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江湖》 第一章 手里是一捧黄土,这是恒山山脚下的岁月的沉淀,也不知是几千年前的顽石枯骨,最终风化成了这一捧黄土,被林涵古拍在了面前的土堆上。 随后他跪在青石碑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就那样恭敬的跪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一旁不远处,孔嗣敞着胸口抱着一个酒葫芦,靠坐在一棵竹下,微胖的身子将那坚韧的翠竹压得弯曲,发出嘎吱的声响似乎随时可能折断。 他灌了一口酒,眼看着林涵古依然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在额头的碎发上粘着地上的沙尘,灰头土脸不知道是不是形容林涵古现在这个样子。 “小老弟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啊,这都守了七天了,你师父地下有知,肯定感受道你的孝意了,咱们该走了吧。” 林涵古没有言语依旧跪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孔嗣叹了口气,也不怪罪。一整风吹过竹林,在竹叶间发出沙沙的响,孔嗣缩了缩膀子,然后看了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葫芦,吧唧吧唧嘴,胖胖的面容上满是无奈。 仰头看去,可以透过竹林缝隙,看到远处恒山山壁上刻着八个苍劲凛凛的大字,铁钩银画,透着锵然决意。 以身正道,驱尽魔宗。 “剑侯,你真的死了么?”孔嗣望着山壁上的八个大字,酒醉一般愣愣出神。 第二章 名震北域的剑侯令狐隐因修无上剑术走火入魔暴体而亡,尸骨无存,仅留下了一座衣冠冢,这个消息就好比恒山崩催了一般,让人震惊。 北域的武者无不扼腕叹息,可叹天下武林少了一个泰山北斗,亡了一个匡扶正义的盖世英侠。 令狐隐行走江湖三十七载,自恒山脚下自学剑法,中年成名,西出雁门关,战败了多少英豪侠士,杀退了几多魔宗邪派,书写了一幅大气的笑傲江湖路。 但是到此,英雄威名依旧,人却已经漫步在黄泉路上。 许州酒肆的门被推开,林涵古负剑而入,随意坐到了酒肆的一角,唤来小二要了些饭菜。 酒肆内的侠士们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连之前讨论的事情都停了下来。 “他就是北域剑侯的三徒弟?”一个身穿灰袍的年轻刀客询问身旁的长辈。 一旁的老人眉毛厚重,用那一双略带沧桑的眼睛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林涵古,道:“对,他背上那把剑正是陪了剑侯一生的纯恒宝剑。” “没想到剑侯竟把宝剑传给了他,难道他已经继承了剑侯的衣钵么?”有人带着忌讳的惊咦,看着那身穿蓝衫面貌年轻的林涵古,不由带了几分忌惮。 人的影树的名,北域剑侯名震八方,若真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必然也要席卷一方! 谁知邻桌的一个长胡子大汉不屑的笑了一声,扔进嘴里一颗碎肉,自语般说道:“继承衣钵?连剑侯一成的功力他都学不到吧?” 嘴里嚼着带着骨头的肉,发出咔吱的声响,他摇头惋惜的说道:“想堂堂北域剑侯一生光明磊落,搏下无数风头,可惜却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败笔!” “怎么了?”年轻刀客有些不解,听出了大胡子话语中的讥讽,请教般的低声询问道:“我听说剑侯前辈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和二徒弟都是天之骄子,可惜而中途夭折,最后剑侯前辈又在大漠中寻得了第三子,要倾囊相授,怎么会像你说的如此不堪?” “剑侯前辈大徒弟燕流轩,十九岁拜入剑侯门下,学剑三年便崭露头角,战败了四大宗派的年轻一代翘楚,腰悬一壶清酒走遍北域,让南阳侯都拍手称赞,甚至断言未来十年内燕流轩就能接替令狐前辈的剑侯称号,睥睨中原。” “而二徒弟苏北洲,乃是剑侯游览天下时见到的俗世一书童,被他看中收为弟子,苏北洲根骨极佳,悟性更是出乎剑侯意料。仅仅两年半的时间就将剑侯自创的惊神剑法的前四十九式练得炉火纯青,让同辈人只能望其项背。而且苏北洲的祖辈是死在魔宗手里,所以苏北洲立誓杀遍天下魔宗,他出山四次,斩杀了四名魔宗年轻翘楚。听说苏北洲当时仗剑吟诗,英姿绝伦,潇洒身影被多少人铭刻心中。” “谁知天妒英才,大徒弟燕流轩远走江南悟道,却因悟道时心切而走火入魔,克死他乡,剑侯寻遍江南一代却不见徒弟尸骨,最终在长江江畔吐出一口心血郁郁而归。” “苏北洲则是因为触怒了魔宗余孽,被魔宗长老截杀在泰山脚下,等到剑侯闻讯赶到的时候为时已晚,众人只见到剑侯身上带伤的抱着浑身是血的苏北洲走出泰山,不知他老人家暗地里落了多少眼泪。” 大胡子拍着胸口,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惋惜。一旁目露沧桑的老者也轻叹了一口气,双目中有着对天骄早折的悲悖。 这时大胡子眼睛一瞪,话语一转,再次说道:“时隔一年,剑侯收了第三个亲传弟子,是他老人家从大荒中找回的一个孤儿。众人都以为此子能像燕流轩和苏北洲那般惊才艳艳,期盼他继承剑侯衣钵,称霸武林斩尽魔宗余孽。谁知整整三年过去,这小子竟如龟爬一般进步缓慢,听说只学会了剑侯六十四式惊神剑法的第一式,连第二式都用不出来。” “三年呐,在剑侯身边接受言传身教,是块石头都成材了!何曾想剑侯前辈失望了,全武林的目光都失望了,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庸才!” “若不是因为他不成器,没办法应对传说中即将复苏的魔宗,剑侯怎么会在花甲之年还那样拼命修行,导致最终走火入魔,尸骨无存。” 大胡子越说越激动,根本没有控制嗓音,整个酒肆的人都听得清楚,林涵古也不例外。 而他就是那个庸才,三年来只学会了一式剑的三弟子。 第三章 “刚刚我就应该帮你揍他,就是一个玄甲门的外门弟子也敢那么嚣张,这让全天下人怎么看你?我酒侠的朋友怎么能受这样的欺负……” “行了。”林涵古无奈的看了孔嗣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堂堂酒侠怎么能随便跟一个外门弟子动手,坏了名誉还怎么闯江湖。” 林涵古负剑行走在许州的街道上,孔嗣提着酒壶跟着一旁,这是一处偏道,行人稀少,连路边卖蒸饼的小贩都无精打采,低着脑袋如同要睡着了一般。 林涵古瞥了一眼那青衣小贩,随后又开口对孔嗣说道:“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三年只学会了师父一剑的庸才。” 虽然是九月天,孔嗣依旧短衫敞怀,露出一巴掌胸毛,他灌了一口酒,大声道:“谁敢说你是庸才,奶奶的我酒侠第一个和他过不去。” 林涵古定足在原地,清秀的脸上那不变的漠然中透出一丝无语,道:“你现在可是太原第一高手,注重一点名声。” “那你呢?堂堂剑侯亲传弟子,就这样被人指手画脚?” “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孔嗣又喝了一口酒,抬头望了一样前方道边高过房屋的垂柳,不知想起了什么。 林涵古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开口道:“你要做的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我要做的,是给我师父看的。” 孔嗣闻言沉默了起来,掐着酒葫芦一时没有说话。林涵古站在原地没打算离开,似乎在等什么。 湛蓝天空中艳阳高悬,自北有片浓云如邻家胖妇一般缓缓奔来,在大地上扫下一片阴影。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道身着黑衣的精瘦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踏过瓦片,像是猫儿一般潜来,在他的嘴里衔着一只拇指粗的竹筒。 他潜伏在柳树的枝条里,身形很是隐秘,他缓缓将竹筒的一端放在口中,双目寒光盯死了那负剑的身影,猛然吹出了一只半寸长的黑色钢钉。 这只黑色钢钉形状奇特,在穿梭中飞速旋转,却没有一丝声响,像是柳叶落地一般悄无声息。 但其速度却快若流光,直奔林涵古喉咙而来,其气势似乎能断金碎石,不难料到这一飞钉就是为了取林涵古性命而来! 啪! 孔嗣一抖手,酒葫芦在空中半旋,随后被那颗飞来的钢钉打碎。里面已经没有酒了,只有些许木质碎片零落翻飞。 不过奇怪的是,那颗来势汹汹的钢钉却也被这葫芦拦截的没有了力量,被向上打飞,从林涵古眼前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叮当的一声响。 而在钢钉下落的过程中,孔嗣手腕再次翻动,画出一道肉眼难见的残影,将手中残留的一块葫芦碎片随意地掷了出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帮我当上武林盟主?” 孔嗣盯着林涵古的眼睛,很认真的询问。 似乎两个人都没有在意刚刚那几乎致命的偷袭,也没人去看那黑影刺客额头插着一块葫芦的碎角,面目愕然地跌落下屋顶。 “至少,我现在没办法帮你。” 林涵古如此回答孔嗣,同时他转过身,看向身后。 孔嗣叹了口气,被林涵古拒绝的很是不满意,不过他也随着林涵古转过头。 那个卖蒸饼的摊子还在,而那个昏沉的小贩却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似乎那个摊位本来就没有人存在过一般。 第四章 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即将召开,而魔宗余孽扬言复出的消息在江湖中不胫而走,昔年的阴影再次浮上天空,恐慌、愤怒、迷茫、兴奋和畏惧如同五味瓶一般散在江湖侠士心头。 