢子觉着此人必定图谋不轨!害得婢子险些就误会了易郎君。” 萧雨兰微微一笑,“是真是假,明日去都去一趟落霞棋馆便知晓了。” 翌日一早,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套了马车出了门,躲在角落里的绿英见状,慌忙回头去给萧雨薇送信。 萧雨薇正在练琴,听到这消息,手中的那把琴仿佛突然失控,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三天两头往外跑,勾搭太子殿下还不够,竟还要勾搭易郎君?这贱人还真是跟她阿娘一样,着实孟浪!” “娘子,婢子可还要差人跟着吗?” “不必了。”萧雨薇冷哼一声,“就让她嚣张几日吧,再过几日,我就叫她彻底从武安侯府,不,彻底从京都消失!” 十几年前,京都城出现了一位棋技非常高超的棋士,名曰史客晋,他曾一人挑战京都所有国手,最终在一个棋馆中留下了一副落霞局扬长而去。 他曾扬言,落霞局有很多种解法,但天底下能解开落霞局的不出三人,然而当年薛丘随其父路过棋馆时,便解了此局,那便是他扬名京都城的时刻,当年他还不过十岁。 此后也有人想要来解局,然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到如今,也只有薛丘解出来了。 萧雨兰站在棋馆中那面大大的棋面墙看了许久,店中伙计在一旁不停得同她讲述着当年薛丘是如何如何解开此局的,面上满是自豪,说得像是他自家孩子解的局一般。 她原来只知落霞棋馆的名号,却也没想到竟与薛丘有这般渊源,她看了许久,随手在棋面上点了一个地方,“此处可落子。” 伙计一愣,“娘子,您若是在此处落子,己方可是损伤大半了,得不偿失啊。” 萧雨兰微微一笑,“当真损伤了吗?” 说罢,她扭身便往棋室而去,只留下伙计在棋面墙前苦思冥想却又不得其法。 这几日易洺有公务在身,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但这也掩盖不了他此时的喜悦,见萧雨兰应时而来,他更是激动得双手有些颤抖。 两人在天字号棋室落座,室中有一张棋台,此时正有一副残局,想来是方才易洺等候之时的自娱自乐,萧雨兰瞥了一眼,局面有些混乱,想来他此刻的心情也十分之微妙。 她一进门便与他福了福身,“易郎君安好。” 易洺慌忙起身,请她入座,“听闻萧娘子家中三郎除夕落地,我还未来得及祝贺,正好前些日子,我那在西蜀的表兄给我捎了些特产,有一些是小郎君的物什,我也无甚用处,也不知萧三郎可喜欢?” 说罢,他从一旁拿出一只十分精致的匣子,打开放在她面前。 里头果真有好多稀奇玩意儿,有些她还叫不上名,她微微一笑,“多谢易郎君厚爱,可我家三郎不过百日,这些玩意儿大约不大会顽。” 易洺笑了一声,“是我大意了。” “不过,我家二郎倒是个顽这些玩意儿的年纪,小女替二郎谢过易郎君了。”萧雨兰示意红枣将匣子收好。 见她收礼,易洺暗自长吁一口气,“萧娘子近来可好?” 萧雨兰直言不讳,“不大好。” 易洺一愣,“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萧雨兰犹豫了一会儿,便拿出一封信递给易洺,等着他回应。 易洺看到那封信上的易家标记时,心中突然有些恍惚,“这是?” “易郎君打开看看便是。” 信件一开,字里行间叫易洺浑身一震,“不知萧娘子从何处寻来此信?” “前些日子放榜,有人将此信送至我手。”萧雨兰道,“这便是易郎君的答案吗?” 此信通篇都是易洺的笔迹,可易洺确信他从未写过这样的信,信中大意是要与萧雨兰断绝联系,可他从未这般想过。 沉静片刻,易洺神情顺然浅定许多,他将信撕了个粉碎,眼神坚定道,“易某曾求萧娘子,倘若易某得了首榜首名,请萧娘子应允一事,如今易某未得首名,确实不配得萧娘子应允。” “但就算如此,易某也不会轻易放弃,写信之人有心要在易某头上安上出尔反尔的污名,从而达其目的,实在是险恶至极!” 萧雨兰挑眉,“这信不是易郎君写的?” “不是。”易洺这才敢正眼看她。 萧雨兰接着问道,“那易郎君到底想让小女应允何事呢?” 易洺突然顿住了,耳后的灼烧感有些浓烈,他喉结滑了滑,好半晌他才道,“易某本想……本……本想……” 他不知所措地搓了搓衣角,终于松了口,“萧娘子蕙质兰心,聪慧过人,易某原想求娶……” “如今呢?” “如今,如今易某大约没资格了,不过易某也不愿因此与萧娘子疏离,还望萧娘子给易某一个机会。” 他说得极为诚恳,言辞也未曾雕琢,完全不像是那个雷厉风行严格肃穆的都官易郎中,萧雨兰不由得看笑了。 “我来也不过是想告诉易郎君,小女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首榜首名。”萧雨兰浅浅一笑,“若是人品不好,即便是首榜首名,也不过是宵小尔;若是人品好,就算是榜上无名又又何妨?” 易洺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他十分诧异得看着萧雨兰,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萧娘子这是……” “易郎君当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们娘子都这般说了,您还杵在这儿。”红枣将萧雨兰拉到身旁,笑着道,“娘子,看来易郎君是不想领情了,那咱们还是走吧。” “慢着!”易洺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得十分完整的帕子,近前几步交到萧雨兰手中,“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虽不贵重,但意义非凡,还请萧娘子收下。” 红枣推脱,“易郎君这是作甚?” 易洺道,“信件之事定有人从中作跟,我大约也猜到是谁了,还请萧娘子再给易某几日时间,他日我定当解决好所有事,并请京都最好的媒人,去武安侯府提亲。” 第 49 章 消息仿佛是一道没有束缚的风,武安侯府除夕喜得麟儿,一下传遍了整个京都,就连皇帝陛下都知晓了,皇帝陛下还特地给武安侯府送来了一副贺礼,庆贺武安侯三郎诞生。 一时之间,慕容氏母凭子贵,在武安侯府的地位瞬间上了好几个层次,大约是喜悦的气氛太浓,家中两位学子落榜的消息不过片刻过耳便已然销声匿迹。 易洺说到做到,才几日过去,他便请了墨阳侯夫人上了门。 听说此事的萧雨兰正躲在小厨房中摆弄糕点,侍婢们听了纷纷要打趣她,而她却只笑而不语。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也不知是对是错,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是最好的选项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悲可喜的。 她唯一担心的便是绵忆郡主的报复,其实薛丘说得没错,无论她再怎么不信,上元节绵忆郡主驶船截人,便已然证明绵忆郡主对易洺动了心思。 至于是什么心思,也只有郡主与易洺两人才知晓了。 薛府中,六子着急忙慌得跑进薛丘的书房。 “郎君,墨阳侯夫人方才去了武安侯府。” 这几日首榜首名的薛丘无疑成为了京都盛宠,每日上门庆贺之人源源不断,他一时抽不开身,但他心里惦记着萧雨兰那日在玉河说的话。 易洺虽是个可以算得上女子托付终身之人,但那女子绝对不能是萧雨兰,撇去绵忆郡主不说,她是一个那般聪慧的人,若是跟了易洺这个一条杠,怕是会自此埋没。 墨阳侯夫人是京都顶顶有名的媒人,京都上上下下多少对上好姻缘全都是她撮合谈成的,如今她去了武安侯府,说明萧雨兰嫁娶之事,怕是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原以为那日绵忆郡主将易洺截了去,她会对其有所改观,没想到她竟同意了,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这般做。 难道他这个首榜首名比不过一个小小的都官郎不成? “墨阳侯夫人可回府了?” 六子点头,“回了,半个时辰前便回府了。” “武安侯府如何回应?” 六子微微摇头,“武安侯府那边倒是没放出什么风声,但奴看那墨阳侯夫人从武安侯府出来时,面露喜色。” 六子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几日前,萧娘子去了茗烟茶馆和落霞棋馆。” “她去那里作甚?” 茗烟茶馆是太子的产业,难道她去见了太子? “那日太子妃从慈恩寺回来,路过茗烟茶馆。”六子说到这儿,小心翼翼得看了自家郎君一眼,他能感到此时此刻有一股压迫感从自家郎君身上散发出来。 若不是萧家娘子身边有一个暗卫时时刻刻盯着,他也不会只给自家郎君带回这么点消息。 他微微一笑,试图掩盖自己的慌张,“那位萧娘子果真与郎君有缘。” 薛丘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消息里,萧雨兰与太子妃也不过是在太子府上见过一面,如今竟私下见面,这其中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看来这几日他太过于忙了,萧雨兰发生了什么他竟什么都不知道。 六子接着道,“落霞棋馆的那局落霞局,被萧娘子解了。” 薛丘一愣,“你方才说甚?” “落霞局,被萧娘子解了。”六子重复着,内心却在不停地打鼓,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薛丘听罢,直接撇了手中的书,拿了衣袍往外走。 六子近前几步,想要问问自家郎君要去哪儿,可才刚追出门口,却发现自家郎君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一人站在那里独自叹气。 自家郎君自从下山后,也不怎得,行事作风竟是愈发神秘且雷厉风行了,他作为薛丘手下最正直最忠心耿耿的护卫和奴仆,也不知道该如何揣摩他的心思了。 生活当真是越来越难了。 “六子?你何故站在表兄的书房门口?”柳茵茵捧了一叠糕点款款走来,衣袂翩翩仿若一阵香风走到他面前。 六子清了清嗓子,“柳娘子又来给郎君送糕点吗?郎君早就已经吩咐了,柳娘子是客,那些下人做的粗活便交给侍婢奴仆们做便罢了。” 柳茵茵笑道,“我既得了表兄与姨母的照顾,自然是要记得表兄与姨母的好的。况且端一个糕点而已,也不打紧的。表兄可在里头?” “郎君有事出去了。”六子接过柳茵茵手上的糕点,“柳娘子将糕点给我吧,我替你给郎君送去。” 柳茵茵抿了抿嘴角,眼角抹过一丝失望和哀伤,“那便有劳你了。” 说完,她便又如一阵翩翩的香风扬长而去。 待她完全离开他的视线,六子才捧着糕点为难坐下,一块一块痛苦得啃了起来。 每回柳娘子送来的吃食,郎君总给了他,明明知道他不爱吃这甜食,郎君还要硬逼着自己吃。 唉,生活果真是越来越难了。 天色渐晚,凝香院早早便熄了灯,一个如黑猫般的身影从暮色中如闪电般钻进了院子里,最终双脚落地,悄无声息。 萧雨兰正合衣缩在胡床中,思考着今日发生的事,先是太子府给她送来了字据与地契,再来是余老夫人给她传了话,说是将她与易洺的亲事定下了。 杨嬷嬷的语气很是生硬难听,想来她一遭大约是将余老夫人得罪透了。 可她实在想为自己活一次,与其那些尔虞我诈的争斗,还不如与易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不奢求易洺能懂她,只求易洺能信她,也能同她说上话。 如此这般,这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也不至于过得凄惨凋零孤独无依,就如前世那般。 哐的一声,窗户不知被什么打开了,一股冷风钻了进来,萧雨兰浑身一震,她正要质问外头守夜的羽香,却不想嘴被紧紧捂住,根本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本要反抗,却感觉对方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点了几下,霎时间她顿感浑身松散无力,动弹不得,就连叫喊也失了力气。 那人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双足点地,只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耳边的风呼呼而过,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对方终于停了下来。 一时之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萧雨兰浑身一震,此地并非别处,正是京都夜晚最繁华的坊市,平康坊。 “别乱动,这里是月雅轩。”那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惹得萧雨兰气不打一处来。 月雅轩是平康坊最高的青|楼,前些年这里还不叫月雅轩,而是几个大家的院落聚集地,后来这几家青院院楼有了些许瓜葛纷争,歇了一段时间,直至半年前,这里突然开工,将几家院落整合在了一起,并称月雅轩。 月雅轩雅楼参差不齐高矮不一,但经过修缮,楼宇变得越来越高,便成了平康坊最高楼。 若是萧雨兰没有猜错,她此时站的地方,正是那最高楼的屋檐之上。 俯眼望去,周围四处皆渺小空荡,冷风呼啸而来,显得她此时十分零落。 “薛丘!你这是作甚!”萧雨兰一边尽力不让自己掉下去,一边咬牙质问将她带到此处的始作俑者,薛丘。 薛丘紧紧揽着她的腰,沉声道,“今日墨阳侯夫人去了武安侯府。” “正是。” “你决定要嫁给易家那竖子?” 萧雨兰很不情愿让他这么揽着,可若非如此她便要掉下去了,她也只能作罢,“是!易郎君聪慧过人,为人本分忠厚,乃是小女良配。” 她抬眉,“薛郎君问这些作甚?难道是想干预小女出嫁不成?” “他不适合你!” “那小女倒要问问薛郎君,你是小女的谁?适不适合,小女的父亲和祖母都没说上半句,你又有何资格?” 薛丘一下将她拉近,近到她能清楚听到他那涌动非常的心跳声,这也叫她的心跳加快,也不知这个瘟神到底要对她做些什么,此处这么高,难道他要将她从这里丢下去不成? 好半晌,薛丘哑着声道,“萧娘子,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易洺除了送她几本棋谱和小玩意儿,什么都没做过,而她对他却那般和风细雨;反倒是自己数次救她于危难,她却待他如此带针夹刺,这叫他很不舒服。 这个女人到底何时才能听话些? 薛丘不再说话,冷风如离了弦的箭雨狠狠打在他的背上,过了好久,萧雨兰才道,“薛郎君,请你放我回去。” 她也是在试探,方才这么长的沉默里,她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在薛丘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里,她的神经更是紧绷得厉害。 大约是重活一世,她不再想了解他,但根据曾经的记忆,薛丘此人表面看着很是无害,背地里做的都是杀人父母胁人|妻儿的勾当,有一个瞬间,她怕他报复。 “你想回去吗?”薛丘冷着脸沉着声,口中冒出的热气轻柔地擦过萧雨兰的耳廓,“你说,若是堂堂武安侯府嫡女被发现在平康坊接客,那还会不会有人敢娶你?” “薛丘!你无耻!”怪不得大半夜的,她被他带到了平康坊,她想过他要害她,却没想到他要这样做,实在是卑劣可恶! 薛丘冷冷一笑,“你若想让我做,我便会这般做。” “薛丘,你到底要怎样?” 薛丘低首近前,两人双目逼近,萧雨兰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他双眸深邃,那张倾城俊朗的脸竟是邪邪得一笑,“只要你嫁于我,我便什么都不做。” ※※※※※※※※※※※※※※※※※※※※ 各位情人节快乐呀 阿青在这里祝大家,天天开心哟~ 第 50 章 “那你觉得我会吗?” 萧雨兰微微挑眉,眼底忽而闪过一丝精光,态度的转变猛地叫薛丘吓了一跳,而下一刻,一枚簪子死死地抵住自己的喉咙。 那枚簪子是她精心处理过的,头上带着尖,十分锋利,自从上回慈恩寺遇袭,她便一直带在身边防身,薛丘武艺高强,她自是打不过他也杀不了他,那么唯一的法子,便是残了自己,叫他什么也得不到。 微热的血腥味一下冲散了月雅轩这漫天的胭脂水粉味,薛丘也慌了,“你这是作甚?你竟是宁愿自|残也不愿嫁于我吗?” 萧雨兰冷笑一声,“正是!薛郎君!薛丘!你听好了!我萧雨兰此生,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 薛丘被她吓住了,从萧雨兰坚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说的话是真的。 他的心猛地一揪,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疼的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 当年那个能为他殉葬的女人,如今竟说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他。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雨兰道,“薛丘,还望你在铸成大错之前,悬崖勒马,送我回去。” “若我说,我不愿意呢?” “你不愿,那我也只好……” 哐当一声,手里的簪子不知何故脱了手,下一刻,那簪子在薛丘的手中断成了两截,被丢出去。 一方帕子紧接着覆上了她的伤口,好半晌,他才柔声道,“墨阳侯夫人从武安侯府离开,绵忆郡主定会知晓此事,你自是知晓绵忆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当真要惹她吗?”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萧雨兰道。 薛丘继续道,“易洺虽人品正直,但也很执拗,遇事他容易钻牛角尖,这是他的优点亦是他的缺点,若叫他做个刑部理事,他自是能做个风生水起,但若叫他上一步,那会比登天还难。” “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薛丘看着她,“他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他不适合你!” 萧雨兰被他的话逗笑了,“易郎君忠诚善良光明磊落,信我敬我,他执拗又如何?我圆滑些也是一样的,他若不能上一步,一辈子只做一个理事我也心甘。” 薛丘暗自握紧双拳,也不知怎的,萧雨兰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枚杀伤力极强的银针刺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字一痛。 她到底怎么了?当年的相敬如宾温柔贤惠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了,那份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感受到的真情,也再也没有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丝竹管弦不知何时停了,两人站在绿瓦纸上一动不动,瓦下的阁楼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会儿,便有小娘子的娇笑传来,带着一丝令人脸红的上扬声调,叫两人不好意思起来。 萧雨兰又问,“薛郎君真的不打算放我回去吗?” 通过夜色,萧雨兰绯红的脸他尽收眼底,此情此景他好想戏弄她一番,可一想起方才她坚硬的态度,只好作罢。 他轻叹一声,双足点地,萧雨兰顿觉自己身轻如燕,薛丘紧紧揽着她的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手臂那强有劲的力量。 有一瞬,她竟产生了一种安全感的错觉。 很快她便被薛丘送回了凝香院,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功夫,动作十分轻柔,门口守着夜的羽香没被吵醒也就罢了,竟连躲在暗处的佟栖竟也没惊动。 他放下萧雨兰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扭身留下了一个小瓷瓶,眨眼便不见了。 这消失的速度,就算是佟秋也未必能与之相比。 她脖子上的伤口处还裹着薛丘的帕子,她将帕子取下,丢到一旁,再在夜色反照的铜镜中探了探。 伤口有些深。 方才她倒是没觉着疼,如今这么一看,竟是疼得她倒吸凉气,薛丘留下的小瓷瓶里,装着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她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药抹至伤口处。 薛丘若是要害她,方才就害了,也不至于在这药上面动手脚,这一夜她着实受了不少惊吓,她简单给自己抹了药,便钻进了床榻里。 时间才过了半日,武安侯府应了易府的求亲便已经传遍了京都,一方是武安侯府嫡女,京都第一才女,另一方则是年少至仕,首榜次名的才子易郎君,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这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过几日武安侯府三郎百日宴,更是喜上加喜,直叫人羡慕不已。 薛丘的金疮药果真神奇,也不过是过了一日,她已经看不见脖子上的伤口了,倒是银耳,给她收拾屋子的时候瞧见了一块染血的帕子,惊得要细细给她检查一遍,直到萧雨兰说此事不得宣扬她才肯罢休。 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说,侍婢们也识趣,都纷纷闭口不问。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是三郎萧南的百日宴了,一大早侯府内外就格外忙碌,整个府上的侍婢奴仆全部出动,势必要将此次的百日宴办得妥妥帖帖才好。 吴四娘与马六娘接了帖子一大早便来了,只是她们此次过来看见萧雨兰的眼神也大不一样,带了好些调侃之意。 萧雨兰请她们吃糕点,只微微笑道,“旁的不说,我听闻近日四娘乖巧得很,都已经有半个月没哭着喊着要出门了。” 话题引到吴玉柔身上,几人又是一副别样的神情,一向自诩铁骨铮铮的吴四娘竟也泛红了脸。 如此反常自然得到了其他两人的盘问,不问不知道,这一问还真是问出了好些名堂。 原来半个月前军中招新人,她偷偷溜去报了名,好在吴世子机警,最终在军中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回了家,可自此之后她竟真的听了吴世子的话,乖乖得待在了院子里,半步都没离开过。 马六娘将她面前的糕点夺了过来以示威胁,“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吴四娘瞬间有些扭扭捏捏,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雨兰笑着对马六娘道,“瞧她这般,定是遇上了什么人。” “什么人?”马六娘又问。 萧雨兰顿了顿,“听闻,那位董家郎君……” “是,我在军中见着那位董郎君了。”吴四娘的嘴终于被撬开了,“竟没想到是那位董郎君。” “哪位?”马六娘被她说得有些迷糊。 萧雨兰倒是被惊了几息,“没想到传闻中病怏怏的董郎君,竟也从军了。” “如此瘦弱,如何从军?”马六娘轻叹一声,“这不是在胡闹吗?” “他不瘦弱。”吴四娘反驳,“那日我还同他打了好几回合呢。” 马六娘被她说的云里雾里,她又看了看萧雨兰,迅速转动脑子,最终在记忆中搜寻到了一个与吴四娘所言相仿之人。 “竟是他?” 传言被董太傅护在院子里的董家郎君,原来竟长成那样!不但没有传闻中那般瘦弱,竟还武艺高强身形魁梧,这倒是叫马六娘好好的吃了一惊。 几人在凝香院中相谈甚欢,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羽香便来报,说是宴会快要开始了,请几位娘子移步。 几人收拾妥当,由着萧雨兰的带领着之下,进了后院花厅。 今次百日宴来了好些人,女眷都在后院花厅,而男宾则是在前院设宴。 抬眼望去,这个时辰花厅里已经站满了各种盛装的夫人和娘子,萧雨兰不禁暗自感叹,武安侯府竟这般有人脉。 人群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身桃色襦衫的萧雨枫,第一美人的美誉在她头上,确实名副其实,这一身桃色襦衫将她衬托得格外的美艳动人,远远看去更是惊艳。 接着便是一身正红的萧雨薇,她今日的装扮倒是有种要与萧雨枫争奇斗艳的架势。 在萧雨枫身旁站着的是萧雨珍,她穿着素雅,乖巧得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而萧雨眠则站在余夫人身侧,十分娴熟得与夫人们打招呼。 时辰已至,众人皆落座,余老夫人带着抱着三郎萧南的乳母走了进来,慕容氏紧随其后,她今日一身雍容华贵,面色红润,看上去竟比平日里要柔和好些。 三郎登场,众人自是纷纷起身朝贺,许是人太多的缘故,三郎啼哭不止,任由乳母怎么哄也哄不好。 余老夫人只好吩咐乳母将三郎带下去,吴四娘见状,小声得在萧雨兰耳旁问,“三娘,我瞧慕容夫人有些不大对劲。” 马六娘慌忙将她拉下,“莫要胡言。” 萧雨兰也有同感,自从慕容氏出来之后,举手投足之间比平日里更加迟缓,似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 一直跟在慕容氏身侧的萧雨薇如今也对她很是疏远,也不知这母女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场百日宴侯府准备了近一个月,众人聚齐落座后,花厅中央的水台子上便开始了热闹非凡的演出。 有西域胡姬的胡旋舞,有教坊司姑娘们的飞天舞,还有戏曲班子带来别样的剧目曲子,虽然有些大家都耳熟能详,但重新在看一遍,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宴会将半,余老夫人便因年纪大身子不好退了场,萧雨兰本想借此机会退场同吴四娘与马六娘再聊聊闺中趣话,可她刚起来,一个小侍婢急冲冲得跑了过来。 “三娘,不好了。” 萧雨兰在鞠丽堂见过她一眼,见她如此神色,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侍婢近前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老夫人刚回鞠丽堂便晕过去了,还请三娘过去瞧瞧。” 第 51 章 余老夫人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怎得一个宴会便就倒下了呢?难道是因为前些日子操持百日宴所致? 如今侯府后院大权一直握在余老夫人手里,若是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没可能。 “四娘、六娘,我去趟鞠丽堂,晚些再来同你们叙话。”她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往鞠丽堂走去。 一路走来灯火通明,她很快便从花厅里出来,去往鞠丽堂,可还未走到,半路便遇上了盛装的萧雨薇。 却见她拖着长裙给萧雨兰行了一个礼,“见过三娘。” “四娘?”萧雨兰顿了顿,按照萧雨薇的性子,见到她怎能不逮着她做文章?如今怎的对她这般有礼客气? 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萧雨薇微微一笑,“三娘这是要去哪儿?” “听闻祖母身子不适,我正要去瞧瞧,四娘不一起吗?” 萧雨薇掩嘴一笑,“我刚好从鞠丽堂回来,老夫人身子很好,三娘不必去看望了。” 萧雨兰则道,“就算祖母身子尚好,作为孙儿理应去请个安才是。” 说着她正要离开,却被萧雨薇叫住,“西市立汇街兰馨斋。” 萧雨兰一愣,她如何会知道? 见她有了反应,萧雨薇内心更是兴奋至极,“三娘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吗?” 萧雨兰顿时明白,方才那个小侍婢只不过是引她来这儿的诱饵,余老夫人根本没事。 她瞬间淡然不少,“四娘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是吗?”萧雨薇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纸,“敢问三娘,也不知这是什么?” 后院灯火通明,上头的字迹萧雨兰也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只是誊抄的,但她已经认出了这张纸的出处。 她的账本。 账本一直都放在她屋子里最隐秘的地方,况且凝香院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是如何拿到的? “这是什么?”萧雨兰稳住心思复又问道。 萧雨薇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般狡辩,于是她只微微一笑,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 这册子萧雨兰没见过,却听萧雨薇道,“这是余老夫人的账本,她每日都会翻看,你说若是她的账本丢了会不会大肆搜索整个侯府?若是被老夫人搜到不该搜到的东西,你说老夫人会如何?” 那本册子样子很旧,一看便是被经常翻阅的,萧雨薇又如此笃定,她不禁对此产生了怀疑。 “祖母的账本怎会在你手上?四娘,开玩笑也该有个度。”萧雨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鞠丽堂给祖母请安了。” “萧雨兰!”萧雨薇见威胁不成,竟直接拦在了她面前,“既然咱们已经撕破了脸,我也不同你装模作样。” “说实话,我也不想同你闹得这么僵,你我同是武安侯嫡女,本该和平共处才是,所以今日,我并非要来为难你,而是想与你讲和。” 萧雨兰默默得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虽看上去很真诚,但萧雨兰却依旧多了个心眼。 “要与我讲和?”萧雨兰顿了顿,“我也从未想过与你为难,所以我们之间不存在讲和,四娘,时候真的不早了,我要去……” 她还未说完,便觉得浑身上下酸软得很,就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这感觉她曾尝试过,是苏媚散! 萧雨薇怎么会有苏媚散? 萧雨薇掩着鼻子,看着她一点一点倒在地上,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上扬。方才她故意站在上风口,就是为了逮着机会给她下苏媚散。 听闻这苏媚散见效十分快,人一旦闻过几息便会浑身乏力,任由旁人摆布。 萧雨薇冷笑一声,萧雨兰啊萧雨兰,今日我定要叫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角落里缓缓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另一个搀扶着,萧雨薇冲着那个清醒的喊道,“阿兄,已经准备好了。” 萧沿冷着脸将慕容齐放到一旁,走近瘫软在地的萧雨兰,萧雨兰今日未施粉黛,但却依旧明媚艳丽,他不由得啧啧了几声,“这么美的皮囊,实在是可惜了。” “阿兄,她再美也不过是个贱人,咱们快些!”萧雨薇说着便要去扯萧雨兰的领口。 刺啦一声,一片衣裳被她撕得粉碎,萧雨兰那如白玉般的肩头露了出来,竟惹得萧沿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才几年不见,家中这个废嫡女这几年竟长得这般标致! “阿兄,你快些!”萧雨薇催促他,此地是参加宴会众位夫人娘子离席的必经之地,若有外人见到萧雨兰与慕容齐衣冠不整,那么萧雨兰的名声毁了,所有姻缘也便全毁了。 当众丢了武安侯府的颜面,除了万死,也便只有嫁给慕容齐这个废物了。 萧雨薇思及此,顿时神采飞扬,无论是慕容氏还是萧氏都注重脸面,若是有女从商的消息传进慕容氏耳朵里,慕容齐自是不会娶她。 萧雨兰便自此便彻底毁了! 萧沿也迅速将慕容齐的衣物扒了个干净,他狠狠得剜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慕容齐,随后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萧雨兰的香肩,“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席上,莫要被人发现了。” “阿兄你也快回去吧。”萧雨薇笑得灿烂,今日之后,她便能从萧雨兰身上彻底夺回属于她的一切了! 意识清醒但浑身瘫软的萧雨兰眼睁睁得看着他们离去,兄妹二人方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倒是小看萧雨薇了,没想到她心思竟这般狠毒,被他们称为废物的慕容齐近在咫尺,大约是因为没了衣裳,他感到凉风,手竟要往她的身上伸。 为了方便照顾吴四娘和马六娘,她将红枣和银耳都留在了宴席上,此刻她才后悔不已,若是带上她们,也不会发生眼前这种腌臜事。 萧雨兰浑身乏力,但也不是说完全没了力气,她近乎使出全力,这才勉强将那只手甩掉。 也不知躲在暗处的佟栖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处境,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离宴会结束越来越近,好在今日上门的夫人娘子们给萧远面子,没有几位提前离场,莫不然她此刻必定会发现了。 如萧雨薇所言,若是她这幅样子被众人看见,她此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活着了。 她尽量竭尽所能翻滚着身子,这里离凝香院不远,若是时间来得及,按照她此刻的速度,翻离这片是非之地也不是不可。 她暗自咬牙,萧雨薇啊萧雨薇,这笔账,她萧雨兰记下了! 此时的宴会上,慕容氏正招呼着众人饮酒赏乐,水台上的剧目大约也快要唱完了,诸位夫人娘子吃饱喝足相互寒暄了几句,皆打算离场。 慕容氏带着她们穿过回廊,忽而有侍婢前来同她说了几句,她面色一沉,暗自骂了一句混账。 这是萧家三郎的百日宴,萧雨薇竟背着她做出这样的事,如今先斩后奏还让她配合,实在是胆大妄为! 此事分明就是要丢侯爷的脸面,她如今好不容易靠着生了三郎地位有所提升,若是再出现什么丑事,她这个侯府嫡母怕是就做不成了! 这个胆大妄为的蠢货!她当初就该直接将她锁在自己屋子里! 她忽而止住脚步,“诸位夫人请留步。” “侯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有人调|笑道。 慕容氏微微一笑,“我哪里敢有什么吩咐?只是觉得众位今日大约乏了,想留众位喝口茶罢了,我近日新得了一罐新山云雾茶,最适合眼下这个时辰喝了。” “京都上下谁人不知武安侯爷疼爱夫人,这新山云雾茶很是难得,我猜啊,这茶定是武安侯爷不辞辛苦专门给夫人寻的,我等又岂敢喝啊。” 慕容氏道,“如今天色尚早,喝一喝也是无妨的。” 突然,人群中有人尖叫一声,“哎呀,你们瞧,那里怎么躺着两个人?” 慕容氏心中一惊,方才她已经命人以最快速度去处理此事了,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哪里有人,那位小娘子兴许眼花了吧。”慕容氏道。 然而那位小娘子依旧不依不饶,“那个躺着的娘子我今日是见过的。” 慕容氏又是一惊,众人寻声望去,果然在前方不远处的草丛旁,发现了躺在那儿的两个人。 她身旁有个七八岁的女童也道,“我也见过那位漂亮姊姊呢,姊姊这是怎么了?难道也和阿爹一样醉了躺在地上睡着了吗? ” 她身后的妇人慌忙将她揪到一旁,“不许乱说。” 就算如此,众人的视线也齐齐得投向了那处,慕容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萧雨兰平日里挺聪明的,怎的就这点伎俩都躲不过去吗? 要闹自是可以,何故要在此时闹!慕容氏暗自翻了个白眼,气得直哆嗦。 整个京都都知晓武安侯府的夫人是她慕容湘儿,而前些日子萧雨兰以她武安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到处行走,所以众人皆以为萧雨兰是她亲生。 她在孕中许久,今日是她复入贵妇圈的头一日,若是出了岔子,她往后还怎么在这些夫人面前抬起头? 萧雨薇这个蠢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真是要气死她这个亲娘了! 第 52 章 慕容氏正要想方设法阻拦,然而便有人上前查探,却见那个上前查探的夫人满脸羞怒,“这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慕容氏见已经瞒不过,此事正好也可毁了萧雨兰,她也没必要再拦着了,“到底是谁将三娘丢在这儿不管的!” 她一说众人才恍然,原来衣衫不整与一个男人躺在那儿的竟是那个第一才女萧家三娘。 红枣和银耳闻声正要赶过去,慕容氏身边的绿绣和李嬷嬷一人拿住一个,好让她们出不了声。 慕容氏这才道,“好大的胆子!这是谁家的郎君!竟敢在我侯府后院如此放肆!还污了我三娘的清白!给我拖出去!” “且慢!”萧雨眠冷冷道,“伯母,三娘敢在此时与人私会,那郎君定是与三娘相识的,伯母若是如此冲动处置了,岂不是要坏了三娘的姻缘吗?” 人人都知萧家三娘不日便要与京都才子易洺喜结连理,萧雨眠口口声声说她与旁人私会,又说什么姻缘,这明摆着就要往萧雨兰身上泼脏水,给了她一个水性杨花的名声。 银耳气急,正要与人动手,谁想李嬷嬷叫来了好些个奴仆,硬生生将两人拖了下去。 “萧五娘莫要信口雌黄,三娘一直都与我们在一起,又岂会去和什么人私会!”吴四娘冲出来反驳。 萧雨眠被她这么一冲,后退几步躲在了自家母亲身后,带着哭腔道,“吴四娘说话何必这般冲,我这不也是在为三娘说话吗,躺在那儿的小娘子看着的确是三娘,况且还……” 余氏扯住自家女儿,“五娘,这种腌臜事咱们还是莫要掺和了。嫂嫂,三娘出了这等事,你还是要尽早拿个主意才是,没得叫人以为我们武安侯府是何等腌臜之地。” 正说着,便有人将两人扶了起来,为了女儿家的体面,侍婢更是将那娘子的脸罩了起来,萧沿此时从前院过来,看到眼前场景,嘴角隐过一丝得意的浅笑。 “母亲,发生了何事?” 慕容氏见儿子来了,眉头紧蹙很是伤神,“你妹妹与人双双……” “这不是慕容兄吗?” 萧沿似是才认出那个未着上衣的慕容齐,脱口而出。 被他这么一提醒,便有人认出了来京参考的慕容齐,慕容齐来京投奔武安侯府人尽皆知,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暗通款曲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可怜了易郎君,竟硬生生被这二人骗了。 萧沿近前,抓起慕容齐便是一个巴掌,一下将酒醉酣睡的慕容齐打醒了,“慕容齐,我萧家待你不薄,你何故辱我妹妹!” 一脑浆糊的慕容齐渐渐清醒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此时局势,只懵懂得捂住自己火辣的脸,震惊道,“萧兄 ,你这是在作甚!” “作甚?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我还以为你酒醉想出来透气,没成想你竟做出这种事!你若是对我妹妹有意,大可同我说,你这般是要作甚!” 慕容氏愤然甩袖,“齐儿,你太不像话了!” 慕容齐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抵是酒的作用,他脑袋依旧是懵懵的,如今遇到萧沿与慕容氏的质问,他更是百口莫辩。 于是他趁着酒意直接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夫人,萧兄,小子对三娘的确十分仰慕,还请夫人和萧兄成全。” 今日的一切,在慕容齐的这句话里,板上钉钉。 萧三娘前脚与易家定亲,后脚便与他在此地私会,又听闻她颇受太子妃赏识,几乎是左右逢源,平康坊里的伎人都比她干净得多! “还不快将三娘给我带下去!”慕容氏眼底闪过一丝浅笑,面上却十分严肃,装作一家之主母的样子。 “实在对不住诸位夫人了,家中发生这等丑事,我也不便留诸位,还请诸位看在侯爷的面儿上,守……” “不必了!” 她还未说完,萧远便从前院风风火火而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会不知? “此等败坏门风的贱人,不配做萧氏子女!”萧远拔了腰间的剑,便要向一旁晕着的萧雨兰刺去。 “父亲且慢!” 也不知何时,萧雨兰早就扶着余老夫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闹剧。 马六娘率先认出萧雨兰,险些哭了出来,“三娘!” 众人皆是一惊,就连一手策划此事的萧沿也惊得说不出话,萧雨兰明明中了苏媚散,怎得此时竟会这般安然? 余老夫人被萧雨兰搀扶着走至人群,萧远看见萧雨兰亦是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被劈头盖脸一问的萧雨兰感到有些莫名,“回父亲,席间有侍婢说祖母身子不适,我便赶忙去祖母那儿探望,没成想竟听说这里好不热闹,祖母说要过来瞧瞧。” 余老夫人瞥了一眼那个晕倒在侍婢怀中被遮了脸的小娘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系列事倒是叫在场的那些人觉着莫名,不是说躺在地上的那个是萧三娘吗?怎地又冒出了个萧三娘? 吴四娘见此,狠狠得瞪了一眼萧雨眠,又瞪了一眼慕容齐,又浅浅向余老夫人行了个礼,“老夫人,我听闻三娘在侯府向来都是最受欺负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余老夫人向来孤傲,听得有人这般诋毁武安侯府,她自是不高兴的,但碍于情面她只要忍住怒意,“吴四娘此话何意?” 马六娘心中一揪,都怪她方才没来得及拦住吴四娘,竟叫她如此以下犯上,“老夫人见谅,吴四娘一向口无遮拦毫无规矩的,冒犯老夫人实属无心,还望老夫人莫要责怪于她。” 对于这一点冒犯余老夫人还未曾放在心上,她在意的事武安侯府,“我武安侯府岂是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的吗?吴四娘,你继续说。” 吴四娘得了命,继续道,“旁的我倒是不知,只是自三娘母亲死后她便直接送进了庵堂守孝三年,庵堂的日子有多凄苦小女也不便多说了,就算是我,在庵堂住上十天半个月便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嫡女?” “若非三娘在诗棋会上赢了薛郎君一局棋,我想大抵诸位也不会知晓武安侯府竟会有三娘这样一个嫡女吧。” 她又环顾了一圈,“我自小不懂事经常给家中惹事,兄长一直将我关在院子里,是以一些宴会我也不常去,不过在场诸位应该去过几场宴会,三娘去庵堂前,你们有谁知晓她这个人呢?” 萧沿冷笑一声,“吴四娘的意思是说,三娘自愿尽孝道,也是我武安侯府待她不好咯?” 慕容氏气急,“吴四娘,三娘就算非我亲生,那也是我养大的,我更是将她当做亲生一般,你这般说,岂非诛心?” 吴四娘乃是忠勇侯府千金娘子,忠勇侯祖上出过几个皇后,后来又救驾有功,得了功勋,论地位上说,自是比武安侯高上几品,是以她就算再没规矩,在场众人看在忠勇侯的面子上,自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思及此,慕容氏更气了,就连萧远的眼神也沉了几分。 吴四娘欠了欠身,“方才夫人与萧大郎看都没看一眼便一口咬定躺在地上的就是三娘,侯爷竟还要直接将她杀了,如今三娘好端端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请问侯爷,又何该处置呢?” “灯光昏暗,我又岂看得清?”慕容氏愤愤然道,“吴四娘,你莫要太过分了。” “夫人莫急,小女还有一问要请教呢。” 萧远怒道,“说!” “既然夫人说看不清,又岂知躺在那儿的就是三娘?方才夫人说将三娘视如己出,那倘若做出此等丑事的是夫人的亲生娘子,夫人又该如何?侯爷又该如何?” 萧远气不打一处来,她字里行间指的都是他的乖女儿萧雨薇,四娘乖巧懂事,岂会做出此等事? 慕容氏听其所言,心下一沉,事出紧急她还未来得及向萧雨薇兴师问罪,她环顾一番,竟发现萧雨薇竟真的不在人群中。 萧雨兰向吴四娘喊道,“吴四娘,父亲与母亲待我很好,你可莫要乱说了,快快退下。” 吴四娘白了一眼,既然萧雨兰站出来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向余老夫人、萧远和慕容氏福了福身,便识趣得退到了一旁。 此事实在有实体面,余老夫人已经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萧雨兰只好道,“祖母,既然那位娘子不是小女,此事便是个误会,不过慕容郎君醉酒误闯侯府后院,还无故污了那位娘子的名声,实在该罚。” 余老夫人终于顺回了气,“慕容郎君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既然两人两情相悦,老身便保这个媒。” 吴四娘还想说什么,却被马六娘暗自按下。 慕容氏见状也只好向众人赔罪,纷纷要送众人离去。 待宾客散去,一干人等这才齐聚鞠丽堂,那位被扶上来的小娘子依旧被盖着脸躺在堂上,但此刻鞠丽堂灯火通明,在座众人心中却都似明镜。 余老夫人面目沉沉得坐在上座,久久不言,萧雨兰跽坐在她身旁,默默无语。 萧远怒气未消,铁着脸坐在下首,萧沿立在一旁,而慕容氏则是慌张的坐在他身旁,死死盯着躺在堂上被罩子盖着的那个人。 堂上除了几个贴身侍婢,其余的全都被叫出去了,空气死寂如冰,叫在场的诸位神经紧绷得厉害。 烛火不知噼啪响了多久,余老夫人才道,“将罩子给我掀开!” 第 53 章 杨嬷嬷闻声,近前将躺在堂上的那个娘子面上的盖子掀开,一张俏丽又熟悉的脸显露了出来,叫在场众人的心更沉了几分。 余老夫人冷哼一声,“将她泼醒!” 慕容氏有些心疼,“轻……” 还未说出口,杨嬷嬷便抄起一碗凉茶,浇在了萧雨薇的面门之上。 萧雨薇猛地被凉水浇醒,骂道,“绿英!你这个乌臜玩意儿!这是在作甚!” 一开口便是满口脏话更是叫堂上众人惊呆,杨嬷嬷很快反应过来,只低沉着声儿道,“四娘子,这里是鞠丽堂!” 鞠丽堂三个字终于将她唤醒,她猛地坐了起来,见慕容氏、萧远、萧沿、萧雨兰都在,心里顿时一慌。 “老夫人……” 她还未说些什么,却被杨嬷嬷打断,“四娘子,你今日到底做了什么?” 萧雨薇不解,“今日三郎宴会,我自是帮着阿娘宴请客人。” “既是帮着夫人宴请客人,又岂会躺在后院主路旁?身旁还躺着……”到底是未出阁都娘子,杨嬷嬷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也没打算往重了说,只点到为止。 然萧雨薇倒是听出了其中意思,只道,“杨嬷嬷,你弄错了吧,衣衫不整与慕容齐躺在一起的是萧雨兰,不是我。” 这话一出,萧远的脸更青了,他猛拍桌案,桌案的案角竟被他拍断了,“混账!” “父亲,你何故生气?孩儿是做了什么惹父亲生气了吗?”萧雨薇带着哭腔,眼神氤氲,一副十分可怜凄惨的模样。 若是在往日里,萧远见到她这副模样自是会心软,谁让他最疼爱她呢,可如今他竟觉得有些心烦气躁。 大约是自己太过于宠着她了,竟将她养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你给我闭嘴!”慕容氏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雨薇这才感到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她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脑子里突然嗡嗡直响,多了好些问题。 她明明穿的是一身正红色,如今怎的是一身素色? 萧雨兰分明已经中了她的苏媚散,为何此时却好端端的坐在祖母身旁? 她将萧雨兰扔在主路上之后便回到席间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向萧沿投去质问的目光,而萧沿却是紧蹙眉头冲他摇摇头。 萧雨薇神色一凝,心中有了思量。 “母亲,孩儿不知你说的是什么。” 杨嬷嬷道,“许是四娘子还未清醒,那换做婢子问娘子答何如?” “娘子为何会知晓慕容郎君与三娘子衣衫不整得躺在主路旁?” 萧雨薇心里一沉,“那慕容齐每回瞧见萧雨兰眼睛都直了,不是她还会有谁?” 杨嬷嬷又问,“四娘又为何自己躺在主路旁呢?” 萧雨薇狠狠地剜了一眼坐在余老夫人身旁那个一直若无其事的萧雨兰,心中又是一沉。 看来此事是彻底暴露了,她暗自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几息,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至。 “母亲、父亲、老夫人,你们要为孩儿做主!这一切都是萧雨兰陷害我!是她与慕容齐暗中互通款曲,她嫉妒我有父亲与母亲的宠爱,便要害我!” 她哭得几乎撕心裂肺,“萧雨兰,没想到你竟这般狠毒,我都说了以往的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想同你讲和的,你为何还要这般对我?难道就是因为我拿了你的把柄吗?” 慕容氏从中听出了些什么,“薇儿,莫要乱说,姊妹之间哪里有什么把柄不把柄的? ” “阿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孩儿为了练琴便四处搜集琴谱,绿英出门出得勤,有好几回遇见了三娘,原本也没什么,可没想到三娘竟然……” 萧雨兰跽坐那里,默默的看着她,萧雨薇说的任何她也不打算反驳。 萧雨薇则道是她在想对策,于是她继续说,“三娘,侯府待你不薄,你何故要从商毁了侯府名誉?” 萧远听罢,更是气急,“三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萧雨兰暗自冷笑一声,萧雨薇再做什么有辱门风之事,他都也只是对着桌案发火,而萧雨薇口头指征她从商,他竟想要吃了她一般。 萧远这颗心,果然是偏得很啊。 杨嬷嬷冷着脸道,“侯爷,今日咱们审理的是四娘与慕容郎君一事,至于三娘的事,容婢子审完再审,可否?” “杨嬷嬷,我与慕容齐之间的事又有何好审的?分明是萧雨兰害我!” 杨嬷嬷道,“那四娘倒是说说,三娘是如何害的你?” “她……”萧雨薇顿了顿,“自是我瞧见了!” 