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神仙在线改命》 那把小飞刀(1) 星河坐在一家小酒馆里,正在听祖孙两人说书。 说书的小姑娘年纪不大,梳着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两颗又黑又圆的葡萄,声线轻轻脆脆,很能博人好感。一段故事讲完,星河的茶也喝完了,正要走,小姑娘忽然道:“爷爷,听说梅花盗重出江湖了?” 老人嘿嘿一笑,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可不是,已经接连杀了十几个姑娘了,保定城七八家大户联名悬赏,说是愿意拿出一半的身家犒赏除掉梅花盗的义士!” 小姑娘葡萄般的眼睛亮了,雀跃道:“那抓到梅花盗的人岂不是要发大财了?”老人跟着道:“可不止,就连武林第一美人也放出话来,说无论僧俗老少,只要抓到梅花盗,她都愿嫁给他。” 自古财宝乱人心,美色惑人意,祖孙俩这一唱一和让小酒馆的气氛空前高涨起来,不少人嚷嚷着让这对祖孙再多讲些关于梅花盗的事。 星河也不走了,转过头又叫了壶新茶,托腮伏在桌子上听。木桌上常年积了一层厚厚的油垢污迹,她衣袖雪白,上头用银丝绣着花鸟暗纹,大喇喇地撑在桌子上,竟没弄脏半点。 她倒不是想抓梅花盗,纯粹是好奇心旺盛——对于一个闭关三千年,刚出关入尘世的神仙来说,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听什么都悦耳。 可惜祖孙俩关子卖了半天,到最后也没说出那个作恶多端武功高强的梅花盗究竟是谁。星河正闲得发慌,顺手掐算,立刻就了然了。 “姑娘是一个人吗?”星河扭头,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色长衫的大汉大马金刀地坐在她跟前,看着有三十几岁,身材雄壮高挑,留着短须。 星河回以粲然一笑:“是啊!”三千年没说过话,她几乎都忘了如何发音,简直寂寞得要长毛!所以,哪怕这个黄衫人目光里满是不怀好意的打量,她还是很高兴,像见到搭讪的猴子一样高兴。 黄衫人咧嘴笑道:“姑娘没听说么,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梅花盗重出江湖,你一个小姑娘单独出门,实在太不安全了。” 星河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在人类眼里,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可这么多年,真正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位。 “你说我是小姑娘?那你说,我漂亮么。” 自然是漂亮的,漂亮得不像人,如雪般白嫩的肌肤,眼睛却是湛蓝色的,乍然望去,便好似望见星辰大海一般广阔深邃。睫毛细密卷翘,亦不是常人该有的长度,而眼尾轻挑,有鲜红的花纹斜飞入鬓。 美得妖冶异常。 她说话时,眼睛总是带笑的,这一笑好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黄衫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他已说不出话,只是痴痴地点了点头。 星河笑得更开心了,决定逗逗这个人:“你猜猜,我今年有几岁?” 黄衫人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笑着说:“这我可猜不出,敢问姑娘芳龄几何?” 星河说得一本正经:“我生于天地初分,鸿蒙将始,所以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你就算叫我一声老祖宗也还嫌太年轻了些。” 黄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道:“若如此说来,姑娘岂不就是神仙了么。” “呀,想不到被你发现了。”星河故作惊讶,然后深沉肃然道:“相遇即是有缘,我来给你算一卦吧。” 黄衫人只当是听了个笑话,连连拱手道:“那就有劳神仙了。” 星河真的给他算了一挂,认真且严肃道:“你将死于今日。” 黄衫人笑容渐渐消失,星河敢肯定,自己若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脸上一定会挨上一拳。好不容易来个说话的人被气走了,而她自己也收起了笑,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因为这一卦让她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她立刻跑出去抬头望天,盛夏的骄阳在碧空上俯瞰人间,热浪滚滚,一丝风都没有。 这实在不能怪她大惊小怪,因为星河是天仙。 这个天仙指的不是容貌,更不是阶品,而是天生的神仙的简称。 天,生的。 像她这样身份就算不用修炼也会拥有有很多很可怕的能力,比如预言,比如言灵。 她一眼便能看出一个人类从生到死所有的吉凶祸福。并且,即便是胡言乱语,即便是信口开河,她对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一旦付诸言灵之力都会成为现实。 天道眷顾人类,自然会对星河这样的天仙严加约束,只要她对人说了什么关乎性命的话,立刻就会引来天道示警。 所谓示警,也就是晴天放雷,普通人看不见,而星河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天道的警示之意:生而为神,对孱弱的人类应当有庇护关爱之心,不可恣意妄为。 星河是天道爸爸最老实的孩子,从人类诞生的那天起,她就不曾动过他们一根指头。 她给那个凡人算命,除了想逗逗他外,也存了试探的念头。三千年了,也不知神仙量劫过去了没有。却也没敢太过分,毕竟这次量劫非同小可,有前辈尸山血海在前,她哪敢胡言乱语。 试验的结果是,劫,过去了,天道,不在了。 这下问题严重了!连天道都不在了,莫非……星河脑浆都想干了也没莫非出个一二来,她躲了三千年,万事不知,还得去找同僚问问是什么情况。 其实闭关这些年来找她的同僚不少,可她惜命得很,一个都没搭理,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妖皇帝俊,在她闭关前夕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张口大骂:妖族巫族大战在即,你身为天庭第一号女妖神,在这个节骨眼闭关,良心被狗吃了?星河呵呵一笑,她放着好好的女神不当,放着金碧辉煌仙气缥缈的天宫不住,改名换姓地躲在人间不就是不想参战么。 出于对兄长兼道侣的关爱,她善意提醒一句:巫妖相争,有违天和,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帝俊没听,骂骂咧咧地走了,然后他死了。 第二个是通天教主,与她隔着一道水幕,虽然好言好语,但面色不虞,话里话外的说阐教人教不是东西,想勾引她出关。星河掐指一算,这可是要命的勾当,赶紧把人送了出去。 第三个是慈航道人,他脱下道袍,穿着一身女装,隔着一道屏障一道山门,言辞婉约的问她:闭关多年,近来可有空下山走走。 走?掐指一算,西天取经的团队眼看着就往她的地盘来了,这是明晃晃的挖坑行为,她连声都没吱,闭着眼睛装死。 闭关的日子虽然寂寞,好歹能把命苟住。君不见,跟她同期的大神,作天作地,把自己活活作死,只余天道圣人只作不死,仍旧发光发热。 星河自问跟离入圣还差了亿点道行,只能老老实实闭关,勤勤恳恳修炼,所以这三千年她没干别的,洞府门前的屏障倒是设了一层又一层,打算跟那些作大死的同僚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可倒好,摊上事了才知道什么叫“昔日的我你爱答不理,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星河深吸一口气,打算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修复一下塑料同僚情。 急三火四地去,惨白着脸归。 古战场陨落的众神英灵全无,紫霄宫隐匿无踪,南海紫竹林一片寂静。她不信这个邪,钻云入海,上达三十六重天,下抵十八层无间地狱,所到之处,连个神仙毛毛都没。 昔日故友,一个一个的找过去,全都消失不见,一点点的踪迹线索都没留下! 身为上古大神,哪怕神魂俱灭,好歹也能留下点灵气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天地之间,就只剩她一个神了。 星河抖着手,仔细掐算,手指头都快打结了也没算出个一二三来。 若是在以前有人问,成为天下最后一位大神是什么感受,星河凭想象,一定会说:兴奋,嚣张,为所欲为。 现在若问她是什么感受,她只有茫然,呆滞,无所适从。 同僚没了不要紧,天道不能没啊!没了天道,哪来的天地灵气?没了灵气她还怎么修炼?不能修炼还怎么进步,怎么为所欲为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感觉不到天道爸爸的存在,星河简直连呼吸都不畅通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天道带着一众神仙隐匿起来,把她给忘了! 岂有此理啊!星河很生气,她再也不乖了,再也不要当天道爸爸最贴心的崽了,她要开始叛逆了! 她蹲路边寻思了一会,叛逆的方案想了一个又一个,终究没敢太过分,打算从小事叛起,先把天道爸爸揪出来再说! 先前她预言了一个凡人的生死,天道理都没理,想来是筹码还不够,那如果是一堆人呢星河左看右看,在悬赏梅花盗的告示附近摆了个小摊位,左书神仙算命,言吉凶祸福,右书不要钱三个大字。 这个位置很好,斜前方正对着一家高门大户,烫金牌匾上写着“兴云庄”三个大字,看着很是气派,斜右方正对着那家破酒馆,里面坐着一个落拓的中年男人,只要能看见他,他都在那里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咳,看样子马上就要把自己咳死了,但星河敢肯定他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 卦摊很显眼,不要钱的三个大字更显眼,星河的容貌最显眼。 刚落坐,用来故弄玄虚的作案工具还没摆出来,第一个客人就到了。 ※※※※※※※※※※※※※※※※※※※※ 天道:人都到齐了么? 众仙:齐了 天道:很好,我们开会,关于此次破碎虚空…… 那把小飞刀(2) 一个落魄的乞丐缩着身子坐下,看星河看直了眼,好半天才朝她讨好的笑笑,磕磕巴巴地搭讪道:“敢问姑娘,您看我何时能发财。” 星河算他这辈子都发不了财,但既然决定搞事,那就不能往小了说。 “你马上就会发财。”星河闭眼开吹。 “发……发多少?” “一千万两黄金的财。”神光普照,言灵开启。 乞丐被她信口开河的数字吓到了,还没反应过来,一堆家丁打扮的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为首的那个一把拽起乞丐,左右看了看,再比照乞丐胳膊上的胎记,当场涕泪纵横,哭着喊到:“少爷,我们可找着你了呜呜呜,苍天有眼,总算在老爷还活着的时候找着少爷了啊!听府里的小兔崽子们说看见您在街上要饭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您!这么多年您受苦了!苍天呐,老爷的千万家财后继有人了!” 乞丐一脸懵逼的被拥簇着走了。 这场变故让闹市街头在霎时间落针可闻,左右在场的人纷纷保持着瞪大眼睛合不拢嘴的状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小卦摊,排队的人从街头堵到了街尾,人人口口相传:快去看呐!兴云庄对面有神仙降世!算命特别灵!还不要钱! 短短片刻,诞生了一场又一场的神迹。 “神仙!您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娶上媳妇?” “今天。” “神仙,您帮我看看我家孩子,病了一个月也不见好,该怎么办啊。” “立刻就好。” “活神仙!前头街李五欠我二百钱……” “你回家他就还。” …… 逐渐的,人群狂热,蜂拥而至。里面不仅有算卦的,更多的是来还愿的。 当人们开始意识到,她这根本不是算命,而是求什么得什么,说什么是什么的时候,画风忽然间就变得奇怪起来: “我给神仙磕头了,我老婆死了半个月了,您看她能不能自己从棺材里蹦出来跟我团聚?” “……可以,她晚上就蹦出来跟你团聚。” “神仙啊,我想当皇帝!” “当,出了国你就是皇帝。” “我也想成仙!” “……回去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 星河的言灵没停过,从早上叭叭到晚上,依然还是那条长龙,人数一点不见少,更有被她说准的,说中的,已经开始给她塑像刻牌位,拜上了。 许愿吗? 你敢许它就敢灵验哦! 就连死了几个月的尸体都能爬出来哦!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哦! 这个消息在几个时辰内,油入沸水般爆了满城,而之前搅得满城风雨的梅花盗,立刻被忘在了脑后。 小部分人深信不疑,一部分人将信将疑,大部分人对这则传言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并表示这么离谱的事谁信谁傻。 到了晚上,卦摊就混进了许多找茬打假的。 一个中年打扮的女人,乜斜着眼把星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慢悠悠道:“神仙?我问问你,我丈夫进棺材好几年了,官府说他是自杀,老娘偏不信,他好好的自杀干什么,你要是真有神通,就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星河看着中年女人,平淡道:“你没有丈夫,当然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有。” 中年女人:“你……你怎么……” 星河挥手:“下一个。” 下一个是个提着刀的大汉,把矮凳坐得直晃,解腕刀搁在摊子上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就算算,梅花盗究竟在何处藏身,我能不能手刃了他!” 星河的手在桌子上点了几下,问他,看懂了么? 大汉满脑子问号。 “不能,下一个。” 兴云庄内有一处冷香小筑,有两层小楼,若有人站在二层的窗前,刚好可以将卦摊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林仙儿恰好住在冷香小筑,此时恰好站在窗前。 她看着卦摊算命的女人,咬牙切齿。作为梅花盗事件的幕后真凶,她恨她在此时横插一刀,抢了她的风头。作为天下第一美人,她恨她的那张远胜于她的妖冶艳丽的脸。 于是,她来到街上,插了个队,袅袅婷婷坐下,笑盈盈地看着星河。她越是憎恶一个人,面对她的时候,笑得就越是可爱。 “请神仙帮我看看,我的姻缘如何?” 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星河也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这个人……有点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星河老觉得她身上萦绕着一股倒霉之气,不过既然是问姻缘,星河还是实话实说: “你的男人都很多,但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爱你的,因为你也不是真心爱他们,你的花期很短,至多只有五年,五年后你会变的苍老,就算倒贴也没人肯要你。” 林仙儿的笑容凝固了,脸崩了,勃然变色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 “下一个。” 星河没空理她的气急败坏,哪怕对方喷涌而出的恶意几乎要将她淹没。一个凡人的恶意算得了什么呢,唯一让她在意的大概就是那股倒霉之气了,若是天道还没反应,就只能……更过分一些。 林仙儿回到阁楼上,一边笑一边看着下面,喃喃自语道:“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呢?不如你自己亲身体验一下,如何?”她说这话时,用的是最温柔的语气,眼中也是温柔如水。 可事情的发展,渐渐有些不对了。 林仙儿看到人群中混进了几个她熟悉的面孔,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信了什么神仙降世的鬼话么?她又溜到街边,仔细地听,认真地看。 当第一个人被言中,她尚能嘲一句瞎猫撞上死耗子,第二个人被言中,她简直要心脏骤停,第三个人……她直接厥了过去,待被人救醒,脑中被两个字刷了弹幕。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仍不死心,她叫来自己的亲爹,兴云庄的林管事,生平头一次用甜腻腻地嗓音亲切地叫了声爹,托他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到那卦摊去问问自己姻缘如何。 等了半天,林老爹拿着张字条回来,一脸茫然的给她看,短短几个字,林仙儿脸色由白变青,由青转黑,最后喷了一大口血。 上面写:“与上次一样,不再赘述。” 神仙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吃喝。尽管星河嘚吧嘚一整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仍然精神矍铄的坐在那,来一个算一个,求一个准一个。 人却是要吃饭休息的。 夜渐渐深了,随着夜半子时将近,卦摊前排队的人只剩了十几个,后头的困意难挨,见前头还有不少人,便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问:“神仙明天还在不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后,也都散去了。 很快,最后几个人也走了。星河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数铜钱。 她虽然写了不要钱,可仍有很多人执意要给她钱,甚至有隔着老远朝她扔钱的。小卦桌上铺满了铜钱碎金和银锭。 一天下来,她预言四百三十六次,言灵二百零八次,其中关乎人命一百三十九次,天道示警呢,零次。 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最后信口胡说,抬杠也好,赌气也好,天道从头至尾,没半点反应。 是她的筹码不够?还是……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可怕的答案,只能归结于,区区几条人命的筹码,还是不够。 若是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天道会不会……打住,就此打住,上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挨了一万多道天雷,死得连渣渣都没了。 星河还是惜命的。 寂静长街,无边夜色。就连那家开到最晚的小酒馆也打了烊。 猫头鹰落在树枝上,冒着幽光的眼,咕咕地叫,风吹着树叶,乌乌声连绵不绝。 一个雄壮汉子踏着夜色出现在街口,森白的月光正照在他脸上,黑乎乎一片。白天他穿着杏黄色长衫,而现在他半身是血,形容狼狈。 “你将死于今日”,就算打死他他也料不到,一句戏言,竟成了真! 他真的要死于今日了。 金钱帮的规矩,一事不成,不留活口,若引颈就戮,家人可得黄金百两,若有反抗,一个不留。 他为金钱帮卖命数年,一点点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帮派是如何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金钱帮一定会成为武林第一大帮,但现在他看不到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死之前,他忽然想起来给他这条预言的小姑娘,她真的是小姑娘吗?她说自己是神仙,会不会是真的?尽管他觉得自己的想想法很可笑,但他还是想找到她。 他拼命地逃到白天遇到她的酒馆那,全当碰碰运气。 而今天,大概是他运气最好的一天。 星河一低头就发现,她的卦摊前跪下了一个人,像一根栽在坑里的萝卜。 “小人今日有眼无珠,求神仙发发慈悲,救我性命!” 星河拢了拢头发,微微笑道:“行吧,顺手的事。” 清瘦汉子一愣,试探着问道:“神仙可知要杀我的是谁?” “你坐下,我保你不死。” 她若说你将死于今日,他今天就是修成大罗金仙也要死,可她说,坐在这里你就不会死,就算泰山府君和十殿阎罗组团来勾魂,他也必须得活着。 那汉子将信将疑,到底还未全信她真的是神仙 。可既然来碰运气,他还是坐下了。面朝外,静静的等。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到片刻,有一人裹挟着雾气缓缓走来,在卦摊前站住了脚。 他的个子很高,身形也很消瘦,戴着宽大的笠帽压低在眉际,穿着金黄色的衣服,衣服很像是短打的样式,衫角很短,只到膝盖,袖口扎紧,一柄剑随意地插在腰带上,剑身朝右,剑柄向左。 是个使左手剑的。 斗笠人慢慢的抬起头,露出他的脸。 脸上有三条刀疤,其中一条从发际直划到嘴角,在月色下看起来残酷森冷,明明面无表情,却好似带着某种诡秘的笑意。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眼珠子是死灰色的,谁也别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仿佛是死了多年的人被强行扒开了眼。 汉子一见到那双眼便全身战栗,他仍是坐着,见到来人,简直连一丝的反抗和逃走的欲望都没有。他面若死灰,望了望天苦笑道:“还真是午夜。” “规矩你可还记得?”杀手说道。他的声音粗厉沙哑,就像两片砂纸在磨。 “记得。” “很好。”杀手抽出他斜插在腰间的剑:“其实我本不愿杀没有求生意志的人,很没意思。” 汉子已经闭上了眼,然而就在他感觉剑落下的那一瞬,他整个人竟奇迹般的闪到了卦摊后面!好端端地坐在那个算卦小姑娘的后面! 这一变故不但在他意料之外,连杀他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死灰色的眼,瞳孔紧缩。 星河还是一手托腮,一手数铜钱,眼睛却在杀手的脸上流连。 瞧瞧她看到了什么,一个好看的小哥哥,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她喜欢的那种。而且他的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那是接近天道的味道,他一靠近,星河顿时觉得呼吸畅通了不少,吸一口通体舒畅,舒服极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神仙,这样一个她看着喜欢,闻着舒服的人,若是抢来放在身边养着倒是不错。 “你长得真好看。”星河笑着说。 杀手只当她放了个屁,剑尖缓缓移动到了星河的头顶。 “我不杀不会武功之人,可一定会杀妨碍我杀人之人。” 星河顶着剑站起来:“是我喜欢的样子。” 剑快如风,极迅擦过她的咽喉。 那把小飞刀(3) 叮——轻轻的一声,剑断了。 汉子完全瘫在凳子上,眼珠子几乎砸了地。 杀手还是那副死人模样,表情不变,瞳孔微缩,握着短剑开始后退,一步,两步,三步……他死死盯着擦断他剑的脖子,白的反光,连个红印儿都没有。 那一剑的力道,就是划在钢铁上,也能划出半寸厚的痕!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把金钟罩练到这种程度? 她真的只有十几岁么? 杀手目光上移,定在她的眼睛上,湛蓝色的眸子正散发出宝石的光彩来。 这句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发光,流光溢彩的光,杀手恍然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人。 假如他对玄门法术略有涉猎,一定会发现,星河在窥探他的内心。 “你叫什么名字?” 杀手握紧了断剑闭口不答,想动时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躯徒然一重,就像压了一座山。 “哦,你叫荆无命,这个名字可真好听”星河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盯着看还嫌不够,缓步走上前去,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然后顺着脸颊缓缓上移,手停在他的头发上撸了一把又一把。 手法就像在撸一只小橘猫。 荆无命心中发紧,鬓角沁出冷汗,他的左手暗暗蓄力,在星河企图捏他脸的时候,猛地捅向星河的腹部。 剑又断了一截,手被震的麻木。 星河似乎完全没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捅了一下,摸完还不满足,凑上前把脸贴在他脖颈,狠狠吸了一口气。 荆无命被吸得全身汗毛炸起,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诚然,星河是个绝美的女孩,她的脸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美,可在这样的暗夜里,她双眸泛光,面色纯白,嘴唇殷红如血,简直活脱脱一只山精鬼魅。 荆无命心头剧跳,如案板上的活鱼般拼命的挣脱,奈何腰身被一双细嫩的手臂缠住,根本动不了分毫。 “你……放手!”本就粗厉的声音添了几分焦迫,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情绪,生生憋红了脸。 一声放手,星河的确放手了,放手的同时他的腰带被抽走,上衣被强扒下来,丢在路边。 荆无命运起轻功连退十余步才感觉身上的重量轻了一些,他急促地喘着气,不沾人气的眼睛头一次染上羞窘的情绪,瞳孔几乎缩到针尖那么大。 “你究竟……” 星河还是在笑,笑得很灿烂,她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现在回去跟你的主人说,你也喜欢我,想永远留在我身边。” 一抬手,被扯下来的衣服,腰带以及断剑着了火,火光一闪,只剩下一推黑灰。 荆无命看着那堆黑灰,只恨不能自己也化成灰。他站在那里,一步一步地后退,脸色在青与灰之间交相辉映,死灰色的眼睛几乎要滴血,那女人正朝他一步步走来,她到底是妖怪,还是恶魔? 月挂中天,子时已过。 “算了。”星河想了想道:“这样的确有些太为难你了,今晚你先陪我一晚,等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找上官……他叫上官什么来着?” 荆无命想逃也来不及,那双手用一种诡异的速度再次缠上他的腰,她嘻嘻笑着,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他身上,从远处看,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她“挟持”着他来到一家很大很豪华的客栈,强硬地踹了门,一巴掌把客栈最结实的,金属包边红木锻造的柜台拍成碎屑。 门口的黄灯笼明明白白地告诉荆无命,这里是金钱帮的产业之一。 他完了。 他全程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客栈老板瞪的快要砸地的眼睛,也不敢去听这个妖女的信口胡言。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你先进房去。”星河拍了拍荆无命的手,笑得像热恋中的小姑娘:“进去等我。” “千万别让我发现你偷偷逃走哦,我会生气的,我生起气来可什么都干得出。” 荆无命站了好一会,才如迟暮老人般麻木的,慢慢地走进去。 后面不断有声音传来,惊讶的呼喊声,飞出去的倒地声,兵器的摩擦声,以及火焰焚烧的声音。 等到星河进来的时候,荆无命手指微抖,踌躇了一会,径直走向床榻,脱衣上床。他的两只手平放在身体两侧,闭上了眼睛。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条刚出锅咸鱼。 星河拖着一把椅子走到床前坐下,她摸摸荆无命紧闭的双眼,笑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故作感叹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不喜欢做那种事。” 她感觉到手底下的眼睛似乎动了动,然后听见了很粗厉很难听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一字一字道:“要么放过我,要么,杀了我。” “你知道么,我现在很难过。”星河叹息着说:“几年前,我父亲说有大灾难要降临,要我躲起来,我听了他的话,躲在一个山洞里。没多久,灾难果然降临,我最亲的兄弟死了,最好的朋友被圈禁,过了好几年,有人叫我出来玩,可我不敢出去,一直躲着,躲着。等我实在忍不住想出来看看的时候……呜。”星河委屈的直扁嘴:“我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走了,杳无音信,我在山洞口拼命的喊我父亲,我父亲……也不见了。” 荆无命一个字都不想听,全当自己已经死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已经死了?”星河低下头,抹了抹眼睛,似乎在拭泪。“你长得很像我去世的哥哥,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荆无命还是不说话,一双手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算了,你不喜欢这种,独角戏一点意思都没有。”说着,星河翻身上床,在荆无命身边躺下,贴的很近,轻轻地嗅着那股让她舒服的气息。 一股馨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荆无命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嘶哑着嗓子如同坏了的风箱,他忽然抬起手,死死掐住星河的脖子,指骨因用力而泛白。他此前从未与一个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这是很奇妙的感觉,似乎有热流在他体内翻腾,让他连呼吸都带着灼热,心跳如同一把重锤在一下一下地敲。 星河显然察觉出了异样,恶劣一笑,百忙之中抽空挥开了那只企图把她掐死的手。轻而易举。 “你别碰我,我不喜欢。” 荆无命:“……”他往后缩了缩,紧贴着床边,身上莫名地开始流汗,身体也越来越热。 他睁着眼睛,茫然的盯着虚空,心乱如麻。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亮了,朝阳的光辉洒进来,照得满室橘红。 星河对时间很敏感,立刻跳下床在房门口朝楼下喊:“还有能动的人么,烧一桶热水上来,还有早饭,啊差的忘了,再拿一套衣服上来!要快哦。” 很快就有三四个鼻青脸肿的小厮抱着浴桶和热水进来,这几个小厮显然不是金钱帮的内部人员,因为他们很不会管理自己的眼睛和表情。 他们看着衣衫整洁的星河,面露惊恐,只差把你是什么妖怪这几个字写下来贴脸上,瞄向荆无命的时候,又充满了同情。 关门的时候,也控制不好自己的声音,那句细若蚊蝇的“啧,太惨了。”让荆无命很想跳起来戳他们二十几个窟窿。 “我知道你很舍不得离开金钱帮,没关系,你可以晚些起床,我们慢慢的走过去。” 客栈离金钱帮总舵至少有两天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就能到。 第二分舵舵主林邯正带着一帮人快马加鞭不吃不喝地往总舵赶。 林邯在江湖上号称“风火刀”,曾与兵器谱排名第八的“金刚铁拐”诸葛刚大战三百回合而不分胜负。这样一位高手此时却极为狼狈。 他像是被雷劈了,头发全部烧焦,整张脸肿胀难消,漆黑如碳,只剩下一对白眼珠和一口白牙,饶是上官金虹也着实辨认了好一阵子。 “竟有这样的事!” “妖女言出法随,神通广大,我等实在不是对手,就算是您身边的荆无命,恐怕也没架住她一招。” 上官金虹阴沉着脸,思虑半晌才道:“此时还有谁知晓?” “除了那晚被追杀的叛徒,也只剩客栈里的伙计了。” “一个不留。” “是!”林邯领命正要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住了脚,迟疑道:“那妖女说,她今日会过来……您……您看……” “退下!” 上官金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很认真很认真的回想荆无命的脸。 灰眼睛,刀疤,消瘦,五官平平无奇。 他发誓,就算给荆无命这张脸擦上最名贵的胭脂水粉,细心呵护,也好看不到哪去!话本子里,女妖精不都喜欢白净漂亮的读书人么,荆无命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是他太久没看话本子,跟不上潮流,人家早就换口味了? 上官金虹陷入了沉思,关于保定城的神仙降世有求必应的流言他本是不信的,可流言毕竟不是空穴来风,妖女刀枪不入,抬手是火,落掌成雷……这事的确难办。 金钱帮才刚刚崛起,正是需要铁血手腕威慑武林的时候,这个节骨眼,自家二把手被当街强抢,他要是没些表示,这个帮主也就做到头了。 先不说别人怎么看,荆无命却是他费劲心血培养多年的刀,是他的影子,他杀人的利器,就这么没了,他上官金虹咽不下这口气! 可若不给,能一招制住荆无命的,只怕对他也不用出第二招,倘若有什么差池,人要不回来不说,自己也难保不会被她杀死。 正思量时,外面突然大乱,几声惨叫倏忽冲进了他的耳朵。 来得好快! 上官金虹理了理衣裳,维持着体面推门走了出去。 他的手下一个不少,全在他院子半空飘着。 飘着…… 上官金虹还是走了出去,他的衣衫很长,直垂到脚面,走出去的时候,衫摆纹丝不动,而他本人,就好像满院子飘着的人不是他的手下,对面的妖女也不是来找茬的,神态就如同一位帝王,在上朝时发现有两只苍蝇飞到眼前一样。 脸色很不好看。 两人是牵着手进来的。 习武之人对自己身上的命门很敏感,因为不敏感的都死了。就算是关系不错的亲兄弟也做不到被对方握着手腕子。 而现在荆无命的手腕正被妖女牢牢地牵着。 牵着手,站在金钱帮的总舵,上官金虹的面前。 飘在半空的人已经嚷不动了,死死盯着俩人的手。 荆无命的剑法奇诡,武功之高根本不亚于自己。而他现在却被一个女人拉着,莫非他连还手的勇气都丧失了么? 荆无命是还过手的。一路上他拼尽毕生所学,能用的功夫全都用上了,所有阴狠毒辣的手段也都使了出来,没有用,这些攻击落在星河身上连让她步子慢一些都做不到。直到裹挟着他十成内力的一掌狠狠拍在她后心上,她才回过头来,满眼幸福地看着他,道:“休息一下吧,帮我赶苍蝇都累坏了呢。” 别人只看到俩人手牵手,却不知道,在跨过最后一道院门时,荆无命的那只手早已骨折,却仍被她攥在手里。 跟跑回来报信的二舵主不一样,他一点也不狼狈,发头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是新的,腰带也是新的,甚至离近一些都能嗅到他身上的,刚刚沐浴后的水气。 “你的剑呢?”上官金虹看着荆无命的,目光是冷的,说出的话更是寒彻九天。“连剑都丢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金钱帮不养废物!” 事已至此,上官金虹也没办法,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他只能先声夺人,颠倒黑白,想表达的只有一句话: 人不是被你抢去的,是被我赶走的。 荆无命听到这话,登时就好像被鞭子抽了一顿,抽得连身形都矮了几分,死灰色的眼睛蓦然染上绝望,瞳孔微颤。上官金虹的无情他是知道的,铁血手腕也是知道的。可这么多年,荆无命是唯一一个能站在他身后的人,对着他后心的位置,从不设防。 如影随形十余年,就这么被放弃了? 荆无命了解上官金虹的用意,正因为了解,他才觉得痛苦。 星河放开了荆无命的手,上官金虹的话让她有一点生气,她必须得跟他讲讲道理。 “上官……。”她还是没记住这位帮主的名字,不过也无关紧要,她继续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荆无命若还是你的手下,随你怎么说都行,可他现在是我喜欢的人,你说他是废物,岂不是在说我的眼光很差?” 上官金虹眼角一抽搐,沉声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要你承认,这个人,是你的左膀右臂,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当然重要。”那是他磨了十余年的刀,还未怎么用过,突然被抢走,他血亏! “所以啊,他不是被你赶走的,是我从你身边抢走的,你太弱小,根本留不住他。” “你莫要逼人太甚!”上官金虹的声音已经冷到地狱了,脸阴沉得几乎能挤出水来。 “好了好了,我毕竟也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孩子,怎么会让你受辱自尽在我面前呢。”星河笑着说。 洞悉人心,聆听万物之音本就是天仙的长项,想不听都不行,这让星河很多时候都很善良。 她是不愿害死人的,会有杀孽的。 “我们进去说。” 一切一切的声音都被隔绝在房门之外。 上官金虹作为金钱帮的帮主,他日常起居却比很多平民百姓要简朴得多。 房子很大,陈设却只有两张床,一张大桌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星河坐在属于荆无命的那张床上,然后把他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抱在怀里,埋脸进去,狠狠吸了一大口。“我呢,最不喜欢强人所难。”星河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这样吧,他这个人,算是我问你借的,只借用一段时间,然后还给你,你看如何?” “借?你要借多久?”上官金虹道。 “我一贯是喜新厌旧的,无论什么东西都不会喜欢太久,既然荆无命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必留他太长时间,就五百年,不算太久吧?” 星河说这话时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把头从被子里拿出来,看着上官金虹,蓝眼睛里满是真诚,好像在说,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这个便宜你占大了,还不快谢谢我大发慈悲? 上官金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区区五百年,不过瞬息,难道你觉得很长?” “姑娘……怕是修行久了,对人有所误解。”上官金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个人就算再怎么拼命的活,也活不过两百年,而大多数人能活到九十年还不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和造化了。” 星河点头道:“确实如此,人类啊,生命真是太过短暂,两百年眨眼就过去了,真可怜。” “所以……” “所以五百年真的不久,如果你有幸能活一千年,你就知道了。” “……”这话他没法接。 上官金虹的脸色已经难看成了一块抹布。 感情她说这么多,就是拿他寻开心? 被星河拉着往出走的时候,荆无命从未停止过回头看。 他的脚步在往出走,眼睛却在向后看,看那间简陋的屋子,看那两张床,看上官金虹仿若戴了面具一样的脸。 从他答应把自己送给别人的时候,就一个字都不再对他说了。 “你放心。”星河握住荆无命的那只断手,微笑着说:“我会对你好的。” 踏出金钱帮大门的那一刻,天边隐隐有紫色的雷光浮现,星河似有所感,寻声望去,雷电在云层间交织着,将落未落。 那是天道示警难道说……星河看了眼荆无命,很是惊讶,她改了那么多人的命都没用,为什么改了他的命会招来示警? 星河眼睛骤然雪亮,是那股气息! ※※※※※※※※※※※※※※※※※※※※ 星河绝不是那种任性天真娇蛮的人设,她都那个岁数了怎么可能天真……本质上星河就是个心眼巨多的白切黑。 不要惊讶她的操作,后面还有更骚的 她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 那把小飞刀(4) 星河一直拉着荆无命的手,直到她发现他惨白的脸色,以及脸上淌下来的豆大的汗珠。 “很疼吗?”她把断的那只手捧在手心里,用脸轻轻的蹭:“应该不算很疼吧,只是骨头断了而已。”然后拉他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脸色的汗。 “没吃没喝的奔波了一整天,一路上又帮我打苍蝇,赶蚊子的,肯定是累了,我们去前面的客栈休息一下。”星河放开那只手,一个人快乐地往前走,边走边感慨:“人类真的好脆弱啊。” 荆无命只好跟上去。 如她所说,一整天下来,确实透支了他的体力,再有片刻,只怕他真的要倒地上了。 他知道,人和妖的时间观念是不同的,但他不知道,原来认知也有着巨大的差别!她说,我们慢慢的走过去,这个慢慢,荆无命以为的是两天路程走十天,但对星河来说,一瞬间能到达的地方,她迁就他走了一天,实在是慢到了极致。 傍晚,云霞满天。 荆无命跟在后面走,走到一半,忽然就走不下去了。在街边拐角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拉着母亲的手,很兴奋地指着被关在笼子里的幼犬,她说:“娘,我们买它回去吧,它被关在笼子里好可怜啊。”母亲拉了她两次,无奈拗不过她,只得跟卖狗小贩讨价还价。 狗最终被买了下来。 小女孩拉开笼子,将幼犬抱在怀里,一遍遍摸它的毛,用脸去蹭,眼里全是欣喜的光:“你长得真好看,嘻嘻,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幼犬仿佛听懂了,伸着舌头去舔小女孩的脸,却被她嫌弃地躲开。 “我会对你好的。” 这只狗会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吗?当然不会,女孩的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会碰到更多更新奇的东西,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将这只幼犬忘在脑后。