上到名门正派的前辈长老,下到流浪江湖的平凡散修,都提起了精神,开始做出相应准备。 殊不知此时的西湖畔一座长亭上,端坐着名动天下的四位武林北斗。 正西方坐着的,是一位长衫短须的中年人,他斟了一壶茶,紫砂壶中溢出淡淡的茶香,像是西湖景色一般陶醉人。 “世人皆知南阳侯枪法绝伦,却鲜有人知晓你同样精通茶道。” 声音如同清泉击石,清脆悦耳,出言者是一个身穿淡红色丝绸衣的女子,此女子皮肤白皙,眸中流光,容颜成熟中带着素雅,像是雪山山谷中盛开的雪莲,晶莹美丽而且看不出年龄。 “呵,阁主谬赞了,闲时好饮茶,便学了一些皮毛罢了。”南阳侯和善的一笑,端起茶杯,先为右手边的老者斟了一杯。 南阳侯姓姜名忠德,早年成名,名动中原武林已经数十载,枪法登峰造极,是江湖中的翘楚,最重要的是在三年前他承接了武林盟主之位,执掌江湖。 而能让南阳侯首先敬酒的人,自然身份非同凡响。 这位老者鹤发童颜,身着简朴的道袍,那一双略带沧桑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一片玄奥的星辰,深邃而神秘。 若凡人看去此人和岸边垂钓的老翁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凡是久处江湖中的人都明白,这是当今执天下之牛耳的人物。 随后南阳侯依次为那红衣美女,和另外一位青衣男子斟上茶,这才准备开口说话。 “有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天下武林终究是一家,我们几人平时难聚一次,今日以茶代酒,可要畅谈一番。”南阳侯面带笑容,端起青瓷茶杯示意几人。 等到饮下一口茶,那红衣女子大方的开口道:“瀑布仙茗,难得一见的好茶,南阳侯出手阔绰啊。” “雪阁主说笑了,招待贵客,我姜某自然要倾囊相待。” “可惜啊,安逸品茶的时间,不多了。” 青衣青年突然如此感慨了一句,随后望向南阳侯,开口道:“说正题吧,关乎天下的事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南阳侯闻言微微一顿,随后依旧淡笑着放下了茶杯,点头道:“对,今天请几位来自然是为天下事,我们心照不宣。曾经为祸武林的魔宗余孽扬言复出江湖,经我推测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你是怎么推测的?”青衣男子再次开口,质疑南阳侯。 南阳侯脸色微变,语气中带了几分肃然的开口:“因为,我的两个出去打探的徒儿都死了。” 青衣男子轻笑一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是魔宗余孽动的手?” 南阳侯面无表情:“我不知这天下除了魔宗还有谁想、谁敢动我南阳侯的徒弟!” 青衣侯针锋相对道:“学艺不精,别是死在别人手里,反倒误导了我们。” “青衣侯你够了!”红衣女子听到此突然呵斥,她眉头微颦,朱唇轻启,说道:“你刚刚晋级侯位,就以为自己天下无双了么?南阳侯驰骋江湖、斩杀魔宗余孽的时候,你还是一个秦岭的小书童呢!” 青衣侯眉角斜飞,反驳道:“我也是为天下着想,难道只有听从他的安排才是武林正道么?” “魔宗即将复出,我们团结一心才是好的,你的质疑我理解没错,若是你有什么发现,但说无妨。”南阳侯如此开口,脸上看不出喜怒。 青衣侯摇头道:“没什么发现,魔宗余孽真敢出来,杀光便是。” “秦韦!”红衣女子雪与岚脾气火爆,她拍桌怒喝,大声说道:“我念你是年轻一代的俊杰,又是秦岭掌教指名的下一任教主才敬让你三分,你不要狂妄的不识抬举!” 青衣侯没有管气急的雪与岚,而是瞥了一眼那一直不肯言语的老者,见其依旧闭目无声,他又继续说道:“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魔宗从百年前就出现在中原,自从九年前魔王樊蓬被清剿,魔宗剩下的不过是一群残兵弱将,爆发几次也没见他们兴起什么风浪,可是每次我们都自乱阵脚!若是团结一心,魔宗余孽出来就打,打残了就追杀倒底,不出三年就能清剿干净!” “你太天真了!”南阳侯站起身,脸色已经变得阴沉,他开口道:“魔宗爪牙遍地,直系庞大,宗主樊蓬的幼子生死不知,更何况曾经仅次于樊蓬的盖世强者、副宗主雷泞一直在暗地里发展魔宗余孽,生根发芽到一定程度才会复出,每一次都会拼死一些江湖豪杰。上一次暴乱中,我南阳苑的两位长老都死于非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秦岭的一位名声赫赫的高手也被魔宗暗杀!” “那你是说凭你们这样一按排,一准备,我们就不会死人了!?” “你够了!”雪与岚美目怒瞪,她也站起身,怒喝道:“你若不愿与我们为伍,那你大可离去,在这逞什么英雄!” 青衣侯沉默片刻,随后一抱拳,却是对着那老者淡然说道:“青衣侯在此告辞,等魔宗真的复出那一刻,我自会带着秦岭子弟清剿!” 言罢,青衣侯拂袖转身离去,走出了长亭。 “太狂妄了,年轻浮躁,南阳侯你多余请他来此。”雪与岚不满的说道。 南阳侯摇头叹道:“年纪轻轻就武功盖世江湖封侯,而且又指名为秦岭掌教,难免会心气高傲。” “亏我还以为这一届的武林盟主多半会是他,哼,就这个放肆的样子,武林盟主的位置绝对不会落在他手里。” 南阳侯看着雪与岚说道:“推选武林盟主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老一辈的侠士不能参与。青衣侯的确惊才艳艳,年轻一代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此年非彼,魔宗余孽复出,我看还是选个镇得住的人做盟主吧,南阳侯你就不要推脱了,武林盟主之位继续做下去吧。”雪与岚如此说道,同时他转头看向一旁闭目的老者,轻声问道:“前辈觉得如何?” 那老前辈缓缓张开眼睛,面带一丝悠然的微笑,开口道:“暂且看看年轻一辈有什么俊杰吧。” “嗯,也是,江湖历代没有连任盟主的先例,而且当今人才辈出,我南阳侯也算不上武林巨擎,还是推选出一位天才人物为好。”南阳侯如此开口,随后又对老人说道:“对了,张老前辈的几个年轻弟子应该都不错,听说那个叫张坤伦的可是个头角峥嵘之才,有人说若不是张老前辈你管的严格,张坤伦早就能出山封侯了。” 老者缓缓摇头,道:“坤伦这孩子悟性不错,但是过于守静,不能胜任盟主一职。” “哦?那除了坤伦,年轻一辈的俊杰我猜只有天岚阁的皇甫凝岚足够资格吧?听说那丫头都能打败师叔一辈的高手了,有着同辈无敌之势。” 南阳侯又提了一个名字,这是雪与岚的亲传弟子,最近风头很盛。 雪与岚带着几分自傲地笑着摇头道:“南阳侯谬赞了,那丫头性情太浮躁,整日疯疯癫癫的,成不了大事。” 南阳侯闻言叹了口气,道:“这可不好办了,张坤伦和皇甫凝岚不出面,这武林盟主之位不还是会被青衣侯夺去么?” “所以我说还是南阳侯你以身作则,依然守着武林盟主一职,抵御魔宗反扑,待到出现下一个心智秉性、武功修为都让江湖人信服的年轻一辈再让给他不迟。”雪与岚这样说道。 “我南阳何德何能啊,唉,若不是北域剑侯在前几日意外陨落,请他出面也未尝不可。而且如果他不突然天逝,魔宗想来也不敢提前出动。” 雪与岚闻言眼婕微动,也默然点头,眸子闪过一丝伤感。随后她柳叶眉一挑,道:“对了,听说太原有个名叫孔嗣的人,年方三十,曾经和剑侯论道,实力非凡,打败了太原所有高手,现封酒侠,似乎也有夺盟主之心。” “太原高手不少,他能一一打败,说明实力的确不错,若能得到诸雄认可,让他做武林盟主也未尝不可。”南阳侯点头,手指摩擦着青瓷茶杯的纹路,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与剑侯的三弟子往东去了,似乎寻些什么。”老者说了今日的第三句话。 “哦?竟然和剑侯的三弟子在一起,听说这个三弟子庸庸碌碌,难堪大任,可能是剑侯生前对孔嗣有嘱托,让他照顾自己的弟子吧。”南阳侯如此道。 有风掠过长亭,西湖畔鸟语花香,白云在碧空游动,垂柳伸展嫩枝轻抚湖面,偶尔有鱼儿顽皮的跃出水面,溅起一片涟漪。 老者张丘乙那双沧桑的眸子眺望远处湖面,端起了已经微凉的茶水,微不可闻的自语。 “其实那个三弟子,很不错。” 第五章 九月天,苍穹似乎更高了一些,疾风吹动厚重的云层如同海浪般滚动,像是拉开了天的帷幕。 林涵古策马疾驰在风中,踢踏扬尘远去。孔嗣紧随其后,腰间悬的新酒葫芦随着马儿的奔跑而晃荡,不时拍打着马背。 不远处有一个简单的茶铺停在官道旁,两人在此下马,落足歇脚。 孔嗣扬起脖子,从云层里费劲的找到太阳的位置,开口道:“大概是申时了,我们需要尽快出发,不然天黑之前恐怕到不了恩州。” 林涵古默然点头却没有言语,似乎赞同孔嗣的判断,又并不是很在意。 茶铺中没有客人,林涵古向老板点了两碗最平常的茶水,淡黄色的水里沉着三片碎茶叶,喝起来没有什么滋味,不过林涵古还是慢悠悠的饮下一口,品了品似有似无的茶香。 端起碗咕嘟了一大口,孔嗣差点又都吐出去,不过他也知道这道边歇脚的小茶铺实难指望喝到什么好茶,便只是瞪了茶铺那高高瘦瘦的老板一眼也没法吵闹。 他拽过自己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这才恢复了满足自在的神情,等他注意到林涵古还在慢悠悠的喝茶,不由急着说道:“不是你怎么不急着去恩州啊?” 林涵古奇怪的看了孔嗣一眼,缓缓道:“我干嘛要急。” “你不是要去恩州找人么?” “对。” “那就快去啊。” “不急。” 孔嗣被林涵古的性子气的几乎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好揭开酒葫芦,又狠狠的灌了一口。 林涵古抬起头,微微吐出口气,低语道:“跟我走有危险,他们已经开始对付我了。” “老子都跟到这了还会怕他们?”孔嗣不以为意的摆手。 “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武林大会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始了。” “所以我替你着急啊!帮你把你师父交待的事情办了,你就去帮我做上武林盟主之位。”孔嗣敲着桌子开口,似乎只要面前这个江湖人人称作庸才废物的林涵古答应他,他就十拿九稳了一般。 