她又剜了一眼萧雨兰,“我亲眼瞧见她与慕容齐私会,她便同我过不去,以此陷害我!” 杨嬷嬷轻叹一声,“四娘,婢子劝你说真话,莫不然老夫人可真要生气了。” 自小到大,她从未见过老夫人真的生气,就算是生气,也不过是几日不吃饭躲在鞠丽堂不见人罢了,更可况如今有萧远在此,她才不怕。 “杨嬷嬷,我说的句句属实!” 杨嬷嬷见她这般,略显失望,她起身,冲外头喊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才落,便有侍婢将一个小侍婢拖了进来,她看着像是被吓坏了,浑身发抖,再一看,她的股臀已经血肉模糊,血腥味一下子冲到了萧雨薇的脑子里。 她这才感到害怕。 慕容氏更是眼神一闪,这个侍婢是她千辛万苦送进鞠丽堂的,如今被老夫人折磨得不成人形,难道是老夫人发现了什么不成? 杨嬷嬷向那小侍婢道,“说。” 小侍婢哭道,“老夫人,婢子只是奉命给三娘带信罢了,婢子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侍婢,老夫人未曾给三娘带口信,你又是奉的谁的命?” 小侍婢哭得不成样子,“是四娘叫婢子去送的口信。” 萧雨薇很是无辜,“你这个混账婢子,竟敢这般污蔑我,我与你从不相识,又岂会叫你去送口信?” 慕容氏心中一揪,这小侍婢挨了打受了罚,怕是也藏不住什么了,萧雨薇这般逼迫,小侍婢怕是会将她招出来。 她慌忙道,“薇儿!为娘平日里确实嘱咐你多亲近老夫人,可没叫你起这般心思!为娘真的很失望。” 萧雨薇愣住了,这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当初为了三郎而对她千般冷落万般惩罚,如今竟是为了萧雨兰这般对她! 先生说的果真不错,她根本没将她当做女儿! 既然如此,她有何必将慕容氏当做母亲呢! 有侍婢来报,说慕容齐已经醒了,杨嬷嬷再问,“四娘,可要将慕容郎君唤过来对峙?” 萧雨薇暗咬银牙,眼泪早已湿了衣裳,“父亲,母亲,兄长,孩儿冤枉啊。” “够了。”余老夫人终于出声,她低沉这声音,却感受不到喜怒。 “慕容家那小子,品行不端,不配参考,侯爷意下如何?” 萧远点头,“母亲放心,明日起我自会叫他在京都永远消失。” 余老夫人微微颔首,“你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我武安侯府也留不住了,明日你便去庵堂吧。” 萧雨薇忽然慌了,“老夫人,孩儿知道错了,孩儿不要去庵堂。” “不去庵堂也好。”余老夫人顿了顿,“慕容齐还未娶妻,今日你失了名声,不如嫁给他。” “老夫人明察,慕容齐就是个废物,嫁给他我不如去庵堂!” 余老夫人缓缓倾身,萧雨兰起身相扶,她丢下一句“那便去庵堂吧。”便再也不想看萧雨薇一眼。 萧雨兰扶着她进了后院,许久之后,余老夫人才问,“平日里就数你话最多,怎的如今受了委屈却没见你说话?” “有祖母为孩儿撑腰,孩儿哪里还敢说半句废话。”萧雨兰微微一笑,“祖母是这世上最疼孩儿的人啊。” 余老夫人抽了抽嘴角,“油嘴!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若是老实交代,我还能从轻发落。” 萧雨兰顿了顿,“祖母果真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娘娘,明察秋毫,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的眼睛。” “说。” “从商一事,纯属巧合。”萧雨兰选择坦白从宽,“那日孩儿去西市游玩,遇上了一对母子受欺负,孩儿想帮忙,却无力施救,又想着认识易郎君,便去寻了易郎君帮了忙。” “谁想当日的情况竟叫孩儿震惊,那梁氏夫君新丧,她独自一人无法支撑,本想将铺子卖了,却不想被赖郎君讹了铺子,这才起了冲突。孩儿念她可怜,便只好出了些银两将她的铺子买了下来。” “孩儿也不会经营,只当是行善了,没想到竟被四娘知晓了。” 她又道,“若是祖母不喜欢那个铺子,那孩儿将那铺子卖了也是一样的。” “罢了,不过是个铺子。” 世家女儿的陪嫁里少说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铺子,萧雨兰只不过自己买了个铺子,又有何罪过? “那是个什么铺子?” 萧雨兰道,“是个糕点铺子。” 余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后道,“你与易郎君的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你便安心在家待嫁,切莫东奔西跑,乱了规矩。” “喏,孩儿知道了。” 第 54 章 回凝香院已然是深夜,萧雨兰在侍婢们的侍候之下,终于钻进了床榻里,暮色渐渐被一抹月光拨开,从窗柩层层照射进来,萧雨兰看了一会儿,便闭上了眼。 今日发生了好些事,直到方才她才觉得后怕,若是薛丘未及时赶到,她恐怕真的名声尽毁,只有万死。 她更没想到萧雨薇竟有这般幼稚又歹毒的心思,也才几个月未曾好生与她叙话,她竟大变了样,真叫人唏嘘。 还有那誊抄的账册,她方才回来时便已经检查过了,账册的的确确少了一本,凝香院的内鬼她早就已经清理出去了,难道院内人又出问题了吗? 一想起薛丘,她便突然睡不着了,也不知为何,当她决心不再关注与了解他时,她总觉得他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薛丘可不会这般锲而不舍地来烦她,更不会如此频繁地来救她,还半夜将她拉去月雅轩并威胁她。 萧雨兰忽而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若是真实,变了的薛丘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夜无眠。 天很快便亮了,在萧雨兰以为可以在白日里补一会儿觉时,却早早被银耳吵醒。 “娘子,大事不好了!” 萧雨兰瞥了一眼滴漏,不过辰时,日头刚过一竿,“到底发生了何事?” 银耳趁机喘了口气,“大事不好了,今早传来消息,易郎君去南郊赛马,也不知怎地,从好些地方涌来一群流寇,将易郎君劫了去。” “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劫一个郎君,而且还是一个有官职在身的朝廷命官,那些流寇是不想要命了吗? 萧雨兰豁然起身,“快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耳便将打听到的事一一同她说了,今早易洺与几位同窗好友约好去南郊赛马,顺便打几场马球。 才刚入场没多久,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群流寇,一个个拿着刀蒙着面,抓了易洺就跑,身后几位同窗好友骑马去追,奈何对方速度太快,根本追不上。 他们只好回京报了刑部,又报了金吾卫,此时此刻,金吾卫们正在全城搜寻易洺的下落。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劫了呢?南郊离主城并不远,那里虽然有流寇,但有好些不良人在哪里驻扎,自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萧雨兰紧蹙眉头,此事必定有蹊跷。 银耳又道:“今早侯爷知道这消息之后,也派了一对人马去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还未寻到人。” 她顿了顿,“娘子,你说易郎君会不会是得罪了那些流寇,遭到他们报复了啊?” 萧雨兰已经穿好衣裳,心中已经有了思量,“得罪流寇倒也未必,不过报复倒是有可能。” 她将一件外衣放在银耳手上,“替我挡一阵。” 银耳知晓她又要偷偷出门,忙道,“今早侯府门口多了好些守备,娘子恐难从前门出去。” 萧雨兰眨了眨眼,“我又没说要从前门出去。” 言罢,她迅速叫来佟栖,从院中枣树的墙头翻了出去。 红枣姗姗来迟,见屋内不见萧雨兰踪影,质问银耳,“娘子出去了?” 银耳点点头。 红枣气得将手里的早膳重重放在案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此时京都戒备,娘子此时出去,若是撞上了谁那还得了?” 银耳突然愣住了,她可没想那么多,“那咱们去把娘子叫回来?” “如今都出去了,咱们该如何叫?”红枣敲了敲她的脑袋,“昨日娘子说起账册一事,院中怕是不干净了,咱们须得更谨慎些才是。” 彼时京都长街,巡街的金吾卫比往日多了好些,好在佟栖武艺精湛,才堪堪避开。 两人绕过三条街,在一条暗巷口停住,暗巷口子上有一辆马车,她钻了进去。 她有好些日子没来一品斋了,上回来此还是吴四娘大砸四方之时,一晃竟是过了好几个月了。 茶博士引她去了雅间,她只点了茶水和几叠招牌小点心,神色却有些匆匆。 过了好一会儿,佟栖推门而入,并对她点了点头。 茶水与点心都已经依次摆上来了,可她却没心思吃,雅间有一扇对着长街的窗,她扭头探向窗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点一滴得推测着她心里的猜测。 过了许久,雅间的门再次被拉开,从外头进来一位极为风度翩翩的郎君。 初春时分,百花未放,他却穿了一身桃红,实在扎眼得很。 “竟没想到萧娘子会主动约薛某。”薛丘笑着在她对面跽坐下来,微风拂过,淡淡的清香从他的发梢上飘了过来,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看样子是刚刚沐浴过。 萧雨兰不打算与他寒暄,正色盯着他,“易郎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薛丘的笑顿时僵住了,他以为她是专程为了感谢他昨晚的救命之恩,才会请他来一品斋一叙,为此他还特地沐浴更衣,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易洺,顿时心口一酸。 他苦笑道,“不知在萧娘子眼中,薛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萧雨兰直言不讳,“阴险狡诈,口蜜腹剑,满口谎言,玩弄权谋,不择手段。” 薛丘又是一愣,原来在她眼中他竟是这样的人。 “萧娘子是不是对薛某有什么误会?”薛丘挑眉一问。 萧雨兰也不同他废话,只将这话还给了他,“薛郎君对小女大约也有一些误会。还请薛郎君将易郎君还给我。” 薛丘的心突然又被什么扎了一下,“萧娘子是如何确定抓走易郎君的人是我?” “那请薛郎君说出一个不是你的理由。”萧雨兰坚定得看着他,她的瞳孔清澈,清清楚楚得映出了薛丘那张僵了的脸。 薛丘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晃神,她似乎只会用这种目光来看他。 过了许久,他笑了,“我还真想不出一个不是我的理由。” 他顿了顿,“没想到薛某在萧娘子心中如此特别,出了事,萧娘子竟第一时间想到薛某,薛某真是惭愧。” “他在哪儿?” 薛丘只好耸了耸肩,“那个地方,就算你知道,你也进不去的。” 萧雨兰盯着他,似是要盯着他将所有有用的线索吐干净。 薛丘无奈,“萧娘子难道真的忘了昨夜发生什么吗?” “我自是记得。”萧雨兰道,“若是薛郎君没有及时赶到,我便遭到陷害,万劫不复。但小女也记得,苏媚散是阁下朋友所制。” 面前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当真是能言善辩,这叫薛丘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引她挟恩以报。 他的视线在雅间内的一盘棋上扫过,“不如萧娘子陪薛某下盘棋,若是萧娘子赢了,薛某便将地点告诉你,不过,若是萧娘子不敢,那薛某也只好告辞了。” “薛郎君这是在拖延时间么?” 薛丘坦然一笑,“是。” 薛丘的笑半真半假,叫萧雨兰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言,薛丘见她犹豫,内心那针扎的感觉瞬间舒坦了许多。 “萧娘子若是不敢,那薛某只好告辞,今日天气尚好,薛某还要去赴约。” “好。”萧雨兰咬牙,“也还请薛郎君愿赌服输,信守诺言。” 薛丘挑眉,“你认为我会骗你?” “以薛郎君的人品,那可不一定。”萧雨兰边说边从一旁拿了黑子,一举占领高地。 薛丘微微一笑,如一抹和风,“萧娘子很急?” 这个瘟神!逼她同他下棋,还要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简直是无耻至极,她白了他一眼,只道,“薛郎君,该你了!” 薛丘故意思考半晌,许久之后,他才将第一步棋下在了她那颗黑子身旁,“惭愧,萧娘子的棋路太精妙了,我竟想了许久。” “薛丘!你是故意的!”萧雨兰猛地将子放下,要起身离去,“原以为信了你你便会告知我真相,没想到是我错了。” 他这个人,原本就不该信!她信了半辈子最终却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如今她如此天真得信他,当真是瞎了眼! “萧娘子不想知道易郎君在哪儿了?” 萧雨兰冷冷一笑,“薛郎君故意拖延时间,前些日子又明里暗里同我暗示,我岂会不知?” 她瞪了他一眼,“易郎君在绵忆郡主手里,是也不是?” 薛丘一怔,萧雨兰竟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既然知道了,你还要去?” 萧雨兰信步就要出门,“我与易郎君既然已经定了亲,名义上,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未婚夫婿出了事,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好一个未婚夫婿! 薛丘再一次被针扎了心,这个女人是不是就喜欢这般伤人? 话音刚落,萧雨兰便已经戴上幂篱从他眼前消失。 六子疑惑得走了进来,“郎君,萧娘子走了?” “是。”许是被气急了,他的声音竟带着些哑意,眼眶里也布满了血丝。 六子又道,“奴瞧见她往绵忆郡主府去了,郎君不去追吗?” 薛丘将桌面猛地一拍,“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去救哪个未婚夫婿就去救哪个未婚夫婿,与我有何相干!” 六子被薛丘的气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开口。 良久,薛丘猛地外袍披上,双足点地从雅间的窗户上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第 55 章 绵忆郡主府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萧雨兰坐在车里,掀开帘子试图往里头望,乌头门下有好些守备,其中一人身形高大,面貌凶猛,她似是在哪里见过。 佟栖扭头看向她,意在询问要不要进去。 萧雨兰摇了摇头,“再等等。”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一沉,一阵软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她瞥了一眼马车里的不速之客,很是不耐烦。 她抬眸浅问,“薛郎君来此处作甚?难道是想要阻止我?” 薛丘索性瘫坐一旁,苦笑一声,“萧娘子错了,薛某是来看热闹的。” 萧雨兰眯了眯眼,顺便伸出一只手,“既然薛郎君是来看热闹的,上了我的马车又占了我的座,小女可是有资格问薛郎君要这场地费的。” “萧娘子想要多少?” 萧雨兰伸出食指,“一百万两。薛郎君可莫要嫌贵,当今身价最贵的郡主殿下的热闹,也不是谁都能有福气看的,一百万两已经算得上是良心价了。” 薛丘被她这斤斤计较的样子逗笑了,这简直就是场霸王生意啊! 他微微倾身,身上那淡淡的味道直接冲进萧雨兰的鼻腔,一直到达她的颅顶,她以为这味道会很难闻,没想到竟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灵台一下清明了些许。 薛丘定睛看着她,“萧娘子不进去吗?绵忆郡主府守卫森严,萧娘子进不去了吧?” 萧雨兰闭口不言,薛丘又道,“我可以带你进去,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劳力,一口价,酬劳一百万两。” 这无耻瘟神,这是在用她的话戏弄她呢!萧雨兰气得银牙暗咬,“你到底要作甚!” 薛丘顿了顿,字里行间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来帮你救你的未婚夫婿啊。” “你会这么好……” 萧雨兰还未说完,顿感腰间一紧身子一轻,她下意识地狠狠箍住了他的脖子。 薛丘暗自浅笑一声,“萧娘子的力道可否轻些?薛某的脖子要被娘子箍断了。” 萧雨兰不听,反而箍得更紧了,断了便断了,这世间还少了个无耻瘟神,多好! 对于萧雨兰如此报复,薛丘也只好作罢,他此刻正带着她在京都各个屋顶飞窜。 京都的地形图以及金吾卫、武侯、不良人所有的布防巡街时间人数他早早烂熟于心,他躲过了那么多双眼睛之后,这才勘勘在绵忆郡主府里一处极其偏僻的小院屋顶落了下来。 “此处是绵忆郡主府内院。”薛丘沉声道。 萧雨兰点点头,这才放开薛丘认真地环顾四周,绵忆郡主的府邸虽比孤山别苑小好些,但规格设置以及院落的亭台楼阁却统统比孤山别苑要精致美观好些。 只是…… “你可闻到什么怪味?” 萧雨兰紧蹙双眉,她的嗅觉被她常年锻炼之下变得很灵敏,放在在薛丘怀中,倒是没闻出什么,可现下离开薛丘,这味道便一下冲进了她的鼻腔,一股恶心感也一同涌了上来。 薛丘脸色一沉,这味道萧雨兰或许不熟悉,可他却再熟悉不过。 他慌忙撬开屋顶的一片小小的琉璃瓦,往下面一瞧,饶是他见过风霜雪雨,也顿觉喉间有一股异物往上涌。 萧雨兰也要来看,却被他捂住了眼睛,“别看。” “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萧雨兰问。 “是。” “是什么?” 薛丘连忙将琉璃瓦放回原处,“关于绵忆郡主在坊间的传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萧雨兰点点头,关于那些失踪侍婢的传闻,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好半晌,薛丘才道,“此刻,你我踩着的这片琉璃瓦之下,便躺着数条侍婢尸体。” 知道真相的萧雨兰浑身一震,四肢瞬间冰凉,就连背后也直冒冷汗。 原来传闻是真的! 薛丘又一把将她揽了过来,低声道,“萧娘子,我再问你,你是选择嫁与我还是嫁给与绵忆郡主有牵扯的易洺?” 这无耻瘟神,他定是想要趁她慌神之时叫她随意给他承诺,当真是卑鄙!“薛郎君这是在威胁我吗?” “薛某不敢。还请萧娘子抓紧了,咱们一会儿就要去绵忆郡主的寝殿了。” 话音刚落,萧雨兰便觉得耳边风声又开始呼啸,只是这薛丘的路线实在诡异的很,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若不是她抓得紧,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丘再次停下,而这次她明显感到周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却发现此时他们正蹲在内院的最高处,而就在方才,不远处正好有一排卫兵巡逻过去。 待到卫兵们全都离开,她才敢大声喘气,她正要开口说话,下一刻便被薛丘死死捂住了嘴。 “莫要出声。”薛丘轻声在她耳旁道,“仔细听。” 温热的气吹得她耳廓痒痒的,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此时此地乃特殊情况,她也只好暂且忍下。 她凝神细听,除却薛丘强有力的心跳声,她还听到了一丝旁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很是不对劲。 “我已经给你机会打我了,可你就是不肯下手,既然如此,那只好由我来打你了。” 女子低沉又激动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些细密的鞭打声,只一会儿,便有男人的呻=吟声传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窜进了萧雨兰的脑子里。 薛丘轻声问道,“可还要继续?” 萧雨兰瞪了他一眼,继续听。 琉璃瓦下,那男子声音低沉,却也发话了,“郡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你这般对易某,易某定会将你伏法!” “我一直等着你抓呢,可你一直没来,那我也只好直接抓你上门了。”绵忆郡主道,“我最喜欢看着别人受刑了,你觉不觉得这其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快感?” 绵忆笑道,“易郎君,你如今这副样子真叫人心疼呢,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正直时的样子。” “你可是在等那些人来救你?放心,我早就放出风去,说你被我抓来了,用不了多久,你我颠-鸾-倒-凤的场面便会被京都所有人瞧见。”绵忆笑得有些猖狂,“易洺,你最终还是我的。” 易洺似是很痛苦,“郡主!你给我吃的什么!” “哦,忘记同你说了,坊间最近流行一种药,名曰苏媚散,药效还挺奇特的。”绵忆道,“不过我怕药量不够,另外再给你加了些秘药。” 萧雨兰暗自咬牙,这绵忆郡主当真是个疯子! 她本想再听,然而却感腰间一紧,下一刻她便随着薛丘在府外不远处的马车旁,稳稳落地。 薛丘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扶上了车,自己在车里也默默坐了下来。 车内一片死寂,好半晌,萧雨兰才出声,“薛郎君这是想留下来看我的笑话?” “我只想告诉你,易洺真的不适合你。况且此刻你根本救不了他,整个京都的金吾卫已经往绵忆郡主府赶,就连皇帝陛下的千牛卫也来了。你根本没机会救他。” “我要杀了她。”萧雨兰咬牙切齿。 薛丘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也对,有句老话那般言说,爱之深恨之切,如今瞧见自己未婚夫婿与旁人在芙蓉帐下苟且,自是气愤非常。 不过杀易洺又岂是这般简单?他道:“易洺是朝廷命官,你杀不得。” “我要杀了绵忆。”萧雨兰抬眸,双目清明清澈见底,她补充道,“帮皇帝陛下杀了她。” 她原本的计划便是与太子联手除去绵忆郡主,这样她与易洺成婚既无后患之忧,她也多了太子妃这一条人脉。 只是没想到绵忆郡主竟会直接劫了易洺,并计划与他做出这样的事。 薛丘再惊,温柔贤淑也好,睚眦必报也罢,这都是女儿家的小心思,可如今却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这让他再次审视眼前这个小娘子。 她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 “萧娘子,此等话可不能乱说。”薛丘道。 萧雨兰抬眸,将薛丘看进眼睛里,“京都关于绵忆郡主的传闻是真的,躺在那小屋子里的侍婢尸体也是大瑞的子民,绵忆郡主如此滥杀无辜,难道不该受罚吗?” 薛丘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她只是为了那些侍婢。 “该受罚,不过这应该是三司的事。”薛丘道,“萧娘子一介女流,还是莫要掺和这些事了。” 萧雨兰冷哼一声,“薛郎君可知你与易郎君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但闻其详。” “易郎君信我,而你不信。”萧雨兰冷着脸,对他下了逐客令,“薛郎君请回吧,我再说一遍,宁死,我也不会嫁与你!你死心吧!” 佟栖听到萧雨兰的招呼,将马车门打开,死死地盯着他,似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才了事。 薛丘见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也只好作罢,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半晌后,便直接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萧雨兰扶额,这薛丘实在太难缠了。 不远处的人群突然骚|动,萧雨兰偷偷看了一眼,果然如薛丘所言,不仅金吾卫来了,就连皇帝陛下身边的千牛卫也来了。 萧雨兰轻叹一声,这婚事怕是彻底黄了,“佟栖,送我回去吧。” 第 56 章 刚回凝香院,连绵不断的消息蜂拥而至,有关于绵忆郡主与易洺被发现时是如何如何更是被京都人人传送,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进了萧雨兰的耳朵里。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陛下的圣旨也接踵而至,大意是皇帝陛下有意赐婚易洺与绵忆郡主,既然发生此等意外,便叫两人不日完婚。 萧雨兰再次扶额,绵忆郡主是想要让全京都的人知道,就算易洺与她下定,她想要的照样能得到的轻而易举。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余老夫人气得将婚书退了回去,一时之间,京都众人看待武安侯府的态度又变了变,明明是一段金玉良缘,今朝竟惹出这番事端,实在叫人唏嘘。 这几日凝香院的侍婢们一个个都牢牢盯着她,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而萧雨兰依旧与平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无事便钻进胡床里愣神。 银耳怕自家娘子闷得慌,便将水勺拿过来给她,“娘子,您若是觉得难过,不如去浇浇水?” 萧雨兰忽而笑了,为了哄她开心,银耳竟连给花草浇水的活儿都舍得让给她了。 她欣然应允,便从胡床里出来,可她刚接过水勺时,羽香便来报,说是太子妃入府了。 萧雨兰蹙了蹙眉,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妃在此时前来,欲求之事怕也与她有关。 看来上回,太子妃根本没有说服太子弃娶她。 如今易洺与她已经再无可能,武安侯府的名声也因此受损,若是此番太子妃前来求娶,余老夫人为了挽回武安侯府声誉,必定会立刻答应。 届时,太子也不管她是否真的愿意,只需一台娇子,便可直接竟将她拉进门。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羽香又报,说是老夫人让她去鞠丽堂。 她修整了一番,便往鞠丽堂而去。 余老夫人与太子妃聊得正欢心,见她来了,太子妃更是亲切得冲着萧雨兰微微颔首,“余老夫人果然教导有方,竟不想府上三娘竟出落得这般端庄贤淑,堪称京都第一贵女呢。” “太子妃谬赞了,三娘不过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余老夫人难掩心中喜悦,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府内还有些要务要处理,三娘,代我好好招待太子妃殿下。” 萧雨兰福了福身便应下了。 余老夫人走后,太子妃脸上的堆笑也便跟着消失,她抬眸再次审视萧雨兰,好半晌才用下巴示意,“坐。” 萧雨兰这才坐下。 太子妃淡淡道,“京都关于萧娘子的传言可真是多啊。” 萧雨兰诧异,这太子妃在她面前竟也开始直言不讳开门见山了,“殿下谬赞了。” 太子妃眯了眯眼,萧雨兰这般镇定,还真的不似一般小娘子,她又道,“几个月前京都盛传萧娘子与易郎君一见钟情,郎才女貌,上元节竟相约画舫游船,前些日子墨阳侯夫人登门,听闻你们已经过定了?” 萧雨兰轻叹一声,“殿下登门是来看小女笑话的吗?” 太子妃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一个拒绝太子殿下两次的小娘子如今被抢了未婚夫婿,本宫自是要来瞧一瞧的。” “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关心小女,小女深感欣慰。”萧雨兰给她添了杯茶,“这是我祖母这儿最好的茶,请殿下品鉴品鉴。” 她捏起杯盏轻轻一抿,似是若有所指,“甘甜爽口,却又带些苦涩,不错,的确是好茶。” “苦涩浸喉,若有似无,却始终无法被甘甜所掩盖,这便是灭空七茶的效用。”萧雨兰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彻底灭空的茶,也只有吃茶之人心知肚明罢了。” 太子妃一怔,随即放下茶盏,正了正色,“如今萧娘子与易郎君的婚约已经解除,京都怕是有的是人等着看萧娘子的笑话,本宫可再给你一次机会,萧娘子可考虑考虑。” “殿下说笑呢?”萧雨兰抬眸,“小女既无才又无德,还市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太子殿下想要萧家支持,二娘比小女更合适吧。” “没错,论姿色才能,萧二娘远在你之上,可本宫与太子认为,你更适合。” 这夫妻二人不过只是看中她是武安侯嫡女的身份罢了,再加上,她稍许露了些小聪明,这才会弄巧成拙。 “既然如此,不如殿下答应我三个条件?” 太子妃险些震怒,最终她还是忍住了,“说来听听。” “第一,倘若我入太子府,太子须向整个天下交代,我的母亲是慕容馨儿,让慕容湘儿偷走我母亲的一切还给我,第二,不许干涉我的任何私事,第三,绵忆郡主。” 以为这小娘子到底有什么条件,竟是这些,太子妃暗暗一笑,“萧娘子乃已故慕容夫人所生,这是整个京都都知晓的事,萧娘子的私事,本宫自是干涉不了,至于绵忆郡主。” 她笑得狡黠,“本宫应过的事,自会做到。” 萧雨兰耸耸肩,“既如此,那小女考虑考虑咯。” “你,”太子妃噎住,身为太子妃,她如此低声下气来求娶,眼前这小娘子竟如此不识好歹,若非太子看中,她早就叫这小娘子尸骨无存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半月后太子在南郊设立一场马球围猎赛,太子还是很希望能在赛场上见到萧娘子风姿的。” “那倒是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萧雨兰微微挑眉,“小女不会骑马,自小就不会。” “什么?”太子妃很是诧异,堂堂武安侯府的嫡女竟不会骑马? 萧雨兰轻叹一声,“实在惭愧,自小父亲从未教过我怎么骑马。” “罢了。”太子妃起身,“届时自有太子府的马车来接,还请萧娘子早做准备。” 说完太子妃便走了。 萧雨兰看着案上沸腾的茶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雨兰要参加太子赛马围猎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多久整个京都又传遍了。 平日里关于萧雨兰的消息也不过止于诗棋会上她赢了薛丘的棋局,顶多也不过是与萧家二娘并称双绝。 虽太子妃所言那个“得萧家二女得天下”的流言乃是无稽之谈,不可当真,可近日发生的大事中三件有两件有关于她。 一来二去,她便顺利成章得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京都。 人人都道她命好,易郎君可是京中才子,风流人物,如今又得太子妃赏识,不日定能青云直上。 按理说,被太子妃赏识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可余老夫人似是并不愉快,在太子妃下帖子后的半日里,余老夫人又将她叫去了鞠丽堂。 此刻萧雨兰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等着余老夫人训话。 好半晌,余老夫人才道,“当初应了易郎君的求亲,不过是看在你与他两人两情相悦,如今易郎君做出此等事,你的婚事自是要搁下了。” 她看向萧雨兰,“太子妃能赏识你是好事,可皇家看似尊贵实则复杂,你当真想去?” 萧雨兰蹙眉,当初在慈恩寺时,余老夫人心里是偏向太子府的,可如今这态度怎得转变得这般快? 她低着头,“祖母说的是,孩儿也是这般想的,与其做高门妾不如做平门妻。” 余老夫人还想说几句,但看她那副苦涩的模样也只好作罢,“中山王与长公主殿下不日要回京了,你小心些吧。” 萧雨兰走后,杨嬷嬷上前给余老夫人添茶,“老夫人,三娘年纪还小,等她在大些了,自当明白老夫人的苦心。” “这偌大的武安侯府是老侯爷用命拼来的,不能毁在那些不懂事的后辈手上。”余老夫人的眼神忽而深邃了几分,“这几日你好好盯着她,莫要叫她平白惹出事端来。” “喏。” 萧雨兰一路都在想余老夫人临了时同她说的话,中山王与长公主即将回来,意味着京都开始不太平了,可这与她又有何关系呢? “三娘?” 才出鞠丽堂没多久,她便被人叫住了,闻声而望,却见萧雨珍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端着琴看向她。 萧雨兰近前问道,“你在抚琴?” 萧雨珍点头,“自从四娘去了庵堂,琴师先生也走了,我也只好寻了棋谱自己练了。” “你天赋异禀,不必担忧,改明儿我禀明祖母,给你再请一个琴师回来。” 萧雨珍欣喜,“那多谢三娘了。” 她顿了顿,“三娘似是有烦心事?” 萧雨兰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不会骑马罢了。” 萧雨珍掩嘴一笑,“这有什么,我也不大会骑马呢。” 萧雨兰抬眸,目光在她的琴上顿住,“你可知太子南郊赛马围猎一事?” 萧雨珍点了点头,“听说了。” “你愿同我一道去吗?” 萧雨珍本没打算要去,但看萧雨兰如此诚心邀请,她的心也有些动摇,南郊赛马围猎,届时她便能见到好些郎君,万一有贵人赏识,她往后的日子便不必愁了。 “我当真能去吗?” 萧雨兰点头,“如今在侯府的娘子里,也只有你会骑马了,你若不去,侯府大约也没人有能力去了。” “那,我便去吧。”萧雨珍高兴得笑开了花,“多谢三娘。” 第 57 章 南郊有一片皇家赛马场,每年春和日丽时分,便会有好些贵人在此举办赛马会。 赛马场后头便是一大片林子,若是贵人们无聊了,便可入林围猎,享受狩猎的乐趣,好不快活。 萧雨兰站在自己的帐篷前环顾四周,众人纷纷入帐,而她依旧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萧娘子在寻我吗?”薛丘的声音适时响起,却惹了她一个白眼。 她瞥了一眼薛丘的方向,却见他一身白色铠甲,身跨一匹枣红马,背着一篮箭笼,笑脸盈盈得看着她。 “不知萧娘子喜欢什么野|味?” 萧雨兰冷冷道,“薛郎君有心了,小女吃素。” 薛丘耸耸肩,无奈道,“既如此,薛某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处?” “薛郎君有如此感悟也是件好事。”萧雨兰不想再多说,只福了福身,“小女累了,薛郎君请自便。” 说着,她转身便进了帐篷。 许久之后,红枣和银耳也相继钻了进来,银耳道,“娘子,婢子看到吴四娘和马六娘的帐篷了,只不过她们的帐篷离咱们这儿有些远。” 萧雨兰略微有些失落,自从易洺出事之后,她们便与她疏远了,她原本想趁着这次狩猎的机会好好同他们叙一叙,如今看来也只好作罢。 萧雨珍来寻萧雨兰去看赛马,她来了许久了,换了赛马服后便一直躲在帐中,她原想去马厩看看,可不太敢。 萧雨珍是会骑马的,只是胆子小了些,如今她也无事可做,便只好陪她去看马。 不愧是皇家的马,一眼望去,全都是好马,萧雨兰不会骑马,只好在一旁看看,萧雨珍则是一下跑近前去,看上去很是欢喜。 “三娘,这匹马很是温顺,极为适合你呢。”萧雨珍指着一匹白色的马儿同她道。 “这位娘子说的不错,这匹白色的马儿是马厩里最温顺的。”一位身着华服的郎君从不远处走来。 他被好些人簇拥着,一步一步都很有派头,萧雨珍被他的派头吓住了,连忙跑到萧雨兰跟前。 萧雨兰眯了眯眼,此人虽穿的是寻常贵人的华服,可冠上簪着的玉簪却是隐约刻着麒麟式样,这天底下也只有皇家人才配戴麒麟玉簪。 若是她猜的不错,眼前这位便是当今太子殿下。 “这匹马名曰雪玉,若两位娘子喜欢,某将这马赠予二位,如何?” “无功不受禄,郎君客气了。”萧雨兰道,“我们自己有马。” “只是一匹马罢了。”太子李怀义眯了眯眼,“某有马千匹,若无人骑,恐怕真正的千里马会被埋没,倒不如赠予一个懂马之人。” 萧雨兰欠了欠身,“多谢太子殿下美意,只可惜我与舍妹都不懂马,这匹马儿若是落到了我们手中,怕也会埋没了的。” “太子殿下?”萧雨珍惊呼一声,慌忙跪倒。 萧雨兰顺势也跪了下来,“还请太子殿下海涵。” 李怀义倾身,居高临下细细打量着面前两个身形相似的娘子,最终视线在萧雨兰身上停了下来,“你便是萧家三娘?” “小女正是萧家三娘萧雨兰。”萧雨兰道。 “萧娘子拒了本宫,不怕本宫生气吗?” 萧雨兰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仁厚,必不会与我这区区小女子一般见识的。” 李怀义却道,“倘若本宫就要同你一般见识呢?” “太子哥哥实在耍赖的很呢。”不远处,两个孩童一前一后在李怀德的看顾下跑了过来。 阳柯直接跑到萧雨兰面前,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你得罪我太子哥哥了吗?” 萧雨兰摇头,“并不曾,只是太子殿下想要将那匹名贵的马儿赠予我,而我无功不受禄罢了。” “原来如此。”阳柯点点头,“那不如你给我太子哥哥做件事,事情办完了再收下那匹马儿可好?” 萧雨兰更是无奈,“公主说笑了,太子殿下门客能人众多,哪里有何事需要小女去做的?小女一介女流,不拖人后腿已经极好的了。” 阳柯撇着嘴,扭头看向李怀义,“太子哥哥,你也听见了,萧娘子不会做事,而你还要将马儿硬塞给她,这不是为难她嘛!” “阳柯,不得无礼!” 方才阳柯跑得快,李怀德和李怀箴此时才赶到,萧雨兰看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阳柯可以穿着四王的衣服明目张胆地到处乱跑,竟原来他二人除了性别,无论是脸型肤色五官身形还是发色,其他地方竟真是一模一样。 若非知晓他二人的性格,怕是无论谁都很难分清。 阳柯很是不服地站在萧雨兰身旁,“看清楚了,我现在做的是好事!” 李怀德将她拎了起来,“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此事是太子殿下的事,与你何干?” 他似是才看见萧雨兰一般,“原来是萧娘子,萧娘子今日是要入场大杀四方?” “三王殿下,小女不会骑马,怕是会扫了诸位的雅兴。”她如实道。 “不会骑可以学嘛。”李怀德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的马术在京都无人能及,今日正好赶上好时候,不如叫太子殿下帮帮你?” “小女天资愚钝,怕是学不会了。” “三娘哪里天资愚钝了?” 萧雨兰暗自咬牙,也不知这萧雨枫是从何处冒了出来的,她若不出现,几位殿下见她无趣,自是会放过她,但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萧雨枫一身桃红胡服款款而来,今日她梳了一个高髻,看上去有些英姿飒爽。 她近前来,同各位殿下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三王殿下、四王殿下、阳柯公主。” “若是三娘天资愚钝,那我们姐妹怕就是这世间的蠢人了,你说是不是啊?六娘?” 突然被点名的萧雨珍浑身一震,她将头再往下低了低,声如纳纹,“二娘说笑了。” “地上凉,都起来吧。”见她二人还跪着,李怀义秉着怜香惜玉之心正欲上前搀扶,却见萧雨兰一个旋身,顺便将萧雨珍扶了起来,一下叫李怀义扑了个空。 他渗渗一笑,“其实本宫赠马还有一个原因,今次的赛马规则为今日来的郎君娘子们,都要上马跑上一段,看哪一队先跑完全程,用时最短为获胜。” 一听有比赛,阳柯瞪大眼睛,“太子哥哥,获胜奖励是何物?” “获胜者,本宫许他一个心愿,”他道,“先前本宫得了一匹正宗的汗血宝马,也一并赏出去。” “那阳柯也参加可好?太子哥哥放心,阳柯会骑马!”阳柯拍拍胸脯冲他保证。 一直在一旁没怎么说话的李怀箴轻叹了一声,“你骑的是驴。” 阳柯扭身瞪了他一眼,“李怀箴,不许说话!” “阳柯,怀箴好歹是你兄长,不准同兄长这般说话!”李怀德又将她拎了起来。 阳柯瞥了瞥嘴,“只是比我了半盏茶的功夫罢了。” 李怀义只微微一笑,“阳柯这么想参赛,可是想让本宫赏你什么?” “太子哥哥一诺千金,阳柯想让太子殿下将你的玉牌赏给我。”阳柯冲他眨了眨眼睛。 李怀义摸了摸腰间的那块玉牌,却道,“你同我要这玉牌,今后到处疯玩岂不是更方便?而且还借着本宫的名义?” 阳柯吐了吐舌头,“太子哥哥会给吗?” 李怀义看了一眼萧雨兰,忽而一笑,“会,谁赢了,我便将玉牌赏给谁!” 一旁的太子府内官一听,瞬间被吓坏了,“太子殿下使不得啊,殿下的玉牌乃是御赐之物,手执玉牌之人可随意出入宫门与太子府,若是对方图谋不轨……” “不必担忧,本宫自有分寸。”他的视线从萧雨兰身上划过,最终落到了萧雨枫身上。 两位萧氏美人同时出现,还真是赏心悦目。 阳柯蠢蠢欲动,被李怀箴拉住,“你当真要骑着驴同他们比吗?” 阳柯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吗?这里有这么多好马,既然是赛马,自然是骑马!” 说罢,她一溜烟跑向萧雨兰,“萧娘子,你替我跑吧?” 萧雨兰实在搞不懂这位刁蛮公主到底要做什么,听到这样的请求她也十分讶异,“公主,小女不会骑马。” “我教你呀!”阳柯一把将她拉走,走时也不忘同李怀义打招呼,“太子哥哥,我将萧娘子领走了!” 原以为阳柯公主只是玩玩罢了,没想到她真的将她拉到了一匹骏马旁,并指着那骏马道,“萧娘子,你快坐上去。” 萧雨兰犹豫地看着这匹骏马的马鞍,再次道,“公主,小女真的不会骑。” “我阿娘曾说,有些事只有尝试过之后才知自己到底行不行,萧娘子都没坐上去,又岂止自己行不行呢。” 阳柯说的很认真,再加上她那双呼哧呼哧的大眼睛,看着愈发真诚了许多,萧雨兰有些犹豫,前生就是因为不会骑马,也不知吃了多少亏,所以今生若是有机会,她必定要好好学骑马。 而如今这机会,似是摆在她面前。 好半晌,她才道,“这骏马是何人的?” 阳柯道,“是侍卫牵过来的,萧娘子快上去吧。” 拗不过阳柯郡主的唆使,萧雨兰也只好跨|坐了上去,倒是没想到这匹骏马温顺的很,竟也不吵不闹。 “萧娘子,千万要握住缰绳哦!”阳柯抬起头,冲着她笑得十分灿烂,萧雨兰下意识地握紧缰绳,脸色也顿时僵住了。 “公主,你这是要作甚?”她看见阳柯手中拿着一截马鞭,正要往那匹骏马的臀部抽去。 阳柯却笑道,“我是在帮你呢!” 却听一阵鞭子落在马臀上的声音彻天响过,□□的马儿仿佛疯了一般,往一旁围猎的林子跑去。 第 58 章 李怀德赶到时,萧雨兰已经骑着马进林子一炷香的时间了,他顺手又将阳柯拎了起来,“萧娘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阳柯撇了撇嘴,“那自然是要看马儿想去哪儿啦,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李怀德眯了眯眼,将阳柯丢给他身旁一直黑着脸的护卫,“将公主送回宫里。” “三兄!你又欺负我!”阳柯大叫,“她只是去林子里了,那匹马很温顺的!萧娘子不会有事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李怀德冷冷地冲护卫道,“将公主送回宫里,若是她又跑去旁的地方,你就提头来见!” 李怀箴连忙跑过来解释,“三兄,那匹马是阳柯从萧家拉来的,都说萧家的马儿是最温顺的,阳柯不过是想教萧娘子骑马罢了。” 谁人不知萧家铁骑勇猛?也不知是谁教这两个家伙说这些的。他顿了顿,“好好看着她,若她再惹事,我拿你是问!” 萧雨兰紧紧抓住缰绳,只因还没习惯马儿的颠簸,她只能咬着牙紧紧胯住马背,以防自己跌落。 重活一世,她也不是没有偷偷去学过骑马,只是勉强能够坐上马背趋势马儿走几步的程度,但骑马时的感受和状态她还是了解的。 只是她感觉□□的这匹马儿有些不受控。就像疯了一般。 她之所以敢上马,其一是她如今略微能坐马,其次她看到了这匹马身上有萧家军的徽记。 只有真正训练有素的战马才会被印上萧家军的徽记,可她此时此刻却感到这匹马有些异样,这让她有些心慌。 那个刁蛮公主是不会这般轻易地叫她好好骑马的,难道这也是她整蛊她的手段? 她咬牙拉紧缰绳调整方向,马儿却疯狂将缰绳甩开,萧雨兰心中一惊,这马果然有问题。 不远处的丛林中钻出来一只小兽,马儿打了个响鼻,扭头跑进一片灌木丛里,下一刻突然就发了狂。 萧雨兰紧紧勒住缰绳,可马儿的动作实在太大,脚底的灌木丛被它踩得稀烂,她都能清楚看到躲在灌木丛中长满倒刺的荆棘。 林子很大,人却很少,她暗自咬牙,两个侍婢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定会出来寻,她只要坚持到她们寻来便好了。 然而这马儿的力量实在太大,她用力胯住马儿的背,却始终有滑下来的风险,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侯府娘子,双腿的力量极其有限,不过才几息时间,她便觉得自己有些无力。 但她知道此刻决计不能松手,一旦松手,她便会跌落荆棘之中,在马儿发狂的铁蹄之下,她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 重心早就已经不稳,萧雨兰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然失频,□□的马儿疯狂地摇晃着,突然林中一阵疾风而过,同时,马儿突然失蹄,面前正对着一棵大树。 而此时,萧雨兰正被迫对着那棵大树撞去。 正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条绳子,紧紧箍住了她的腰,眨眼间,她被一股力量拉了起来。 身子腾空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背上有一股凉意,脚底也有一阵酥麻,就连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 许是被这场面吓着了。 而下一刻,却听砰得一声响,那匹发了疯的马儿不知怎地直接撞到了那棵大树上,鲜血四溅,死了。 “烈马无眼,萧娘子小心啊。” 耳边传来薛丘的声音,萧雨兰浑身一震,下意识地要将其推开,然而对方力道太大,使得她无法动弹。 “没想到,薛郎君竟也在这里。”萧雨兰瞪了他一眼。 薛丘冲她微微一笑,“萧娘子好胆量。” “薛郎君这是在笑话我吗?”萧雨兰微微蹙眉,“请薛郎君放我下来!” 薛丘耸耸肩,将她放下,萧雨兰一得自由,便将其推开,一落地,腿臀之处的痛楚便一下传遍全身,惹得她的脑袋因此嗡嗡作响,定是方才坐在马上受的伤。 镇定了一会儿,她暗自咬牙忍痛,走向死在灌木丛中的马。 马儿口吐白沫,双目泛白,浑身依旧痉挛着,这马的死因果然有蹊跷。 她倾身上前想要一探究竟,却被薛丘拉了回来,“慢着,你这马有问题。” 萧雨兰冷哼一声,“我知道。” 她见过动物中|毒时的样子,这匹战马分明是中了毒,可惜她不知道是什么毒。 此时李怀德率侍卫赶了过来,看此情形,慌忙道,“萧娘子可安好?” 萧雨兰只冷冷一笑,向福了福身,“多谢三王殿下关心,还望三王殿下也转告公主殿下一声,小女命大,告辞了。” 薛丘显然不知此事,他瞪了李怀德一眼,李怀德冤枉地耸了耸肩,他是看到萧雨兰骑了马冲进林子觉得不对劲才赶过来的。 薛丘指了指他的鼻子,警告他好自为之之后,这才跟了上去。 萧雨兰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但薛丘很快便追了上去,“萧娘子,方才那匹马儿可是公主所为?” 萧雨兰不想理他,只自顾自走着。 “薛某可以替萧娘子将这公道讨回来。”薛丘以商量的语气追上去说道。 萧雨兰顿住,猛地一回头,死死得瞪着他,“多谢薛郎君的好意,但小女的事小女自会处理,若是要公道,小女自会自己讨回来!薛郎君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说完,她扭头就走。 “萧娘子。”薛丘跟了上去,“那种经过训练的战马只适合对御马之术相当纯熟之人,若是萧娘子想学骑马,薛某府上有几匹好马倒是很适合像萧娘子这般的小娘子。” “薛郎君怕是忘了,我武安侯府最不缺的便是好马。”萧雨兰道,“薛郎君还是将那几匹马儿留给你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吧。” 薛丘一愣,想他初初下山,一心便钻进了宏伟事业中,哪里有心思去结交什么红颜知己?就算是前世里,除了萧雨兰这么一个正妻,也没旁的什么人。 那些马儿都是他千辛万苦从贩马商手中高价购得,然后经他细心调|教过的,就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寻个机会赠予她,没想到竟得了她这么一句,实在是叫他心里有些不爽。 “萧娘子。”他叫住萧雨兰,“你是不是对薛某有什么误会?” 萧雨兰沉默了几息,回他,“小女与薛郎君也不过是数面之缘,谈不上什么误会吧。”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不清楚吗? 薛丘却道,“若没什么误会,萧娘子怎地每回见薛某都会有这么多敌意?” 萧雨兰眉头一簇,“到底是何原因,薛郎君难道不知晓吗?” 说完她再也不听他所言,往林子外头走去,吴四娘与马六娘听闻此事慌忙跟着两个侍婢赶了过来,见她安然从林子里出来,她们才安心。 银耳哭着跑过来,“娘子,可有伤着?要不要婢子去请医者?” 萧雨兰咬着牙,方才为了更好地控制那匹马,她几乎用尽全力,如今腿臀处还传来一丝火辣辣的疼痛。 吴四娘看出她的情况,慌忙走到她面前背过身,微微弯下腰,“三娘,快上来。” 马六娘也察觉出了异样,也道,“快上去吧。” 萧雨兰暗自咬牙,此地离营帐还有好些距离,她这个样子也不能再骑马了,于是她也只好听了她们的话。 此时赛马已经开始,马场上传来阵阵欢呼声,好在大多数人都去看了赛事,也没多少人关注到她。 薛丘只敢远远的跟着,六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郎君,查过了,是一种叫三步短命散的药,此药无色无味,是近几个月来流行的坊间灭鼠药,药效很快,若非那是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怕是挨不过这一段路。” “可是公主所为?” 六子摇头,“不知,但奴看到公主得知此事也很吃惊,看样子不像是她所为。” 六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声音突然低沉,“会不会是绵忆郡主?一直以来绵忆郡主明里暗里加害过萧娘子无数次,都被郎君暗中挡了下来,这回会不会也是她?” 