但狗的一生却只有她了。 “你在看什么呢?”星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轻轻的捧着他的脸:“天快黑了,你不饿吗?” 他把脸扭到一边,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他发现星河看他的眼神,就如同女孩看狗的眼神一样。 她或许是真的喜欢他吧,只是她和上官金虹一样,都没将他当人看。 到了晚上,仍是一间客房,一张床。 孤灯一盏,灯辉摇曳,满城听雨。 星河点了很多菜,清蒸芦笋,酒酿圆子,红烧豆腐,水煮菜心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除了没有荤腥之外,挑不出别的毛病。 她坐在灯火旁,笑着看荆无命吃东西,时不时的给他添菜,再顺手摸摸他的头,自己却一口不碰,好像这些吃食都有毒一样。 烛火一跳一跳的,很快就熄灭了。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满室寂静。 星河依然抱着荆无命,一只手揽过他的身子,隔着一层中衣,她把手伸进他的衣领里,贴在心脏的位置,长腿压在他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蹭。 仅仅只是这样,她是不肯再进一步的,也不许荆无命反过来抱她。 她的身子很凉,凉得像深秋夜晚的风,怎么也捂不热。 “你的心跳得好快,身子也好烫啊,你是不是生病了?”星河说。 “嗯。” “呀,那可怎么办?” “你把腿拿开,我就痊愈了。”荆无命嘶哑着声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要太急促。 “那可不行。”星河嘻嘻笑着,像一只偷了鸡的小狐狸:“因为我知道,你在骗我。” “……” “你怎么不说话?” “睡了。” 荆无命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就如同真的睡了一样。他在等,等到夜半,雨声渐大。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对方跟自己一样绵长的呼吸。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抽出来,穿戴好衣物。 在他习惯性整理腰带时,忽然意识到,一直跟着自己剑没了。 “剑丢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上官金虹的言犹在耳,他深深的吸气,企图忽略心头的痛处。 剑没了还可以再铸,他忘不了那把剑的模样,他还可以铸一把一模一样的。 才走到门口,手还未搭上门,他就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你要去哪?” 他未答,后面的声音又说:“你骗我。” 他刚要张口,她又说:“你正打算骗我呢。” “我听得见你心里的声音。”星河说:“不仅如此,方圆一千里,就算是粒黑芝麻掉在土里我也能轻易找到。” 荆无命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僵硬了脊背。 “我是不用睡觉的,想睡也睡不着,可是我想抱着你睡,哪怕闭着眼睛也好。”星河从床上走下来,她的衣裳,头发一丝不乱,走到窗前,推开窗,望着外面的雨,慢慢地说道:“你若想走就走吧,只是要记得回来,你如果一直不回来我会生气的,你要知道,女人一旦迁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不会杀上官金虹,却可以将他所有关于你的记忆清除干净,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谁让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念着他的名字呢?” 这是荆无命至今为止,听到的最可怕的威胁。 但他还是跑出去了,逃命的跑。 星河望着天,黑暗的雨夜中,隐隐有雷光浮动。 就快了,差一点,还差一点。 林仙儿病了,活生生吓病的。 自那天吐血后,她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以至于连梅花盗都没法出来作恶了。 她一整天有十个时辰都在抱着镜子看,看着自己憔悴枯萎的脸,再没有光泽,愈发信了那则预言。她发了疯,把美颜的珍珠银粉当饭吃,把市面上最贵的香露脂粉全都买来敷脸。 没有用,焦虑的心只会让她更加衰弱,她甚至在漆黑明亮的发丝中找到一根正在变白的头发。 有男人来看她,她尖叫着把人赶出去,泼妇一样狂喊着叫他们滚。 折腾了一天两夜,她现在只有卧床的力气了。 凄风冷雨,不断吹打着窗户,屋内,鬼影重重。 一声尖叫还未出口就憋在了喉咙里。 “你……你……”林仙儿惊恐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里的女人,抱紧了被子,不断的发抖。 林仙儿很擅长对付男人,她有一万种让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方法,却不太擅长对付女人。 “你居然怕我?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星河说。 林仙儿挣扎着下床,抖着声问:“你来做什么 ?” “做个交易。”星河笑着说:“用你最擅长的事来交易。若是成了,我许你容颜不老,青春永驻。” 林仙儿眼睛突然亮得像丛林里的狼,却仍然保持着一丝丝的理智:“我怎么信你?” 星河动了两根手指,一抹极为炫丽耀眼的光华绽放开来,闪动着冰蓝色的光芒,这一点光芒落在林仙儿身上,慢慢变白,直至渗透进去。 待光芒散去,水镜立在林仙儿面前,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乌云堆髻,肤光胜雪,一席纯白的广袖仙裙无风自摆,好似随时要乘风而起,飞入月宫。 脸还是她的脸,说不上哪发生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却胜过之前万千。 若说之前的林仙儿美若天仙,那她如今就是真真正正的,行走在天宫的仙子。 她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星河撤去水镜,笑道:“这法术随时能给你,我也随时能收回来。” 林仙儿立刻跪下,好一通发誓赌咒,说就算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喜欢一个人。”星河说:“我虽能控制他,却也想让他喜欢我。” 林仙儿眨着眼睛,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神仙会有这样的烦恼。 星河也不多跟她废话,直接把她和荆无命相处点点滴滴一股脑灌进她脑子里。 过了好一会,林仙儿还是眨着眼睛,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也觉得他很过分是吧?我那么喜欢他。” 林仙儿摇着头道:“我只是在奇怪,他为什么现在才跑。” “……你这样说,是觉得让他喜欢我很简单?”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女人对付男人,向来有一种最原始的武器,无往而不利。” 星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道:“我虽然很喜欢他,却也没喜欢到那种程度,况且我也不喜欢做那种事。” “那就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不过我认为,您用不上这些手段。” “你只管说,我可以创造条件用上。” “就刚刚看到的那些,荆先生应该是个很强势很冷傲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般都喜欢温柔听话的女人。” “我难道不温柔吗?我从未对他大声说话呢。” 林仙儿:“……”您怕是对温柔有些误解。 “你接着说。” “要让这样的男人喜欢你,第一,你得让他知道你爱他,当然不是嘴上说爱,要无时无刻的关怀他,体贴他,让他习惯你的关怀和体贴,第二,你要让他知道你仰慕他,最好是恭维他……” “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一直恭维他长得好看呢。” 林仙儿:“……”您怕是对仰慕和恭维有些误解。 …… 雨霁云开,初晨的阳光爬上林仙儿的小楼,一缕缕地照进来。 “……第三十八,你要让他知道,你可以随时愿意为他去死,并且无怨无悔。只要满足这三十八条,他就是你的了,从此以后,他只会爱你一个,眼里也永远只有你一个。”林仙儿说了半宿,押了口茶,有些忐忑,仿佛一个考完试的小学生,正等着老师批卷。 星河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直保持着微笑看她,然后说了句豪不相干的话:“人的一生太短了,你为什么如此耗费你的生命呢?” 林仙儿一怔,心里直打鼓,她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怒了这位真神仙。 “看在你倾囊相授的份儿上,我也给你指一条明路,当朝皇帝的后妃都是从民间选的出身不高的女子,三年一大选,算算日子,倒是快了……” 星河没再说下去了,因为她听见林仙儿不太情愿的声音在心底翻涌。她只好补了一句:“众星拱月都是假象,到手的权利才是真的。” 还没待林仙儿反应,星河已经消失不见了。 清晨的阳光很好,更好的是,有人类看不到的云,内藏雷光轰鸣。 差一点,还是差了一点。 街口旁,她摆下的卦摊前挤满了人,或者说,跪满了人,旁边的小商小贩已经不在那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神像,排位,鲜花供果,硬是把半条街挤得水泄不通,顺便繁荣了周边商铺的经济。 就连那家生意清冷的破酒馆都挤爆了人。 现在她心情不错,再犯不上跟天道质气了,一挥袖子,神像,排位以及卦摊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至于带来的惊叫与恐慌,星河理都不理,径直走进了那家酒馆。 她在一个着蓝衣的落拓中年人旁边坐下,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笑着说:“我有一个哥哥,跟你长得很像。” 李寻欢也笑了,这种搭讪方式他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了,他拿来一只碗,给星河也倒了一杯,说到:“神仙的哥哥,想必也是神仙了?” ※※※※※※※※※※※※※※※※※※※※ 补原著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荆无命的年纪跟阿飞差不多大,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天,看看我都写了些什么,太罪恶了。 下章得换个年纪大点的祸害。 发现星河老阴比的属性了吗,她不是天真娇蛮,她是想让别人觉得她天真娇蛮。 那把小飞刀(5) 星河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愁的人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神仙,包括跪在外面的那些人,有一大半都不相信,他们拜的是能实现他们愿望的人,才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呢。” “我可没说你是妖怪。”李寻欢摆手道。 “你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想我到底是什么变的。” 李寻欢把到嘴边的酒碗放下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竟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是狐狸精。”星河苦着脸:“我哪像狐狸了?” 李寻欢怔了怔,酒也喝不下去了道:“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能力,只是姑娘你下次莫要将这能力宣扬出去,不然你怕是无法在世上交到任何一个朋友了。” 谁愿意跟一个能时时窥听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一点隐私的人坐在一起呢。 李寻欢也不想,他正准备走。 星河幽幽一叹,吸了吸鼻子:“这话我哥哥也说过,你真的很像他。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所以我一见你就心生亲切,想跟你多说说话。” 李寻欢只好坐下来跟她说话:“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我叫星河,星星的星,银河的河。” “我叫李寻欢,木子李,寻欢作乐的寻欢。” “这个名字不好。”星河皱眉道:“跟你的面相犯冲,若再有个犯冲的生辰八字,只怕要克亲人,近亲就不必说了,就算跟你沾亲带故,都不会好过。” 李寻欢笑容倏忽沉了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阴郁,眼里全是痛苦,连端着酒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若他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这个名字,若是改个名字就能让这一切推倒重来,那他一定兴高采烈,求神拜佛的改,就算改成李二狗他也要庆祝自己重获新生,满饮三百杯。 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父亲,母亲,兄长……还有诗音……痛断肝肠的往事被生生撕开,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一刻也不敢忘却曾经的死别与生离。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就咳了起来,咳的撕心裂肺,咳的肝肠寸断,连脸颊都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星河面露哀伤,难过道:“我哥哥生前也很喜欢喝酒,现在他的坟头草都已经死了好几波了。” 李寻欢苦笑道:“姑娘若还想继续跟我说话,就莫要拦我喝酒,若非有这酒,我只怕要坐不下去了。” “我并非要拦你喝酒,而是要请你喝酒。”星河手一翻,一尊小小的青铜酒壶出现在桌子上,目色幽暗道:“我哥哥不但爱喝酒,也很会酿酒,这壶酒是他临出征前埋下的,他说等他回来,定要与我畅饮一番,可惜……所以我现在想请求你喝下这壶酒,我看见你喝了,就好像看见我哥哥还在世一样。” 李寻欢眼中的痛苦之色已然长了小翅膀飞走,他发现现在的现在的女孩子实在太会说话了,让一个酒鬼喝酒竟还要用上请求这两个字,更何况她的话如此哀伤,看着她难过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李寻欢甚至已经决定,就算这壶酒难喝得像尿,他也一定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当他正在拿起酒壶的时候,却被星河的手拦住了,她道:“你猜猜这酒封存了多少年?” “五十年?一百年?” 李寻欢一边说,星河一边摇头。 “若这酒只有区区一两百年,我也不必拿出来丢人。”她的语气充满了怀念:“自我哥哥陨落,至今已有三千年了。” 三千年…… 李寻欢半张着嘴,雷劈一般目瞪口呆,他现在眼里只有这一尊小小的青铜酒壶,耳边只听得见三千年这三个字。 “姑娘……真是爱说笑……” 星河没说话,她只是打开了青铜酒壶而已。 一瞬间,飘香四溢,溢到整个酒馆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吸鼻子,无数人纷纷站起左寻右找,然后定在李寻欢这边,直勾勾的看着他桌子上的酒。 甚至连外面的人也冲进来扒着门框问:“什么东西,这么香醇?” 这味道不似酒香,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醇厚香气,只轻轻闻一闻,便觉得飘飘欲仙,不觉自醉。 就眼下的情况,李寻欢毫不怀疑,只要他将酒倒出来,饮上一小口,那些射过来的眼神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立刻将酒壶盖好,原封不动的将酒推回去。 “你不喜欢?”星河疑惑道:“可你心里明明想喝得要命。” “不瞒姑娘,就算你告诉我这壶酒喝一口就会死,我也要躺在棺材里将它喝干饮尽。” “只是……”李寻欢看着青铜酒,就像看着一位即将分别的情人:“只是这样珍贵的酒,请恕我实在不敢领受。” “明白了。”星河点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到别处去谈。” 李寻欢刚要站起,星河却不动,她打了个响指。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还保持着将站未站的动作,周围已然改天换地。 是一个山洞,洞中有一潭池水,开着零星几朵莲花,正幽幽泛着粉红的光,还有一道水幕,从山洞顶端灌下来,飞溅的水花也在光芒闪烁。 不仅如此,山洞内的墙壁,周边胡乱生长的杂草野花,垂下的钟乳石都在发光。 光分五彩,瑞映千条。 桌椅还是破酒馆中的桌椅,酒还摆在桌子上,李寻欢茫然地坐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疼,不是在做梦。 “这里是我闭关的洞府,不会有别人进来打扰的。”星河笑的得意,打开青铜酒壶,拿出一盏玉杯,斟满。 酒是琥珀色的,很是晶莹剔透,微微有些粘稠,残存的酒液挂在玉杯上,整间石室都香起来。 李寻欢瞪着酒,足足瞪了半个时辰,方才慢慢说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神仙了。” 他将酒珍而重之地捧起,缓缓饮下,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双拳紧握,轻轻抽了口气。 “姑娘的哥哥,究竟是什么人?” “妖皇帝俊。” 李寻欢顿时瞪大了眼,倒抽了一口凉气,结果凉气抽的太多,抓心挠肝的咳。星河又给他到了一杯,喝下去,这口气才顺过来。 “我竟有幸喝过妖皇帝俊亲自酿的酒!” 星河眼睛一亮:“你听说过我哥哥?” 李寻欢道:“传说中的洪荒大神的尊名,谁人不曾听过?” 星河掩口笑道:“你现在不仅有幸喝他亲自酿的酒,还有幸跟他的妹妹同桌饮酒。” “那我真是天底下第一有荣幸之人了。” “你不算。”星河道。 “这样难道还不算么?” 星河又开始愁苦起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用我全部的心力去讨好他,甚至愿意满足他一切的愿望。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要比你幸运得多。” 李寻欢一连喝了好几杯,正仿佛飘在云端,连连点头道:“若他日日都能饮这样的琼浆美酒,又有姑娘这样女神相伴在侧,想来比升仙得道还要快活。” “就算他想升仙得道也无不可!可他……可他……”星河把脸埋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哀哀切切地说:“他竟然从我身边逃走了!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逃走了!” “这却是为何?”李寻欢依依不舍得放下酒杯,疑惑道:“世上竟有这般狠心的男子?” “可不是!”星河道:“想不到我堂堂上古大神,竟连一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 李寻欢对此深表同情,为她浮一大白。 星河抹抹眼睛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倒酒的手,忽然就僵住了。 “只因为你实在太像我哥哥了,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的想要倾诉。” 倒酒的手放松下来。 “若是我哥哥还在,一定会帮我的。” “你觉得呢?”星河看向李寻欢,蓝眼睛流光溢彩。 李寻欢喝进嘴里的酒全喷了出去。 他就知道这有个坑等着他跳呢! 他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喝的酒!也没有白认的哥! “怎么帮?” 星河眼中的光愈发亮了,凑到李寻欢耳边,轻声细语。 而她每说一个字,李寻欢的脸就变幻一次,最后,李寻欢皱着扭曲到极致的脸,为难道:“这恐怕……恐怕……” 星河顿时脸色一变,把酒抢了回来:“若连这一点小忙都不肯帮,你也不配喝我哥哥的酒了,你马上吐出来还我!” 李寻欢:“……” 他吐不出来,他只好答应。 星河这才又笑了: “那就多谢你了,若是我那可怜的哥哥在天有灵,也一定很欣慰。” 妖皇帝俊欣不欣慰李寻欢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恨不能穿越回去把半个时辰前的自己揍个半死。 待送走了愁眉苦脸的李寻欢,星河立刻仰头望天。 那道积蓄已久的雷,响了两声,最终还是劈了下来。 天道示警,它终于示警了。 星河的整个身体沐浴在雷光之中,笑得开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真的要好好感谢妖皇帝俊,可真是她的好“哥哥”呢! 那把小飞刀(6) 每一次神仙量劫后,都会在千年内迎来一次天地灵气的枯竭。而每一次灵气枯竭,所有的神仙都会做好一个准备——立地水火风,再开世界。 通俗点说,就是这个世界玩儿坏了,他们得重新再造一个。 第一位开天辟地的神是盘古,而后化身天道,维持了一亿年,其身演化了众多大神,星河便是那时候诞生的 第二位是大神是鸿钧道祖,开天辟地后亦演化为天道,又维持了一亿年。 第三个开天辟地的是三清,可能是开天辟地后未能化身天道的缘故,这个世界的神仙量劫来得早了些,死伤也惨重了些。众多大神也不似前两次那样各自安生,而是纷纷为了自己的族人,后代争夺开天辟地后的灵气,也就是所谓的气运。 星河很老实,也很惜命,别人都在争气运,就她一个,白砸在她身上她都要躲着走。 巫妖大战她躲,争得最凶的妖族巫族凉了。武王伐纣,三教争锋,她还躲,势力最大的截教凉了,到最后,大家一合计,划不来,实在划不来,干脆平均分分匀匀,一合计,西方佛教最可怜,于是有了西天取经。 那是开天辟地前的最后一次纷争,也是最温柔的一次,星河还是躲了。 她知道,为了维持再开世界时,原本的世界不会崩塌,一定会留一位大神断后,前几次留下的跟她都不大熟,她也就忘了这茬。 若非那晚在客栈中,她在屋里隐隐听到外面有雷声轰鸣,现在还迷茫着呢。 至于为什么天道示警姗姗来迟,原因无他,就是一开始星河猜的那个原因,几个凡人,筹码不够。 天道爸爸忙着维护新世界的稳定,那有空为了几个凡人分心费力? 但有些人例外,那就是身怀天道气运之人。 自妖皇陨落,人族兴旺,天地间残留的一点气运多多少少就落在了某几个人身上,由于没有修炼法门,气运落了也白落,不但没啥好处,一个不小心,反而会让人很不幸,很倒霉。 星河第一次见到荆无命,除了喜欢他的脸之外,他身上的气息也让她感到非常熟悉。再联系天道示警一想,豁然开朗。 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身怀天道气运之人! 李寻欢是第二个,不过倒霉成分沾得多了些。 其实林仙儿身上也有,只是她身上的气运太稀薄了,倒霉成分沾得更多,被她给忽略了。 而现在这三个人的命运线被他改得乱七八糟,天道爸爸终于看不过去,象征性得劈了她一下。 到底是劈轻了,定位有些模糊。 上官金虹的眼睛,此时也有些模糊。 荆无命回来了,一大早就站在他门前,身子站的很挺,很直,像一杆枪,就如同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后一样。而那双死人一样的,灰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他的瞳孔很大,几乎分不清哪里是眼白,让人看了不仅不舒服,甚至忍不住要呕吐。现在他正在用这双眼睛看着上官金虹,没有一丝情绪,没有一点波澜。 他身上的衣服,头发都已湿透,不仅有昨夜的雨,更有清晨的露,显然他在这站了很久很久。 “你怎么回来了?”上官金虹面色不虞:“竟没有人拦你么?” 过了很久,荆无命才道:“他们不敢拦,也拦不住。” “好,好!”上官金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怒声道:“一七九!” 外面立马有人应声道:“在。” “今日是最后一次,若日后荆无命再来金钱帮,格杀勿论。若是被他进前一步,所有人提头来见!” 荆无命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忽然有了变化,变得更加灰败,更加暗沉,他的脸色比眼睛还要灰暗,血色尽失,变得苍茫,呆滞。 “我的剑可以重铸,我还可以杀人。”他的声音空洞得可怕,才说到一半,身子忽然开始颤抖,全部说完时,就连呼吸也渐渐沉重。 他在发高热,他知道。 拼命奔波了一整天,又淋了半夜的雨,手骨骨折感染的疼痛,再加上心力交瘁,内外两重煎熬,生病发热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他咬牙坚持,他在等上官金虹的答复,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决不能! 上官金虹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从荆无命身边走了过去,没再瞧它一眼。 天旋地转。 他还是倒下了,倒在门口。差一步就能迈出去。 “帮主,您看……?”一七九为难道。 “把他丢……把他抬进去,再去叫个大夫。” 上官金虹的屋子只剩一张床了,荆无命也只能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 等他办完事回来,荆无命还躺在那,昏昏沉沉,大夫坐在床边愁眉苦脸,见上官金虹进来,立刻把腰弯下来,连声告罪。 “很严重?”上官金虹皱着眉,看着荆无命:“他从未病过。” “发烧倒不碍事,问题是这只手。” 伤的是左手,而荆无命是使左手剑的。 “荆爷的左手,伤得太重,骨头碎在里面,损伤了筋脉,再加上淋雨,只怕已经感染了,发烧想必也是源于此。” “能治么?” “将皮肤割开 ,取出碎骨或许能保住这只手,只是不能再……”大夫小心覷着上官金虹的脸色,犹豫道:“这只手即便治好,日后最多也就动动筷子了。” 上官金虹看着那只手,叹道:“不能用剑的手就是废了,可惜。” “那,还治么?” “先退烧吧,醒了就让他走,不必报我。” 要退烧,势必要脱下湿透的衣服,大夫的手刚摸到荆无命衣领,正要打开,原本昏沉的他突然暴起,那只伤重的手紧紧护住衣服,他的眼还未睁开,身子仍在发抖,却似被梦魇住一般,咬着牙,一字字道:“别碰我。” 他呼吸粗重,每一口气都是一股灼热的浪,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哑声道:“别忘了我,求你,别忘了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上官金虹已然走出门外,不知是否听见。 李寻欢穿着件绿衣服,正站在一棵树上。 这棵树长在兴云庄内,枝叶茂密,完全将他身形遮盖起来,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在他幼时,兴云庄还叫李园,他常爬上这棵树玩耍,而他最爱的表妹就站在树前笑着望他,眼里全是爱慕。后来小李飞刀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这棵树亦有不少功劳。 他抚摸着大叔枝丫上飞刀留下的痕迹,忍不住的苦笑。 “星河姑娘,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星河就站在她旁边,悄声道:“不不不,我觉得很有必要如此,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法子行不行呢?你也想让你的表妹幸福吧?她一心一意爱着你,思念着你,这么可能幸福呢?” 李寻欢的表情就像被痛打了一顿:“可是……” “老实说,龙啸云虽然人品不好,但他对林诗音的爱,绝不亚于你。” 这李寻欢是知道的,若非真爱,龙啸云怎么可能短短半个月就思慕成狂,形销骨立,差点一命呜呼。 若非真爱,他怎舍得放弃诗音,远走关外十余年。 可星河出的主意实在是……太损了点。 “你放心,我手下有数,我可不愿意随随便便就背上业果,他龙啸云还不值得!”说罢,星河飞身下树。 下树时,她的形貌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 那张妖冶美艳的脸变得非常普通,普通到放在人堆里就看不见了,一身暗色粗布麻衣,就连手中提着的钢刀都是铁匠铺里最便宜最大众的式样。 “林诗音!你给我滚出来!若不出来,老娘放火烧了你的宅子!” 粗哑难听的声音震的房顶沙砾簌簌落下。 震的李寻欢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吱嘎一声,门开了,出来的自然不是林诗音,而是龙啸云。 他的脸色很不好,哪怕握着钢刀却也没急着动手,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闯进我家内院?呼喊拙荆之名有何见教?” 星河冷笑一声,粗声道:“这可就要问问你那狠毒的儿子了!他害死我女儿,此刻却安安生生的躲在家里,我自然是要找他报仇的!但我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杀孩子,可我的仇,却非报不可。” 龙啸云青筋暴起,阴沉道:“看来阁下是来杀我妻子的。” “不错。”星河道我:“我这人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恩怨分明,我丈夫曾受过你恩惠,我不杀你,你让林诗音出来见我!” “若是不让呢?” “那就只好先杀你了!” 星河大喝一声,抽刀便砍。 龙啸云是有武功在身的,只是在大多数高手眼中,这点武功约等于无,在星河眼中,约等于半身瘫痪。 她一边要砍得凶狠,一边又要极力避开要害,还要有来有回,力图给龙啸云造成一种打不过,但是可以勉强招架拖延时间的假象。 这几乎贡献了星河毕生的演技。 若不是林诗音及时出来,她差点就演不下去了。 林诗音生得极美,她的脸并非十全十美,毫无缺陷,但就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虽未着粉黛,却有林下之风,浑然天成。 凭良心说,若不是林仙儿生得晚些,这天下第一美人的位置还轮不到她。 现在这张脸上正挂着泪,她是从另一见屋子里匆匆赶来的,刚好站在龙啸云后面,急切的呼喊:“我在这里,你要杀就杀我,我在这里!” 话未喊完,钢刀已逼至眼前! “诗音!”龙啸云大喝一声,目眦欲裂,他冲上前去,几乎拼了命才将逼到林诗音面前的刀撞开。 李寻欢抱着树,紧张得满手是汗。 龙啸云已然汗透重衫,大口大口喘着气,背对着林诗音,喊出了十余年来唯一一句重话。 “你出来干什么!快跑!” 林诗音没跑:“她要杀的是我,我怎能连累你至此!” 星河笑得像个反派:“龙啸云,你让开,我不杀你。” 龙啸云立刻拧身一跃,手中的刀竖劈下来,哪料星河的武功忽然暴涨,当胸一脚,龙啸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两丈远,吐了一地血。 星河惦着刀,狞笑着逼近林诗音,刀刚抬起来,就被龙啸云冲过来死死抱住了腿。 他刚被踹的半死不活,口鼻里都是血,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能拖住星河,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快跑!你快跑——”龙啸云吐着血,吼得绝望。 “你这是何必呢?龙四爷,你明知道拖不住我的。”星河说:“你放手,我不杀你。” 龙啸云下了死力气:“诗音,快,诗音——” “那可别怪我了。”星河的钢刀狠狠地从龙啸云后背刺进去,血流如注。 李寻欢已经没法站着了,他蹲下来抱树,连额头也沁满了汗。 林诗音眼里全是泪,她捂住嘴,一步步后退,星河狞笑着一步步往前,龙啸云仍未撒手,尽管他已失去意识,他的手还是紧紧抱着星河的腿,一点也不肯松。 “真可怜啊。”星河一脚把龙啸云的身体踹开,摇头道:“我又没想杀他,他这是做什么?” 林诗音已经不做挣扎,她闭上了眼。 “啊!” 却听星河一声惨叫,重重地砸在地上,脖子后插着一枚袖剑。 倒下后,她看见了儿子龙小云,那枚袖剑正是他发出来的。 他的武功早已被废,为何还能发射这样的暗器?难道是他藏的机关?但无论如何,李寻欢总算松了口气。 林诗音一见来杀她的女人已死,连滚带爬的跑到龙啸云身边,抖着手去叹他鼻息,龙小云也跑过来,他没哭,只是本就白皙的脸越发苍白起来。 谢天谢地,龙啸云还活着。 家丁仆人这才手忙脚乱的跑过来,将人抬到屋子里。 戏已落幕,李寻欢转身越出兴云庄。 但愿如星河所说,从此以后,两人能真正的百年好合,诗音也能……忘了他。 “当然会百年好合了,若是有哪个男人拼了性命也要救我,我也一定会爱上他的。”星河从李寻欢的后面走出来,笑着说道:“放心吧,人没事,最多在床上躺半个月。” 李寻欢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不好。” “再怎么不好人也躺那了,你多想无益。” 李寻欢道:“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小法术,不值一提。”星河嘻嘻笑着说:“刚刚你可都看清楚了?”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好!”星河拍手笑到:“事实证明我的计划是完美的!是可以获得真爱的!” 李寻欢只能点头附和,对,你说得都对。 “所以呢,我们就照刚刚的样子来一遍!你演我,我来演龙啸云,等会我给你写个台词,你好好背背。” “时间关系我们就不彩排了!你的演技还行吧?” 李寻欢举头望青天,叹道:“想来,也是可以的。” 那把小飞刀(7) 星河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哪怕再荒诞,再无聊,只要她想做,就一定要做到极致,做到最好。 所以她将李寻欢带到一家人少的客栈,关在房间里写稿。 为了演的逼真,演的感人肺腑,演的闻者伤心见着流泪,她整整改了七八遍稿子,每一个字,设计的每一个表情都要反复斟酌。光是“我挡住他,你快走!”这一句话,她就已经用了十二三种语气,喊了不下百遍。 这份执着劲儿,让原本很不赞成此事,预备敷衍了事的李寻欢也不得不加入进来,给她参考谋划,顺便练习演技背台词。 “李寻欢,你觉得我刚刚哪个表情更真实一点?” “我觉得第三个表情好一些,既坚毅又惹人心疼,明知不敌,却敢于为了心上人拼命,我要是再年轻一些,就算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要爬回来找你。” 星河深以为然:“那你看看,你要说的话还有什么地方要改的么?” 李寻欢拿出当年科考时分析考题的状态,认真研读,反复推敲,给出了认真合理的建议。 “这一句不好,显得太过刻意,也太过做作了,若是改为,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更合理一些。” “还有这里,打斗的时间太长,容易有破绽,若是能全面碾压,会更添悲壮。” 正在研究,房间的窗户突然四分五裂,咔嚓一声,跳进来一个少年。 他很年轻,也很英俊,若只看他的脸,想必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会喜欢。 他的衣衫很破旧,但很干净,正如他整个人一样干净,腰带上斜插着一把剑,剑也很简陋,是一块铁片被两条木头夹住,看上去很破烂的剑。 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冷漠,专注,像一只雪地里离群的孤狼。 “原来你没事。”他看着李寻欢道。 声音很冷,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他跟李寻欢有仇,上来看他死没死,没死再补一剑。 李寻欢笑着拉他过来坐下,道:“我怎么会有事?” “我去酒馆找你,发现你正跟她坐在一起,不知怎么的,你们忽然就消失了,我找了你很久,才发现你被她拉倒这来。” 这个少年不会不知道星河的危险,但他还是来了,来救他。 李寻欢很感动,他也坐下来,用了半个时辰才把事情解释清楚,然后笑着给星河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阿飞。” 他看着星河,忽然发现星河的眼睛都直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飞,李寻欢毫不怀疑,她再不回神,只怕连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这个眼神很不好形容,就像饿了几天的人忽然看见一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像在尿裤子的前一刻看见了茅房在身边。 充满了急切和渴望。 阿飞显然对这种眼神敬谢不敏,皱着眉道:“你是狼变的么?你的蓝眼睛直冒绿光。” 星河只好把过于热切的目光收回来,她改成了耸鼻子。 出现了,天道气运最浓烈的人,没有之一。 好想把他抱在怀里天天吸。 他长得好可爱。 星河一边咽口水一边笑,笑得又温柔又可爱,林仙儿怎么说的来着?对待这样的男人不能过于热切,不能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会把他吓跑的。 她笑着对阿飞说:“小哥哥长得真好看,让我想起过去在天宫的日子,身边有很多像小哥哥一样好看的朋友呢。” 虽然是在夸他貌如谪仙,但阿飞还是皱着眉,嫌弃的坐远了点。 一大把年纪的老妖怪,管一个少年叫哥哥,好不要脸。 这是阿飞对星河的第一印象。 “你们在干什么?”阿飞瞄了眼桌子上的纸,上头写得是小篆,他不认识。 星河热情洋溢地给他讲了自己悲惨的恋爱遭遇,顺便给他介绍正在计划中的“人间爱情大戏”。 阿飞耐心听完,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被你看上的人真可怜。 星河热情洋溢的脸被打击的委屈巴巴:“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我就知道你没有,这种感觉你体会不到的。我想对他好,我想满足他的一切需求,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在我眼里,他是星辰,是大海,是圣如神袛,他就是是我的命!” 阿飞道:“所以你就拿这种事骗他?”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愿意为他去死!但现在没有机会,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意。” 阿飞叹了口气,表示无话可说。 李寻欢不一样,他真的觉得星河是一片痴心,不过是演一场戏,若是能让她的心爱之人稍稍动容,也不算什么坏事。 至于那个人会不会相信这场戏,会不会真的如她所愿……李寻欢持怀疑态度。 这并不耽误他陪她演戏。 “这里不对。”俩人对词刚对到一半,阿飞忽然这么说道。 “哪里不对?是我的表情还不够逼真么?” “你刚刚的话里有个漏洞。”阿飞道:“他是金钱帮的人。” “这算什么漏洞?”星河睁着无辜的大眼:“他已经被赶出来了呀。” “跟他是不是被赶出来没关系。”李寻欢皱眉,被阿飞一提醒,他才想到这一点,思忖道:“你想,金钱帮能再短短一年的时间迅速崛起,得付出多大的心力和钱财,他们势必会把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身世背景,武功绝学调查得一清二楚。” “那又怎么样?” “在下不才,兵器榜排名第三。”李寻欢顿了顿,道:“上官金虹排名第二。” “你能让整个金钱帮对你无可奈何,又怎么会被排在上官金虹下面的人逼入绝境呢。”阿飞道。 这是设定上的漏洞,演在荆无命眼前,一下子就能穿帮。 星河一拍桌子,惊呼我怎么没想到! “你说得很对!所以我得找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武功还不能太低,最好能让人看不出深浅,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星河朝着阿飞露出了一个很天真,很可爱的笑容:“小哥哥,你真是太聪明了,若没有你的提点,我就是想上一万年也想不出这个漏洞来。不瞒你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兄长,所以一见到你,我就心生亲切,恍然让我有种兄长还在世的感觉……” 李寻欢:“???”这个套路是不是略耳熟? “……唉,可怜我那兄长,一生好饮酒,最后竟没有机会喝到他自己的佳酿。” 李寻欢:“???”你一句词都不改的么? “……所以,这壶三千年的佳酿就送与小哥哥了。求你务必饮下,求你让我再看一看哥哥重生再世的模样,好不好。” “我已经整整三千年没见过他了,午夜梦回时,他仍穿着那身金色战甲,笑着抱着我说,妹妹又长高了,不知修为可有进步?我还会梦见,他拉着我的手,带我飞入云端,看朝霞云海。他会在我危险时,义无反顾的挡在我前面,明明自己满身浴血,却还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有没有受伤。那年,他要出去打仗了,我哭着抱着他,求他带我一起去,他却把我推开,叫人把我关住,他让我好好保重,等他回来,再一起饮酒。可他……可他再也没回来。” “神仙陨落是没有尸体留下的,神魂俱灭啊,我连他是那日战死的都不知道,每年那个时候,我拿着酒,也不知往何处去祭拜。” “小哥哥,想必你也有亲人离世吧,想必,你也常常思念她吧……” 阿飞已经在喝酒了。 李寻欢发现他错了,她不是一句词都不改,她对他和对阿飞侧重点完全不一样。 看阿飞的样子就知道,她句句都刨在他心坎上。 要拦下么?当然不,阿飞虽然聪明,却太单纯,一旦有人抓住了他的心,就能把他当傻子忽悠。 