林涵古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保证不了什么,师父交待的事情我都没有信心办好,更没心思帮你。” 孔嗣盯着林涵古那张从不改变的如同墓碑一般的僵尸脸,莫名的心头翻滚,似乎总会因为林涵古这个死板的表情而想起一些痛彻心扉的不愉快事。半晌后胖脸上的肉都要挤到一起般的狠声道:“奶奶的,酒爷我怎么就认识了你。” “看好你的酒,做你想做的事,别因为我耽误了自己。”林涵古对于孔嗣的话依旧没有表情,他坐了片刻站起身,在桌子上扔了几个铜板,道:“走吧,天黑之前赶到恩州。” 两人重新上马,踢踏走远,将这个简陋的茶馆片刻间抛出老远。 恩州境内,一块不起眼的偏僻之地,有着一个不起眼的破旧草屋。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他一手攥着半个巴掌大的木料,一手握着一柄手指长的刻刀,仔细的削下一片片木屑。 他的动作很慢,但是那平常的木块还是在肉眼可见的变化中显出一个人形的样子,已经初具雏形。若是有旁人在侧,估计会惊叹于木匠的手艺精湛,而若不去看他的脸庞,估计也没人猜得出这是一个看不见光明的可怜人。 对,这是一个盲人。 一条黑色的布料简单的缠在他的眼睛上,可以看到布料边上探出几道狰狞的旧疤,疤痕错乱,最长的斜着落到下巴。血肉凝固的变了另一种颜色,看上去就像是干涸的河道里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细碎裂纹般不堪,足以想象到他的双目受了什么样的划伤。 手中的木料刚刚具备雏形,他身体一顿,停下了动作,将手中的小人小心地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那里摆放着零零散散很多木头刻出的物件,有活灵活现的虎豹龙蛇,也有栩栩如生的江南歌姬。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盲者静静的端坐,一双已经看不见光明的眼睛望向门口,似乎能透过黑暗看到一些轮廓,亦或是些熟悉的气息。 林涵古推门入内,见到了这个盲者,随后他恭敬的抱拳。 “家师命我来找你。”林涵古很直接的报出了原由。 盲者点了点头,突然道:“门外的人是谁。” 林涵古没有惊讶于对方竟能敏锐的感觉到孔嗣的存在,很认真的回答:“一个心智单纯,目的单纯的侠士。” “哦,那就好。”盲者点了点头,沉默了半刻,又说道:“师父说过找我来做什么了么?” “师父说,事情在您身上,你说有便有,没有我便转身离去即可。” “哦。” 淡淡的一声回应,盲者又陷入了沉默,林涵古也不急,安静的站在门口,望着面前那蒙着粗布,脸上布满疤痕的男子,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又记不真切,只好很认真的盯着那副面容,自行猜想如果此人双目健全的样子。 “那,你没有白来一趟。”盲者站起身,慢步走向房子的一角,他抄起来一个破旧的如同垃圾一般的布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随后递给了林涵古,他说道:“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些了。” 林涵古恭敬的接过布包,看向面前的盲者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确信对方能不能感知到他在点头。 盲者平静的看了看林涵古,似乎他真的可以穿透黑暗的包裹,看清眼前的景色。 但林涵古可以确定他是瞎的,又不觉得他是瞎的,还有就是,林涵古明白此人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望自己身后背负的纯恒宝剑。 “你可以走了。”盲者如此开口,随后自顾自的坐到了椅子上,拾起地上那未完工的木料,手持小刀进行最后的雕刻。 林涵古再次抬头看了看盲者那一张脸,默然无语。 那盲者也不在意,似乎已经不在乎林涵古的存在,他随意的动了动身子,身上破烂的衣服竟零落了几片细碎边角。 而随着一小片粗布掉落,林涵古的瞳孔猛然聚焦,他看到盲者衣服的破洞中,隐约可见他胸口有着一个字。 一个林涵古很熟悉的字。 恭敬的弯腰鞠躬,林涵古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盲者的面容好奇,对他的气机感到隐隐的熟悉了。 “本来我不该多问,但我怕以后实在没有机会再问了,所以我还是问吧。”盲者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手上没有停的精心雕刻。 林涵古静静等待下文。 “家师的遗愿,你能完成么?” 这一次,轮到林涵古沉默。 他似乎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孔嗣在屋外踱来踱去,眼看着酒葫芦又要见底,他不由担忧一会能不能抽时间去恩州的酒肆打一壶好酒。 眼看着天边的火红褪去,仅有的淡白色光芒渐渐变暗,今天本来就云重,黑夜到来的更快了。 “执笔难书人世路,仗剑不敌苍生苦。 侠道士风承我辈,私欲暗涌接天雾。 扬鞭东去迎沧海,顿足西行进荒芜。 可叹阎罗出正道,正道以身葬海窟。” 林涵古缓步走出,脸上依旧是没有一点表情,不过孔嗣还是觉得他和以往不同了一些,具体差别在哪,他也说不清。 孔嗣听着陌生的声音吟的这首诗,吧唧嘴说道:“这诗不错,就是好像挺悲的。” “本来就是一场悲。”林涵古如此感慨,心想你果然是诗剑双绝的人物,随后林涵古又看向孔嗣,摊开了手掌——那里是林涵古打开布料后里面的东西。 一截红色的丝绸里裹着一双筷子。 孔嗣微微一愣,疑惑的问道:“给我筷子干嘛?我不饿,我就是快没酒了,快走吧,我酒侠不能没酒啊。” “别走了。”林涵古双眸认真的盯着孔嗣,毫无语气的说道:“别再和我走了,不然你真的会没有酒喝的。” 有风吹起地上的枯黄的落叶,在孔嗣脚边打转几圈之后随风远去,它们决定不了自己的方向。 但孔嗣还是能决定自己的前路。 此时此刻孔嗣终于明白了林涵古那旷古不变的表情中不同以往的东西是什么。 他怕了——真的会没有酒喝的。 第六章 秦岭。 这里山岳险峻,人杰地灵,坐落着一个古朴而大气的门庭,门后是传承悠远的古教。 这个古教就叫做秦岭。 平日里会有些寻常百姓在岭下参拜,表示对旷古教派的尊重。若是幼子染疾,或家母病危这一类的事情,有人会一步一叩首的迈过一层层台阶,向岭上走去。 他们虔诚的相信会有世外高人怜悯,救回他的家人。 这几日看样子很太平,没有叩首的可怜人,有薄薄的雾气盘桓在山腰,到了卯时也未曾散去,透过金粉般的阳光,雾气中的秦岭更加神秘庄严。 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拄着一根柴杖,慢悠悠的往山上走,虽然通往秦岭的台阶高耸绵长,让人觉得以老者的步履可能到天黑也未必走的完。 可是老者还是不急不缓,柴杖点在台阶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直到山上传来一个不耐烦中又不得不带着尊敬的无奈声音:“您老人家别玩了,时间紧迫啊。” “唉,年轻人,就是没有耐性。”老者感慨了一句,很是不满的用柴杖点了点台阶。 一阵风吹过,山腰的雾气流动,显露出了一些之前被遮掩的景色,却又覆盖了另一处的场地。 就是这样一阵风的功夫,老者已经到了山上,站在之前发出声音的男生面前。 似乎他原本就在这,而刚刚山脚下的老者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韦,你若能改改急性子,你的修为定能再上一阶。”老者悉心的说道。 坐在亭阁中的青衣侯秦韦闻言摇了摇头,这样的话他听了无数遍了,但还是重复的回答道:“时间不等人。” “试图追赶时间,你永远都追不上。” “好了师父,这些道理我们日后再谈。”青衣侯扶着老者坐下,问道:“说说你此行去泰乙教和张前辈说什么了。” 老者偶尔有些走神,听到青衣侯的问话,他似乎回忆了一下,这才说道:“哦,只和他下了一盘棋,喝了一杯茶。” “师父你出门十日就去下了盘棋喝了杯茶?” “出门十日,往返用了九日,下棋九个时辰,喝茶三个时辰。”老者慢悠悠的回答,不急不缓。 但是青衣侯却已经被这个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打败了,连连叹气,很不甘心的说道: “当日南阳侯请我们在西湖边一聚,张前辈就闭目养神不发一语,我以为他有些话不方便与我辈直言,想知道若是和你交谈他会说些什么。” 看着面带愁容的青衣侯,老者想了想,说道:“他可能知道的也不多。” “至少也是知道一些。”青衣侯急的团团转,道:“我拼命修炼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机会,若是不能成功,我如何甘心!” 老者闻言没有回答,似乎又有些走神。 亭子边的一棵劲松扎根在石缝中,手腕粗的枝干坚毅的向天怒指,无畏命运的安排。 “有些东西注定是你命里没有的,再多的努力也不见得有用,而反之有的注定是你的。你应该放下那些不甘和仇恨,跟着命运的脚步走。”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望着松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青衣侯也望着亭外的劲松出神,突然他一抬手,那松树脚下的石块皆尽崩碎成了齑粉。 “我不信命!” 老者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徒儿,别被仇恨遮谜了双眼,如若你真的放不下,师父会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你就不要犯险了,以大局为重,至少要守护秦岭这片净土。” “秦岭是我的家,我会尽力去守护。但我拼命修行,为的终究是复仇,不会变。” “向谁复仇?” “若是魔宗,我就斩尽魔宗,若是武林,我就搅翻武林,若是苍天,我就打破这苍天!” “那岂不是入了魔?” “仇深似海,何顾仙魔。” 