自从那日易洺在一品斋押了阳须回去之后,萧雨兰便遇到了好些涉及性命之事,暗巷刺杀,饭菜下|毒等等,好在这些都在被萧雨兰察觉之前叫薛丘灭了个干净。 萧雨兰也由此护住了自己的性命,然而出于一些私心,薛丘只是提醒她绵忆郡主会对她不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他想将计就计,在护住萧雨兰性命的同时,假手绵忆郡主破坏她与易洺,然后他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这样她大约便会以身相许。 可事实却并非他想的那样,萧雨兰竟对他的恩情视而不见,他更感觉到萧雨兰同他似是有什么误会。 难道他做错了什么? 薛丘摇了摇头,“绵忆郡主既然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那到底是谁?”六子挠了挠头。 薛丘眯了眯眼,顿住脚步,扭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吴四娘到底是学武的,很快便将她背回了营帐,医者早早在营帐里候着,医者查了许久,便给她拿了一瓶金疮药,吩咐她近日不准再骑马之后,便离去了。 营帐中顿时只剩下这闺中密友三人,马六娘低着头看着鞋尖,吴四娘则是东张西望,很是心虚。 她二人定当是因为易洺的事才会如此,萧雨兰轻叹一声,“你们可是想要这辈子都这般同我说话吗?” 第 59 章 “并没有。”吴四娘率先开口,“我们只是关心你。” 萧雨兰轻叹一声,视线在马六娘身上停留,“其他的都不必说了,你们是你们,易郎君是易郎君,不必混为一谈。”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同你说声抱歉。”马六娘道,“实在没想到表兄会如此作为,我……实在有些没脸。” “要我说,这事就赖那绵忆郡主!” 见话说开了,吴四娘也不再扭捏,直接在榻边坐了下来,“若非绵忆郡主,易郎君与三娘如今早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是说了不该说的,便尴尬地笑了笑,“如今绵忆郡主的行径在京都已然是民怨沸腾,皇帝陛下如今还要如此厚赏,我实在想不通。” “皇帝陛下自有他的考量,这种事岂是我们这种深闺小娘子能想得通的?”萧雨兰道,“能得皇帝陛下如此宠爱,绵忆郡主此生怕是无憾了吧。” 马六娘听出她言语中的端倪,“三娘,此话何意?” 关于绵忆郡主的命运,在皇帝陛下决定削藩时就已经注定了的,而这些萧雨兰不能说。 只是易洺,她委实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若非与他走得近些,绵忆郡主也不会想到这种法子,这也是她意料之外的。 想来绵忆郡主着实是疯魔了。 易洺刚正执拗,是个好官,将来或许会是个好夫君,可她心里对他欣赏大于动心。 可转念一想,在大瑞,相互动心且相互适合,再有长辈同意门当户对的夫妻根本没有,所以,摈弃其他的,易洺确实是她的最佳选择。 可惜…… “罢了,不说这些了,”吴四也感到这个话题有些伤,便转了个念头,“按理说,你家的马是京都最训练有素温顺不过,怎地方才会出现那种事?” 萧雨兰凝神,“那是匹战马。” “什么!”吴四娘险些弹了起来,“擅自调用战马可是死罪!” 萧雨兰道:“那匹马虽说印上了萧家的徽记,但没有编号,是匹弃用的战马。” “就算是弃用的战马,也比普通的马儿素质高,怎地才不过百步的距离就发生那样的事?” 一直未说话的马六娘突然出声,“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三娘的马上动了手脚。” 此言一出,整个营帐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滞了,就连风都止住了,映衬着从赛马场方向传来了阵阵欢呼声愈发的响亮。 吴四娘撇了撇嘴,“往年也没见如此热闹,今朝到底怎么了?” 银耳闻言便去打探了一番,好半晌回来报,说是萧家六娘赢了太子詹事一局。 “我听闻太子殿下的詹事曾经是御马监的少监,马术一流,没想到你家六娘竟赢了他!”吴四娘连连拍手叫好,只叹可惜自己没有在现场。 萧雨兰只微微一笑,“我也不曾想到她竟这般有本事。” 几人在营帐中又聊了许久,一直到赛马狩猎结束。 要是在平日里吴四娘是个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性子,如今这般热闹的场合,吴四娘竟陪着她们聊了这么久,这不由叫两人十分好奇。 回府的路上,吴四娘更是直接上了萧雨兰的马车,美其名曰顺路,马六娘好奇,自然也跟着。 原本萧雨珍要同萧雨兰坐同一趟马车的,如今这般,也只好另坐了一辆马车。 好说歹说,两人才问出些所以然,原来吴四娘偷偷打听了董郎君的喜好,发现那位董郎君喜欢文静一些的小娘子,是以这么些日子她收敛了好些。 吴世子以为她心情不好,这才破例放她出来赛赛马透透气,然而没成想她竟赖在萧雨兰的营帐里半步都未曾离开。 这话一出,惹得另外两人几乎捧腹,吴四娘不解,反问,“你们笑什么?” 萧雨兰道,“你能装得了一时,但你能装一辈子么?若是董郎君只喜欢文静的小娘子,我还是劝你,放弃吧。” “你不信我?”吴四娘狠狠道,“我已经有一个月未主动出门了!” 马六娘道,“三娘的意思是,若是那位董郎君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而你偏偏不是,也没必要勉强自己的,需知喜欢一个人,当遵从自己的内心。” 马六娘一番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萧雨兰这么一听,心中竟是多了一番计较,马车正好路过立汇街,她撩开帘子往外探了探。 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同语言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此时的心却不知不觉静了下来。 “立汇街?”吴四娘探头过来,“许久没吃兰馨斋的点心了,也不知过了这么许久,里面的糕点可有什么新鲜的,三娘、六娘,可要去瞧瞧?” 马六娘看了看萧雨兰的身子正想要拒绝,却听她道,“去吧,我正好也想要买些东西回去。” 马车在兰馨斋门口停下,马六娘本想劝她在车上等她们,可谁想萧雨兰执意要下车,于是乎,两人便充当侍婢,一人一边将她扶了下来。 梁氏见三位娘子驾临,慌忙前来迎接,由于萧雨兰行动不便,她便只好在一旁休息,吴四娘与马六娘则是在铺子里逛了起来。 多日不来巡店,铺子里的花样竟是比往常卖的多了好些,梁氏边为她沏茶边小声汇报,说是自从阿木奇来了店里,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还从走商人身上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法子?” 梁氏道,“所谓走商,便是行至大江|南北为自己添置货物,归期将至,便去下一个地方将货物卖了,但大部分走商还做替人买卖的事,从中抽取佣金。”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吴四笑脸盈盈地跑了过来。 梁氏给吴四娘也添了一杯,“方才同娘子聊到了走商。” 吴四娘咧嘴一笑,“我听闻走商是个十分考体力与脑力的活计,我体力尚可,脑力连六娘都比不上。” “又说我什么坏话?”马六娘闻声而至,“多日不来,这点心铺子还真是大变样呢!” 萧雨兰不解,马六娘解释,“方才我想买些糕点,伙计说,架上有品尝的碟子,若是吃到自己喜欢的,便可下定,不日便送至我府上。” 萧雨兰恍然,平日里这点心都是有客人上门买,看到合适的便买走,由此积累了些老顾客,但也由此产生了不少冗余,再按照他们的习惯和口味,铺子才酌情制作,避免再次冗余。 那些卖不掉的糕点,若是没有坏掉,他们会给城西城南那些困苦人家,倒也不浪费,只是难免耗费不必要的人力物力。 如今这个法子却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虽说前期只是耗费了些尝试样品的人力物力,但后期的回报却是可观的。 “三娘姊姊。”梁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走到萧雨兰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是他的休沐日,看他一身粉尘的样子,大抵是方才在后厨帮忙。 “哟哟,这个小花猫竟长这么高了?”吴四娘将他拉到身前比划着。 梁仲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由她摆布,吴四娘瞧他这般乖巧,便又变本加厉地摸摸他的脑袋,“我记得当日见他时,他还那般瘦小,如今竟长这么壮实了?” 她道,“小梁仲,可有兴致随我去军中?” “仲儿还小,吴娘子若要征军,也要等他大了才是。”梁氏笑道。 吴四娘却顺势捏捏他的脸蛋,“如此说来,也对。” 马六娘将她拉到一旁,“你再这样可要吓着孩子了。” 吴四娘耸耸肩,未免几位娘子不快,梁氏慌忙转移话题,“兰馨斋研制了一款新的茶汤,几位娘子可要尝尝?” 此时 ,一阵脆铃儿声响过,一位身高八尺的郎君从后厨走了出来,他身形伟岸,却不厚重,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头摆放着的茶具稳稳当当,就算他疾步也丝毫不乱。 他近前来,弯下腰,将茶具放下,“众位娘子,这便是本店新研制的茶汤,其中加入了好些珍贵的药材,暖身解腻,再配上本店的点心,口感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各位请品。” 吴四娘这才看清眼前郎君的样貌,却见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却自然卷曲,肌肤白皙胜雪,衬得他唇红齿白,再加上深邃的眼窝以及那对浓眉,与眉下那对碧蓝色的眸子相衬,一身胡服,浑身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梁娘子,你们铺子何时多了这么一位郎君?”吴四娘不解。 郎君微微一笑,“在下阿木奇,请各位娘子慢慢享用。” 他又拿了一个特殊的杯子放置在萧雨兰面前,“这是特地给这位娘子准备的,以药入茶,对娘子的伤势有好处,阿木奇先行退下了。” 萧雨兰一时也没想到原来方才的那位郎君竟是前不久她从大街上救回来的那个少年阿木奇,不过是几日功夫,这少年怎么长得这般快?简直是一日一个样! 若长此以往,他会不会长成如夸父一般的巨人? 亦或是,他们胡人就是这般的长相吗? 在吴四娘软磨硬泡之下,梁氏只说阿木奇是某日遭人胁命逃至兰馨斋避难的,那些人也被法办了,然至此阿木奇没了去处,便叫他留了下来。 大致说得不差,只是隐去了萧雨兰的那一段,吴四娘却连连感叹胡人背井离乡在大瑞生活不易。 她们在铺子里耽搁了不少时辰,直到红枣来叫,她们才起身离去。 临走时,梁氏还给几位分别送了荷包香囊,香囊上绣了一朵雨兰花,萧雨兰眯了眯眼,将香囊交给红枣收好。 “娘子,回府吗?”红枣问。 萧雨兰若有所意地微微点头,有些账,她也该好好算算了。 第 60 章 萧雨兰一直以为,重活一世,只要躲过薛丘便能躲过一切,躲过一切,也便能好好活着。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前世她早早嫁与薛丘,阴差阳错的少了好些排挤和暗地冷箭,虽后半生苦了些,但前半生还算平安。 而今生他躲开了薛丘,虽躲过了薛丘的折磨,但那些曾经错过的冷箭却再一次变本加厉得冲她身上来。 所以,有些事逃避终究是没用的。 将吴四娘与马六娘送回去之后,她便迅速回到府中,回凝香院的路上,却碰上了萧沿。 萧沿将她拦了下来,语气不甚,“吃里扒外的东西终于肯舍得从高枝上下来了?” 一股酒味幽幽传来,萧雨兰微微蹙眉,四处张望了许久,才道,“大郎说的是哪门子梦话?小女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 萧沿正要捏起她的衣襟质问,却被红枣一把拦下,他恼羞成怒,直接将红枣拎起,狠狠摔在了地上。 “大郎,你这是作甚?”萧雨兰怒道。 萧沿再次要拎她衣襟,下一刻,他顿感手肘被针刺了一下,痛得他直叫。 “你这个妖女!到底用的什么妖术!”他指着萧雨兰大骂。 萧雨兰耸耸肩,“大郎有这么闲的功夫在后院欺负家妹,不如去书房好好念书,来年科考考个好功名。” 她正要走,萧沿又拦住了她,“萧雨兰,你莫要以为老夫人偏帮你,你在武安侯府便能耀武扬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独眼婢的女儿罢了,那个独眼婢占了我阿娘的嫡女之位,如今你也占着这嫡女之位不撒手,看来有其母必有其女,根本一样的下贱!” 啪得一声,萧雨兰的巴掌狠狠打在了萧沿的脸上,竟将他打懵了。 萧沿口中所言的那个独眼婢,正是萧雨兰的母亲,慕容馨儿,慕容馨儿幼时发生一场意外,导致有一只眼睛瞎了,原本萧远不想娶她,奈何这门婚事是老侯爷定下的指腹为婚,是以慕容馨儿这才嫁入侯府。 慕容馨儿嫁入侯府初年,慕容湘儿也来了,还带来一个小郎君。 那小郎君便是武安侯府的大郎,眼前的萧沿。 萧沿被她打的眼红,也不知从何处使出的蛮力,竟直接将她拉到一旁树下,他咬牙倾身,嘴角竟扬起一抹兽类的笑意,带着一丝难闻的酒味。 “妹妹的香肩还真是惹人怀念。三娘,你可莫要惹我,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 萧雨兰眼中写满不屑与厌恶,她冷哼一声,“大郎莫不是忘了,当年慕容湘儿是怎么带你上门的,你我之间到底有没有这兄妹之情,还两说呢。” 萧沿气急,他最厌恶旁人拿他的身世说事!他如今是武安侯嫡子,将来便是世子、侯爷,名正言顺!岂容旁人诋毁! 他正要去扯萧雨兰衣襟,突然一个身影闪过,下一刻,萧沿被高高吊在了树上,嘴里也不知塞了什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佟栖做完事,又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躲了起来,萧雨兰想叫住他却没来得及。 红枣被扶了起来,她狠狠得瞪了萧沿一眼,暗自唾弃了一声畜生,这才近前服侍,“娘子没事吧?” 萧雨兰摇摇头,“走吧,今日咱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萧沿的话就连红枣听了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而自家娘子只是打了他,其余什么都没做,她担心自家娘子自己气自己,可看到自家娘子如此冷漠,她也不再多嘴。 萧雨兰确实是生气的,可那一巴掌打过去之后,她便更认定了自己的看法,想要好好活着,躲避真的没用。 回到凝香院修整片刻,郑小夫人便带着萧雨珍上门了。萧雨珍如往常一样,静静的站在郑氏身后,微微低着头,十分文静的样子。 郑氏近前关切道,“听六娘说,今日在南郊三娘不慎落马,可还安然?” 萧雨兰报以微笑,“好在那是萧家的战马,训练有素,也就有惊无险罢了。” 郑氏道,“烈马无眼,今后还是小心为上。” 萧雨兰却若有所指,“烈马无眼,奈何人有心。” 她拿出一样小布囊,递给萧雨珍,“还未恭喜六娘今日赛马夺魁,不过有人瞧见六娘落了些东西在马场,我便给你带回来了。” 萧雨珍浑身一震,“三娘搞错了吧,我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啊。” “是吗?可那人亲眼瞧见六娘将东西落下了,说是看着你慌张搜寻,怕是个极为宝贵的东西,便嘱托我帮你带回来。” 萧雨珍却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那就奇怪了,这小布囊的布料叫木棉绸,整个京都也还有一匹,过年时,我将那匹布送给你了。”萧雨兰微微一笑,“这就奇怪了。” 萧雨珍唇角抖了抖,“我险些忘了,这东西是我的,多谢三娘。” 她慌忙将布囊收下,萧雨兰又道,“六娘不打算打开瞧瞧吗?” “既然三娘说是我的,那便是我的,我便不用看了吧。” “不看看又岂知是不是你的呢?”萧雨兰慵懒得看着她。 萧雨珍暗自咬牙,好半晌却一动不动,郑氏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为娘也瞧瞧。” 萧雨珍慌忙道,“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既然微不足道,便拿出来给为娘瞧瞧吧。”郑氏柔声道。 见她迟迟不拿出来,银耳道,“哪里微不足道,小夫人有所不知,这种东西若是人吃了,三步毙命,若是马儿吃了……” 郑氏何其聪慧,被银耳这么一说,她立刻想到了关键。 她猛地抢过萧雨珍手里的布囊,打开一看,一股药味儿扑面而来,她质问萧雨珍,“这到底是什么?” “三步短命散,是近日西市流传的一种灭鼠药。”萧雨兰道,“你也不必急着狡辩,我的人已经查到你派人去买这药的证据了。” 她死死盯着萧雨珍,“战马是你引阳柯公主去牵的,在马儿身上做手脚的也是你。” 啪的一声,郑氏狠狠甩了萧雨珍一巴掌,“混账!谁让你这般做的!” 大约是因为郑氏的力气太大,萧雨珍摔在了地上,火辣辣的疼从脸颊慢慢延伸至心脏,疼无语言表。 那无辜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凶狠,她几乎咬牙切齿,“没有谁!是我要这般做的!” 萧雨兰居高临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语气丝毫不客气,“若是我没猜错,太子府百日宴的那场闹剧,也与你有关,是也不是?” 周围的气息忽而冷了下来,郑氏被她说得云里雾里,“三娘,太子府百日宴,不是歹人……” “若是没有她的指引,歹人又岂能寻到我呢?”萧雨兰的眼神似一把剑,刺着萧雨珍。 萧雨兰突然变强的气势让她母女二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萧雨珍更是将头埋至胸前。 郑氏质问她,“三娘所言,可属实?” 好半晌,萧雨珍红着眼眶,泪水噼噼啪啪得往下落,她咬牙,“是,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郑氏道,“你这是为何!” “为何?”萧雨珍带着哭腔,“阿娘,扪心自问,自从二郎回来,你有正眼瞧过我吗?” “二郎是你的亲弟弟!” 萧雨珍苦笑一声,“永昌伯爵府上的花食宴,我替了你,原以为这是我的机会,没成想,一个个都将我当成了你,我只不过身形与你相似罢了,我有什么错?” “若非你平日勾三搭四,太子府的那场事故又岂会发生!”她指着萧雨兰控诉,“我去后院寻你,谁想那些郎君将我当成了你,竟要将我拖至暗处,欲行……” 她哽咽了一下,表情却更狰狞了些。 郑氏更是震惊,“你!你!你!”好半晌,她也不禁哭了起来。 “四娘说的不错,在侯府里长大的小娘子,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亲情,你们之所以待我好,不过是想要利用我罢了。” 她瞪着萧雨兰,“正因为我的身形与你相似,对你才有利用价值,你才会处处待我好,是不是?” “珍儿!你糊涂!”郑氏恨铁不成钢,“三娘若真的待你虚情假意,早就将那布囊交给老夫人了!” “下完药,我便将所有东西都烧毁了,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布囊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阿娘,她若待我好,何故这东西此刻会在她手中?” “若是我们娘子不拿这个诈你,你如今肯招?” 银耳不服,直接呛回去,“六娘,我们娘子待你可不薄,什么场合只要能带人都带着你,你如今竟是这般对我们娘子,当真是,养条狗都知道摇尾巴!” 银耳的话如针扎一般直接刺在了郑氏与萧雨珍的身上,萧雨珍还想要反驳,然而此时竟说不出口。 银耳继续道,“眼下这情形,也只有去老夫人面前才能解决了。” “慢着!”郑氏挡在萧雨珍面前,跪了下来,“三娘,珍儿不过是被人蒙骗了,看在我坦诚待你的份上,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 萧雨珍震惊,她没想到这个时候郑氏会这般护着她,萧雨薇说过,儿子是后宅妇人唯一的指望,为了儿子,后宅妇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女儿的命。 如今她俨然是一颗弃子,郑氏竟还如此待她,难道之前她真的被骗了吗? 萧雨兰微微眯了眯眼,她诈出萧雨珍时也没打算处置她,毕竟郑氏是一个不错的盟友,她只是想要借此警告她们莫要在背后做小动作,因为她都看得到。 郑氏慌忙拉了拉萧雨珍的衣角,催她认错,萧雨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我知道萧雨薇之前何故被慕容夫人关起来,她想害三郎,由此嫁祸给三娘,结果被慕容夫人发现了。” 她顿了顿,“我还知道慕容夫人的一个秘密。” 第 61 章 由于在马场受了伤,萧雨兰也有理由杜绝了一切邀约和探望,她也因此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如往常一样,她乔装出门,去了兰馨斎。 今日是西市各个分店总结的日子,她身为东家,不好缺席。 到达时,各个分店的掌柜已经将账目呈上来了,她坐在正厅的屏风后头,听了好一会儿,发现近一个月的业绩竟是比往常翻了一番。 这倒是多亏了送货上门的售卖方式。 对账总结完毕,梁氏便领着阿木奇来讨赏,她说这样的售卖方式是阿木奇想出来的。 再见阿木奇时,他的身形已然是一个普通成年郎君的样子,就连稚嫩的脸蛋如今也变得棱角分明,跟她初初见他时当真是判若两人。 梁氏解释,“阿木奇近日吃的多,个子一下抽条了。” 而萧雨兰却依旧疑惑,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成这样?就算是神人也做不到这样,然而看阿木奇的样子是不想说,她也没再多问。 “交代你们的事,可办好了?” 梁氏道,“近日颖妃娘娘食欲不振,正满京都寻开胃的吃食,按照东家的吩咐,我们放出风去,昨日午后,还真有人寻上门来了。” 阿木奇道,“看那人的衣着,像是宫里来的人,我本想去通报你的,没想到你居然在南郊,还受了伤。” “意外罢了,不足挂齿。”萧雨兰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人怎么说?” “哪里是意外?我去看了,是有人故意要害你。”阿木奇道,“姊姊是要瞒着我……们吗?” 看到萧雨兰并不想多说什么,梁氏便接着回答,“那人说,三日后会再来,若是咱们真有法子叫颖妃娘娘吃得下,便重重有赏。” 她顿了顿,“可咱们铺子里一些开胃的糕点小样效果实在不佳,若此事不成,颖妃娘娘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无妨,你们大可按我说的去做。”萧雨兰起身准备离去,却被阿木奇拦下。 阿木奇那双深邃如宝石的眸子几乎将她看进眼中,“姊姊要走了吗?” 萧雨兰微微颔首,“府内还有要事,我要先回去了,铺子若发生大事小情,你多看着些。” 当初将阿木奇留下,也不过是看中他的能力,如今看来,阿木奇确实有那个能力,所以将铺子交给他,她也放心。 只是阿木奇却道,“近日立汇街有好些铺子也打算做糕点铺子,姊姊想让他们做吗?” “商业之间的竞争是常事,他们若是本本分分不惹事,那我自然是欢迎的。”她淡淡道。 “还有一事。”阿木奇道,“近日不知从何处涌出一些人,在大量囤积收购米粮面,我怀疑是那些人做的。” 若是米粮面被人抢购一空,那么他们这个糕点生意怕是会开不下去。 她眉头微蹙,“有证据吗?” 阿木奇摇头,“目前还没有,但我会去查。” 前世里,几年后河东连绵降雨堤坝决堤水患蔓延,不知死了多少人,又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饿死他乡,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如今水患虽未至,但她也已经在囤积米粮面,太子殿下在西市的那十几个铺面,她都拿来做了仓库,但若是要救济那些人,怕是远远不够。 如今又有人暗地抢购米粮面,这让她不由深思,若非竞争对手所为,那么京都的天怕是要变了。 “阿木奇,你去账房支取一万两,去城西南郊各地,买些田地回来。” 梁氏不解,“东家,咱们这是要自己种粮吗?可收成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咱们手下也没多少人去耕种,京都佃户也不多,怕是会……” “不急,我自有法子,你们照做便是。”萧雨兰说着,戴起幂篱便要回去。 阿木奇又追了上来,“姊姊,我送你。” 他这人高马大的身形,跟在她背后叫她姊姊,着实有些违和,但她却依旧笑道,“不用送了,你且去将我吩咐的事都办了吧。” “姊姊,我还有一事相问。”他道,“常常跟在你身后的那人是谁?” “他是我的护卫。” 阿木奇眼神一沉,“那人不是好人,姊姊以后离他远些。” 佟栖屡次救她于危难,怎得就不是好人了?她不解阿木奇所言,大约这孩子看到有人跟着她,佟栖生的又比较瘦小,他便以为是坏人吧。 她只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回去吧。” 阿木奇很是执着,将萧雨兰送至马车上才肯罢休,此刻不远处的暗巷中,却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人暗暗一笑,萧雨兰啊萧雨兰,看我不抓住你的把柄,叫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三日后,宫里的那个人果然来了,萧雨兰早早的在店内雅间等候,来者是位寺人,虽然对方乔装的很好,但萧雨兰依旧能看出他的气质。 他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后,有些阴阳怪气道,“不是说,有法子治我主子的病吗?你们难道是想要我带一些糕点回去吧?” 梁氏上前迎候,“贵人莫要着急,我们东家说了,贵人只要将一样东西带回去,贵人的主子自然会提起兴趣的。” 那寺人显然有些生气,但好在他忍住了,“到底是何物?” 梁氏命人送上一个盒子,“若贵人吃着觉着好,也期待下次光临。” 寺人接过盒子,将信将疑,“若是你们胆敢有所欺瞒,我要你们的命!” 这一切看在萧雨兰眼中,那寺人是颖妃娘娘身边的内官,看来,颖妃娘娘这病,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阿木奇从她身后过来,“姊姊,你为何要帮那寺人的主子?” “帮她等于帮我自己。”萧雨兰道,“那些事可都查清楚了?” 阿木奇点头,“囤积米粮面的人来自宫里。” 萧雨兰微微蹙眉,这还真是有意思了。 好一会儿,那寺人去而复返,直接找梁氏道,“我们主子要见你们东家!” 梁氏疑惑,“是贵人的主子对兰馨斎提供的点心不满意吗?” “少废话!快去将你们东家找来!”寺人怒道。 萧雨兰嘴角扬起微微浅笑,正要出去,却被阿木奇拦住,“姊姊,那人可会对你不利?” “放心,我不会有事。”萧雨兰冲她笑道。 她今日,就是专程来见颖妃娘娘的。 她戴着幂篱款款从雅间出来,跟寺人走了出去。 颖妃娘娘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暗巷 ,没走几步便到了,马车很是低调,除却车门上用金雕刻的一朵菊花,便再无精致华贵之处。 她顿了顿,便钻了进去。 彼时的武安侯府,萧远正在玉莹院逗着三郎萧南,自生下来起,萧南便因为体弱而一直在院中养着。 这是萧远的第二个儿子,只因他是除夕所生,乃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又被皇帝陛下那般抬举,将来定能给他助益,是以他既心疼又对其寄予厚望。 慕容氏小心翼翼地给萧南挡住风,眼含泪水,“郎君,咱们三郎怕是累了,快让乳母抱去歇歇吧。” 萧远心疼得摸了摸萧南的小手,依依不舍,“好。” 孩子被抱了下去,萧远的手顺势伸进慕容氏的里衣,“三郎这般灵动,多亏了夫人啊。”他顿了顿,“不如咱们再努力努力,给南儿添个弟弟如何?” 慕容氏嘴角抽了抽,脸色有些惨白,但很快转过情绪,“郎君也知道,生三郎时妾费劲心力,医者说让妾再养养,再者,三郎还需我这个亲娘照顾……” 她氤氲着眼眶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萧远看着她半晌,捏了捏她的脸颊邪邪一笑,“待你身子好些,咱们再要。” 慕容氏若有所思,“妾还有一事。” “何事?” “妾好歹也是武安侯主母,虽如今中馈由老夫人掌管,但也是几个娘子的嫡母,如今三娘也快要及笄了,前些时日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是对她将来也有影响,她乃是咱们这一房的嫡长女,若是她嫁不出去,怕是会影响她的妹妹们啊。” 她闪过一丝泪光,“四娘做出那等事,本就不该原谅,可府里还有一个六娘,她也是郎君亲生的骨肉,妾作为嫡母,不得不为她考虑几分。” 萧远心疼得摸了摸她的鬓角,当初他娶慕容氏,也正是因为她这份懂事。 “夫人有何法子?” “前几日,薛府白小夫人来寻我,说是薛郎君有意迎娶三娘。” 萧远蹙眉,“是哪个薛郎君?” “薛府三郎,薛川。” 薛丘行二,却是薛府三房杨氏之子,而这位薛川却是三房庶子,虽样貌品行不错,但论身份地位以及前途,却远远不及薛丘。 萧远原以为是薛丘,方才还在内心高兴了一阵,薛丘乃是今科首榜首名,前途无量,而这薛川,似是连科举都没参加过。 可出了那件事后,萧雨兰的确也只能配配别人家庶子了,旁的不说,薛丘前途无量,只要他与薛府沾上些关系,那与他自己的仕途便有利。 “嗯,倒也不错。”萧远道。 “可是。”慕容氏道,“妾怕三娘和老夫人都看不上。” “她敢!”萧远道,“老夫人那里,我去说。” 慕容氏微微颔首,“有劳郎君了,原本此事妾要亲自去寻三娘说的,可回回去凝香院寻她,她都不在,妾也只好等她回来再与她商量商量。” “她不是在凝香院养伤吗?” 慕容氏似是受了惊吓赶紧捂住嘴,“妾只是猜测……” “说实话。”萧远将脸沉了下来,“她如今还没及笄,按理说也不急于定亲,你今日却如此着急替她定亲,可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没有,三娘一直在凝香院养伤,妾怕打扰她……妾……”她越说声音越小,而萧远却越听越气。 “母亲!” 正此时萧沿风风火火从外头跑了来,他刚进门,便劈头盖脸得冲慕容氏道,“孩儿方才在立汇街碰见三娘,没想到她竟跟一个胡人当众拉拉扯扯,着实有失体统!此事当真不告诉父亲吗?” 话音刚落,他似是才发现屋内的萧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声不吭。 萧远冷着声道,“此事,你们打算瞒我何时?” 第 62 章 阿木奇站在街边,视线片刻不离暗巷那辆马车,萧雨兰钻进马车已经许久,也不知谈些什么。 大约过了一炷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慌忙跑去看望,却被那寺人拦了下来。 阿木奇身形高挑,长相瞩目,他如此接近马车,纷纷引来侧目,叫本想低调行事的寺人怒火中烧。 好在被马车里的贵人拦了下来。 马车内,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微微浅笑,“萧娘子的这个伙计还真是护主。” 萧雨兰惭愧一笑,“娘娘见笑了,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正此时,案上的盒子冒了些白烟,白烟清新甜美沁人心脾,她微微一笑,“好了。” 她将盖子打开,盒子里竟多了好些糕点,各个颜色亮丽十分好看,叫颖妃心生欢喜。 盒子分两半,左边一半冒着热气,而右边一半却冷冰冰一片,此奇景叫颖妃讶异,她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盒子。 冒着热气的那一半盒子里,安静的躺着几块微粉色的糕点,而冷冰冰的那一半盒子里,却躺着几块晶莹剔透如琥珀般的糕点。 “娘娘可品尝一番。”萧雨兰将一冷一热的糕点归置在碟子里。 颖妃顿了顿,想要先吃冷糕,却被萧雨兰拦了下来,“不如娘娘先吃热糕。” 颖妃点点头,由侍婢侍候品尝了一口,热辣的味觉一下充斥口腔,带着咸咸的味道,竟是有一种不同的味道,颖妃只吃了一口,便辣的将糕点置回。 侍婢见状,正要斥责,萧雨兰则指着那冷糕道,“娘娘再尝尝这冷糕。” 颖妃会意,吃了一口冷糕,酸甜混合着独特清香的口感,一下滑进了她的喉咙,瞬间缓解了她口腔中的辣味,又有些回味无穷。 “这是什么?”颖妃问。 萧雨兰微微一笑,“小女给它起名叫浴火冰山,这盒子原本是个冰鉴,储冰也储火,再将糕点置于其中,等上片刻便能吃了,娘娘可还想再食一口?” 颖妃点点头,“本宫头一回吃这种口感的食物,你是怎么做的?” “娘娘见笑了,制作热糕的食材,小女不过选了最普通的芥末与茱萸作为佐料入味,而冷糕,则是选了凫茈做糕,做出一丝酸甜的口感,辛辣可刺激味蕾,而酸甜却能缓解辛辣,从而起了相辅相成的作用。” 颖妃满意得点了点头,“没想到武安侯竟有如此出色的女儿,真叫本宫大开眼界。赏!” 侍婢拿出金子要赏她,却被她拒绝,“娘娘万金之躯,若小女微末伎俩能缓解娘娘滞食之症,小女便心满意足了,只是……” 她顿了顿,“恕小女斗胆猜测,娘娘滞食之症怕是不在食物而在心。” 颖妃拧眉,“萧娘子何出此言?” 萧雨兰指着盒子道,“娘娘,这盒子包容了冰火两种糕点,像不像一个母亲包容着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孩子?” “来者何人!”马车外传来寺人的声音,这让里面的人纷纷一愣。 颖妃没想到她已经将马车停到如此角落,竟还会有人来打扰,而萧雨兰却没想到颖妃娘娘的车也会有人来打扰。 再一听外面的动静,萧雨兰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原来是萧远来了。 她轻蔑一笑,她等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颖妃娘娘大可安心在车里待着,此事由小女出面处理,也请颖妃娘娘保重身体,须知母子连心。” 说完她便钻出了马车。 萧远带着几个亲卫站在马车旁,其中有几个亲卫挟持着阿木奇,阿木奇虽人高马大,却被亲卫压制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机会脱身。 萧远冷着脸,看着萧雨兰从马车上走下来,及其厌恶得甩了甩手,“带回去!” 原以为萧远会问她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他竟直接将她带回了祠堂,并留下话来说,不给吃喝。 她原还想着怎么帮颖妃娘娘瞒着行踪,如今想来倒也不必了。 祠堂阴冷,堂上摆放着萧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慕容馨儿的牌位正在最角落的地方,她轻叹一声,萧远终究还是没将慕容馨儿放在眼里。 祠堂的门突然被狠狠推开,浑身是血的红枣与银耳被推了进来,她们是她的贴身侍婢,没有看好她自是要罚的,只是她没想到竟被罚得这么重。 她慌忙去扶,却被红枣推开,“娘子不可,这是我们该受的。” 银耳哭着道,“娘子你快去歇着吧,我与红枣无妨的。” 萧雨兰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道,“是谁打的?” “是侯爷手底下的副将。”红枣咬牙,“好在只是二十板子,我与那位秦副将是同乡,好歹也算是把命保住了。” 萧雨兰将她们扶至蒲团,给她们检查伤口,虽说那位秦副将已经手下留情,但她们依旧皮开肉绽,血肉与衣物粘合在了一起,看着十分肉痛。 红枣感到自家娘子的伤心自责,安慰道,“娘子,其实没什么大碍,您莫要放在心上。” 萧雨兰却道,“你们受苦了,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受罪的。” 夜深人静,祠堂清冷,香案上轻轻飘着一丝香火味儿,将人卷进了无尽的痛苦中。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夜幕中穿梭,寻到了祠堂的侧门,确认四周无人,这才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条缝儿。 “娘子!娘子!” 两个侍婢渐渐发了高烧,萧雨兰在一旁看着,正好听到了这如蚊蝇般声响的声音。 “娘子!”菲香将脑袋钻进来一些,直到看见萧雨兰她才跑进来,“娘子,婢子来晚了。” 见到菲香前来,萧雨兰一阵欣喜,“你怎么来了?” 菲香从怀中拿出一些瓷瓶,“婢子特地来送药的,这药效果极好,过几日两位姐姐便没事了。” 记得上回萧雨兰受伤,她也拿了一些药,当时萧雨兰只当那是她全部家当,只是没想到,她竟一下拿出这么多。 菲香解释,“婢子有一个朋友,擅长制药,这些都是婢子从他那里买的。” 她边说着边给红枣和银耳上药,这药效果然神奇,不过一个时辰,两个侍婢便不烧了。 菲香又从怀中拿出些点心,“娘子,这是婢子偷偷拿过来的,侯爷说了,侯府上下不准给娘子送饭,这几日娘子定要饿坏的。” “多谢你了。”萧雨兰接过点心,“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事要你去办。” 菲香认真听着,然而萧雨兰正交代完,祠堂的门被人拉开了,好在菲香机警,在那人进门之前,她便一溜烟从侧门逃走了。 来者是萧沿,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裳,抱着一把扇子,做一副翩翩的样子走了进来。 “哟,这不是三娘嘛,不知跪祠堂的感觉可好?” 萧雨兰瞥了他一眼,依旧气定神闲,“萧郎君客气了。” 萧沿愣了愣,他没想到萧雨兰会这么称呼他,很快他又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针对你,只不过,谁要你碍了我的事呢。” “原以为你是因为萧雨薇才会如此对付我,没想到……” “萧雨薇算什么东西?随便哄哄就罢了。”萧沿突然近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怪就怪你太不识时务,太子既然看上你,安安心心去太子府不是很好嘛?” 萧雨兰明白了,萧沿科举失利,便想着去投太子门下,当个门客,只可惜太子虽广收门客,也并非什么人都收的。 萧沿装的很好,初初回来时那般温良恭谦,只可惜他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萧雨兰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之所以不动他,只不过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夺回慕容氏抢走阿娘的东西之后,她也只想安安稳稳平安喜乐得过这一辈子。 可事实证明,之前她用错了方法,有些人有些事,是必须要毁掉除掉的,她始终还是太仁慈了些。 不过如今,她是想明白了,对萧沿萧雨薇与慕容氏,她根本不需要仁慈! 萧雨兰突然笑了,她的笑就像夜空中狡黠的月亮,明媚又自然,挠得萧沿的心痒痒的。 “看来萧郎君也只有这点本事了。”萧雨兰极其讽刺得瞥了他一眼。 萧沿瞬间将扇子收回,一把掐住她那娇嫩的脖子,“这么细嫩的脖子,被掐断了还真是有些可惜,反正我们已经抓住你的情夫,你离死也不远了,不如伺候伺候我,若是伺候地我高兴了,我放你一马也未可知。” 萧雨兰毫无畏惧的看着他,“你被太子殿下排挤了吧?也对,太子殿下门客众多,又岂会给你眼色?” 仿佛被戳到痛处,萧沿的手劲更重了,“你闭嘴!” 自从太子看上萧雨兰,他就想方设法想要进太子府,可太子府门客众多,太子根本看不上他,再加上科举失利以及萧雨薇那件事,他便更受排挤,更有人当众侮辱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一个独眼婢的女儿,将来本就是给他铺路的,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思及此,他手劲更重了,萧雨兰顿时觉得自己开始呼吸不畅,大脑也开始混沌无法思考。 哐当一声,原本在香案上的紫金香炉被砸到了萧沿的身上,使他放下萧雨兰后退好几步。 红枣支撑着身子护在她面前,“不准你动我家娘子!” 那香炉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他拍拍衣裳上的落灰,邪邪一笑,“濒临死境,竟还有忠仆相护,倒是很会做人啊!” “我乃武安侯嫡亲长女,有忠仆护着那是自然的,而你,有什么呢?”萧雨兰嘲笑一声,“不过只是个名,不是么?” “萧雨兰!你找死!” 第 63 章 萧沿气急,上前又要掐萧雨兰,萧雨兰自然不会给他机会,她将红枣推开,自己则是迅速起身往后走了几步,千钧一发之事,堪堪躲过萧沿的追击。 萧沿又要抓她,而下一刻,祠堂的门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余老夫人在郑氏的搀扶之下走了进来。 萧沿见状,想要慌忙收回起势,然而还未来得及,直接摔在了地上。 杨嬷嬷带了几个奴仆上前将萧沿绑了起来,萧沿正要狡辩,却被杨嬷嬷用物什堵上了嘴。 余老夫人瞥了一眼萧沿与萧雨兰,冷冷冲着外头道,“自己来看!” 萧远闻声,黑着脸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视线在萧沿的身上停下,这么多年将他送出去读书,没想到竟读出这么个鬼样子!萧远失望至极! 他猛地在他胸口踢了一脚,“混账!” 萧沿被他踢得呜呜叫,却毫无反驳之力。 余老夫人命人将萧雨兰扶了起来,又冲萧远道,“这么多年了,你一味宠溺慕容氏,可曾想过,当初慕容氏是怎么生的他!” 说完,余老夫人便留下目瞪口呆的萧远,带着萧雨兰走了。 鞠丽堂里,余老夫人跽坐堂前,“跪下!” 萧雨兰闻声跪下,低着头不言语。 余老夫人道,“你好大的胆子!” 若非郑氏强行拉她去祠堂,她还不知道萧沿竟是这般畜生,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萧雨兰竟会偷偷溜出府去,竟还与一个下贱的胡人扯上关系。 萧雨兰却是低头不语,等着她训斥。 余老夫人更是怒极,“说话!” 萧雨兰这才道,“祖母曾说,若没有武安侯府便没有我们这些娘子郎君身上的荣耀,孩儿不说话,也只是为了武安侯府。” “此话何意?”余老夫人道,“说!” “小女与庵堂的静安师太偶尔会有联系,上个月,静安师太来信,说……” 她顿了顿,“说四娘与一个男子下山后,便再也没回去,她本想将事情禀告祖母,却又怕消息传出来坏了侯府的名声,便只是与孩儿隐晦得提了几句。” 余老夫人正要发怒,萧雨兰再道,“为了侯府的名声,孩儿暂时将事情压下,私下里去寻四娘的踪迹。” 萧雨兰说的有几分道理,余老夫人强压着怒火,“可有寻到?” “孩儿要向祖母请罪。”萧雨兰道,“那兰馨斋是孩儿的产业,自从庵堂过活三年,孩儿自知没有银钱的艰辛,便擅自做主,还请祖母宽恕。” 余老夫人紧蹙眉头,慕容馨儿的所有嫁妆和钱财如今都在慕容湘儿手中,慕容湘儿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再清楚不过,那些东西将来定不会给萧雨兰的,如此一想,她也暂且不去责怪萧雨兰在外头开铺面一事。 萧雨兰又道,“那胡人,便是孩儿铺子里的伙计。” “既然只是伙计,为何不同你父亲说清楚?” 萧雨兰苦笑一声,“祖母认为孩儿说的清楚吗?那伙计这几日都在搜寻四娘的下落,若是他死了,怕是……” 那伙计如今在慕容氏手中,余老夫人立刻将杨嬷嬷叫来,吩咐她立刻将那胡人带到鞠丽堂,若是侯府四娘在这种敏感的时期传出这般丑事,那武安侯的气数怕是将尽了。 阿木奇被带回鞠丽堂时,浑身上下几乎一块好地儿都没有,然而当他那双碧蓝碧蓝的眼睛看到萧雨兰时,却突然亮了起来,“姊姊!” 萧雨兰轻叹一声,他不过是个孩子,竟被卷进这无妄之灾,她实在有些对他不住。 余老夫人沉着脸,“那男子到底是谁!” 萧雨兰同他呈请厉害,阿木奇这才道,“那男人是个弹琴的。” 翌日一早,武安侯府全城搜捕贼人,说是有贼人乔装成琴师进入侯府,偷走了侯府一件极其宝贵的物品,一时之间,整个京都沸沸扬扬。 而此时,凝香院里却是一片太平,带着伤的红枣,在廊下侍候萧雨兰用茶水,萧雨兰一直劝说她去休息,而她却一直不肯,她也只好作罢。 红枣低声问,“娘子,您说,咱们所谋划的事,能成吗?” 萧雨兰正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与自己对弈,红枣说话间,她刚好落下一子,她低着头,“人心最是难测,所以,能成事的概率只有三成。” 红枣有些慌,“若是不成,咱们是不是……” “若是不成,慕容氏也不会让我回庵堂啊。”萧雨兰又落一子,“我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想来比我更清楚,我不轻易犯人,可若旁人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就别怪我睚眦必报了。” “婢子支持娘子!”红枣道,“有些人,若是不叫他们吃些苦头和教训,他们会不长记性,甚至变本加厉!” 萧雨兰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会怪我心狠手辣。” 银耳不知从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无论如何,无论娘子做的任何决定,婢子永远站在娘子这边!若是谁要欺负娘子,婢子头一个与他过不去!” “今次,害的你们受无妄之灾了。”萧雨兰放下棋子,关切道。 红枣微微一笑,“苦肉计罢了,若是能叫对方信服,就算是要了婢子的命,婢子也是愿意的!” 银耳也附和着,“是啊!婢子不怕!” 萧雨兰顿了顿,“我才舍不得叫你们离开,况且有秦副将,你们也不会有事。” 她这么一说,红枣的脸唰得一下红了起来,银耳看见她这般,突然来了兴致,“好啊!怪不得昨日受罚时,你同那位副将眉来眼去的,原来你们早就暗送青菜了!” 菲香正好来送药,听到银耳这般言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银耳姐姐这是要送哪门子青菜啊?” 银耳朝红枣努了努嘴,“可不是红枣与那位秦副将。” 红枣慌忙止住她,“莫要听她贫嘴,她这般牙尖嘴利,一会儿给她多上些药。” “药可不能乱上啊。”菲香掩嘴一笑,“不过,若是红枣姐姐需要,我可以向我那位朋友要写哑药,保证银耳姐姐几日出不了声。” “菲香,你怎么尽偏帮红枣啊!这也太不公平了!”银耳叫唤着。 菲香放下托盘,里头放着好些瓷瓶,正是昨夜她给萧雨兰的那些瓷瓶,昨夜光线昏暗,她没看清,如今天光明亮,萧雨兰竟蹙起了眉头。 这瓷瓶,与那日薛丘给她的解药很相似,瓷瓶座下,同样写着一个“宵”字。 “这金疮药很是有用,菲香,你这朋友还真是厉害。”萧雨兰道,“不知你这位朋友可还会做旁的什么药?” 菲香微微一笑,“我那朋友出身医者世家,极通医理,旁的药,大约也是会做的,娘子想要做些什么药?” “杀人的药,他可会做?” 菲香突然顿住,“娘子,医者悬壶济世,应该……应该不会做那些药吧……” 其实她也不确定纳兰宵会不会做,但是看他的脾性,大约杀人放火应该也会干得出来的。 菲香显然被她吓住了,萧雨兰连忙找补,“只是玩笑罢了,这些日子你们也瞧见了,我身边不太安全,若是有一些药物,至少也能自保。” 菲香懂萧雨兰的意思,便暗暗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吩咐你做的事,可办好了?” 菲香点头,“信已经送出去了,那位说叫娘子等着看。” “等着看?还真是好大的架子!”银耳呲牙咧嘴,也不知是被痛的,还是纯粹不服那人的回话。 萧雨兰却微微一笑,“给你换药还堵不住你的嘴!” 银耳撇了撇嘴,“婢子只是觉得,那人实在不懂规矩!” 萧雨兰也不同她废话,之吩咐菲香好好照顾她,便继续落子。 棋局已经摆好,就看对手怎么接了。 玉莹院内,慕容氏端坐席上,捏着茶盏的手却气得发抖,李嬷嬷站在她身侧,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说沿儿被萧郎送入军中了?” 李嬷嬷颔首,“是,今日一早送走的,说是在军中当了一名小卒。” “什么!”慕容氏一掌拍在桌案上,“我沿儿好歹是武安侯府的大郎,怎么能做一个小卒!” 她气得将茶盏丢在案上,额间连连冒出冷汗,李嬷嬷见状,慌忙从架子上拿下一个锦盒,再从锦盒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夫人,该吃药了。” 慕容氏结果药丸,猛地给自己灌了下去,她突然想起了萧雨薇,眼底又蒙上了一丝阴沉。 莫不是萧雨薇趁她怀三郎的时候,对她用了那种有损身体的药,三郎如今怎会这般体弱,而她此刻怎会受这般的苦楚! 她也不知她这一生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一对废物,一个是中山狼,一个是蠢恶鬼,真是烦透了! 思及此,她猛地将面前的几案推倒,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几案上那套价值百两黄金的茶具被摔得粉碎。 “夫人息怒。”李嬷嬷劝慰道,“四娘年纪小不懂事。” “她哪里是年纪小不懂事!她是心眼太多!”她冷哼一声,“此事定有人在背后唆使!她再自利也想不出那样的法子!定是萧雨兰那个贱人!” 她咬牙,“我看在慕容馨儿的面子上没打算动她,她这般对我,那也别怪我了!” 第 64 章 彼时在薛府,薛丘正去白氏院子的路上,薛川正从里头出来,刚好碰上,他看到自家兄长如此模样,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兄长怎么有空过来?”薛川问。 薛丘浅浅抬眸,“白小夫人好歹也是父亲的妾,前些日子听闻小夫人偶染风寒,作为嫡子岂有不关心之理?” 薛川微微蹙眉,原以为薛丘是来寻他的,没想到竟是来找白氏,他近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多谢兄长美意,阿娘刚刚睡下,兄长不如改日再来。” 薛丘一个闪身,丝毫不费力地躲过薛川的拦截,直接进了院子,薛川想要拦住,却被六子扣下,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两难。 白氏正伏案刺绣,听闻外头有脚步声,想着大约是薛川忘了什么要回来取,便头也不抬的询问,“都这么大了,怎地还丢三落四的?” “小夫人这是在同我说话吗?” 薛丘一开口,屋子里的气压瞬间低了好些,白氏手上的绣花针更是一下落在了地上,她丝毫没想过薛丘会来。 “二郎怎么……怎么来了?” 薛丘挑眉,在主座上坐下,“怎么?我不能来吗?” 