这个坑不算大,希望他栽了这次之后就能明白,越漂亮的女人就约会骗人。 或许,演完这场戏以后,也不会再被轻易感动了。 利大于弊,李寻欢决定闭嘴。 三人鬼鬼祟祟的站在城外的官道边儿上,旁边有个小林子,勉强能让这几个人藏在里面。 “我算好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这里经过。” “我们都站在这,一定会被察觉的。”李寻欢道。 “你放心大胆地站,我在你们身上施了隐身术,他发现不了。” 阿飞,李寻欢:“……” “阿飞,等会你先上,记得控制表情,台词一定要背熟!” “等等,还是有个漏洞。”阿飞道。 “什么漏洞?” “既然他也是个用剑高手,那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实力如何,全方面压制你,不真实。” 这个问题,李寻欢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一直憋着没说。但阿飞心眼太实,说帮她就要帮得完美。 星河摸着脸,想了一会,低声道:“这个不难,把手给我。” 阿飞疑惑地伸出手。 “我现在就传你万年功力,保证你打得又酷又飒,半点破绽都没有。” “???” 阿飞差点跳起来:“不用这么多吧?” “区区万年,难道很多?” 神仙对时间的概念阿飞不是很懂,但他知道,他若有一万年的内力,能在江湖上横着走躺着走四仰八叉,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很快,他们就堵到了荆无命。 他像一只幽灵,飘飘悠悠地走过来。 阿飞在跳出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转头道:“你确定是他?用剑高手?” 星河道: “我确定是他,虽然我觉得他是个菜鸡,但所有人都说,他的剑法在江湖上无出其右。” 阿飞得意一笑:“就算没有万年功力,我也能一剑杀了他。” 阿飞纵身一跳,却不知有万年功力傍身,他这轻轻一跳,会有什么效果。 他嗖一下得上了天,不见了。 不见了…… 星河:“……” 李寻欢:“……” 荆无命仰头,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上去了?错觉吧? ※※※※※※※※※※※※※※※※※※※※ 阿飞:身怀万年功力的我,感觉并不美好。 那把小飞刀(8) 阿飞足足飞了一个时辰才落下来,头发被风吹成了冲天炸,衣服上结了薄薄一层霜,落下来被太阳一烤,留下一片水印,而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看着投到他身上的两股视线,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了。” 突如其来的功力,实在不好控制。他得时刻记得,动作要轻柔,不能太提气,否则分分钟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荆无命走得连影子都没了,三个人只好移形换影,另选地方堵他。 城里人多,不宜动手,容易波及无辜。 乡村古道,人烟稀少,房屋虽然空旷,却也碍手碍脚。 这一堵,就从正午就堵到了半夜。 半夜,荒村,月明星稀,四面环山。 荆无命显然没有夜宿客栈的想法,他路过最后一个宿头,直接拐进一个破落小村,寻来一堆枯枝,点了个火堆。 吃完干粮后,他就闭着眼睛,倚在破木头板上,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这个村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房前屋后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李寻欢,阿飞,星河就蹲在荆无命斜前方的杂草丛里。 他们已经在这蹲守了两盏茶的功夫。 “你怎么知道他会往这边来?”阿飞悄声道:“真是奇怪,放着客栈不住,好好的官道他不走,非要往这边钻,莫非他没有钱么?” 李寻欢摇头悄声道:“我进来时注意到,从这里穿过去,西边有一条小路,若是明日出发,大概午时就能走到保定城。” “他在赶时间。” “其实,你们不用压低声音说话,我施了法术,他听不到的。” 阿飞李寻欢:“……” “好了阿飞,这里正适合动手,我要撤去法术,该你上场了!” 吸取了方才的教训,阿飞没敢随便跳,而是像一只在丛林里捕猎的狼,悄无声息,缓缓潜行,慢慢靠近。 在潜到离荆无命二十步远的时候,荆无命睁开了眼,再靠近一步,他霍然起身。 “谁?!” 回答他的是一道冲天而起的剑光,亮白的光芒几乎要把人的眼睛晃瞎。 荆无命就地一滚,光芒擦着他的衣服过去,还未站起,就听见后面轰然巨响。 山脉顶端被剑气生生削去一大块,留下一个整齐地切口。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刚才过去的是什么玩应?天灾吧? 阿飞也惊呆了。他只是轻轻的把剑从腰带里抽出来而已啊!真的只是轻轻的啊! 该说不愧是万年功力,这么可怕的么?刚才,那老妖怪对这万年功力,用的形容词是“区区”两个字吧?他没记错吧? 事已至此,阿飞只好从草丛里轻轻地走出来,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他怕直接把人吹飞了。 荆无命的身体紧绷起来,下意识就要去摸剑,然后手僵硬地停在腰带旁,额头慢慢地沁出冷汗。 他的剑,早就不在了啊。 阿飞按照剧本上写的,微微眯起了眼睛,由于他没有参与前期谈论,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眯眼睛。 这个表情本该充满了轻蔑与审视,奈何演技不足,不但没有达到剧本效果,反而像得了某种眼病。 “阁下有何见教?”荆无命虽然没有剑,但气势没有输,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阿飞,瞳孔很大,既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无形的杀气悄然蔓延,明明没有任何兵器,他就站在那里,在夜色下,恍若一只索命地恶鬼。 “自然是杀你。”阿飞缓缓地抬起剑。 “你没有杀气。”荆无命道:“你不像是来杀我,倒像是来给我讲故事的。” 无怪乎荆无命会这么说,因为阿飞说的每一个字,气音都很弱,轻飘飘的,他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杀人,就没见过那个杀手像他这般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 阿飞沉默了,对方的反应跟剧本不太一样,借着微眯的眼,他迅速瞄了眼手,那是他怕忘词特意写上去的。 但他手心出汗,现在半个字也无。阿飞决定自己发挥:“那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杀你!” 雪亮的长芒贯彻天地,冷风呼啸而起。 阿飞的剑几乎已经点在荆无命的脖子上。 几乎并不是真正。 荆无命一动未动,阿飞也只是比划了一下,停在他的脖子跟前,再无寸进。 “你为何不躲?” “你为何不刺下去?我说过,你的剑没有杀气,我何必要躲。”荆无命站在那,眼睛一眯,充分表现出了轻蔑与审视的精髓。 阿飞擎着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明显,还演么? 李寻欢也在看星河,意思也很明显,你的计划告吹了。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荆无命这个人,一看就是就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手,怎会分不清一个人是真想杀他还是逗他玩呢? 她固然能洞悉人心,却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戏演不下去了。 但是戏精本精却不允许它早早落幕。 星河坦然地从草丛里走出去,肃然道:“想不到你已经发现我了,刑天。” 阿飞:“???”剧本里好像没这段,还有那个刑天是什么鬼。 “看来你的眼疾愈发严重了,难道你分不清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么?” 阿飞:“……”你才有眼疾,你全家都有眼疾。 星河大义凛然地走到荆无命面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道:“帝俊哥哥已经殒身三千年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凡人,你给我看清楚些!” 阿飞虽然单纯,却很聪明,不但聪明,也非常耿直,他既然答应帮忙演,就一定的演完。 于是他立刻舍弃原剧本,追上了星河的脑回路:“呵,既然他不是,你为何如此紧张?堂堂大神,怎么会守在一个凡人身边呢?这不是很奇怪么?” 是啊,为什么呢,阿飞也很奇怪。 星河黯然道:“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阿飞:“……”我知道什么了?算了,多说多错,他硬着头皮往下圆:“所以,你们今天都要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荆无命在战场中心,最是倒霉。 他一个无辜凡人,在二人气势升腾的一瞬间,就被扬起的风暴卷到了十米开外,重重地砸在地上。 扭头一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前方二人已经被刺目地光辉笼罩住了身形。 一方是白色,一方是蓝色,两团光芒忽强忽弱,但明显能看出来,蓝色的光正被迅速逼退,直至慢慢消失。 蓝光消失的刹那,星河整个人到飞出去,啪叽一声,摔在了荆无命的旁边,吐了一大口血。 “刑天一旦动手我们都活不了,你快跑,我还能牵制他!”星河一边吐血,一边咬牙又冲了上去。 两人虽不是真打,但每一招每一式都动静极大,且光华闪耀,看着确实有几分拼命的架势。 阿飞数着招式,直到约定好的第十招,剑身就送进了星河的胸膛。 星河“啊——”得一声倒地,顾不上回头,学着龙啸云的模样,死死抱着阿飞的腿,叫得凄惨:“荆无命,快跑,别回头!” 按剧本,此时阿飞应该在她背上多补两剑,但是他没动,拿剑的手也放下了。 星河还沉浸在戏里无法自拔,胸口的血洞哗哗淌血,闭着眼咬着牙,死死拖着阿飞。 直到李寻欢从草里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他走了。” “走了?”星河瞪大了眼,蹲在地上,满脸无助:“什么时候走的?” “在你摔出去的时候……”李寻欢都不太忍心告诉她真相。 跑的很快,连头都没回,甚至……还在笑? 李寻欢蹲在她旁边,轻声安慰她:“或许,他只是去搬救兵,又或许,他是怕自己碍手碍脚,连累到你。” 星河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她哭丧着脸,捂着胸口气呼呼道:“岂有此理!我在前面为他拼命,他居然头也没回地跑了!” 阿飞也蹲下来安慰她,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拍拍她的肩:“别难过了。” “这世上没有一颗真心是用心计和手段换来的。”李寻欢站起身来,叹道:“从一开始,你就打错了主意。” “可龙啸云就得到了林诗音的真心啊。” “龙啸云并不是在演戏,真心只能用真心去换。你自导自演的戏,到头来只能换一颗假心。” 星河失落极了,喃喃道:“所以你们陪我从头演到尾,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我本就在心里说了数遍,你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现在我信了。”星河道:“不管成功与否,你们都帮了我很多,李寻欢,阿飞,多谢你们陪我胡闹了一整天,害你们白折腾了” “至少你请我们做的事还算有趣,一天下来,也不算白折腾。”李寻欢笑道。 星河道:“就当是报答吧……我算出你们以后还要经历很多很倒霉的事,这样,只要你们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事,只要向天大喊一声救命,不管在哪,我都会立刻赶来帮你们。” 李寻欢直摆手:“这倒不必了,日后若有机会,姑娘再来寻我时,带上那壶三千年的佳酿就好。” 阿飞道:“既然戏已经演完了,就请你把这一万年功力收回去。” 星河愣住:“你不要?” “不是属于我的,我不要。” “这就麻烦了。”星河幽幽一叹:“我收不回去。” ※※※※※※※※※※※※※※※※※※※※ 刑天:我死的好好的,怎么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帝俊:最近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把小飞刀(9) “我收不回去” 此话一出,阿飞的脸色臭得像窖藏了几个月的臭鸡蛋,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白得了一万年的功力,反倒像是被偷走了一万年功力。 又气又可怜。 星河简直想把他一把抱住,埋在怀里狠狠地吸,幸而所剩不多的良知按捺住了她蠢蠢欲动的双手,她只好给他稍稍解释一下原因:“若是往常,我也不是不能收回来,可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 “因为,我马上就要被雷劈了啊,收回去要花很长的时间,会连累到你的。”星河张开双臂,笑眯眯道。 “为……”阿飞刚说了一个字,呼吸一滞,脸色立刻就白了,忙拉着李寻欢飞速后退。 万雷聚顶,将天空映得分外狰狞,一道刚烈无比的紫色闪电带着毁天灭世的威能蜿蜒而下,狠狠劈在星河的头顶,她的身体瞬间骨骼尽现。 一道,两道,三道。 李寻欢是看不见天雷的,他只能看见星河的身体突然通亮起来,将骨骼映得一清二楚。 阿飞身怀万年功力,将天雷的可怕看得一清二楚,正因为能看见,他才怕她会被活活劈死。 待雷云散去,星河还是好端端的站在那,连衣服都没脏一点。 这次的天雷劈得够狠,狠到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天道所在的确切位置,她原以为还要多搞事几次的。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去往新世界,与昔日旧友相聚,她就高兴得要命,看草草绿,闻花花香。 阿飞和李寻欢则一致认为她被雷劈坏了脑子,犹犹豫豫的问:“你没事吧?” 星河心情正好,满脸都是笑:“我能有什么事,这天雷我盼了好久,总算是劈下来了。”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被雷劈呢?”李寻欢不解道:“活着不好么?” 阿飞像是想到了什么,蹙眉道:“会不会是因为刑天,你让我假冒了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星河道:“刑天死得比我哥哥还早些呢,再说了,他根本打不过我。” 她对阿飞道:“这万年功力别看传的容易,收回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这几天就跟我住在一起吧,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 也不知是她笑得太瘆人,还是被察觉了某些不良用意,阿飞断然拒绝,并表示,你要收回去,安排个时间我自会去找你,住在一起,大可不必。 她只能安排好时间地点,并深深的为不能吸这样可爱的少年而感到惋惜。 没关系,不慌,她还有荆无命。 自古以来就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星河还没那么贪,她身边能有一个陪着她的就好。 她之所以大费周章,把人强取豪夺过来,除开那些打乱既定命运的用意,其实更多的,是她真的喜欢他。 见色起意的那种喜欢。 心念一动,瞬息之间,星河就摸到了荆无命新的落脚点。 还是一个火堆,他靠着块巨石阖目小憩。哪怕她已站在他近前,他也没把眼睛睁开。 “你居然还活着。” 他这么说。 星河一点也不生气,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上面,娇嗔道:“好狠心的人啊,我可是为你了才去拼命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靠着的手臂微微抖动了一下,荆无命冷笑道:“他打不过你,你装出那副样子,不过是想演给我看。” “很奇怪我是怎么发现的对么?”荆无命用力把那只胳膊抽回来:“我杀过很多人,我知道一个人临死前的绝望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 星河继续靠上去,非但把那只胳膊夺过来,连他的身子也一并抱在怀中,嚅喏道:“所以你才跑得那么快是吗,如果我真的快要被他杀死了,你一定不肯丢下我的对么?” 荆无命干脆任她抱着,冷声道:“那我只会跑得更快些!” “真叫我伤心啊,我那么喜欢你,你却这样对我。” “喜欢我?”荆无命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逼近星河,怒道:“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哥哥?”他抓住抱着他的手,死死地捏着,额头青筋暴起,灰色的眼睛布满血丝:“喜欢?你毁了我的剑,我的手,毁了我的一切!你居然说,你喜欢我?” 星河坐直了身体,轻抚着他受伤的左手,显然,这只废掉的手一直都没有得到治疗,已经红肿泛青,甚至有些发臭了。 一点暖光凝聚在手上,断骨重生,修复经脉,光芒褪去,星河把它贴上自己的脸,轻轻道:“只是断了骨头而已,我以为它自己会好的,是我想错了。”她认真道:“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陪着我身边,我再也伤害你了,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我可以发誓。” 凡人可以随意赌咒发誓,但神不行,天道在上,神仙一旦违背诺言,可不是示警那般轻飘飘几个雷就完了,天罚轻则堕仙,重则陨落。 对星河而言,誓言的份量很重,她实在孤独太久了,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来陪伴,什么都不用他做,只要静静的陪着就好。 荆无命不了解其中内情,就算了解了,他也不会凭这么一句话就喜欢上谁,在做杀手的日子里,他早就把一切正常人该有的感情全部灭杀,一番表白下来,只让他闭上了眼,也闭上了嘴。 心如匪石。 “其实,你一点都不像他,你要是像他,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荆无命闭着眼,心音安静,或许是睡着了,或许只是什么都没想,星河抱他他也没反应,顺势躺在他大腿上,仰头看星星。 “其实我原来不喜欢强迫别人的,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那一夜星河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荆无命是听不见的,他在睡梦中依稀有种身体被挪动的感觉。 他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漂浮在水面上,阳光刺目,正晃着眼,头顶有鸟成群结队的飞过。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遇到此情此景没有不慌的,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四周无依无靠,无遮无拦。 荆无命也很慌,但他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水面上沉沉浮浮,脑袋整个都浸在里面,只留下一张脸露出水面。 有风吹过,水面晃荡,荆无命下意识的挣扎,在被水淹没的前一刻,一只手从下面托着他的背,将他拉起。 他从漂变成了泡,脖子以下全部浸在水里。 极目望去,蓝白相接,广阔无垠,看不到岸。 然后他才看向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 星河从水里钻出来,湿淋淋的头发,比海还要蓝的眼,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妾堕玄海,求岸不得,万望郎君垂慈,出手搭就妾身” 她说着戏文里的话,若非此刻荆无命的双手正牢牢拽着她的胳膊,一定狠狠扇她一巴掌。 “你究竟要做什么!”荆无命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手上也更用力了几分。 “带你看星辰大海。”星河嘻嘻笑着,靠近他怀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气息落在耳边:“海面不是狂风骤雨就是风平浪静,实在没什么看头,我带你去海底。” 她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往下沉。 一道无形的墙将身体包裹,分隔开海水。 浅海有阳光渗透进来,小鱼儿成群结队漫游在一丛丛珊瑚之中,有体型巨大的鲸鱼在捕食,它张开深渊巨口,连鱼带海水一口吞入腹中,然后升上海面,喷出一条巨大的水柱。 再往下是瑰丽的海底丛林,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各种各样鱼类,贝类,发着光的水母,和数十丈长的软体乌贼。 这些都是荆无命从未见过的奇景,现在正如画卷般一幅幅展示在他眼前。 “我们要去深海,那里水压很大,若是离远了,会被海水压扁的。”星河笑嘻嘻的,把避水诀的空间变得更小一点。 深海是没有光的,漆黑一片。忽然,灿金色的光芒升起,驱散黑暗。荆无命本以为这种地方是不会有鱼类的,可它偏偏就有,或者说那种生物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作鱼。 那是数百丈长的奇异生物,长得十分险恶,他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这样的生物有很多。现在他们是这海底唯一的光源,有不少凑过来,把尖牙露在外面,似乎在考虑如何将这团光吃拆入腹。 “别怕。”星河握紧了他的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他们继续往下沉,越来越快,周遭的景物也模糊不清,荆无命只能反握住那只手来缓解紧张与不适。说来可笑,他厌恶她,此时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也只有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是这里了,大概距离海面有十万里左右,我要送你的东西就在这。” 光芒降下来,荆无命才看清,他们正踩在水晶族群上。 深海,竟然有水晶? 星河以掌为刀,劈开了脚下的水晶。 倏忽,万丈光芒冲天而起,一阵阵冰蓝色的光晕在这海底层层荡漾开来。 星河将发光之物拾起,是一条三尺长的冰柱。正在她的手中慢慢变幻着身形。 几度变化,冰柱变成了一把剑。那是荆无命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剑,它的每一丝文理,每一寸花纹,都深深凝刻在他的脑海中。 它与原来的那把只有一处不同,那就是剑身的颜色,原来的光亮雪白,而这一把通体湛蓝,寒芒似冰,周遭海水竟因剑气之寒凝成一道薄薄的霜。 收剑如鞘,星河亲手将这把剑挂在荆无命的腰带上,剑柄向左,剑身朝右。 “这块寒冰算起来也有亿万年了,用它幻化成的剑时间只此一把,算是赔你的,喜欢吗?” 荆无命没说话,星河的笑脸塌方,气鼓鼓道:“不许说不喜欢,想也不行!快说你喜欢,不然我就把你自己留下!” 直到出海上岸,荆无命也没说出那句喜欢。星河也当自己说出口的威胁是放的屁,仍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的出来。 然后带他上了天。 傍晚的火烧云最美,火红的颜色烧着了半边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坐在云霞里,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再等一会,太阳会从你的脚边沉下去,然后就是漫天星辰。”星河说着,眼中泛着无限怀恋之色:“很多年前,我还住在天宫的时候,就特别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看大海。” “在这个愿望最强烈的时候,哥哥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结为道侣,我说只要你一天能拿出一半的时间陪我,我就答应你,他同意了,他说愿意永远陪着我。” 星河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他是骗我的。每次来找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带我一起去跟别人打架。打着打着,他成了妖皇,一天连半个时辰都不肯分给我了,我想让他陪我去散心,你猜他怎么说?算了,一想起来我就生气。” 她真心实意的生气,气得连肩膀都不靠了,一扭头,发现荆无命居然没跟她一起生气,嗔道:“你怎么不说话?” 过了很久,荆无命才缓缓的说:“如果你也会饿的话,就知道一个人如果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是不会想说一句话的。” 星河:“……”行吧,是她忘了,人几顿不吃可能就饿死了。 真是难伺候的种族啊。 此后的整整三个月,为了弥补自己闭关三千年的寂寞,以及被某无良妖皇耽误的青葱岁月,她拉着荆无命上天入地,潜入深渊海峡捞沉船,穿越原始丛林寻森蚺,涉足无际雪山采雪莲。 星河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般任性吗?其实未必,只是压抑了太久,她得为自己找个宣泄的理由,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的对自己说:我一直都这样,从来都没有不快活过。 星河快不快活别人不知道,但李寻欢看着一步步朝他逼近,想跟他快活快活的大欢喜女菩萨,不由得苦笑,看来这次,他非得喊一声救命不可了。 ※※※※※※※※※※※※※※※※※※※※ 大概还有一两章就结束这个世界,下一个被害人是陆小凤。 欢迎观看:【剑神决斗必下雪】 那把小飞刀(10) 李寻欢有很多朋友,甚至很多敌人到最后也会变成他的朋友。 蓝蝎子就是敌人变成的朋友之一。她原本是要杀李寻欢的,被他放过一次后 很不想承他的情,于是为他杀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大欢喜女菩萨的徒弟。 很快,蓝蝎子失踪了,在江湖上,一个人若是突然失踪,尤其是在惹了仇家的情况下,很大程度上就已经被判了死刑。李寻欢去寻找她时偶遇了大欢喜女菩萨,那时候,蓝蝎子已死,而女菩萨正在吃饭。 女菩萨是个胖子,或许胖子两个字已经无法准确得形容她的体态,就算是一头大肥猪,跟这位女菩萨一比也显得太苗条。 那简直是女巨人,是一座用肉堆成的山,屋里像这样的肉山还有十几座,她们都是女菩萨的弟子,旁边还跪着许多擦脂抹粉的男人,为她们添酒递菜,捏腰捶腿,偶尔女菩萨丢下一块两块肉,男人们就会像狗一样,伏在地上把肉吃了,再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女菩萨好男色,李寻欢的年纪虽然大了一点,却有十分的男色。江湖上都知道他是个浪子,但这个浪子究竟是不是名符其实不说,他还真没有那样的胃口去消化这么多肥肉。 小李飞刀的名声响彻江湖,其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拿在手里的那一刻,飞刀若出手,敌人就不会觉得怕了。 死人当然不会害怕。 现在李寻欢就把飞刀拿在手里,可这位女菩萨丝毫不怕,甚至还在笑。她让其中一个男宠给这位风流探花表演了一下自己刀枪不入的技能,大笑着她的女弟子们将其围堵在正当中。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李寻欢敢说,自己若是被这些肉山挨上一点,怕是连上辈子吃的饭都能一并吐出来。 他只能战略性撤退,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女菩萨虽然肉多,轻功却不差,眼看着俩人距离越来越近,寒光一闪,小李飞刀出手! 这一刀正好扎在大欢喜女菩萨的眼里里,谁知她竟丝毫不觉得痛苦,将飞刀拔下来放入口中生生嚼碎。 这大概是所有刀客剑客的噩梦吧。 救命两个字喊出来虽然羞耻,但这种危机时刻,喊一喊也无妨。 星河来得很快,他的救字才出口,命只发出了短短的气因,她人就已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难看出上一秒俩人还在烤东西吃,荆无命手里提着两串蘑菇和不知名的野菜,嘴里甚至还嚼着东西尚未咽下。 这一变故将女菩萨吓了一大跳,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再退就要撞剑上了哦。”星河笑着提醒道。 女菩萨霍然回首,身后正有一个男宠持剑逼近,他眼中哪还有半点谄媚?见被点破,男宠咬牙冲上去,剑还未至,就已经被暴怒的女菩萨一掌掀翻在地。 他吐了一大口血,瞪着星河,恨不得冲上去活活咬死她。 星河举起双手,笑得无辜道:“我可是在救你的命诶,刚刚你确实能一剑杀死她,但她倒下时你躲得开么,会把你砸死的。” 男宠咬着牙怒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是游龙生,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游龙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嘴角的肌肉一阵抽搐:“我不是!” “怎么不是?”女菩萨大笑,声音震得地动山摇:“藏剑山庄都是这样的废物!你这两年在我身边奴颜屈膝,我也算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躲在后面暗算我?” “我一直忍着未死,就是要杀你!” 女菩萨笑得更大声了些:“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星河拉了拉荆无命的衣服,藏在他身后,小声道:“她好可怕,人家都吓坏了呢。” 荆无命扭头看她,讽刺道:“你跟她有什么区别?”说完,一阵霜寒,冷光刺目,那把泛着冰霜的剑已然出鞘。 与此同时,大欢喜女菩萨发出了一声很短,很急促的惨叫,推山倒柱般重重地砸在地上。 大地似乎都跟着晃了晃。 荆无命的剑尖甚至还未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已经倒下了,胸膛破开一个大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全部凝成了红色的碎冰碴。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荆无命提着那把泛着蓝光的剑走到尸体旁,一剑接着一剑地捅进尸体,他的眼中没有一点情绪,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机械的重复出剑拔剑的动作,看上去又阴森又诡异,直到尸体遍布冰霜,碎成数块。 哪怕大欢喜菩萨的女弟子们赶到,就站在他的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没有人阻止他,亦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女弟子们惊讶于他无缘无故的暴行,游龙生盯着那把寒霜剑,而李寻欢则不轻不重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第一次见到荆无命时,觉得他像幽魂,像一具行尸走肉,而现在倒觉得他有点像人了。 因为只有人才会在自己满心痛苦无法承受之时想方设法的宣泄。 看来那晚的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始终觉得自己和游龙生一样,被一个女人牢牢掌握在手中欺辱,挣不脱,逃不掉。所以,他才会把满腔愤恨转移到大欢喜女菩萨身上,若是不发泄出来,只怕要将自己活活逼疯!他刺出去的每一剑,何尝不是想刺在另一个人身上? 星河走上前按住了荆无命的手,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都要把人家吓坏了呢,你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荆无命一把将人甩开,收剑入鞘,没她一眼。 星河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仿佛受尽了委屈,捏着荆无命的袖子:“你别生气了,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李寻欢一时竟不知谁更可怜了。 月落中天,枫林外的山丘上多了两座新坟,一座是大欢喜女菩萨的,一座是蓝蝎子的。 那些女弟子们都走了,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人掉眼泪。游龙生在笑,笑着笑着就流下泪了,喃喃自语了半天,他本想拔剑抹脖子,被李寻欢好歹拦下来,俩人在枫树林里不知说了些什么,黎明时分,游龙生跌跌撞撞地走了。 星河还在缠着荆无命,把脸拱进他怀里,撒娇道:“看吧看吧,我对你多好,幸好你遇上的是我,你要是遇上了她可怎么办呀,那个女人好凶呢。” “你以为自己跟她有区别么?”荆无命道:“都是一样的。” “怎么没区别!怎么会一样!”星河像个小姑娘似的,气得跳脚:“李寻欢,你说我跟那个大欢喜女菩萨一样么?” 李寻欢才送走游龙生,这话他实在没法答,他知道,荆无命是她从金钱帮生拉硬拽抢来的,跟大欢喜女菩萨劫掠男子本就没区别,可又不全然相同,至少星河要比女菩萨漂亮得多。 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他知道,若是有哪个男人企图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漂亮女人讲道理,那他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 李寻欢自问头脑尚且灵活,只好告辞。 星河抱着荆无命,将收起无理取闹的模样收起,一本正经地跟荆无命讲道理:“自然有区别,你要是落在她手里,是要涂着脂粉跪在她脚边的,然后她一抬头,看见你这张板起来的脸,一定会在你胸口上狠狠踹一脚。但我不会,你什么样我都喜欢。”星河黯然道:“我对你难道不好么?这些天都没见你高兴过。” 荆无命被她抱着,一句话也不想说。这个女人实在很喜欢伪装,起初他也被她所营造的假象所蒙蔽,直到后来才慢慢发觉,她所表现出来的跟她的内心从来都不是一回事,表面上深情款款,情深几许,实际上呢? 深谷雪崩,看见他被埋在雪里哈哈大笑,那一次,他肋骨断了四根。而在那之前,他因为没听她的话,猎杀了一头雪狼吃。 浅海摸鱼,他被跟在后面鲨鱼咬了一口,血如泉涌,她连头都没回。此前,他拒绝主动挽她的手。 穿越丛林,她拉着他的手从百尺来高的悬崖跳下去,然后无辜的问他为什么会摔断腿。 当然是因为他打翻她为他摘来的野果。 每一次发生意外,她都很难过,满脸忏悔的帮他疗伤,心疼地捧着他的脸,温柔的告诉他,下次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我发誓。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是不小心,四次是忘了,但五六七八次后,他确定,她就是在报复。 诚然,倘若他能听话一些,对她更顺从一些,她确实会对他很好,也不介意满足他任何愿望。 但他做不到,哪怕杀了他,他也做不到。 阿飞阖目躺在床上,静静的等。 今天是约定的日子,她说辰时到,那就一定是辰时,既不会早一分也不会晚一分。 当清晨的第一缕朝晖爬上窗子,照在他的脸上,他离开睁开眼坐起来,然后就看到星河已经坐在凳子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就快好了吧?”阿飞道。 这万年功力多在他身上一天,就多了一天的麻烦,让他不管干什么都深受影响。他的经济来源有一部分是靠打猎,但不知那些猎物突然是怎么了,无论他怎么敛藏声息,只要是他潜伏的地方,豺狼虎豹根本不敢靠近,他连个猎物影子都摸不到。 还有一部分收入来源是赏金猎人,这个说起来就更气了,人是追到了,在荒山野岭还好说,若是不幸身处闹市,一剑下去,废墟一片。 这段日子,阿飞捉襟见肘,穷的连干粮都要吃不起了。 星河粲然笑道:“嗯,这是最后一次,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快脱下来。” ※※※※※※※※※※※※※※※※※※※※ 晚上还有一更,很晚很晚 那把小飞刀(11) 阿飞红着脸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当星河的手贴上他心口时,他连耳朵都烧起来了。 “只有这一种方法么?怎么你传给我只用了一瞬间,收回去却如此麻烦?” “因为我给出去的时候就都没想过还要拿回来,你是头一个。”星河懊恼道:“哪怕让我教你能控制收敛自如的法门都要比这简单多了。” 阿飞不说话了,任凭那只柔软白嫩的手从心口到丹田来回游移,每一次滑动,身上那股浩如烟海般的力量就减少一分,被牵引着纷纷离体而去。 “现在大概还剩一千年左右,你确定一点都不留?可要想清楚了,就算你再练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功力了。” “不是我自己练出来的,我不要。” 星河重重一叹:“好吧,不过我得先跟你说好,这万年功力跟你磨合了好一阵子,忽然全部抽出来你可能会有一点不适应。” “不,我适应极了。”结束后,阿飞站起来穿好衣服,重新将那把简陋的剑插在腰间,头也不回地推门,边走边道:“后会有期。” “是后会无期啦!”星河在后面嚷道:“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阿飞脚步猛然停下,回头道:“你要死了?” “才不是,我是说,我要回到天界,再也不回来啦。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星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阿飞,充满了期待。 阿飞皱着眉想了一下,迟疑道:“那……一路顺风?”他跟她又不熟,交集也不算多,她容貌虽美,性格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类,萍水相逢一场,如今她要走了,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算了。”星河失落极了,垂头丧气道:“你多保重,我会在另一个世界想你的。” 阿飞掉头就走,生怕她会追上了似的。 星河回去的时候,荆无命正在练剑,他的每一招都奇诡无比,每一式都狠辣非常,剑招细密如雨,带起来的风让枫林里霜雪满天,冷如三冬。 他惯用左手剑,可此时挥剑的确实右手。右手剑是他的秘密,没告诉过任何人,连上官金虹也不知道。 一只飞鸟从他头顶掠过,被一剑刺下,掉在地上成了冰坨。 “好无辜的鸟啊,没照你没惹你,干嘛跟它过不去?你不是吃过早饭了么?” 咸豆干配杂粮饼,再加上几枚酸掉牙的野果,在星河眼里叫早饭,在荆无命眼里,他还不如剃度出家算了。他扪心自问不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吃了几个月的草,也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星河自己不吃肉,也不许他吃,死了的也不行。 “都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杀生,会沾业果的,你从来都不记得。” 荆无命不说话,默默将练剑的手背到后面,换了一只手拿剑。 “你又在盘桓着什么预备骗我的话呢?”星河皱眉道:“你杀人的时候心里都没这么乱。” “没什么。” 荆无命寻了棵树,坐在树根底下闭上了眼。他跟星河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不想跟她说话,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星河挨着他坐下,惆怅道:“我就要走了。” “先别急着高兴,我不是快死了。是要到另一个世界去,用你们凡间的话叫破碎虚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你觉得呢?”荆无命道:“你觉得我愿不愿意?”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的命运在短短几个月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改变,更想不到这个改变居然来自那个武林第一美人。 梅花盗已然绝迹江湖,他在犯最后一案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早已埋伏好的少年一剑穿喉,他至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那么简陋粗劣的剑下。 一条长铁片,被两块软木裹住,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可笑。 但亲眼目睹过这把剑是如何杀人时,他们就不会觉得它可笑了。势如流星追月般的剑法,在十招内战胜嵩阳铁剑后,名列兵器谱排行第四。 同年,飞剑客之名响彻江湖。 同月,林仙儿算着最后的选妃时间报了名。从此江湖再无第一美人,而皇帝的后宫多了个祸国妖姬。 皇室选妃一看家世清白与否,二看德行是否贵重,美貌反而是累赘。不知有多少女子因为容貌太过出挑反而落选,原因无他,恐帝王沉浸美色,无心朝政,重演妲己褒姒之祸。 但林仙儿不同,她不是美人,是从天上落入人间的仙女,像这样不世出的仙女,妲己褒姒之流如何能与之相较? 