青衣侯负手而立,似乎透过秦岭看向大地,望向无穷远的地平线。 老者不再走神,而是一而再的想说什么,却又一次次的没有张口,最终他说道:“唉,很早的时候你就猜出你父亲的死很蹊跷,似乎不是单纯的死于魔宗暴乱。但是一直到现在你也没能查出魔宗的幕后黑手,难道这不代表着什么么?” “代表着那人很强,背景很深,深到扎根于武林最深处,让你查不出疑点,而且动一动江湖都要颤动!” 老者闻言再次陷入沉默和出神,似乎在思索江湖上有几个人称得上深深扎根在武林。 其实他就足以说是一个扎根武林的人,他更能明白这个形容代表着怎样的凶险与混乱。直到他抬起头说道:“据传魔物樊蓬好像留有一个孽种,一直生死不明,可能死在了九年前的清缴中,不过近些年没有一点动静,即使没死也难有作为。而魔宗残党里,只有一个名叫雷泞的人,是樊蓬大弟子,功夫高深,喜欢穿一袭灰色布衣,人称布衣魔头,是樊蓬死后最有可能接管魔宗的人。九年前的清剿中没有留下他,所以这个局的关键,应该在这个雷泞身上。” 青衣侯点头而沉默,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片刻后老者再次开口说道:“张老头说,那个剑侯三弟子貌似在遵剑侯遗命,在追查着魔宗的事情,你可以暗地里寻他商讨。” 第七章 十月初一,大名府。 一处柴堆旁,如同烂泥般靠坐着一个胡子凌乱,蓬头垢面的乞儿。 他身穿破烂的布衣,手提一只粘着泥土的羊皮酒囊,一双眸子空洞无神。 当如是细心观察,你可以看到在那一对黑色瞳孔的深处,有着一丝骄傲明亮的色彩。 但路边没人会注意一个乞丐,更没有人愿意去研究一个乞丐。 林涵古驻足在此人面前,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就是师父让他找的第二个人。 那人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半晌后才抬起头去看,不巧阳光有些刺眼,他面露不爽的用手遮住额头去看林涵古的那张脸。 “师父命我你。” 慵懒的眼皮向上抬了抬,那人沙哑的说道:“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师父让我问,大河之中几分泥沙几分鱼。” 林涵古说了一句很不挨边的话,若是旁人定会摸不着头脑。 但是那潦倒的乞丐却喝了一口酒,半醉半醒一般的回答道:“两分泥沙,一条鱼,其他皆是水。” “泥沙何处?” “一分泥沙裹青莲,一分泥沙附山巅。” “鱼有灵否?” “有灵而不敢妄动。” “我若轻舟而渡。” “驱鱼采莲摸着山。” 林涵古闻言沉默片刻,注视着对方眼睛,又问道:“何时可渡?” “潮起之时!” 咕咚一声那人喝了一口酒,因为喝的很猛,有酒水顺着他下巴流下,又通过糟乱的胡子浸湿了胸膛。 “你很像一个人。”林涵古如是说。 “他只是可棋子罢了。” “我说的不是他。” “哦。”那乞丐抬起头看了林涵古一眼,随后缓缓摇头道:“也是一个棋子罢了。” 林涵古直起身子,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看来师父没告诉过你我们有仇。”那人将手中空了的酒壶扔到了一边,猛然从身后的柴垛中抽出一枝木棍,他缓缓站起身,手持木棍指着林涵古,声音依旧懒散而沙哑的说道:“你师父是叫你来杀我的,动手吧,不然看客会越来越多。” “我还不会杀人。” “那我杀你。” 言罢,乞丐突然动手木棍横挑,临空花了一道太极曲线,随后直奔林涵古身前而来。 “空山有剑。” 林涵谷身体晃动,看着木棍在自己胸前贴着自己的衣服滑过。 “竹林有弦。” 又一木棍挑过林涵古左肋,林涵古微微避让,其再次擦着衣服走过。 “水流无边。” 那人也不在意自己手中的木棍有没有伤到林涵古,他似乎醉的很厉害,木棍肆意的画动,划出一道道残影,而他身体也随之摇晃。 “正道无奸。”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那乞丐的挥舞到此缓慢了起来,林涵古身上已经被划破了数个口子,但他没有去看自己的衣服,而是从始至终凝神死死盯着那人手中的木棍。 很快,那人似乎舞累了,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说道:“你还不会杀人么?” “我会了。” 林涵古缓缓拔出了自己身后的纯恒宝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锵然的声响。 乞丐那空洞迷茫的双目在此时闪烁了几丝精光,他在看林涵古手中的宝剑。 “一式定输赢!” 他猛然挥出了手中的木棍,起手手臂一震,如若灵蛇出洞般凌厉而飘逸。 林涵古也出手了,他手臂一震,长剑破空——惊神剑第一式。 木棍顶在林涵古胸口,长剑却贯穿了乞丐的心脏。 乞丐释然的一笑,嘴角大口的流出暗红色的液体。 “学会杀人了?” 林涵古看着面前濒死且带着解脱的男子,突然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让乞丐意想不到的话。 噗! 长剑拔出胸膛,林涵古闪身退后一步,那鲜血正好溅到他脚边。 那乞丐瞪着眼,空洞的眼神中猛然越显出很多情绪。 疑惑,惊讶,震惊,愤怒,和最后的悔恨。 他突然后悔自己手中不是剑,而是木棍。 他也后悔自己刚刚舞出了六十四下木棍。 随后他缓缓倒地,双目恢复空洞,再无半点生机。 在胸口破碎的衣服处,可以看到在致命的剑痕旁边有着一个清晰的字。 第八章 十月初三,离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三天。 天岚阁为江湖四大宗门之一,阁主雪与岚又担任过武林盟主,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全部由女子组成的宗派。 主殿里,一个过耳短发的妙龄少女剥开一颗晶莹的葡萄,递给端坐的雪与岚。随后这个短发美女脆声开口道:“师父,我们明日启程前往南阳。” 雪与岚吃下葡萄,笑着回应:“嗯,我们此行十人前往。” “可是此时魔宗正猖獗,我宗若离去十人,魔宗趁机偷袭怎么办?” 雪与岚面颊红润,双眸凝光,她以葱白的手指将鬓角的长发拂至而后,同时开口道:“凝岚你多心了,魔宗剩下的都是一些余党,只有一个雷泞算是个人物。有我几位师妹守着,不会有事情的。” 皇甫凝岚点了点头,挥手道:“其实我留在家也行,魔宗敢来,全部杀掉!” “你个疯丫头。”雪与岚嗔怪的拍了她一下,随后认真的说道:“我告诉你啊,这一次你一定要尽力而为,若能争取到武林盟主之位,你就不要留手。” “我当然不会留手。”皇甫凝岚豪气的点头,目露凌厉的说道:“不管是青衣侯还是张坤伦,我都要和他们好好比斗一番。” “嗯,你是为师几年来最得意的弟子,不要让师父失望啊。” 雪与岚真心的感慨一声,看着面前倔强的容颜,恍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南下游玩时,这个女娃还那般青涩与平庸的年纪就手握着偷来的铜剑吵闹着要砍杀魔宗余孽,最后被自己看中,春去秋来成长为天岚阁年轻一代最顶尖的侠女。 这个仿佛天赐的小疯丫头从未让她失望。 皇甫凝岚也展颜一笑,信心满满的回答:“放心吧师父,我不会给天岚阁丢脸的。” 雪与岚点了点头,又缓缓开口道:“此去武林大会,除了夺盟主以外,便是要夺下纯恒宝剑!” 皇甫凝岚听到此,不由疑惑的问道:“师父,我记得你不是和剑侯有旧交么?怎么为难他徒弟?” 雪与岚似乎被刺激了心里的某个部位,美眉斜飞,拍桌喝了一声:“交什么好!那个负心的男子,眼中从来没有我雪与岚,只有他的狗屁正道!” 脑海中那个洒脱的背影腰佩着挚爱的纯恒宝剑离自己远去,连头都没有回顾一次。 随后雪与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平和了一下心绪,又说道:“不管如何,那个林涵古实在太废了,简直辱了剑侯的名声,纯恒放在他身上,迟早被人夺去,还不如由我保管!总之,你要用任何方法夺下宝剑,听到没有?” “徒儿遵命。” 皇甫凝岚抱拳应下,作为年轻一代中天资最惊艳的人之一,她不觉得拿下一个有着废材之称的剑侯三弟子有何难处。 易如反掌也不为过。 “凝岚那孩子不错。”距离天岚阁千里之外,一个老者坐在菩提树下,面带微笑的说道:“不过她成长的过于顺利,反而不如你。” 在老者对面盘膝坐着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闻言他抬起眼皮说道:“七年前败在燕流轩手中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会再败了。” “有颗不败的心是好事,但过于偏执,会耽误了你静心。” 青年男子微微颔首,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明白。” 老者很满意的看着面前谦卑的男子,点头道:“嗯,好,大会上你可以与皇甫凝岚或者青衣一战,至于想不想当盟主,为师不管。” “我只想陪着师父。”男子如此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太守静了。”老者淡然笑了笑,随后回忆一般的说道:“想十年前你跪在山脚一天一夜,最后终于成了我张丘乙的徒儿,今朝已经名动一方,可以角逐盟主一位了。” 那日风雪连天,空山不见人,不知那里流落至此的白衣青年双膝跪地,沉默而倔强。 张丘乙觉得此人很像自己,故破例收他为徒,师徒二人守山十年,与世无争。 实际上师父是武林资质最老的隐士,如同二人身后的泰山一般巍峨。徒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出山就能席卷一方,甚至江湖封侯。 张坤伦尊敬的看着师父那张沧桑的面容,略微俯身说道:“全凭师父悉心教导。” “皆是你自己努力,如今魔宗余孽即将复出,你要把自己的本领拥在大道之上啊。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年的武林大会上定不会平静。”老者闭上了沧桑的双目,灰白的眉毛安静的横陈在额下,像是两片枯旧的竹叶。 