白氏有些支支吾吾,“不……不不,妾不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二郎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薛丘微微抬头,眸子如鹰般在白氏的身上刮了一圈,随后道,“听闻小夫人去武安侯府提亲了?” 白氏被他这般攻势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连说话的声音变得小了些,“是三郎……三郎对萧家三娘一见倾心,妾不过是为自己的儿子寻门亲事,这……可有什么不妥?” 薛丘藏在衣袖中的手默默握紧了拳头,声音更冷了,“他与萧家三娘见过几面就对人家一见倾心?” 白氏的腿忽而一软,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二郎有所不知,那萧家三娘前些日子传出那样的事,整个京都的郎君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三郎既然对她有好感,妾也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 绵忆郡主抢亲一事却是闹得沸沸扬扬,他虽没参与多少,但少不了助纣为虐,可纵观整件事,若易洺能狠下心来直接与绵忆郡主划清界限,而不是企图以同萧雨兰定亲让绵忆郡主死心,以此刺激绵忆郡主,绵忆郡主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一切都是易洺的错,与萧雨兰又有什么关系? “成人之美?”薛丘冷哼一声,“薛川在太子手下做事,小夫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在赛马场欲赠萧三娘好马一事?” 白氏浑身一震,“此话当真?” 太子殿下赠萧雨兰好马,便是对她上心,薛川此时上门提亲,岂不是夺了太子殿下心头所爱?那他将来的仕途…… 思及此,白氏慌了,“二郎,你看在三郎是你弟弟的份上,救他一命啊!” “阿娘,你何必求他!”薛川从外头跑了进来,他近前将白氏扶了起来,瞪着薛丘,“首榜首名又有何了不起,还不是至今无官无爵?跟在三王殿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求他作甚?” 薛丘眼底一沉,薛川此人看似鲁莽,但心机却十分深沉,他这般说,不过是想要混淆他的判断,一个念头突然钻进了他的大脑。 他猛地起身近前提起薛川的衣襟,“我看你在崇仁坊的那几件铺子是不想要了,那正好,我明日派人去收了。” 薛川丝毫不惧,眼底还满是轻蔑和鄙视,“收了便收了,我还怕你不成?” 薛丘正要将他甩到一旁,却被白氏拦住,“二郎,三郎只是血气方刚,他什么都不懂。” “血气方刚?”薛丘冷哼一声,揪住他衣襟的手突然松了,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薛川的衣襟,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好啊,很好!”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六子急忙跟上来解释,“郎君,三郎实在太油滑了,我……” “帮我备车。” 六子顿住,“郎君要去哪儿?” “太子府。” 六子追问,“郎君与太子并无深交,去太子府作甚?” 薛丘眼底的黑雾更浓了,“太子娶她不成,便要薛川娶她,你觉得其中没有什么蹊跷吗?” 六子挠了挠头,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为了那位萧娘子啊。” 马车很快便到了太子府,太子与他并无交情,然而今日却敞开大门直接将他引进了书房,这叫薛丘有些诧异。 书房大门仍然敞开,从里面传出莺莺燕燕的声音,薛丘蹙了蹙眉,但依旧走了进去。 太子见他来了,更是肆无忌惮地将左手边的一个侍妾揽入怀中,居高临下看他,“稀客啊,薛郎君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指教?” 薛丘给他行了一个礼,唇微微扬起一个角度,“指教不敢当,不过今日不是太子殿下请薛某来的吗?” 太子眯了眯眼,喝了一口侍妾给他送的酒,“薛郎君说笑了,举国上下皆知薛郎君是个孤冷的郎君,本宫又岂会如此不识趣,请郎君过来饮酒作乐?” “那太子可就真的孤陋寡闻了。”薛丘顺势在一旁坐下,将一杯酒放在手中,“太子怎知,我不会饮酒作乐?” 太子猛地支起身子,上下打量起了他,“薛郎君还真是会同本宫开玩笑。” 说罢,薛丘将酒一饮而尽,复又放回原处自斟一杯,面露赞赏之意,“果然好酒!” 太子啧啧一笑,“本以为薛郎君只会同三弟一块儿饮酒作乐,没想到薛郎君也是个真性情之人,本宫喜欢!” 说着他敬了薛丘一杯。 两人就这样推杯换盏数个回合,愣是不提要谈的事,最终,还是因为太子的侍妾酒量不行,这才作罢。 太子不知何时走到薛丘身旁,揽过他的肩头,笑道,“薛兄真乃本宫知己也,本宫许久没这般酣畅淋漓了。” “太子公务繁忙,确实没有多少机会酣畅淋漓。”薛丘同他碰了碰。 太子一愣,突然笑了,“也就只有薛郎君才敢同本宫这般说话,本宫甚是喜欢啊!只可惜……” 他冲着薛丘笑笑,“只可惜,薛郎君不能经常陪本宫。” 薛丘自顾自又饮了一杯,“只要太子殿下相邀,丘自会作陪。” 太子依旧懒洋洋道,“薛郎君是三弟的人,若我常唤薛郎君作陪,岂不是横刀夺爱?” “殿下怕是误会了,丘与三王之间,不过是普通同窗关系,哪里横刀夺爱?”薛丘道。 太子诧异地看着他,那双眼珠子又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薛郎君还真是个爽快人啊!” 过了一会儿,太子又道:“听闻薛郎君自放榜之后,却从未得到任何官职引荐?本宫前几日听闻军中正好有一个职位薛郎君很合适,不知薛郎君有没有兴趣?” 前一生他醉于权势,为了他要的东西他甚至可以牺牲很多,最终终于如他所愿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竟是众叛亲离,身边可信赖之人通通都有背叛他的可能。 这才让他养成了多疑的性子,什么东西该信不该信值得信亦或是不值得信他都不信,若非萧雨兰在他陵前为他殉情,他一直认为就连发妻都背叛他。 然而最终他才发现,那一生中,竟也只有萧雨兰真心对过他。 如今重活一世,他虽也喜欢权势,但也觉得,就算得到了所有,当一个人独自一人站在顶峰之上,也不免会寂寞,若当真要再登一次巅峰,他也希望与萧雨兰一起。 虽然此时此刻萧雨兰并不属于他。 然而若身在军中,便意味着他离权利更远了一步,所以,他有些犹豫。 若选择应了太子,萧雨兰的婚事便不会有那么多阻挠,但若不选…… 他闷了一口酒,道,“听凭太子殿下差遣,但丘有个条件。” “薛郎君请说。” 薛丘道,“丘有一心仪女子,几次三番拒绝与丘,若是丘入了太子军中,可否请太子殿下得空,出面为丘做个媒?” 太子悠悠一笑,似是讶异却带着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狡黠,“不知是哪家小娘子?” “武安侯府嫡长女,萧三娘,萧雨兰。” 从太子府出来已然是深夜,六子极其不情愿地将自家郎君搬上马车,他给薛丘送上解酒汤,“郎君当真要去军中?那三王那边该当如何?皇帝陛下不是属意让郎君做侍郎的吗?” “没有谱儿的事,莫要乱说。”薛丘道,“我为瑞国臣,忠的永远是陛下,哪里分太子哪里分三王?” “是奴多嘴了。”六子撇了撇嘴。 马车顿时安静了几分,好一会儿,薛丘才道,“那边如何了?” 六子知道他指的自然是武安侯府,便道,“今日那边似是出了件大事。” 薛丘凝眉,“何事?” “余老夫人不知怎的,在自家内院里走着走着便晕倒了,整个城中的医者都被武安侯请去瞧了,皇帝陛下对此也很上心,特地派了好些医者去,这会儿大约在诊治呢。” 如今天色已黑,他本想趁着夜色去探望,可一想起萧雨兰每回见他的嘴脸,心尖一刺,只道,“去纳兰那儿说一声。” “郎君是想要请纳兰医生出面吗?”六子蹙眉,纳兰医者从来只喜欢躲在自己那一方干净的小院里,若非重要的事,就算天王老子去请他,他也不会出门。 当初他与自己郎君赌输了,这才进的京,然而他只应了给自家郎君办三件事尔,三件事过后他便会自行离去,加上上一回给解药,郎君这三件事里,与萧娘子有关的便有两件了。 六子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家郎君是着了萧娘子什么魔。 第 65 章 余老夫人的晕倒是萧雨兰始料未及的,那日一早她还去给余老夫人请安,当时她还气定神闲,面色红润,可谁想转身她便晕倒在内院中,这实在令人费解。 整个京都的医者几乎都被请来了,就连太医也来了,他们瞧了一夜,竟也什么都瞧不出来。 红枣与银耳身上有伤,不便侍候萧雨兰,她身边便换成了羽香与菲香,萧雨兰彻夜在鞠丽堂守着,直到萧远去了她才被扶回凝香院,只是一路上这两个侍婢竟一脸铁青,似是有心事。 萧雨兰这才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菲香撇了撇嘴,似是不愿意说,羽香便道,“娘子在屋子里侍疾,顾不得外头,婢子们在外头候着,听到些流言蜚语。” “什么?” “说是这么多医者都没法子诊治老夫人的病,老夫人怕是中了邪术亦或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 菲香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娘子千万莫要相信这些流言鬼话,婢子却是觉得是有人别有用心。” 虽说侍候了一夜,但听到菲香这般说,萧雨兰竟忽而有了精神,她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菲香道,“老夫人晕倒没多久,虽说侯爷将整个京都有名的医者都请来了,可如今才不过几日,医者们都还没商量出结果来,有心人便有了定论,这难道不是别有用心吗?” 羽香没想到菲香会有这般见识,吓得目瞪口呆,萧雨兰虽早知晓菲香出身书香,没想到她竟这般有条理。 她点头同意,“羽香,吩咐下去,近几日好好看顾好凝香院,” 羽香得令下去,而菲香却迟迟不走,倒是引起了萧雨兰的注意,“菲香,你可还有什么话?” 菲香有些支支吾吾,但依旧说出来口,“娘子,婢子曾说过有一个朋友,他……” “你那朋友竟还懂医术?” 菲香点点头,“今日我听闻那些医者还未有定论,这才想着让我那位朋友试试。” 萧雨兰微微蹙眉,如今老夫人病倒,作为侯夫人的慕容氏自然接过了中馈,如今内院管理她根本说不上半句话,自然也做不了这样的主。 “我去同父亲说说吧,想来父亲应该是会同意的。” 菲香扯开一丝笑容,“那婢子这就去寻他。” 自那次菲香拿出那瓷瓶,萧雨兰心中便有了些许怀疑,但当时只是怀疑尔,没成想当菲香将那位她口中的朋友引进鞠丽堂时,竟还是叫她吃了一惊。 那日在太子府遇难,她被薛丘抱出了府,虽视线模糊头脑极重,但耳力还是正常的,被菲香带来的人的声音,与那日被薛丘唤作纳兰的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再加上他自称纳兰宵,她便更确定了。 此人便是那个制造苏媚散的家伙! 也不知此人医术如何,但知晓他与苏媚散有关,萧雨兰不由觉得此人大约是什么江湖骗子。 纳兰宵从里屋出来,面上带着一丝浅笑,萧远近前询问,纳兰宵后退一步后才道,“老夫人的病,药石无医。”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萧远的头上,若是余老夫人当真药石无医驾鹤西去,那他便要回来丁忧一年,一年风雨飘摇,官场上的事,谁都说不准。 萧远又近前,“纳兰医者,老夫人当真药石无医?” 纳兰宵又后退一步,“当真,恕在下无能。” 说着他便要离去,萧雨兰瞥了菲香一眼,她会意前去相送,七拐八拐地,竟将他带进了凝香院。 菲香拧紧双眉,“纳兰,老夫人当真没救了吗?” 纳兰宵挠了挠头,“老夫人康健的很,怎么会没救?” 菲香一愣,“既然老夫人康健,为何至今昏迷不醒?” 纳兰宵耸耸肩,“老夫人得的又不是病。” 菲香更是疑惑了,平日里纳兰宵都是有话直说的,如今怎地这般弯弯绕绕,“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什么。” 纳兰宵微微一笑,“老夫人并非得病,而是中了邪。” “纳兰医生此言,未免也有些草率了。”鞠丽堂有旁人看着,萧雨兰便回来了。 之前府内便已经隐约流传此言,她倒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听纳兰宵这么一说,她不得不开始重视。 她在纳兰宵面前停下,“纳兰医生可有什么依据?” 纳兰宵眯了眯眼,方才他还觉得这位娘子眼熟,如今近距离一瞧,竟叫他大吃一惊,这不是薛丘那小子的女人吗?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愤愤然,“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病没见过?你们家老夫人的病很是蹊跷,身体康健却昏迷不醒,这只有一种解释。” 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那荷包上不知绣着什么图案,看着十分新奇怪异,他在荷包里掏了许久,终于拿出一个小竹筒。 他将小竹筒打开,往手心一倒,一个小小的虫子在他手心活蹦乱跳。 “这是何物?”菲香问。 纳兰宵回答,“这可是个好东西,它若是钻进活人的身体中,不出半刻,活人便能变成活死人,身体康健却昏迷不醒。” 小小的虫子在纳兰宵的手上动弹不得,萧雨兰知道天下奇人异事很多,可若叫她相信这小小虫子能使人昏迷不醒,却是很难:“纳兰医生的意思是,我祖母是被这小虫子咬了?” 纳兰宵心疼又小心翼翼地将虫子收好,“这可不是普通的小虫子,这东西在南疆被称作蛊,在北地被称为虱,在西域被称为灵,其形态各异,各有不同,功效也不同,有的能入药,有的则是眨眼间便能置人于死地。” “那按纳兰医生的意思,我祖母的昏迷,是因何而引起?” 纳兰宵摇摇头,“不知。” 菲香有些慌,“纳兰,你养这虫子,定也有解法的吧?” 纳兰宵只微微笑道,“我这虫子也是多年前去南疆,偶遇南疆一伙人打架,我顺手捡回来研究的,至今我还没什么头绪呢。” 萧雨兰蹙眉,“这么说,我祖母的病,无人能解?” “不。”纳兰宵道,“若是能寻到那下蛊之人,倒是能解,不过,我是无能为力了。” 他瞥了一眼萧雨兰,“薛丘不是很有本事的吗?你去求求他,他自会帮你的。” 头一回从旁人口中听到薛丘的名字,萧雨兰却是心中一颤,这纳兰宵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一想起那日她被薛丘带着去寻他时,听闻他正在沐浴,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产生。 “我与薛郎君无甚交情,不过,也不知纳兰医生听说过没有,薛郎君最喜去一品斋?” 纳兰宵微微挑眉,也不知萧雨兰说的什么,“一品斋?” 萧雨兰微微一笑,“一品斋的东家最喜欢去清风明月阁,纳兰医生在京都也有些时日了,应该知道清风明月阁是个什么地方,我猜薛郎君与纳兰医生关系应该匪浅,也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 她话音刚落,纳兰宵的脸色肉眼可见得绿了,他扭头便拉起菲香的手,道,“走,随我去纳兰山庄。” “菲香是我的侍婢,纳兰医生这是想要强抢吗?” 纳兰宵却道,“菲香不过是家道中落才被迫卖身为奴,是可以赎身的!你莫要以为我不懂!” 却见菲香红着脸,直接将手抽了回来,“纳兰,娘子待我恩重,我不能弃娘子与不顾!” 纳兰宵却道,“你我早有婚约在身,你却委身为旁人做侍婢?这是你干的事吗?” 萧雨兰伺机将菲香护在身后,纳兰宵又不自觉得后退一步,萧雨兰道,“多谢纳兰医生对我们菲香如此照顾,今日的诊金我会派人双倍奉上。” 纳兰宵见状,更是气得直冒绿烟,他狠狠地瞪了萧雨兰一眼,随即转身便离开了。 见他走得这般决绝,菲香竟有些舍不得了,入夜,萧雨兰将菲香叫进屋子,菲香低着头,似是有心事。 萧雨兰将案上的一个盒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张纸,“这是你的卖身契,你拿走吧。” 菲香一愣,慌忙跪了下来,“娘子这是要赶我走吗?” 萧雨兰微微一笑,“你并非贱籍,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你如今怕是哪门高户的夫人了,如今叫你委身做我侍婢,确实是委屈你了。纳兰医生其实说的不错,这不是你做的事。” 菲香却道,“我与纳兰不过是有些竹马之谊罢了,不值一提,当年我父亲犯了事,我理应被送去教坊司的,谁想被娘子所买,保住了清白,对菲香而言,娘子的救命之恩,婢子当涌泉以报才是。” 萧雨兰浅笑,起身将那张纸递给她,“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你若是要走,我也不会拦着的,毕竟你与他有婚约在身,莫要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才是。” “婢子不懂娘子说的。”她埋下头,耳根竟有些发烫。 萧雨兰抿嘴一笑,“这几日你与羽香好好看着院子,老夫人的病来的突然,怕是会有什么变数。” 菲香应声退了下去。 萧雨兰瞥了一眼屋内的那盘残局,眼底竟是划过了一丝冷意。 第 66 章 天气尚好,连日来萧雨兰奔波于鞠丽堂与凝香院之间,竟有些疲乏,纳兰宵的金疮药倒真是个好东西,红枣与银耳也不过是用了几日,便已经见好了。 她们复又回到她身旁侍候,银耳是个包打听,这日竟在府内听出了旁的消息。 “娘子,婢子听闻三郎也得了病。” 这倒是叫萧雨兰感到有些意外,若按照慕容氏的性格,三郎得了病,应该会闹得人尽皆知才是,怎得此时才闹出消息。 “何时的事?” 银耳道,“前日夜里,玉莹院派人出去请医者,虽行踪一直隐着,但还是被人瞧见了。” 三郎病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慕容氏这要为哪般? 而此时,羽香慌里慌张得从外头跑来,脸色有些不大好,“不好了娘子,侯爷出事了。” “出了何事?”萧雨兰猛地起身。 羽香道,“今早侯爷在军中操练,竟是落马了,也不知在这马儿到底是不是疯魔了,竟在侯爷都肋骨上踩了一脚。” 萧远虽没有他父亲那般能征善战,但也是个称职的武安侯,骑射功夫更是了得,怎么说被马儿踩了就被马儿踩了呢? 此事竟是越来越蹊跷了。 萧雨兰也没有多想,直接出了凝香院往萧远处去,她赶到时,慕容氏郑氏都在,还有六娘与二郎,二郎见她来了,慌忙近前拉住她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可许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雨兰冲他笑笑,便近前向萧远行了个礼,“父亲。” 萧远的肋骨险些被马儿踩断,不过好在不曾危及生命,只是太医吩咐,近几个月要卧床,切忌运动,否则有性命之忧。 皇帝陛下收权在即,萧远又出现这种事,武安侯府离有名无实又近了一步。 萧远也深知此间弯弯绕绕,是以此时才是气不打一出来,见萧雨兰来了,便怒斥道,“跪下!” 萧雨兰闻声跪下,好半晌萧远道,“明日,你收拾收拾,去庵堂吧。” 萧雨兰不解,“不知孩儿做错了什么?” 萧远气道,“你若不肯去,那便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留情面了。” 萧雨兰蹙眉,她方才竟在萧远的眼中看到一丝杀气。 萧远想要杀她! “怪只怪三娘你生不逢时,命格与武安侯府相冲,若有旁的法子,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去庵堂的。”慕容氏低眉,眼底生了一丝雾气,满脸写着无辜,“我们也没旁的法子了。” “住嘴!”萧远对慕容氏的怯懦很是不满,那位高人说得不错,若非萧雨兰的命格,几十年辉煌的武安侯府何故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非萧雨兰,侯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将她送去庵堂已经是作为父亲对她唯一的仁慈,她若是不肯,他也只能亲自动手,大义灭亲! 萧雨兰暗自冷哼一声,没想到慕容氏给她出的竟是这一招,她给萧远磕了一个头,“既然是父亲的吩咐,孩儿不得不从,只是孩儿曾在佛祖面前许愿,要在祖母身旁侍奉满七日七夜,明日是最后一日,可否请父亲允准,让孩儿侍奉完最后一日以全孝心?” 慕容氏还想说什么,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郑氏开口了,“妾听闻佛前愿不能乱许,若是说了不做,怕是会连累家人。” 萧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道,“后日一早启程,不得耽误!” “喏。”萧雨兰坦然回应之后,便离了屋子。 银耳迎了上来,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子,婢子去打听了,说是前日午后,侯爷在街上遇见了一个道人,那道人说侯爷印堂发黑,便为他算了一卦,也不知同侯爷说了什么,侯爷之后便魂不守舍的。” “那曾有那道人的踪迹?” “不曾,不过婢子去寻了佟师傅,她说去寻了,若是没出京都,半日便能寻回,若是出了京都,她也会想法子去寻。”银耳顿了顿,“可明日娘子就要去庵堂了,婢子担心……” “莫着急,这一切才刚开始。”萧雨兰默默道。 她沐浴更衣之后,便去鞠丽堂守着,今日同她一道守夜的是菲香,萧雨兰从来没将她当侍婢看,便将她叫来同她一道坐着守,这一坐便是一宿。 如此便过了两日,这日一早,便有两个嬷嬷来凝香院,直勾勾得盯着萧雨兰,说是要请她出去。 银耳和红枣本想着要收拾些行李,却被萧雨兰拦了下来,那嬷嬷见状,只道,“娘子还是带些行李吧,今次去庵堂,怕是要老死在那儿也未可知。” 银耳正要骂回去,却被萧雨兰拦住,她对那嬷嬷微微一笑,“嬷嬷说的在理,只不过庵堂是个清净的地方,带那么多东西也实属不方便。” 嬷嬷见萧雨兰这般客气,脸上的得逞之意更甚,“既如此,三娘快走吧。” 马车早在门前候着,萧雨兰在几个侍婢的簇拥下上了车,去庵堂也不是个什么体面的事,除了萧甚出来送她之外,也没旁人来送了。 她微微浅笑,然车夫正打算启程,便有一辆马车在她们前面停下。 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法衣的居士,银耳掀开帘子一瞧,来者竟是静安师太。 萧雨兰复又下车 ,近前想静安师太行礼,“见过师太。” 静安师太报以佛礼,“三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萧雨兰便将她要去庵堂一事说了一遍,静安师太顿了顿,轻叹一声,“侯爷竟这般看不清。” “师太这是来看望我祖母的吗?”萧雨兰问。 静安师太颔首,“听闻老夫人病卧,贫尼特地来瞧瞧,既然三娘也要回庵堂,不如再等等,同贫尼一道回去?” “师太有所不知,父亲吩咐此事宜早不宜迟。” 静安师太眼神忽而冷了下来,“罢了,既然如此,三娘先行一步吧。” 言罢,她便径自走近武安侯府。 静安静慧两位师太没出家前,在京都也算是极其有名的风云人物,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惹得她二人前后剃度出家。 静慧师太性格恬静,更喜欢清静,而静安师太则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两人性格迥异,却相互视为知己,倒也算是一场人间佳话了。 萧雨兰轻叹一声,她也曾妄想过知己,如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得知,当初那份妄想也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马车行驶在路上,她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停下了。 银耳探了探,脸上竟是讶异,“娘子,薛郎君在前头。” 萧雨兰闭着眼睛蹙眉,“绕过去吧。” “娘子,薛郎君似是有意拦截。” 萧雨兰猛地睁开眼,怒意渐生,“这是要作甚!” “萧娘子这是要逃婚?”薛丘透过窗户,冲她道。 这话成功挑起萧雨兰的神经,她猛地挑开帘子瞪了他一眼,“若是没记错的话,小女的婚姻大事与薛郎君无半点干系,至于小女要不要逃婚,更与薛郎君没有干系吧!” 薛丘嘴角微微扬起,“如何没关系?你母亲已经应了我薛府的提亲。” 薛丘边说着边注意着她的变化,生怕她会做出为了拒绝而扎他心的话,然而等了许久,萧雨兰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是微微低眸,好半晌才道,“是吗?那小女在此恭喜薛郎君了。” 这话中,仿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饶是薛丘看透过很多人心,而今也有些看不透了。 他掩去眼底诧异,只微微浅笑,“萧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如薛郎君所言,逃婚。”萧雨兰依旧微微一笑,仿佛与她无关。 她的笑容原本很是美好,没有任何瑕疵的展颜仿佛一朵幽谷的玉兰花,清幽典雅又带着一丝青贵的气息,可如今竟如一把巨斧,将他的心直接劈砍成了两半。 他继续,“眼下流寇众多,既然萧娘子要逃婚,不如薛某送娘子一程?” “不必了。” 此时,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在马车前停下,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正充满敌意地盯着薛丘,仿佛一匹深林里的狼,叫薛丘又震惊了一回。 此人身上有杀气! 萧雨兰微微一笑,“小女自有护送之人,薛郎君请回吧。” 车夫被阿木奇的气势吓得浑身哆嗦,见他有意驱车,车夫慌忙将缰绳递给他,随后屁滚尿流得以他最快的速度跑了开去。 马车在阿木奇的驱策之下平稳起步,薛丘也只好默默让开,见马车渐渐从他视线里消失,他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 她似是要与他陌路。 “郎君。”六子跑了来,“军中出事了。” “发生了何事?” “飞鹰营与禁军发生了冲突。”六子道,“此事许是与武安侯有关。” 薛丘眯了眯眼,“听闻武安侯在军中发生了意外?” 六子压低声音:“消息被封了,不过此事属实。郎君,咱们要趁机……” “趁机做什么?”薛丘冷笑一声,“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 六子蹙眉,“郎君好歹也是个统领,若是此时不去管,怕是他们更会不服郎君了。” 薛丘却道,“是啊,如今我不过是个小小统领,此等事端我用不着管,你也莫要去插手,否则我剁了你。” “哦。”六子立刻闭上了嘴。 薛丘的眼神忽而深了,“得空你帮我去看看,武安侯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下余老夫人病重,武安侯意外,可她却在此时离开侯府,到底是作甚? 第 67 章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在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农庄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人,没过多久,她们带了一些细软,复又上了马车,往庵堂而去。 此处农庄虽不起眼,但里头的摆设样式皆紧紧有条,精致绝伦,梁氏慌忙上前,将萧雨兰迎了进去。 “娘子,您终于来了。” 萧雨兰放下幂篱,眉头微蹙,“人呢?” “在里头。” 萧雨兰点点头,打算进去,梁氏却突然拦在她前面,“娘子,里头有些不堪入目……” “无妨。”萧雨兰道。 梁氏见她如此坚定,也只好撤身,庄子里有一个地下仓储,方便存储粮食,原本平日里散发阵阵粮香,而今竟是扑鼻的恶臭。 隐约有声音传来,萧雨兰眉头微微一拧,梁氏道,“最近她有些不老实。” 萧雨兰轻叹一声,再次往里走。 最里头,有一座牢房,看成色是新建的,里头关着一个人,此时正披头散发浑身颤抖有些疯癫,见人来了,那人突然爬行至她面前,双手紧紧掐住地面,痛苦得向她哀求,“求你了,快给我!” 仓储间内亮着几点橙光色的明火,噼啪声中,一张脏污却又十分熟悉的脸摆在她面前。 那人也看清了来人,目光一顿,最终还是妥协了,“三娘,快给我!快给我药!” 她便是失踪已久的萧雨薇。 自从她与那位琴师私奔之后,她便着人四处去寻,最终在百里之外的窑子里发现了她,发现她时她便已然这样了,而那位琴师却下落不明。 不过经过佟秋与佟栖的努力搜寻,相信这几日便有眉目了。 窑子不比青|楼与楚馆,秦楼楚馆可卖艺不卖身,而窑子却是实打实的皮肉生意,若是有姑娘不从,便会给她吃药。 这种药萧雨兰也查出来了,是医者们常用的阿芙蓉,有人再在里头加入几味石矿,称其为五石散,食者飘飘欲仙,不成人也,而且五石散致人成瘾,如癫如狂,正如萧雨薇此时一样。 “既然你能认出我来,脑子倒也没糊涂。”萧雨兰冷声道,“说吧,你背后那人是谁。” 萧雨薇在庵堂时,她的精神状态极好,且没有任何吃药的痕迹,如今这副样子,定是离开庵堂后所致。 然而慕容氏怀三郎之时,她却用药草欲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见她背后的人极其会蛊惑人心。 萧雨薇不知怎的,突然癫狂了起来,她不理会萧雨兰的话,只疯狂得喃喃自语,“玉郎不会害我的,玉郎不会害我的,玉郎不会害我的,玉郎不会害我的。” 玉郎?贵家小娘子们总会将自己心仪之人称为玉郎或者檀郎,看来那人竟是对她攻了心。 “娘子,出事了!”银耳焦急得跑了进来。 萧雨兰再次瞥了一眼萧雨薇,随后出了仓,“何事?” 银耳道,“马车被流寇掀了。” 马车里的那几人是她特地去平康坊雇的,如今离马车离开庄子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没想到对方竟这般忍不住! 话音刚落,院中出现一人,人高马大,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对着萧雨兰眨巴,“姊姊。” 萧雨兰蹙眉,阿木奇此刻不是应该与那些娘子们在一起吗? 阿木奇道,“流寇作祟,将那几位娘子掳走了,我本想去追,发现有人去追了,还将那几位娘子救走了。” “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来人都马儿训练有素,像是战马。”阿木奇道。 萧雨兰眼中闪过薛丘的马,方才在街上,他骑的便是战马。 阿木奇蓝色的眸子突然一动,他近前道,“姊姊,既然有人替了姊姊,姊姊不如随我去西域吧。” 萧雨兰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她轻叹一声,初见这孩子的时候,他不过才过她的腰,而今他竟高了她足足一个半脑袋,事有反常必有妖。 “我有我的事要做,你若是想回西域了,便同梁夫人说一声,梁夫人自会给你支些盘缠的。” 阿木奇慌了,他只是想带萧雨兰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罢了,“姊姊,阿木奇不想回西域。” 萧雨兰扭身,不再理他。 她设下此局,为的便是为自己与母亲讨回她们的东西,好好生活的确是她的目的,但她也不能那般委屈得活着! 在庄子里过了一夜,翌日一早,佟秋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寻到了那位琴师,那琴师也吃了五石散,如今生不如死。 于是庄子里又多了一位疯疯癫癫需要看管的人。 银耳有些心疼,如今兰馨斎也关了,又要白白养这么多人,银子都不知道够不够。 她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心里想什么,便寻了个时机说了,萧雨兰正对着棋局发呆,听银耳这般问,心想若不同她说道说道,怕是将来耳根不会清净。 便道,“可还记得那落霞局?” 银耳摇头。 “落霞局有好些种解法,其中一种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有一种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萧雨兰这般说,银耳更是不懂,“这和娘子关了铺子有何干系?那日您让菲香报信,第二日,咱们所有铺子便关了,这可是咱们好大一笔收入呢。” 一旁的羽香也不懂,就连一向聪慧的红枣也站在一旁等着萧雨兰解释,然而此时却听菲香道,“娘子是在攻心。” 几人将目光齐齐对向她,萧雨兰也示意她继续,她道,“娘子的兰馨斎,夫人怕是早就知晓了,倘若娘子失势,夫人必定会为难兰馨斎,但若提前关了铺子,一夜之间人走楼空,夫人自会忌惮,只是,流寇截走那几位小娘子,而娘子却堂而皇之得住在庄子里,婢子便不懂了。” 萧雨兰微微一笑,“你们可还记得,我让阿木奇在城外置办了田地?” “自是记得。”银耳道。 萧雨兰微微挑眉,“种地可是需要佃户的。” “城外流寇那般多,就算田地可植,也会被流寇破坏成为荒地……”红枣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娘子的意思是,那些流寇是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银耳不可思议,“那些可是流寇!” 菲香恍然,“婢子明白了,那些流寇本就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以劫为生,若是能给他们一些正经营生,又不让他们饿着肚子,他们自然能为我所用,娘子高明!” 菲香这么一解释,几个侍婢都恍然大悟,就算没人救那些姑娘,她们如今也会平安无事。 “只是……”羽香道,“婢子还有一事不明。咱们为何要躲在庄子里?如今已经寻到了四娘等人,咱们大可将他们押进京,叫夫人抬不起头!” 红枣蹙眉,“不可,老夫人极其重武安侯府名声,若是咱们大张旗鼓地将四娘押回去,怕也是会像上回四娘害娘子那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银耳不解,“那如何是好?” 一众侍婢又看向萧雨兰,然而萧雨兰此时却继续下着棋,低头不语。 她不说,她们也只好作罢,各自散去。 如今的困局对萧雨兰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落霞局之所以没多少人能解开,那是因为谁都不想自己吃亏。 须知,有些事,退一步后便能看得更清楚。 京都的生意已经全都关了,铺子她也专卖给了旁人,她们已经彻底从京都撤出来了,正因如此她们的收入才大降了好些,这也是银耳担心的源头。 能遣散的伙计,她都遣散了,只留下了梁氏母子以及阿木奇。 “娘子将来可有什么打算?”梁氏问她。 京都事未了,她目前还出不了京,但她却是想要去江南的,她还想去河东,去遇一遇那位在前世里点拨她的道人。 “听闻江南富庶,我倒是想去看看。” 梁氏微微一笑,“江南却是个好地方,我夫君是江南人,他同我说过,江南虽不比京都繁华张扬,倒也是个及其温婉的地方。” 萧雨兰想象中的江南也是这样的,“夫人当初卖掉铺子,就是想去江南吧?” 梁氏点点头,“谁想被娘子所救,这也算是天意了。说来也是好笑,我那夫君虽蠢笨,却还专门给我画了张图,只是那图歪歪扭扭的,谁也瞧不懂,大抵是他哄我的吧。” “得夫如此,夫人该开心才是。” 梁氏的眼眶不由红了,“是吗?” 萧雨兰又道,“京都并非长远之计,梁夫人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娘子待我恩重,我哪里敢在此时离开?况且眼下的局势并非对娘子不利,我又岂能做那个缩头鬼?” 萧雨兰本想再劝,然梁氏坚持,她也只好作罢。 在庄子里生活大半个月,这半个月大家倒也过得十分舒心,萧雨兰更是每日给院子里的花儿草儿浇浇水,剪剪枝儿,不亦乐乎。 好在那些花儿草儿不金贵,有的还是什么野花野草,莫不然银耳此刻必定暴跳如雷。 而正这一日,原本平安祥和的庄子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的正是萧沿,而萧沿身边马上坐着的,是秦副将。 第 68 章 “三娘,你真是叫兄长我好找啊!”萧沿道。 萧雨兰却是不慌不忙迎了上去,“兄长别来无恙,这是来接我归家的吗?” “是啊。”萧沿意有所指,“我此来,正是要接你归家!” 萧雨兰微微一笑,“恐怕不行啊。” 萧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萧雨兰,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你不从,就休怪兄长我将你绑回去了!” “兄长若是要绑,尽管绑便罢了,今日若非父亲亲自出面,我可不能回去。” “大胆!”萧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还敢指使父亲!” 秦副将此时也开口,“三娘,正是侯爷吩咐接娘子回京的。” “没听见我的话吗?叫父亲亲自来接!”萧雨兰怒道。 从来没有人见过萧雨兰发怒,众人都愣住了,最终秦副将还是妥协,派了个卫兵去请萧远。 萧沿还在与她僵持着,他本想直接将她带回去,但碍于凶神恶煞的阿木奇在场,他也只好作罢。 萧雨兰冷眼坐在院中,日头打在他们身上,竟产生了一丝焦灼的气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萧远这才姗姗来迟。 他的病已然大好,只是如今还是面色憔悴,许是这些日子没有调理好,看他如此模样,萧雨兰谈谈一笑。 “孩儿见过父亲。”她向萧远行了个礼,“听闻父亲身体大好,孩儿很是欣慰,孩儿在庄子里种了好些奇珍异草,父亲可肯赏光?” 萧远怒气不以言表,他正要斥责,却听萧雨兰道,“父亲这是不敢了吗?” 萧沿正要破口大骂,却被萧远拦住,他的脸绿成了苦柚,最终还是应了她。 萧雨兰将萧远领到内院,此时内院中空无一人,她在院中站定,转过身来,正视萧远的眼睛,“父亲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萧远环顾四周,这不过是个普通庄子罢了!“你什么话,回家再说。” 萧雨兰却笑了,“父亲自是忘了的,这是我母亲的陪嫁之一,也是至今我能买回来的唯一陪嫁。” 萧远蹙眉,萧雨兰继续,“父亲不知道吗?你将我母亲的陪嫁悉数赠给了慕容氏,慕容氏便将我母亲的所有陪嫁变卖得一个不剩。” 她淡淡道,“哦,也对,父亲贵人多忘事,自是不知道此事的,毕竟慕容氏有多少私庄你也不清楚的。” “父亲大约将我母亲彻底忘了吧?”她苦笑一声,“孩儿这儿有几个十分有趣的人,也不知父亲想不想见。” 她瞥了一眼,又笑道,“哦,我倒是忘了,父亲的兵权已经上交,若非颖妃娘娘看重我,父亲如今也不会如此听我的话,说来便来,说陪我逛院子便陪我逛院子吧。” 这话似是戳中了萧远的痛处,她正要伸手打她,萧雨兰也不躲不闪,最终手停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来。 “狐媚!”萧远道。 萧雨兰忽而笑了,笑的有些放肆,“没想到女儿在父亲心中竟是这般形象,狐媚?敢问父亲,孩儿这是狐了谁又媚了谁?” 萧远几乎咬牙切齿,“颖妃娘娘是什么人,竟亲自上门来寻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萧雨兰冷笑一声,“父亲,怕是你这一辈子都不知何为父母之爱子,必竭心尽力,为之以谋,为之以生。” 说罢,她转身,往地仓而去。 一开仓门,那股难闻的恶臭又扑面而来,萧雨兰似是习以为常一般,走了进去。 萧沿在门前顿了顿,最终还是跟了进去。 里头传来好些疯癫的惨叫,此起彼伏的声音让萧沿紧皱眉头,萧沿不由握紧腰间的匕首,死死的盯着周围。 萧雨兰却道,“父亲莫要慌张,孩儿不过是想带你见一个人罢了。” 烛火点亮第一个牢房,萧沿终于看清了,里头关着的竟是被他赶去庵堂的萧雨薇。 萧沿怒道,“萧雨兰!你这个畜生!竟这般对你妹妹!” 萧雨兰也不生气,只道,“四娘与人私奔,却被卖进了窑|子,被灌了五石散,我辛辛苦苦将她救回来,父亲竟说是我害了她?” “私奔?不可能!”萧沿信誓旦旦道。 萧雨兰指着另外一个牢房,“那位郎君,孩儿也抓回来,父亲大可问问。” 一阵邪性的笑声从牢房中传来,好一会儿,那人才道,“侯爷,别来无恙啊,和还记得故人?” 此人被带回来时半句话都没说,萧雨兰只当他是不想说,便一直将他关着,竟不曾想,他竟与萧远相识。 萧远亦是震惊,待看清那人面貌之后,他后退半步,“是你!” “侯爷见到在下,竟这般害怕,倒叫裴某感到意外。”那位裴郎君道,“当初你是怎么害我的,你可还记得?” 萧远虽未上过沙场,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自是不会怕他的威胁,只冷冷道,“就算你死而复生又如何!就算再给你一条命,你也会死在本候的手里!” 裴郎君笑了,笑得依旧那般邪魅,“你可知你那女儿见到我,是如何说的么?她说,此生此世都要追随于我,至死方休,与湘儿当年同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裴郎君猛地站了起来,仿佛一头狼般盯着萧远,“没想到湘儿为了区区侯夫人之位背叛了我,不过……” 他哈哈大笑一声,“不过一想起将来的武安侯是我的血脉,我便觉得十分畅快!” 他如狼似虎得看着萧远,似是有些癫狂,“你的女儿为我痴狂,你的夫人生了我的儿子,你抚养了我儿子一辈子,哈哈哈,今生我死也值了!” 萧雨兰看不清萧远的表情,但却能感到他此时愤怒的气场,萧远忽而伸出一手,死死掐住裴郎君的脖子,“那便去死吧!” “萧远,你大约不知道,我在侯府担任琴师,湘儿她……日……日与……我……厮守……你……算个……屁……” 却听咔嚓一声,裴郎君的脖子竟生生被萧远拧了下来。 愤怒在萧远的闹钟填满,他猛地将裴郎君的脑袋丢至一旁,猩红着双眼正欲对萧雨兰动手,但一想起自己此时的境况,也只好作罢。 只道,“人见过了,能回去了?” 萧雨兰阴冷一笑,“自然。父亲请吧。” 两人路过萧雨薇,却见萧雨薇伸出手来紧紧抓住萧雨兰的衣裙,恳求道,“三娘你别走,快给我药,玉郎,快给我药,快给我药!” 萧远见她这副模样,戾气再起,反手寻到她的脖子咔嚓一声,瞬间叫她断了气。 虎毒不食子,萧雨兰没想到他会这般做,萧雨薇此生也不过是叫嫉妒与情爱迷失了眼,归根结底,若是慕容氏与萧远能好好教,她大抵也不会这样。 “回府!”萧远恨道。 时隔大半个月,萧雨兰终于回府,只是此时的武安侯府早已不比从前,整个侯府似是被什么东西压抑着,直叫人喘不上气。 慕容氏正欲上前相迎,为了侯府的脸面,萧远只好忍住胸中愤怒,冷漠地进了府。 萧雨兰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余老夫人,可进入鞠丽堂的第一步,便惊了惊,内院里的侍婢奴仆全都被遣到了外院,除了杨嬷嬷,谁都没留下。 余老夫人经过这些日子的救治,可算是醒了,只是听侍婢说,她虽保住了性命,但元气消耗过多,身子虚弱得很。萧雨兰不信,可当她看到余老夫人的那一刻,她的眼圈不知怎的竟红了起来。 余老夫人见萧雨兰来了,空洞的眸子忽然一亮,将萧雨兰招到跟前,唇角动了动,也不知说些什么。 才半月不见,余老夫人仿佛苍老了老多,她那光滑的脸皮也褶皱了,身子骨也瘦弱了,就连手背的肌肤也如同橘皮般龟裂了,这哪里像个贵妇人的样子? “孩儿不孝,来请祖母请安了。” 萧雨兰鼻头微微一酸,虽余老夫人待她还是有所顾虑的,但也有几分真心,人生在世几十年,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自己不喜之人付出一丝真心呢? 余老夫人紧紧抓住她的手,唇角又动了动,萧雨兰俯身近前,“祖母,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余老夫人捏了捏她的手,最终勉强说出了几个字,“武……安……侯……府……” 她在告诉她,她是武安侯府的嫡女,一切都要为了武安侯府。 萧雨兰不由得暗自苦笑一声,在余老夫人心中,终究还是武安侯府最重要。 羽香小跑过来,脸色有些不对,“玉莹院出事了,娘子可要去瞧瞧?” 萧远听了裴郎君一席话,回来自然是要去寻慕容氏算账的,可她还是有些犹豫,然余老夫人将她的手推了出去,说了句,“去。” 余老夫人怕萧远冲动,坏了武安侯府的名声。 萧雨兰豁然起身,往玉莹院而去,然她刚至玉莹院,便传来了慕容氏惨痛的尖叫声,“郎君!萧郎!那是你的儿子!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住手!住手啊!” 绿绣见萧雨兰来了,慌忙跪下,“三娘,求求你救救我们夫人吧!” 萧雨兰抬眼而望,却见萧远正一手捏着一个襁褓,想要将它摔在地上,而慕容氏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住手!”萧雨兰脱口而出。 第 69 章 话音刚落,萧远手中的力道更大了,下一刻,他手里的襁褓仿佛被使了一个千斤坠,重重地往地上砸去。 “不要!”慕容氏的尖叫不绝于耳,她想要去接,却被萧远狠狠踢开。 萧雨兰也拼命近前,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她不由大喊一声,“佟栖!” 佟栖如鬼魅一般从一旁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襁褓接住带到萧雨兰面前。 娇嫩的三郎在襁褓里哭得不成人样,粉嫩的手更是一片红一片紫。 稚子无辜!萧远如此作为,当真是疯了! “把那畜生给我!”萧远似是杀红了眼,要佟栖将孩子给他。 萧雨兰拦在佟栖面前,“父亲三思!侯府经常有太医往来,若今日之事传入陛下耳中,父亲当如何?侯府又当如何?” 这席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正如一桶凉水浇在了萧远的头上,才叫他少许冷静了些,他斜眼瞥过地上泣不成声的慕容氏,又瞪了萧雨兰一眼,“给我好自为之!” 言罢,他便离开了。 萧雨兰从佟栖手中接过三郎,行至慕容氏面前,三郎在她怀中大哭,似是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慕容氏慌忙起身,将三郎抱在怀中,尽量安抚,好一会儿,三郎却依旧如此。 绿绣见状,便近前要抱走三郎,“夫人,三郎兴许饿了,让婢子抱下去给喂奶吧。” 慕容氏极其舍不得,但三郎的哭声哭得她心碎,也只好妥协。 萧雨兰站在一旁看着,对于萧雨薇,慕容氏虽说并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但对三郎,她的确是。 三郎被抱走,慕容氏这才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又做出她那一副主母做派,“进屋说吧!” 萧雨兰竟没想到她会请她进屋叙话,第二次进慕容氏的屋子,那排令人眼前一亮的多宝格如今却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那些珍贵的瓷器,能摔碎的都摔碎了。 想来方才屋子里定是发生了一场大战。 她一眼就看见了慕容馨儿的那块玉牌,那玉牌正掉落在一柄玉如意旁,落满灰尘。 进了里屋,她寻了个坐席,等着慕容氏开口,然而慕容氏却只是顾着煮茶,好一会儿,茶炉茶香四溢,她给她倒了一杯。 “今日,多谢你救三郎一命。”慕容氏低着眉,兴许是她本身就长的媚,而今看来,竟是愈发的温顺。 萧雨兰道,“三郎是我弟弟,我自该护着的。” 许久,她才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又是如何逃脱的?颖妃娘娘又是如何知道你的?” 她问的很平静,仿佛平日里闲聊之间的问话,但在萧雨兰看来,她似是在经历一场凌迟。 萧雨兰也很平静,“六娘明里是被四娘挑唆,但暗里背后定有夫人一份,只是夫人不知,六娘还知道了夫人的秘密。我意识到你想要杀我,不,不只是你,兴许还会有人想要杀我,所以自太子狩猎场遇险之后,我便开始布局了。” “正此时,我偶然听闻颖妃娘娘胃口不好,便为她进献了一份点心,她很是满意,应了我,愿意帮我一个忙。”她娓娓道来,“这便是我的第一步后方棋,我的第二步先锋棋便是乔装出门被你发现,以至于当场被父亲抓住。” “第三步棋很简单,示弱,叫你以为得逞,第四步便是攻心,全都撤走无影无踪,叫你无法安眠。人一旦无法安眠,便会胡思乱想,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父亲一向多疑,自是会同你离心,这是一步赌棋,然而事实证明,我赌赢了。” 她淡淡道,“这最后一步,便是真相,你我都知道,得知真相的父亲到底会做出什么。” “当真是高明,刚开始便将后路想好了,”慕容氏低声道,“若是侯爷坚决信任我呢?” 萧雨兰浅笑一声,“如父亲坚决信任夫人,我自是有法子叫他不信,然而我知道,他不会的。” 慕容氏嗤笑了一声,“我还是低估你了,我以为你只是个未及笄的孩子罢了,没成想竟有这般深的城府。你可知我不止一次想至你于死地?” 她抬眉,那双媚眼满是泪,“我曾想要给老夫人下毒,以此嫁祸于你,我又曾跟踪你,知晓你在京都的勾当,想要毁了你的名声,我又想着你的婚姻大事由我掌控,待我给你说门极其差的姻缘,叫你下半辈子生不如死,我还想直接将你药死,当做是一场意外。” “你实在太碍眼了!我当真想要除掉你为我的孩子铺路。”她自嘲一笑,“可不知为何,自从怀了三郎,我竟不那么迫切的想了。” 她自顾自喃喃道,“三郎是我同萧郎唯一的孩子啊……” “四娘……”萧雨兰正欲说什么,却被她截下。 她道,“四娘的身世,你兴许已经知晓了,我也不怕你以此威胁我,她本不姓萧,跑了便跑了吧。” 方才萧远这么一闹,她便知道,她瞒了半辈子的秘密,终究还是被捅破了,当初若非她轻信那裴疯子的话,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姓裴的,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萧雨兰蹙眉,看她这反应,像是不知萧雨薇死于萧远之手的事。 她正了正色,道:“四娘被一位姓裴的郎君诱骗至窑|子,还被喂了五石散,此事被父亲知晓,她已经被父亲……” 哐当一声,慕容氏手中的茶盏突然掉落在地上,泪水唰唰落了下来,“你说……什么?” “若是没记错,那位裴郎君正是前些日子在侯府授课的琴师。” 悲伤之情难以言表,竟叫慕容氏脸色唰得发白,她颤抖着嘴唇,最终咬牙切齿从喉间发出两个字的声音,“畜生!” 好一会儿萧雨兰问:“我问你,祖母的病可是你所为?” 许久后,慕容氏才答道,“是,我给她吃了蛊,有这老太婆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所以我才要借此将你赶出去!