林仙儿很对得起自己的美貌,入宫第一天被封为才人,第二天封妃,第三天封贵妃,不到一个月就挤走了皇后,正式入主中宫。 当她捧着皇后印玺,被后宫众人跪拜的之时,恍然回忆起那日清晨,神仙跟她说的话: 众星拱月都是假象,只有到手的权力才是真的。 不够,后位的权力还是不够。 一年以后,皇帝病重,年仅八岁的太子临朝,林仙儿垂帘听政,不是没有大臣反对,弹劾的奏章一本接一本,几乎将年幼的太子淹没。 最严重的时候,胡子花白的三朝老臣带领众多言官御史对她厉声指责,大骂她这个皇后出身低微,无才无德,没资格坐在朝堂之上。老太后拄着龙头拐杖,捧出皇帝玉玺,直言要代皇帝废了她。 林仙儿什么也没做,只是用一只手掀开了挡住她的珠帘而已。整个朝堂在霎那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她轻启朱唇,笑着说了些话,没有人注意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声音用香兰泣露,昆山玉碎尚不能形容其万一,而那张脸——没有人敢直视那张脸,因为看到那张脸的人忽然就像被拔了舌头。 她赢了,自此后,她坐在那个位置上再也没有人多一句嘴。三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对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唯命是从。而她,在垂帘听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十六年,她很少亲自处理朝政,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享乐,用国库里的钱财珠宝来装点自己的宫殿。 她只亲手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收拢江湖势力为朝廷所用,第二件,剿灭所有不为朝廷所用的江湖势力。 金钱帮随之覆灭,上官金虹自尽而亡。 上了兵器谱排名的高手随后遭殃,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归顺,要么死。 天机老人行踪成谜,上官金虹已死,李寻欢跟阿飞结伴远走关外,其余人全部入朝为官。这六个人一半是被说服的,一半是被睡服的。 至此,侠以武犯禁的时代结束了,官府的掌控力达到了空前的水平,整个江湖武林就这么走上了末路。 林仙儿直到寿终正寝的那天都是绝美的,岁月半点不敢沾惹她。小太子变成了老皇帝,他握着林仙儿的手,痛哭着一声声唤她母后。 后世史书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夸她的说她贤明圣德,有治世之功,骂她的说她秽乱后宫,骄奢淫逸。这一切她都听不见了,她是笑着走的。 青州城外,孤坟矮矮。 正值深秋,落叶如同狂欢的舞女,一直舞到生命的尽头,秋风呜咽,是离别的悲歌。 荆无命坐在矮坟前,将最后一把纸钱扔进火盆里,细心拂去墓碑上的烟灰。他看着墓碑上的字,就像在看他自己, 若是有认识荆无命的人现在看见他一定会很惊异,曾经的他无论在哪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威胁,以及一身无处不在的杀气。而现在杀气没有了,就算站在他身边,也不会觉得他跟街上随便一个贩夫走卒有什么不同。 麻木黯然,无悲无喜,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老实说,我已经等你够久的了。”星河抱臂,倚在一棵枫树上:“我把你带到这来,想让你没有遗憾的跟我走,不是让你把魂丢在这的。” “他对你很好么?他很在意你么?他除了利用你之外对你还有其他感情么?现在他死了,你只有我了。” “荆无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走还是不走?” “我若说不走呢?”荆无命回过头,无星无月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尖锐,他冷声道:“你会杀了我吗?” 星河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你若实在舍不得走,我也只好多陪你在这待一会了。毕竟我要去的世界比这里危险太多,我必须得时刻保护你才行,你若还因此事对我心存不满,我会很伤心的。” “天下之大,你为什么非我不可?” 星河想了想,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天下男人虽然多,可我只喜欢你一个,我说过那么多遍,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信呢?” 直到多年以后,荆无命在临死之前蓦然回想,他那时也许就是信了这句话,才会傻到对她动了真心。 破碎虚空的过程并不漫长,他只记得拉着她的手,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已是夜晚,荆无命只觉得一阵眩晕,摇摇晃晃站起来,星河不在他身边,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脚下是砖石硬瓦,想来也不是天界了。 他落在不知是谁家府邸的花园里,月黑风高,透过昏暗的灯笼,他看见满地尸体。有丫鬟,有老仆,他们个个死状极为凄惨,不是开膛皮肚,就是支离破碎,脸上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恐。 穿过花园长廊,来到卧室,一个主人模样的女人怀抱幼子被一剑穿心,幼子尚不足一岁,小小的脑袋被整个砍下,随意丢在梳妆台上。 荆无命一边走一边看,阖府上下,全是老幼妇孺,三十余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这些人显然刚刚被杀不久,血液尚温,血腥气直令人作呕。荆无命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杀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心狠手辣,直到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 至少那屋中的稚子,他就算闭着眼睛也下不去手。 府邸很大,他刚转完一圈就听见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是衙门里的官差撞开大门,提着灯笼纷纷将他围住。 ※※※※※※※※※※※※※※※※※※※※ 昨晚没写完的,今天补上。 那只小凤凰(1) 为首的捕头自称金九龄,把他从头看到脚,眼睛在众多尸体上一一掠过,啧啧有声道:“我当捕头已有二十载,阁下是我至今为止见到的胆子最大的贼人,皇城脚下犯案也就罢了,怎敢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可知这宅子离六扇门多近?莫不是在故意考效我金某人的轻功造诣?” 人要倒起霉来,还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大半夜的,刚好落在凶案现场,刚好凶手遁走了,刚好官府就在附近。荆无命仰头望天,怅然道:“人不是我杀的。” “阁下是在说笑话不成?你半夜不睡觉,为何出现在此处?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那凶手呢?”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跟官府有牵扯,更何况他初来乍到,对此世一点了解都没有,连星河也不见了,于是荆无命决定稍微解释一下。 他将自己的剑□□,夜忽然冷了三分,抬手一挥,满地霜雪,然后这把剑就架在了金九龄的脖子上,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荆无命道:“我杀人从不见血,这就是证据。” 哪怕自己的脖子贴着剑,血液凉得像要结冰,金九龄也丝毫不慌,他大喊道:“所有人都让开,让他走!” 荆无命是个杀手,他所有的智商都集中在如何杀人的事上,对其他的人情世故很不在行,捕头让他走,他就走。他认为自己的解释简短有力,合情合理,已经充分证明这血淋淋的作案现场跟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捕头让他走也绝对不是他把剑架在人家脖子上的缘故。 第二天一早,荆无命用身上最后的四个铜板买了两个肉包子,还没吃完就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跟一位叫绣花大盗的并排而立。 通缉令将他的脸刻画得相当传神,看上去是那么的冷酷无情,阴森可怖,尤其是那双眼,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凶手是否能灭人满门。 悬赏一万两,死活不拘。 金钱帮曾经有过一段很缺钱的日子,他小小年纪经常去官府发放布告的地方转悠,最喜欢接的就是这种死活不拘的单,赏金往往特别高。他将包子整个塞进嘴里,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或许就是他吃的最后一顿舒坦的饭了吧? 事实证明,他想的一点不差。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追杀中,不管在哪,不管在干什么,总会从意想不到的角落里窜出四五个人,看他的眼神就如同看见了金元宝,狂笑着朝他冲过来。 荆无命不知道究竟是此间江湖人的武功太差,还是对他有着什么奇怪的误解,来杀他的尽是些杂鱼,武功差到没眼看,他连拔剑都提不起兴趣来。被追杀的日子枯燥乏味,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星河始终没有出现,荆无命在百忙之中抽空估计了一下,她应该是回天上去了,天上不许神仙谈情说爱,他就被她丢下了。 再也不会有谁半夜抱着他蹭来蹭去,也不会有人强迫他天天吃素,更没有人带他上天入地,再莫名其妙的断胳膊断腿了,真是可喜可贺,好事一件。 荆无命想想就开心,一连打了三只野鸡两只野兔来庆祝。他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真正的杀人凶手出现,亦或是被无穷无尽的车轮战杀死。 直到那天傍晚,他遇上了一个真正的高手,是他一见就忍不住汗毛炸起的高手。 高手白衣如雪,手持一把乌鞘长剑,站在他二十步外,而荆无命在火堆边儿给猎来的野猪褪毛,褪着褪着他手上的动作就停了,然后他站了起来。 风自寒凉之地吹来,吹得落叶纷纷,天边有大雁飞过残阳,血红色的光辉正散发着白天的最后一丝余热。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面对面站着,因为他们身上散发的杀气就是最好的对话。 “你是来杀我的。”“我是来杀你的。” 这就已经足够了。 乌鞘长剑率先出鞘直奔咽喉处,随后是残阳中极不和谐的蓝光,带着十万里深海的冰雪以一种奇诡的角度避开那一剑,划上白衣人的左肋。 两人的剑几乎同样的快,剑意都是出手便不留余地,剑法都是后发先至,寻对方的破绽一击毙命。这就意味着要放弃防守,专心进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剑下去,两人同时挂彩,轻重却大不相同。荆无命被一剑穿了左肩胛骨,血如泉涌,白衣人伤的是右臂,倒是没流血,半边身子直接冻到麻木。 一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惊讶的看着对方,白衣人想的是,练出这样精纯剑法的人怎会去残杀老弱妇孺?荆无命想的比较多,他的剑跟那位飞剑客比究竟谁更快?若是上官金虹还在,他能不能胜过他? “你是赏金猎人?”荆无命道。 “你是灭门案的凶手?”白衣人道。 荆无命道:“留下你的名字。” 白衣人道:“回答我的问题。” 荆无命冷声道:“我只发问,不回答。” 白衣人用更冷的声线道:“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回答问题的。” 荆无命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只要再出一剑就能要你的命?” 白衣人笑得更冷:“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再出一剑?” 话不投机半句多,俩人同时举起剑,同时朝对方刺了过去,同时倒地,同归于尽。 天边最后一丝残阳燃烧殆尽,很快陷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破庙,火堆,和一只处理了一半的血淋淋的野猪。 荆无命没想到自己还会再醒来,待看清火堆旁的人时,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星河盘膝坐在火堆边,正看着死去的野猪发呆。 她看上去心情很不好,见荆无命醒过来,连一个笑脸都没有,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荆无命见过她生气的样子,或者说见过她装作生气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蹙着眉,微微鼓起脸,像一只河豚。 他从未见过她真正生气的模样,脸色阴暗,目光冰冷,有些像出鞘的寒冰剑。 “这个世界我曾来过,在十四万年前,天地灵气枯竭之时。”星河道:“他在骗我,故意给了我一个假方向,是欺负我老实么?” 她再看向荆无命时,荆无命忍不住退了三四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紧紧握住剑柄,冷汗瞬间透了衣衫。 不是怕,那只是他的本能反应,就像野猪见了他本能地逃走一样。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可怕的一面,即便她曾带他下深海入云端,也远没有这一刻更清醒地意识到,她是神明。 星河忽然笑了,笑得极为可怕,厉声道:“若我杀了你,你猜他会不会继续骗我,嗯?” 在荆无命瞬间瞪大眼时,那只在无数个日夜轻抚他身体的手掐紧了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起,慢慢收紧。 “我喜欢你,天下那么多男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眼前渐渐模糊时,他恍然回忆起了这句话。 那只小凤凰(2) 星河到底还是没忍心掐死荆无命,在他两眼翻白,喉咙咯咯作响的时候松了手。 荆无命倒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看着星河走了出去。很快,远处的山脉一阵地动山摇,连带着这间破庙也跟着晃起来,瓦砾簌簌落下。 白衣剑客也醒了,他一醒来就去摸自己的剑,然后才坐起来。伤在心脏的位置,现在已经愈合,只是寒凉入体,整个上身又痛又麻木,就连行动也迟缓了许多。若不是这痛和衣服上的红色血水,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在做梦,明明被一剑穿心,死都死了,竟还能复活? 白衣剑客名叫西门吹雪,他一年只出门四次,每次都是为了杀人,杀罪大恶极之人。 荆无命很不幸,上了西门吹雪的杀人榜。他骑着快马奔驰数日,又斋戒沐浴了三天来完成这件神圣又庄严的事情。 但他们交手的第一回合,西门吹雪就知道,这个人或许是个杀手,或许杀过很多人,但他决不会是残杀一门老弱妇孺的凶手,他去看过被灭门的现场,虽然尸体被府衙收走,但还能看见干涸的遍地血迹!而他眼前这个人,他的剑法,能划一剑绝不划两剑,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杀人不见血。 以他伤势下冷得几乎要结冰的血液为证。 但现在西门吹雪更在意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复活?难道这荒山破庙里还住着神仙不成?回头去看供桌上的神像,张牙咧嘴,面目狰狞,他不认识。 与他一起死的那人盯着破庙外面,神情变幻莫测,西门吹雪也走过去往外看。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女人,将一棵十人环抱的大树轻轻松松连根拔起,然后挥舞着这棵树,举过头顶把它倒过来重新插在地底下。 像这样的树旁边还有几十棵。 而更远处的山脉不知怎么了,从中间最高处断开了一条整齐的豁口,就像用。嗯剑生生劈开一样。 可能是受了伤的关系,西门吹雪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开始麻木了。 “你认识她?”西门吹雪道。 “她居然连你一起救了。”荆无命道。 西门吹雪道:“她在干什么?” 荆无命道:“你若还想好好地走出去,等她进来时,最好装成一具尸体,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看!” 西门吹雪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火堆旁边坐下。荆无命也在火堆边坐下,着手处理那只死野猪,他的动作很快,用剑剥下野猪皮,把肉掏出来,顾不上清洗血渍就迫不及待的用树枝穿好,放在火堆上烤。 味道很是醉人。 哪怕西门吹雪冷得要命也不得不坐远一些。 星河大概把山上所有的树都拔了一遍,她再进来时已经不是很生气了。荆无命只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管肉熟没熟,飞快的塞进嘴里,好像她要过来抢肉一样。 星河进来真的直接去抢肉了,生生从荆无命嘴里夺出来,甩进火堆。 荆无命什么也没说,把嘴里的肉一股脑的咽下去,一点也不怕被噎死。 “是你救了我?”西门吹雪对星河道:“为什么?” 星河瞥了他一眼:“因为你长得好看。” “……”西门吹雪道:“我欠你一条命,你若想好了要什么,可来万梅山庄找我。”说完,他站起来正准备走。 “你走不了了。”星河道。 西门吹雪没说话,直接往外走,不到片刻又折返回来。 所有的路都被横七竖八的树木挡住了,越过这些树木,再往前走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四面都是。 西门吹雪确定他过来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山坡,现在地势却变得如此险恶。天已经很黑了,在不清楚路况的时候贸然行走,轻功再好都得摔断腿。 他只能回来坐下,看着一跳一跳的火焰,忍不住道:“你是神仙?” 只有神仙才会让人死而复生,也只有神仙才能在几个时辰内改变地势。 “是啊。”星河还在看那只死野猪,然后瞪了荆无命一眼,慢慢说道:“我很生气。”没有人问她为什么生气,她只好自己说出来:“这次破碎虚空完全找错了地方,他们在故意骗我!此地天地灵气早已枯竭,我的法力为了维持上个世界的稳定损耗了三层,来到此世又耗去四成,剩下的根本不够再开世界,想要回去只怕要等上十几万年!” 西门吹雪听得一头雾水,荆无命道:“那你现在知道新世界的位置么?” 星河摇摇头。 荆无命不说话了,以他跟星河相处的经验,这个节骨眼谁吱声谁倒霉。 干柴在烈火中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橘红,烤肉的焦糊味蔓延开来。 星河默然无声,陷入思索当中。在一个灵气枯竭的地方待十数万年,她肯定是不愿意的,不仅法力恢复的极为缓慢,且压抑痛苦,当初她躲天劫闭关的地方与这里很相似,那三千年真的难过极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迅速恢复法力,闭关修行太慢,得走点邪路子。刚才拔树发泄之时,星河脑中倒是闪过几种方法,活人生祭是一种,猎杀怀有天道气运之人采补也是一种。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伤害人命,连动物的命都不想。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最后一种了——积累功德,享用人间香火修炼。 一般来说,这是“神”修炼的路子。 虽然在凡间神仙两个字常常放在一起出现,但在天界内部,神和仙是完全不同的,严格来说,死后得道称为神,生前得道称为仙。当然,慢慢随着凡人死后登仙的越来越多,谁也没在乎过这些神啊仙啊的区分,无论是称某神一句大仙还是反过来称某仙为尊神也没人计较这些。 可归根结底,修炼的方式天差地别,仙可以吸纳天地灵气提升修为,但神不行,神需要人间的香火供奉方能修习。 星河是天仙,生来就站在众多仙人的最顶端,现在突然要跟那些“神”争夺香火…… 星河脸皮够厚,抢个香火毫无心理负担,暴露真实身份才是关键,既然要享受香火供奉,总不能还用“星河”这个假名。 算了,暴露就暴露吧,天劫都过去了,这个地界实在犯不着再藏着掖着。 然后她将目光瞄像西门吹雪,肃然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得报答我。” 西门吹雪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我要你亲手供奉我的牌位,每天早中晚各三炷香,每月逢十五要为我供上新鲜的瓜果,不要荤腥,到第二日你才能自己取用。还有,没事不要对着我的牌位叨叨,我听得见,非常烦。” 确实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可这个要求……星河每说一个字,西门吹雪的脸色就变幻一分,听她全部说完,表情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狗血。 “我说得是不是有点快?要不要帮你拿纸笔记一下?” 西门吹雪道:“不必了,我记得住。牌位上要写什么?” 星河直起腰,让自己看着既圣洁又端庄:“日御羲和之位。”刚说完就蹙眉道:“此有此理!我救了你的命,你居然质疑我的身份?” 西门吹雪没说话,星河直接站起来,伸手薅他的衣领怒道:“在心里质疑也不行!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你,滚!”手一挥,西门吹雪原地消失不见。 荆无命从头至尾安静旁观,他觉得星河不是一般的生气,她是已经气疯了。 “荆无命。” 荆无命霍然抬头,只听星河缓缓说道:“听说你被通缉了?” “是。” 星河道:“是京城水井街李府灭门一案?” “是。” “明早跟我走,我帮你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还你一个清白。”星河叹道:“果然没有我你就是不行。” 荆无命假装忘了是谁把他扔在案发现场,淡淡道:“多谢。我是不是也要给你立个牌位?羲和是你的真名?” 星河道:“牌位倒是不必,不差你那份香火。” “你为何突然要香火?” “干你甚事?” 这一晚,星河也顾不上贪恋男色了,背着手夜观星象,观完星象观日出。 晨光微曦,福威的总镖头张廷海带着趟子手以及三十几个镖师走在黄尘滚滚的大路上。 原本是用不着总镖头亲自出马的,但最近绣花大盗神出鬼没,已经不知劫了几趟镖,刺瞎了多少镖师的双眼,他们不得不警醒着。 突然,他看见了一个大胡子男人,穿着棉袄坐在路当中,手中拿着一块白绢,正在低头绣花。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绣花大盗猛然抬头,看着福威镖局身后押送的十几辆镖车,缓缓地笑了。 他的武器是一根绣花针,只用这一根绣花针将这一趟包括张廷海在内的三十几个好手全部刺成了瞎子。然后,他将绣好的牡丹花盖在这位总镖头的脸上。 星河就是这时候赶到的。她看着地上躺倒的人,每一个都还活着,每一个都在捂着眼睛声声惨叫。 “看来我来得巧了。”星河道。 绣花大盗抬头,见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容貌娇美,身姿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冷笑道:“巧?莫非姑娘也想让在下绣成个瞎子不成?” “何必装模作样呢?金九龄。” 这名字一叫出来,躺在地上的人顿时噤了声,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相信扮成这副模样绣瞎子抢镖银的,居然是六扇门的总捕头! 星河本想笑一笑,与他多说几句,奈何心情不好,废话也懒得讲,直接一拳盖在绣花大盗的脸上,将他按到在地,粗暴地撕下他脸上的伪装。 金九龄整个人都是懵的,在一拳呼过来时,他已然出了三四招,那根绣花针在星河眼睛上戳了不下十次,竟不能让她的动作缓下一分! 那是眼睛么?那是人的眼睛么? 星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是。 金九龄眼睁睁看着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慢慢变蓝,发出宝石般的光彩,娇俏可人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眼角多了两道血红色的妖异花纹,皮肤白如雪,唇色深红。 妖怪!这特么根本就是妖怪啊!金九龄奋力挣扎,奈何力气悬殊,被按在地上如同一条被拎上菜板的活鱼。他听见她回头朝后喊:“荆无命,你过来看看,那晚是不是他通缉你的?” ※※※※※※※※※※※※※※※※※※※※ 羲和:神话传说中帝俊的妻子,十大金乌的母亲。本文设定跟神话略有出入,后面会提到。 本章从昨天晚上就在写,一直写到现在,卡文卡的好难受。 那只小凤凰(3) 荆无命从林子里走出来,往地上瞥了一眼,道:“是他。” “那就好,这地界半点天地灵气都没,我连掐算都不太准了。”星河叹着气,将人拽起来往荆无命怀里一推:“你把他控制住,地上的东西拾掇拾掇,这是物证。” 拾掇完物证,星河去瞅人证。 人证非常惨,倒在地上连哭都找不着调,除了抱怨自己倒霉之外,对绣花大盗居然是总捕头金九龄一事惊异非常,为首的张廷海捂着眼睛坐起来,连声道:“总捕头我是认得的,他最近刚接手这个案子啊!姑娘可看仔细了么?” 星河走过去,在他眼睛上轻轻一拂,氤氲之气进入眼睛,张廷海立刻就能看见了,甚至比之前的视力还要好些,顾不上高兴,急忙跑过去,刚治好的眼睛猛然瞪大,惊叫道:“真的是你!” 金九龄的脸色青了又白,白到灰败,干脆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这会功夫,星河已然把所有人的眼睛治好了,在一众人千恩万谢跪地扣头时,星河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想必诸位也都看出来我是什么身份了。” 张廷海拱手道:“还不知神医如何称呼?待张某押完这趟镖,定然到神医府上拜谢,诊金自不必说,日后神医若有差遣,我们镖局上下决无二话!”所有镖师都跟着附和,不是恭维神医美貌如仙子,就是感慨神医年纪轻轻不仅医术卓绝,武功更是高强等等。 星河一阵无语,低声道:“你们觉得我长得很像人?” 恭维之声停了,张廷海结巴道:“莫非……莫非……” 星河焦急地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医术能把被刺瞎的眼睛瞬间医好啊,肯定是法术啊!她这会心急,听不得这个憨憨一个劲儿的莫非,郑重道:“我是神仙。” 张廷海和他手下的镖师们忽然就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表情。星河很不想听他们内心涌动着的磅礴想象力,一会猜她是这个精,一会猜她是那个怪,更过分的居然有人猜她是江湖骗子!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星河当即释放了护体神光,灿金色与冰蓝色相互交融,在身体四周绽放了硕大的光晕,衣衫变幻成广袖百褶流仙裙,大袖衣摆纷纷无视地心引力,兜着风往上飘,连带着星河整个人都好似要乘风而去似的。 这一身行头是星河几百万年前装逼用的款式,后来被帝俊天天拉着打群架,好几次踩了袖子裙角差点绊一个大跟头,也就收起来,自觉换成了本族战袍。 能在洪荒威慑众仙的行头,尤其是星河脑后的光圈,一见就知道这是自混沌中诞生的大神才有的逼格,拿到现在效果自然是螺旋升天翻了倍的涨,当场就把一众没见过世面的镖师吓趴下了。 “我名羲和。”星河淡然道。 镖师们头都不敢抬,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小鸡啄米式点头。 “我此来人间专为做些善事,积累功德,如今治好了尔等双眼,便是结下了因果,尔等若要偿还,便在家中立我牌位,每天三炷香,可能做到?”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十分自然。 在场众人哪有敢不应的? 张廷海踌躇一番,支支吾吾道:“不知神仙尊号是哪两个字?我等粗人恐不识得,怕写错了。” 星河矜持着,长袖一挥,飘出两个上古字符来,想了想又道:“你们镖局有多少人?” 张廷海道:“小人的镖局规模不大,上下约有百十来口。” 星河道:“每月十五,凡供我牌位者,每人准祝祷一次。” 张廷海的眼睛瞬间比星河还亮,激动道:“祝祷什么都行?” “自然是想祝祷什么都行,听不听,准不准是我的事。另外,这个人——”星河动了一根手指,金九龄被一道仙气捆着,从后面飘出来,星河道:“此人与我有些干系,绣花大盗一案,还需要诸位出首,做个人证。” 金九龄也不挣扎了,整个人都萎了,他就是把脑浆想干了也想不出来自己能跟一位神仙扯上什么干系! 镖师们蹦着高的想去给神仙当人证,幸好张廷海理智尚存,商量道:“不是小人等推脱,只是这趟镖时间紧得很,能否等小人将镖押送完毕,再与神仙前去出首?” 张廷海一边说心里一边打鼓,暗骂自己给脸不要脸,神仙都下达旨意了,你居然敢让神仙等着?可是一旦不能按期送到,那…… “不急,我刚好也有其它的事要办,不如同行?” 跟!神!仙!同!行! 镖师们快乐的想升天。说起来,他们福威镖局论人脉比不上振远,论名气更是排不上号,如今,神仙居然愿意跟他们同行!真是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啊! 张廷海一边走一边感慨,这个神仙可能是得道不久,不然怎会如此亲民,如此随和?他一定要让他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供上这位神仙的牌位,多多添上香火! 押镖就没有不辛苦的,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但张廷海硬是带着队伍走出了游山玩水,观风赏景的境界,除了时间不敢耽搁外,他将所有人的饮食住宿待遇拔高到了极致。 沿途要啃硬干粮喝生水?那是神仙能吃的东西么?晚上夜宿脚店挤通铺?那是神仙能住的地方么?都换成最好的!最贵的! 星河既不需要吃,也不需要睡,张廷海一腔热枕全变成了自我感动,最后便宜了荆无命纵享美味独占大床。一是没心情,二是顾忌着刚包装出来的神仙形象,她都好几天晚上没抱他一起睡了。 在与他们同行时星河已然收了神光,换下那套繁复至极的华服,既然要帮荆无命洗刷冤屈,就得把真正的凶手抓出来,她夜观天象,算来算去,估摸着这条大鱼是时候上钩了。 月圆之夜,雾浓之时。 福威镖局的镖师们赶在最后一天交了这趟惊险刺激如梦似幻的镖,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放下了心里的担子,正觉得一身轻松。 星河走在他们中间,如众星拱月般,张廷海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聊着。正在这时,街头出现了一个老妇人,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过来。 她的背很弯,像背着一块大石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她在喘。 有镖师问:“篮子里是什么?”老妇人嘶哑着声道:“糖炒栗子,十文五斤。” 星河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镖师一边感慨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了生计奔波一边买下了老妇人所有的栗子给大家分。 荆无命始终没说话,别人给他栗子他就接,然后递给星河。星河接过来剥开一个,喂到荆无命嘴里,栗子刚进嘴,他就发现刚刚吃下栗子的镖师们一个个口吐白沫,身子不断地抽搐。 很快,白沫变成了血。 “栗子有毒!”不知是谁挣扎着喊了这么一句,说完,镖师们一个一个倒下去。 荆无命:“……”栗子就含在他嘴里! 星河慢慢的又剥开一个,放到自己的嘴里:“没事,吃吧。” 荆无命咽了下去,然后他也开始吐白沫,抽搐,死翘翘。他至死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吃了一个栗子中毒死了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卖栗子的老妇人原本正要露出一个诡秘可怕的笑容,但看见星河若无其事的站在那吃栗子,笑容开始扭曲,嘴角抽搐,恍若中风。 “你是什么人?”老妇人道。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从苍老嘶哑变得年轻脆亮。 星河把手上最后一个栗子吃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道:“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是该谢谢你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一地人,可让我积了不少功德呢。”星河把老妇人没笑出来的诡秘可怕的表情笑了出来,啧啧有声道:“但站在因你而惨遭通缉的倒霉鬼的朋友的角度来说,我还真不能放你走。” 这话说得很绕,老妇人却没被她绕晕,而是铁青着脸,自怀中抽出两把短剑。顿时腰也不弯了,腿也不瘸了,上来对着星河的脸虚晃一招,转身便要跑! 老妇人本名公孙兰,据说师承自唐朝的公孙大娘,而她自己也号称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也只是她的称号之一,在江湖上更有许多臭名昭著的称号,什么五毒娘子,杀人蜂,熊姥姥全都是她。 她杀人有很多理由,比如晚上的月亮太圆啊,自己的心情太差啊,亦或是太高兴了都想杀人,哪怕只是无辜的过路人。 她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这么久,除了下毒的手段高明之外,连剑法在一流高手的水准之上,不仅如此,她的轻功也是一流。 可惜,她遇见的是星河。 她在虚晃一招的时候,万万想不到,星河连躲都不躲,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一拳。 一拳倒地。 一道光将她的身体牢牢捆住,星河右手轻挥,空气如涟漪般震荡开来,随即一束金光笼罩,如同春回大地,带来勃勃生机。地上惨死的尸体动了动,纷纷苏醒过来,有的正在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的立刻清醒过来,对着星河就开始拜。 星河虚虚搀扶,那些跪着的人就自动站了起来。 “举手之劳,不必深谢。客栈里不是还关着一个总捕头么,虽说马上就不是了,好歹也断了这么多年案,就把这人带回去交给他审审吧。” 星河一挥手,捆好的公孙兰从半空中飘过来,昏迷不醒。 在场的任何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 啊啊啊前文好多虫要捉,但是一改就要锁文重审看着好难受 这几天还是得日三千,照着大纲硬是写出去十万八千里,我得慢慢拐回来 那只小凤凰(4) 黑夜,烛火昏暗。 被绑在客栈里的金九龄奋力从袖子抖搂出一把匕首,食指中指捏住匕首慢慢地在捆他的绳子上来回磨,他知道,一旦那女人把自己交到衙门里,人证物证具在,他会死得有多难看! 现在他们出去了,且无人看守,这是唯一能逃跑的机会。金九龄沉住气咬着牙,两根指头被匕首划得鲜血淋漓,可这见鬼的绳子居然毫发无损! 脚步声以及一群人欢快的声音从外面远远传来,金九龄牙都快咬碎了。他听见外面有人道:“哎呀不好!咱们忘了给那恶贼搜身了!万一他藏了什么利器,将绳子磨断逃了可怎生是好?唉,怪我,居然也没派个人看住他。”那女人道:“放心,那是捆仙锁,专门对付神仙的,要是能叫他磨断了,我白送他两条。” 金九龄:“……”忽然手疼。 金九龄面色铁青的看着一堆人进来,又扔进来一个面色铁青的老妇人。 进来时带了几盏火烛,屋子立刻亮堂起来,星河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指着趴在地上凄凄惨惨的老妇人道:“金九龄,这人你可认得?” 金九龄脖子一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星河慢慢道:“何必置气呢,李府灭门惨案不也是你在办么,现在真正的凶手给你抓来了,趁你现在还是六扇门总捕头,将这桩大案办了,说不定也算戴罪立功?” 金九龄咬牙切齿,地上的老妇人也跟着咬牙切齿,张廷海看在眼里就气不打一出来,走过去左右开弓给这两人一人扇了十七八巴掌,边打边骂道:“你们两个畜牲!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天神仙亲自审你们是你们的报应到了!怎么?还不服?你们俩若是落在我张某人手里,说不得要大卸八块拿去喂狗!金九龄,是神仙仁慈,这才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休要给脸不要脸!” 金九龄只好肿着脸去审同样肿着脸的公孙兰,从半夜审到第二天早上,公孙兰落到这般地步,也没什么好抵赖的,只得一五一十说了。 李府的人死得很惨,大部分人都很冤,但有几个人是不冤的。 公孙兰说了很多,简而言之就是,李府仗着有亲戚在朝中当官,自己家大业大便横行霸道,欺辱百姓,这也罢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惹到“红鞋子”头上。 “红鞋子”是一个由江湖女子组成的组织,公孙兰是这个组织的首领,大家平日里都以姐妹相称,平日里谁受了委屈,谁受了欺负,组织里的姐妹便一齐替她出气。 李府中一个小丫鬟的姐姐就是“红鞋子”的人,她妹妹在李府为奴为仆,好端端的不知为何竟被管事的活活打死了,姐姐哭着回到组织里,声声泣诉自己妹妹死得冤枉。 报仇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公孙兰说这话时颇有洋洋自得的意思,冷笑着说,他们李府平日里就草菅人命,现在祸害到了她们的姐妹的头上,灭他满门是他罪有应得,她是替天行道。 星河面无表情道:“冤有头,债有主,无端杀人之人自然是要偿命的,可不该杀害那么多无辜,更何况,你也只是道听途说,李府是否真的草菅人命还未可知。” 金九龄不说话了,审完公孙兰他就一直沉默着。公孙兰也不理他,只是冷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死的不是你的姐妹,你自然看谁都无辜。” 星河完全没有兴致她辩驳这些,她只要结果和真相就够了,将口供拿过来仔细看了两遍,没什么大问题,吩咐荆无命收好。 次日一早,把俩人栓一块往六扇门一扔,人证物证俱全,一个是江湖上搅风搅雨的绣花大盗,一个为祸已久的杀人蜂女屠户,简直惊掉了办案小吏的下巴。 这种案子六扇门需要回避,只能移交刑部,等彻底结案,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星河没袒露自己神仙的身份,宛如一个普通的江湖女侠,在刑部过了三次堂,才把荆无命的悬赏通告撤下来,换成了一份解释说明。 还是那个贴通缉令的地方,荆无命用一堆铜钱买了一堆肉包子,一边吃,一边看,还是他的画像,下面一行小字解释道,此人虽然长相凶恶,但与灭门案无关,真正犯人已经收押刑部大牢,六扇门郑重提醒,若谁家中有喜爱半夜梦游者请务必看好,若再擅自闯入命案现场,干扰官府办案必收押大牢一个月以示警告云云。 而一旁的绣花大盗的通缉令已然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被刑部给压下来了。 可六扇门总捕头居然就是臭名昭著的绣花大盗一事还是传遍了江湖,随便进一家客栈都有人在议论此事。 吃完了包子,荆无命转身进了附近一家医馆。 这或许是天下最奇怪的一家医馆了。没有药材,没有伙计,大夫是个年轻妖娆的小姑娘。她看病从不收钱,只需要病人在好转之后供奉一个羲和女神的牌位,每日三炷香。 来看病的人很少,星河正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发呆。 荆无命一进来,星河立刻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你又去偷吃什么好吃的了?” 荆无命没说话,星河嗔道:“你骗我。”说完,眉毛一抬,立刻又补上一句:“你正准备骗我呢!” “常镖头,江总管,诸位就是这里了,小心脚下。” 门外有声音由远及近,星河立刻坐好,外面进来乌乌泱泱几十号人,他们都已瞎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医馆,隐约能感觉到柜台后面有两个人。 在前面领头的赫然是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张廷海。 张廷海笑着搓手,深深地行个大礼才道:“听闻神仙在此开设医馆,小人不胜荣幸能再次目睹神仙尊荣哈哈,小人家中已经供上了您的牌位,日日香火祝祷呢。这不,前日听说金九龄那贼人已经伏诛了,小人身后这些人都是被他刺瞎了眼睛的,还望神仙垂慈,医治一番。” 常漫天和江重威等人本来是不信有神仙的,但听张廷海言之凿凿的把他如何遇上了绣花大盗,如何瞎了双眼,后面又如何死而复生,说的比说书人还玄乎,若非他拿全家起誓,他们都以为张廷海撞了邪。 这次来,他们大多数人就没报什么希望,纯粹是被张廷海从早到晚的游说烦了。 星河保持着端正坐姿,力求一鸣惊人,直接将法术推了出去。 淡蓝色的温暖光芒钻进伤眼,原本空洞的世界忽然照进了这一丝丝光,变白,变亮,渐渐扩散开。 哪怕抱有希望的人也没料到重新恢复光芒只要一瞬间! 一瞬间,整个世界重新回到了他们眼中!有的人呆呆愣愣反应不过来,有的人喜极而泣,还有人惊呼真的是神仙! 星河眼中满是慈悲,连带着她过于妖冶艳丽的脸都跟着镀上一层光晕。 功德有了,香火也有了,感觉修为好像涨……并没有涨多少。 把千恩万谢跪着磕头的人送走,星河让荆无命关门,然后迫不及待地闭目,进入自己的神识。 