张坤伦目光坚定的开口:“以身证道,驱尽魔宗。” 听到此言,那一对枯旧的竹叶跳起,老者点头叹道:“剑侯在九年前武林大会上说的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扎实。话说,真是不能相信那样功参造化的大家竟会死于走火入魔。” “这武林上真正称得上功参造化的大家也不外乎是师父您了。”张坤伦如此开口,说了一件武林公认的事情,又沉思道:“至于剑侯的死确实有蹊跷,毕竟除了他那三弟子,其他没有人见到剑侯死去的情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剑侯若没死,日后必然会揭开一个瞒天大局。” “希望揭开后,武林还是这个武林。” 张丘乙空叹一声,一片树叶零落,正巧落在他的肩头,老者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同样有一片竹叶落下,落在孔嗣的肩上,被他不耐烦的扫开。 他端着酒壶看着面前简洁朴素的剑侯墓,想着那个仗剑走天下的豪壮身影。 天下极少有人知道他酒侠的门派,都以为他是一个无派之人。 其实他就是个无派之散修。 只能说曾经他有门派,一个在中原大陆上很平常的宗门,与天岚阁南阳苑这种古教名门比起来犹如云泥。 而现在他无派,因为他的宗门,九年前被魔宗打破山门,血洗全教,江湖除名。 在他眼中武功高深的护教长老被几人围攻,片刻之间身首异处。 常年隐世的掌教击杀三名魔宗高手后负伤,见大势已去便仓惶逃逸,最后被魔宗高手截杀,尸骨无存。 而酒侠的师父,教中第一长老,拼死拥护弟子,死守大殿门口,即使身负重伤也不愿让出一寸。 那时的师父血染胸襟,道袍怒卷,白发狂舞,原本严厉沧桑的背影变得高大伟岸。 师父在生死战中反而突破,竟有了丝丝迈入封侯境界的气机。 孔嗣躲在师父的身后,看到魔宗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铺在殿前青石台阶上,看到四周的魔宗开始畏惧,因为这个老人太疯狂了,有着玉石俱焚的战意,让凶恶的魔宗都心生胆寒。 直到一个沉默的男人越众而出,他身穿黑色的布衣,脸上如同石板一般,没有一丝表情。 师父看到这个人迈向自己,便对孔嗣说了人生最后一句话。 退回去,活下去,当上武林盟主,斩尽魔宗。 当孔嗣退回去的时候,那道沧桑伟岸的身影,衣服崩裂,全身骨骼作响,最后化成肉泥,血肉纷飞,四溅黏在了门上,墙壁上。 像是自己小时候偷吃核桃,师父怒气冲冲的一巴掌落下,核桃便四分五裂,成了齑粉。 他多想师父重新出现,哪怕这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他也愿意。 不过当时师父就是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自己师兄弟疯了一样的与魔宗拼命,然后也就这样鲜血淋漓的倒在了自己面前。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门,脑袋滚到自己脚下,曾经自己暗恋的师姐,腹部流着殷红鲜血面色苍白的倚着墙壁缓缓倒下,似乎死前还看了自己一眼。 终于轮到了自己,那时还很平庸的自己,拼了命也没有敌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魔宗子弟。 当他做好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那斩向自己的钢刀戛然而止。 然后便是满目剑光纵横,一个潇洒的身影挥出一剑又一剑,洒脱如春风,凌厉如冬雪,魔宗子弟如同木偶般一个个倒下,和同门师兄弟的尸体重叠在一起。 那一天起,他变得无门无派。那一天起,他爱上了喝酒。那一天起,他决意活下去,当上武林盟主。 那一天起,他知道世上有座恒山,恒山脚下有着一个无门无派的令狐隐,人们称他北域剑侯,他斩杀了不知多少魔宗,也正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孔嗣看着眼前的墓壁,缓缓将手中的酒倒在碑前。 “剑侯前辈,我又回来看你了。” “剑侯前辈,本来我为你准备了点杜康酒,不过路上嘴馋喝了半壶,您别介意。” “剑侯前辈,我一直想让你教我怎么能当上武林盟主,可你一直说让我自己领悟。而你那三弟子也不管我,一心在做他的事。” “剑侯前辈,小子我不是怕没酒才不管你徒弟的,只是那时我突然觉得他不需要我照顾,那家伙想的比我远多了。像你说的那样,他其实比你的大徒弟二徒弟都要厉害,他要是肯帮忙,盟主之位也不会很难夺。” “剑侯前辈,其实我他妈一直以为你能突然活过来,估计也就是武林大会上魔宗现身的那一刻,我还能和你并肩作战。当年杀我师父的樊蓬已经被你杀了,我也没办法复仇,听你说还有个叫雷泞的家伙还活着是么?那就杀了好了——只要我打得过他。” “剑侯前辈,我想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我知道这武林即将变样,但是似乎这个局我还是没有看透。” “倒地是他奶奶的谁的局?” “谁的局我都他奶奶的是棋子!” 声音似哭似笑,孔嗣说到这,把酒壶里剩的最后一点酒倒进了口中,随后盯着剑侯的墓碑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过竹林,其中夹杂着布料摩擦竹叶的声响。孔嗣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后他看着已经空了的酒壶,又转头对着墓碑说道:“剑侯前辈,我没酒喝了,有人来看你了。” 没酒喝了。 有人来看你了。 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第九章 武林大会召开的前一天,林涵古在南阳的一个酒肆门口看到了孔嗣。 他敞着的胸怀中抱着一个酒壶,眼睛瞪得老大。 如果不是他身上褴褛的袖杉和有些硬化的黑色血液,以及那不见起伏的胸口,林涵古还以为他又因为酒钱和老板吵了架,撒泼在人家店口。 林涵古看了一眼,孔嗣怀中那酒壶是空的。 邓州的荒野又添了一座新坟,有一整壶的好酒浇在坟前,发出丝丝香气。 这个微胖的身影曾经摇摇晃晃的走进恒山,满嘴酒气的对着自己的师父说他来送酒,只不过半路被自己不小心喝光了,所以送酒就变成了要酒喝,师父珍藏的女儿红就少了一坛。 这个微胖的身影拍着林涵古的肩膀说,一看你就是个修武奇材,适合陪我喝酒。 他也拍着胸口豪气的说,剑侯你告诉我当武林盟主什么滋味,反正我迟早要当的。 如今天下人眼中的庸才三弟子,只有他孔嗣一人看重。 想到这,林涵古突然明白,也许这才是他死亡的原因。 不去想那些破碎的回忆和偏执的判断,林涵古对着这个立志当武林盟主的酒侠的墓深鞠一躬,祝自己唯一的朋友能在来世做一只苍鹰,面对苍穹,搏击的干脆一些,不要糊涂的走进一些不应该走进的弯路。 是谁杀的孔嗣,林涵古一时没有去深究。 此时南阳风云际会,今年的武林大会召开在南阳侯的地界上,各路豪杰侠士聚集,似乎一个太原府第一高手的名头也的确不够看。 但是林涵古明白,当今整个武林能打败孔嗣的人着实是不多,而能让孔嗣走投无路连酒都没机会添的人,屈指可数。 只有那几个响彻武林的人而已。 当林涵古捡到了孔嗣衣服中的一片竹叶,他便知晓孔嗣是带着致命伤从恒山竹林昼夜兼程赶到南阳的。他就更不再考虑谁是凶手了,而是在想孔嗣为什么要脱着必死之身要来到南阳。 他要给谁看? 也许是林涵古自己,也许不是。 或者他只是想临死前喝上一口南阳的酒吧,只不过这个理由虽然对得起酒侠的名头,却也窝囊了些。 在客栈中林涵古尝了尝南阳的酒,发现的确不错。 然后他看了看一旁放着的一小块红绸和上面的一对筷子,默然沉思。 一个身材曼妙的短发女子冷面走来,葱白的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林涵古抬起头来。 “你认识我么?” 林涵古脸上没有表情,如实回应:“不认识。” “哼,量你也认不得什么人物,武功平平,见识也一点没有。”皇甫凝岚不屑的开口。 林涵古继续喝着酒,淡然说道:“我认得我师父剑侯,认得南阳侯,也认得青衣侯。” “你的意思是你眼里只有这些大人物,而没有我这种角色了?!”皇甫凝岚被这种不咸不淡的轻视激怒了,娇瞪着一对美目,似乎要冒出火来。 林涵古沉默不语,继续喝着杯中的酒,面前的美女对他的确不及这壶美酒有吸引力。 皇甫凝岚见此冷笑一声,道:“喝再多的酒也唤不回酒侠的,原本的太原府第一高手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克死。” “而且从现在开始,连他也没办法替你师父照顾你了,就算正道侠士尊敬剑侯前辈的名声不会难为你,难免会有魔宗外道,甚至是乡野贼盗都可能伤了你。” “你背着纯恒宝剑是怎么躲过那么多眼睛才偷偷来到邓州的,真是辛苦你了。” “从此前往南阳的路上,我看就交给我保管吧,我乃是天岚阁下一代传人,只要你答应,想来江湖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毕竟随剑侯老前辈征伐一生的宝剑,不要稀里糊涂的被什么小贼夺取为好。” 皇甫凝岚压低声音,近乎无所顾忌的对着林涵古说了这么多,她觉的理所应当。 弱者不应该有太多不满和要求。 “明天大会上见。”林涵古点了点头,碑石一般生硬的面容上嘴角挑起,向皇甫凝岚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很少露出这种微笑。 因为皇甫凝岚帮他解决了一个问题,一个他思索了有一段时间的问题。 潮起之时,轻舟为何而起渡? 因为有女刻舟求剑。 第十章 南阳侯是一个人物。 他与剑侯年龄相仿,但剑侯是中年成名,半路杀进武林,打败诸多豪杰,斩杀无数魔道。 而他南阳侯是少年天骄,其父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后因武林纷争而厌世,远走荒漠便再无消息。 而留下的独子姜忠德却一步步成长,最后江湖封侯,又一手创立了南阳苑,至今日也做了一届武林盟主。 