叫你自生自灭,可没想到……” 许是伤心过度,她竟咳嗽了起来,“没想到,事后我已经给她解了蛊毒,可她竟还是如今这副样子。” 老夫人若是死了,武安侯便要在家丁忧,眼下如此敏感时期,若是仕途滞塞,将来比无望,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父亲的意外可是你?” “不是。”她斩钉截铁。 “三郎呢?” 她目光坚定,“三郎生来体弱,我又如何拿他牺牲?” 萧雨兰蹙眉:“当真?” 慕容氏又猛地一咳,这一咳竟是咳出了血来,她不紧不慢地将嘴角的血迹擦干,白着脸道,“瞧见了吧,我已经时日无多了,说起来都是因为四娘,若非她,我与三郎如今也不会这般。” 她顿了顿,“我与你,大约是有过节的,你母亲的眼睛是我弄瞎的,她的命也是我弄没的,你若是想要杀我,便杀吧,反正侯爷也不打算留我的命了。” 萧雨兰又问,“你的蛊是从何处寻得的?” “是四娘给我的。”她鼻头一酸,又咳了几声。 “最后一个问题。”萧雨兰盯着她,“你为何要如此残害我的母亲?” 她冷笑一声,“因为她碍眼!她生的比我好看,命又比我好,还能嫁给侯爷,而我,区区一个庶女,除了给她当媵妾,还能有什么好姻缘可言?当然,那裴疯子不配!” 若非当年那裴疯子怂恿,她或许当年真的嫁给了某位中郎将府上的司曹,虽无荣华富贵,但此生至少安稳。 萧雨兰起身,她改问的都问了,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慕容氏也直接承认了残害母亲的事实,她又命不久矣,她决定不再此待下去了。 走到门口,她顿了顿,“母亲的玉牌,请你还给我。” “不属于我的东西,留着也没用。”慕容氏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给自己倒了被茶,一饮而尽。 萧雨兰捡起玉牌正欲走,却听慕容氏冲她喊道,“三娘,三郎是你的亲弟弟,还望你好好看顾他!” 萧雨兰顿了顿,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翌日一早,银耳便来报,说是慕容氏病逝了,然而知情人谁都知道,昨天夜里,侯爷去了玉莹院。 军中也传来消息,说是萧家长子萧沿意外落马,头正中一柄斜靠案上的枪尖上,穿颅而过,一命呜呼。 萧雨兰眯了眯眼,这萧远还真是够铁石心肠的。 颖妃娘娘宣她七日后入宫,她回来了三日,四日后她便要入宫了,所以她要趁这几日空闲,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 她将自创的糕点名录整理成了册子交到了梁氏手中,吩咐她去江南重开铺子,她又拿了好些银子给了阿木奇,若是他想要留在大瑞,就帮她去河东开铺子,并要求他们购买大量米粮面囤积,以及大量良田。 他们虽舍得京都繁华,但想到她要进宫都不想离去,最后还是她开口说将来定会去寻他们,他们才作罢,梁仲还不放心,偏偏要她立下字据,她无奈,也只好单独给他写了一张白纸黑字,他才放心。 慕容氏死后,侯府再无夫人,郑氏便被抬到了夫人位,而二郎便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侯府的嫡长子,至于三郎,却被萧远丢去了慈安寺。 好在慈安寺乃是皇家寺院,三郎在那里,反而能得到更好的照料。 四日后,颖妃娘娘便派了寺人来接,一时之间竟是传遍了整个京都。 这便是萧雨兰的最后一步棋,入宫以逃薛家婚。 第 70 章 入宫这条路并非是她想要走的,可如今眼下,要逃过薛丘的逼婚,只有这么一条路,也是唯一一条对她有百利的路。 其一,是因为当今陛下情深义重,且心系天下,是个明君,陛下此生只娶过三个女子,先皇后,德妃娘娘与颖妃娘娘。 先皇后温婉贤淑母仪天下,先后为陛下诞下太子与长公主,后来因旧疾缠身,不幸薨逝。 德妃娘娘是三王的生母,在生三王时难产去世,先皇后顾念其孤苦无依,便将他记在了她的名下抚养,后先皇后去世,便由长公主代为照料。 如今宫里只有一位娘娘,便是二王、四王与阳柯公主的生母,颖妃娘娘。 颖妃娘娘不似先皇后与德妃娘娘出身,她出身于一个极为平凡的农户之家,没有背景亦没有娘家,再加上她也没有个好争的性子,更是遂了皇帝不再立皇后的愿,是以皇帝对她很是宠爱。 正因如此,萧雨兰此时在宫中的处境相对会好很多。 其二,她也可以借此讨好宫里那些贵人,运气好些,说不定能讨些恩赏,若是运气再好些,皇帝感念她一片赤诚,允了她的自由,那么她便可以真正潇洒自在地在这大瑞活着了! 总而言之,入宫只不过是她暂时的一个计划罢了,她不会让自己一直待在宫里的。 正寻思间,马车便到了宫门口,早有寺人在门口迎接,他们掐着嗓音,命她下车,操着一口阴阳怪气的音调带她走进大瑞皇宫的那一条长达百步的甬道长廊。 约莫走了三炷香的时间,寺人终于在一座琉璃宫殿前停了下来,他扬起嘴角,口音依旧莫名上扬,“萧娘子,奴便送你到这儿了,今后墨阳宫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说完,他便真的走了。 颖妃只将她一人宣进宫,是以那些侍婢都只能留在武安侯府,如今她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墨阳宫外,竟感到了一丝落寞和孤寂。 好在很快她便不寂寞了,却见墨阳宫中走出几个寺人,竟直接围堵在她面前。 “可是萧娘子?”领头的寺人居高临下问。 萧雨兰福了福身,“正是,见过大监。” 他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走吧,娘娘已经在里头久等了。” 萧雨兰又福了福身,顺势跟着他走了进去。 墨阳宫颖妃娘娘的宫殿,分有前殿中殿后殿,每一殿又有好些宫室,乍一眼看去,竟比武安侯府要大好些倍,也繁华好些,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觉着皇家的东西着实是气派。 寺人将她带到了前殿西侧的一个宫室中,他侧手道,“你便在此处等着娘娘召见吧。” 萧雨兰微微蹙眉,总觉着这寺人的眼神有些不对,但却抓不住是哪里不对,最终她也只点点头,“多谢大监。” 随后她便走了进去。 宫室不大不小,倒是很明亮,阳光从外头照了进来,惹得红墙绿瓦十分美妙好看,然而这屋子的流光溢彩她还没欣赏够,却听哐哐几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是殿内的窗户,还是门,竟是同时合上了。 她微微一愣,又想起方才她观察到的异样,瞬间将蠢蠢欲动的心重新安回原位。 她轻叹了一声,寻了个坐席跽坐下,案上一览无余,目光所及便是一壶冷茶一盘点心,茶虽冷却是壶好茶,只是这点心,似是有些不对劲。 突然殿内的某个角落竟有一丝异样的响动传来,她闻声而望,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还未等到完全确认到底是什么,一团黑漆漆毛茸茸的东西,瞬间从角落窜了出来,直往她的裙底钻。 她猛地起身,后退几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原来,竟是几只大老鼠! 若是旁的贵家娘子,看到这样的东西定会吓得惊慌失措花容失色,然萧雨兰曾在河东水患时住过最破旧的庄园,又在庵堂那与野猴共居的厢房住了三年,她什么蛇虫鼠蚁没见过?自是不怕的。 却见她慢慢悠悠地将桌上的点心丢在了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些苏媚散放进了冷茶中,倒在了点心旁,那几只壮硕的大老鼠见状,纷纷往点心上扑,没过多久,便齐齐倒在了殿中光滑如新的地板上。 如此豪华又整洁的宫殿,又岂能有老鼠?背后必定是有人在作怪。 至于是何人,萧雨兰自一脚踏进这墨阳宫的那一刻起,心中便有了答案。 而此时,从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许久之后,门突然被拉开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跟着一个人的步伐照了进来,萧雨兰抬头望去,竟惹得她心尖一颤。 她大约此生都不会忘记此刻的画面,一个女子梳着高冠,着一身火红劲装,虽面染风霜却一丝不苟,身形挺拔且有力,步伐矫健却无形,在那道光的承托下,这个女子就仿如天神降世。 女子行至她面前,讶异地“咦”了一声,“旁的女子见到它们都慌张地不得了,你倒好,竟是不怕?” 萧雨兰慌忙起身,向此女行了一个大礼,“小女萧雨兰,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李怀英微微一笑,又“咦”了一下,“你怎知我身份?” “长公主欲回京的消息在京都已经传了好几个月了,算算时辰,公主殿下应该回来了。”她如实道,“况且,能在宫中有如此装扮,且能使唤得动墨阳宫奴婢的女子不多。” “哈哈哈……”李怀英豪气得笑了起来,“你很聪明!我喜欢!” 说着,她转身便要往外走,才走出半步她顿住了,“还不快跟上?我带你去见颖妃。” “多谢公主殿下。”萧雨兰这才起身,跟了上去。 与传闻中英姿飒爽有些相似,走在她面前的长公主举手投足之间,的确有大将风范,就连萧雨兰都不禁想,若她是个男子,在战场上号令三军之时又是何等的威风! 才走出十几步,李怀英又停了下来,她对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卫道,“人抓来了吗?” “禀殿下,已经抓来了。” 李怀英点点头,“直接带去颖妃娘娘那儿吧,切记,别绑的太难看!” “喏!” 侍卫应声下去,李怀英又趁机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你方才用的什么法子?” 萧雨兰被她问得一愣,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回殿下,屋子里也没旁的东西可对付那几只老鼠,好在案上有些糕点,小女才想着以糕点相诱,再图他法,不曾想殿下竟来了。” “这么壮硕的老鼠,竟吃了几口糕点,便死了?”她明显不信。 萧雨兰不慌不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食物亦然,拿小女来说,小女自小就吃不得榛子粉,一吃便浑身长红疹,严重时会高烧不退,生命枯竭,想来那老鼠也是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了吧。” 李怀英眼底闪过一丝一闪而过的精光,随即点点头,“似是有几分道理,走吧。” 颖妃正在大殿等候,见萧雨兰迟迟不来,眉头微微一皱,而此时,听寺人来报,说长公主来了。 她才起身相迎,便见殿下一红衣劲装女子携着一位小娘子而来,使她有些诧异。 李怀英行至她面前,给她行了个礼,“怀英刚归京,特来给颖妃娘娘请安。” “公主舟车劳顿辛苦了。” 李怀英笑道,“不辛苦,回来时正赶上了一场闹剧,倒也颇是有趣。” 颖妃蹙眉,“不知叫公主碰上了什么?” 李怀英一声令下,一个侍卫绑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那孩子原本要吵闹,却被什么东西塞了嘴,只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孩子被带到颖妃面前,李怀英道,“怀英刚进墨阳宫,便遇到了一只肥大的老鼠,娘娘说,这稀奇不稀奇?” 这哪里是大老鼠?这分明就是阳柯公主,虽说此刻她穿着四王的衣裳,一身男儿扮相,但也掩盖不了她那刁蛮的气质。 颖妃忙近前要给她松绑,“阳柯定又玩闹了,本宫替她……” “不必。”李怀英道,“小小年纪心思如此不纯,大约是缺了历练,好在我军中有一支娘子军,不如明日我带她去军中练练?” 此话一出,颖妃吓得险些摔倒在地,“阳柯顽劣,还望公主看在她是你亲妹妹的份上,饶了她吧。” 李怀英似是没将颖妃的哀求放在眼中,自顾自在阳柯面前蹲了下来,居高临下,眼中散出了一丝戾气。 “军中的老鼠可比墨阳宫里的多,而且一只只都长着锋利的牙齿,牙齿上还淬了毒,阳柯如此娇嫩,不知被那毒老鼠轻轻咬上一口,会如何呢?” 阳柯显然没遇到过这般的对手,看李怀英如此凶悍的样子,想来并非玩笑,她顿觉头皮一紧泪水直落,眼中也多了些恐惧。 她想逃离,奈何此时她被死死捆绑住,根本动弹不得。 “长公主殿下。”萧雨兰忽而站了出来。 李怀英挑眉,“萧娘子,你这是要为她求情吗?” 萧雨兰摇头,“佛家说,种因得果,种的什么因就得的什么果,阳柯公主确实顽劣,但也没有被老鼠吃了的地步啊。” 李怀英嗤笑一声,“萧娘子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说着她冲侍卫挥挥手,侍卫闻声这才将阳柯身上的绳索解开,恢复自由的阳柯一下躲在了颖妃身后,虎视眈眈得瞪着李怀英与萧雨兰两人,似是要将两人瞪出两个大窟窿一般。 李怀英英气得轻咳了一声,“见到长姐怎得不行礼?” 第 71 章 躲在颖妃身后的阳柯咬牙,红扑扑的脸此时更红了,她瞪着李怀英,似是在与她僵持着。 李怀英领兵出京时,阳柯也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她整日四处玩乐,儿时也不过远远看过李怀英一眼,所以她对这个长姐实在不熟。 李怀英嗤笑一声,“罢了,慢慢来吧。” 她近前扶起颖妃,“听闻娘娘近日身子不佳,可好些了?我归京时听闻有个叫天山的地方种着奇珍异草,便亲自去山上给娘娘寻了一朵雪莲。” 出京多年,李怀英身上多了好些寻常女儿家没有的东西,又听闻她在战场上茹毛饮血,性情大变,是以颖妃初见她时心里一惊。 直到此时她才感到当初那明朗的怀英回来了,颖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萧娘子,我已经好多了,听闻那雪莲千金难买,竟叫你这般折腾,难为你了。”颖妃娘娘微微浅笑。 两人相携入殿,阳柯见她们不盯着她了,便要溜走,只是溜走前她又瞪了萧雨兰一眼,只轻声说了一句,“走着瞧!” 萧雨兰只摇摇头,便继续站在门外等待召唤,本以为颖妃与长公主进殿会叙很长时间的话,不想才半柱香的时间,长公主便从里头出来了。 她双手向背,眼角似笑非笑,行至萧雨兰面前时顿了顿,她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嗤笑一声后,便大步流星得离去了。 有寺人来唤她,她才整了整思绪进去,颖妃倚靠在一座弯山椅背上,微微抬眉,“来了?” 萧雨兰行了一个大礼,“小女叩谢娘娘救命之恩。” “快起来吧,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颖妃温柔道,“上回侯爷将你带回去,可曾为难你?” “倒也不曾。”萧雨兰道。 颖妃这才舒了口气,“你与人来信说,你想在宫里谋个差事,我思来想去,你乃侯府嫡女,入宫谋差似是不妥,老侯爷身上有救驾大功,叫你做活也是不该,但既然你想入宫,我便将你带进来了,从今往后,你做任何事,可没人护着你,你可知晓?” 萧雨兰低着头,“小女听从娘娘安排。” 颖妃轻叹一声,“你也瞧见了,阳柯顽劣,皇帝对其又极其宠爱,我这个做娘亲的,大抵是教不起她了。” 她微微抬眉看向萧雨兰,“长公主说,你行事稳妥,又是出身侯府,定能给阳柯做一个表率,本宫也觉着不错,旁的差事也不用你操心了,你去阳柯宫里做个女官如何?” 女官是有品级有俸禄的,与一般侍婢可没得比,看来颖妃娘娘已经对她极好了。 她行大礼谢恩,“小女定当尽心竭力,给阳柯公主做一个表率。” 交代完事,颖妃便感疲乏叫人带她去阳柯公主的安璇殿,阳柯被长公主好一通吓唬,如今正躲在自己寝殿闭门不出。 有好些寺人和侍婢在外头软言相劝,她就是不理会,害得那些奴婢急的跳脚。 其中那领头的寺人正是方才领萧雨兰去前殿的那位,她定在那处,嘴角只微微一扬,也不打算近前。 终于有人发现她了,便近前质问,“你是哪里来的?安璇殿也是你能来的地儿?” 萧雨兰微微福了福身,“小女是颖妃娘娘钦定安璇殿女官,怎么?不能来?” 那人一愣,慌忙后退几步,近前禀报那位领头寺人,那寺人闻声前来,在她面前站定,“你是新来的女官?” 萧雨兰福了福身,“正是。” 寺人冷哼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安璇殿的女官,不论是陛下安排的还是颖妃安排的,全都被公主轰走了,如今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他看都不想看她,只闪身让位,“既如此,那你去吧。” 他的意思是让她去哄阳柯公主。 萧雨兰微微浅笑,“敢问,安璇殿女官职责?” “自当是看顾好公主的一切,管理好整个安璇殿。”寺人道。 萧雨兰满意得点点头,“我身为女官既有看顾公主之责,又有管理安璇殿之责可否?” 寺人蹙眉,这女官莫不是个聋子,怎的将他方才说的重复了一遍?“正是。” “既如此,你们都散了吧,莫要打搅公主殿下休息了。” 寺人正要反驳,却被萧雨兰喝住,“大监这是要惊扰公主不成?” “女史此话何意?吾乃安璇殿掌监,又岂会害了公主不成?”寺人道,“女史初来,大约不懂安璇殿的规矩,今日公主已经歇下,不如女史改日再来也不迟。” 寺人全程和颜悦色,倒是叫人挑不出毛病。 萧雨兰却道,“既然娘娘吩咐我来掌管安璇殿,那殿内的一应大小事务总要我接手才是,掌监此言,可是在质疑娘娘?” 寺人被她说得有些难以启齿,安璇殿换了这么多女官,还真没有一个如她这般惹人嫌的。 “于德,你们吵什么呢!” 阳柯不知何时已经走至他们身旁,一见萧雨兰在院中,方才那股被李怀英欺压的怨气一下消散了,这位萧娘子来得正好,刚好能让她解解气! “你就是我阿娘给我安排的女官?”阳柯抬起头,扬起下巴问她。 萧雨兰微微行了一个礼,“正是,小女萧雨兰。” 阳柯冷哼一声,方才将她关在前殿用老鼠吓唬她,只是想叫她知难而退,谁也没想到李怀英会来墨阳宫,若是当时没被李怀英撞破,萧娘子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再看她如今这般冷静的样子,阳柯心中不由多了一计。 “本公主饿了,去给我寻些吃的过来!”阳柯道。 萧雨兰微微一笑,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圣人云,食卧有时,这个时辰,公主不该吃。” 阳柯道,“我是公主,我说要吃便要吃!萧娘子,你莫要忘了,这里是安璇殿,你若是惹我生气,我父皇可是会分分钟砍了你的脑袋的。” 萧雨兰不为所动,“小女自是知道这里是安璇殿,小女管的便是这安璇殿,请公主回屋吧——旁人若是不服管理,大可自行离去,明儿我再问娘娘要几个人来便是。” 阳柯正要走,却被萧雨兰一把抓住她的后颈衣裳,“公主,您的寝殿在那里,您走错方向了。” “我要去给我父皇请安!” “公主殿下,你该回寝殿了。” 萧雨兰话音刚落,方才还闹得起劲的阳柯突然倒在了她的怀里,于德正要开骂,却被萧雨兰提前堵住了嘴,“公主殿下大约是累了,还不快扶公主进殿休息!” 无论怎样,在他们心中公主的安危是头等大事,于是于德他们也只好照做,迅速将阳柯扶进了寝殿。 萧雨兰紧接着跟了进来,她在阳柯床榻旁站定,柔声在她耳旁道,“公主若真想要吃什么,大可以告诉小女,小女会竭尽所能做给公主吃,此刻还请公主好好休息。” 说完她便下去了。 阳柯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几乎咬牙切齿,也不知这萧娘子对她用了什么妖术,她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连四肢都无法动弹,可耳力却听的十分清楚,寝殿中发生的任何事她都知道。 殿中人已经被萧雨兰遣散,阳柯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萧雨兰立在门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阳柯生性好动,她也只能用此法,再加上她眼圈乌黑,定是昨晚抓老鼠所致,如今叫她这般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 她也没料到会来安璇殿,既如此,那便既来之则安之,等到风波过去了,再寻个缘由想法子出宫。 天色渐晚,安璇殿很安静,那些奴婢们路过阳柯寝殿,都仿佛见了鬼似的,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的,萧雨兰觉得奇怪,本想多问一句,他们却直接逃离了。 一时之间,寝殿门口也只剩下她自己了。 罢了罢了,她如今既然是安璇殿的女官,那便只能她自己留下侍候了。 如今想来若非薛丘紧紧相逼,她也不会入这宫门,若非入宫门,她怕是早就许人了。 然后开始经营她的事业,过她的快意人生。 正想着,一个人影闪过,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她本能得想叫,可对方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她也只好作罢。 这里是皇宫内院,普通刺客若想要进来比登天还难,再加上对方身上浓重的药味,她心里便有了些许的思量。 “少主,是我。” 女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便再一次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不在挣扎,女子便放开了她,随后在一片黑暗之中跪倒在地,“佟云见过少主。” 这应该是佟秋所言那位入宫当了医女的佟氏暗卫。 “起身吧。”萧雨兰道,“你怎么会过来?” 佟云道,“听闻少主入宫,属下本想早些来探望,但宫中不便,便只能领了差事趁夜而来,少主可还安好?” “我一切安好。” 阳柯区区一个孩子,她还是能应付的,思及此她忽而问,“你可知为何安璇殿中人会对公主寝殿避之不及?” 佟云道,“阳柯公主睡着时会发梦症,有时睡着睡着会到处乱走,有时还会拿着刀器伤人,为了护住阳柯公主,颖妃娘娘下令入夜后死守安璇殿,谁都不准打搅公主休息。” 第 72 章 “每晚都有医女在安璇殿守着,以免公主殿下收到伤害。”佟云道,“少主跟属下去偏殿吧。” 萧雨兰微微颔首,“公主为何会有此症?” “宫中太医们都认为,公主似是受了什么惊吓,可谁也不知公主到底受了什么惊吓。况且按公主的性子,也只有旁人受惊吓的份儿。” 说话间,她将萧雨兰领进了偏殿,偏殿一股浓重的药味,叫萧雨兰蹙起了眉头。 看来佟云所言不虚。 “今日也不知怎的,公主竟休息得这般早,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佟云道,“偏殿有床榻,少主先去休息,今夜属下来守。” “无妨。”萧雨兰道,“我如今是安璇殿的女官,有些职责还是要担的,你且去忙,莫要管我。” 佟云见再不好争执也只能作罢,虽夜漫长,萧雨兰却觉得竟比在侯府的时候更加安心,许是周围再也没有那些令她烦心的事吧。 月光透过窗漏了进来,她拿出母亲的那块玉牌,大约是经年累月的缘故,光泽早已不再,但上面刻着的字却十分清晰,“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这八个字虽用篆体所书,但看久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力和震撼感,灵台顿时沉重又模糊了起来。 下一刻,她仿佛只身于一条长长的河道旁,河道一眼望不见尽头,却又川流不息,源源不断,她漫无目的得走着,周围的情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河东大水时的场景。 漫天遍野的洪水四处扩散,无数百姓被洪水吞噬、卷走,连半块尸骸都没留下,她想去救,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是那般渺小,根本什么人都救不起来。 只有看见过真正的死亡,才会觉得好好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不知觉中,天光大亮,她被佟云唤醒,却见她此刻竟好端端得睡在床榻上。 “少主,昨夜不知怎得,公主那边竟平安无事。”佟云蹙眉,“时辰不早了,属下这要回去述职,少主若有事,尽管差人去膳药监寻属下。” 说罢,她收拾收拾,便离开了。 这佟氏暗卫,除了佟秋,当真是每个都极有个性啊,佟栖寡言饭量大,这位佟云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也不知散落在京都各地的另外一些佟氏暗卫又是什么样的。 “萧女史,公主有请。”于德站在偏殿外,十分恭谦得说道。 萧雨兰整了整衣物,走了出去,“公主可醒了?” 于德低着头,“公主刚醒,请萧女史过去。” 只一夜,这于德对她的态度竟转变得如此快,事有反常必有妖,她不由得凝神紧张了起来。 寝殿门大开,服侍的侍婢纷纷从里头出来,于德见状便引了她进去,却见阳柯盘坐在床榻上,眼珠张大看着她,似是看什么异类。 “你过来!”阳柯冲她招招手。 萧雨兰信步近前,“公主有何吩咐?” 阳柯这才细细得打量起了萧雨兰,半晌才道,“你昨日是使了什么法子?” “什么?” “我昨日是怎么睡着的?”阳柯又道,“你用的什么法子?” 萧雨兰顿住,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说她对她用了苏媚散,按照这位公主殿下的脾性,定会将她手里的苏媚散全都搜刮走,以此到处捉弄人。 思及此,她也只好道,“我听人说,人在极累的境况之下,很容易便睡着的,至于公主是如何睡着的,恐怕也只有公主自己最清楚吧。” 阳柯一时有些语塞,前日里她的确是为了抓老鼠一夜未睡,难道真的因为这般,她昨夜才睡的这般踏实的吗? 她突然红了脸,“我饿了!” 萧雨兰低眉,“早膳大约已经备好了,公主洗漱毕便能吃了。” 阳柯撇了撇嘴,像是在耍赖,“我现在就想吃!听阿娘说你会做糕点,快去给我做些来!” “早膳食糕点会腻,公主不妨先吃些旁的,等到腹中有些食物填补,再吃些糕点,那味道会更好。”萧雨兰近前正欲侍候她穿衣,阳柯却示意叫她站在一旁。 “让小莲她们来吧。”阳柯瞥了她一眼,嘟囔着,“自己都是个千金娘子,毛手毛脚的。” 萧雨兰也很识相,退到了一旁。 等到侍婢们给她穿好衣装,她也用完了早膳,安璇殿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只因昨日阳柯惹了李怀英,颖妃娘娘便直接下令封了安璇殿,不准阳柯出门,她便只能想法子自娱自乐。 所以这热闹也不过是一些鸡飞狗跳,如今她不能出门,也只能想法子折腾那些奴婢,若是底下奴婢们不能想到好的法子和点子逗主子开心,那受苦的便是他们了。 萧雨兰看在眼中,却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等到她玩累了,才吩咐人给她送去拭汗的巾帕。 阳柯以为她作为女官,定会出言制止,但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心里便打起了鼓,这萧娘子表面看起来倒是挺和善的,也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可谁知道她背地里会不会做一些背叛她的事? 所以她虽一直与奴婢们疯闹,但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萧雨兰身上瞟,想要看出些破绽来。 萧雨兰冲她微微一笑,她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近前招呼道,“公主,歇歇吧。” 阳柯瞥了她一眼,“本公主不累!”她转而冲奴婢们道,“本公主要烤鸽子玩儿,你们去给我寻些鸽子来!” 鸽子乃是传递消息的信使,在大瑞是绝对不能轻易烤杀的,阳柯这般做,似是有些试探的意味。 奴婢们听罢,皆冷汗直流跪了下来,一个个劝说着,然而萧雨兰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还叫他们尽量去抓些肥一些的鸽子。 阳柯见她这般,叛逆心又起,只道,“本公主不想烤鸽子了,给本公主寻些狗来!” 于德有些慌了,鸽子四处乱飞,误杀倒是有可能,但在大瑞,狗、牛、马三牲却是杀不得的,公主竟要杀狗,他忙躬身劝慰,“公主使不得啊!” 萧雨兰又道,“公主既然要烤狗,那便去寻几只壮硕的狗,让公主烤个尽兴。” 阳柯别过头,强行掩住眼中诧异,“你!你怎么不劝!” “劝什么?”萧雨兰道。 一时之间,阳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狠狠地瞪了萧雨兰一眼,随即愤然甩袖,扭身走进自己的寝殿。 “还不快去寻几只犬来?”萧雨兰冲下面的奴婢道。 一众奴婢见状,更是不敢发声,也只有于德开口说一句,“萧女史,你这是在作甚?” 萧雨兰道,“自然是侍候公主。” “萧女史,你好大的胆子!”于德气得帽子都险些飞起,“来人!将这胆大妄为的女史带入掖庭!” “且慢。”萧雨兰冷冷道,“于大监这是要作甚?可是做的不对?” 于德更气,“公然引导公主弑牲,简直大胆!” “那我问你,公主做那些事了吗?”萧雨兰若有所指地浅浅一笑,“其实公主本就聪慧过人自有分寸,根本不需要旁人管教,若公主事事都要旁人管教指引,那你们也太小瞧公主了。” 于德本想反驳,但萧雨兰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他一时语塞,半晌后才道,“萧女史好自为之。” “多谢于大监手下留情。”萧雨兰福了福身。 于德瞪了她一眼,若非长公主特地着人嘱咐过,他才会对这无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这般容忍!这里是皇宫,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一朵小白花儿一朝踏进来,竟还指望着旁人护着,活该被人踩在泥里。 然而在这个地方,毕竟还是主子们说的算,就算她是一朵值得被踩的小白花儿,若是主子让她活着,她只能也必须活着。 于德气得甩了甩袖子,便离开了。 安璇殿瞬间安静了好些,萧雨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阳柯寝殿的方向,心中却起了一丝莫名的思量。 夜幕已深,今日来守夜的是另外一个医女,这位医女不似佟云般能言,倒也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安璇殿的女官有专门的寝室,她也不好再占这位医女的睡榻,便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寝室。 只是她刚回到自己的寝室,还未来得及休整,室内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却见一个熟悉的黑影靠在窗沿,双手环胸眯着眼睛看着她,寝室内明黄色的烛火随风舞动,还发出了阵阵噼啪的响声。 他的身影在烛光中被无线拉长,直接隐没在了无边的黑暗里,直到被萧雨兰发现。 萧雨兰暗自捏紧袖袋里的簪子,“谁在那里!” 那人冷哼一声,“没想到萧娘子竟厌恶薛某至此,宁愿进宫也不愿嫁进薛府。” 萧雨兰早就认出了薛丘的身形,然而她却有些怀疑,这里是皇宫内院,他一个京都郎君怎么会进来的?而且此刻还在阳柯公主的安璇殿内? “薛郎君这般不请自来,就不怕我喊人吗?” 薛丘却道,“你不会的。” 他近前一步,一身寒光粼粼的铠甲瞬间展现在她的眼前,叫她眼前一冷,这分明是宫中禁卫军的服饰! “你?”萧雨兰有些讶异,她太了解薛丘了,他眼里只有权力和地位,前世里,他几乎没日没夜都浸淫于权谋之中,除了自己,几乎谋过所有人。 他这样一个人,有岂会甘心进宫当一名普通的禁卫军? 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思及此,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第 73 章 萧雨兰后退的动作刺痛了薛丘的眼,他顿住,“你就这般厌恶我吗?” 萧雨兰冷眸直视,好一会儿,她才寻到了自己的声音,“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身着甲胄闯进一个小娘子的寝室,还如此质问旁人,薛郎君对自己的认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薛丘又靠近一步,萧雨兰后退了两步,“薛郎君,你想做甚!” 薛丘眼底闪过一丝感伤,然而一闪而逝,“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今后你会经常在安璇殿附近看到我。” 这瘟神,是有病吧! 萧雨兰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薛郎君堂堂京都第一郎君,竟乔装成禁卫军在安璇殿附近游荡,说出去谁信?除非——薛郎君另有所谋?”比如想要谋颖妃娘娘或者利用阳柯公主。 薛丘忽而锋利地笑了一下,“萧娘子说的不错,薛某来安璇殿,确实另有所谋。” 萧雨兰暗自冷笑一声,果然!像他这般唯利是图之人,又岂会做这种毫无获利的事!既然他来了安璇殿,那目标是颖妃娘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思及此,她在暗地里狠狠瞪了薛丘一眼,这瘟神,为了他的权利竟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一阵风飒飒而过,她还没来得及爆发她的愤怒,便觉自己腰间一紧,身子一空,下一刻她便从窗口飞了出去,在安璇殿内的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薛丘!你这是作甚!”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只好压着声音质问。 薛丘将食指抵住了她的唇,“嘘”了一声,“今日是十六,坊间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看看,是不是如此?” 这瘟神到底在耍什么花样?萧雨兰又瞪了他一眼,她才不想与他看什么月亮,“要么,放我下去!要么,给我滚!” “你……”薛丘还想说什么,然而目光却见到萧雨兰脖子上抵着一样东西。 月色皎洁,月光下,他看到一枚削得很锋利的簪子正被萧雨兰狠狠地抵在自己那如白玉般的脖子上。 若是再用力些,她的脖子必定会被戳出一个血窟窿! 薛丘红着眼,方才那见到她的喜悦心情忽然却灭了,内心某处又不由得微微颤了颤,最终,他默默点点头,“好!你很好。” 说完,他双足轻轻一点,如一道鬼魅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凉风冷冽,刮在了萧雨兰的脸上,也刮进了她的心里,毕竟是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如今他这般作为,她的心还是不免会觉得有些伤痛。 只是,为何她都这般躲了,可就是躲不掉呢? 而此时阳柯的寝殿内,她一直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翻来覆去。 自从在南郊赛马狩猎时伤了萧雨兰后,颖妃便罚她闭门思过至今,她以为不过像从前那般,乖乖安分地在安璇殿吃吃喝喝几日,然后随便认个错,便能出去了。 可没想到,颖妃竟将安璇殿围得如铁桶一般,至今她都逃不出去。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颖妃竟要寻女官来教养她,这些日子,被她赶走的女官少说有七八个了,她以为颖妃会就此作罢,没想到这回来的女官竟是萧雨兰。 阳柯对萧雨兰终究怀有一些愧疚,是以当她知道萧雨兰是她的新女官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尤其是她企图用老鼠将她吓退,却看到她那镇定如山的表情时。 昨夜,她在萧雨兰来时破天荒地睡了一个好觉,这更叫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萧雨兰,这便是她更气的地方。 如今安璇殿是决计出不去了,而萧雨兰却是她必须要朝夕面对的女官,这叫她更是不想再踏出寝殿半步。 夜深人静之时,阳柯内心深处那名不见经传却又深刻烙印在她脑海中的恐惧又再次出现,这叫她不得不想要走出寝殿透透气。 此时,安璇殿外头一如往常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阳柯轻轻拉开寝殿的门,透过那丝丝门缝往外试探。 无人。 她长吁一口气,再探出一点点。 还是无人。 阳柯窃喜,既然无人,她便可以趁机溜出去,这安璇殿实在太闷了!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令人头疼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叫她一个头两个大,然而此刻她正半身在寝殿内,半身在寝殿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动。 “关你何事?”阳柯微微扬起头,瞪了萧雨兰一眼。 萧雨兰微微浅笑,“今夜星空极美,小女本打算去院中数一数星星,既然公主在忙,那小女便不打扰了。” “慢着!” 一听要去数星星,阳柯突然来了兴致。 萧雨兰微微挑眉,“公主有何指教?” “本公主对星星很是了解,不如……”她轻咳了一声,“本公主可以教教你!” “不必了,不过是数个星星罢了,这种小事小女还是会做的。”萧雨兰冲她眨了眨眼睛,随后真的往院中而去。 还好方才的树不高,她三两步便下来了,刚下来时便瞥见了阳柯寝殿的动静,她便走了过来,恰巧抓了个正着。 阳柯撇了撇嘴,从门内挤了出来,她此生可从未被拒绝过!萧雨兰说不必了,她还偏偏要跟在她身后,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萧雨兰只嘴角微微扬起,方才见到薛丘时突发的情绪也缓解了许多,数星星也不过是她随口说的,可如今她还真想好好坐在角落,数一数星星来平一平此刻的心情。 她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手肘搭在屈膝上,托着下巴仰头看着天空,今夜的苍穹被一轮明月照得十分明亮,但这也丝毫不影响观看散落在明月四处的星光。 那些星一闪一闪的,有些似乎还能连成一条无形的线,她不禁看得入迷了。 阳柯也跟着她坐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抬头看着星空,见萧雨兰许久不说话,她终于憋不住,开口了,“你为何会来宫里?”难道是为了南郊一事寻她报复的吗? “公主将来想做什么?”萧雨兰眯着眼睛,问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阳柯被她问懵了,“哈?” 萧雨兰只继续道,“殿下是公主,是千金之躯万金之体,千百年来,作为一国之公主,得到多少尊重便要承担多少责任。韩朝易公主,嫁与番邦王和亲,后来番邦王死后,她便嫁给了番邦王的儿子,继续和亲。” “又如,北朝侉公主,为了巩固北朝陛下的天下,下嫁老宰相,一生孤苦无依。莫朝的明公主和萧公主,分别嫁给了魏首辅的两个儿子,婚后三年暴毙,莫朝在她们死后半个月便改姓了魏。” 她歪着脑袋,看向阳柯,“殿下又想成为哪一种公主呢?”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殿下早已到了是非分明的年纪,应当知晓小女问的是何意。” 阳柯的整个身子几乎是僵的,因为她从未想过这种问题,她一生下来便认为可以一直这般肆无忌惮下去,任何事都由兄长和阿姊他们操心,她只需安心玩乐便可。 可一旦真的要回答这种问题,她突然语塞了。 像长姐那般做个女将军?可她体弱多病,实在担不起女将军这个名头,就连长姐的那把剑她都拿不起来,难道要和亲?可周边的国家都那般遥远,实在苦不堪言! 终于阳柯不想再想了,直接道,“你先说说你的。” 萧雨兰微微一笑,声音极尽温柔,“起初,我不过是想躲在角落里只为自己好好活着,可如今我发现有些麻烦越躲便会越多,所以我只能尽量让自己活得舒心,靠自己好好说着。” 阳柯歪起脑袋,“靠自己?” 这还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新鲜的词,哪里有一个小娘子会这般堂而皇之地说要靠自己活着?一个小娘子又凭什么靠自己好好活着? 萧雨兰依旧温柔,“曾经有一位前辈同我说过,天下之大,总有能容得下我的地方,所以将来我若能行遍九洲,我想做些小生意,若能日进斗金,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用最温柔直白的声音说最市侩真诚的话,听起来却莫名得有说服力,阳柯听着竟不由自主地插了一句,“我能跟着吗?” 萧雨兰噗呲一声笑了,“殿下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要逃离安璇殿呢。” 阳柯瞥了她一眼,打算闭嘴。 萧雨兰又道,“殿下有心事?” 阳柯冷哼一声,“本公主岂会有心事!” 萧雨兰笑而不语,只默默的抬头看着星空,也不知将来的路该如何走,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其实阳柯本性不坏,她能感到她内心的善良,只是缺一个引导,好在颖妃不是慕容氏,阳柯不是萧雨薇。 “你一个侯府嫡女,竟来宫里做女官,你不怕旁人耻笑你吗?”阳柯又问。 萧雨兰微微一笑,“耻笑是旁人的事,与我无关。若是将世间的所有纷扰都放在心上,心就那么丁点儿大,还放得下什么呢?”她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阳柯默默点了点头,抿着嘴唇似是在思考,萧雨兰念她年纪太小,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可她没想到的是,很多年以后,她的这句话竟是成就了大瑞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 这都是后话。 夜越来越深,萧雨兰打算回自己的寝室,阳柯这回没拦她,只是也默默起身走进自己的寝殿,这一夜她小小的脑袋里,突然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第 74 章 安璇殿对于萧雨兰来说,算得上是一处大隐隐于市的世外桃源了,虽然那些在京都发生的新闻旧闻,她这里几乎都是隔几日才会知晓,但一些关乎瑞国国计的大事,她这里却比任何地方的消息都来得快。 中山王已经进京了,不过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声势浩大,但也在京中掀起了一丝不小的波浪。 用佟云的话说,宫中暗流狂涌,怕是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自从萧雨兰来安璇殿头一夜,阳柯尝到了安眠的滋味之后,便一直缠着她,更有甚至想要在自己的寝殿中放一张榻,叫她睡过去。 然而却被萧雨兰拒绝了,她给她的话是,若是不自己克服,将来若是她不在了,又有谁能帮她安眠呢? 阳柯愣了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径自一人将自己关在殿中,又是很长一段时间。 阳柯这段时日的变化颖妃也看在眼中,自从萧雨兰来安璇殿之后,阳柯还真是变了许多,平日里,她想请一些嬷嬷教阳柯一些女工,又想请几位先生教她些字识全都被她给拒了。 然而这段时日阳柯竟主动问她学东西,这叫颖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相信这一幕。 阳柯在学东西,萧雨兰也没闲着,她虽然是阳柯的女官,要时时刻刻待在她的身边照顾,但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比如她远在河东与江南的生意。 这些日子多亏了佟栖给她带来的消息,河东与江南的小生意倒还有声有色,只是江南那边似是遇到了些小麻烦。 梁氏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孩子,难免会被人欺负,好在佟栖及时赶到,莫不然便被那些蠢货欺负了去。 眼看京都局势越来越复杂,她待在宫中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既然梁氏那边需要援助,她必须要想个法子出宫才是。 如今她在宫中当女官的消息应该已经在京都传开了,若是她能在这股波涛汹涌的暗流中不知不觉地消失,那她才能真正与武安侯摆脱关系,也才能真正获得自由之身。 阳柯被关了三个月,安璇殿终于解禁了,殿外把守的禁卫军虽被撤了,但巡逻的侍卫却多了起来,这也正好映衬了佟云带来的消息。 一众奴婢皆以为解禁之后,阳柯会到处乱窜,可没想到,就算殿门大开,阳柯却仿佛没瞧见一般,该学什么学什么,学习态度竟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如此举动,若非医女天天来诊脉问安,否则他们定要求了颖妃去请个法师来,给安璇殿驱邪。 阳柯一改往日终究还是惊动了整个皇宫,皇帝陛下听闻此事,也来探望了一番,只是不巧,皇帝陛下来时,阳柯正聚精会神地与萧雨兰下棋,他只站在窗沿处瞧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自安璇殿解禁之后,也有好些人前来探望,尤其是三王与四王。 四王倒还好,他与阳柯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性子却比阳柯要沉闷许多,他说来探望,便真的是来探望,探一探,望一望,便走了。 只是这三王,总觉得萧雨兰给阳柯下了什么药,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打量和敌意。 “三王殿下有何见教?”萧雨兰坦然应之。 李怀德眯眼一笑,“见教倒是没有,不过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萧雨兰抬眸看着他,却听他道,“听闻薛丘来宫里当值了,这实在叫本王讶异得很。” 萧雨兰暗自冷哼一声,薛丘那是要谋阳柯公主呢! 李怀德又道,“薛丘那个人本王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原以为他是只中山狼,却不想他竟甘愿来当狗,啧啧。” 他摇了摇头,若有所指得打量着萧雨兰,似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然而萧雨兰却无动于衷,薛丘此人复杂得很,若是能轻易被人看透,那他便不是薛丘了。 李怀德暗叹一声,近前道,“萧女史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萧雨兰微微蹙眉,“今日中山王进宫,三王殿下难道不想去瞧瞧?” 李怀德漠然一笑,“如今朝堂哪里有本王的位置?不过,郡主也进宫了。” 他边说着边看着萧雨兰渐渐阴沉的脸,内心一爽,“郡主新婚燕尔,皇帝陛下亲赐别苑,郡主携郡马进宫谢恩,远远一望,当真是一对璧人。” “三兄此言当真?我都没见过什么璧人呢,就如三兄与三娘这般吗?”阳柯正在殿内下棋,突遇不解之处,前来寻萧雨兰请教,刚好听到李怀德所言,便回了一句。 此言一出,便叫李怀德噎了一嘴,他转而怒视阳柯一眼,“小孩子莫要胡言!” 阳柯耸耸肩,将萧雨兰拉了过来,“三娘莫要理会我三兄了,我这儿有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才几个月不见,阳柯公主竟有大事了?” 长公主李怀英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惹得几人浑身一震,阳柯对她本有畏惧之心,一听到她的声音,便慌忙躲到了萧雨兰的身后。 而李怀德却是不知何时红了耳根,连站立的姿势也变得僵硬了一些。 大约只有萧雨兰还算是比较正常。 李怀英几步近前,顺手拍了拍李怀德的肩膀,似是老友相聚的口吻,“近日公务繁忙,甚少寻你练功,可曾偷懒不曾?” 李怀德抽了抽嘴角,慌忙道,“长姐教诲,铭记于心。” 李怀英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我单独试你。” 说着她在萧雨兰面前站定,瞥了一眼在她身后的阳柯,微微一笑,“今晚父皇要在宫中举办一场宴会,念及阳柯公主近日表现不错,特许入席。” 阳柯双眸一亮,“当真?” 李怀英微微躬身,居高临下,“若非当真,难道我这是亲自来逗你的不成?” 阳柯撇了撇嘴,心想你如此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我难道不能防着些吗! 萧雨兰福了福身,“长公主放心,今日宴会,阳柯公主必定准时相赴。” 李怀英若有所思得看了一眼萧雨兰,有些欲言又止,好半晌,她才开口,“萧女史,既然你是阳柯宫里的女官,那便是我们李家人,你大可放心,我定不会让我李家人叫旁人欺负了去。” “多谢长公主。”萧雨兰又福了福身,心情却是有些复杂。 李怀英多言语了几句,便将三王和四王带走了,只剩下阳柯与萧雨兰。 阳柯咬唇,好半晌才开口,“今日宴会你若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萧雨兰微微一笑,“多谢公主为小女着想 ,只是小女乃是公主女官,必须侍候公主身侧。”她顿了顿,“不过是几个故人罢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他们也吃不着我。” 其实萧雨兰心里明白,无论是长公主还是阳柯,她们所指的都是绵忆郡主,绵忆郡主在京都所受的宠爱是京都所有娘子都无法比拟的,就连本是天家的两位公主都无法匹敌。 她又与绵忆郡主有一些过节,这两位公主的担忧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同在京都,终究还是会相见的,不过是早见与晚见得区别罢了。 听闻有宴会,阳柯的兴致突然起来了,她倒是不像从前那般贪玩,而是极其认真得为萧雨兰选衣裳,按照她的话说,她的女官,必定是整个大瑞最好看的! 如今的萧雨兰比一年前抽条了好些,该发育的也都发育了,再加上她肌肤天生白皙胜雪,这么稍微一打扮,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阳柯又给她选了一件极为华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更是相得益彰,犹如下凡的花仙子一般。 然而萧雨兰却不喜这样的穿着,“公主心意小女心领了,只是公主可曾想过,陛下为何要在今日举办宴会?” 