识海中是一只三足金乌,双翅由金与蓝二色铺成,浑身被太阳神火所包裹,一点若有若无的缥缈之气笼罩在神火周围,是功德和香火,一沁入神火便如同泥牛入海,再无踪影。 星河睁开眼,无可奈何的叹气。 太少了,还是太少了,这样小打小闹,若想将修为恢复到原来的程度至少要两三百年。倘若闹得动静太大,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势必会引起那边的注意,别到时候她人回去了,整个仙界都在传她明明跟脚得天独厚,结果落得个靠着人间香火修炼,跟正神抢饭碗的下场,那她星河也不用回去了,找个地方把自己淹死算了。 香火太少不顶用,救几个普通人功德也少得可怜,要想成事,想必还得落在身怀天道气运之人的身上不可。星河之前就拿毒栗子做过实验,救活那三十几个镖师所带来的功德还没救荆无命一个人多。 可怀有天道气运之人就那么几个,此地又灵气全无,掐算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都不容易,想把这几个人找出来就更难了。 星河缓缓呼出一口气,医馆还得照常开,但也决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这,广撒网才能多捞鱼。 而现在还有一件事要解决,那就是住。客栈里头人来人往,住久了总是不方便,医馆后院里倒是有两张床,可也只有那两张床。星河不用吃不用睡怎么着都无所谓,但荆无命不行,他是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样都少不了。 陪她当了好几个月的野人,现在能安定一段时间,她也不愿意如此苛待他。 京城郊外有一处荒地,夏末时分,遍地都是野花。星河拉着荆无命的手,从神识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四进宅院的模型。 模型虽小,却十分精致,房屋楼阁,亭台水榭应有尽有,若仔细看,连水池中的红锦鲤都活灵活现。 星河将模型远远一抛,模型便十倍百倍的变大,而后轰然落地。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都家了,以我目前的修炼速度来看,我们至少要在这里住两百年,然后才能带你走。” 荆无命看了一眼这座平地而起的四进大宅,冷漠道:“我活不了两百年。” 星河伸手去捏他的脸,欢快道:“会的,我说让你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没有你我会很寂寞的。” 晚上,宅院里只有一间屋子亮起微弱的烛火。 荆无命在星河热切的注视下,一点点除尽衣物,进了浴桶,水有些烫,对他来说却刚刚好,里面不知加了什么香露澡花,把水染成了浅粉色,随着氤氲的水汽一股脑地钻进鼻腔,香中带甜。 浴桶很大,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星河也钻进去了,她穿着薄薄一层轻纱,一入水,轻纱便湿透,贴着身体曼妙的曲线,透出莹莹白润,头发是散开的,有几缕沾了水,湿乎乎的粘在了脖颈上。 荆无命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睛闭起来,整个身体紧紧靠着浴桶边缘,绷成一张拉满的弓。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最后受罪的还是他自己,她诱惑他,却从不让他碰她。 星河笑了一声,顺手从桌子上拿来一块毛巾在他身上缓缓擦拭,毛巾是温的,那只手却冰凉,偶尔在荆无命身上蹭一下,就能惹得他一阵战栗。 “帮你擦一下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从胸膛,后背,到腰腹,每一处星河都擦得仔仔细细,荆无命却受不了了,一把抓住那只继续往下行进的手,哪怕在热水里泡了许久,手还是凉的,顺着指尖一路凉到他心里去,只是他的心热得厉害,这一点点凉还不够,他想要更多。 荆无命从浴桶边缘往前挪了一下,再一下,然后一把拥住星河的身体,一双手臂搁在那层薄纱上头紧了又紧,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一触即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似的,荆无命猛然退开,心跳得快要离体,眼里满是不知所措。 星河被他这一举动逗笑了,笑了好几声才道:“你自己慢慢洗吧,我在床上等你。” ※※※※※※※※※※※※※※※※※※※※ 陆小凤很快就会出场的,这个世界我想写长一点。 虽然没有人质疑,但我还是想给女主解释一下,以目前来看,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没把人当人的,因为她是神,跟人不是一个物种,就像人对小猫小狗的态度一样,只能说仁慈,还谈不上尊重和理解。包括荆无命在内,区别就是其他人是街上的流浪猫流浪狗,荆是她自己养的,喜欢是肯定喜欢的,也仅仅只是喜欢了。 这种想法是会慢慢转变的,这篇文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慢慢人性化的故事。 那只小凤凰(5) “我在床上等你。” 这句话若是其她女人说,那自然是无边的诱惑和无尽的遐想,但放在星河嘴里说出来,那真的就是字面意思,跟我在客厅等你,我在厨房等你是一个意思。 荆无命看了眼那张雕花描金拔步床,星河躺在里面,朝她身侧的位置拍了拍,笑得勾魂摄魄。 她的那件薄纱衣一出水就完全干了,随意地披在身上,轻轻盈盈,欲遮不遮。荆无命背过身不去看她,生生泡到水凉了才慢腾腾地出来,拾起寝衣,从上到下仔细穿好。 桌子上的火烛噼啪闪了几下终于熄灭,满室寂静,满室黑暗,只余月光如水般渗透进来。荆无命侧身挨着床边躺下,给星河留了一个后背。 星河嗤嗤地笑了笑,拖长了声音道:“你是不是怕我?为何你脑子里一片空白呢?”手从荆无命的寝衣伸进去,在某一点轻轻蹭了蹭,立刻听见了对方加重加快的呼吸。 荆无命对此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倘若他立刻扑过去抱她求索,她只会笑得更大声,不许他乱动,然后搂住他安睡到天明,倘若他始终不理睬她,那她最多只会在他身上摸一会就不再乱碰了。但今天不知为何,他忍得格外辛苦,心跳的越来越快,身体也越来越热。 他把自己当成一把刀,一件工具,他想让自己活的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可身体的反应却像个普通男人。 星河已经不在他身上摸来蹭去了,但荆无命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转过身抱她,亲吻她,做更多男人想对女人做的事。而悬殊的武力让他只能紧紧闭着眼,任凭心中的邪火烧了半夜。 半夜,星河出去了,前一秒还在床上,后一秒就消失不见。荆无命转过身,说不上该庆幸还是该失落,抒解之后,很快入眠。 星河日上三竿才回来,手里提着给荆无命带的早饭,一碗素面,一屉素包子,一碟小菜,唯一跟荤腥沾边的是四个白水煮蛋。 回来的时候,荆无命正在洗衣服洗被子。没有打水,也没有洗衣盆,衣裳被子是在养锦鲤的池子里洗的,红彤彤的鲤鱼被大量的,不知从哪弄来的皂角粉喂得直翻白肚皮,至于荆无命手里拿着的那根有棱有角的洗衣棒,看着倒是颇像摆在厅堂里紫檀木凳子腿。两件黄麻布的外裳已经洗完,正晾在一片开得正娇艳的月季花丛上,落英缤纷,裹挟着皂角味儿飘了一院子。 此情此景,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只怕要当场崩溃,即便不拿脑袋撞墙,也得跳锦鲤池里冷静冷静。 星河不是一般女人,她笑着走过来,拍了拍荆无命的肩膀,温柔道:“别忙了,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你先去吃,这里交给我。” 荆无命瞥了眼泡在池水中的被子,将紫檀木凳子腿交到星河手中,拿过食盒头也不回地进了屋。他一走,星河温柔的笑容瞬间垮下来,她哪会干这种活计?袖子一挥固然能让院子清清爽爽,衣裳被子整齐如新,可天长日久下来岂不是要耗费许多法力?放在以前也就罢了,现在法力用一分便少一分,她还得攒着破碎虚空呢,哪能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这间府邸很大,也足够精致,是星河闭关前朋友送她的玩物,只要一落地就跟凡间普通的宅院没什么两样,花草树木要定期维护修剪,院落屋子要时时拂拭清扫,被褥床幔更要经常洗涤,星河自问不用法力哪样都做不来,既然要跟荆无命在这里久住,势必要雇佣些人手。 一边计划,一边法随心转将院子里都收拾妥当,今天就算了,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有一座种满鲜花的小楼,楼下没有人,大门是敞开着的,小楼的主人在第二层,星河带着荆无命过去的时候,他坐在一张看起来很舒服椅子上,右手边有一把小水壶,想必是刚刚给他的鲜花浇完水。落日的余晖撒在他脸上,镀上一层金黄色,他在闭目感受傍晚的微风吹拂过花瓣带来的微弱声音与淡然花香。 “想必我的来意公子已经听得很明白了。”星河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微微含笑。 公子名叫花满楼,是这座满是花香的小楼的主人,他也含笑“看着”星河的位置,眼里空洞茫然。 他是个瞎子,却也是这天底下最快乐的,最不像瞎子的瞎子。他给星河和荆无命一人到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涩,更重要的是荆无命从进来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步伐也是踩着星河的步子缀在后头,即便如此,这位花满楼公子依然倒了两杯茶。 “是常漫天告诉了我你的情况,他说你是一个很好很乐观的人,在他和很多被绣花大盗的刺瞎了眼睛时,是你鼓励他们,给了他们信心和活下去的勇气。”星河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他们的眼睛已经被我治好了,而且比从前看得更清楚。公子是个好人,所以我今天骑着快马跑了整整一天来找你,只想请求公子准许我治一治你的眼睛。” 花满楼简直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夫,连医治病人还要用上请求二字,难道不都是病人请求大夫的么? “姑娘都如此说了,我若拒绝岂不成了不识好歹之人?”花满楼微笑道:“无论能否治好,在下都深谢姑娘高义。” 冰凉的手覆在花满楼的眼睛上,丝丝缕缕的气钻入进去,很快他就觉得眼前有一片红色,随着那只手拿开,便有一线光明透进来,然后是整个世界。 花满楼怔怔地看着星河,他觉得声音如此好听的女孩容貌也一定很漂亮,但他实在没想到她这么漂亮,也这么年轻。看了许久,直到星河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你好像不太适应。”花满楼才恍然回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竟然能看见了,整个世界以他意想不到的速度重新出现在眼前,幼时骤然失明,他家中巨富,请了不知多少名医,都说没有希望了。而他也早已不在意自己是否能看见,多年的训练下来,使嗅觉触觉都异常灵敏,完全可以代替他的眼睛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他甚至觉得即便很多双目健全的人也未必有他幸福。 直到现在,他能清晰的将这个世界用眼睛去看,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描绘,这种喜悦更无法与人诉说! 星河有些惆怅道:“其实能不能看见对你来说影响并不大,骤然恢复光明你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倘若你还是不适应我再帮你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花满楼张了张嘴,他现在看着人说话确实有错位感,好像哪不对劲一样,但三天时间足够能抵消掉这种错位感,更好的拥有这个花红柳绿多姿多彩的世界,所以他笑着说:“能重新亲眼看到这个世界我很高兴,很高兴,有劳姑娘费心了,在下实不知该如何感谢姑娘再造之恩……” 星河含蓄的笑立刻变成了腼腆的笑:“正有需要劳烦公子之事。” 花满楼洗耳恭听。 “大概在十四万年前,这个世界经历了最后一次神仙量劫,在天地灵气枯竭之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不得不协助圣人立地水火风,再开世界……” 花满楼微笑的脸有些凝固,眼角的肌肉也有些抽搐,但他还是很耐心地听星河把话说完。 “……我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我,又将我骗过来!现如今我的法力耗去了七成,不得不借助功德和香火来修炼,公子善良豁达,想必不会介意在家中供上我的牌位,日日上香吧?” 善良豁达的花满楼是个无神论者,他愿意帮这个姑娘解决任何麻烦,尤其是在她帮自己治好了眼睛的情况下。但立牌位上香……他总感觉这个姑娘是不是误入了什么□□,或者在哪撞坏了脑子。江南花家虽是从商,可他也自幼饱读诗书,志怪故事亦有所涉猎,实在没听说过有羲和这位女神。 星河善聆心音,而且是被迫善聆,花满楼脸上虽然一片平静,但心里的波涛骇浪没有一句能瞒得过星河,尤其是他抬眸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之后,所思所想让星河几乎无语凝噎。 “我真的不是狐狸精!”星河瞪大了眼睛看着花满楼:“也不是任何一种圆毛畜生!……跟花花草草也没有关系!” 花满楼来不及惊异自己的所思所想被她一一说中,却见星河无奈地站起来一阵光华流转,瑞映千条,一身仙气飘渺,端庄尊贵。 花满楼一口冷气还没倒吸完,小楼二层的后面窗台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很快,来人就踩着楼梯噔噔噔走上来,一边走一边道:“花满楼,以后我来你这里再也不走窗了。” 来人一身江湖打扮,身披红斗篷,长得还算英俊,却有两撇小胡子,修理得跟眉毛一模一样。 花满楼看着他,如同见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略有些迟疑道:“陆小凤?” 星河也如同见到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惊疑道:“陆小凤?” 陆小凤先看了看花满楼,大笑道:“你的眼睛治好了?是她治好的?”说完,直勾勾地看着星河,把她从头打量到脚,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甚至连嘴都张开了,如泥塑木雕般伫立不动。 花满楼骤然恢复光明,见到失明时的至交好友,表现也算正常,陆小凤进来时看到被红蓝二光环绕,脑后有光圈的星河,或被吓到,或被惊艳也很正常,但是星河看陆小凤的眼神就很不正常,那双蓝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荆无命对星河道:“你认识他?” 星河摇了摇头,真不能怪她如此惊疑,这个叫陆小凤的人,身上的天道气运浓的呛眼睛!她从未在一个普通凡人身上见过这么多的气运! 被这么多的气运缠身,要么特别幸运,要么特别倒霉,而陆小凤活碰乱跳没缺胳膊没少腿,想来是前者了。这种幸运体质,就是天上掉下来块陨石,把他周围人都砸死了,他也死不了。 “刚刚翻窗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你该不会是神仙吧?”陆小凤道。 星河收了法术,穿着那套衣服她总觉得有心理负担,连说话都拿捏着,莫名其妙装成一副高深莫测的鸟样,换成常服,她还能顾忌少一点,说话也方便信口开河。神光刚一收回,她就热情地拉着陆小凤的手坐下,春风满面的对花满楼道:“想不到公子竟然有如此英俊潇洒神情散朗的朋友。”她看着陆小凤,拉着他的手满怀真挚地吹起了彩虹屁:“不瞒你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心生亲切。” 陆小凤:“???”突然被漂亮女人夸,饶是多情浪子也觉得瘆得慌。 看着看着,星河突然叹了一口气,哀伤道:“可惜,我算出你时乖运蹇,霉运当头,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言灵开启,霉光普照,陆小凤坐的那张椅子咔嚓一下就折了,巧的是椅子腿断茬刚好刺进大腿,血流不止,疼得陆小凤差点跳起来。 ※※※※※※※※※※※※※※※※※※※※ 星河:看你那么倒霉就跟着我吧,我有办法或许能救你一命(微笑) 陆小凤:我觉得就是你在咒我 荆无命:(默默思考)他上位我是不是就能走了? 星河:不能哦(微笑) 上午去产检了,医院人好多,回来得晚,所以今天更新也晚了些哈 那只小凤凰(6) 陆小凤腿虽然疼,脑子却依然活络,他认真地看着星河的脸,皮肤光华白皙,蔚然的蓝眼睛满是异域风情,五官是江南女孩特有的精致小巧,眉眼处的红纹更添妖娆,此刻摸着他的伤腿,眼睛里充满了心疼和不忍,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觉得这个女人有毒。 美女蛇的毒。 花满楼好歹是江南首富的儿子,家大业大,哪怕他搬出来自己独住,家中也万万不会撒手不管,更不会放任这个目盲儿子新家中有劣质椅子混进来,事实上,这把椅子虽不名贵,但木材结实耐用却是出了名的,别说陆小凤,就是个炼千斤坠的大胖子不会一坐就碎,更何况为了查绣花大盗的案子他还瘦了好几斤。 椅子的断茬只是扎进皮肉,并未伤到静脉血管,血流了一会就止住了。星河摇头叹息,一边说着:“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了。”一边将残木拔出,在伤处轻抚,只见暖光闪了闪,伤口立刻恢复如初,半点伤痕都没有。 这种关心的姿态让陆小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他虽然喜欢美女,也很享受美女的赞扬和亲近,但他更喜欢自己的小命。 在腿伤无碍的一瞬,陆小凤立刻如同一只猴子,嗖得一下挪到种满鲜花的阳台,连句话也顾不上说,从二楼纵身一跃——小楼并不高,以陆小凤的轻功造诣,就算从楼顶跳下去也只会轻巧落地,半点声音都没。 星河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难过道:“我有一个哥哥在去世前也很喜欢跳楼。” 陆小凤的脚不知怎的一下子勾住了栏杆,立刻失去平衡,再半空中试图调整身形时又扭了腰,星河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声扑通,然后立刻霹雳哐啷。 扑通是陆小凤砸地的声音,而那一阵霹雳哐啷是被他带下去的花盆,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脑袋上。 花满楼不愧是陆小凤的好朋友,立刻从二楼跳下,昔日精心饲养的花儿被他拂到一边,细心查看陆小凤的伤势。 任谁被三个盆花连续砸在同一个地方都不会好过的,可怜的陆小凤当场晕厥,被花满楼扛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平时休息的榻上。 星河上前拉着陆小凤的手,哀哀切切道:“这都怪我,你本就怀有天道气运,若非不小心遇上了我,也不会如此倒霉。”见花满楼问究的目光投过来,星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是怀有有大气运的人,这股气运倘若加以修持,只需闭关个三五十年便能飞升成仙。可他无人指点,领悟不到修仙的法门,这也就罢了,偏偏遇上了我,我方才逸散而出的法力与他体内的气运相互激荡之下便催生了一股新生力量,他又不会利用这股力量,使得无处发泄,只能一直倒霉了。” 这番话三分真七分假,饶是花满楼聪明非凡,在对玄门毫无涉猎的情况下也被星河忽悠瘸了,忧心道:“那眼下该如何是好?” 等的就是这句话,星河思忖道:“这股力量既然催生出来就必得消耗干净不可,我可以先为他做一个封印之法,暂时压制住这股力量,可这也是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待他醒了,烦请公子替我转告一声,请他务必在三日后到京城西郊三里坡找我,我教他修炼法门,助他修炼成仙,这样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入夜,星河与荆无命起身告辞,花满楼除了致谢之外,看起来仍旧有些恍惚。 自己被神仙治好了眼睛!自己的好朋友马上就要修仙了! 这两件事无论那件信息量都很大,花满楼不太能反应过来,隔一会就拍陆小凤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星河与荆无命踏着夜色骑马慢慢地往回走,走一会星河就嗤嗤的笑,已经笑了半个多时辰了。 荆无命充耳不闻,仍旧骑着马跟在星河后面,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笑了半天没有捧场的,星河笑不下去了,鼓着脸气呼呼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笑?” 荆无命面无表情,棒读道:“你为什么笑。” “哼,问晚了!不告诉你!” 次日一早两人才到家,星河让荆无命上床休息,自己则溜达到城里给他买早饭,三个豆包,一碗粳米粥,一碟小菜,再加上几样精致点心。 他从不挑食,星河每次给他买的饭他都吃得很干净,除了不许他碰荤腥之外,星河也从不在衣食钱财方面限制荆无命,尤其是在星河开了医馆后,连对荆无命的行踪也不太控制了,一天里随便他喜欢去哪都可以,只要晚上跟她一同回家就行。 但荆无命这个人好像天生缺乏任何兴趣,几乎从未开口跟星河要过什么,大多数时间,他就站在星河身后,不说话,心音也是一片空白,就像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所以在他吃过早饭,又强制他睡了个午觉后,星河就拉着他的手进城。 “荆荆,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夫妻?” “荆荆,你都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吗?” “荆荆,我不想走路了,你背我走吧。” 星河说了一路,直到跳上荆无命的背,一双手臂缠上他的脖子,腿夹住腰啷当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这个“荆荆”是在叫他。 老实说,荆无命离当场呕吐也就差一条街的距离。 拐过一条街,是人牙子的档口,一整条街都是。 人牙子有合法的,也有不合法的。合法的有专门的牙行,业务很多,什么商铺转手,房屋买卖,雇佣仆人,他们只是中间人的角色。而不合法人牙子专干倒卖人口的勾当,拐也好,骗也好,不拘卖到哪去,钱全进自己口袋。 朝廷鼓励前者,严厉打击后者,前者需要经过考核,在有司衙门里都有备案,后者被抓到当场投入大牢,视情节轻重判流放千里还是秋后处斩。 星河不太懂里面的门道,她只知道要雇佣奴仆,来这就行了。 牙行的周掌柜在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了,身材微胖,一看就是和气生财的人,星河说明来意后,他直接吩咐小厮带他们自己去挑。 十几个不大的小窝棚,每一个里面或坐或站着二三十名男女,衣着虽破旧也还算干净,年纪最大的三十几岁,最小的也才十二三岁。星河想着家里地方大,光是洒扫庭院就要七八个人,还有浣洗衣物的,做饭的,看门护院的,怎么着人数也不能少于二十人。 小厮很机灵,见星河沉吟不语,身后跟着的人一看就是凑数的,眼珠子一转,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两位是头回来牙行吧,小人家是可是这京城价钱最公道的,不知两位是雇男还是雇女?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 “男女都要。”星河摸着下巴,疑问道:“什么是死契,什么是活契啊?” 小厮笑着把话说得通俗易懂:“死契就是人卖给你们家,就永远是你们家的人了,活契是有年限的,五年十年都有。签死契的一般都是小孩子,家里活不下去了等着卖身钱活命呢,所以价钱要贵些。” 钱不钱的星河从不在意,她活了多少年自己都算不清,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财物,死契活契的她也不在乎,扭头问荆无命道:“你当初卖给上官金虹,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啊?” 荆无命瞪了她一眼,没说话。星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捡来的啊。” 窝棚里以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居多,星河往她们那一看,女孩们就一瑟缩,她怀疑自己要是多看几眼都能把她们吓哭。 这可奇了怪了,星河自从进来就一直满面含笑,笑容既温柔又体贴,怎么就把人吓成这样了? 她不知道的是,倘若自己的容貌勉强还像个人的话,那跟在她后面的荆无命就很不像人了。她看谁,荆无命就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谁,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全是冷漠和冰霜,仿佛带着某种邪恶妖异之力,就算许多江湖老手被这双眼睛看着也忍不住后背发凉,更何况是这些贫苦瘦弱的小女孩儿们? 人多,心音杂乱不清,星河也就没注意,况且她一直觉得荆无命长得好看,比她见过的很多很多人都要好看,丝毫没有觉得他哪吓人,于是她把女孩们的恐惧来源归结于自己,摇着头道:“肯定是我的容貌太妖异了太吓人了,算了算了,我回避一下,荆荆你去选二十个人,记得要挑长得好看的哦。” 荆无命办事效率很快,星河在牙行里刚喝完两盏茶,他就带着人进来了,十男十女,全部都是死契,男的在二十岁往上,各各都是小白脸,女孩全是十一二岁左右的豆芽菜,小小的个子还没扫把高,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颤抖。 手续很复杂,除了要星河自己的身份凭证外,就连她的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谁叫什么干什么的都得盘问清楚,即便如此,人也不能叫她立刻带走,签完字据后三日内,衙门会派人上门去查,查完无误才能从牙行领人。 星河祖上单薄,比她年纪大的除了天道就是圣人,她管帝俊,太一叫了很多年的兄长,但实际上,他们仨是一同诞生的,真正论谁大谁小起来也是一比糊涂账。 就算等到下辈子,衙门也别想把她身世职业调查清楚。 星河跟牙行老板商量了半天,以多付了三倍的价格约定手续全免,让这些男男女女回家收拾收拾东西,第二天就把人领走。 小白脸们从头到脚白了一个色号,小丫头们哭得更凶了,一个个拿着卖身契和银两,仿佛死了亲爹。 “现在,我们也算真正有家了,我们两个的家。”出了牙行已是傍晚,星河拉着荆无命的手,看着天边的彩霞,感叹:“有你陪着真好。” 荆无命没说话,表情也没变过,但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心,乱了。 走到街头拐角的时候,荆无命忽然停住,冷声道:“有人跟踪,是个女人。” ※※※※※※※※※※※※※※※※※※※※ 陆小凤:刚出场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荆无命:我给她挑了很多长得好看的男人,这样她就不会总缠着我了吧(思考) 星河:我们有家了哦 荆无命:…… 从医院回来就发烧了,不能打针不能吃药,只能喝白开水,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今早才退烧,我太惨了,今天看看能不能二更,把昨天的补回来 那只小凤凰(7) 星河觉得自己想错了,荆无命不是什么爱好都没有,他只有一个爱好,那是杀人。 只有杀人才能让他从一个死人变成来自地狱的恶鬼,那股澎湃汹涌的杀意在他心底里翻腾,压过了任何一种声音。 “不用管她。”星河整个人都依靠在荆无命的肩膀上,紧紧挽着他的胳膊道:“这么快就晚上了呀,你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记得前面那家合芳斋的点心挺好吃的,酥油泡螺你喜不喜欢?” 荆无命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任星河拉着,穿过一条小巷子,赶在天黑之前把合芳斋里每一样点心都打包一份。点心都是凉的,但不妨碍诱人的香味儿透过纸布包飘出来,十几包点心,被一根根麻绳拴好提在手里,随着星河的步伐晃来晃去。 “她还在跟。”荆无命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你不要动手。”星河拆开一包点心,喂在荆无命嘴里,他迟疑了一下,张嘴接过。“放心,这次的没毒。她既然跟着我,那不是寻仇的就是有求于我,无论那种只要咱们沉得住气,她自己就会跳出来。” 薛冰是在星河与荆无命在一家酒楼吃饭的时候跳出来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躲在暗处,朝着星河身上几处大血打出去几根钢针。 她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在钢针急射而出的刹那,荆无命的快剑就已经洞穿了她的喉咙。 她最后看到的是,那把钢针乒乒乓乓的掉了一盘子,因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星河那里,她甚至没看见荆无命是什么时候站起来,什么时候出的剑,只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一凉。 薛冰死得很冤,因为荆无命的剑实在太快,快到星河连一句“等等”都来不及喊出口。所以星河只能在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倒地的时候,淡淡地看一眼荆无命,无奈道:“你至少也该听听她要说什么。” “我可没有耐心听一个死人讲废话。”这是荆无命心里的声音,在胸腔里咆哮着,嘴上却没吐露一个字。 喉咙的血被冰霜凝住,薛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藏着千言万语,星河想听一听。 江湖上每天都会死人,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夺财害命也好,仇杀也罢,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就连酒楼里的伙计也只是往这边瞄了一眼,缩了缩脖子假装没看见。 附近的食客谨慎地溜边出去结了帐,但凡离得稍远一点看都不会看一眼,该吃吃,该喝喝。 偶尔有一两句闲言碎语冒出来,窃窃道:“死得是个女人啊。” “我看像神针山庄薛老夫人的孙女。” “你是说江湖四大母老虎之一的薛冰?” “不会吧?那个薛冰不是武功高强么,怎么一照面就被人杀了。” “那人的剑好快,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剑!” “江湖上有这样剑法的能有几个?看年纪会不会是峨嵋派的三英四秀之一?” 这些闲言碎语声音很小,但不代表荆无命星河两人听不见,星河没去管那具尸体,兴致缺缺的回到饭桌上,将掉在菜里的钢针一个一个挑出来,其中有两道菜荆无命吃得次数最多,现在不能吃了,她有点生气,啪得一下摔了筷子。 这一摔满堂寂静,议论声停了,不少人偷偷觑着这位美艳少女的脸色,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这一摔,荆无命的脸也冷了三分。 星河的外表看起来绝不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往那一坐,弱柳扶风一般,若非身边时时跟着荆无命,都不知道会让江湖浪子调戏多少回。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把荆无命当成她的情人,她的护身符。 现在她的“护身符”脸色冷冽,杀气磅礴,分外吓人。 荆无命道:“你怎么了?” 星河气鼓鼓道:“钢针有毒,这几个菜都不能吃了,难得见你喜欢吃什么呢。” “那又如何?不是还有你么。”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人被猝不及防塞了一嘴的狗粮,有不少人还有喝点酒水顺顺,看看这话说的,这什么意思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秀恩爱,把狗骗过去杀啊! 也只有星河这个当事人听得出来,藏在话里的讽刺之意,有毒又怎么样,难道你还会在乎我中不中毒?就算吃死了又能怎么样?让死人复生,对你来说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么? 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她亲手喂给他的毒栗子。在她眼里,自己也好,随便任何一个人也好,不过就是她掌中玩物,生死大事,不过尔尔。 星河把这番心语一字不漏的听完,心疼坏了,她抱着荆无命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胸口,小声道:“对不起,上次的事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那一次好不好?”微微抬头,纯良的蓝眼睛湿漉漉的,眼尾那道花纹平添妖娆,两厢搭配在一起,就是个要人命的妖精。 荆无命几不可察地轻叹道:“好。” 星河笑着,在他有着狰狞刀疤的那边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捧着他的脸,真诚道:“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啊。” 这句话,这个眼里只有他的深情,荆无命强硬地扭过头,却扭不过自己的心。 心如锤鼓,这是沦陷的征兆。 趁着荆无命心慌意乱,星河趁热打铁道:“我想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等一下你把她背回去好不好?等我问完话,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我不拦你。” 陆小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小楼里亮着灯,花满楼站在矮榻前,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陆小凤浑身一麻,顾不上头疼,从上到下把自己摸了一遍,尤其是自己的四条眉毛,反复确认了它们还在才松了口气,干笑道:“怎么了?你的眼睛还好吧?” 他连自己的状况都没搞清楚,却在醒了的时候立刻关心起花满楼的眼睛来,又有这样的好朋友是一件多幸福,多令人愉快的事啊!可花满楼愉快不起来,就连眼睛复明这样高兴的事也不能使他愉快了。 虽然不忍心,但他还是得说。 “羲和走时说她想教你修仙。” 陆小凤当场跳了起来,哭笑不得道:“羲和?今天的那个女神仙?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教我修仙?” “她说,你不修仙,就会死,像今天一样,在各种各样的倒霉事故中死去。” 陆小凤打了个哆嗦道:“她还说什么了?” 花满楼一五一十的把星河说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看着他,有点想替他高兴,又有点说不出的同情,花满楼缓缓说道:“这三天或许就是你在这世间最后能快活的三天了,倘若四五十年后你出关了,我若还在世,一定请你喝世上最好的酒。” 陆小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张着嘴,滑稽的像个傻子,过了半晌才道:“若要在一个地方待四五十年,那我宁愿现在就死去。” 薛冰醒过来时,屋里没有灯,她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从外渗透进来的月光清凉如水,让她冷不丁想起来刺入咽喉的那把剑。 一股冷意从头漫到脚,薛冰全身颤抖,摸着喉咙的手都在抖,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伤口?是在做梦吗?那这喉咙结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她已经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星河笑盈盈地走进来,悠然道:“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呢。” 薛冰警惕地退后几步,颤声道:“你究竟是谁?你想怎么样?” 星河坐下来,颇有些不悦:“你要杀我,是我带你回来,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恩戴德谢我倒罢了,怎的还盘问起我来了?” 薛冰说不出话来了,就算她是个傻子也知道了,这个少女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你为什么要杀我啊?”星河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托腮:“我并不认识你,你却恨我入骨,想将我除之而后快,嗯?” 薛冰狠吸了口气,怒道:“你可还记得公孙兰?” 星河点点头。 “我也是红鞋子的一员,公孙兰是我结拜姐姐,她被你害死了,难道我不该为她报仇么?” 星河点头道:“是该报仇的。可你凭什么确定能杀得了我呢?你既然查到公孙兰败在我手上,那关于我的事你也该听说一点吧。” 薛冰红着脸道:“江湖传言如何能信!我以为你是靠男人才……才……”她说不出来了,怪她江湖经验不足,看走了眼! 星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道:“你认识陆小凤?” “你怎么知道!”薛冰脸色变了又变:“你想干什么?要杀你的人是我,你可不要……” “难怪你心里一直念他的名字呢,原来你是他的情人。”星河还是笑着,关上了房门:“他很快就会来救你的,至于能不能救成,就看你在他心里的份量了,毕竟,他的情人似乎不止你一个。” 薛冰如堕冰窖,连站都站不住了。死不可怕,她死过一次,一瞬间的事,未知才可怕,就像现在。 陆小凤真的回来么,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 星河跟荆无命的爱情甜吗,如果觉得甜,就抬头看一眼文案,我真怕女主暴露本性渣起来掉收藏(微微剧透,狗头保命) 那只小凤凰(8) 一大早,星河先去了医馆蹲守,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听说星河这治病不要钱才过来碰碰运气。 好钢都用在刀刃上,这两人穷得都快吃不上饭了,自然也供不起香火,病也风寒发热之类的小毛病,功德没多少,耗费法力却不值得,星河随手开了个不花钱的小偏方,并送去一个药到病除的祝福。 生意惨淡啊,星河伏在桌子上,心心念念地等着陆小凤这个气运之子大驾光临。 虽然小小的坑了他一把,但修仙的事可不是骗他,利用那份气运,哪怕在灵气全无的时代,星河也能助他成仙。光是这一份点化的功德,至少能让她恢复至少一成的法力,想着想着星河就忍不住笑,索性关了医馆大门,往牙行去。 这都一上午了,她雇得那些人也该回家打点好了吧? 到了地方,钱货两讫,小白脸和豆芽菜们倒是不哭了,一人背着个小破布包跟在她后头往家走。 星河的宅子是四进的,前院光是屋子就有十二个间,还不算茅房,厨房,帐房等,穿过中庭是花园和林荫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亭台楼阁,花圃水榭,再往后走是一通院子,六间大房,与四间小房相通,她跟荆无命就住在中间的那间,门前一溜月季花,被糟蹋得花瓣零落,蔫头耷脑,锦鲤池中的几条幸存者也饿得翻了白肚皮。 通过一道月门,被杨柳树荫围着的是后宅,没前院大,却胜在了精致,三栋三层小楼和独门别院各有名字,房屋也是最多的,薛冰就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星河带着奴仆们边走边看,然后让他们自己逛,逛完看完熟悉了所有人花园集合。开始分配住处和活计。 人少地方大,星河也不爱管事,所有房间都没上锁,随他们去住,月例银子她也懒得发,定时往库房堆,谁用谁拿,她也懒得去算。 小白脸们和豆芽菜们都听傻了! 这是什么绝世有钱人?她就不怕她们中间有谁卷钱跑了么? 星河呵呵一笑,抬手就是一道雷,把花园里一棵大树从上到下劈成两半,焦黑成碳。 “我这个人很好伺候,规矩不多,触之必死。”星河笑呵呵道:“所以我再说一遍,你们可要好好记着,如若触犯,形同此树。” 在场的二十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吓瘫了。小白脸之一颤颤巍巍道:“全……全凭主母……吩……吩咐。” “第一,库房在哪你们都知道了吧,你们若是需要用钱自己去取,不用报账,也不需要与谁知会,但若叫我发现有谁携款潜逃,就别怪我心狠,劈树劈多了,突然劈到人头上,滋味想必不好受。” 二十人点头如鹌鹑。 “第二,前院,中庭,后宅房屋随你们挑着住我不管,但不许吵架,若无事,也不许随意到我跟前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带任何人进来,更不许将这里的情况透露给外人,能听懂么?” 一片细若蚊蝇的“听懂了。” 规矩说完,星河安排活计,很简单,谁住在哪就打理哪,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清洗,洒扫的地方。其中成年男子少不得多干些粗重的活计,至于那些豆芽菜小姑娘们星河看了就头疼。 这么点儿个小孩子能干什么啊?且不说不用她们端茶递水,就算用了还怕她们烫了手呢,委婉的跟荆无命抱怨一下,谁料这厮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在那个年纪就已经能杀人了。” 