江湖上秦岭、天岚阁和泰乙教皆有着久远的传承,而南阳苑后起之秀能与之并列为当前江湖四大宗门,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南阳侯平生谨慎,办事追求完美,所以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召开在南阳,看上去比往届也要热闹隆重的多。 南阳侯的几位弟子面带笑容的迎接八方来客,苑内的大殿内备好了好茶美酒奇珍异果,袅袅熏香自狻猊铜炉中飘出,气味清淡沁人心脾。 大殿外也摆了十桌丰盛的酒菜,一些外门弟子只能在此畅饮交谈。 雪与岚一袭紫色广袖裙,引着天岚阁一行十人在南阳苑弟子专门的接引下走进苑内,路过中央的擂台,然后雪与岚挥手示意下除皇甫凝岚以外的八人停下脚步,在殿外寻得座位坐下。 而雪与岚和皇甫凝岚自然迈步走上平坦的青石台,步入大殿。 南阳侯此时正守在殿门口,笑着招呼道:“恭候大驾,阁主别来无恙啊?” “有劳盟主费心了。”雪与岚礼貌的回应。 南阳侯看了一眼雪与岚身旁的短发青年女子,点头说道:“凝岚这孩子越来越有气质了,看上去倒有你师父三分姿态,用不了多少时日也会成为举世无双才貌双绝的一代女侠。” 雪与岚抿嘴一笑,说了句盟主谬赞,便在南阳侯的恭请下走进大殿。 没过多久张坤伦扶着张丘乙也步入了大殿,一番寒暄后落座,张丘已和雪与岚的座位仅次于南阳侯的主位,而做为其二人亲传弟子的张坤伦和皇甫凝岚自然随师而坐。 随后又有玄甲门的掌门,大名府的刀侠,河北道的武僧,威震江陵的剑客这四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有资格在大殿之中留有座位。 雪与岚浅饮了一口茶水,随后有些不喜熏香的味道,示意皇甫凝岚把那香炉拿的远了些,这才开口说道:“南阳侯,日近正午,各路英杰依旧到全,大会可以宣布开始了吧。” “秦岭的人还没来。”大名府的刀客如此开口。 雪与岚淡然开口:“秦岭不会来参加此次大会了。” “哦?” 殿中另外几人微微惊讶,却没有在脸上表达出什么情绪,更没有多问。 南阳侯却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雪与岚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她明白南阳侯既然为盟主,请帖给了谁只有他知道,而谁离开了山门来了南阳,估计盟主心中也早就有数,所以说再等等。 大殿外已经传来了欢笑声,南阳侯安排的舞姬歌姬杂耍艺人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甚至有些弟子已经迈上了战台,笑呵呵的邀请师兄弟表演一般的打斗起来,而且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瞄向一边亭亭玉立的几位女侠。 殿内皆是武林北斗,自然不能像外面的小辈那样比划拼斗,他们只能浅饮着珍茗,低声闲谈着派中大事小情。 众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狻猊中的熏香都开始变淡的时候,南阳侯也决定无须再等的时候。 一人走进了大殿。 不过他不是秦岭青衣侯,而是林涵古。 林涵古面色平常的负剑迈进大殿,负责接引的南阳苑弟子尴尬的看着南阳侯,表示自己没办法阻拦。 虽然林涵古没有辈分,没有实力,没有功绩。 但是他是剑侯的徒弟,剑侯仅剩的徒弟,而且剑侯在十几天前仙逝,所以没人有理由阻拦他落座正殿。 皇甫凝岚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师父,雪与岚便对南阳侯开口道:“既然是剑侯的弟子,倒也有资格得个座位。” “说的对,林贤侄来的正是时候,来人,加一个座位。”南阳侯带着礼貌的笑容。 所以林涵古有了座位,最末一个座位。 至此不再等任何人,酒席上桌,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他们在谈今日武林发生的事情,林涵古夹起一块略微油腻的鹿肉放进嘴里。 他们向南阳侯致敬,为张丘乙斟茶,赞雪与岚容颜不老,林涵古饮了一口酒,满足的吧唧了一下嘴唇。 后来他们又谈起了近日魔宗的事情,林涵古这才抬起头,做出聆听的姿态。 玄甲门掌门下巴上的胡茬像青色钢针一般坚韧,只听他瓮声开口道:“魔宗扬言复出,也许只是一些歹人有意造成的混乱,说不定是针对此次武林大会的干扰。” “无风不起浪,小心为妙。”河北道的武僧淡然回应,没有太多情绪。 大名府的刀侠也朗朗开口道:“魔宗留有残支这一事我们也都有所了解,虽然武林中人不停的清剿,但何乃魔宗余孽如老鼠般狡猾隐蔽,掀了一个洞穴还有下一个洞穴。暗地里繁衍多年,到今日也差不多到了叫嚣一时的本钱了。” 听到这,众人也不由点头,觉得魔宗确实有可能会复出,至于这些不起眼的老鼠怎样去打,那还要听四大宗派的。 所以南阳侯应该开口了,他说道:“嗯,今日大会的一个主题就是要谈及清剿魔宗的事情。魔宗虽然只有些残党余孽,但他们穷凶极恶,自然不能轻视。若他们真的拼死反扑,倒是殃及百姓,残害平民,也是我武林众人的失职和罪过。” 听到南阳侯的话语,众人点头称是。 南阳侯继续说道:“所以,今天我们要谈的第二件事,就是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统帅武林进行清剿魔宗之事。” 进入了大会的主题,众人放下酒樽银筷,静静等着下文。 “我南阳侯任盟主三年,按旧例也到了交接之时,推选今年武林中俊杰之人,能者接任。”南阳侯面色严肃,目光在殿中十几人身上移动,他说道:“何况此时魔宗欲卷土重来,此事不得不比以往更严肃对待。而今日到场的皆是武林中最有威望的,代表一方的能者,谁能推荐,或自荐一位德才兼备,武功又能独步一方的能者接任盟主一职。” 谈及盟主之位,大殿之中静了起来,座中人眼观鼻,似乎在思索何人能当选。 “张前辈有何高见。”南阳侯转头看向张丘乙,恭敬的询问:“前辈是武林北斗,修行多年,可知何人堪此大任?” 张丘乙淡笑着摇头:“我不问世事多年,你们自行斟酌。” 张坤伦在一旁静坐,没有言语。 南阳侯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雪与岚。 雪与岚也摇头道:“我一个女人家有什么看法。” 皇甫凝岚抬头看了一眼南阳侯的鬓角,也没有言语。 “诸位以为呢?”南阳侯如此问众人。 “这…”众人见张丘乙和雪与岚两位带着亲传弟子却皆没有说话,他们自然也不知说些什么。 雪与岚轻咳一声,朱唇轻启,开口说道:“原本我以为青衣侯可任此职,但谁想此人心境高傲不愿与我等为伍,没有来参加大会。所以还是按照以往的方法,以武会友,推选一届能人为好。” 闻言,众人沉静片刻,随后玄甲门掌教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南阳侯,微微摇头说道:“我厚颜插一句,如今年轻一代中虽有天才人物,却没有谁能震慑群雄,当魔宗来袭时难以统帅武林,若不能凝结正道齐力一心,必为日后祸端,所以依我愚见,不若南阳侯多担待些时日,等魔宗风波过去再谈接任之事不迟。” 玄甲门掌门话音一落,殿中响起了丝丝议论之声。 不过张丘乙不管此事,雪与岚看着面前的茶杯也没有说话,南阳侯客气的推脱了几句没有多言。 众人也没有妄想夺下盟主之位,便有人率先开口道:“南阳侯成名多年,武功盖世,担任盟主这三年中又匡扶正道,武林安宁,我看既然魔宗猖獗,南阳侯就破例接任些时日也不为过。” “是啊,除南阳侯谁能堪此大任?” “九年前斩杀魔王樊蓬时,除剑侯外就是南阳侯出力最多,亲身引出魔王,大义凛凛,南阳侯你就不要推辞了。” 南阳侯开始还谈及江湖规矩不能改,我南阳侯何德何能等事,最后淡然摇头,不再言语。 那刀客见此状,朗声说道:“南阳侯接任盟主一职,没人有异议吧?” “我有。” 林涵古的声音不大不小,他将盲者给自己的红绸和银筷放在桌上,然后才抬起头看向一脸疑惑和惊愕的众人。 “我有异议。”林涵古怕众人没有听清,朗朗开口重复了一遍。 南阳侯沉默了片刻,笑了一声,说道:“林贤侄有异议实属正常,历届大会皆要比斗一场,只有剑侯那样卓越的侠士才能直接担任盟主一职。好吧,待大家用膳完毕就可以开始比斗了。” “魔宗猖獗,用膳是小。”林涵古不咸不淡的开口。 他看出此时大河已经被迫平坦,潮水不起,而潮水不起他就不能渡舟,所以他要翻起这一卷浪涛。 玄甲门掌门扫了林涵古一眼,冷哼一声道:“剑侯德高望重,自然不用理会那些规矩,而南阳侯也可以破例连任盟主之位。” “还是比斗一番为好。”林涵古突然抬头看了看桌子中央的两个狻猊香炉,有些出神。 而听到林涵古不咸不淡的话语,玄甲门门主粗眉一挑,继续道:“我们这个位置其实是留给剑侯的,而不是一个无知的小辈。” 林涵古依旧盯着那香炉,又说道:“我师父来了不会坐尾座,我也不无知。” “哼,难不成你还想坐盟主之位?还嫌天下没有更多的人知道你是废物么?你蓄意在这搅浑水,也对得令狐隐前辈么!?” 林涵古听到这才将目光渐渐移到了玄甲门门中那粗犷的脸上,表情依旧是千古不变的死板,他开口道:“武林盟主选举制不可改,这是我师父死前的提议,你有疑议?” “这…”玄甲门掌门突然语塞,他还不敢妄加驳回剑侯的建议,但是他却不惧面前的毛头小子,他刚想说话,那边一道苍老低沉声音就让他没有张开口。 “行了,暂且不议剑侯的事。我虽说不想管盟主谁来当之事,却也不想武林动荡,还是订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张丘乙如此开口,这个老者刚刚看了看林涵古面前放着的红绸和银筷,又看了看林涵古的脸,不知想起了什么。 而雪与岚也看到了那个背负纯恒剑,腰板挺直面色木讷的青年,也想到了一些旧年的事情,她开口道:“嗯,既然有人不满意,还是比斗一番,退一步说,若魔宗复出,再让南阳侯出面也说得通。” 也说得通。 不为盟主却管江湖大事,怎么说得通? 不过既然是天岚阁阁主开口,就没人反驳说说不通。 所以大会继续进行,所以即将开始比斗,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南阳侯唤来一个弟子耳语几句,安排一会比斗的事项。 林涵古喝了一口酒水,知道潮起了。 第十一章 张坤伦看了看自己的师父,随后为张丘乙老人斟满了茶。 