阳柯手中的动作一顿,一丝担忧竟爬上了她的脸颊,“我想,父皇要敲山震虎了。” 萧雨兰暗自震惊,没想到阳柯公主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她又想起这几日与她下棋,她的棋技与大局观隐隐有超她之势。 莫说她不是个天才,萧雨兰打死都不信。 萧雨兰赶忙换了一件月白色常服,“所以,此次宴会咱们需静观其变。” “不,三娘此言不对。”阳柯微微扬起下巴,“我倒是觉得,需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才是!” 萧雨兰只微微一笑,如这样孩子气般的宣战,倒也符合她这天真烂漫的年纪。 只是在某一瞬,萧雨兰却琢磨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不过这也是一瞬间罢了。 宴会在墨云宫举行,墨云宫乃是皇家专门举行宴会的地方,文武百官皆列入席内,席间不分男女,座次也十分分明,十分严肃。 她与阳柯入席之时,席间便已经坐满了人,远远一望,皆是乌泱泱的一大片,文武百官皆是面如土色,像是被欠了好些钱一般。 阳柯噗嗤一声笑了,她指着那些人道,“三娘你瞧,他们这是在怕谁呢?” 萧雨兰笑而不语,阳柯却啧啧叹了声,“今日我父皇也在此,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怕不怕。” 她话音刚落,便有寺人大声宣告,说是中山王来了。 墨云宫正门大开,有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男子缓缓而来,他面色严肃,肌肤由于常年暴晒而变得有些裂红,他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一只手正搭在那长剑的剑柄之上。 众人皆是面色一凝,这里是皇宫,这中山王竟公然携带兵器进来,实在没将皇帝陛下放在眼中。 在中山王之后,有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萧雨兰双眼微眯,前面走着的女子,便是中山王之爱女,绵忆郡主,而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她许久未见的易洺。 第 75 章 今日易洺着了一身浅红色的衣袍,白着脸低着头,似是脸色不佳,绵忆郡主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便特地停下脚步等了等,易洺见状,只瞥了她一眼,便又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绵忆郡主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便跟了上去。 皇帝还没到,中山王便径自入了席,待到绵忆坐定,中山王便举起酒杯,开始同在座的文武百官寒暄。 那架势与派头竟真的将这墨云宫当成了自己的王府了。 阳柯气得想要拍桌,好在萧雨兰及时发现,止住了她,“公主稍安勿躁。” 阳柯气鼓鼓道,“他实在气人的很,三娘,我实在看他不顺眼!” 萧雨兰却道,“稍安勿躁,陛下自有安排,公主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阳柯蹙眉,萧雨兰只好躬身语重心长地同她解释,“陛下之所以今日设宴,自是有自己的目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莫要坏了陛下的大谋才是。” 阳柯抬眉,她只猜到今日父皇会给这中山王一个下马威,但不知怎么给,又听萧雨兰如此分析,她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她也只好忍住胸中愤怒,只闷闷地吃起了案上的点心。 没过多久,皇帝到了。 皇帝携着颖妃娘娘入了席,众人皆起身同他们行了礼。 皇帝一直微微浅笑威严不减,连忙吩咐中山王起身,然中山王却似是没听到一般,一直跪在那处。 皇帝道,“中山王,平身吧。” “臣不敢。”中山王中气十足,竟扯着嗓子在认错,众人一听,皆是诧异。 一众大臣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终于,御史中丞看不下去了。 却见他摆着吹胡子瞪眼的姿态,冲中山王道:“中山王!今日陛下举办宴会,意在为中山王接风洗尘,中山王这般是为何意?” 中山王却丝毫没理会他,只道,“回禀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降罪!” 这一幕也将阳柯看啥了,这中山王完全没有方才嚣张的气焰,跪在那处的模样,竟比她身边的寺人还虔诚。 她别过脸看向萧雨兰,萧雨兰只对她摇摇头。 今日的宴会,皇帝的目的阳柯能猜到,那些老狐狸般的人物又岂会猜不到,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中山王会使这一招。 一招以退为进,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 却听中山王继续道,“小女顽劣,在京都屡屡犯下错事,系臣家教不严,今日臣带小女前来领罪。” 此言一出,瞬间有无数道目光如箭般扫向萧雨兰的身上,竟叫她一时之间有些懵。 她没想到中山王竟会在皇家宴上说这种事。 阳柯气得要砸案,却被萧雨兰及时止住,中山王一家在京都何等跋扈,这在京都亦是家喻户晓之事。 中山王选择在这种时候挑事,定是有旁的什么目的,她小声道,“公主稍安勿躁,且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阳柯本想直接动嘴,可一听她所言,还真闭了嘴,她也想看看这中山老头到底想做甚! “郡主娇俏可爱,偶尔使些小性子也是女儿家的常态,中山王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众人沉默许久之后,才听颖妃道,“快些起来吧,郡主新婚燕尔,本宫还给郡主备了份儿礼,一会儿一块儿带回去。” 中山王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继续道,“绵忆顽劣,着实受不得颖妃娘娘如此大礼。” “爱卿为我大瑞出生入死,如今不过是小小赏赐,便莫要推辞了。”皇帝道,“快些起来吧。” 言罢,便有寺人前去,终于将他扶了起来。 中山王方才的戏做的还算是到位,可他们的一举一动萧雨兰都一直看在眼里,他此番作为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身后的易洺身上,不过几个月没见,那个正直善良温和的易洺,如今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连眼角的光芒都没有了。 她忽而想起郡主府后院角落的那个屋子,屋子里少女四处横尸,臭味熏天,她的心不由咯噔一声。 他可是在郡主府受了什么欺凌? 宴会终于开始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却是各个心怀鬼胎。 席间,阳柯觉着没意思,便提前离场了,萧雨兰也跟着退了下去。 阳柯撇着嘴,拉着萧雨兰的衣袖道,“父皇也真是艰难,朝中没几个大臣听他的。” “公主慎言。”萧雨兰道,“陛下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阳柯却道,“要我说,对付那些老狐狸,不该这般客气,谁不听话直接下狱不就成了?” 萧雨兰笑而不语,如今朝中手握实权的大臣众多,陛下哪里敢说下狱便下狱呢?只是阳柯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此时却不是时候。 “说得好!” 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顿足回眸,却见长公主李怀英正着一身大红色衣袍飒爽而来。 她眉眼飞扬,眼神却熠熠生辉,“我还真是小瞧你这个小家伙了。” 说着她伸手在阳柯不注意时,捏了捏她的小圆脸。 阳柯吓得慌忙退到萧雨兰身后,露出一双铜铃大眼,瞪着她。 李怀英微微浅笑,双手向背,言道,“只可惜,如今朝中局势如此,父皇若真有一天想落谁的罪便落谁的罪,那首先便要将那些权臣手中本属于父皇的东西收回来。” 她顿了顿,“这一点说好办也好办,父皇子女不多,但随便联个姻收些权回来的能力还是有的。小家伙,你要不要试试?” “你是父皇长女,要联姻也该你去!”阳柯说完将脸埋在了萧雨兰的后腰上,就怕对上李怀英那双犀利如鹰的脸。 然而她终究逃不过,只下一刻,她便感后脖颈一紧,双脚悬空,一下被人拎了起来。 小小的人儿将眼睛闭得死死的,就连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线,这是萧雨兰第二次见阳柯吃瘪,倒也十分有趣。 “看来你的女官竟没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这么长时间连声长姐都不叫。” 李怀英冷声道,“既然你的女官这般没用,倒不如直接丢进军中罢了。” “慢着!”阳柯忽而道,“每每见你便总欺负我,也没见你有长姐的样子啊!” 李怀英更觉好笑,嘴角邪魅勾起,“这么说你知道长姐是什么样子?” “自是!”阳柯狠狠瞪她,“最起码也是三娘这样的!” 李怀英嗤笑一声,便将她放下,随后瞥了一眼萧雨兰,“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阳柯以为她要对萧雨兰不利,便将她死死拉住,李怀英却笑道,“我又不会把她给吃了。” 萧雨兰自问与长公主并没有什么私交,她独自寻她,定是有什么事,于是劝了阳柯几句之后,便随着李怀英去了一处无人之地。 李怀英定睛看了她半晌,好一会儿才道, “我十几岁便上了战场,见过许许多多的马革裹尸生离死别,也见过好些勾心斗角,你倒是挺特别的。” “公主殿下谬赞了。”萧雨兰福了福身。 李怀英道,“今日你也看见了,中山王打着请罪的名义实则试探朝中有多少人站在父皇那边,眼下看来,京中事变怕是迫在眉睫。” 萧雨兰顿了顿, “公主殿下同我说这些,是要小女做些什么吗?” 李怀英满意地笑了一声,“不愧是我看上的!不错,眼下我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不知何事?” 李怀英往阳柯的方向瞥了一眼,“阳柯和老四都还小,我不希望她在这场暗流汹涌中受到任何伤害,我想托你护着他们。” “可小女势单力薄……”如今她不过是一介孤女,勉强能自保罢了,又如何能护住旁人? 李怀英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我军中有一支娘子军,可任由你支配,若不出我所料,中山王不会按捺太久,半个月之内,我希望你能带他们彻底离开京都。” 萧雨兰知晓此次京都会有很多变故,可不知这变故竟会这般严重,却听李怀英轻叹一声,自顾自喃喃着:“我这几个兄弟姊妹中,怕也只有四弟纯良些了。” 她轻咳一声,再次确认,“可都记下了?” 萧雨兰福了福身,“小女都记下了。” 李怀英近前半步,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朝一日,我李家定会感念萧三娘的恩情的。” 说罢,她便转身潇洒离去了。 萧雨兰默默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中那块令牌被她紧紧攒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是她怎么记得前世里,那些什么暗流涌动的事,都是她嫁给薛丘之后才发生的呢? 怎么今世里却提前了呢? 这也太奇怪了些。 她低头转身,往安璇殿而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却腰间突然一紧,脚下虚浮之感再度传来,这熟悉的感觉,不是薛丘还会是谁? 她习惯地给了那始作俑者一个白眼,等到他将她放下,她才道,“薛郎君,你堂堂一个郎君,怎地总学那梁上君子所为?” 薛丘摊手,“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萧雨兰又白了他一眼,正要走,却被他拦下,“今日在宴席上,你应当看清易洺是个什么样子了吧!” 一说起这事,萧雨兰胸中便有一股无名的火气冒出,她转而瞪了他一眼,“易郎君是何模样,与薛郎君有何相干?” 第 76 章 早知道萧雨兰会说这番话,他微微苦笑一声,“如今他已经是郡马了。” 萧雨兰长吁一口气,她实在不想同他谈论这些东西,她又要转身离开,又被他拦住。 “薛郎君,你又要作甚?” 薛丘此时却正色道,“眼下京都不安全,既然易洺已经死心塌地得跟着中山王了,你也该放下他跟我走了。” 不知怎的,萧雨兰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可怕的想法,前世里,薛丘可是当今首辅,在他当上首辅之前,朝中局势亦是如今朝这般混乱不堪,可那会儿她却从未听闻局势有这般严重。 而且自从她从庵堂苏醒之后,总觉得这世间的有些事全都变了,就连眼前的这个薛丘也变了。 前世里,薛丘可从来不会这般死死缠着她不放。 思及此她竟顿住脚步开始打量起了眼前身着禁卫军甲胄却风采依旧的薛丘,薛丘那般老谋深算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甘心做一个禁卫军? 而且,他竟还说出了让她跟他走的话,她很清楚,薛丘绝对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的。 对他那个柳氏表妹这样说才有可能。 打量了半晌,萧雨兰才脱口而问:“你到底是谁?” 薛丘被她这般一问,心突然心虚得咯噔了一下,他醒来之后,还从未有人这般正儿八经得问他这个问题。 然而这感觉不过只是一瞬,他笑笑,“萧娘子打算用这招?” 他的样子极为轻松,哪怕一点心虚的神情都没有,这不免让萧雨兰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萧雨兰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转身要走。 “长公主说的没错,中山王回京时,曾带了一队几千人的人马,可渐渐入京之后,那几千人的人马竟变成了几百人,萧娘子是聪明人。” 萧雨兰再次顿住,很明显,那几千人马必定潜藏在京都的某些角落。 薛丘又道,“萧娘子大约还不知道,武安侯旧疾加重,兵权已经交回陛下,收编于长公主手下。” 他近前,“既然武安侯府已经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东西了,那便跟我走吧,正好带上那对小娃娃。” 薛丘提及阳柯与四王,萧雨兰一直坚定的心突然有些动摇了,她又想起长公主的交代,阳柯与四王年纪还小,她也不忍心他们受到残害。 “好。”萧雨兰最终开口,“我会考虑。” 言罢,薛丘终于放她离开。 怪只怪前世里,她与薛丘之间发生龃龉之后,便一直深居浅出,京都发生的大事小情知道的也不是很全面,也不知后头的事情发展,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夜,阳柯在寝殿里翻来覆去,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久违的噩梦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她,惹得她心慌。 她歪着脑袋看了眼天色,阴云密布一片漆黑,唯独偏殿传来一股幽暗的暖暖的烛光。 趁着烛光,她将被子往身上一披,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萧雨兰也失眠了,今日发生的事叫她难以入眠,大到局势,小到情感,这些都是她目前难以理清的东西,但一想到阳柯与四王,有些决定她必须要做。 看来今生的一些东西与前世是当真不同了,前世里,无论是慕容氏还是萧雨薇都好好得活着,不过萧远受伤交出兵权却是事实,但发生的时间却不对。 还有薛丘,她更讶异他的变化,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到底这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此时,她的房门突然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头钻了进来,那小东西走近萧雨兰身旁,低声道,“三娘,你快起身。” 子时已过,阳柯此时应当在寝殿安眠才对,萧雨兰翻了个身,“公主怎么来了?” 见她醒了,阳柯便从善如流得在钻进她的床榻内,“我那里有些冷。” 阳柯如一团火球一般钻进她的被窝里,这一看也不像是被冻醒的,萧雨兰暗自摇头,“公主睡不着?” “没有。”阳柯迅速答道。 萧雨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小女叫人在公主寝殿放几个炭盆。” “不必了!”阳柯又迅速反驳,“本公主累了。” 萧雨兰轻笑一声,好半晌之后,她才柔声道,“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阳柯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听她这么一问,竟莫名生出了些许的委屈,她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这般问过她,过了许久之后 ,阳柯才慢慢悠悠得探出个头,眨巴着她的大眼睛,看着萧雨兰。 几息之后,她才道:“那个中山王,我似是见过的。” 中山王六年前去的西关,那时阳柯不过还是个屁点大的娃娃,又怎的见过? “公主何时见过他?” 阳柯摇摇头,“我忘记了,只是今日见到他的脸,我总觉着似曾相识。” 她顿了顿,“自记事以来,我总做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房子里有好些与我一样大的孩子,他们一直在哭,也不知哭什么。” “后来呢?”萧雨兰凝神,示意她继续说。 “后来,有一个人进来了,将那个哭得最惨的孩子拎走了,那孩子再也没回来。”她微微抬眸,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 “你还记得那房子是什么样的吗?” 阳柯猛然摇头,“但我隐约觉着,那人与中山王长得很像。” 萧雨兰轻叹一声,给她掖好被子,“这不过是个梦罢。” “医女说,这很有可能不是梦。”她抱着被子小心翼翼道,“我也觉着这可能不是梦。” 大约是身旁多了一个人,阳柯说完便觉得有些困了,于是竟是迷迷糊糊得睡着了。 这几日京都异常太平,就连宫里亦然,不是说太平不好,只是实在是太过于太平了。 终于,三日之后,京都热闹了起来。 刑部、吏部、工部侍郎齐齐下狱,太子被禁足。 长公主传信来,吩咐她带阳柯与四王出城。 虽萧雨兰早有预料,可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刑部、吏部、工部侍郎都与太子交好,太子在京都的党羽也远远不止这些。 这已经足够说明了一些问题。 京都除了中山王一流,还有皇室内部的争斗。 萧雨兰轻叹一声,皇家果真是个腥风血雨的地方。 于是在一个清晨,大瑞皇宫的宫门悄悄被打开,从里头钻出来一辆极其低调朴素的马车,赶车人一身黑衣,看不清其样貌,但其技术却是一流,一路往南驰骋而去。 阳柯从睡梦中醒来,她躺在车里,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很是不快。 就这样离开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她很是不舍。 “别看了,咱们已经走很远了。”李怀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抱着一个枕头道。 他不知怎得,半夜里突然被人叫醒丢进了马车里,都没来得及整理仪容,所以他此时脸上写满了怨念。 阳柯不想同他说话,问向车里的第三人,“三娘,我们要去哪儿?” “江南。”萧雨兰道。 阳柯从未去过江南,听闻江南乃鱼米之乡,是个极其温和多水的地方,一下心生向往了起来。 然而却听李怀箴道,“流年不利收成不好,商者越富穷人越穷。” 阳柯瞥了他一眼,正想要再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 几人面面相觑,却听车外传来声音,“天色将雨,几位可要寻个旅社休整?” “不必了。”萧雨兰道,“继续走吧。” 然而马车却仿佛钉在土里一般,一动不动,萧雨兰内心一沉,示意阳柯和李怀箴莫出声。 然而下一刻,却听短兵相接的声音突然响起,直到一道惊雷而过,外头才算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马车一沉,那声音再次响起,“几位贵人,咱们有尾巴了。” 萧雨兰这才掀开车门往外头探了探,“可是行踪被泄露了?” 他微微耸肩,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具尸体,“萧娘子可以去看看,保证吓一跳。” 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同她说,叫她怒意微起,她瞪了一眼,“薛丘,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丘这才转而正经,他将手中一串东西交给她,“这是从那几人身上扯下来的。” 萧雨兰定睛一瞧,这是一串形状怪异的玉石,分别用挂绳穿着,单从玉石的质地看,确是看不出什么,然而每块玉石上都刻着一个字。 “佟。” 萧雨兰险些将玉石滑落,刻有“佟”字的玉石可不多见,更可况她手里的每块玉石背后还刻着十分规律的不同符号。 这让她脑海中只想起一个人,佟秋。 不是说佟氏暗卫如今只有几个人了吗?那这些人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们为何要跟着他们的马车?方才又为何要大打出手? 又一道惊雷响过,下一刻,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薛丘赶忙将她推进马车里,“前方不远处,有一家旅社,今晚咱们在那里宿一宿吧。” 萧雨兰没出声,他便当她同意了,便驱马启程。 阳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本想近前过问,却被萧雨兰截了下来,“公主,四王,今后怕是要委屈你们了。” 第 77 章 旅社果真简陋,一共也不过两个客舍,如今瓢泼大雨,他们也不好强求什么,便也只好歇了下来。 佟氏追杀是萧雨兰始料未及的,她如今竟有一丝到不了江南的预感。 大雨一直下,许是舟车劳顿,阳柯早早睡去,而她却失眠了,漫漫长夜,她起身打算去院中静一静。 院中廊下正好有一桌案,案上摆放着一套极其简陋的茶具,许是许久无人摆弄,虽干净整洁竟还散发出一丝崭新的味道。 她三两下便将茶具清洗了一遍,随后煮上了茶,旅社的茶质量实在很差,不过倒是勉强有一些清香,大雨瓢泼之下,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睡不着?”薛丘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 萧雨兰默不作声,继续手中的动作,很快茶炉上茶汤沸滚,她将壶拿起放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泡了一壶清茶。 她简易地倒了一杯,向薛丘示意,薛丘嘴角微微扬起,在她对面跽坐下,手捧茶盏,轻闻了一下,虽不如那些名贵清茶那般好闻,倒也别有意趣。 他点点头,任由茶香钻进鼻腔,他轻轻抿了一口,与从鼻腔钻进的茶香一起滑过喉咙,落进了腹中。 “好茶。”他放下茶盏,满是赞赏。 萧雨兰此刻也拿起一杯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簇,但很快便舒展开来,“说吧,薛郎君此行到底有何目的?” 她原本想去军中寻长公主给她备好的护卫,而薛丘却直接制止她,使得她还未来得及通知佟云等佟氏暗卫,便同他出了城。 出了城后,竟还遇到了佟氏的追杀,这期间若说薛丘丝毫不知情,她根本不信。 薛丘很是从容,“眼下京都看上去很平静,其实最是不安全,尤其是在军中,三娘若是去军中寻人,是想让他们都知晓吗?” “你是说?”萧雨兰将杯盏轻轻放下,“军中有细作?” 薛丘笑而不语,“几个月前,太子让我归顺于他,太子在军中没什么势力,是以我便去了兵部,这一去,倒是叫我发现了好些东西。” 他微微抬眸,“我记得你身边有一位叫佟栖的兄弟。” 萧雨兰抬眸看着他,这薛丘说话怎地如此颠三倒四? 薛丘却道,“那佟氏乃是于良国亓官氏的暗卫,非我族类。” 萧雨兰继续盯着他,他以为她不懂,便又继续道,“无论是兵部还是军中,我发现好几个人身上都挂着玉石,那玉石上皆刻着一个‘佟’字。” 萧雨兰内心一揪,若是薛丘没说谎的话,那说谎骗她的,便是佟秋。 没有什么比自以为最可信的人却是最骗你的人最叫人震惊,她手中的杯盏不知觉被翻倒了,好在薛丘反应及时,并没有湿了她的衣袖。 她顿了顿,却道,“也不知京都的这场乱流何时结束,阳柯公主和四王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薛丘微微一笑,“咱们陛下是个明君,这场内乱不会持续太久的。咱们将公主和四王带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给给大瑞留一条后路罢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萧雨兰挑眉。 薛丘却是似笑非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禁卫军,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只是他那么一个喜好权利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来当她与两位贵人的车夫,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想要利用四王。 哼,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冷眼瞪他,“我警告你,你莫要打屋子里那两位的主意,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薛丘微微一愣,待到终于理解她所言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 萧雨兰冷冷道,“并没有,若是能重来,我倒是希望与你没有任何牵扯。” 言罢,她便转身回房,独留薛丘一人在廊下,冒着雨发起了呆。 她方才说,不希望与他有任何牵扯?薛丘却苦笑一声,喃喃道,“来不及了。” 重活一世之后他才明白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当他兜兜转转找寻到他生命里的那团光时,却发现那团光竟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本想着要放弃,可也不知怎地,心里眼里脑子里,时不时都会想起她,如六子所言,他大抵真的是疯魔了吧。 若不是为了她,他怎会答应太子的条件,若不是为了她,他又岂会去宫里做什么禁卫军?若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会如今给她当一个车夫? 这团光是他的,那便一定是他的,他不允许她照亮任何人,因为每每当他看到她有可能照亮旁人时,他的心就会拧着痛。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他们走走停停,好在这一路薛丘还算警觉,偶尔遇到几次追杀之后,进入景城后便再也没有人难为他们了。 过了景城再乘船南下一个月,便到了江南。 这一路上,他们皆自称兄妹四人出门游玩,然每每店家看他们的眼神却都有些奇怪,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只是表面讶异了一番,便也就罢了。 几人在景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打算购些必需品第二日便乘船上路。 阳柯从未乘过船,一直很兴奋,李怀箴却一直在一旁无聊地看着她,给她泼冷水,“不过是乘船罢了,明日你将要乘一个多月,有得你受。” 阳柯撇了撇嘴,李怀箴就是这样,不给人泼冷水就浑身不快活,若是同他搭话他会愈发变本加厉,是以只有默不作声,才是对付他的最好法子。 果不其然,李怀箴闭嘴了。 只是阳柯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是头一回来景城,便要缠着萧雨兰带她到处逛逛,薛丘出去租船了,李怀箴又是个沉闷不喜走动的性子。 萧雨兰拿她没办法,便只好将李怀箴留下,带她在景城里逛了一圈。 景城不大,大约用了几个时辰就逛完了,大约是因为有个码头在,景城倒是比旁城池热闹些许,逛了一圈后,他们便回到了客栈。 只是回来后发现,李怀箴不见了。 正此时,薛丘回来了,萧雨兰正要同他说此事,却听他说道,“怀箴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你怎么知道?”萧雨兰凝眉。 薛丘拿出一张字条,“有人报信,叫我们明日午时去银凤楼一趟。” “可看清是谁了吗?” 薛丘摇头,这字条是码头一个聋哑叫花子给他的,他根本没问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萧雨兰若有所思,“看来,我们目前轻易离不开景城了。”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歇息,我在屋外守着。”薛丘道。 躲在萧雨兰身后的阳柯突然道,“今夜那些人会来偷袭吗?” “那倒未必。”萧雨兰道,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明日会在银凤楼与我们见面,今夜我们应当是安全的。” “未必。”薛丘道,“三娘莫要忘了,追出来的人不止一类,从他们的武功路数来看,至少有三批不同的人追杀我们。” “三批?”阳柯有些掩不住眼中的兴奋,她头一回离开京都,便能遇上这么刺激的事,这比在京都更有趣许多。 她兴致勃勃得拉着萧雨兰往屋子里走,“三娘,咱们去睡吧,明日才好去救怀箴。” 门还未合上,却见薛丘滑了进来,萧雨兰微怒,“薛郎君还有事?” 薛丘有些委屈得瞥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外头有些冷,你们去里屋休息吧,我在外头守着。” 萧雨兰还想说什么,却被阳柯拉了过去,“三娘,咱们快休息吧,明日可还有要紧事呢!” 无奈她只好瞪了一眼薛丘,却见他眉眼弯弯,冲她微微一笑。 她从未想过薛丘还有这样一面,心中被压制下去的某个念头,又有些冒头的意思,他到底是不是薛丘?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几人便备好了所有东西去了银凤楼。 银凤楼乃是景城最有名的酒楼,虽不知对方为何会将他们约在那里,萧雨兰心中亦不免有些忐忑。 他们刚踏进银凤楼,便有伙计上前相迎,“几位贵客终于来了,请随小人去厢房。” 伙计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带进后院,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将他们引进厢房,却见厢房内早已备好了酒菜吃食,这叫他们一愣。 不是说来寻李怀箴的吗?怎的却是寻来吃酒菜的? “你们掌柜呢?”萧雨兰问。 伙计却笑道,“娘子稍安勿躁,我们掌柜说了,几位贵客风尘仆仆,先填饱肚子,再商量接下来的事也不迟。” 薛丘道,“是我们唐突了,也不知贵楼可有温酒?天气实在潮热。” “有!小人这就去给郎君准备。”伙计笑着退了下去。 萧雨兰道,“薛郎君,你这是要作甚?” 薛丘方才的笑眉倏地不见了,那双眸子深沉了好些,“银簪子带了吗?” 萧雨兰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袖中拿出簪子,在案上的酒菜里沾了沾,然而簪子并没有变色。 薛丘微微蹙眉,“难道是我想多了?” 萧雨兰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我便觉着,这里的布局构造似是与某个地方很是熟悉。” “落霞棋馆。”薛丘道,“自进后院起,咱们便进入了九宫十八曲的阵法中,与落霞棋馆的六宫十九曲阵法倒是颇为相似。” 落霞棋馆是太子的产业,难道这银凤楼与太子有什么关联吗? 思及此,却听噗通一声,阳柯竟不知怎的四仰八叉得倒在了地上,萧雨兰正要去探,却顿觉自己脑袋一沉,竟也晕了过去。 第 78 章 潮湿的水汽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萧雨兰醒来之时,顿感浑身冰冷,近乎冻僵,周围漆黑无比,她努力睁开双眼,却依旧瞧不清楚。 她动了动,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裹住她的手腕,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莫出声。” 是薛丘。 她尽量靠近薛丘的方向,低声问,“这是何处?” 薛丘道,“这里大约是一座地牢,算算时辰,大约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阳柯呢? ” “她在你左侧。”他柔声道,“地牢坚固,构造复杂,一时之间我们轻易出不去。” 突然,不远处有一丝光亮伴着一阵脚步声而来,两人纷纷闭嘴,却见光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悠悠地走来。 此人双脚近乎浮空,却带着一股威压之势,不免叫人不寒而栗。 待到那人近前,萧雨兰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的脸乍一眼看着十分秀气,但眉目之间又有一丝粗狂,他双目死死盯着萧雨兰,却又带着一丝阴诡的笑意,让她不由得心尖一颤。 薛丘突然笑了,“听闻早年间,中山王在西关救了一位智计无双的瘸腿郎君,这位郎君为了报恩,给中山王做了十年的军师,此人神出鬼没,谁人都不知其真面目,今日一见,阁下还真有军师的派头。” 军师却邪邪一笑,“薛郎君好眼力,想必这位便是慕容夫人之女萧三娘了?” 萧雨兰一愣,在众人面前,她永远都是永安候嫡长女,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她的母亲,再联想到方才他看她的眼神,顿觉此人很是古怪。 “小女何德何能,竟惹军师如此记挂。”萧雨兰低声道。 军师仰天一笑,好半晌才道,“听闻未及笄少女的肉格外鲜嫩,尤其是慕容家的小娘子,更是美味,今日阳某有幸,竟能尝上一口了!” 薛丘闻言,迅速将萧雨兰护在身后,“没想到军师大人竟有如此癖好。” 阳军师似笑非笑,“只要你们乖乖得在地牢里呆上个十天半个月,等主人一统天下之后,自有你们的去处,但若是你们自不量力……” 他瞥了一眼薛丘,“听闻薛郎君智计无双,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将这美人与那对双生子毫发无损地救出我这九曲地牢。” 言罢,他留下了一些饭食和一盏烛火,眨眼间便消失了。 “看来他还不想我们死。”萧雨兰边说着边去寻阳柯,却不想阳柯早就醒了,此时的她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一动不动。 “阳柯?”萧雨兰正说着,却见她忽闪着一双泪眼,惊恐得观察着四周,就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萧雨兰再次近前,安抚道,“阳柯,我是三娘。” 阳柯听到她的话,迅速往她怀里钻,边钻便哭着道,“是他!是他!” 萧雨兰轻轻安抚着她的背,她想起之前阳柯对她说的话,柔声问,“当真是他吗?” 阳柯点点头,“我想起来了,是他!” 薛丘一脸疑惑,“这军师与你们有过节?” 萧雨兰摇头,并将阳柯的梦境与他说了说,薛丘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看来,中山王的反心,不是一日两日了。” “中山王派了军师来堵我们,我担忧此时京都的局势……” 薛丘却道,“其实当我们出京都的那一刻起,颖妃娘娘便已经被软禁了,陛下眼下病重,此刻怕是千钧一发。” “我父皇不会有事的!”阳柯反驳,自她懂事以来,父皇一直身体康健,怎会有事? 空气突然凝滞了,好半晌,萧雨兰才道,“薛丘,你可有法子出去?” 薛丘微微摇头,“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硬闯,可咱们并不知晓怀箴所在何处。” 萧雨兰想了想,“他要给中山王交代,所以怀箴此刻应该很安全。” 她的意思是,眼下最佳的做法便是先将阳柯救出去,再另想法子救李怀箴。 薛丘邪魅一笑,他方才也正想到这点,没想到他与她竟有这般默契,这叫他心中一甜。 下一刻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咔嚓一声,竟将地牢的锁斩落在地。 萧雨兰诧异得看着他,她从来不知晓他会使剑,他更不知道他身上竟有一把剑。 薛丘微微一笑,“三娘莫要诧异,行走江湖,总要有些武器傍身,也好给我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多谢。”萧雨兰冷冷得回了他一句,随后将阳柯扶了起来,往外走去。 果真如阳军师所言,这地牢九曲十八弯,稍不留神,便会将人困死在里面,根本出不去,怪不得周围竟没有一个守卫。 “慢着。”萧雨兰突然眉头紧蹙,“你们可闻到了什么了?” 薛丘颔首,阳柯却更是如受惊的兔子般一直抓着萧雨兰的手不放。 薛丘与她使了个眼色,继续往前走,大约几十步,他们顿感眼前一亮,摆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个巨大的水坑,水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堆积如山。 萧雨兰迅速捂住了阳柯的眼睛,坑里那些东西并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个死去少男少女的尸首。 这难闻的腐臭味道,竟与郡主府角落里那屋子散发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一幕叫人喉间一紧,萧雨兰更是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然而一日没有进食,呕了半晌,也不过呕出些苦水。 不知觉中,薛丘已经悄然站在了她的面前,他柔声道,“普通山洞不该会这般潮湿,我怀疑我们在地下。” 萧雨兰颔首,其实当她醒来时的那一刹那她便想到了,她经历过潮湿的环境,当年河东水患,她悄悄跟着薛丘去河东赈灾,一路潮湿前行,那感觉她大约此生此世都忘不了。 “前方已经没路了。” 许久之后,薛丘才道,“眼前是个死局。” 萧雨兰忍住恶心的感觉,四处探查了一番,果真如薛丘所言,就连他们的来路如今也被堵上了。 这地牢的出入口竟是活的! “看来那位阳军师是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的。” “哈哈哈哈,看来你们也不蠢,但已经来不及了。”阳军师的声音从他们的头顶传来,众人抬头而望,却见水坑之上有一个天窗,天窗之下有一个小小平台,而那位阳军师正站在那平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手中还挟制着一个孩子,正是李怀箴。 突然整个地牢突然抖动了起来,萧雨兰定睛一看,眼前的大水坑里,竟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最近的天气不错,我的宝贝们大约都饿了,没什么东西比新鲜的孩子更下饭了。”他话音刚落,竟有无数条鱼从水坑里相继横跳出来,萧雨兰定睛一看,心中一颤。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而眼前这种鱼她正好认识。 这是一种以肉为食的鱼。 一阵尖叫响起,下一刻李怀箴竟被阳军师拎至平台之外,李怀箴被悬空着,仿佛下一刻便要被他丢下来。 阳军师笑道,“你们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吗?不过是区区大瑞,天下之大朝代更迭实属常事,只要有那个能力,谁都能站在最高的位置,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他眯了眯眼,看向萧雨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负责’,萧娘子以为如何?” 萧雨兰心尖一颤,这分明是前世那位道人奉劝她的话,这位军师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谁?”萧雨兰问。 阳军师又将李怀箴推出来一些,“不用在意我是谁,我只要你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玉牌!”阳军师道,“这玉牌是当年亓官氏从我侉族偷走的圣物,若是今日你将玉牌还给我,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是慕容馨儿留给她的东西! 她从怀中拿出那块有些龟裂的玉牌,举了起来,“可是这个?” “正是!”阳军师的眼神异常浓烈,“快给我!” “你将怀箴还给我们,并将我们安全带出去,我便给你。”萧雨兰紧紧攒住玉牌,死死盯着她。 她有预感,这位军师的性情十分古怪,怕是很难与之沟通。 好半晌,那位阳军师突然笑了,“这么多年,你倒是头一个与我谈条件的人。”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直接削了李怀箴的一只胳膊,噗通一声,那胳膊坠落水坑之中,引来无数恶鱼虎扑,瞬间便被吞噬干净,竟连块骨头都不剩。 霎时间痛苦的尖叫声传遍整个地牢,更是叫萧雨兰心惊不已,这也更加让她确定,眼前此人,是个疯子! 阳军师微微一笑,“我从来说到做到,你将玉牌给我,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只不过,这条生路里,没有你们这位皇子。” 他笑地邪魅痴狂,“把玉牌给我。” 薛丘一把将萧雨兰的玉牌夺了过去,做要将这玉牌丢进水坑的样子,“你若不放了我们,这玉牌你也休想拿到了,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阳军师,这么做又有何意思?” 然而阳军师却无动于衷,他作势又要削去李怀箴一条腿,却被萧雨兰拦住,“慢着!” 看来这位阳军师是真的想要李怀箴的命,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量的血液从少了一条胳膊的李怀箴的伤口上流出来,使得这潮湿又腐臭的环境中又多了一丝新鲜的腥臭味,这复杂的味道叫人头疼欲裂。 阳军师扬眉,“这位四王殿下终究是要死的,忘了告诉你们,我的匕首上啐了毒,就算你们将他救走,他也活不了多久,此时他应该正承受着万箭穿心的痛苦。” “三娘!给他。”一直躲在一旁的阳柯突然道。 阳军师微微挑眉,极为欣赏地看着阳柯。 却听阳柯问道,“你真的会放我们平安出去?” 阳军师满意地点点头,“我此行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李家绝后,如今目的达成,留着你们又有何用处?投喂我这些宝贝吗?你们愿意我还嫌脏呢。” “好!”阳柯将玉牌拿了过来,“我们将玉牌给你,你放我们走。另外,把怀箴的尸首还给我们!” 第 79 章 那地牢设置在淮河水下,他们从桥洞里出来时,天已经大亮,阴潮的风扑面而来,却带着一丝刻骨铭心的凉意。 李怀箴少了一条胳膊又中了毒,根本无力回天,他们将他救出来时,他便已经故去了。 看着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又是同年同日同时生的兄弟死在眼前,阳柯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在景城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李怀箴安葬。 安葬完毕之后却已经日落西山了。 只在一瞬间,阳柯仿佛换了一个人,那个天真活泼,对什么都新奇感兴趣的阳柯似是已经埋在了昨日,埋在了李怀箴的墓穴中。 萧雨兰沉默着带着两人去了码头,此时码头正停靠着一艘商船,商船上正挂着一只特别的旗帜,她瞥了一眼,便不由分说地将几人带上了船。 “娘子!”船上的银耳见到萧雨兰竟是泪流满面,“娘子,婢子接到娘子讯息便很快寻来了,娘子一切可还安好?” 萧雨兰沉默地摇了摇头,她本想同阳柯解释一番,可看如今这情形,她怕是有心解释,阳柯也听不进。 她只好道,“给公主准备一间厢房。” 银耳琢磨出了些不对劲,但又不好说什么,便先应下了。 为了给萧雨兰准备吃食,红枣姗姗来迟,见她这副模样,红枣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薛丘。 薛丘示意她退下,便一把将她拉进一旁的船舱,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好半晌才柔声道,“若是想哭,便哭吧。” 萧雨兰动了动眼皮,泪水不争气地全都往外冒,衣襟瞬间湿透,她也不知怎么地,她也不想哭,可听薛丘这么一说,她竟真的哭了。 李怀箴虽平日里不大爱说话,一说话便会将所有话题终结,但他是个好孩子!他才八岁,竟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权利,真的比命更重要吗? 薛丘头一回见她哭得如此伤怀,一时之间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半晌,他才道:“若是那块玉牌对你很重要,我想办法将它拿回来。” “不必了。”萧雨兰苦笑一声,“那玉牌不过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个念想罢了,如今丢了便丢了吧,反正就算没了那块玉牌,我也一样念着我母亲。” 她默默地将眼泪擦干,眉眼突然犀利,“薛郎君,小女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薛丘点头,“你问。” “在你们这些权谋政客眼中,我们这种人的命是否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棋子呢?”她直直的看着他,墨黑的瞳孔仿佛要将薛丘整个人吞噬殆尽。 仿佛一阵来自深渊的呐喊,绝望又尖锐,刺痛人心。 薛丘的心颤了颤,弱肉强食权谋手段,这些都是想要扬名立万想要往上爬的规则,他实在无法同她解释,也只好默默地看着她失望、流泪。 萧雨兰沉声道,“既然已经有人来接了,薛郎君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我这便不久留了。” 薛丘诧异,“你……”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她竟翻脸不认人,这亏他可吃不得!“三娘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你可不是驴。”萧雨兰豁然起身,指着舱内摆放着的食物道,“吃完便走吧。” “三娘。”薛丘叫住她,“你就不想同我解释一番吗?” “薛郎君如此聪明过人,应该能猜得到吧。”萧雨兰道。 薛丘微微一笑,“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一个京都贵女竟拥有一艘商船,还真叫人难以置信。” “那实在叫您失望了,这艘商船的确是我的,与武安侯府没有半点关系。” 薛丘问:“慕容夫人可有将你母亲给你的嫁妆如数奉还?” 萧雨兰眸子一闪,竟不知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些就不必薛郎君操心了。” 薛丘有些伤,“三娘,好歹你我也共患难了一番,怎得还如此疏离?” “薛郎君大约不知道,小女就是这般卸磨杀驴的性子。”萧雨兰继续冷言,“若没什么事,小女这边下去休息了,今后,后会无期。” 如今她也算得上是个自由之身,实在不想与他有太多纠缠了!眼下若是能好聚好散,便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她还未走出半步,船上竟突然骚乱了起来。 红枣慌张得跑了过来,将她紧紧护住,“娘子,有刺客!” 萧雨兰迅速回头看了薛丘一眼,然而薛丘却仿佛一道黑影,早已经从船舱里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薛丘再次进来,又丢给她一串玉石。 看都不用看,那玉石上自是刻着“佟”字。 “这批人当真是穷追不舍。”薛丘跽坐下,将案上的酒一饮而尽。 “娘子,这玉石……”红枣那般冷静的人,竟也险些惊呼出声,“这玉石婢子在佟栖身上见过。” 萧雨兰揉了揉脑袋,心中那刚刚清晰的想法,在方才又模糊了些许。 “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红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萧雨兰这般情绪,也不再久留,转身离去。 萧雨兰近前,低头看向正在喝酒的薛丘,“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抵在唇边的酒杯微微一顿,甘甜得酒顺着滑入口腔,他微微一笑,“也不知这两批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雨兰拧眉,她记得薛丘说过,至少有三批人在追杀他们,阳军师已经撤了,那么还有两批人。 