星河:“……” 陆小凤是在即将第四天的子时之前来的,黑夜无月,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星河在花园的水榭中央摆上一壶酒,两个杯子。 陆小凤一跳进来就闻到了酒香,一路摸进了星河所在的水榭。 “真不愧是神仙啊,知道我是个酒鬼所以在此摆酒等我吗?”陆小凤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香稠,刚一入口陆小凤就忍不住闭上了眼,良久才呼出一口气,笑道:“早知道这里有如此美酒等我,我就早些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星河笑容清浅,水榭旁围着一圈花灯,灯火摇曳,在暗夜中,两个人的脸也忽明忽暗。 陆小凤道:“美人备酒相邀,我怎会不来?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些时候。” 星河道:“什么事能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难道花满楼没有同你说清楚?你可知倘若再晚一刻,我的封印就压不住了。” 陆小凤笑道:“可我还是赶来了。” 星河挑眉,蓝眼睛里蓦然流光溢彩,倘若陆小凤此时会一点玄门法术必能发现,这是她在肆意窥探他的记忆和内心深处的想法。 陆小凤可不知道,他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现在他的馋虫全被这酒勾引出来了,这是他这辈子喝的最香醇的美酒,越喝眼睛就越亮,丝毫不带醉意。 “我能问问为什么么?修仙?你究竟想做什么呢?”陆小凤拿着酒杯边喝边问,他来时是带着些怨气的,深深觉得自己又陷进了一桩麻烦里。 星河道:“那你得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绊住了你。” 陆小凤道:“江湖上的传言你没听过?” “什么传言?”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星河拧眉道:“两个剑客的决斗,与你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笑道:“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只是恰好两个剑客中有一位是我的朋友,他们的决斗有一个人必死,我不想自己的朋友死去了我却要从别人的口中知道。”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场决斗应该还没开始?”星河手指在石桌上轻点,若有所思道:“你去找你的朋友了?” “一点也不错。”陆小凤苦笑道:“可我找不到他,就只好先过来了。” 星河抬眸,看着陆小凤的脸,嗤嗤笑道:“你为什么是这副表情?修仙难道是一件坏事么?”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我来说只怕比死还要难受了。”陆小凤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黯然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决不会去闭关的。” 星河搞不懂了:“谁说要叫你闭关的?”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要闭关四五十年么?” 星河摇头道:“正常来说的确要闭关四五十年,可我知道,你等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这句话她咽了回去。 陆小凤已经兴奋得开始搓手了:“那我要怎么做?是不是在此期间我哪里去可以去?” 星河笑道:“看到这壶酒了吗,它是由乾坤玉露酿造出来的,你需要每天喝一壶,在每晚子时你要打坐来感受游走在你经脉里的气息,想办法炼化它,为你所用。” 陆小凤不仅兴奋的搓手,连坐都坐不住了,现在他看星河哪里是美女蛇,分明是九天之上最美的仙女。 “这期间你不是想去哪都可以,而是我去哪你就要去哪,直到完成筑基。” “筑基……需要多久?” 星河笑道:“看天份,你若领悟得快,三五天即可,若领悟得慢,一两百年也是有的。在此期间,你不可以喝别的酒,也不可以碰任何荤腥,哦对了,也不能碰女色,否则重新来过。” 陆小凤坐下了,他忽然就没那么兴奋了。 “今天快到子时了吧?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劝你快些打坐,封印快失效了哦。”星河笑眯眯道:“哎呀,差点忘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薛冰的女人?她前几日来刺杀我,被我关在后宅,这些天也没送吃的,不知道饿死了没有?我朋友很想杀了她呢,明天一早动手也说不定,唉,只是后宅太大了,我都忘记关在哪了。” 陆小凤整个人都呆住了。 太阳在云里躲躲藏藏,淡淡的雾气弥漫在院子里,很多人都不会在这个时间起床,而星河已经从医馆回来了,送走三个病人后,她回来给荆无命送早饭。 本来也想给陆小凤带一份的,可惜他昨晚练功未成,早上被不知从哪飞过来的砖瓦砸晕,被扫院子的热心小丫头所救,禀告了荆无命后,脑袋被包成球,躺在前院厢房里,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星河提着饭盒溜达到后宅看了一眼,薛冰果然被他放走了,这种舍己为人的爱情星河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她十分感动,差点笑出声。 往回走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一个小丫头,吃力地从锦鲤池打了一盆水出来洗衣服,那盆与茅房里没用过的粪桶颇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很像粪桶改造的,上面还有参差不齐的崭新断茬,至于小丫头手里的那根洗衣棒……不,那不是洗衣棒,还是那根紫檀木凳子腿,星河稍稍往后瞥一眼,果然,衣服还是晾在月季花上。 星河抽着气上前,笑容勉强道:“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小丫头吓了一跳,瑟缩道:“是……是……老爷。” 能被称作老爷的也只有荆无命了,星河叹着气问:“他人呢?” 小丫头颤着声,都快哭出来了:“我……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不知道……呜呜。” 星河把食盒往小丫头怀里一塞:“这饭给你吃了,他走时没说别的?” “老爷说……叫奴婢……以……以后都这么干,还说……还……说。” “算了算了。”星河摆手道:“他若是回来了,就告诉他我去医馆了。” 荆无命在春和楼,他与叶孤城的剑都分别停在对方的脖子上,一抹血痕,一抹冰霜。 “好快的剑。” 两个人同时说。 ※※※※※※※※※※※※※※※※※※※※ 很感谢看文的小天使们的评论支持,你们的评论和收藏是我日更的唯一动力。 明天就是决斗必下雪了哈哈 那只小凤凰(9) 两个剑客拔剑对决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荆无命和叶孤城打起来也纯属意外。 就是那种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你瞅啥,瞅你咋地的意外。 荆无命看叶孤城——白衣剑客,少女开道,鲜花铺路,头戴檀香木座的珠冠,浑身都是娘了吧唧的香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剑客如此奇怪,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穿白衣?荆无命也有一件白色的衬袍,只穿了一天就让他洗得很痛苦。 叶孤城则是被荆无命那双灰眼睛给看毛了,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那双眼睛,瞳孔很大,很空洞,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就让他有种被死神盯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叶孤城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人,尤其是对方手中也有剑。于是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荆无命,目如寒星。 拔剑是一瞬间的事,但谁也没想到对方的剑会有那么快,一个飘逸灵动没有丝毫破绽,一个诡谲狠辣剑走偏锋,同时抵住对方的咽喉也只在十招之内。 “好快的剑。”两个人同时说。 荆无命只是来吃早饭的,没什么杀人的欲望,叶孤城不仅要应付九月十五的决战,还有很多事情要布置,同样不想在此时横出波折。 两个人都留手了,所以剑都停在对方咽喉处,荆无命的血染红了衣襟,叶孤城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凉,凉得一连咳了好几声。 围观的人都傻了,没有一个人见过如此高超的剑法对决,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本就名动天下,剑法高超很正常,但这个怪异的黄衫剑客,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面容可怖,在江湖中籍籍无名,竟然能打平传说中的白云城主!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看到了迅疾如电光的剑法,心中更加肯定在紫禁之巅的胜者会是叶孤城,但更多没见过的人则纷纷谣传叶孤城剑法水分太多,居然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打成平手,看来之前说他受伤的传言或许是真的。赌局的盘口针对紫禁之巅的对决又发生了变化,原本七博一赌叶孤城的人纷纷转投西门吹雪。 这些议论荆无命丝毫没有理会,他在叶孤城走后静静地吃完了饭,迎着众人或惊讶,或惊恐的目光扬长而去。 他回了医馆,星河坐在那给正她的病人推销“日御羲和之位”,再三声称自己不要钱,只要香火,病人抱着星河自己提供的牌位和香炉将信将疑地走了。 有时候他也很奇怪,星河明明是神医圣手药到病除,为什么生意还是如此冷清呢? 星河一看见他进来就笑成了一朵花,刚站起来随即笑容消散,一张小脸气成了包子。 荆无命很高,星河站起来才将将到他脖颈的地方,一抬眼就看见了他咽喉上的血痕,是剑伤,刺得很深,差一点就能毙命。 她有点生气,鼓着脸走过来,手指在伤口上轻轻抚慰,边治疗边怒道:“是谁干的?这么讨厌!我找他去!我要打他一顿帮你出气!” 荆无命没说话,往后退了半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脑子里开始胡乱想些不相干的事。他知道,星河能听见他的心里话,索性想些别的来干扰,若要探查他的记忆,最先看的地方就是眼睛。 星河什么都没看到,更生气了,把荆无命往自己怀里一扯,手环住他的腰,整个身体都贴着他蹭来蹭去,荆无命被她蹭得没办法,只好把手从眼睛上拿开,摸了摸她的头发,哑声道:“别闹了,我没事。” “不看我也能猜到是谁!”星河气鼓鼓道:“是不是那天跟你同归于尽的家伙?我看这伤就很像他干的!早知道他会趁我不在欺负你,那天我就不该救他,太可恶了!我去揍他!” 荆无命赶紧把人拉住,像刚才一样抱着,任她来回地蹭,把心音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 这是他自己的事,若是回来就叫她出手揍人,那跟没断奶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太丢人了,等他决战回来,若是还能活着,他自己也会亲自提剑杀了那个人。 星河抬头,目光纯良:“决战?是不是九月十五,在紫禁之巅的决战?” 荆无命把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好啊,果然是他!叫什么西门吹雪的是吧?“他得罪我了!”星河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或妖娆妩媚,或真诚动人,却很少冷笑,现在她就在偷偷冷笑。“小荆,你说,他那么期望这次决战,我把它搅黄了怎么样?” 陆小凤醒了,但他觉得还不如不醒,昏迷尚且无恙,一旦醒来,则要应付无穷无尽千奇百怪的霉运。 但他不后悔,不就是再走一天的背运么,薛冰是他的情人,若是见死不救,他一辈子良心都难安。床边的梳妆台上有一面镜子,陆小凤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刚好能照到镜子,他看见了自己被包的浑圆的脑袋,忍不住笑起来,他想,自己还能笑得出来,运气应该不会更差了吧? 事实证明,还能。 星河府里没有一个会做饭的人才,所有人已经习惯了到饭点自己拿钱走七八里山路到城里吃。陆小凤不习惯,他饿了一整天也没见有人给他送饭,自己晃悠到厨房,除了锅碗瓢盆之外,连半粒米都没有,吃的没找到,出门反而被门槛绊了一跤。 眼看暮色四合,腹中饥饿难耐,陆小凤小心翼翼走到城里,在街边要了一碗面,刚吃两口,一柄白森森的剑照着他脑门劈过来。 关键时刻灵犀一指还算有点用处,夹住了袭来的剑尖,陆小凤疑惑地看向来人道:“你是严人英?” 严人英是峨嵋派三英四秀之一,独孤一鹤的弟子,江湖上一流的用剑高手。而现在把柄剑被陆小凤用两根指头夹住,如同卡进岩石之中,动不得分毫。严人英脸都气红了,怒道:“西门吹雪在哪里?” 陆小凤苦笑道:“你找他做什么?” 严人英道:“他杀了我师父师兄,拐走了我师妹,你说我找他干什么?” 陆小凤道:“不瞒你说,我也在找他。” 严人英冷哼一声,道:“江湖上都知道找到了陆小凤就等于找到了西门吹雪!你会不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他在哪。”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陆小凤和严人英扭头去看,来人居然是孙秀青! 孙秀青站在街口,脸色古怪,她的肚子很大,看上去很快就要生了。陆小凤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他想象不到,像西门吹雪那样绝世孤高的人居然会成家,会有一个孩子!至于严人英,他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他指着孙秀青,除了“你你你”之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秀青不敢去看严人英的脸色,只对着陆小凤道:“听说你来了京城,他也在找你,没想到先叫我给遇上了。”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孕肚,犹豫道:“他现在……不太好。” 严人英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我到要去看看,他怎么不好了!” 严人英是跟师兄张英风一块来的,原本他要去其他地方探查西门吹雪的踪迹,现在他已经送上门来,自然也不必再去找了。 孙秀青居然也没反对,跟着严人英与张英风会合,然后皱着眉头在前方带路,神色古怪。 陆小凤的神色更古怪,孙秀青明知道她的两个师兄对西门吹雪恨之欲死,为什么愿意为他们带路?她说西门吹雪现在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今日已是九月十三,离决战还有两天。 深秋九月,京城的天忽冷忽热,但再怎么冷,也绝不会下雪,这是常识。 可合芳斋点心铺的后院里,正在下暴雪。 西门吹雪反复确认,真的只有他的那一间院子在下雪,狂风呼啸,他刚把剑□□,就被迎面飘来的暴雪糊了一脸。迎着寒风,对着瑞雪,西门吹雪只练了半个时辰就遭不住了,他一身秋装,不得不进到屋里翻出貂裘披上,再拿个手炉暖手。 收剑回屋,风雪即停,又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若非屋外头积雪盈尺,他还当自己出现幻觉了。 堂屋中设了一处香案,上面只有一块牌位,硕大的香炉中正燃着未尽香火。 “是你做的么?羲和?”他把香□□,一点点掰断:“我知道你听得见,所以,最好停止你无聊的游戏。” 陆小凤等人踩着雪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他说完这句话。 孙秀青叹着气走过去,她相信,哪怕她不说话,他们也能明白西门吹雪究竟哪不好了。 严人英对张英风私语道:“他是不是练剑把脑子练出毛病了?” 张英风回首看了看院子里一地的雪,恍惚道:“我觉得我的脑子可能也出了问题,我居然出了满院子都是雪的幻觉。” 严人英道:“我觉得那不是幻觉,是他在迷信玄学。” 陆小凤就淡定多了,因为他一进来就盯着那块牌位。 日御羲和,没想到西门吹雪她的受害者啊…… 西门吹雪一点都不意外突然进来的几个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能让他觉得意外了,他看着严人英和张英风,缓缓说道:“若要报仇,就等到九月十五之后吧。”又看了看一院子的雪,补充道:“记得穿厚一点。” 然后他才看向陆小凤,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没有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不管是孙秀青,严人英还是张英风,都觉得他可能是在交代后事。 太冷静了,太不正常了。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西门吹雪如约而至,迎着狂风暴雪在众人的惊悚的目光下,站在了紫禁之巅。 琉璃砖瓦本就滑不留脚,再加上积雪狂风,不管是看客,还是决斗的两人都是一场噩梦,但西门吹雪相信叶孤城一定会来,因为他是叶孤城!他是剑客! 剑客问道,两厢对决,纵百死无悔。 寒夜戚风,冷而漫长,看客们渐渐走了,西门吹雪仍在等。 直到日出,叶孤城也没来。 ※※※※※※※※※※※※※※※※※※※※ 西门吹雪:叶孤城!以后你打的每一个喷嚏都是我对你亲切的问候!敲你妈!你听见了么敲你妈!(脏话脏话) 西门吹雪的状态不对劲后文会解释。 渣女现行倒计时 以后每天更文时间确定晚上八点了!我要补楚留香的原著顺便捋一捋大纲。 没事的话我尽量日更,偶尔双更掉落 昨天没更是因为去银行办手续,骑着电动车跑了十多公里,结果回来的时候电动车没电了!我推着车走了整整五公里路!到家肚子疼又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啥事没有,就是累的,今天一天都没缓过来。 那只小凤凰(10) 叶孤城不是不想去,不仅有一个决斗在等他,他还有个反要造一下。这个计划他已经绸缪很久,行事也异常小心,为了计划不出纰漏,他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太监,利用跟西门吹雪的比试调离大内侍卫,安排替身去赴约,而他本人则悄悄潜入书房,企图用跟长得皇帝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偷天换日。 九月十五傍晚,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叶孤城已经收拾妥当,替身也已经装扮好了,然而他就眨个眼的功夫,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换了地方!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屋子,紫檀木桌上的兽脑香炉中还燃着香,整间屋子都散发着甜腻腻的香气。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白云城主。”荆无命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手轻轻地握住剑柄,一把闪动着冰蓝色光芒的宝剑铮然出鞘,周遭空气被剑气所激,竟与剑身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屋里霎时冷了三分。“我已经尽力拦过她了,没拦住。” 叶孤城脸色很不好看,一阵青一阵白,鼻尖慢慢地沁出汗来,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形制奇古的长剑。“她是谁?” 荆无命没说话,而是往门外看去,过了片刻慢慢说道:“她还有其它的事要做,叫我先过来看住你。” “就凭你?”话虽这么说,但叶孤城面对这个少年实在没什么把握,春和楼的短暂交手他就已经知道,这个少年的剑法丝毫不输西门吹雪,在他身上,叶孤城能感受到同样的压力,剑气仿佛能织成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这把剑并非用铁铸成,而是冰。”荆无命缓缓说道:“是埋在深海十万里的水晶丛下亿万年的寒冰幻化而成,是她送给我的。你觉得能取得此物的,会是人么?” “你从客栈到这里不过一瞬间,你觉得能把你凭空带过来的,会是人么?” 叶孤城的瞳孔骤然紧缩,一点寒光起,他的剑划破了离他最近的窗户,他知道自己或许逃不掉了,但他想试试。 窗户虽破,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叶孤城的剑重重刺上去,除了虎口被震得发麻外,没有丝毫效果。 荆无命都有点不忍心去看他的表情了,仰头看向屋顶,黯然道:“没用的,她若不想让你走,你就算拔剑抹了脖子,魂也飘不出去。” “为什么!”叶孤城咬牙怒道。 “大概是她一时兴起吧,没有为什么。” 西门吹雪在清晨回去的时候,呼吸已经不畅通了,甚至打了两个喷嚏。穿着秋衣在太和殿的屋顶上感受了一夜的寒风暴雪,他没伤风感冒实在对得起习武多年的体魄。 被耍了!好气啊! 合芳斋点心铺的后院,孙秀青躺在床上,旁边陪着她的是薛冰和欧阳情。 欧阳情也是红鞋子的一员,跟薛冰是好姐妹,之前薛冰失踪了好几天,她也跟着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见薛冰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她们在这里的原因是陆小凤也在这里,他在厨房里已经备下了一大壶又热又浓的姜汤。 孙秀青时不时地朝外张望,脸上写满了担忧,薛冰欧阳情轻声安慰着,不停地说些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话。她眼底乌青,神色憔悴,显然已经一夜不曾安眠了。 西门吹雪刚一推门进来,孙秀青的眼睛立刻亮了,豆大的眼泪滚滚落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回来了,已经没事了。”西门吹雪说。他坐到她身边,声音是冷的,目光却很温柔,他看着孙秀青的肚子,不长不短地叹了口气,若是这个孩子已出生,他还会不会去赴这个可能会死的约? 他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了,叶孤城很让他失望,明明是那样的绝世孤高的剑客,怎么会做出毁约这种事?拿他当傻子,耍着玩呢? 陆小凤已经给他送来了姜汤,他一口气饮干,莫名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西门吹雪从不信鬼神,更不会烧香拜佛,他甚至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一个人,却在某天供了一个牌位,日日烧香,光着一样举动就能吓坏不少人了。更诡异的是,他偶尔还会对那块牌位说话,甚至有问有答,孙秀青就撞见过不止一次,她一直怀疑他中邪了,为此忧心忡忡。 直到九月十三号那天中午,他练剑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雪!孙秀青的脸吓得比雪还白,只有他们的小院在下雪!也只有在西门吹雪拔剑的时候才会下雪! 这已经不是中不中邪的问题了,西门吹雪倒是淡定得很,孙秀青淡定不了,所以她跑了出去,她听说陆小凤来了京城,她想去找他,他是西门吹雪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她觉得,如果是陆小凤的话,一定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苦笑道:“从见到那块牌位时起,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 “所以你也笃定叶孤城不会赴约?”西门吹雪笑了一声。他想起那天晚上跟陆小凤说的话,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定然跟羲和脱不了干系,于是将自己如何认识羲和,如何供她牌位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陆小凤说清楚,当时的陆小凤就断言他这场决斗不可能进行下去了。西门吹雪不信,只是嘱咐陆小凤若他回不来了,就帮他照顾孙秀青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求人。 陆小凤这次到有些意外了:“叶孤城没去?” “是,我等了他一夜,他一直没有出现。” 陆小凤道:“你一拔剑便是狂风暴雪,我也只是猜到这位神仙不想让你们决斗,没想到她直接釜底抽薪,从叶孤城那边入手。” 西门吹雪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 被关在屋子里的叶孤城也有这个疑问,他已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走了整整一夜,荆无命坐在椅子上也看了他整整一夜。 甜腻的香料已经燃尽,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了的时候,叶孤城等来了他想要的答案。 门从外面被推开,星河笑盈盈地提着食盒进来,一看见叶孤城就忍不住呀了一声,惊呼:“我差点把你忘了!” 叶孤城拔剑刺向星河的咽喉,雪白的亮光只闪了一下,叮一声,剑断了。 星河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啧了一声,懊恼道:“我忘了你也在这里,都没给你带早饭呢。”然后把食盒一层层打开,清汤面,包子,小菜还有白水煮蛋,对荆无命温柔笑道:“辛苦了你,吃完东西去睡一会吧,这里有我呢。” 荆无命已经在吃东西了,叶孤城的脸色开始灰败。 “别这样看着我,虽说有些误会在里面,但也算误打误撞,嘻嘻。”星河快乐地笑起来:“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你活不到今日。” 叶孤城不想理她,星河却不打算放过他,看了眼地上的断剑,笑容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缓缓说道:“我本来是想报复另一个人的,没想到你才是罪魁祸首呀。你的眼睛还有你的心音告诉我许多事,比如,造反。” 叶孤城呼吸一滞,只差一步,明明只差那么一步…… 星河道:“别这样想,从你的命数上来看,无论怎样都不会成功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天意如此。” 叶孤城脸色变了又变,余光瞄了眼那把断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我是神仙啊。”星河嘻嘻笑,湛蓝的双眼突然流光溢彩,隐隐发着绿光。 先不说他身上的天道气运,光是他的灵魂就非常有趣,星河从未见过这样的灵魂,黑与白界限分明,白的那面纯净无瑕,仿若高山晶莹雪,天上白云端,黑的那面狡猾老辣,阴沉恶毒。当这黑与白的两面结合在一个人身上,就已经足够让星河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 更何况他长得很好看,气质冷冽,目如寒星,他的脸也很白,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珠光玉润的白,老实说,星河不是很喜欢长相精致的男人,但眼前的这个人是例外。 她想,自己可能要移情别恋了,因为从注意到叶孤城的脸开始,她就很想上手捏一捏,揉一揉。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叶孤城当然极力反抗,只可惜那点微弱的力量和完全不够看的轻功根本阻止不了星河的暴行。 他被她逼到墙角,整个甚至都被按住,无路可退。 她笑得像一个纯真的小姑娘,眼里全是温柔缱绻,她的声音简直比燃烧的香料还要甜腻:“你知道吗,我对你一见钟情,一见到你我就心生欢喜,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星河说这句话的时候,荆无命正在嗦面,当场就呛住了,一连咳了七八声,她也没回头看一眼。 他自觉地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屋子里似乎又传出来什么声音,但荆无命已经听不见了。 “我喜欢你。世间那么多男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我会对你好的。” “你别生气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小荆,我喜欢你,永远只喜欢你一个。” ……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荆无命仰头看天高云阔,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她拉着他的手坐在云端之上笑语晏晏的模样。 那是他以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笑容。 ※※※※※※※※※※※※※※※※※※※※ 女主渣吗,很渣吧,可这才刚刚开始哦 结局是1v1甜的,信我 看来我高估自己了,明天得早点开始写呐 那只小凤凰(11) 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觉得好色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别人怎么样不知道,但星河不觉得自己哪里坏,好色好色,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爱好。 活得太久了,总得有那么一两个爱好来打发时间。很久以前,帝俊当她道侣的时候,不是去打仗就是去打仗的路上,后来帝俊成了妖皇,她是日御,天天赶着十大金乌东奔西跑,也就顾不上什么男色不男色的,最多看见长得好看的雄性会停下来多看两眼,毕竟是同类,她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掳。 人类跟他们不一样,身娇体弱的,抱起来格外舒服,星河养了一个就越来越忍不住想养第二个,负罪感偶尔会冒出来,但她总能找到一个两个理由说服自己。 其实单论脸来说,星河最喜欢的还是荆无命那种类型,她对相貌精致的小白脸敬谢不敏。她会喜欢叶孤城,主要是觉得他灵魂非常有趣,姑且弥补了容貌上的短板。 叶孤城不仅脸白,身上更是白润生光,肤如凝脂,且宽肩窄腰,肌肉紧实,摸上去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软的,每一寸肌肤都蕴含着力量,是绝大多数的武者都梦寐以求的躯体。 这当然是星河在上手摸过之后才做出的结论。 叶孤城平躺在床上,一头墨发散开,上衫已经褪尽,一双手正紧紧抓着裤子,常年含冰的眼神粹了火,仿佛星河的手一旦往下探去,他就立刻跳起来咬死她。 星河被他的想法逗得嘻嘻直笑,侧身躺在他身旁,一只手在他胸口打着转,用最慵懒的声音慢慢说道:“不用这么抗拒吧?我又没对你怎么样,放心,我不会强女干你的,我不喜欢做那种事。” 叶孤城不说话,抓裤子的手稍稍松了些,床边的梳妆台上的烛火在跳动,映在叶孤城的脸上,脸渐渐变红了,似乎连漆黑的眼眸都带了些水润的光泽。沉寂了很久很久,他一字一字道:“你对我,一见钟情?” 星河点头:“是啊。”她晚上就那么点时间,连荆无命都不抱了,跑过来抱他,可不就是一见钟情么? “那个灰眼睛的少年也是你的情人?”叶孤城转头看着星河,毫不掩饰的讥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是啊,我也很喜欢他,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他陪我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叶孤城忽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轻轻地呵了一声,道:“那现在呢?你更喜欢我,还是他?” 星河答不出了,蹙了蹙眉,仰面躺在大床上,沉吟了半晌才道:“不可以一样喜欢吗?” 叶孤城被她毫无羞耻心的言论惊到了,不再看她,扭头去看自己的断剑。 海外精英寒铁锻造的宝剑,它的外观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古旧,但白森森如冷月的剑身不管拿到哪去,都不会有人不识货。这把剑已经跟了叶孤城至少二十年了,在他手中成就了天外飞仙的赫赫威名,现在它断了,孤零零躺在地上,跟一堆破铜烂铁没有丝毫区别。 叶孤城也觉得自己此时跟一块猪肉没什么区别。星河的手倒是没往下面去,她摸上了他的头发,手指梳拢进去绕到颈后再回来揉他的脸,一点点揉到鬓角,周而复始。他见过白云城的侍女抱着小猫摸来揉去,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就在他以为她会这么摸上一夜的时候,她忽然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先睡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月入中天,已是子时。 陆小凤饮干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按照星河传授的方法敛息聚气,很快就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在经脉中四处游走,最后沉入丹田,他在闭目时隐隐约约能见到一小片凹地,泥土湿润,每次聚气成功,就有一滴闪动着五彩光芒水珠滴进凹地里。 门从外面被推开,星河微笑着进来,坐在陆小凤身边,悄声道:“感觉如何?能看到我说的泉眼么?” 陆小凤睁开眼,笑道:“泉眼没有,土坑倒是有一个,我能看到宝石一样的水滴滴进土坑。” “然后呢?” 陆小凤摸着小胡子,疑惑道:“滴进去被土吸收了,有什么不对么?” 星河笑容不见了,一声长叹:“进度太慢啦!喝了那么多乾坤玉露,再加上你本身的天道气运,不应该这么慢啊,你是不是偷懒了?” 陆小凤连连摆手,苦笑道:“我若一日不练,就要走一日的霉运,我怎会在这种事情上偷懒?”想了想,又道:“按照现在的进度,离筑基还有多久?” 星河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等土坑变成泉眼,你能从中自由取水,并且拿在手上能叫旁人看见,就算完成筑基了,你说你还要多久?” 陆小凤呆住了,按照目前的进度,他怕是得练上三五百年!他曾经很自信的觉得自己是个练武奇才,不管多复杂的招式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个七七八八,当初在镇南王府,他只看叶孤城使了一次天外飞仙,就能模仿到七成相似,仅凭这一招就已能震慑以剑法闻名江湖的公孙兰。当他听星河说筑基看天分的时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以他的天分就算不能在三五天内练成,一年半载的总没问题吧? 现实给了陆小凤一记响亮的耳光,连用乾坤玉露酿的酒都不香了。 星河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把希望都吊在陆小凤这一棵歪脖树上。 江湖上每天都有新鲜事,但这一次事件的新鲜程度彻底崩塌了世人的三观,引起了轩然大波。 新鲜事一:此前传的沸沸扬扬的紫禁之巅决战,江湖上最顶尖的两个剑客决斗,以叶孤城放了所有人鸽子草草结尾,据说大内侍卫说,西门吹雪当晚在太和殿等了一整夜,被风吹得差点中风。 新鲜事二:仍然是以西门吹雪为主人公,不知此人究竟招惹了什么邪祟,只要一拔剑,以他为中心,方圆五十步内必降暴雪,同时伴有寒风烈烈,以当晚围观群众木道人、老实和尚等人的名誉打包票,绝无夸大或虚假成分,以现在还在屋顶扫雪的侍卫为证。 新鲜事三:镇南王世子在九月十五当然误入皇帝的书房,被护卫当成了刺客就地斩杀,死状凄惨,皇上十分悲痛,对世子夜入紫禁城之事不予追究,并厚赏镇南王以告慰他丧子之痛。 新鲜事四:鸽了决战的叶孤城被宣告失踪。 这四件事,尤其是叶孤城失踪一事,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九月十六,以镇南王府为首的探子为了寻找叶孤城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哪怕他作为南王世子的师父,这个寻人的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而且叶孤城失踪得十分诡异,据某目击者称,他原本还在客栈里,正跟人说话呢,嗖得一下就不见了。 鉴于此目击者如今的精神状态,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但陆小凤认为此人的话八成是真的,因为普天之下,能让叶孤城悄无生意地失踪的人根本不存在,西门吹雪刚好也这么认为。 恰好他们都认识一个非人类。 星河的医馆终于靠着口碑火起来了,每天在门口排队的人挨挨挤挤,人红是非多,尤其是不收钱的举动显然抢了其它医馆的生意,所以一大早,她来到医馆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大门被破开,里面能砸的都被砸了,匾额跟窗户不翼而飞,满地红漆,血淋淋的大字写着:妖女滚出京城!庸医害人等字样。 星河倒是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本来她就是扰乱市场经济的罪魁祸首,这个下场她一点都不意外。医馆不过是小打小闹,她真正的计划还没铺开呢。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里头的东西也用不着,她管旁边的包子铺借了小矮凳,反正坐在门口看病救人也是一样的。 然后她就看见了陆小凤,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也很白,是不见天日的苍白,容貌虽没有叶孤城精致,但眉目疏朗,非常英俊,薄唇紧紧泯成一条线,看上去很不好说话。 星河坐在矮凳上,仪态端庄,微微含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在陆小凤脸上转了一圈,评价道:“气色看上去不错,只是黑眼圈有点明显,要早睡早起哦。”然后越过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啧了一声,说道:“你有病。” 陆小凤道:“他有什么病?” 星河道:“鼻炎初期,放任不管的话会很麻烦的,看样子应该是受凉了,现在虽然秋高气爽,但天有不测风云,我建议还是要多穿点衣服,多喝热水。” 起早贪黑陆小凤与冻出鼻炎西门吹雪双双气笑了。 听听,她这说的是人话么! ※※※※※※※※※※※※※※※※※※※※ 操作失误,存稿不翼而飞,只能重写一遍,哭唧唧。 那只小凤凰(12) 星河是个什么样的人?若问十个人一定会有十个不同的答案。 陆小凤觉得她天真憨直,西门吹雪觉得她蛮横跋扈,被她救助过的人则会觉得她温和有礼,平易近人。 但这个问题若拿到洪荒之年去问,只能得到一个答案:此人脸厚心黑下手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十句话里能有三句是真的就算跟你有交情了。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都是聪明人,哪怕没去洪荒采访广大受害者,此时听她无耻至极的言论,也算透过假象得窥那么一咪咪真相。 西门吹雪不耐与她多废话,单刀直入:“叶孤城呢?” 星河站起来,目露困惑:“什么叶孤城?我没听说过。” 西门吹雪冷哼一声,乌鞘长剑铮然出鞘,横在星河的脖子上,同一时刻,寒风呼啸而至,席卷着片片雪花吹过来。 星河连日来的经营使原本门可罗雀的医馆硬生生混出了一流的口碑,若非冤家同行把医馆砸了,此刻门口早已排起长队,即便如此,这条街原本人流可不算少,西门吹雪这一拔剑吓跑了一部分胆小的,引来一部分胆大的。 “下雪了,你们看,真的下雪了!紫禁之巅的传言是真的!” “喂!你就是西门吹雪吧!这位大夫可是个大好人,活菩萨,你拿剑指着她做什么,你敢动手,我们就报官了!” “现在的江湖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法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大雪莫不是天谴吧?” “是啊,你们看,就他那边下雪。” “这不是那位治病不要钱的仙姑么?这是怎么了?” 街上三三两两围着许多人,有来找星河治病的,有被突降的大雪吸引的,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纯粹看热闹的。 “你敢说这风雪与你无关?”西门吹雪神情冷冽,将剑又往前送了送。 星河看起来愈发的无辜,蓝汪汪的大眼睛眨了又眨,“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能活到现在与我有没有关系呢?我救了你的命,你却用一个可笑的理由对我拔剑相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说罢,星河捂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西门吹雪头一次被怼得无话可说,愤而收剑。哪怕被她坑得不轻,但她救了他的命也是事实,况且这个女人宛如戏精,说哭就哭,眼看着是要激起民愤了,他如若再纠缠下去,被扔臭鸡蛋都是轻的。 