皇甫凝岚亲自给雪与岚夹了一块虾仁,随后雪与岚看了一眼林涵古,觉得此子不想传言中那般木讷无能,便想要收回她曾经说的话,不再为难林涵古。 雪与岚拍了拍皇甫凝岚的手背想要耳语些什么,但是皇甫凝岚点了点头,没等她说话便站起了身。 锵然一声,皇甫凝岚抽剑起身,轻声喝道:“林涵古,记得昨天的邀战么?我们先行一战。” 雪与岚闻言一愣,随后叶眉微蹙,却没有阻止。 林涵古握着雕花酒樽,知道该渡舟了。 他静静抬起头,没有理会杀气腾腾的皇甫凝岚,而是看着座位上的南阳侯,轻声说道:“你终于露出马脚了,我猜魔宗子弟已经将这里包围了吧。” “什么?” 林涵古一句话,惊住了在场的人,他们看着林涵古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阳侯也盯着林涵古的脸,目光炯然,看不出情绪。他一时没有表态,似乎不屑于林涵古的这个说法。 他南阳侯会和魔宗有关么?谁知道呢。 张丘乙放下酒樽,轻声说道:“作为剑侯三弟子,我想林孩儿不会一时头脑发热说出一句胡话,那么就请说出这话的依据。” “只要前辈相信我,我以我师父剑侯的名义立誓我没有妄语。”林涵古站起身,望着张丘乙说道:“前辈虽隐世,即使当年魔宗暴乱前辈也很少出面,我师父说过,前辈不是心中无武林,而是看透了一些事情,不愿意参与到此间闹剧中来。” 听闻此言,其他人默然寻思,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张丘乙却听明白了这话,微微点头,示意林涵古继续说下去。 而林涵古则转头看向雪与岚,慢慢卸下背上的剑,同时开口道:“师父生前酒醉时提起些许往事,当然小辈记得不全,在此更不会提起一些儿女琐事。唯独一句我记得清,师父说若有一日我站在封顶,你会是踢我下山的人。我立足山脚,你会是不屑嘲弄我那人。但我若是立身绝壁,只有您才能救我一命。纯恒宝剑是您父亲为我师父铸造的,也是你送给他的信物,我今日放在此,若您不信我的话,抽剑斩了我,再拿回你的剑。” 眼婕微动,蛾眉蹙的更深,最后雪与岚叹了一口气,依旧没有言语,却按着皇甫凝岚使其坐回座位上。 “至于南阳侯。”林涵古这时转向主位,开口道:“师父毕生宿愿是斩尽魔宗,他斩了半生,查了半生,最后终于由我们师徒四人将你挖了出来。” “魔宗即使再隐秘,但终究只是些见不得光的杂鱼,为何能一而再的卷土,难道我们这些光明正大的名门古教还不如苟活的魔宗成长的快么?” “一次斩不尽,次次斩不尽,自古邪不压正,而之所以正不能取胜,因为正中有邪!” “你才是魔宗幕后最后主使,有你南阳侯的名头遮掩,魔宗如何杀的尽!” 玄甲门掌门拍桌喝道:“你不要信口雌黄,如此污蔑南阳侯,可有证据!?” 林涵古这时猛然拉下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在那古铜色的肌肤上,有着一个青色苍劲的字。 一个恒字,恒山的恒。 “以剑侯的名义起誓!我的两位师兄都因此而穷尽毕生!南阳侯,你还记得大名府外饮酒的乞丐和恩州那雕木的盲人么?那是我大师兄燕流轩和二师兄苏北洲!”林涵古字字铿锵,一股慷慨之气从他身上散发,一晃间人们似乎看到了几年前那个西出雁门关仗剑纵横天下的豪侠。 “谁会信你的鬼话…”玄甲门掌门刚一开口,之前打断他的那个苍老声音再次传来。 “你能说说那红绸和筷子的意思么?”张丘乙这样问,让众人将目光转到了林涵古桌上的物品上。 林涵古平静的回答道:“这是我二师兄历经曲折查到的线索。” 皇甫凝岚眉头微皱,疑惑道:“线索就是这些?” “障眼法。”林涵古瞥了一眼皇甫凝岚,随后盯着南阳侯说道:“因为我肩负着师父的一些交待,所以我的行径一定逃不过盟主大人的法眼,用一些障眼法总会好些。” 说着,林涵古捏起了那块红布,开口道:“这是一块简单的丝绸,丝绸上没有端疑,而它的产地却是南阳!南阳这块地方,除了盟主以外,就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大侠士了。” “至于这一双银筷子的意思,便是说魔宗有着一明一暗两个魔王!一个是樊蓬,一个就是你南阳侯!” “你暗中扶持魔宗,为的就是留下一个伏笔,能巩固你盟主之位,江湖一天不太平就越需要你来掌舵,你也就坐的越稳!” “当樊蓬的实力增进将不受你控制,你就又扶持了樊蓬的大弟子雷泞做魔宗掌舵。九年前你通过雷泞引出樊蓬,带头进行魔宗清剿,为的就是清除这不再让你放心的棋子,以及杀他立功换取盟主宝座。” “但是你低估了我师父的实力,所以盟主之位落在了我师父手中。这次魔宗大清剿,让你这一股执掌间的势力虚弱无比,你也看清了形式,就是我师父一日不死你就没办法一统江湖!” “所以你等到了现在,我师父仙逝了,魔宗也爆发了,你却要退位了,这都是你安排好的!” “你将大家引到这里,在以一些走狗口说出支持你继续当盟主的原由,当魔宗复出,年轻一代又没有扛鼎之人的时候,无疑你很轻松继续霸占这一职位。” “然后在这接下来的三年中,武林更加受你掌控,这一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下位!” 林涵古直视南阳侯,说出了这一段石破天惊的话。 堂堂南阳苑苑主,当今武林盟主,十万武林人士的掌舵者,名动天下的南阳侯竟是魔宗的幕后指使!? 潮起之时,大河翻涌,难道潮水退去后,会是满地枯骨么!? “无知小辈血口喷人!”玄甲门掌门突然暴起,体内真气上涌,气机暴涨,眼看就要出手。 突然一旁的从未开口的僧人身体一震,一只手掌有力的按了下去,立刻让玄甲门掌门的气机归于平静。 这是来自河北道的武僧,实力叵测,没有什么光耀的战绩,但是江湖上层的人知晓,此人是河北道顶尖的高手。 这个武僧双目微闭,不见神色,他缓缓道:“贫僧曾有幸与剑侯前辈有几次交谈,也见过这三弟子,此人不像是乱语之人。” “还不是乱语?南阳侯怎会是魔宗之人,这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狡兔死走狗烹,有豺狼的存在,猎人才需要忠犬,有魔宗存在,天下才能心甘情愿的让他南阳侯坐稳盟主之位。而且魔宗也能替他杀掉很多他不方便杀的人,比如南阳苑不愿助纣为虐的几个正道弟子,比如秦岭曾经最有可能夺取盟主位的青衣侯之父秦甄!比如这一次会挑战他盟主之位的酒侠孔嗣!” 突然间,南阳侯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手道:“好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不过和我南阳侯何干!难道一副筷子一角红绸,就要给我南阳侯定罪行刑么!?” 南阳侯不怒自威,整个人散发着凛凛正气,浩然无比,让刚刚被林涵古说服的有些动摇的人,又觉得刚刚的故事很荒谬。 但是林涵古不以为意,他漠然说:“你怕了。” 南阳侯直视林涵古,仿佛要用似箭的目光将其贯穿一般:“何怕之有!?” “你怕张前辈和雪前辈也早有察觉,若他们两人出手,你的底牌便根本不够看!” “你还怕暗中安排的雷泞此时攻不破秦岭山门,青衣侯依旧会取而代之你的盟主之位!” 林涵古目光一凝,声音锵然道:“当然,你最怕的,是我师父剑侯没有死!” 此话一出口,雪与岚身体微颤,张丘乙老眼凝光,武僧双手合什,玄甲掌门眼神慌乱。 南阳侯沉默无语。 雪与岚看着南阳侯,带着些许冷然的开口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就算南阳侯武功盖世,他想一统江湖,难道真的不把我天岚阁和张前辈的泰乙教放在眼里么?” 听到雪与岚的疑问,张丘乙也侧过头,在刚刚的讲述中,似乎他和雪与岚都没有什么位置。 林涵古淡淡摇头道:“大师兄告诉我,大河之中两份沙,一附青莲一附山。” “何意?” “张丘乙前辈乃是武林最高的前辈,教廷立于泰山之巅,为山。雪前辈自为那清高的莲,沙的意思就是你们身边最亲近的人,其实比表面上肮脏见不得人的多!” 林涵古此话一出,又是一大震撼。 皇甫凝岚拍桌而起,对林涵古大骂道:“懦夫小辈,疯狗一样诳语,今天姑奶奶必杀你!” 一直未语的张坤伦也目中生寒,道:“就算你说破了天,可有凭据?” “我就是凭据!” 轰,大门破开,两人并肩而入。 一个头裹黑布蒙住双目,穿着破旧的布衣看不出年龄,狰狞的疤痕如裂缝般停留在脸上。 而喊话的那人身姿矫健,龙骧虎步,仿佛是一把开天的剑,气机惊人,一袭青衣凛凛无风荡,两袖衣袂飞扬似流云。 “我乃剑侯二弟子苏北洲,我为三师弟作证。”盲者撕开破旧的布袍,露出心口的“恒”字——这是剑侯门下的标志。 而青衣侯秦韦负手而立,双目透着流光直指南阳侯,他锵然开口:“姜忠德,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当年设计害死我父亲的人,果然是你!” 此时大厅不再安静。 如果林涵古的讲述没有说服力,那此时站出的两人,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唉,江湖果然要变样。”张丘乙摇头苦叹一声。 “南阳侯你为何不解释?”雪与岚双眸凝光,面颊微寒。 此时的南阳侯姜忠德淡然放下了酒樽,冷静的吓人,面色淡然说道:“我还有解释的余地么?” 雪与岚眸中寒光更甚,冷然道:“我还是不相信,以你南阳侯的谨慎,就算魔宗是你掌中的势力,但若要与四大宗门与天下武林为敌,还太猖狂了吧!” 南阳侯没有理会雪与岚,而是直视林涵古,道:“天下武林早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了,我是想说凭你们三个,就想和整个南阳苑为敌?” 这三人,说的是林涵古,苏北洲和青衣侯。 雪与岚和张丘乙对视一眼,心生不妙。 突然间轰的一声,南阳侯震碎长桌,菜汁纷扬,瓷片飞溅,狻猊香炉翻开,香气随着香灰更加四逸。 玄甲门掌门突然对身旁的武僧动手,一张蒲扇大的巴掌如钢铁般生猛的砸向武僧的脑袋。 武僧出手挡下,他一样武功超群,自不惧一个玄甲掌门,但是突然杀机从身后涌起,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有锋利的剑身贯穿他的胸口。 他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刃,上面沾染着自己的鲜血,武僧惨然一笑,在胸中长剑翻转割破自己心脏的前一瞬,拼命提起真气,打了出去。 