只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丘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可看他如今的态度,似是不想说。 她顿了顿,道,“薛郎君,还请你知晓,你我如今在同一艘船上,还请你告知。” 这应该萧雨兰头一回在他面前低头,薛丘顿时心中一暖,得意的情绪迅速飞上眉头,然而很快,他便正了正情绪,将手中的空酒杯递给她,“给我满上。” 萧雨兰暗自咽了一口气,恭敬得给他倒了杯酒。 薛丘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了防止刺客再次袭击,商船连夜开船,夜晚的江面暖风习习,透过窗户吹得他二人神清气爽,丝毫不像是刚经历过生死。 薛丘微微挑眉,声音却异常柔和,“在此之前,还望三娘告知,你与梁氏之间的关系。” “这与梁氏又有何关联?”萧雨兰蹙眉。 薛丘似笑非笑,拿起酒杯,再一次一饮而尽。 萧雨兰无奈,只好道,“她是我的掌柜。” 事已至此,她只能将自己偷偷出府做生意,又偷偷在江南创下产业之事说一半留一半得告诉了薛丘,说的薛丘惊讶得连酒杯都端不起来了。 在他眼中,萧雨兰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娘子,就算前世里将她娶进门后,她也是端着温柔贤惠大方懂事的性子,没想到她不仅不是那样,反而独自一人创下了一份产业。 兰馨斎他一直在注意着,每每见她进出,他都只是认为她对糕点很是喜爱,但也是喜爱罢了,没想到,她竟是兰馨斎背后的东家。 薛丘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说完了。”萧雨兰道。 薛丘放下酒杯,细细得端详起眼前的女人,眉眼娇媚却明亮,身形较小内心却强大,温柔却又坚韧,凶起来时睚眦必报,有时还有些小泼辣。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突然一杯酒扑面而来,直接将他乱飞的思绪浇得一滴不剩,他猛地清醒过来,在江风的吹拂之下显得有些狼狈。 却听萧雨兰道,“薛郎君,请你自重。” 薛丘轻咳了几声,以缓此时的尴尬,“想必你应该记得梁氏的夫君到底因何而死的吧?” “说是路遇流寇。”萧雨兰不耐烦地蹙起眉。 “流寇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杀害一个身怀武艺之人。”薛丘道,“大瑞日渐强大,皆得益于陛下的明智治国,然若无强劲的抵御之力,便会被宵小之徒觊觎。” 萧雨兰一点就透,“你是说,梁氏之夫是细作?” 与萧雨兰寻到了同一步伐的薛丘突然兴奋了起来,那双明眸仿佛放了光,“他画了一副大瑞军事布防图,但还没来得及交出去,便死了。” “只是那人伪装得极其隐蔽,只知他是细作,却不知是哪个国家的。”他顿了顿,“你的掌柜梁氏,应该是不知情的。” “这我知道!”也不知是知道了些她不愿意知道的事,她情绪一上来,竟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薛丘看他这般可爱模样,不由得嘴角上扬,悄咪咪得给她倒了一杯,“所以这另外两批人之中,其中有一批人应该是为了这个布防图来的,他们应该已经查到你是兰馨斎的东家,怀疑那布防图在你手上。” 萧雨兰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异想天开,随手又喝了一杯。 “还有一批人,便是佟氏暗卫了,是吧?”萧雨兰道。 薛丘微微颔首。 萧雨兰喃喃道,“怪不得最近我寻不见佟栖了,原来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不纯。” 她顿了顿,“但也至少告诉我,到底要我给什么吧!若是告诉我,难道我不会给吗?” 红枣担忧自家娘子的身体,给她备的是烈酒,为的是想让她喝了酒好好休息,如今这酒还真是起了作用,才两杯,她便觉得脑袋沉闷,竟有些昏昏欲睡,连说的话都有些醉言酔语。 薛丘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有些心疼,未免她再喝,便只好一记手刀下去,叫她晕在了自己怀中。 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薛丘不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再加上李怀箴的死,已经叫她心情疲乏,如今又知晓了这种事,她内心自是有些承受不住的。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叫她好好睡上一觉,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情才是上策。 微风浮动,惹得烛火摇曳,看着萧雨兰那张由于醉酒而红扑扑的脸,他不由心间一动。 醉意裹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胆子一下冲昏了头脑,他喉结滑了滑,竟在那张娇嫩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他怕她醒来后,便没机会了。 第 80 章 商船一路南下,在江上飘了将近一个多月,最终在洵阳城靠了岸。 江风习习,风尘仆仆,萧雨兰头一回坐这么长时间的船,这一个月以来都是迷糊的,如今终于双脚落地,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梁氏带着梁仲早早地在岸上迎候,许久没见梁氏母子,萧雨兰竟有些想念,可又想起那日薛丘说的话,她内心竟有些迟疑。 梁氏眉眼间闪过一丝欲言又止,但很快她转了另外一个情绪,“三娘,你终于来了。” 萧雨兰虽略感疲惫,但依旧没有错过梁氏的情绪,她近前淡淡道,“先回去再说。” 梁氏微微颔首,便着人驱车,将她送进一处别苑。 这处别苑是梁氏初来洵阳置办的,虽比不上京都的繁华,但却别有质感,别苑中还设计了好些园林结构,水门凉亭应有尽有,更觉温婉好些。 一众人在别苑安置之后,萧雨兰这才将她带进耳房,“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按照娘子的意思,我们大量收购米粮面,在洵阳开了好几家点心铺子和一家铺面不大的酒楼,生意还算过得去我,起先有人上门捣乱,那些都是小事,可最近妾却发现,有人竟哄抬物价,所有米粮面的价格都提高了好几十倍。” 她顿了顿,“而此时,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咱们兰馨斎有多余的米粮面囤积,那些人正围逼我们将米粮面转让呢。” “这是欺负咱们在洵阳无人啊。”萧雨兰眼神微沉,“咱们初来乍到,分了旁人的一杯羹,那些人自然是要问咱们讨回去的。” “只是这回……”梁氏道,“妾似是给三娘惹麻烦了。” “对方权势滔天?”萧雨兰问。 梁氏轻叹一声,“与咱们对抗的是洵阳米商余家,但他背后是整个洵阳商会。” 洵阳城有东西两个码头,这加快了商贸往来,以至于城内经济迅速发展,虽比不上京都万国来朝的繁华,但比过三个景城确实绰绰有余的。 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今年天气不错,收成自然是极好的,按理说她们在这种时间大量收购米粮面也没什么,可在一些人眼中便是不同了。 尤其当他们知晓,兰馨斎的东家是一个女子时。 一个女子敢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已然触犯了他们,更何况,据梁氏所言,她们开在洵阳城里的兰馨斋大受欢迎,大有追赶他们生意的趋势。 如此一来,他们定然会坐不住。 萧雨兰顿了顿,“想来他们是想好了要怎么对付我们了?” “过几日洵阳商会在黄雀楼有一个洵商大会,他们给咱们也递了帖子。”梁氏将帖子交给她。 萧雨兰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正好,咱们初来乍到,也该去会会那些人。” 她去皇宫之前,便已经将接下来开铺子的策略以及能想到的所有方案一一与梁氏交代了,梁氏只要照着做便可。 初来乍到的外商本就很难在一个陌生的城中立足,况且洵阳城乃是江南十八城中最为富庶繁华的城,无数商者都想来此地分一杯羹,所以,一进城就开铺子,是一件极其难的事。 好在她们如今已经立足了。 几日后,萧雨兰如约而至,听闻黄雀楼是洵阳城第一酒楼,里头的饭菜能比肩京都第一酒楼,她环顾四周,桌案上摆放着好些饭菜,色香味俱全,得知所言不虚。 这黄雀楼布置得十分雅致,层层楼阁并不像京都那般恢弘大气,倒也有一种江南别有的精致韵味,伙计将她领至二楼最里间的一个雅间门口,便退下了。 早已有人侯在雅间,叽叽喳喳地商讨着今年的商路计划以及各自给予的方便。 看来他们早就已经开了会,并不想让她参与其中。 萧雨兰嘴角扬起一丝浅笑,示意梁氏去敲门。 门被拉开,里头摆放着十几张桌案,一人一张坐塌坐在那儿整整齐齐,见有人来了,便整整齐齐地冲门口一望。 “小女来迟了。”萧雨兰扬声道。 坐在首位的余勉面色一凝,只因萧雨兰戴着幂篱,众人不知其长相,但看其身段以及声音的醇厚程度,便能判断,来者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 众人面面相觑,余勉更是疑惑着一张老脸,直到看见萧雨兰身旁的梁氏,他才有所猜测,“这位可是兰馨斋东家萧娘子?” “正是小女。”萧雨兰见眼前有一张空位,便大方地走近前,“小女收了余老板的帖子,自当要来赴会的,只是小女不知原来余老板有提前开会的规矩,若小女早些知晓这规矩,便也能早些过来了。” 余勉脸色又一皱,“萧娘子快入席吧。” 萧雨兰入席之后,余勉便再也不理会萧雨兰,继续同众人商讨洵阳衣食住行的所有商务。 “余会长,方才所言,如今海盗频繁,我们布行生意也是惨淡得紧,怎能承受得住再交税?” “是啊余会长,若是太平盛世还好说,可如今刺史大人与那些海盗周旋了这么多年,依旧没将那些海盗如何,如今再交税,怕是咱们今后一个个都要洗手下地了。” “萧娘子可有什么看法?”余勉突然点了她的名,倒是叫她有些意外。 萧雨兰十分恭顺地点了点头,“小女初来乍到,尚不懂什么规矩,若是诸位说要交,小女自是不会反驳,若是诸位觉得不用,那小女也没必要出这个钱了,毕竟都是做生意的。您说是吧,余老板?” 余勉被她这一招太极打得有些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稍微吓唬吓唬便能知道些轻重,没想到她竟也是个狠角色。 余勉轻叹一声,“此次交税迫在眉睫,若是不上缴税费,朝廷怕是不会让我们出船了。” 余勉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通众说纷纭,梁氏给萧雨兰沏了杯茶,她默默地拿起杯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却见余勉刚说完,便有人反对,“余老板,咱们交的税费可是一年比一年多,如今市场实在不景气的很,再加税费,我们可当真是活不成了啊!” “是啊,余老板,我们当初加入商会,不就是图税费比那些人少吗?如今再增添税费,那我们不如退出商会罢了!”一位身形不高还带着口音的男子道。 余勉猛地拍桌,“杨老板,你若不想在洵阳城待下去,早说便了,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回乡。” 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余勉的女儿如今在刺史府中当小夫人,若是惹了他,他女儿再给刺史吹吹枕边风,说不定明日他们便真的卷铺盖走人了。 洵阳可是个大城,若从洵阳被赶出去,那别城刺史怕是也不会接纳了。 虽众人的态度缓和了好些,但依旧改变不了如今的局面,商量了许久,众人终于决定改日商议。 一众人纷纷起身回去,路过萧雨兰时,还若有所思瞥了一眼。 待到众人走光,唯有余勉在屋内,萧雨兰这才起身,“见过余老板。” 余勉正跽坐沉思,他微微抬眸,“萧娘子可还有事?”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檀香,余勉从案上拿起一串佛珠,又拿了一张帖子,“我瞧萧娘子是个聪明人,加入商会的利弊还是分得清的。” 今日他提早开了会,本意便是要在萧雨兰这些新商来之前,将正事说完,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最后软硬兼施叫他们加入商会,可没想到那位杨老板似是完全忘了此事,每每都在逼他下不了台,着实可恶至极! 他又补充道,“萧娘子不是要做米粮生意吗,那位杨老板家也有几间米粮铺子,若是萧娘子入了会,杨老板的那几家铺子就归萧娘子,何如?” 萧雨兰忽而噗呲一笑,“余老板这是要拉我入伙吗?” “若萧娘子拒绝,在洵阳可谓是寸步难行,这一点相信萧娘子应当清楚。”他挑眉。 “小女多谢余老板抬举,只不过小女并没有加入洵阳商会的打算。”萧雨兰福了福身,“其实小女此次前来不单单只是接了余老板的帖子赴约,而是给余老板送礼的。” 梁氏近前,拿出了一封书信,“请余老板收下。” 余勉接过信封,将信将疑地将其打开,只看了一眼,他便讶异地抬头望了她一眼,“敢问萧娘子与均输官……” “只是朋友罢了。”萧雨兰微微一笑,“也不知余老板有没有兴趣与均输官交朋友呢?” 余勉瞬时喜笑颜开,“均输官职掌调剂转运地方贡输,余某求之不得。” 萧雨兰微微一笑,“礼物小女已经带到,这便不打扰余老板了。”言罢,她扭身便走了。 余勉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忽而凝固了,有奴仆近前来,“郎君,这位萧娘子的确是从京都来的,咱们是不是不能惹?” “那倒未必!”余勉冷笑一声,“小娘子就是小娘子,除了威逼利诱,也没旁的本事了,她想要在洵阳城做米粮面生意,那便让她做。” 不过他也没答应让她好好做。 第 81 章 连续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第二日却还要处理商会之事,实在让她疲乏的很,是以一从外头回来,萧雨兰便直接扎进了卧房,睡了个昏天黑地。 然而正在她昏睡期间,城内的兰馨斋却发生了一起大事。 “娘子!娘子不好!”银耳闯进她的卧房,“娘子,出事了!” 萧雨兰勉强睁开双眼,“发生了何事?” “早间有以为杨老板来咱们兰馨斋闹事,无缘无故死在咱们铺子里了。” 萧雨兰豁然起身,“你说的那位杨老板,可是个身形不高还带些口音的男子?” “正是呢!” 萧雨兰迅速从榻上下来,“替我更衣。” 待到她穿好衣物正准备出门时,却见薛丘正堵在了门口,“发生了何事?” 萧雨兰本不打算与他废话,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或许有用得上他的时候,便将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道,他凝眉,“那个余勉是洵阳城刺史的老泰山,在洵阳城怕是没人敢不听他的。” “我可没时间听你说什么官商勾结。”她淡淡道,“你若是不想帮忙,便躲在院中照看阳柯吧。” 薛丘听罢,竟心尖一动,他迅速黏了上去,“帮!三娘若让我帮,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定相帮。” 萧雨兰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坐上了去兰馨斋的马车。 兰馨斋自从在京都关了铺子之后,萧雨兰思考过许多重开铺子的法子,最终她还是将地点选在了洵阳,一则洵阳水陆两路运输便捷,适合货物流通,再则洵阳地势不低,消息却十分灵通,很适合她将来定居。 第三,前世里看过了那么多的饿殍满地,她不想再看到那些,所以希望能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能救一些就救一些。 兰馨斋其实不单单是一个铺子,而是一个系列,她初初的想法也不过只是靠新奇糕点发家,但她也并未止步于糕点,受京都走商们的影响,她便将兰馨斋内部的结构重新归置整合了一番,多了好些个栏目[1]。 每个栏目之下便是一种分类,除了糕点小食目,还有南北货目、海货目、酶腊目、酱货目、蜡烛目等总共十二目,这每一个栏目之中的货物,有的则是各地采集回来的名货精品,有的是兰馨斋自作的小玩意儿,统统物美价廉,是以才会在几个月内在洵阳有名了起来。 就这样一个百货铺子,却要大量进米粮面,这才使得余勉起了排除异己的心思。 只是她早间才参加完洵商大会,才过了几个时辰,便收到了杨老板在兰馨斋被害的消息,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这其中,余勉又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几日,你要小心身边的陌生人,我担心那些人之中有人会对你不利。”薛丘道。 萧雨兰掀开马车帘子往窗外望,天色将晚,夜幕的喧嚣早已经慢慢将整个洵阳笼罩,初来乍到,免不了会有一些风波,但她不知怎地,竟一丝都没觉得害怕。 “多谢。”萧雨兰轻声道。 薛丘双眉一挑,似是听到了一句奇妙的话,“三娘方才在说什么?我最近耳力不大好使,能再说一遍否?” 萧雨兰瞥了他一眼,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兰馨斋,红枣早已将铺面关了,可杨老板在兰馨斋遇害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洵阳城,县丞已将杨老板的尸首抬走,梁氏也被其带走了。 红枣见萧雨兰来了,比将方才发生的原委详细告知。 杨老板独自一人逛了逛铺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走到铺子里第二目海货目前看了一眼,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梁氏以最快的速度叫来了医者,可却早已无力回天。 “那医者有说他的死因吗?” 红枣蹙眉,“说是鼠砒,是一类毒鼠的砒|霜,比普通的那种更猛烈些。只需要一点点,半柱香内便会毙命。” 半柱香内毙命,那与兰馨斋便与此事无关了,然红枣却道,“放在婢子在检查海货目时,当真发现了鼠砒。” 红枣笃定道,“所有栏目婢子每日都会派专人检查,从未出过错,婢子觉着是有人故意为之。” “当时海货目旁可有旁人?” 红枣摇头,“听梁氏说此人今日与娘子参加了洵商大会,婢子便特地在一旁盯着,他进了铺子之后,便在海货目前停下了,之后便倒地了。”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这兰馨斋开下去了。”薛丘道,“此事便交于我吧,反正我最近闲来无事。” 薛丘自动请缨,眉眼还不时盯着萧雨兰,想听她再说一句谢,可下一刻,去听噗通一声,萧雨兰竟一下失了重,直接往地上倒去。 好在薛丘反应快,直接接住了她。 红枣慌忙近前,“娘子到底怎么了?” 薛丘在她的脉络上探了探,微微蹙眉,“快去请医者。” 言罢,他一把将萧雨兰打横抱起,双足点地,往他们的院子飞去。 很快他便将萧雨兰送至卧房,好一会儿医者才至,医者望闻问切了一番,斟酌许久之后,他才敢说出口,“这位娘子气血两亏。怕是……” 医者瞅了一眼面如阎王的薛丘,又看了一眼满是慌张的红枣与银耳,最终道,“怕是时日无多了。” “胡说!”银耳怒道,“我们娘子好得很!你这是什么庸医!” 阳柯不知何时得了消息也跑了过来,听到方才医者的话,她更是指着那医者大骂,“庸医!还不快滚!” 几人实在太凶,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医者见状,连药箱都不敢拿,灰溜溜地直接跑开了。 阳柯跑至萧雨兰床前,“三娘到底怎么了?” 红枣支支吾吾,“娘子怕是这几日累着了,咱们还是让娘子多休息休息,庸医不可信,我再去城中寻一寻医者。” 说罢,她转身便走了,银耳见状也跟了上去,说是要同她一起找。 刚来洵阳城萧雨兰便因气血两亏晕倒了,阳柯心中更不是滋味,她别过脸,看向薛丘,“先生,我是不是连累了三娘?” 薛丘目光凝重,他方才探过萧雨兰的脉,她的脉象虚弱如游丝,确实有气血两亏之相,若说是因为几个月的船旅劳顿,虽能说得过去,但如她这般气血仿佛全都被抽空的情况,倒是极为少见的。 正应了方才那位医者的话,她可能真的会时日无多。 他轻轻拍了拍阳柯的肩,“此事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近日我要出门一趟,你留下好好照料三娘,过几日若是有一个姓纳兰的上门探望,好吃好喝招待着,或许他有法子。” 阳柯点点头,薛丘明面上只是个太学学生,又是大瑞首榜首名,鼎鼎大名的才子尖生,但谁也不知道,他背地里却是三王、四王与阳柯的先生。 这一切还要从薛丘下山后剿杀流寇时说起,那时他便想方设法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也极其欣赏他的才华,有意招他为官,可他却拒绝了。 最终皇帝只叫他给几位皇子公主当一当无薪无职的先生尔。 只因无薪无职也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是以他们也只能在背地里喊他一声先生。 薛丘交代完便离开了 ,经过四王一事,阳柯寡言了好些,仿佛变了一个人,那原本眼底纯净的光芒如今也变得浑浊了起来。 她守了萧雨兰两个时辰,红枣与银耳请了大约有十几个医者,说是全城最好的医者. 只可惜,这些医者给出的结论无不与先前那一位医者一样,气血两亏,命不久矣。 于是乎,这些医者又被她们轰了出去。 游离之中,萧雨兰顿感自己踩在了一团棉花上,脚底轻浮,眼前一片漆黑,但她却听到了叮咚水声。 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她顺着水声一直往前走,渐渐地,一道微弱的光在拓开她的视野,眼前的一切竟也慢慢得豁然开朗。 这是前世里,河东发生水患的地方。河道决堤,饿殍满地,水漫村落,恶臭漫天。 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条渺无人烟的路上,伴着一个一个死状凄惨的尸体,心情死寂。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这条路她经常走。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这种熟悉感又带着一丝惊惧,使得她的心噗噗直跳。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位道人,那位道人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面带微笑得看着她。 她近前几步,正要出声,却见那道士如同一道风一般,倏地消失了。 萧雨兰心中一顿,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这里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站在树下沉思了许久,不知何时,不远处又来了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黑衣,从身形来看,是一个男子,只是并非方才的道士,她不免心中一颤。 此人的身形她很是熟悉。 水声再次响起,此刻并非是什么叮咚声,而是如泄洪般,下一刻,如滔天巨浪般的洪水从天儿降,一下将那人淹没了,而离那人不远的她,也没幸免。 她突然心口一疼,双眸睁大,却见薛丘的脸近在咫尺,他手中拿着药,似是要喂她。 见她醒来,他的手莫名一抖,但很快被他稳住了。 “快把药喝了。” 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薛丘,萧雨兰竟是有些恍惚了,“我这是怎么了?” “气血两亏。”薛丘哼哼一声,“医者说,你时日无多了。” ※※※※※※※※※※※※※※※※※※※※ [1]史载,明代苏州孙春阳的南货铺“天下闻名……其为铺也,如州县署,亦有六房:日南北货房、海货房、腌腊房、酱货房、蜜饯房、蜡烛房。售者由柜上给钱取一票,自往各房发货,而管总者掌其纲。一日一小结,一年一大结” 【古人的智慧】 第 82 章 他说的很是平静,但这语气却有些阴冷,萧雨兰只当他在贫嘴,没放在心上,她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他见状,便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 “我睡了几日?” 薛丘将药递到她唇边,“五日。” 饶是萧雨兰早有心理建设,也生生一愣,她可从未睡过这么多日,难道真的如他所言,时日无多? “将药喝了吧,再晚些就凉了。” 那药的味道很冲,薛丘才端近前一丝丝,便已经让她整个鼻腔不舒服,如今还要她将这如此恶心的药吞下去,可是在是难为她了。 见她有退缩的一丝,薛丘苦笑一声,“这么等着,难道是想要我喂你?我倒是求之不得。” 萧雨兰顿时眉头一蹙,没等到薛丘有下一步动作便直接接过药一饮而尽。 “我的侍婢们呢?”萧雨兰将药碗狠狠砸在薛丘的手上。 薛丘耸了耸肩,“在外头呢,一会儿我让她们进来。” 他顿了顿,萧雨兰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从里头拿出一块蜜饯,“吃了它。” 萧雨兰将信将疑得将蜜饯放至唇边,她舔了舔,一道甜甜腻腻的味道在她舌尖化开,倒还挺好吃。 她将蜜饯塞进嘴里,看了他一眼,“多谢。” 薛丘柔声一笑,她以为他又要贫嘴,又听他道,“来追杀的佟氏,已经被我解决,但江南也非绝对安全之地,我收到消息,太子险些被太子妃杀害,京都一片混乱。” 他顿了顿,“皇帝卧病,朝中事务由首辅与长公主掌握,然有人瞧见中山王的军队在景城出现,近日,你还是少出门的好。” 萧雨兰点了点头,看来兵变近在眼前。 薛丘又道,“至于那位杨老板毙命一事,县丞已经给了回复,与兰馨斎无关。” 萧雨兰抬眸看他,许久之后,她道,“薛丘,如今京都局势不稳,我在江南已经落下脚跟,你何必留在这里虚度?” 薛丘神情一顿,紧促的眉头忽而一展,“三娘这是在赶我走?” 萧雨兰道,“曾有人同我说过,大丈夫从来以事业为重,如今这个局面,正是像你们这般的郎君闯天地的时候,你难道不想吗?” 薛丘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眉眼亦是一笑,“自古先成家后立业,三娘若是想让我立业,何不先帮我成家?” 萧雨兰白了他一眼,她知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竟不知他却是这样的人,“罢了,我累了,烦劳薛郎君将我的侍婢唤进来。” 薛丘嘴角微微一扬,“一会儿,我便启程了。” 萧雨兰别过脸,“回京?” “南下。” 萧雨兰微微颔首,她倒是忘了,南疆还有个二王。 京都如此局势,若是回京确实作用不大,而二王此时在南疆,若是说服二王进京,那此事才会有转机。 他从腰间拿下一块令牌,“洵阳城里有一处监察寮,若洵阳城有人为难你,你大可亮出这牌子,去寻一位叫沈浪的寥官。” 他言罢,随即起身要走,可刚走出几步他便顿住了,他转过身来,“三娘,若是此次我能立业,你可否允我成个家?” 正此时,卧房被人敲开,“薛郎君可好了?” 听到银耳的声音,萧雨兰暗自松了一口气,“劳烦薛郎君将我的侍婢喊进来,多谢。” 薛丘眉眼虽依旧有一丝笑意,但难掩心中落寞,他微微抽了抽嘴角,“不谢。” 卧房门大开,银耳钻了进来,一瞧醒来的萧雨兰,她更是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娘子!你醒了!” 卧房的动静迅速惹来了红枣和阳柯,她们纷纷跑了进来,见萧雨兰醒来,竟是一个个的又笑又落泪。 “这几日铺子如何了?” 红枣道,“出了那件事,这几日铺子倒是有些冷清,不过却有好些人上门给娘子送礼。” “送礼?” 银耳道,“婢子去问了一嘴,似是说,那些都小门小户的铺面商者,从杨老板家租了店铺经营,杨老板收的铺金越来越高,他们实在吃不消,他们又不知从何处听闻,说是余老板要将杨老板的那些铺面给咱们娘子打理,他们这是赶趟子来巴结呢。” 萧雨兰冷笑一声,“余老板有心了。” “娘子,咱们要将那些人打发走吗?”银耳道,“那些人可真是太烦了,三不五时的就来。” “既然余老板有意相赠,那咱们自然要受了。”她轻咳一声。 红枣顿了顿,“娘子,那余老板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突然示好,婢子怕其中有诈。” 萧雨兰轻叹一声,“他的意图不在我,若要使诈,也不会使在初来乍到的我头上。” 她微微挑眉,“余老板这些年仗着女儿在刺史府中当小夫人而在洵阳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也并非无弱,听梁夫人说,五年前,洵阳城首富并非这位余老板,而是一位姓袁的老板,后来余老板做的生意一下红火了起来,还开了赌场钱庄楚馆等,一时风头无两。” “娘子的意思是,让那位袁老板去对付他?”红枣一惊,“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萧雨兰微微摇头,“袁老板如今在洵阳城可还有一席之地?” 银耳道,“婢子听闻,那位袁老板过几日似是要走了呢!” 洵阳是块大肉,自从中山王回京之后,沿途无论商者还是县官都在揣测着如今局势,他们也好趁机择一条明路,洵阳有两个码头,消息更是灵通的很,是以她猜想,这位余勉余老板的志向可不仅仅只是洵阳城。 “听闻你们娘子醒了?”纳兰宵推门而入,却依旧一脸嫌弃的模样,“哟,精神果然好多了,快伸手给我瞧瞧。” 萧雨兰闻言,将手递了过去,“我得的是什么病症?” 纳兰三指搭在她的脉络上,细细感受了好一会儿,才道,“元气倒是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不过估摸着今后,萧娘子要将参汤当饭吃了。” “这是何意?”阳柯问。 纳兰宵憋着嘴,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才道,“没想到萧娘子年纪轻轻,才不过是及笄的年纪,内里竟枯朽得这般厉害,近似一位天命老人。” “你这个庸医!我们娘子豆蔻年华,怎地会是个天命老人?你莫不是糊涂了吧!”银耳怼了回去,“我们娘子精神好着呢!” 纳兰宵不服气地回道,“你们娘子精神好不好,你我说了都不算,她自己说了才算!” 言罢,几人都盯着她,似是要她给出一个答案似的。 她确实觉着有些累,但如同一位天命老人,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是以她只笑笑,“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众人都被她赶出去后,萧雨兰这才静下心来,若是她猜的不错,这没来由的病痛和她的那个梦有关,也和她的重生有关。 那位道人曾同她说过,此消彼长,种的什么因便会结什么果,她死前曾许愿若重来一次,便不再那般活着,如今既然已经应验,那必定会失去些什么。 或许她失去的东西,便是健康与寿命了吧。 她不是什么圣人,但既然上天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自然会肆意洒脱,按照本性活着才不枉此生。 薛丘南下借兵,若是顺利,京都的动乱决计不会伤及地方,但若是不顺利呢? 大抵应该又是饿殍满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或许,再死之前,她能做些什么。 修整了两日,萧雨兰终于可以下床了,听纳兰宵说,薛丘去了天山,给她摘了雪莲她才得以续命,她微微蹙眉,这与前世浑然不同都薛丘,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红枣端了参汤过来,“娘子,那些人又来了。” 萧雨兰顿了顿,“既然他们来了,就请他们进来吧。” 红枣蹙眉,“娘子身子才好,可要婢子去唤纳兰医生来?” “不必了,纳兰医生平日里也很忙。”萧雨兰微微一笑,“请那些人进来吧。” 见劝不动,红枣也只好作罢,她将那些商者引人庭院,又唤了好些侍婢和护院守着,就怕那些人对自家娘子不利。 那些商者一见到萧雨兰,纷纷哭天抢地,满口只言叫萧雨兰放他们一马,萧雨兰边喝着茶边看着他们,直至有人道,“还请萧娘子帮帮我们。” 萧雨兰微微一笑,“各位怕是找错人了吧,余老板可没答应将杨老板的铺子交给我,各位若是要找,也该找余老板才是。” 那些人依旧道,“萧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去寻过余老板,可余老板吩咐了,此事由萧娘子管啊。” 萧雨兰冷冷一笑,这余老板是在强行拉她入伙呢。 “既然如此,小女也给各位出个主意吧,既然杨老板的铺子你们待不下去了,不如来小女的铺子里当个掌柜?兰馨斎的掌柜可比一般铺子的掌柜分红更多。” 她淡淡道,“各位是聪明人,也都是生意人,我想没人不会放过赚大钱的机会吧。” 众人面面相觑,竟也不闹了,他们逗留了好一会儿,便纷纷离开了。 萧雨兰眯了眯眼,问红枣,“这几日,可还有谁来拜访过?” 红枣道,“来拜访的商家娘子您都已经见过了。” “可还有未上门的?” 红枣眉头紧蹙,“倒是有几个,不过也只是头几日,这几日便没看到了。” 萧雨兰点了点头,“想个法子,将那些人请来。” “娘子这是要?” 萧雨兰似笑非笑,“那些人才是我该见的。” 第 83 章 这几日里,兰馨斎虽有人三三两两上门,但生意依旧比从前差许多,萧雨兰便索性将兰馨斎关了,对外说是整顿。 见她关门,那些人便也没再上门,不过红枣却是将一些她未见的人请来了。 只是,令萧雨兰惊奇的事,院中坐着的九人里,竟有袁老板的一席之地。 “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同诸位协商关于洵阳城的生意,想必诸位这几日也受到了余老板的拉拢,不知几位可有想法?” 有人道,“洵阳城是大家的城,不是余勉他一个人的城,萧娘子若是要替余老板拉拢我们,那今日这话咱们也谈不拢了。” “稍安勿躁。”萧雨兰微微一笑,“做生意嘛,总是要讲个诚实守信,今日小女将各位找来,自是不会诓了大家,不过是想与诸位谈谈,将来如何在洵阳立足。” “听闻余老板将杨老板的店铺交给萧娘子打理,可有此事?” “自是有的。”萧雨兰道,“只是小女拒绝了,无功不受禄,况且长久生意哪里有捷径可言?” 众人皆疑惑,他们不知这初来乍到的小娘子到底有何能耐,却总认为这小娘子背后有什么靠山,莫不然又如何在洵商大会上躲过余勉的拉拢以及刁难? 却听萧雨兰道,“当日洵商大会,余老板的确有拉拢之意,诸位若是不信,大门在那边,请自便便是。” “萧娘子如此敞亮,那我们也明人不说暗话。”袁老板起身道,“萧娘子想要如何整肃洵阳商圈?” “这位可是袁老板?” 袁老板愣住,萧雨兰微微一笑,示意红枣将合作的册子交到他们手上。 “这是我兰馨斎的合作册子,小女诚心邀请各位一同开铺子,相信各位在各家领域都很优秀,若是能集百家之长,那货源、物源与人源都可联动,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娘子怕不是没见过余老板的手段。”袁老板道。 萧雨兰却微微一笑,“小女方才也说了,只是邀诸位来商讨一番,如何在洵阳立足,这合作事宜百利而无一害,诸位可以考虑考虑,若是不同意也无妨,全凭各位自愿。” 她顿了顿,“正应了方才那位老板的话,洵阳是大家的洵阳,而不是余勉余老板一个人的洵阳。” 言罢,她便下了逐客令。 红枣都看在眼里,她实在不懂自家娘子到底要做什么,她正要问,却被阳柯拖了出去。 “殿下,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阳柯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道,“你大可按照三娘所说的去做,三娘自有主张,你若真要帮她,何不去劝劝那些老板?” 红枣一知半解,阳柯耸了耸肩,“反正,余勉这厮,三娘是不会叫他独大的。” 是夜,萧雨兰的卧房却亮着点点烛光,一个身影推开门,走了进去。 萧雨兰悠悠得放下手中账目,只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娘子对妾恩泽重大,妾不该瞒着娘子。”说完梁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萧雨兰抬眸,“我不管你与那余老板有何恩怨,但梁仲是无辜的。” 梁氏低着头,许久不语,好一会儿,她才将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 原来这位余老板曾是她父亲的故交,她当初卖了京都铺子,原本就是打算来投奔余老板的。 刚来洵阳时,她便去找他了,只是没想到他竟以照顾故友之女的名义对她做出出格之事,好在梁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点事她也应付过来了,只她也想到,会就此惹上余老板。 是以,当萧雨兰来洵阳的第一时间她便同她汇报了,只是这汇报漏了些事儿罢了。 萧雨兰默默点头,其实在洵商大会上她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的了,再经过这几日的试探和分析,她才笃定的。 “余老板不会在洵阳待太久的。”她抬眸看向梁氏,“梁夫人,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心腹,我不会不管你的。正好兰馨斎在内部调整,过几日我要举行一些赛事,你去准备准备。” “喏。”梁氏低眉附和着。 萧雨兰顿了顿,犹豫了许久后,才道,“听闻你夫君给你留下了一副画?” 梁氏一愣,“那不是什么画,不过是随手涂鸦的一张地图,也没什么用,瞧也瞧不懂。”她道,“三娘是想……” “我初来江南,想着在江南游历一番,想起你说有张地图,我想看看。” 梁氏恍然,“那妾回头给三娘寻来。” “多谢。” 夜晚寂静,萧雨兰却睡不着了,那些人的脾性她有些摸不清,也不知会不会同她预想的那般。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红枣便传来消息 ,昨日那九人,有五人同意她的构想,并打算赌一赌,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她唤来红枣给她更衣,她要去铺子看看,可她刚走出卧房却被纳兰宵拦住了,纳兰宵冷着脸,“萧娘子这是又要去哪儿?” 萧雨兰道,“只是去铺子走走。” “你这身子骨,别说是去铺子了,就算是走出这院子也难!” 言罢,他示意红枣扶她进屋休息。 萧雨兰无奈,只好退回廊下,老老实实地跽坐下来。 其实她的身子她自己心里倒是有些数的,根本没有虚弱到像他口中说的那样,只是看纳兰宵那般严肃,她也只好作罢。 在这个院子里,除了菲香,怕也没人能治得了他了。 “菲香去哪儿了?”她问。 红枣道,“我们几个从侯府出来后,羽香说是要回乡看一眼,菲香怕她一个人路上不安全,便跟着了,算算日子,大约还有十几日她们便回来了。” “羽香是哪里人?” “听说是东海人。”红枣道,“只是她自小被卖进京都,在奴隶场待了几年,怕是思乡得紧。” 萧雨兰抬眉,“你是哪里人?” 红枣微微一笑,“婢子算得上是半个家生子,婢子的母亲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过几日,后来被老夫人送去了农庄,婢子便是在农庄上降生的。” 家生子算得上是死契了,她只道,“以后,我在何处,何处便是你的家。” “多谢娘子。” 萧雨兰看了看四周,确认纳兰宵去后院煎药后,她才低声道,“侧门可有人?” 红枣摇头,“马车可去侧门。” 真是深得她意,她又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拦她之后,她便提起裙摆,与红枣相携往侧门而去。 马车早在侧门恭候多时,萧雨兰迅速钻进了马车,往最近的一家兰馨斋而去。 银耳正在兰馨斋里布置栏目,见萧雨兰来了,慌忙前来迎接,“娘子,你怎么来了?外面风大,快进屋!” 银耳虽只是个侍婢,但办事的本事却一点也不输于外面铺子里正经的掌柜,抬眼望去,铺子里的各个栏目被她收拾得十分条理,样样名录查有所出,收集整理也十分地方便,比原来的结构更精细了许多。 萧雨兰满意地点点头,“做的不错,过几日那些老板要上门瞧看,顺便让他们瞧瞧咱们兰馨斋的规模。” 她又道,“再过几日咱们兰馨斋要举办一场赛事,邀请整个洵阳城内会做糕点的师傅前来比试,届时,你多帮衬帮衬。” 银耳连连点头,“娘子,这赛事若是赢了,可有奖励?” “我兰馨斋免费提供一年的优选糕点。”萧雨兰微微一笑,“要知道咱们兰馨斋的糕点可是连颖妃娘娘都赞不绝口的。” “那是自然!”银耳骄傲地仰起下巴,“只是免费一年的糕点,婢子有些舍不得罢了。” 萧雨兰笑而不语,做生意,自然是要有来有往的,她有付出,那自然会有收获,这是迟早的事。 这几日兰馨斋在忙碌,梁氏亦然,虽就着萧雨兰的面子,大部分糕点师傅都不敢参赛,但有好几个师傅都与袁老板相识,在袁老板的面子下,他们也不得不出来。 余勉自然也知道了此事,萧雨兰还将请赛书送了过去,余勉碍于均输官的面子,只面上笑笑,应了赛事一事他会寻几个师傅参加,而他本人也会出席。 说起这均输官,萧雨兰不得不感谢自己此时的身份,这位江南均输官原本是萧远的部下,但早早离开萧远自立门户,他听闻萧雨兰乃萧远嫡女,二话不说便应了她写了那封没有实权的书信。 为的也不过是唬住余勉那只老狐狸罢了。 好在余勉当时没有细看,要不然还真是会露馅儿。 这几日城里正着急忙慌地准备着赛事事宜,而她因为上回偷偷出门回来被发现之后,纳兰宵几乎对她寸步不离,她也没法子,只好每日跽坐在廊下,边算账边喝茶。 日子说不上忙碌,更算不上悠闲。 阳柯跑了来,“三娘,薛郎君来信了,他已经与我二兄会合。” 萧雨兰正将账本放下,“如今京都情势如何?” 阳柯眼底闪过一丝凉意,“父皇已经病重,他已经知道李怀箴遇害的消息了,长姐下令举国上下抓歹人,要将杀害李怀箴的凶手捉拿归案。” 她咬牙,手握得紧紧的,“没想到中山王还那般嚣张,他说是李怀箴只是贪玩,叫长姐顾全大局。” 看来阳军师自得到慕容氏玉牌之后便再没有与中山王联系了,莫不然以中山王的能力,又岂会寻不到她们的踪迹呢? 第 84 章 纳兰宵一边煎药一边旁若无人地听着她们聊天,这些日子他倒是看出来了,这萧雨兰根本不像普通贵娘子,更像一个掌家妇人,还未及笄的身体却又那般枯朽地厉害,当真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将药用碗盛好,给她递了过去,“快喝了。” 萧雨兰蹙了蹙眉,将药接了过去。 “我可不是薛丘,才不会给你备什么蜜饯。”他啧啧道,“快些喝了,这是今日最后一副药,早喝了我好早回去休息。” 萧雨兰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这几日她快要将自己浸泡在药罐里了,好不容易听说这一碗药是第一个疗程的最后一碗,莫不然她也没有这么大地决心将它喝掉。 纳兰宵见她这般乖巧,连怼她的心情也没有了,只接过空碗,愤愤然扭头就走,连个背影都没留给她。 阳柯撇了撇嘴,“这纳兰医生还真是无趣。” “我倒是觉得他挺有趣。”萧雨兰微微一笑,“听闻过几日的赛事,你想要参加?” 阳柯跃跃欲试,“我也同红枣银耳她们学了一些手段的。” 萧雨兰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参加可以,但切记莫要暴露身份,你我的身份在任何地方都很不方便。” “知道了。”阳柯点点头。 大赛很快来临,纳兰宵破天荒地没阻止她出门,因为他知道,他再怎么阻止,她还是会出门的。 萧雨兰戴着幂篱坐进马车里,大约是因为病着的缘故,她的身形竟瘦小了好些,就连几日不见她的车夫都感叹地摇摇头,并下意识地将马赶得再稳当一些。 赛事设置在银凤楼里,银凤楼是余老板的产业,这也是有些人为了给余老板面子才来参加的原因。 在众人眼中,萧雨兰这一顿操作,明显就是与余勉同在一条船上,就连袁老板也曾怀疑过,但后来,他依旧抱着一丝试试看的心思,倘若此次赛事真的成功了,那扳倒余勉便有可能了。 余勉却不是这般想,他之所以能同意这场赛事,完全因为萧雨兰背后的均输官,均输官手里掌控的可是朝贡大事,若是那些朝贡都落在他的手里,那他在江南的势力和威望又会大大得增大。 况且在银凤楼举办这场赛事,也能增加他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各怀心思,表面却是笑脸相迎,萧雨兰暗自观察着他们的动向,心中也有了些许的想法。 由于余勉牵头,来参加赛事的师傅又添加了好些,赛事空前热闹。 时辰已到,赛事开罗,来围观的众人纷纷落座,皆看厅中好戏,萧雨兰坐在一旁,虽戴着幂篱,但厅中光线充足,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赛事主题为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引,做糕点,设两局,第一局乃是样式,在规定时间内,做的样式多者获胜;第二局乃是口味,在场三十名考核者皆乃洵阳百姓,有二十五名以上觉着好吃便胜。 每一位师傅都能带一个学徒,锣声响过后,赛事便紧锣密鼓得开始了。 为了把控赛事秩序,萧雨兰还特地请来了洵阳城内颇有名望的耄耋坐镇,还雇了好些护卫,免得出乱子。 好在赛事有余老板出面,倒是进行地很顺利,只是唯一觉得遗憾的是,阳柯竟在第一局中便输了。 听闻洵阳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赛事,是以几乎整个洵阳城爱看热闹的人都来了,赛事将近尾声,最终竟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小铺子的师傅夺得了头筹。 既然是赛事,自是有奖的,当结果宣布之后,萧雨兰便起身宣布今日躲得头筹的师傅的奖励。 “恭喜这位许师傅,夺得今日赛事头筹,我兰馨斋也如约送上一份大礼。” 红枣捧了几张字据近前,萧雨兰又道,“这便是我兰馨斋的大礼,其中一张乃是我兰馨斋一年优选糕点的凭据,凭这张我兰馨斋独一无二的凭据,便可免费领取一年的优选糕点。” 她又拿起一张字据,“众所周知,我兰馨斋有很多栏目,这是一张我兰馨斋栏目租赁字据,凭字据可免租我兰馨斋其中一格栏目一年,所赚取的银两全归许师傅。” 兰馨斋的栏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尺宽一尺高一尺深,能放好些东西,众所周知兰馨斋的生意很是不错,若是能将一些小玩意儿放在兰馨斋卖,那收入自然多多。 是以萧雨兰这么一宣布,众人皆哗然,就连请来围观的那些老板也觉着这份礼着实是厚重了。 萧雨兰又道,“我这里还有十张栏目租赁字据,这些字据是打算送给在场想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当然了,这十个栏目不收租金,但所得收入你我四六,你六,我四。也不知在场诸位可有兴趣?” “有!”她这么一说,便有好些人起身回应,特别是那些参加赛事的师傅们。 萧雨兰微微一笑,“其实我兰馨斋有好些栏目可以做买卖,诸位若是感兴趣,直接与兰馨斋大掌柜梁夫人相谈。” 她回到座位,转而看向余勉,“今日多谢余老板支持,也不知余老板可有兴趣?” 余勉冷着脸,“今日萧娘子很是出风头啊。 ” 萧雨兰低声道,“这可都仰赖余老板,若非余老板支持,小女又岂能有什么风浪?” 她微微一笑,“余老板,与我们兰馨斋合作百利尽然,您要不要也试试?” 余勉冷笑一声,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些过家家的小把戏罢了,他可没落魄至此!“余某忙得很,怕是难以兼顾。 ” 萧雨兰继续低声道,“余老板如此帮忙,小女自然也要礼尚往来,今年岁贡的贡缎选的是滨城段家,茶叶选的是凉城闵家。” 余勉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滨城段家势力庞大,他自是比不上,而这凉城闵家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他们凭什么能拿到这岁贡的单子?他余家明明也有上好的茶叶! 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多谢萧娘子。” “各取所需罢了。”萧雨兰微微浅笑一声。 一场赛事,彻底将兰馨斋的名声打了个响亮,自此,没人记得兰馨斋发生的命案,记得的则是兰馨斋有栏目可租赁,自家若是有什么想卖的,可以直接寄在兰馨斋卖,倒也方便了好些有手艺却无处可施之人的生计。 特别是那些妇道人家。 这也是萧雨兰设立租赁栏目的目的之一,她希望天下女子也有一计傍身,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名声大噪,生意繁多,袁老板那些人也纷纷加入了兰馨斋百货铺子的行业,他们纷纷将自己的铺子也分出些栏目来,一些栏目卖的是自己的东西,还有好些栏目卖的是寄放的东西。 那些将东西放在栏目寄卖的人,有些还会带着左邻右舍前来参观购买,一时之间,竟是生意大涨。 萧雨兰又想起在京都时阿木奇所想的那套送货策略,让每个栏目主带着另外几个栏目里的货物小品出门售卖,既能推了自己的货物,还能带推旁人的货物,还能挣钱,一举三得。 阳柯默默得看着兰馨斎的变化,不禁感叹萧雨兰的这步棋走得十分狠辣,她心中对萧雨兰的佩服之意又上了一层。 只是她的心中依旧有一件不能提的事。 是夜,她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在江南的日子虽无忧无虑快活得很,但一想起李怀箴的死,她内心某处的黑又源源不断得冒出来。 她从来不是圣人,就算她和李怀箴的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一定要为李怀箴报仇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萧雨兰刚算完账,正打算入睡,才抬头便瞥见阳柯正坐在院中,寻思着她心中有事,便近前问道。 阳柯只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若是也有三娘的脑子,该多好啊。”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竟有些刺眼。 萧雨兰坐在她身旁,那瘦弱非常的身子,竟与八岁的阳柯一般无二,她轻叹一声,“事事都有自己的缘法。” 阳柯扭过头,“三娘是不是一早便算好了?滨城段家和凉城闵家?先是震慑后是拉拢,最终再用一个阳谋让余老板入坑。段家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那位闵家,后头可是有人的。” 她微微一笑,“三娘这招借刀杀人,着实高明了。” 