然后他看向陆小凤,陆小凤扯起一抹笑,无辜道:“我是该称呼你星河姑娘,还是日御羲和女神?”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在这些事除了你没人能干的出来,别装了,没意义。 星河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叫我星河。” “好,星河姑娘,听闻你极擅长占卜之术,能否算一算,白云城主叶孤城如今在何处?” 星河道:“这里是医馆,我现在是大夫,若要占卜前方左拐,另一条街就有算命摊。” 西门吹雪道:“我拔剑便有风雪是怎么回事?” 星河认真道:“都说了,我现在是大夫,问卦占卜你们走错地方了。” “现在”两个字用得非常微妙,陆小凤似懂非懂,跟西门吹雪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走了。 叶孤城此时正在荆无命房里。 他是在荆无命预备出门买早饭的时候将人堵在屋里的。 “趁她没把饭买回来,你想吃什么还可以自己做主,她若是买回来了,你若不吃干净,可就该考虑考虑是断胳膊还是断腿。” 这是叶孤城进门时,荆无命给他的第一句衷告。 叶孤城坐下来,“你怕她。” 荆无命没说话,他还得赶时间去买饭。 “寒冰铸成的宝剑固然不错,可你原来的那把呢?”叶孤城道:“你学剑很久了吧。” 荆无命把着门框的手豁然收紧,脊背僵直,厉声道:“与你无关!” “我明白了。”叶孤城忽然笑出声来,“你不怕她,而是爱上她了,可惜啊,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荆无命忽然转过身来,死灰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痛苦之色。叶孤城炫耀一般缓缓说道:“她看上去妖娆妩媚,实际上却单纯不知事,是我教她一步步的进行下去,她的动作生涩极了,却也不失美妙。” “你是在放屁!她根本不喜欢做那种事!” 叶孤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天下最傻的傻瓜:“你与她从未试过?还是说,她只是不喜欢跟你做?” 荆无命已经拔剑了,叶孤城还是在笑:“她真的喜欢你,还是太寂寞了呢?,难道你真的毫无察觉么?” 荆无命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捏着,不是虚无缥缈的感受,而是实实在在的疼着,每一分呼吸都在牵扯着的疼。他不信叶孤城的话,但也为他揭开了一个他自己从来不敢承认的真相。 有哪个女人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会去对另一个人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同床共枕数年,她抱他,亲吻他,一遍遍地说着喜欢,一次次地撩拨他,但当自己被已被熊熊火焰吞噬的时候,从来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慰籍。 是啊,她只是太寂寞了,她根本不爱他。 “我本不喜多话,今日却说得太多。”叶孤城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荆无命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已倒下。 叶孤城忽然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不比寒冰剑暖多少,他从袖中取出一只被打开的烟管,用力盖好盖子。 这是南海秘制的迷烟,无色无味,只有当一个人心神剧烈激荡之时此烟才会产生作用,可令中招者在无知无觉中昏睡至少六个时辰。 叶孤城当然不会闲着没事跟一个少年说这些屁话,他只想拿到他手中的寒冰剑而已。 深海十万里的水晶丛下,亿万年才生成的寒冰,若他所言非虚,那这把剑一定可以……杀了她! 叶孤城将荆无命藏在床底,握着寒冰剑,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静静的等。 星河很快就回来了,叶孤城听见她提着食盒欢快地跑过来,笑嘻嘻道:“小荆,看看我今天给你什么……”推门进来,星河笑容僵住了:“你怎么在我家小荆房间里?他人呢?不会又偷偷自己跑出去吃饭了吧?” “他走了。”叶孤城道:“你已经有我了,我陪着你难道不好么?” 星河失落地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黯然道:“他会抱我亲我,会一直跟着我,你会么?” 叶孤城笑得温柔:“我当然会。”他将星河抱在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发,宠溺得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抹蓝光乍现,星河只觉得突然心口一凉,剑锋刺入后心! 叶孤城敛去了笑,双目含冰,哪还有半分温柔缱绻的模样? 他松开怀抱,右手发力,冰蓝的剑尖透胸而过,他的额头沁出冷汗,孤注一掷的一击,叶孤城已经没了退路,若不成,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宁愿赌一把,大不了一死。 就在他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星河垂下去的头慢慢抬起,露出一丝笑。 这是一个非常纯真,非常可爱的笑容,但叶孤城觉得,这笑容阴森恐怖,与地狱恶鬼没什么分别,他不禁退了两步。 “你演的一点也不好,我都快配合不下去了呢。” 星河走上前,轻轻地揽住叶孤城的腰,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头,懒洋洋道:“你黑色灵魂翻腾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她一点点迫近,笑容愈发地甜美,眼睛却闪动着莹莹绿光,就像一头饿狼瞄准了猎物。 “你在害怕?心跳得好快啊,别怕,小荆也经常骗我,不止一次地想杀我呢,我不怪他,也不怪你,我对人类的忍耐度一直很高。”星河的手缓缓下滑,从肩膀滑到手臂,然后轻轻一捏。 骨头折断时的声音往往很小,因为人的惨叫声更大一点。 叶孤城没惨叫,他只哼了一声,这也显得那声脆响格外得大。 “我一点都不生你的气,但我想我家小荆一定很生气,我只是帮他出气而已,你不会怪我吧?” 叶孤城当然没怪她,他只是笨拙地用左手拿寒冰剑抹了脖子而已。 荆无命在床上醒来,厚被子盖在他身上,寒冰剑在他手边,太阳已经沉下去,屋子里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食盒。 雷声隐隐,外面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荆无命现在就觉得自己很冷,那种风刮着骨头的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昏睡,也没心力去想。他漫步在微雨中,旁边的阁楼上亮着灯火,那是叶孤城的房间,自从他来到这儿,夜晚那间屋子的灯火就没暗下去过。 透过窗子,隐约能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跪坐在床上,若有若无的轻喘游走在黑暗的夜里。 荆无命忽然笑了,他脸上的肌肉仿佛已经忘了笑是什么样的,嘴角向上咧开一个弧度,牵动脸上的陈年旧疤,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和恐怖,喉咙里发出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低沉嘶哑。 他在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蠢到在她精心酿造的蜜糖罐里沉沦,然后把心交出去!对星河而言,人类不过是猫狗一般的东西,心情好的时候抱在怀里千宠万爱,心情不好了便会一脚踢开,她又怎么会管被她高高捧起的人骤然跌落会是什么心情? 是什么时候不再清醒了?是什么时候信了她的话?又是什么时候,他冷硬的心肠开始有了温度?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她? 他此前的十余年都在为上官金虹而活,摒弃了一切欲望做他最锋利的刀,在十数载的光阴里他从未饮过一滴酒,但那个偷偷混进来的留着滑稽胡子的混蛋说,一醉解千愁,醉后一切的烦恼都会忘掉,所以荆无命趁着夜色来到一家酒馆,喝药一般灌了自己两坛酒,喝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酒是从嘴里喝进去的还是从鼻子里喝进去的。 这就是醉么? 醉了真好。 ※※※※※※※※※※※※※※※※※※※※ 星河:我家小荆怎么不见了? 叶孤城:他讨厌你,所以走了。 帝俊:不知为何,头上忽然有些许沉重 我发现了,八点发文根本不现实,发文时间就定在十点以后吧。 那只小凤凰(13) 在剑断之时,叶孤城就已经想去死了,他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哪怕是谋反失败,哪怕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总好过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为星河,也为自己布下那个一个必死的局。当寒冰剑刺入她心脏的那一刻,叶孤城也根本不在意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了。 直到右臂被折断他才明白,原来还有一种情绪叫生不如死,如此屈辱,就算拔剑自刎他也嫌死得太慢! 伤口很深,动脉被斩断,皮肉翻卷,血液被寒冰剑凝固住,没能看见自己的血溅在那个妖女的脸上,这让他觉得有些可惜。 叶孤城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阴雨连绵,淅淅沥沥地敲击着窗,屋里烛火通明。 他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眸从涣散慢慢聚焦,随即透出一线令人胆寒的冷光 断裂的骨头已然复位,手臂被两片木板夹住,再用一层层的白布包裹好,稍稍一动,便是难挨的疼痛。脖颈处仍然是惨不忍睹的模样,微微渗着血。 “醒得好快呢。”星河笑魇如花,轻声细语道:“将你复活却要保留你死前的伤势实在不容易,可谁叫我如此聪明呢?” 叶孤城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嘴角牵动了一下,声音破败嘶哑,说的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为什么……不让我死……”眼中的冷光慢慢散去,嘴唇开阖几次,再也说不出话来。 星河还是笑着,温柔的抚摸叶孤城的发丝,眼眸中似是水波漾出阵阵涟漪,“真可怜,已经全无求生意志了呢,这样的伤应该会很疼吧?我记得那时候小荆也是,疼得脸都白了也不肯哼一声。”她的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晕,声音带有蛊惑与无边的魔力,还有一点点古韵腔调:“疼就喊出来吧,把你压抑在心里的东西都说出来,忍着会更难受的。” 叶孤城的额头冷汗密布,眼皮越来越沉,神智也越来越模糊,闭上眼时,眉头紧皱,身子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痛哼出来,喃喃道:“我不想死,不想造反,放过我,我想回南海,剑,把剑还给我,不要,不要,别逼我,疼,真的很疼啊……”每说一句,他便要喘几声,到最后都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紧闭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了眼泪,一滴滴淌进散开的头发里,落在软枕上。 星河缓缓道:“这样才对嘛,痛苦和压力都埋在心里可不行,呐,哭过之后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啊,从今往后,外面的一切风雨飘摇都与你无关,你只要做自己就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勾了勾手指,断成两截的剑瞬间飞到手中,裂口逐渐合在一起,看起来又和新的一样。收剑入鞘,星河郑重的将长剑收起来,微笑道:“只是吓唬你一下而已啦,我喜欢的人可是有双面灵魂的孤高剑客,怎么能是一个废物呢?” 雨声渐小,星河熄了几盏烛火,关上门悄悄地出去。 毛毛细雨被风吹得飘飘洒洒,陆小凤带着西门吹雪在院落中潜行。 “就是这里了,西门,等子时一到,她必定会过来,而我最多只能拖住她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无论能否找到叶孤城,都要出来,老实说我真怕你也……”陆小凤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发现星河似乎对孤高冷傲的剑客有种近乎痴狂的执着,他怕叶孤城没找到,西门吹雪再陷进去。 西门吹雪郑重地点头道:“我明白。”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偌大的宅邸只有一间屋子里燃着灯,不过几息,西门吹雪便越过高墙,翻上那间亮灯的小阁楼。 叶孤城正在安睡,眉宇间一片祥和,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做一个美梦——如果忽略掉受伤的右手和颈下狰狞的伤口。 这不对劲,以叶孤城的警惕,他不会在自己靠近他床榻时还能躺在那里!西门吹雪握剑的手紧了紧,走近了些。 叶孤城白润的脸颊红得不正常,唇上毫无血色,呼吸极为缓慢,显然睡得很熟,眼尾微微发红,极慢极慢的流出一滴泪,仔细一看,软枕上早已晕湿了一大片。 他在哭? 西门吹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桌子上的茶壶了还有一些冷茶,他倒了一杯直接泼在叶孤城的脸上。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碎裂开来,叶孤城蹙了蹙眉,只觉得一片恍惚,那种诡异的祥和安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寒冬中最幽深的潭水一般凛冽。 这才是叶孤城,这才像他西门吹雪认可的宿敌。 叶孤城往床边看去,没起身,嘶哑着声音道道:“原来是你。” 西门吹雪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叶孤城道:“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找我,没想到你是第一个。” “南王世子死了,在九月十五当晚,他夜闯御书房,被皇帝的贴身侍卫杀死。”西门吹雪慢慢说道:“真是奇怪,若是被当成刺客,杀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划烂世子的脸呢?” “当然是因为那张脸藏着一个大秘密,一个皇帝不肯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与我们之间的决斗有关?” “与我有关。” 西门吹雪轻叹道:“我从未想过与你有关。” 叶孤城笑了一声:“南王手下的人一定到处在找我。” “没错,因为你的失误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西门吹雪脸色不变,手上青筋暴起,冷冷道:“我本想带你出去。” “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的确不必了。” “你的手臂……”西门吹雪沉声道:“她怎么说?” 叶孤城道:“一个教训。”他的脸上生出重重暗霾,“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觉得死是一件困难的事。” 西门吹雪早已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伤口,的确足以致死了。 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能做主,活在世上该有多么绝望。 西门吹雪容色肃穆,带着歉意缓缓说道:“我帮不了你。”同情太廉价,其它的话又太过无谓,他只能抱歉。 他是真的毫无办法,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物,她若要你死,你只能死,她若要你生,那你连死都是妄想。 “如果我能选,我宁愿死在你手上。”叶孤城咳了两声闭上眼,缓缓地说:“若能重选一次,我一定会选择死在你的手上。” 一声长长的叹息突兀地响起。 西门吹雪霍然回首,星河正站在他的身后。 不到三步的距离,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西门吹雪已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惊诧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体紧绷,汗毛倒竖,瞳孔骤然放大,握剑的手紧到指尖发白! 叶孤城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他的视线刚好被床幔挡住,全然没注意到星河的出现! “别害怕,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星河笑了笑,又补了一句:“最好别拔剑,断了我可不赔。”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叶孤城。”星河道:“只要你答应陪在我身边,你的剑,你的手臂都可以恢复如初,你愿意么?我会对你好的。” 这话也就能骗骗荆无命那样的少年人,叶孤城已是而立之年,更何况前车之鉴在前,他还能抱有什么幻想? 叶孤城笑了一声,带着讥讽与嘲弄,慢慢道:“我还有选择的机会么?” “你有。”星河将收起来的剑拿在手中,长剑出鞘,海外的精英寒铁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寒芒,“是选择当一个自由的废人,还是当我身边的剑客?” 一阵长久的沉默,烛火爆了两声,重归于寂然,叶孤城几乎是咬着牙道:“我答应你。” “很好。”星河笑着说:“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心口如一的回答了。” 西门吹雪看了眼叶孤城,扭过头对星河道:“陆小凤呢?”他说他会拖住这女人两个时辰,但现在连半个时辰都没到,两天夜访之事也是绝密,陆小凤绝对不会出卖他,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星河歪头,疑惑道:“身外化身不是很常见的法术么?方圆二十里,蚊子振翅的声音我都能听得很清楚,大晚上的,你们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 “西门吹雪。”叶孤城忽然道:“八月十日,最后一次。” “可以。” …… 陆小凤在“失误”了十几次后,终于成功地打通了经脉,让体内灵力运走自如,还是那个隐约可见的土坑,水滴悠然落下。 “已经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星河已经走到门口了,陆小凤急道:“星河姑娘,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让修行快一些?” “没有。”星河的手已经搭上了门,陆小凤笑了一声,缓缓的说:“我现在别说泉眼了,连一滩水都看不到,想必星河姑娘也很着急,要不今晚再来一次?” 星河回头,无奈道:“他已经走了,你不必再拖住我了,我现在真有急事。” 陆小凤尴尬地摸了摸胡子,见星河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跟上去道:“他们说了什么?” 星河脚步不停,反问道:“叶孤城说八月十日,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他们两个秘密。”陆小凤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不知星河姑娘忽然有什么急事?” “有人在我牌位前祈祷。”星河仰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肃然道:“江南大雨连绵半月有余,恐有洪灾。” ※※※※※※※※※※※※※※※※※※※※ 两条线终于衔接上了!(激动) 那只小凤凰(14) 江南是鱼米之乡,河道四通八达,夏季多雨本是常事,但秋季暴雨连绵可不是什么常事。 九月正是秋收的时节,倘若大雨一直持续下去,往轻了说影响今年的收成,导致粮米价贵,若往重说了,一旦爆发洪水,天灾之下,不知要死多少人! 陆小凤拧眉道:“怎会如此?” 星河也很愁:“现在只是有了灾祸的苗头,我得算算日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陆小凤道:“你会管?” “对我来说是个机会,不论轻重如何,我一定会管。”星河抬头看了半晌,啧了一声,摇头道:“可惜今晚天气不好,观星不准啊。” 其实星河不光要算是否有灾情,更要算算这究竟是自然形成的雨,还是天道有意降灾。若是前者,星河责无旁贷,除了能攒一笔功德和香火之外,她也的确不忍心看灾荒之下受苦受难,挣扎求活的人,可若是后者……天道降灾必有缘由,她不敢管。 陆小凤陪星河在院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她夜观天象不成,又掐着指头算了半晌,最后捡一堆石块树叶拼来摆去,良久方才道:“暴雨主要在苏杭一带,还没到灾情的地步,问题不大。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同我一起去看看。” 陆小凤道:“就我们两个?” 星河严肃道:“旁人去了碍事,你现在多多少少有了点修为,趁这个机会刚好历练历练。” 她法力恢复缓慢,经不起过大的损耗,所以此行必得用最小的损失,换回最大的成果! 原本也想带上荆无命来着,可这死小子跑出去喝酒,现在烂醉如泥,正扶着墙吐呢,星河有点生气,不想理他。 叶孤城的伤越拖越重,越重越难治,她自己打伤的,治好了也没有功德,只会白白浪费法力。 西门吹雪一走,星河就上手把白布拆开,治愈之光钻入经脉,不过一息,手臂断骨重塑,连脖子上的伤痕也在慢慢复原。 星河握着那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我要出去几天,你就留在这里,外面有很多人找你,不太安全。”她躺下来,把叶孤城圈进怀里,带着一点热度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在这里衣食自然有人帮你打点,你要乖乖的哦,不要让我回来找不到你。” “嗯。”叶孤城淡淡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 但愿西门吹雪真的听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江南烟雨本是无数文人墨客欣赏的唯美景致,什么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什么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可经过暴雨洗礼的江南,不管多浪漫诗人也吟不出曼妙的诗句来了。 凄迷梦幻的杭州小镇变成了“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黑沉沉乌云压下来,暴雨如注。 星河带着陆小凤一路腾云驾雾,从京城赶到杭州一带只用了半个时辰。可怜的陆小凤已经变成了陆小鸡,还是一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此刻,他坐在船舫中换衣服,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买来的早饭。 星河站在船头往岸上望去。 乌镇白墙黑瓦,河道纵横,严重的地方已经淹上了河岸,两边的房子有一大半都泡在水里,一条船就能把整个镇子逛个遍。 “陆小凤,这里的水要流到哪去?” 陆小凤换完衣服,正在嗦面。镇上很多人都跑到附近的地势高的地方躲灾了,他能卖到这一碗面着实不易,闻言抬头道:“钱塘江。” “那钱塘江的水呢?” “自西往东注入东海。” 星河想了想,说道:“你会划船吗……嗯,你会游泳么?” 陆小凤咕噜完最后一口汤,擦擦嘴道:“还行。” “都还行?” “都行。” 话音刚落,船头一轻,星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陆小凤反应了一会,当机立断,冲到船头拿起船桨,紧绷了身体。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算平静的小河道突然成了暴风雨中的汪洋大海,水急浪高,以排山倒海之势自西往东一泻千里。 陆小凤拼命地控制船身,水流波涛汹涌,一浪接着一浪地打过来,如同恶毒的后妈,给了他一个接一个的大嘴巴子。 小船舫歪歪斜斜,几个呼吸间就被冲出去七八里远,小小的乌镇,街头巷尾所有的河道都朝着一个方向汹涌而去,陆小凤顺着水流将船划进一条窄巷,把船桨一横,卡在两墙之间,纵身一跳,跳到船桨上,船被水冲走,几个浪打过去,船就沉了。 雨势渐小,吱嘎一声,小巷上头的屋子开了窗,递出去一根粗绳,里头有女声喊道:“公子,外面危险,我叫人拽着绳子呢,快请上来吧!” 陆小凤抬头,窗户朝内虚开了一条缝,隐约见是个珠环翠绕姑娘,正焦急地冲他喊:“这水骤然如此,煞是邪门,公子快进来避一避!” 陆小凤心头一热,然而暴雨的冲刷使他格外清醒,连连摆手道:“不必了,这里的水很快就会退去,我在这等人,姑娘好意我心领了,若方便,烦请扔把伞下来。” 雨渐渐停了,天还阴沉着,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水汽,房檐的水珠一串串地落下,小巷里的水流只剩浅浅一摊,滴滴答答正响得欢快。 紧接着,一扇扇窗被打开,里面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纷纷抬头往外看,然后爆发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雨停了雨停了!” “太好了能出门了!这么多天在家里都要憋死了!” “诶,你们看,水!水都流走了!” “神迹啊!这是神迹!” 陆小凤坐在船桨上,朝着给他送伞的姑娘露出了一个大大笑脸。 星河身披霞光,脚踏祥云,穿着那身唬人的行头缓缓地,缓缓地停在半空中,微风鼓动着她纯白的华丽衣裙,红蓝二光萦绕于身,极致的光华绽放开来。 这个高度很微妙,即能让所有人看见她,又看不见她的脸。 她手拿权杖,朱唇轻启,极尽装逼之能事,将权杖高举,吟诵道:“雨霁云开,太阳啊,请再次俯瞰大地!” 雨云即刻散去,暖洋洋的阳光照下来,草木上的水珠盈盈坠下,落在被阳光照射的青石板上,透过水汽折射七彩的颜色。人群先是沉寂,随后便是一阵山呼海啸! “神仙!是神仙!” “快看快看!那真的是神仙啊!” 星河矜持着,得瑟着在空中悠然道:“吾名日御羲和,因算出此地有洪灾泛滥,故而下凡救灾,尔等若供我牌位,每月十五,当准许祈祷一次。” 说罢,化身成天边的一道红光,隐匿了身影。 陆小凤仰头痴痴地看,老实说,这是他觉得星河最像神仙的一次,目光追随着那片红霞,一颗心砰砰地鼓噪,泛动着难言的激动和……仰慕。 这就是神仙啊…… 小巷里,星河红衣白裙衣裙,手执一把绘着杨柳雨燕的纸伞,仰头看着陆小凤,唇边含笑。 “辛苦你了,陆小凤。”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从船桨上摔了下来。 星河被逗得咯咯直笑,“你现在才动心,是不是太晚了点?” 陆小凤盯着那张笑颜,茫然地摇头。 星河伸手将人拉起来,“我们得去下个地方了,我刚刚如何施法的你可看清楚了?等下我教你,你也试试,好啦,等办完事回去,天天给你看,让你看个够。” 江南之行很顺利,四城七十二镇的水患轻松解决,到处都在传日御羲和女□□字,兴建庙宇,香火旺盛。 星河并没有高兴多久,回到京城的时候,西门吹雪在她府邸门口,亲手将一坛骨灰交给她。 叶孤城还是死了。 死在星河去江南的第二天。 八月十日,是西门吹雪请求将决斗的日期改到九月十五的日子,为了安顿好自己怀孕的夫人,他对叶孤城说:“这是我第一次请求一个人,也是最后一次。”叶孤城说:“可以。” 那天晚上西门吹雪听懂了叶孤城请战的暗语。 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将紫禁之巅改回紫金山,继续那场未完成的决斗。 星河听得到两人的心音,却听不懂心音之后的默契。 京城的紫金山下了半日的暴雪,寒风卷地,百草枯折。叶孤城说:“我死后,请将我的尸体焚烧。或许,只有化成灰我才会自由。” 他曾野心勃勃,他曾阴谋暗藏,他曾属意与万人之上的位置,然而,他最终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星河愣了很久才接过骨灰坛。 “这是叶孤城?”她惨白着脸,手在轻轻颤抖。 “是。”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是。” 西门吹雪坦然道:“他的天外飞仙没有破绽,最后那一招,他故意让剑偏了三分,不然死得一定是我。” 星河沉默了,沉默了半晌忽然笑起来,她笑道:“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 “我是害死他的。”星河捧着骨灰坛,垂下了头:“是我错了。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是我自以为是。”抱着坛子的手一点点收紧:“我从来没想过要害谁,从来没有。” “西门吹雪,他走时痛苦吗?” “他一定恨死我了。” “我没办法了,我没办法复活他了。” 星河落寞道:“他应该不会想再看见我的,西门吹雪,我想求你送他回家,他之前说,他想回南海。” 万里无云的天上,有紫色的闪电在奔腾,酝酿了许久的雷光轰然劈下! ※※※※※※※※※※※※※※※※※※※※ 这是星河从神到人的第一次转变,叶孤城用命教她的——同理心。 那只小凤凰(15) 天道示警或许会迟到,但决不会缺席。 这一次的天雷密集如雨,与其说是示警,更像是天罚。 天罚不痛不痒,但星河心里很难过。 是真的很难过,不是因为叶孤城的死,而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人”这个物种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她固然能聆听人类的心内之音,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 天下间有荆无命那样愿意沉沦之人,也有叶孤城这样,孤高决绝,宁死不从。 宁愿将自己变成一捧灰烬……星河不敢想象他走上这条路时该有多绝望。 她抬头,眼神已经有了变化,恍然从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迟暮老妪,她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问他:“如果是你,你的选择呢?” 西门吹雪在沉默,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或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又或许是出自对已逝对手的尊重,西门吹雪答应了亲自送叶孤城的骨灰回南海白云城安葬的请求。 临走时,西门吹雪回望星河沉寂肃然的脸,他想,或许这就是她卸下伪装后真实的模样? 没错,伪装,西门吹雪一直觉得星河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伪装。 那是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游戏人间时戴上的假面。 暗夜无月,几颗寥落的星河在天空摇摇欲坠。 星河在喝酒。她一向不喜欢喝酒,不管是凡间的酒,还是存在她神识中的封存了几万年的瑶池佳酿,她都不喜欢。但现在,她正把它们一杯一杯地倒进自己嘴里。 “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令人讨厌?” 这两句话她已经问了不下百遍,陆小凤喝着独属于他自己的酒,也回答了不下百遍,“不,你是个很好,很可爱的姑娘,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 “我知道他想去死,我知道断了他的剑就像断了他的命一样,那时候的荆无命也是,我以为我可以……”星河伏在桌子上,紧紧地抱着自己,“我以为掌握了生死轮回就可以无视这些,我以为只要我对他好,就可以弥补这些创伤,可现在,他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告诉我,我错了。” 陆小凤认真道:“是,你错了。” “我很怕,我怕有一天小荆也会像那样的离我而去,连一点点的机会都不给我,他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我知道他在哪,可我不敢去找他了,他是不是也一直想离开我,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的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顺下去,柔声道:“既然大错已然铸成,就要吸取这次教训,很多事情,亡羊补牢,也还不晚。” “你是说……”星河眨着眼睛,蔚然色的眼眸蓦然绽放光华。 陆小凤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星河敛 去光华,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我不会再随意窥探别人的内心了,想想也是,如果有谁时时在洞察我的记忆和想法,我也会觉得很难受,很生气的。” 陆小凤失笑道:“我觉得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 “是啊,之前我觉得你像一个小孩子,眼睛里全是不经世事的天真和纯净,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 星河微微笑着说:“因为我一直觉得只有小孩子才有任性的权利啊。” “我成过一次亲。” 陆小凤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那应该算是成亲吧,我们曾向天道宣誓,互相扶持,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星河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他是我的兄长,在成亲之后,他带着我南征北战,其实我很讨厌打打杀杀的,但他告诉我,这是我的责任,身为妖族之长,应该肩负起振兴整个妖族的责任,我没有任性的权利。” “三万年,他让妖族一步步为成为天下仰慕的族群,成为天道的宠儿,他创建天庭,成了妖皇。” 陆小凤听得很认真,连酒都不喝了,急道:“然后呢?他抛弃你了?” 星河笑了一声,笑容里全是苦涩:“我倒是希望他赶快抛弃我呢!他不爱我,也不爱任何人,之所以与我成亲是因为我是妖族中唯一能与他匹配之人,只有我们俩结合才会延续出最纯粹的血脉,这是我们的责任,自诞生就必须履行的责任。” 陆小凤错愕道:“可你们是兄妹啊!怎么……怎么能?” 星河淡然道:“是啊,正因为我们是兄妹,才必须结合啊。” “本来我很喜欢兄长的,后来就没那么喜欢了。”她有些怅然,“我时常想,若我不是唯一能跟他匹配的人该多好,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妖族庇护的弱小孩童该多好,那样我就不用履行这些责任,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小凤忽然理解了星河身上种种堪称过分的举动了,若让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做上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他一定会发疯的! “后来呢?你是怎么来到这的,又是怎么摆脱你的责任的?” 星河笑了笑,重新带上了少女的假面,“不告诉你。” 陆小凤喝光了今日份的最后一滴酒,往窗外看去,“离子时还早,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就当散散心,把这些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深秋夜寒,黑暗的长巷中寂静无人,蔓延着阴暗潮湿的冷雾,长巷尽头挂着一只灰色的灯笼,灯火昏黄。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被一个男人带到这种地方来,她是一定要喊救命的。 星河比普通女孩子的胆子要大一些,她抬头看着灯笼下的小窄门,门下有一只闪闪发亮的银钩。 陆小凤带着星河进入了窄门,里面天地焕然。 这是一间相当豪华的大厅,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所有的角落,醉人的酒香混合着甜腻的上等脂粉香,银钱交易时不断地碰撞,发出悦耳的欢快响声。 里面有很多人在进行着奢侈的享受,更多的人在赌钱。 这里是赌坊,银钩赌坊。 星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好奇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兴奋或咬牙切齿的脸,最后定格在赌桌上。 几个骰子被扣在一个小木桶里,被一个汉子摇来晃去,围在桌子边儿上的人直勾勾盯着那只小木桶,然后下注,猜骰子的点数大小。 “你喜欢玩这个?”星河指着赌桌道。 陆小凤笑道:“早在十年前我玩骰子就没输过了。” 赌桌上玩儿的是刺激,当这个刺激变成已知结果的时候,赌局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要试试看吗?”陆小凤道。 “不瞒你说,我有透视眼。”星河道:“这看起来像傻子玩的游戏。” 后半句话说得声音不小,已经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了,如果不是星河长得过于好看,定然少不了一顿打。 陆小凤尴尬得带她去了牌九桌,这个若想赢,一靠运气,二靠脑子,若没有这两样,你就算把对手的牌看得一清二楚也没什么用。 这还稍微有点意思。 星河坐下来玩儿十把,赢了十把。 陆小凤又带她去玩儿叶子牌,四个人一桌,不光要有运气,还得有点技术。 这个更加有趣。 星河坐下来玩儿十把,赢了十把。 然后她抱着大把的银票和碎银子感慨道:“我觉得这里的老板应该不会欢迎我过来了。” 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你出老千了?” 星河把赢来的一堆钱往陆小凤怀里一塞,无奈道:“我能听见他们心里的声音,很大声,想不听都不行。” “这里太吵了,我要回去了,子时我还在床上等你。” ※※※※※※※※※※※※※※※※※※※※ 我堕落了,我已经从八点发文变成了八点开始码字了。 那只小凤凰(16) 陆小凤吓得连胡子都立起来了,连退三四步,像一只炸毛的猴子。 星河很美,美得如同鲜嫩可口的水蜜桃,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他当然不介意跟她春宵一度,非但不介意,甚至只要她开口,他的衣服一定脱得比谁都快。 前提是她没有一个当妖皇的丈夫,这顶绿帽一扣,陆小凤觉得妖皇可能也不介意在摘绿帽时顺便把他脑袋也摘下来。 星河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逗你的,我回去了,你也要准时回来哦。”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这次本来想带她出来散心的,现在她要回去,他原本也要一起回去的,但那句“床上等你”实在把他吓得不轻,他得缓缓。 弥补这种惊吓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坐在星河刚刚坐的位置上玩儿起了叶子牌,也玩了十把,不仅输掉了刚刚赢的钱,就连本钱也输光了。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女人,穿着苹果绿色的丝袍,在赌桌前沉思。 她是和星河完全不同类型的美女,就像冬日里落下的一片雪花,晶莹洁白,遗世独立,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妆容,肌肤透亮,那件苹果绿色的衣裙紧贴着她修长曼妙的身躯,美貌不可方物。 陆小凤在看她,她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好从一只猴子变成一只蜜蜂,一只闻到花香就忍不住贴上去的蜜蜂。 子时已经快到了,陆小凤还没回来,星河坐在陆小凤的床榻上,有一点生气。 就算是赌局再好玩也不至于忘了回来的时辰吧?还是小荆好,他就从来不会 迷上别的东西,星河躺倒在床上,将杯子团成团抱在怀里,神识追着陆小凤的声音,细细地听。 他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上了马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下车,女人说,要带他去另一家赌坊,陆小凤答应了,然后他似乎吃了什么东西,晕倒在地,进来一堆人抬着给他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情况?她现在就要去看看,是谁在她心情不爽的时候上赶着给她添堵。 