玄甲掌门狂吐鲜血,被真气震倒。 而刺死武僧的,是江陵剑侠。 大名府的刀客突然大惊,但是他反应极快的抽出长刀,劈头斩向江陵剑侠。 此时一道寒光乍现,如同惊鸿掠过,大名府刀客保持着挥刀的姿势,但是头颅已经被剑气贯穿。 雪与岚看着身边突然出手杀人的皇甫凝岚,声音寒到心里一般的漠然问道:“你真的是林涵古口中的泥沙?!” “多谢师父十年来的养育,但我从小是南阳侯救之于边荒,这条命是他的。”皇甫凝岚面色肃然开口。 “我杀了你!” 雪与岚怒喝一声,身上彩衣舞动,但当她提起真气之时,却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真气破碎,彩衣归为平静,雪与岚顿时惊愕无比:“我…我中毒了!?” “香炉中一味药,另一味药,便是你我徒儿添茶夹菜时悄然放入,两药皆无毒,二则合一,便是封住经脉的毒。” 张丘乙再次哀叹,一丝鲜血从嘴边溢出,看样子也尝试运转了真气,他带着伤感的平静说道:“其实我早有察觉你心中有隐,没想到我带你静修十年,依旧没有让你放下这些。” 张坤伦也随之叹气,满面愧疚道:“我的命,也是南阳侯的。” “像你说的,我准备到此时,已经不是一两日,而是十一年!没有完全的准备,我就不会召开此次大会!”南阳侯站起身体,英姿雄壮,他直视林涵古,喝道:“让你师父出来吧,单单你们三个是走不出大殿的。” 这时殿外已经传来了阵阵喊杀声,那些宗门弟子,遭遇了魔宗的偷袭。 “你果然很有野心,十一年暗自扶持魔宗,在两大门派埋下暗棋,就为今天。但邪不压正,你终究没有拗剑侯前辈的正道!今日我们三人足以灭杀你所有希望,打出朗朗乾坤!”青衣侯早就战意难耐,衣袂倒卷,他一步踏出,大喝:“屋内太小,我们出去一战!” “剑侯不出场,你们谁都不是我对手。”南阳侯负手而立,没有应战。 张坤伦和皇甫凝岚站起身,似乎要接战青衣侯。 “还用不到师父出手。”林涵古抽出了长剑,看着皇甫凝岚和张坤伦,道:“剑侯的弟子,没有废物,你们出手吧。” “找死!”皇甫凝岚冷哼一声,手中长剑一震,一道剑气临空飞出,破空打向林涵古。 林涵古纯恒剑横扫,随意的击散了这道剑气,随后淡然道:“这三年师父教我悟剑意养真气,唯独不修剑招,那仅有的一式剑还是我自行悟出的,所以天下皆以为我是不能修剑的废物。” “但这只是局中的一个点,让你南阳侯掉以轻心。” “而在大师兄燕流轩以生命为代价的演示中我已然记住了惊神剑诀所有招式,在那一刻便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所以,你们一起上吧。” 我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所以你们一起上吧。 这是对这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两人说的,但是没有丝毫不妥。 因为他的师父叫令狐隐。 所以南阳侯眉头一皱,脚步一闪便随青衣侯出了大殿。 此时张坤伦和皇甫凝岚已经注定帮不上他了,他需要自己应对青衣侯。 张坤伦和皇甫凝岚同时向林涵古看去,皇甫凝岚变得认真,眸子生出凛然战意。张坤伦没有武器,双掌摆动,运转真气。 “晚辈愚钝,战中还请前辈指点。”这话,是林涵古对张丘乙和雪与岚说的,说完这句话,林涵古便动了手。 张坤伦和皇甫凝岚虽然是南阳侯的棋子,但本事却的确是从雪与岚和张丘乙那学到的,所以没人比他们的师父更了解他们的招式。 当皇甫凝岚扬袖压剑时,雪与岚轻喝:“攻她左肋!” 林涵古刺其左肋,破了这一式,而一张手掌带着劲风从侧面打来。 “左避刺丹田!” 林涵古退身,抽剑刺向张坤伦丹田,迫使他手掌回护。 接下来在两位前辈的指点下,张坤伦和皇甫凝岚的招式刚一起手就被林涵古破解,再加上林涵古已经学会了剑侯自创的不世剑法惊神剑决,所以林涵古以一敌二竟有上风之势。 在场中还有一位江陵剑侠,这是南阳侯的一个棋子,虽然他在江陵风头正盛,人称剑侯以下剑法第一。但既然选择依附在南阳侯旗下,为获得更大的权力和地位,所以忠心的他目光一冷,准备杀死两位虚弱的泰山北斗。 想着即将手刃曾经在自己心目中大山一般的雪阁主和张教主,他有点兴奋和莫名的颤动。 但是有个人没有让他出手。 “都已经瞎了还起什么风浪!”剑侠看着身后飘然而至的苏北洲,舞动手中长剑。 而苏北洲只握着一只寸长的刻刀,漠然便迎上了剑侠。 大殿内,战局惊险,大殿外,那些混战的子弟中心的战台上,青衣侯和南阳侯已经战的风云变色。 青衣侯秦韦长发狂舞,双手犹如日月交替,威势惊鸿,秦岭无上秘术施展,揭翻一片石板,如浪涛般卷向南阳侯。 南阳侯手提一杆红缨枪,如同蛟龙腾云架海,翻舞生风,挥搠似电,打碎袭来的石板,劈向秦韦。 青衣侯怒喝:“还我父亲命来!” “你父亲并非死于我手。”南阳侯平静的开口,似乎知道秦韦不会相信,他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 两人皆是江湖封侯的绝代强者,动起手来自然是惊天动地,飞沙走石。 场中有些正道弟子已然明白南阳侯竟是危害武林的魔头,都拼死要杀出重围,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但是南阳苑的人太多了,一个又一个江湖少侠倒下便不再起来,那些身子飘逸的侠女身染殷红,凄凉离世。 这就是魔宗之乱,剥开层层的黑暗,最后通过一条无形的线,连接在一个立于山巅之上的正道之人手中。 邪不压正,何乃正中有邪。 当林涵古使出惊神剑第四十九式刺穿张坤伦手掌贯穿他心脏时,张丘乙双目紧闭,脸上的褶皱更深了一丝,额下两条灰白的眉毛像是枯败的叶,无力的微颤。 当纯恒宝剑划破皇甫凝岚娇嫩的颈间肌肤时,这个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樱唇颤动,双目垂泪,似乎要与雪与岚说些什么临别之言,但是她再也发不出声音了。雪阁主哀叹一口气,细长的手指甲刺进手心,白皙的不老容颜似乎瞬间苍老了一些。 他们想问林涵古为什么不能留下弟子的残命,但转念一想两人皆是魔道,剑侯弟子的确没有犹豫的理由。 只是当林涵古持剑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真的疑惑了。 层层的黑暗中有着光明的影子,但若是揭开光明后一丝无形的黑暗,又是什么样的真面目呢? 第十二章 “可叹阎罗出正道,正道以身葬海窟。” 盲者苏北洲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场上狼藉的酒席和遍地尸首。 眼中虽无光明,却更能望穿一切。 “你究竟是谁?” 与江陵剑侠一战,苏北洲以一把刻刀便让江陵剑侠明白他那剑侯以下剑法第一是多么微不足道,而代价是苏北洲腹部的剑洞此时正在缓慢的流血,顺着破旧的裤子浸湿了青石地板,只不过上面鲜血太多,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支流中有着他的血液。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面生淡然。 林涵古衣袖残破,裸露半个肩头,脸上仿佛旷古不变的漠然中透着丝丝疲惫和死也不会放弃的坚持。此时他正手持纯恒宝剑站在南阳苑的石板地面上,脚下是一层鲜血,但是纯恒剑剑身上没有鲜血,反射着申时的骄阳,有些刺眼。 南阳侯盘膝坐在战台的边缘,面色苍白,气息显得很是微弱,红缨枪折为两截,曾洒脱的衣衫成了些碎布挂着身上,很难看出这是曾经的武林盟主。 他用手挡了一下纯恒宝剑反射过来的太阳光,干燥的嘴唇微动,同样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是问林涵古的。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一个无能的剑侯三弟子,后来他错了,因为这个无名小子很强,强到让南阳侯觉得他比燕流轩和苏北洲都要让人震惊的剑侯衣钵传人。 而现在他发现他又错了,此人身份觉得不会仅此而已。 因为如果只是剑侯的三弟子,不会让当今武林死伤的如此血腥和恐怖! 整个南阳苑中此时仅仅活着三人。 其他所有人,都死了。 “雷泞也死了,酒侠是他杀的。”林涵古静静的看着南阳侯的眼睛,缓缓开口:“你叫他盯着酒侠与我,但雷泞却有愧与樊蓬而没有对我出手,反身杀了酒侠,然后…我又杀了雷泞。” 听到这,南阳侯很是不解,所以他沉默的看着林涵古。 “师父死了。” 林涵古身后的苏北洲突然这样开口,他遥遥望着林涵古,低语道:“南阳侯的局很大,师父便布了另一个局来抓出他,而最后我们都走进了另一个局。” 林涵古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平淡的开口:“在师父的局里他将是亲手杀死魔宗幕后的那个人,而我的局里,师父就是死了。” “你在报仇,你与你师父有仇,你与我南阳侯有仇,还有雪阁主和张教主,而雷泞不忍对你动手,可他还是被你杀…”南阳侯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片刻后他眼睛瞪大瞳孔收缩,惊呼一声:“当年你竟然真的没死!?” “九年前我没死,所以与九年前有关的人都要死,因为…我姓樊!我父亲,是樊蓬!” 林涵古双瞳猛然闪烁精光,他踏出一步,冲向南阳侯。 南阳侯不顾口中涌出的鲜血,有些痴狂,有些凄凉的大笑起来。 苏北洲静静坐到地上,坐到血水中,他感觉不到血液的凉,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了。 但他的双目依旧火热,似乎望穿了远处的围墙,望穿了天上那朵秋日的浓云,望穿了苍穹里那光明中潜藏的黑暗。 他懒得去分辨黑与白。 在他脑海中最后一副光明,是纯恒剑划过瞳孔之后无尽黑暗的前一瞬。 他也只是个棋子罢了。 这河水太深,潮起的太急,鱼儿都死了,淤泥也散了,莲也枯了,天也映上了浑浊的颜色。 而那急渡的轻舟,在潮起之时划过河道中的遍地残骸,驶向黑暗与光明的尽头。 一去不复返。 (全文完) 《黑白江湖》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