若是她也有这样的魄力,怕是如今的局面也不会这般了吧。 萧雨兰摸了摸她的脑袋,“无论局面的哪一步,你若看不清对方的路数,便只能分析对方的来路了,余老板是靠女儿发的家,在洵阳城确实有些势力,但在其他城中可不一定。” 以力打力,确实是一个最轻松省力的做法。 一阵狂风掀起,险些将萧雨兰吹倒,阳柯慌忙将她扶起,“三娘,咱们进屋吧。” 而此时,院中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立在院中,一身风尘仆仆。 “参见三娘。” 阳柯猛地挡在她面前,“来者何人?” “末将姓秦,如今在薛将军麾下当值。” 正巧红枣来寻萧雨兰,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脚步突然顿住了,“秦庆崖?” 第 85 章 秦副将微微一愣,随即近前一步,在萧雨兰面前停下,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和一封书信,“这是薛将军让我带给萧娘子的,薛将军说,这是送给萧娘子的及笄之礼。” 萧雨兰心中一动,她没想到薛丘会给她送及笄礼,愣了许久之后她才接过东西,“替我谢过你们家将军。” 秦副将又道,“将军让末将带话,他们眼下已经过了江去了河东,望萧娘子莫要担忧。” 萧雨兰点点头,“秦副将一路辛苦。” 秦副将道,“还有件事,末将要禀报公主殿下。” 阳柯愣了愣,“秦副将请讲。” “太子已经从东宫逃脱,京都这一切乱流或许与太子有关,末将受命来护公主殿下。”他说着,便跪了下来。 关于太子所为,阳柯早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如今从秦副将口中听闻此事,她也没有多少震惊,只是觉得有些伤感。 父皇待太子不薄,什么都给他,就连他整日里沉浸在酒色中父皇也迁就他,若说父皇宠着女儿们或许有些偏颇,他更宠爱的其实是太子。 只是她没想到,最终竟是太子要杀害父皇。 她冷笑一声,难道权利真的比亲情更重要吗? 她看了萧雨兰一眼,随即免了秦副将的礼数,“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们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吧。” “多谢公主。” 秦副将听说过这位公主的脾气,他原本以为公主会拒绝,没想到出了京,这位年仅八岁的公主竟变了这么多。 他领命下去了,萧雨兰也对红枣使了个眼色,红枣会意,便随着秦副将的脚步跟了出去。 阳柯顺手将萧雨兰扶进卧房,许久之后,她才开口,“三娘,长姐应该已经知道李怀箴死在阳军师手里了。” 萧雨兰似乎有些猜到她的意图,“你还有两个兄长。” “你是说李怀德和我那个常年在外打仗的二兄吗?”阳柯呵呵一笑,“我并非瞧不起他们,只是我比任何人都知晓他们的心思。” 她苦笑一声,“三娘,你或许不知道,李怀箴平日里学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知子莫若父,或许父皇早就知晓太子的野心,但也知道二兄和三兄的德行,才会选择李怀箴吧,只是李怀箴那么一个刻板死脑筋的人,学了治国之道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死脑筋?” “二兄一直将长姐当做目标,所以一心想着打仗,父皇随了他,三兄……”她笑了笑,“他想要做个浪客,早年间他还乔装微服经商来着,后来被长姐逮回来了,他啊,还有一个秘密。” 阳柯眼神一亮,“他对长姐和对旁人是不一样的。虽然我年纪小,但那些细小的事,我都看得明白,又比如薛丘——他喜欢你,是真心的。” 萧雨兰苦笑,她如今这样一副身子,就算真心又如何?她也不在意了。“阳柯,若是你选择扮作怀箴,那将来你的路……” “谁说我要扮作李怀箴了?”阳柯扬起下巴,“允许我大瑞有女将军,难道就不允许我大瑞有女皇帝吗?其实我不输他们的!” 在旁人眼中,这八岁稚子的话,或许会被当做风言风语童言无忌,可萧雨兰了解阳柯,她在阳柯的眼里看到了光,可是同时她也是震惊的,她没想到这种话竟会从阳柯嘴里说出来。 阳柯又道,“若将来局势稳定,若将来我真的有机会站到那个位置上,三娘,你能不能去帮我?” “我?”萧雨兰指了指自己,“继续当你的女官吗?” “不。”阳柯拉着她的手,“我要你当我的女相。” 萧雨兰苦涩地笑了,她摸了摸阳柯的脑袋,“我的公主殿下,你莫不是忘了,小女已经时日无多了?就算我如今康健的很,我也不愿意去做什么女相,对我来说,安于一隅比权利漩涡更合适。就好比,在江南做个生意人比在京都当个深闺贵女更快乐一般。” 阳柯眼底掩不掉失望,“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帮我,因为我知晓我现在没有那个能力,我做不到。” 不知为何,萧雨兰突然想起那日她与阳柯在安璇殿外一同看星星时的场景,或许她经过江南一路,成长了好些,但萧雨兰却知道,她依旧还是她自己。 “我曾听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你若真的想学那样的本事,明日起,我将兰馨斋交由你去打理,你去同梁夫人学学,如何治理一个店铺。”她顿了顿,“时间紧迫,也不知你能学到多少。” 阳柯一愣,其实她根本没有准备好,本打算拒绝,但一想到眼下时间或许真的不多了,她便应道,“好,我听三娘的。” 阳柯走后,萧雨兰便在案旁坐下,烛火明亮,她轻轻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头躺着的是一枚白玉簪子,和一朵新鲜的雪莲。 簪子很是素雅,却意外地很合她的心思。 她自嘲一笑,没想到在她人生的某一刻,竟懂她了些,耳旁又想起阳柯的话,薛丘是喜欢她的。 就算是旁人都看得出薛丘是喜欢她的,她这个当事人又如何看不出呢?可是她真的怕了,她怕她再次陷进去之后,又得到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还不如眼下的生活来得快活! 虽然不知什么缘由,她的身体日渐衰退,但她至少每一日都按照自己的本心活着,这样已经很好了。 重活一世,她也没有什么欲望和怨念,能活则好好活,不能活便不留遗憾地死。 她将簪子放了回去,拆开那封信,是薛丘的笔迹,前半部分说的都是关于阳柯的事,说是长公主已经秘密将国玺和传位诏书送出京,让她好好护住阳柯。 他的意思便是让阳柯假扮李怀箴,这样将来也好以此借口谋事,只是没想到阳柯却并不想扮作李怀箴。 信的后半部分却写到,他去南疆寻到一位大巫,那位大巫说她的这种症状与大巫的一位旧友相似,兴许那位大巫能治她,叫她放宽心。 她又自嘲一笑,笑着笑着心口竟是苦涩了起来,她将信收好,寻了一个角落藏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这薛丘还真是将京都郎君的那份纨绔浪荡学的十成十。 自从阳柯接管了兰馨斋,刚刚开张的兰馨斋门庭若市,有条不紊,这里面自是有几分那场赛事的功劳,但很大一部分缘由亦是来自梁氏与阳柯的努力经营。 阳柯虽然小小年纪,但她很是聪明,每每只看了一遍,便知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这一点倒是叫萧雨兰很是欣慰。 自此,兰馨斋也被她好好的交出去了,而此时,她却收到了一封信。 是阿木奇寄给她的。 信中写到,阿木奇已经在河东站稳脚跟,连续开了十几家兰馨斋,卖的也是百货商品,米粮面的生意更是占了河东八成以上。 萧雨兰莞尔一笑,自叹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这阿木奇的确是一个经商奇才。 只是有一点她一直有些摸不透,她总觉得阿木奇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旁的不说,又有谁能够在短短几个月里,从一个半大孩子的模样长成一个人高马大的郎君? 信中还道,他按照吩咐,已经将河东的茶叶悉数都卖给了余勉,无论好坏。 萧雨兰嘴角微微轻扬,虎犬相斗,她还是乐意加一把柴火的,余勉既然要茶贡,她就成全他,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犯错,就看他如何错了。 一道惊雷将苍穹劈成了两半,萧雨兰双眉忽而紧蹙,她身处江南,如今又有雷雨之兆,一抹浅浅的担忧从她的胸口浮出。 重活一世,她照了自己所想的步伐走,所有她所闻所见都几乎乱了套,那是否有可能……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倾盆大雨直接倒了下来,好在她跽坐在廊下,倒是未曾淋湿,只是风实在太大,她身子骨虚弱地很,竟险些被风带跑。 好在纳兰宵及时赶到,将她带进卧房。 “今后不准在外头吹风。”纳兰宵冷着脸,又给她诊脉。 好一会儿,他的脸又沉了沉,好半晌都没说出半句话。 萧雨兰似是感到了他想要说什么,便主动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纳兰宵却喃喃道,“竟连雪莲都不管用了。” 他抬眉,再次看向萧雨兰,“你不会有事的。” 他虽说得理直气壮,但萧雨兰依旧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丝不自信,她只道,“好,我信你。” “好好在卧房里待着!”纳兰宵猛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了出去。 这几日,萧雨兰也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对了,这或许是身体枯朽前的征兆吧,只是,她仍然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她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就算死,至少她也想死得瞑目! 在连续下了两个月的大雨之后,京都局势终于爆发了,太子与中山王密谋造反,围皇帝于慈安寺,与当年武安侯救驾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长公主刚出生,而今日长公主却是率她手中一支娘子军奋力抵抗叛军。 而二王这边也遇上了麻烦,二十万兵卒乔装成百姓日夜赶回京都,却在路上悄无声息地死伤过半。 这若不说有细作,怕是没人会信。 大瑞内乱,周围各国自然虎视眈眈,北面,南面,西面,中山,各个国家都觊觎着大瑞这一方厚土。 乱世之下,也不知谁能占得先机,赢得最终胜利。 阳柯忙了一整日,听到消息之后便赶回院子看望萧雨兰,萧雨兰此时正倚靠在坐塌上看今日的账册,见阳柯来了,她慌忙将她招过来。 “都听说了?” 阳柯点点头,“三娘,我何时回京?” 萧雨兰微微摇头,“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雨兰瞥了一眼外头,“等雨停。” 第 86 章 半个月过去了,雨还未停,一整个江南都仿佛笼罩在一股湿气朦胧的梦里,是夜,萧雨兰刚放下账册正准备入睡,突然一股冷风从窗缝中钻了进来,带着一股刺激的血腥味。 她还没反应过来,顿感脖子一紧,强烈的窒息感叫她差点晕厥过去,却听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萧雨兰很是识时务,那人说不动,她便真的没动过,其实她也没有多余的力道反抗,只能任由那人拿捏。 “玉牌呢!”那人道。 萧雨兰微微一笑,“阳军师,你这是在同我说笑吗?玉牌我不是给你了吗?” “那是假的!”阳军师一把将她摔到了床榻上,再问,“玉牌呢!” 萧雨兰缓缓整理着自己,一股血腥从她的喉咙处涌了出来,噗地一声,床榻瞬间被她的血染红,她缓缓抬头,“阳军师,你这是想要出尔反尔吗?我母亲的玉牌仅此一块,多年来一直被慕容湘儿收着,我也是才拿到的玉牌,若论真假,阳军师也不该来问我吧!” 冷风乍起,阳军师的手在空气中一抓,那窒息感又再一次出现,她顿时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玉牌呢?” 萧雨兰红着眼,绝望又坚定地看着他,“倘若阳军师不信,那便杀了我吧。” 阳军师眸底一黑,倏地卷起一丝愤怒,但看她丝毫没有反抗余力,他竟犹豫了起来。 他将手收回,近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几乎奄奄一息瘦骨嶙峋的萧雨兰,眉头紧蹙,许久之后,愤怒卷土重来,手中的力道再起,“你骗我!” 卧房的门突然被拉开,一道冷箭钻破黑暗直接冲阳军师的后腰射去,他一时没来得及防备,竟中了招,他猛地回头,却见一个身着劲装的蒙面男子站在门口。 “原来是阳军师。”那人道。 萧雨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人如今本该在京都,何故会来江南? 阳军师想要逃,薛丘却一个扭身将他挡住,两人一来一回,竟在她的卧房里打了起来。 阳柯和几个侍婢趁机跑了进来,她将她扶了起来,“三娘,你没事吧?” 萧雨兰正欲轻咳,却感觉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力气,看来方才阳军师对她是起了杀心了。 阳柯与几个侍婢将她带去一处安全的地方,薛丘与阳军师打得不可开交,虽在实力上薛丘很可能不敌阳军师,但阳军师方才受了伤,眼下薛丘应该占了上风。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打斗声终于停了,却见阳军师被薛丘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阳军师被锁在地上动弹不得,但他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萧雨兰,仿佛要在她身上钻出一个洞来。 薛丘近前,“三娘,你可安好?” 萧雨兰微微摇头,“薛将军怎会来?” “我来接阳柯。”他丝毫不避讳,“这位军师作恶多端,我将他带回去处置。” “慢着!” 阳军师大约是因为伤了身子,丝毫没有方才的气焰,但他依旧浑身透着古怪,他问道,“萧娘子,我问你,那玉牌到底是真是假?” 萧雨兰正色道,“自是真的,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阳军师听罢,停顿了许久,好一会儿,他又仿佛突然顿悟了一般仰天长笑起来,“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阳军师,”阳柯觉着他有些不对劲,“若你胆敢耍花样,我保证决计不会给你留下全尸!” “小小年纪,竟如此狠辣,萧娘子当真是教导有方。”阳军师也不反抗了,直接瘫坐在地上,戏谑地看着萧雨兰,“萧娘子,你也快油尽灯枯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看向阳军师,却听他道,“三天,若是我没算错,你最多只能活三天。” 下一刻,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他的脖子,无尽的窒息竟让阳军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尽管杀了我,杀了我便再也没人能救她了!” “果然是你!”阳柯愤然,“是你给三娘下了毒!” “下毒?”阳军师又大笑了起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我至于给她下毒?” 丝毫掩不下怒气的薛丘将手缩回,又捏紧他的衣襟,“说!” 阳军师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才道,“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也不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竟有一丝忧郁的波澜,“萧娘子,你醒来之后,可还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的话叫萧雨兰懵了,许久之后,她才道,“阳军师此言何意?” “看来萧娘子贵人多忘事,我且换个方式。”阳军师冷笑一声,“不知萧娘子重生之后,可还记得前尘往事?” 此话如一记重锤,直接在她的脑袋上炸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阳军师,想要将他看个通透明白,可阳军师的眼睛实在太漆黑了,她根本看不出什么。 不仅仅是萧雨兰,薛丘也被锤在原地,他以为只有他有那样的遭遇,没想到三娘也有可能是! 他顿时恍然,怪不得他醒来之后这一切都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怪不得三娘变了那么多。 他迅速将在场无关之人散了出去,质问道,“阳军师,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图?” 阳军师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萧雨兰,“萧娘子应该还记得那位道人吧。” 萧雨兰依旧默默不语,阳军师继续,“那是我的师兄,他为了成全你,将他的命给了你!” “须知这天地万物,此消彼长,师兄悟了天道,原本可以羽化,竟没想到为了你这个小小娘子,白白送了自己的命!”阳军师道,“事到如今,你也该将不属于你的命还给我师兄了吧!” “哈哈哈哈。”萧雨兰突然笑了起来,“阳军师,你以为你这般说,我便会信?” 她的态度突然变了,这令薛丘也觉得有些奇怪,却听她努力支起身子,眼神却犹如肃杀,“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试探我,那玉牌的真假罢了。我早就告诉你了,那玉牌是真的!” 她道,“我自见到那块玉牌的第一面起,那玉牌便是那个样子,你也不想想,玉牌材料那般独特,这世间又有谁人能仿制?” “再说你的师兄,你当真只是想要为你师兄讨命吗?不见得吧!”萧雨兰冷笑一声,“书上说,道人修道,你我凡夫俗子自是不懂的,但道亦有很多种修法,其中有一种,却是极其邪恶的。” “薛郎君应该还记得,绵忆郡主府内有一个屋子,里面全是少女的尸体。上回在景城的地牢之下,又有那么多的尸体,薛郎君不如你我来猜上一猜,这些尸体到底有何用处?” 经萧雨兰这么一提醒,薛丘顿悟,“我曾读过一本志怪小言,上书若得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少年少女之命,便能长生成仙。只可惜,那不过是哄骗小孩儿的小故事罢了。” 见自己的伪装被拆穿,阳军师猛地起身想要反抗,可薛丘却比他快了一步,又将他制服。 阳军师冷冷一笑,“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倒要看看,杀了我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我不用你救。”萧雨兰道,“世事如此,若上天真想将我的命收回去,那便收回去。” “我不准!”薛丘将阳军师猛地摔在了地上,“说!如何能救?” 阳军师哈哈大笑,“偏不告诉你!” 薛丘正要举拳揍他,却被萧雨兰止住,“罢了,薛郎君,此人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我累了,可否让我好好休息?” 薛丘方才也是怒火攻心,理智早已随风而逝,如今听了萧雨兰一言,更是怒极,他一把将阳军师拎了起来,直接将他丢了出去,而他亦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卧房一下子清净了,萧雨兰默默地坐会床榻上,轻叹一声,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位道人给她的。 自从她在庵堂醒来之后,便觉不对,她明明已经死了,她曾经一度以为是因为自己死前的执念导致自己重生,没想到竟是因为那位道人。 只可惜她竟连那位道人的道号都不知晓,竟平白受了他的命。 旁人白给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的,如今她也时日无多了,正好也将这命还了。 只是遗憾的是,她还未曾富甲一方,还未曾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当真是亏了。 视线渐渐模糊,她也不知怎么了,脑袋渐渐变得昏沉了起来,噗通一声,竟一下倒在了床榻上。 又是那个梦,依旧一片漆黑,只有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从她身旁流过,然而这个梦似是又有些不同,饿殍依然不见,两岸竟开起了一多多火红色的花,花香怡人。 不远处的大树之下,依旧站着一个人,看身形,似是那位道人。 她一路小跑近前,她有好些事需要向那位道人解惑,可她越近前,那棵树却离她越远,她根本接近不了。 她慌了,她想要大叫,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无奈之下,她只好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自己如同一缕孤魂,在这漫无尽头的黑暗中游荡着,明明前方有路,可无论她怎么走,却都走不出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她仿佛被困在这里了。 正此时她顿感心脏一凉,也不知怎地,竟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拖着她的心脏往一处走,无尽的窒息感再次传来,她猛地睁大双眼,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可终究还是不能。 突然,她眼前一亮,层层叠叠的黑暗倏地全都散去,好一会儿她才看清她所处的地方。 “三娘,你终于醒了!”阳柯咧着嘴哭笑着,“你可知已经昏迷三日了!” 第 87 章 听到阳柯的声音,萧雨兰这才勉强从朦胧中醒来,面前是她的卧房,阳柯梁氏和几个侍婢随侍在一旁,阳柯身旁,还站在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纳兰宵,另外一个满脸画着油彩,竟不知其真面目。 她正要说话,却被纳兰宵怼了过来,“莫动!要是再伤了元气,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萧雨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她此时不应该死的吗? 那位满脸画着油彩的男子近前半步,将手中的一样东西在她脑袋上摇了摇,那东西仿佛是一袋香囊,那悠悠的香味冲入鼻腔,竟叫她似曾相识。 她猛地一惊,这味道正与她梦中河岸两边开的红色花的香味一模一样。 “大巫,如何了?”梁氏问道。 许久之后,大巫才将那香囊收回,只点点头,“魂归。” 纳兰宵难得展开笑容,“这么说,她救回来了?”想他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未失败过,这位萧娘子险些砸了他的招牌,好在如今得以挽救,可谓是幸哉! 而此刻,秦副将走了过来,他面色凝重,看了一眼红枣又看了一眼萧雨兰后,视线落在了阳柯身上,“公主,可以启程了。” 阳柯长吁一口气,随后起身冲着萧雨兰笑道,“三娘,我要回京了,你多保重!” 萧雨兰眨了眨眼,以示知晓,阳柯见状,咧开一丝笑,随后转身离去。 大约是上天注定,雨停了,京都要变天了。 她在床榻上整整养了两日,四肢才能动弹,这期间她才知道,原来薛丘此次来江南,表面是来接阳柯,实际是将南疆大巫带来了。 连日里雨天路滑,虽晚了半日,但好在赶上了。 是夜,红枣侍候她休息,可她感觉四肢快要僵了,想动一动,便寻了个由头与她说说话,“近日兰馨斎如何了?” “娘子放心吧,兰馨斎的生意非常好,自从公主接手一段时日,她还专门引进了药斋,给人制作药膳,亦或是帮人煎药,规模虽不大,但很是受欢迎,生意也不错。” 萧雨兰暗自点点头,她早知阳柯聪明,竟不想她会这般聪明,这一趟回京,想来她也没甚好担忧的了。 夜晚安静,她正欲再说几句,院中突然热闹了起来,嘈杂声四起,叫两人眉头微微一簇。 红枣扭身去查探情况,好半晌她才归来,脸色有些不好。 “发生了何事?” 红枣自知瞒不过自家娘子,便直接道,“是薛郎君那边出事了。” “薛丘?”她以为薛丘早就接了阳柯走了,如今他应该在北上的路上。“怎么回事?” 红枣道,“那位大巫说,若要救娘子,便要有一人分出阳寿给娘子,娘子才能得以生还,薛郎君便自告奋勇……” “糊涂!”萧雨兰掀开被褥,起身就要去瞧,“他是不要前程了吗?”前世里,他是那么一个惜命之人,怎的今朝会做这样的事? 红枣要拦她,却被她止住,“带我去见他。” 无奈,红枣只好将她扶起来,往偏房而去。 偏房灯火通明热闹得很,纳兰宵跟着侍婢们进进出出,脸色十分奇怪。 “纳兰医生,发生了什么事?”红枣近前相问。 纳兰宵道,“大巫种在薛二身上的蛊死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被救回来。” “什么蛊?”萧雨兰问。 纳兰宵一时没认出她,继续道,“大巫在薛二身上下了命蛊,一蛊两命,前几日还好好的,可不知怎的,那蛊竟死了。” “蛊死了,人能活吗?” “自是不能……”纳兰宵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竟瞧见萧雨兰正站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得后退半步,气势明显弱了些,但很快,他又道,“萧娘子还是回屋吧。” 萧雨兰狠狠瞪了他一眼,对红枣道,“扶我进去。” 红枣哪敢违逆,自是照办。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惹得她不由后退几步,这是放了多少血? 屋内灯火通明,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薛丘,他正白着脸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仿佛死了一般。 她正要近前,却听他身旁地大巫咦了一声,“好奇怪的命格!” 纳兰宵不知何时走到大巫身旁,“大巫,此言何意?” 大巫凝眉,“他竟有两条命。” 纳兰宵亦是惊奇,“这薛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大巫摇头,“此事还需他醒来才能有定论。” 纳兰宵撇过脸看向萧雨兰,“这回可安心回去了?” 大巫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便近前抓住她的腕子查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点点头,“没错了。” “大巫,你是有什么结论了?”纳兰宵又问。 大巫道:“两条命,啧啧,当真是神奇,当真是此生罕见啊!还望两位今后多做些善事积些福报吧,须知此消彼长,得此逆天之道,也需付出代价。” 大巫顿了顿,“那位军师与我南疆有些缘分,可否饶他一命让我带回去?” 萧雨兰欠了欠身,“多谢大巫救命之恩,小女自当谨记大巫教诲,既然那位阳军师乃南疆人,若他今后不扰中原,大巫带回去便是。” 大巫满意得颔了颔首,一溜烟消失了。 得知薛丘没什么大碍,萧雨兰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哭笑一声,便扭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是夜,又是一场连绵不绝的梦,而今这梦却与她之前的梦大不相同,她竟梦到了她的前世。 无论是初初从庵堂下山路遇流寇被薛丘所救,还是花食宴上落马相救,亦或是嫁于薛丘的举案齐眉、柳氏刁难、河东水患的追随、有人暗杀薛丘她暗中护着,最终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几年后的陵前被毒,一幕一幕,历历在目,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 这一辈子,动心,动情,希望,绝望,所有伤情的情绪全都用在了薛丘身上,谁知重活一世她竟还与他有所纠缠。 难道真如那道人所言,在三生石上纠缠的两缕魂,永生永世都不会那么轻易分开的吗? 犹记得当时道人问她,若重活一世,她会如何过,她说世间本无什么重活之术,若有,她亦会这般做。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爱薛丘竟爱得那般深刻,连那种胡话都说得出口。 兴许她从未想过会有重活一世这等逆天之事吧。 从混乱的梦中惊醒时,外头早已日晒三竿,连日来的大雨滂沱早已将人浸得湿漉漉的,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却更显温暖耀眼。 红枣拿了信件过来,说京都局势已定,太子被二王斩杀于慈安寺,中山王一并身亡,绵忆郡主等一干人等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京都百废待兴。 萧雨兰微微颔首,京都动荡持续这么久,早该结束了。 银耳则来报,说是薛丘醒了。 只因薛丘只在侧卧,且她久病初愈需要走一走,便打算起身去看看。 谁知刚到门口,却见薛丘正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招了魂。 纳兰宵一时束手无策,只能干站在一旁,见她来了,赶忙过来,“正好萧娘子你来了,快来瞧瞧这得了疯魔病的人吧!” 说罢,他无奈得离开了。 听到萧娘子三个字,薛丘这才回过神,眼里的光也开始聚集了起来。 萧雨兰缓缓近前,在他面前坐下,两人相对无语了半晌,最终萧雨兰才开口,“你为何要救我?” 薛丘却道,“对不起。” 萧雨兰一时没听清他的话,愣了一下,却听他又道,“对不起,让你委屈了。” 萧雨兰又愣了愣,他那般骄傲一个人,是决计不会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这薛丘到底怎么回事?晕了一场便换了一个人不成? 见到她眼中的迟疑,薛丘自嘲一笑,想来前世里自己把她伤得太深了吧,莫不然何故她今生初见他时情绪又岂会那般复杂,莫不然他屡次求婚她何故不答应? 他顿了顿,“叫你担忧了,实在抱歉。” 萧雨兰只默默颔首,她有好些问题想问他,可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道,“你为何不进京?” “京都之局已定,我去与不去都一样。”薛丘看着她,眸中带着些许别样的温柔。 萧雨兰又问,“你为何要救我?” 薛丘本想说这是他欠她的,若非他那般对她,她也不必再在这条路上走一遭,可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我薛家中馈如今还无人掌管,你若死了,我找谁去?” 萧雨兰一愣,“京都贵女千千万,我如今不过一介商女,薛郎君这是不想要名声了么?” 薛丘却道,“你我都知晓,名声这东西最为不值钱。” 他看向她,许久之后,才道:“萧娘子,看在薛某屡次相救的份上,可否就允了小可成家一事?” 他将眸子瞪大得大大的,仿若是一只小土狗般摇尾乞怜得看着她,若是她不答应就像是做了世间最缺德之事一般。 有那么一瞬,萧雨兰心中一动。 只是,下一刻,萧雨兰很快回过神,“大巫说,你有两条命,薛郎君不打算同我解释解释吗?” 还有这一世,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他也与她有相类的情形? 这一切,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 88 章 薛丘见瞒不过也只好作罢,他换了个坐姿,继续看着她,“一年前我学成下山,便奉皇命进了宫,受恩师提携,皇帝想要提拔我在朝中某个官职,却被我婉拒了。” “朝中局势一直严峻,我便与皇帝暗中布了一场局。”他嘴角微微勾起,“首先皇帝必须要收回兵权,是以皇帝培养了二王与长公主,让他们二人有足够的兵力制衡那些手握重兵的大臣,其次便是想法子在京都搅上一搅,我奉命教导三王四王和阳柯,也顺便帮了他们一把。” 在薛丘出现在江南时,萧雨兰心中便有了一番猜测,如今他这般坦白,倒是叫她吃惊,她更没想到的是,关于这场京都的变局,从头到尾的布局竟都出自他手! 薛丘道,“中山王早已起了反心,那副兵防图便是他命人画的,只是正巧被谍者发现,千方百计带回京都当做证据,只可惜,交接出了错,也正因为如此,中山王也不再装,回京还带着大批人马。” “倒是那位阳军师,却是我意料之外。”他望着萧雨兰的眼神有些心疼,“没想到他会对你动手。” “薛丘,你还未回答,大巫所指是何意。”萧雨兰正了正色。 薛丘眼珠一转,手捂胸口做痛苦状地躺了回去,“许是因为这几日伤着了,我竟觉着有些不适……” “薛丘。”萧雨兰再问,可薛丘便闭上了眼,说睡便睡了。 萧雨兰拿他没法子,只好起身,她道,“我这一生,最不喜的便是旁人骗我。” 她还未完全起身,却觉着衣袖被什么勾住了,抬眼一瞧,却见薛丘伸出手紧紧抓住,他微微一笑,“这么说,若是不骗你,你便欢喜了?” 萧雨兰蹙眉,竟不想这般时候薛丘又无赖了起来,却听他道,“我所求的也不多,三娘你当心知肚明才是,我这副身子能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几率怕是微乎其微,三娘,你就这般忍心待我这个救命恩人吗?” “你先放手。”萧雨兰受不了他这般耍赖,然而薛丘却一把将她拽了过去,声音更是低沉了些许,“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萧雨兰抬眸,眼底又闪过一个个薛丘负她的场景,眼前此人,她该信吗?可她已经不敢信了呀! 薛丘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丝,极近温柔道,“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许久之后,萧雨兰轻叹一声,“我有我要做的事,薛郎君,如今我是个商女,挣钱做生意才是我目前的首要大事。” “立业成家本就不冲突。”薛丘道,“三娘为商女,那我便为商客。” 萧雨兰当他玩笑,“一整个薛家需要薛郎君撑着,而我,爹不疼娘不在,在出宫的那一刻,我便是个孤女了。” “有我在,你便不是孤女。” 萧雨兰又道,“我不会安分在府内主持中馈,更不会再被卷入京都是非。” “那我们浪迹天涯。” 薛丘越说越认真,越说越坚定,坚定到萧雨兰根本分不清他说的话到底是敷衍哄人的话还是出自内心。 有一瞬间,她有些懵了。 薛丘道,“三娘,大巫说,你我的命格早已连在了一起,如今你我是分不开的。” “若是分开了呢?” “会如同之前的你一般,枯竭而死。” 萧雨兰沉默了,关于命换命这种玄学之事,她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若非亲身经历,万万是理解不了的,既然是大巫所言,她纵使不信,也只能信了。 是以她沉默了。 薛丘见她这般,心中自殇,但一想起梦中所见,他只好放下,“罢了罢了,既然三娘忍心让我去死,我又岂会苟活?等我身子好些,我自离开吧。” 说着他将萧雨兰往外推了推,自己竟翻了个身,躲进了被褥里。 他这模样倒是叫萧雨兰吃了一惊,这薛丘打诨耍赖的劲儿竟是越来越勤了,这与前世的他当真是判若两人。 他当真是那个薛丘吗? 她径自起身,站在床榻旁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下个月我要去河东一趟,你若不想死,便跟着吧。” 说着她扭身便走了。 只剩下薛丘一人躲在被褥里,扬起一丝得逞的笑。 身子好全了,要处理的事物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些日子,兰馨斋多了好些客源,那些客人不单单只是来买货的,更大一部分是来卖货的。 好在萧雨兰吩咐下去,来买货的相当欢迎,来卖货的要经过层层精选,不然进不了兰馨斋,如此这般也恰恰保住了兰馨斋的声誉。 江南事务差不多都处理完了,萧雨兰便备了马车,准备去河东视察,河东一直由阿木奇管着,她也曾说若阿木奇想要自立门户,大可放手去干,可他却一直不肯,她也只好作罢。 也不知这孩子如今是不是又长个儿了,萧雨兰倒还真起了几分好奇。 从江南去河东,其实走水路也可,只是碍于某人说晕船,他们也只好改坐马车,只是此人明明会骑马,竟还死皮赖脸地钻进马车里,实在叫人十分气愤。 “三娘,这果子真不错,你尝尝?”薛丘一手拿着果子啃着,一手给她递。 银耳看不下去,只好将果子接了过来,“薛郎君,我们家娘子不爱吃。” 薛丘微微挑眉,“那你们家娘子爱吃什么?” 银耳正要说,却被萧雨兰拦住,正在看账本的她瞥了一眼薛丘,“薛郎君,你若再打扰我,就下去。” 薛丘道,“马车颠簸,不合适看账本,不如休息休息?” 萧雨兰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小女身上担着的可是好几百百姓的生计,哪里能说歇息便歇息的?” 薛丘轻叹一声,“罢了,我也不劝你了。” 言罢,他便叫停了马车,赶车的是薛丘的侍卫,全都听他的,他这么一下令,整队马车都停了。 萧雨兰终于忍无可忍,将账本一把丢在案上,“薛丘,你这是作甚?” “我累了,想休息一番。”薛丘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仿佛是一只露出真面目的狐狸。 萧雨兰深呼吸一口气,好半晌道,“既然薛郎君要休息,那小女也不打扰了。” 说着,她便打开车门要往外走,却被薛丘叫住,“你去哪儿?” 萧雨兰道,“既然在车内惊扰薛郎君休息,那小女还是独自骑马吧。” “你何时会骑马?就不怕再摔着?”薛丘凝眉,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萧雨兰诧异,他怎知她不会骑马的?她记得她从来没有透露过此事。 薛丘拿她没法子,只扭身一把将账本抄在怀中,然后一个闪身走出马车,“许久没骑马,薛某也出来松松筋骨。” “是了,这么长时间,薛郎君的筋骨定懒散了,去骑骑马也好的。”银耳点头附和着,她可是发现了,只要这薛郎君同自家娘子处一块儿,自家娘子定会生气,如今有机会将他们分开,何乐而不为呢。 薛丘嗤笑一声,“你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小心我哪天偷偷将你卖了。” “你敢!”萧雨兰道,“你卖一个试试?你要是敢卖,我就敢将你也卖了!” 薛丘寻了一匹马,极其肆意潇洒地翻身骑了上去,却有一脸赔罪道,“不敢不敢。” 说着,他腿夹马腹,往队伍前头骑去。 银耳这才发现账本不见了,着急道,“娘子,婢子要不要去问薛郎君将账本拿回来?” “不必了,反正我也已经大致有所了解,他要疯就随他吧。”萧雨兰随即闭上眼睛准备休息,“启程吧。” “喏。” 马车走走停停,走了将近半个月才至河东,进入河东境内,萧雨兰便再也没合过眼,车窗外的风景熟悉又陌生,与她印象中的饿殍满地,洪水四散的模样截然不同,竟还带着一丝鸟语花香的味道。 阿木奇早早派人在城门口迎接,见她到了,慌忙近前问候。 “姊姊,你终于来了。”阿木奇的那双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雨兰,仿佛要将她看进眼中。 许久没见阿木奇,他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胡子变得茂密了些,那双蓝色的眸子更清澈了许多,如此她也放心了些。 她怕阿木奇这孩子会不知不觉又长高了,她还真没见过长得如此巨大的人。 萧雨兰道,“你信中说,河东兰馨斋已经有十六家了?” 阿木奇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竟不知他竟能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在河东开了十六家兰馨斋,她在江南也不过开了十三家罢了。 阿木奇挠了挠后脑勺,“我只会这些,姊姊,前方拐角处最高大的楼便是兰馨斋总楼,姊姊要去瞧瞧吗?” 萧雨兰正要点头附和,却听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仿佛字字带着刺,“不去了,三娘长途跋涉旅途劳顿,需要休整。” “我不需要。”萧雨兰白了一眼不知何时策马行至他们面前的薛丘。 薛丘道,“就算你不需要,我也需要啊,三娘,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会。”萧雨兰冷声道,“先去兰馨斋。” 阿木奇警惕地瞪了一眼薛丘,又看了看面露疲劳的萧雨兰,想想此时的确不适宜再叫她劳累,于是道,“姊姊,咱们先去别院吧,总楼明日去瞧也是可以的。”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似是有一种神奇的魅惑之力,萧雨兰噗嗤一笑,“好,听你的。” 马车再次启程,马背上的薛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竟这般放肆,凭什么这小子说休息三娘便休息而他却不行? 他顺手招了秦副将,“此人是谁?” 秦副将道,“听红枣说,他是萧娘子在京都西市暗巷救下的一个少年,说起来将军应该也认识,红枣说,若那日将军没有出现在暗巷中,那少年也不会这般轻易就被萧娘子救走。” “我救他?”薛丘挑眉,他怎么记不得他救过长得这么魁梧的孩子?但看那孩子的眉眼,他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他眸子暗自沉了下来,“去查一查,务必越详细越好!” “喏。” 第 89 章 没想到阿木奇给萧雨兰准备的竟是一个比皇家别苑还要气派的院子,听闻这别苑几百年前住过一位王爷,后来那位王爷独身病死,这别苑便空了下来,官府一直派人来打扫,如今被阿木奇买了下来。 薛丘一进院子便十分嫌弃地东看看西瞧瞧,一心想要挑刺儿,可看到萧雨兰有些不屑一顾的表情,他便也只好放弃,虽脸上依旧嫌弃,但心里倒是不由觉得有些美滋滋。 萧雨兰倒是没有他这般心思复杂,她只是觉得院子太大,太过于破费了,是以她一进院子便将眉头蹙起,直至被引进卧房都丝毫没有缓解的样子。 舟车劳顿,再加上身子在恢复期,萧雨兰一进卧房就休息了,直至翌日一早才起身。 她来河东是想要视察一番河东的行情,顺便走一走当年她走过的路,是以翌日一早,她便穿戴整齐,在几个侍婢的陪同下出门了。 她记得当年她在河东甜水巷外的一棵大树下遇见的那位道人,也不知水灾未至之时,那里是何模样。 只是她寻了整整一上午,竟丝毫寻不到那棵大树的踪迹,她打听了一圈,方圆几百里甚至整个河东都没有一个巷子叫做甜水巷。 萧雨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寻。 阿木奇听闻她出来了,紧赶慢赶地跟了上来,听闻她在找寻甜水巷,也吩咐人去寻找,然而结果依旧寻不到。 “姊姊,莫不是你记错了,那甜水巷不在河东而在江南?” 萧雨兰摇头,“我不会记错。” 当年发生在河东的一幕一幕早已刻在她的脑子里,她又岂能记错? 思及此,她问道,“吩咐你做的事,你可都做了?” “姊姊放心吧,从半年前开始,我便已经命人在山上兴建村落,如今大约可以容纳大约上百户人了。”阿木奇道,“米粮也按照姊姊的吩咐放在各个仓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萧雨兰点点头,这大约是她能为河东百姓做的最力所能及之事了吧,无论将来如何,也都只能靠他们的造化了。 这也不枉那位道人和那户农庄的百姓救她一命。 她轻叹了一声,既然如今寻不到甜水巷,她也只好另寻他法,今日出门,她也正好巡一巡在河东的那几家兰馨斋。 令她想不到的是,河东的兰馨斋与江南的营业方法虽不尽相同,但盈利却比江南要多许多。 这让她不禁问:“你是如何将那些货物卖得那般快的?” 阿木奇笑道,“姊姊有所不知,有些东西若是很多,顾客便会挑剔,但若告诉他们,天上地下仅此一件,那他们的想法便不同了。” 萧雨兰不由得赞同的点点头,物以稀为贵,若是人人都能拥有,那便得不到重视,但若仅此一件,人人都会为了那份唯一挤得头破血流,并给予珍重。 她不由得再次佩服起了阿木奇,他当真是一个商界天才。 这样一个奇才,若是只帮她打理兰馨斋实在有些可惜,她也再次提到可以让他自立门户,然而阿木奇依旧选择了拒绝。 几人来到总楼,这总楼算得上是河东最为标志的建筑了,听闻这座楼前身是一座秦楼楚馆,只因经营不善,又发生了好几起桃色命案,便被封了,这才被阿木奇买了下来。 再好好修葺了一番,这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光景 总楼总共有四楼,一层厅堂内正中央有一座台子,这些个台子曾经都是那些烟花女子演出之地,如今却成了一处斗技台。 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各种诗词歌赋,只要拿得出作品,都可以拿过来进行比试,有时这里还举行一些飞花令,显得十分热闹。 阿木奇有些骄傲的从墙上拿下一幅字画,“听闻这幅字画乃前朝吴大家后裔所作,很是值钱。” 萧雨兰微微一笑,文人眼中重要的是字画本身,而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收益,不过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将来也必定赚不了多少。 她将视线定在了一幅仕女图上,这仕女图画工精细,月色之下,她独自坐在一棵桂树枝头,抬头凝望着星空,别有一番意境。 然而她将注意力放在这幅图上,不单单只是画的意境,而是那仕女的脸,与她一般无二。 近前几步,墨香四溢,她微微蹙眉,“这是谁人所作?” 有奴仆应和,“是一位姓薛的郎君所作,他此刻在二楼饮酒呢。” 怪不得一大早没见到他,若是在平日里,他早就鞍前马后得缠上来了,她点点头,随着奴仆的指引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问道,“二楼是做什么的?” 阿木奇却有些不高兴,“二楼不过是个饮酒吃饭的地方。” 这格局倒是有些像京都的一品斋了,萧雨兰微微颔首,正要往二楼而去,却听阿木奇又道,“二楼没什么好瞧的,姊姊直接随我去三楼吧。” 萧雨兰诧异,“不去二楼可以直接去三楼?” 阿木奇扬起嘴角,“我特地命人修葺出一条直道,可以直接去三楼,三楼的所有厢房全都被我打通了,那才是兰馨斋真正的百货堂。” 被他这么一说,萧雨兰倒是勾起了兴致,她转过身,便跟着阿木奇沿着直道直接到了三楼,阿木奇说的没错,三楼的所有厢房全都被打通了,各个栏目分配得十分均匀有特色,顾客也多到她们几乎无从下脚。 可谓是摩肩擦踵,热闹非凡,这种场面竟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顺势走进最近的一格栏目,这栏目卖的是精美的瓷器,瓷器秀丽精致,丝毫不输京都的汝窑,而另一边则是卖布的栏目,萧雨兰微微蹙眉,她所能想到的是,每个栏目买的是小货件,而这个栏目却有些不同。 眼前的栏目通过改造,并非是小货件的格子,而是比那小货件更大一些,栏目里也并非是整匹整匹的布料,而是挂着的十几块小布料。 每块布料的搭配和讲究都被注明,若是没注明的,也有人在一旁讲解,倒是极为细心周到。 阿木奇见她对布料好奇,便直接将她拉了过去,“姊姊,这栏目里的布料大部分都来自西域,姊姊你快挑挑,总楼里有几个河东极其有名的裁缝,我命他们给姊姊做几套衣裳。” 银耳见状,忽而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倒是挺会巴结的,你的姊姊可不止我们娘子一个呢!” 阿木奇笑道,“我也没让两位姊姊约束啊,两位姊姊若是看上什么尽管同我说便是。” 而此时,却听有人道,“我都要了。” 几人诧异地别过脸,却见薛丘黑着脸,站在那里,双手环胸,冷冷得看着他们。 “薛郎君怎么来了?”阿木奇率先反应过来,近前一步将萧雨兰挡在身后。 阿木奇比薛丘高出好些,也壮实好些,从气势上,竟将他整个人都碾压了下去。 好在薛丘并无畏惧之色,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伸手在他胸前轻轻一点,阿木奇竟偏向一边险些倒下。 他微微近前,很是不屑地在他耳旁说了几个字,“叶波琉璃。”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而展开一张极其灿烂的笑颜,“三娘,来买布啊?我全都买下来,送你。” 萧雨兰白了他一眼,“薛郎君可真是财大气粗。” 言罢,她便拉着几个侍婢走了出去,薛丘不甘示弱,紧跟了上来,只是一直保持着与她几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萧雨兰本想生气,可面对面前琳琅满目的货品和来来往往的顾客,她一时之间竟不想与他计较了,没想到河东的情势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好。 她又转了一圈,阿木奇这才跟了上来,他带她们去了第四楼,她没上楼还不知,原来兰馨斋总楼的第四楼也是河东最高楼。 四楼有几个厢房,还有一处楼阁,想当年是花魁们的住所,如今被阿木奇当做了休息的厢房,楼阁里还有一台天文架,这是西域人测天文的器皿,但在大瑞却只有皇宫、重臣家中才有。 “听闻这天文架,可测未来几个月的天文?”薛丘俯身,看着架子上的那台天文架。 阿木奇只冷冷道,“正是。” 这天文架如同一个圆桶,圆桶顶端有一只盛满石头的琉璃器皿,器皿下方边缘有一圈细细的沟,一直沿着圆桶直到下方另一只透明精致的琉璃器皿。 萧雨兰好奇地看了一眼,阿木奇又道,“这天文架最重要的便是琉璃里头的晶石,若天有大雨,晶石便会极速变冷,这种特殊的琉璃一遇冷,便会产生水珠,水珠顺着边沟往下流,最终会落在下方的琉璃器皿中。” 他指了指下方的透明琉璃器皿继续道,“这琉璃上有刻度,未来会下几日雨这上面有明确的显示。”说着,他突然眉头一拧,喃喃道,“有些不对啊。” “怎么了?” 阿木奇再次俯身,以便看仔细,却见那器皿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痕,这琉璃器皿坚固得很,决计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瞧眼花了。” 第 90 章 第 91 章 第 92 章 第 93 章 第 94 章 第 95 章 第 96 章 《不做一品夫人(重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