陆小凤昏睡在荒郊野地里,夜黑风高,更深露重,星河拎着茶壶过去,劈头盖脸地浇在陆小凤头上,他皱了皱眉,醒了。 “怎么回事?”星河道。 陆小凤比她更迷茫,呆呆地望着周围,疑惑道:“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还是你来了我就躺在这?” “我来了你就躺在这。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你以前认识?” 陆小凤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的衣服被雾气浸润潮湿,裹在身上很难受,苦着脸道:“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换身衣服?” 星河仰头看天,笑道:“可以啊,只是……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诶,你确定还要把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掉么?从江南回来之后你应该攒了不少功德,若是将其融入到功法之中,很快就能筑基了呢。” 他只好原地坐下来练功。这次进行得毕竟缓慢,毕竟他的心思已经随着绿衣姑娘飞走了。 他很奇怪,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千方百计地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关起来起来,又用迷药将他迷倒,辛辛苦苦布局,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荒郊野地里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就知道了答案。 一口又圆又黑的锅莫名其妙地扣在他头上。 他跟星河才进城,正要去五福客栈大吃一顿,路上他已经给星河推荐了好几样招牌菜,谁料刚进客栈大门,几个穿着公服的捕快见了他二话不说,一根铁链子往他脖子上一套,手法娴熟。 星河往旁边退了好几步,生怕那根粗铁链子套着自己似的。 陆小凤苦着脸看着星河道:“我昨晚不是已经练功了么?为什么今天还要倒霉?” “我觉得跟你练不练功没关系。”星河道:“我算出你有麻烦了。” “这个我也算出来了。”他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夹断了铁链。 捕快们齐齐变色,拿着铁链的手在发抖,旁边的人嚷道:“这位是府衙里的杨捕头,你敢拒捕?你知不知道这是叛逆!” 陆小凤简直一脑袋问号:“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笑道:“昨天晚上你奸,淫,掳掠,偷抢拐骗犯了八桩大案,人证物证具在,事到如今你还装模作样?” 客栈柜台后面的五六个人纷纷应和道:“我就是人证!” “我认得他!就是这个混蛋强,奸了我老婆!” 杨捕头冷笑,指着星河道:“这女人是你抢来的,还是你的同伙?” 星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跟他不熟,我过路的。”说着,走向柜台跟店伙计要了壶茶,笑吟吟地看着陆小凤,摆明了要置身事外看热闹。 这时,另一桌忽然有个声音冷冷道:“你犯了什么事都不打紧,可不该犯到我们头上!”方木桌上坐了三个老者,头发花白,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金冠,一副天下人都欠我钱的模样,阴森森地坐在那儿,两个人在喝茶,一个人在喝酒。 说话的正是那位喝酒的老者。 陆小凤扭头看过去,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皱眉道:“敢问我还犯了什么事?你们又是谁?” 喝酒的老者站起来,露出了他衣服上的纹饰,只见他的胸前绣的是一张美人面,随着他慢慢站起来,刺绣完全的展现出来,竟是人面蛇身,鸟爪蛹翼的怪兽! 陆小凤盯着那张人面,老者冷笑一声,又伸出了他的手,五指枯瘦,如同冬日里被霜雪摧残的树枝,指甲有五六寸长,竟是墨绿色的。 就是这只怪异恐怖的手,“夺”得一声,插进了桌子,三四寸厚的木桌竟被他插了五个洞出来! 老者忽然看向杨捕头,道:“你要带他回衙门?” 铁链子哗啦一声垂在地上,几个捕快吓得手软脚软,慌不迭地跑出去。 客栈里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 星河斟了杯茶,小口嘬饮,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者胸前的纹饰。 老者对陆小凤道:“你可看出我们是谁了?” “你们是巫族?”星河霍得站起来,凑到老者身前仔仔细细地看,眼睛一亮,“你胸前绣的是不是句芒?好久没见,都快认不出了,你们是句芒的后裔吗?” 句芒是洪荒十二祖巫之一,乃是盘古精血所化,星河跟他打过几架,不是特别熟。 三位老者面面相觑,巫族是什么东西?句芒是谁?这个傻了吧唧的女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陆小凤拉了拉星河的衣服,小声道:“他们应该是西方魔教的人,应该跟巫族没关系。” “不错!”老者昂首向天,闭着眼慢声吟诵道:“九天十地,诸鬼诸神,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这个口号……星河皱眉,苦苦思索,一拍巴掌,朗声道:“这口号耳熟,你们是截教残党?我就说嘛,巫族就算再没落,好歹也有后土撑着,不至于落魄至此啊。” 绿袍老者脸上不变,看星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陆小凤微微侧过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这些人遇上星河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不是巫族,也非截教中人,那就是普通人类喽?诸神诸鬼俱入我门?还唯命是从?通天教主都没你们能吹。”星河嗤笑着坐了回去。 绿袍老者眼睛一眯,枯瘦的手已然青筋暴起!他还未出手,刚刚还在喝茶的老者却凌空而起,划过一道残影,出手如电,直奔星河胸口而去! 一道罡风迎面,陆小凤的心瞬间提起来,他看得出来,这一击之力所携的内力足矣将五尺厚的石板拍的粉碎! 星河不避不闪,正面受了这一击,风停,老者的脸色已然扭曲。 星河歪头:“这算什么?袭胸?” 绿袍老者们齐齐变色,当然不是他们主动变色,是星河在他们的脸上一人打了一拳,打得鼻血长流,流得半张脸都是。 这一拳平平无奇,就算打在木桌上也不会砸出半点坑,速度也不快,就这么轻飘飘慢悠悠的三拳,三个老者居然谁也没躲开!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高深莫测的内力和鹰隼一样的轻功,现在却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傻傻的站在那,动不得分毫! 他们都惊讶地望着对方,张着嘴,仿佛连舌头都失去了,看上去又滑稽又可笑。 “你究竟是什么人!”喝酒的老者捂着鼻子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找我的朋友做什么?若是要欺负他,我可不依。” 朋友两个字一出,陆小凤开心得胡子抖了两抖,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朋友这两个字更温暖?更能牵动人心? 陆小凤交过很多朋友,有男人也有女人,他被朋友坑过,也被朋友救过,无论如何,他都是喜欢交朋友的。 就比如现在,他交到了一个神仙朋友!而这个神仙朋友正站在他身前帮他解围,若非此时不是个好时机,他一定要翻上十几二十个空翻来庆祝! 星河就从老者口中听到了一个很诡异的故事。 这三位老者号称岁寒三友,每一个都是江湖上不世出的顶尖高手,他们曾在昆仑山天龙洞中隐居了二十年,现在他们的身份是西方罗刹教的护法。 他们找上陆小凤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教主的儿子,罗刹教的少主玉天宝死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大叫:“不是我!” 星河蹙眉道:“尸体呢?” 岁寒三友之一的寒梅道摆了摆手,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笛声,凄婉哀凉,几个大汉抬着一具棺椁慢慢地走进来,棺椁上盖满了菊花。 星河拾起一只菊,刚好看得见玉天宝惨死的脸,他的眼睛还没闭上,眼里全是临死前的惊恐和绝望。 “让他自己说,是谁杀了他。” 岁寒三友刚要说,“死人如何说话?”才刚发出一个气音,玉天宝猛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惊恐地“啊”了一声,又晕了。 没人嘲笑他胆小,因为岁寒三友叫出来的声音比他还大。 可怜三个老人家吓得连头发都炸起来了,差点自己躺进棺材里。 ※※※※※※※※※※※※※※※※※※※※ 岁寒三友:幻觉,这一定是幻觉!(惊恐) 帝俊:听说有人想给我戴绿帽?没关系,我都死了三千年了,一点都不介意呢(微笑,攥拳) 荆无命:我都走了好几天了,她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望天) 本来今天能早点发出来的,结果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啊我太蠢了 那只小凤凰(17) 玉天宝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停地摸自己,嘟囔着:“我死了?我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岁寒三友亲眼目睹了少主死而复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扭曲,一瞬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眼中犀利的神采没有了,蔫头耷脑的模样,与寻常老人没什么分别。 好不容易接受真相之后,他们冷冷地看着玉天宝,说来也奇怪,他们三个对本教有着极大的敬畏之心,但对玉天宝这个少主却没什么耐心,见他醒了,一副想盘问点什么却又极力忍耐的样子。 星河坐在玉天宝床边,笑容纯良,“你别怕,告诉我,是谁杀了你?” 玉天宝哆嗦着,瞄了眼陆小凤,立刻又像被针刺了一样缩回来,抖着声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又偷偷瞟了眼岁寒三友,彻底没声了。 没有人能在星河面前说谎,她直接过滤掉了玉天宝的废话,拧眉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这个四条眉毛的家伙杀的你?” 玉天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抖如筛糠,恨不得立刻缩道地缝里去。 陆小凤很生气,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人?定然是有人戴着人皮面具假扮成他的模样为非作歹!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布下这样毒计?不由得想起昨晚遇到的冰美人,陷入了思索中。 岁寒三友之一,也是之前喝酒的老者突然走过来,对玉天宝道:“敢问少主,罗刹牌现在何处?” 玉天宝抬头看着老者,辨认了一会,白着脸颤声道:“是孤松先生啊,不知先生骤然问起罗刹牌所谓何事?” 毕竟是教主的儿子,就算不聪明,也不算太笨,他们罗刹教向来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见罗刹牌如见教主,倘若教主归天去了,那么谁得到那块罗刹牌谁就是下一任教主! 孤松先生忽然问起罗刹牌的事,玉天宝难免起疑。 星河轻笑一声,道:“喂,我可不能装作听不见啊,那什么罗刹牌是怎么回事?”她看的是岁寒三友,显然觉得,这三个人的目的并不单纯,从西方大老远地跑到中原,肯定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少主。 他被杀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岁寒三友互相对望了一眼,孤松道:“教主升天了。” 玉天宝“啊”得一声叫出来,他反应很快,从丧父之痛过度到自己的处境只用了短短两秒,急忙道:“罗刹牌已经不在我手中了!几天前我在银钩赌坊,已经把它抵押出去,换了银子,又全部输掉了!” 罗刹牌是一块玉牌,而且是一块上了年头的古玉,据说跟和氏璧是同一块材料,小小一块牌雕刻了十方神魔,千余字,雕工精湛,即便没有号令魔教的权力,也是块不可多得的宝物。 星河微微笑了笑,这人胆子虽小,却也不太笨,他老爹在时,当然可以拿着罗刹牌耀武扬威,耍尽少主的威风,但他老爹不在了,那手中的罗刹牌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必然惹得人人抢夺,这三个护法显然有意教主之位,他武功低微,难道还能放他活着回到教中继任? 陆小凤眼中精光一闪,兴奋道:“我知道是谁陷害我了!” 星河道:“当然是得到罗刹牌的人,他们想拉一个人帮他们背黑锅,大约见你长短大小正合适。想必罗刹牌也还在银钩赌坊,我们一起去看看。”刚起身,扫了眼岁寒三友。 “真的谁拿到罗刹牌谁就是继任教主?”星河疑惑道:“那万一罗刹牌落到你们对家手中,你们也尊他为教主么,制定这样的规矩,你们教主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岁寒三友的脸颊顿时抽搐起来,若是别人说这话,此时大约已经变成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但是星河……若不想再被她胖揍一顿,那她就算端出一盘狗屎出来说它是香的,他们也只有点头赞同的份儿。 星河道:“我对你们教挺感兴趣的,不如我拿了罗刹牌当你们教主吧!” 岁寒三友各各老而成精,十分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心态转变得异常迅速,演技也十分精湛,哪怕心里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脸上却恍若扇形统计图,涵盖了三分恭敬,三分谄媚,三分崇拜和一分矜持,说了堆恭祝她上位的屁话。 银钩赌坊白天不待客,两名打手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星河他们进,孤松冷笑一声,十分和蔼地表演了一个手插石墩如插豆腐的绝技,立刻被恭恭敬敬地请进去。 还是那间富丽堂皇的大厅,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在这里输上七八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陆小凤在一幅画后面找到了一条地道的入口,赌坊老板以及绿衣美人还有一个年轻人全都在里面,三个人正轻松快意地喝酒。 他们看见陆小凤进来毫不意外甚至还在笑,看到星河时,笑容略有凝固也还端得住,再看到岁寒三友,笑脸裂了,最后看见了玉天宝…… 星河还是头一次在人类的脸上见到如此复杂,如此扭曲的表情,她敢保证,就算是吃了一百只活蟑螂,人的脸也不会扭曲到那种程度。 短暂的寂静后,小小的地下室迎来一阵尖利的嚎叫,那三个人就好像三个哨子成了精,尤其是那个绿衣冰美人,她的脸好似也变成了绿色,嚎得都快抽过去了。 星河忍不住皱眉,她得承受双倍的尖叫。 “住口!”岁寒三友先忍不了了,寒梅跳出来怒道:“把罗刹牌交出来,赏你们一个痛快死法。” “不急。”星河道:“我想你一定有许多话想问。”她看向陆小凤,陆小凤回望她,笑道:“本来是有许多话想问的,但看他们的样子,我想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起来也是他陆小凤倒霉。 彼时,玉天宝孤身一人入中原,立刻被花花世界眯了眼,除了吃喝嫖,他最迷赌,不仅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押上了那块罗刹牌,换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心想翻本。 可惜他进了银钩赌坊,遇上了老板蓝胡子,也就是地下室嚎叫三人组之一,绿衣美人是他的老婆,名叫方玉香,另一个年轻人叫方玉飞,是方玉香的弟弟,蓝胡子的小舅子。 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尤其是打探到西方罗刹教教主已死后,蓝胡子就杀了玉天宝,急切想找个人背黑锅,刚好方玉飞认识一个朋友,刚好长成一副背锅侠的模样。 陆小凤摸着胡子苦笑,不用说,这个倒霉蛋就是他。 星河伸手道:“罗刹牌。” 蓝胡子脸色变了变,道:“已经不在我这儿了。” “那在哪?” “拉哈苏。” 星河扭头去问陆小凤:“拉哈苏在哪?” 陆小凤道:“在一个可以把人鼻子冻掉的地方。” “为什么在拉哈苏?” 蓝胡子讪笑道:“我以前有四个老婆,但现在只有方玉香一个了。我给了她们每人五万两银子作为补偿,但她们很明显觉得不够。” 五万两银子,买一个女人十几年的青春,但凡这个女人长相漂亮一点的话,她一定觉得太少。 恰好蓝胡子的四个老婆长得都很漂亮。于是她们偷走了那块要命的罗刹牌,跑得远远的。 “我把这些事情栽给陆小凤,除了要找人背锅之外,也想拜托他把那块罗刹牌找回来。”方玉飞道:“这天下若有谁能找回罗刹牌,那那个人一定是陆小凤。” 这是一句评价很高的话,若非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陆小凤一定非常高兴地请他去喝酒,但现在,陆小凤只想一拳打歪方玉飞的鼻子。 拜托?分明是威胁!若非有星河在,现在等着陆小凤的就是九死一生的寻宝之旅,那可是罗刹牌,想得到它的人必然不少,江湖上是没有秘密的,他若去了拉哈苏,一路上不知会有多少股势力跟着他! 想到这,陆小凤忍不住又给了方玉飞一拳。 星河很高兴,拉着陆小凤的手道:“我们一起去拉哈苏怎么样?寻人寻宝,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陆小凤抽回了那只手,京城已经越来越冷了,他已经跟薛冰还有她的小姐妹约好,等他从江南回来就一起吃火锅,想想那双又温柔又热情的眼睛,再想想拉哈苏的冰天雪地,一路上的危机四伏,虎视眈眈,陆小凤尴尬地搓了搓手,在心里默默将拒绝的话念了一百遍。 星河兴致不减,把陆小凤的手又捉回来,笑道:“你不想去就算了,我是一定要去玩一下的,你每天要喝的酒我会给你备好的,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许偷懒。” “你们——”她看向岁寒三友,玉天宝,还有蓝胡子方玉香姐弟,“跟我一起去没问题吧?” 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有问题,星河也会把问题解决掉,或者,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 她使唤蓝胡子去准备马车和马匹,要又大又贵又舒适的那种马车,要跑起来特别快,而且不挑食的那种马匹。 上次是救灾,腾云驾雾不心疼,这回只是对这个罗刹教有些兴趣,属于没事闲的,两者性质不同,再加上这次人多,若再不管不顾地飞过去,星河怕是要患心痛症。 蓝胡子黑着脸去了。 到了晚上,月亮升到高空时,星河居住的客栈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 他跟白天跟踪的菜鸡角色不同,深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星河的房间,像一只幽灵,他的身上裹挟着浓厚的雾气,看不清真面目,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眼睛,这个人的年纪决不会小。 他进来的时候星河正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 她已经习惯晚上抱着荆无命,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静静地听他匀称的呼吸,嗅他的味道,感受他的体温。 叶孤城在的时候,星河也没多想荆无命,现在叶孤城不在了,她每天晚上都想他想得要命。 这个死小子,明明也睡不着,为什么不肯回来找她呢? 越想她就越暴躁,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已经盯了她好一会了,她气冲冲地坐起来一把抓住来人,不由分说地拖上床,抱住。 淡淡的,奇异的香味钻入鼻腔,星河拍了拍那人的脸,叹道:“虽然长得不怎么样,聊胜于无吧。” 玉罗刹:“???”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莫名其妙拖上床了! “你就不想问问我是谁?”玉罗刹道。他有点慌,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了! “你是西方魔教的教主。”星河闭目道:“说实话,你身上的气息让我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又记得不太清楚。” “呵。”玉罗刹冷笑一声,到底是教主,他任何时候都端得住,不就是一照面就被制住了么,不就是现在动弹不得了么,他无所谓……个鬼啊!!! 他现在特别慌,原本只是打探到有人欲取罗刹牌当教主,这本来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这次来就是探探虚实,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看上去一点武功都没有,连他潜进来都不曾发现。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照面,他才是弱不禁风的那个,面对这个小姑娘,他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究竟……是不是人?”玉罗刹道。 “不是,我是神仙。” 玉罗刹半个字都不信,也不想再开口说话。 这个沉默的样子让星河有点慌,当初叶孤城也是…… “我这样对你,你会不会觉得特别屈辱,想自杀,还是死得就剩灰的那种?” 玉罗刹:“???” ※※※※※※※※※※※※※※※※※※※※ 玉罗刹:遇到了一个神经病,我该怎么办?她是不是要睡我? 荆无命:你想多了,她只是把你当抱枕 关于西门吹雪是玉罗刹儿子的说法属于同人二设,原著并未提及,不过本文仍采取这个设定,这样有很多可操作的地方哈哈 那只小凤凰(18) 玉罗刹听得一阵无语,屈辱是屈辱,打不过也是事实,自杀更不至于。现在他只想搞清楚一点,这个抱着他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他知道这世上有种武功,大成后不但能永葆青春,更有返璞归真的境界,看上去就如同手无缚鸡之力一般,就像百年的石观音,她儿子而立之年时,她仍似少女般容色端丽,肤光胜雪。想必现在对他动手动脚的女人,就是这种情况了。 虽然这个女人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但玉罗刹敢肯定,她必然是个百岁以上的强者,否则决不会将这种邪门的功夫练至化境。 这样的人,若真意欲取他一手创下的教派,也不是不行,只要运作得当,那么整个中原武林可图! 现在就看她要谈什么样的条件了,如此急色,想必是个贪图床笫之欢的,必要时,哪怕献身取悦于她也不是不可以,玉罗刹抬眸看着那张妖冶艳丽的脸,很好,他不但不亏,还有得赚。 星河把玉罗刹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点破,摸了摸玉罗刹的脸道:“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你把脸露出了让我看看。” 玉罗刹修炼的武功也不是什么正经路子,他的脸和身体常年被一层雾气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星河摸着皮肤还算光滑细腻,对五官大致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只是好奇这层雾气散去,会是什么模样。 玉罗刹试着动了动身子,无奈道:“你若不放开我,叫我如何聚气散雾?” 平心而论,玉罗刹长得很一般,他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眉目英武阔气,鼻梁很高,唇上的胡须修饰得很齐整,他的脸很白,微微透着青色,保养很好,没什么皱纹。 星河看了一眼就兴致全无了,她收回手,往床里靠了靠,背过身道:“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玉罗刹侧身撑着头,一只手在腿上轻拍,似笑非笑。 星河想了想,道:“要年轻一些,但不要太小,性格我比较喜欢孤冷高傲的那种,话不多但不能不善言辞,最好有点脾气,如果是个剑客就更好了。” 玉罗刹道:“为什么要是个剑客?” 星河笑道:“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曾被一个剑客打败,输的很惨,回家还被哥哥骂了一顿,当时我就想,我也要学剑,然后用剑打败他,出了这口恶气。”说到这,星河有些无奈,“为了再挑战他,我闭关了很长时间琢磨剑道,当我觉得有所小成时,出关找他,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死了?” “嗯,老死的。”星河慢慢道:“我很遗憾没在他巅峰之时赢过他,从他之后,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剑法比他更高的人了。” “所以,他是你喜欢的男人?”玉罗刹笑了一声:“我有一个儿子,今年二十七岁,跟你形容得分毫不差,而且很英俊,我想你会喜欢。” 星河半坐起来,“难道玉天宝不是你的儿子?” “当然不是,他不过是个棋子,在那样的环境下,多优秀的孩子都会养废的,所以我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送走了。” “有一点我很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玉罗刹笑道:“请说。” 星河道:“岁寒三友是你的手下吧,他们为什么说你死了?罗刹牌是回事?” 玉罗刹哈哈笑了两声,仰面躺在床上说道:“当然是我诈死!只因我发现教中人心浮动,不少人在暗中背着我做手脚,所以我抛出罗刹牌这只鱼饵,隐入暗中观察,看着那一个个口口声声对我忠心耿耿露出真面目来,我再一举肃清!” “什么真面目?”星河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玉罗刹:“难道他们在你死后叛教了?” 玉罗刹轻哼一声,没敢太冷,漠然道:“我一死,他们各各都想当教主,野心大得很啊!” 星河拧眉,很不理解玉罗刹的脑回路,“手下有上进心不好么?我的两个哥哥当年选下属的时候,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在他死后有志争夺下一任领主之位啊。” 玉罗刹脸突然扭曲:“你哥哥难道不怕手下人造反篡位么?” “不怕啊。”星河疑惑道:“领主之位本就是有能者居之,他在位时若有一天没人来挑战他,他还要发脾气呢,若是有人打败他的话,他自然而然要让位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这话不吹不黑,那几年天庭里但凡有点上进心的,有事没事就去找帝俊打一架,每一次都是帝俊狂笑着应战,把人揍趴在地,然后拉起来评价一番有没有进步。 这是他们妖族的传统,星河就是因为很少接受挑战,过于咸鱼被帝俊批评过不止一次。 玉罗刹道:“那你两个哥哥现在……” “战死了。” “哦。”玉罗刹淡淡道,照那么个打法,不死才怪呢。 星河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我去找罗刹牌,是不是影响你的计划了?” 玉罗刹笑了一声,道:“不影响,我已经观察到那些有异心的人了。” “那我要继任教主,是不是对你有影响呢?” 玉罗刹脸色僵硬,强颜欢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当什么教主。” 玉罗刹有些意外,坐起来道:“那你为何要争夺罗刹牌?” 星河道:“只是对你们那比较好奇而已,既然你还在,我也不用跑去当什么教主了,以后我会去你那边找你的哦。” “那罗刹牌……” “来都来了,就当去拉哈苏散心了。”星河躺了下来,背对着玉罗刹,把被子一卷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玉罗刹盯着她修长窈窕的背影,神色一暗,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慢慢往里滑去。 “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星河声音忽然冷下来,对于不感兴趣的人,她连碰都不想碰一下。然后玉罗刹发现,自己又动不了了,他尴尬地笑笑,说道:“等此间事了,我可以把我的儿子送给你。” 去拉哈苏,星河就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去的,一点也不着急,白天坐在马车里托腮看外面的景致,晚上若是星空辽阔,她偶尔也走一走,赶上哪出风景好,她甚至还要停下来住几天。 这种走法让跟随她的一众人都很痛苦,蓝胡子就在某一天实在忍不了了,进言道:“前辈,我们是不是要快点走?这般走走停停不知几时能到,恐迟则生变,毕竟想得到罗刹牌的可远不止我们一伙啊,若落在旁人手里……” 星河无所谓道:“那又能如何?” 蓝胡子:“……”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于是在星河英明的领导下,原本十天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一个月,到最后,连跟踪他们的人都懒得跟了,照这进度,等到拉哈苏,别说罗刹牌,屁都没了。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拉哈苏,正是冰天雪地,最冷的时候,天地间一片雪白,风像刀子一般,几乎要把人露在外面的肌肤割出血口子来,呼吸之时,连五脏六腑都要结上一层冰碴。 马车慢悠悠地走在冰冻的湖面上,星河将车帘卷起,她依然一身飘渺夏装,被风吹得简直要刮到天上去。 绿衣美人方玉香就坐在星河旁边,她裹着厚厚的棉衣,外头还罩了一件银狐斗篷,脸用锦缎棉方巾包裹住,被风吹得一激灵,看星河一身纱衣,半只胳膊都露在外头,更是冷得浑身发抖。 蓝胡子把自己裹得像个球,手插进袖子里,一步一滑地走在马车旁边,谄媚道:“前辈不冷吗?要不要手炉?我已经打探到了,过了这条河就是我头一个老婆李霞的居所,只是不知这会了,罗刹牌还在不在她手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喷出一股白雾,吸进去的冷气又让他浑身抖了抖。 星河浑然不在意,甚至还跳下马车在冰上奔来滑去,不但自己滑,还拉着跟在他们后面的岁寒三友一起滑。 可怜三个老人在寒风中瑟瑟,抖着腿还要装作开心的模样。 滑着滑着,星河突然停下来,笑脸变得凝重。 有人在牌位前呼唤她,听声音似乎是陆小凤,很急。 星河摒除杂音,细听: 陆小凤的几乎要破音了:“星河你听到了么!西门吹雪出事了!他去南海回回程的船被人动了手脚!他失踪了!” 星河掐指细算,朦朦胧胧,如雾笼罩。 看来得亲自去一趟才行。 星河回到马车,对蓝胡子道:“我要去南海,现在。” 蓝胡子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可是,罗刹牌……” “说的就是这个,我现在没空陪你们玩了,交出来吧,我知道它还在你身上。”星河把手一伸,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只小凤凰(19) 蓝胡子简直要变成黑胡子,他的脸色变了变,笑道:“前辈可真会开玩笑,罗刹牌怎会在我身上?不信你搜搜。” “我现在很急,没空与你废话,三个数,不交出来,后果自负。” 蓝胡子笑得越发无辜,“没有就是没有,前辈突然发难,我也变不出来来啊,更何况……” “三。” “前辈,罗刹牌真不在我啊,您看……” “二。” “我……”蓝胡子大冷天的硬是急出一头汗来,额头青筋梗起,突突地跳,星河看也不看蓝胡子一眼,“一。” 一字一落,星河猛一翻手,手掌瞬间被一层赤色火焰包裹,烈焰滔滔,蓝胡子当场吓成白胡子,变了调的嗓音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狼嚎一声:“不要!”恍若在大街上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他慌忙解开斗篷,脱下棉大氅,撕开里衣,颤颤巍巍地将一坨泥团掏出来,在冰上敲了敲,果然露出一块玉牌。 蓝胡子哭丧着脸,将玉牌交给星河,见她收了火焰,已然腿软得站不住了,跌坐在地,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星河拿了罗刹牌,二话不说,立刻原地消失。她早知道什么李霞,什么四个老婆不过是他搞的障眼法,用来引开那些他惹不起的势力,等风头一过,他自可去接手罗刹教的势力和财富。可怜李霞她们费力盗走的只是一块假牌,他自己藏起来的才是真的。 或许也不是真的罗刹牌,但的的确确是玉天宝当掉的那块。而星河之所以带着他们几个尾巴,纯粹是为了看热闹,找乐子的。 把我当狗溜?我先溜溜你。 若非陆小凤突然传讯,她还能再玩几天,但现在,她必须得尽快回去。 虽然不喜欢西门吹雪,好歹也是个熟人,哪怕把他坑不轻,他也供着她的牌位,一天三遍香,再者,他去南海也是受她委托,如今他出了事,不帮实在说不过去。 全速赶到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陆小凤正抱着那块牌位急得上窜下跳,一遍遍地唤着星河的名字,嗓子都快吼哑了,孙秀青挺大肚子站在堂下翘首以盼,死死咬着唇,没哭,一双攥握在一起,生生攥到骨节发白。 红光自天空降落到庭院,孙秀青慌忙跑过去,陆小凤见了,牌位一扔,纵身一跃,跳到孙秀青前面,将人扶住。 星河一落地就朝着陆小凤道: “你说得半清不楚的,到底怎么回事?” 陆小凤急道:“今日一早,西门夫人来找我,说是收到了从白云城飞回来的信鸽。”说着,将一封带着深深折痕的信递给星河,继续道:“有一只军队屠了白云城,西门赶到的时候,叶孤城的府邸已经伤亡大半,主力军都撤了,只剩几个残兵还在屠杀妇孺,他杀了那些人,结果在回程时遭到了报复,有人在他的船上动了手脚,船驶到一半便沉了。” 信鸽是西门吹雪带过去的,孙秀青生产就在这几日,他不放心,走时带了三只信鸽日日传书,星河要来了其它信件,共有七封,零零碎碎的写了些日常琐事和白云城发生的变故,然后在末尾问一句“卿安否”和“近来可有不适?” 但在近十天杳无音信后,信鸽送来了这封绝笔。 字迹十分潦草,可见是匆匆写就,似乎还带着南海湿咸的风。只有寥寥几句,大概是说,船被人动了手脚,进了很多水,他可能要死在这儿了,若一个月后他还不曾回来,就不必等他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活下去。 “你能确定,这封信真的是西门吹雪所写?”星河看着孙秀青,缓声道。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封信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不对。 孙秀青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条红绳,内结两股青丝,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声音却不带哭腔,声音略有嘶哑,急切道:“这是新婚那夜我送他的,就夹在这封信中,这个他一直贴身收着,绝不可能落入旁人手中。”若非真的绝望了,他也不会将这样的东西放入心中,想必,这是他送给妻子最后的念想了。 在外人眼中,西门吹雪是个冷酷高傲的剑客,是人形冰山,是活僵尸,但对孙秀青而言,他是个很温柔丈夫,与她在一起时,雪山消融,春暖花开。 星河将红绳拿过来,安慰道:“有贴身之物就好办,我有一法,可托物寻主,你放心,哪怕西门吹雪沉海里了,我也能给捞出来。” 孙秀青的脸霎时间白了一个色号。 陆小凤急忙补救道:“星河的意思是说,不论死活,定能将人寻回来,死了也不怕,她可令死者转生复活!” 星河跟着点头,在心里默默补一句,前提得是完整的尸体,看了眼孙秀青的大肚子,将后半句话咽回去。 孙秀青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痛苦,连腰也半躬下来,捂着肚子,“我……我好像……” “要生了?!”陆小凤和星河同时惊呼。 幸好,庄内早已叫了大夫和稳婆,星河抱着孙秀青,把人搀到床上,陆小凤跑去喊人。 孙秀青痛得满头是汗,拉着星河的手,断断续续道:“神仙不必管我,快!求您了,先去救……快去救他……啊——” 星河退出门外,坐在栏杆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陆小凤走过来急道:“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星河轻轻笑了下,随即隐去了笑容,严肃道:“西门吹雪那里,可能不太好。”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都皱成一团,“何出此言?” “我算不出来。”星河道:“我的卜算能力在此世虽然受到限制,但卜一个人的吉凶祸福还是没问题的,可唯独西门吹雪,我什么都算不出来。” “是生是死都算不出来?” 星河道:“或许是离得有些远的缘故,我们去南海看看。” “还有,孙秀青这里最好有人保护,她生产后可能不太平,你人脉广朋友多,想必总有几个信得过的吧!” 陆小凤道:“这是自然,西门吹雪的仇人可不少,我已经给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送了信,他们不日便会赶到!” 没过多久,随着孙秀青一声惨叫,响亮的婴儿哭声骤然响彻庭院,小小的孩子哭声嘹亮,可见身体康健,孙秀青虚弱地坐起身,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 稳婆笑着跟她报喜:“恭喜夫人喜得贵子,庄主不在,就请夫人给小公子起个名字吧。” 孙秀青将孩子贴上自己的脸颊,轻声道:“不,我要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取名。” 南海,白云城。 正午时分,海岸风平浪静,海鸥在空中盘旋,浪花相拥着涌上岸,留下一地激荡而出的泡沫。 “就是这里了。”星河高举那条缠绕着青丝的红绳,一条极细的光线延伸到海岸边,停住,消失不见。 陆小凤跟着光线延伸的方向,沿着沙滩寻找,半晌,总算在一块礁石后面发现几块用白布条扎好的碎木板。 他将布条拆下来,仅有两指宽,已经破烂不堪,上面好几处还沾有褐色的污迹。 “这是西门吹雪的外衫,想必是船倾之时,他撕破衣服拼接木板,一路飘到了这里。”陆小凤惊喜道:“看来他还活着。” 星河道:“只怕未必。” 陆小凤胡子一抖:“未必?” 星河道:“这个未必是说,他现在的情况比死了还要麻烦,死了至少还有尸体留下,而托物寻主只到这里,也就是说,此地,是他最后停留的位置。” 陆小凤慌道:“我去附近找找!” 星河一把将人拽回来:“不必了,方圆二十里没有他活动过的踪迹,他就像是在这儿凭空消失了一样。” “消失?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会不会是……他被海浪冲到这里时已经失去意识,被旁人带走?” “不会。”星河斩钉截铁道:“这里很偏僻,三个月内,没有其他人来过,就算有人来此将他带走,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这条绳子都会带我们找到他,决不是像现在这样踪迹全无。” “陆小凤,在来的路上我就一直掐算,但什么都算不出来,所以,我怀疑他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 陆小凤惊道:“另一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大道三千,自盘古开天衍生出来的世界可不止你生活的这一个,况且,立地水风火,再开世界的事情我也曾参与过,其法力波动跟这的情况很像,西门吹雪很可能去了其中之一,他没有法力,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好说。” 陆小凤心在收缩,简直要缩成一团,他将那块布条紧握在手中,西门吹雪向来喜爱洁净,断然不会容许自己的衣服上存在这样的污迹。 淡淡的铁锈味儿,是血,星河说,这是西门吹雪的血。 或许在上船之前他就已经遍体鳞伤,又或许在船即将沉没时又遭遇了伏击,还有那封古怪的信,陆小凤不是没起疑心,以西门吹雪的性子,很难想象他会绝望到给自己的孕妻留下那样口吻的绝笔。 而这些,无论如何都在叙述着一个事实,那就是有人害他!将他置于如今这样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地步! 陆小凤眼中有火在烧,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是谁在害他!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 “军队屠杀白云城,又是谁的手笔!” ※※※※※※※※※※※※※※※※※※※※ 星河:天凉了,该让南王破产了。 西门吹雪会回来的,他有奇遇,几章后会重新上线,毕竟,玉罗刹的承诺还没兑现呢~ 果然安逸使人堕落啊,我十点半才醒啊啊 那只小凤凰(20) 西门吹雪是被晒醒的。 炎炎烈日当头,正在榨干他身体的水分,湿淋淋的破烂衣衫裹挟着沙土,依然完全被蒸干了,沙粒粘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痒。 他想,自己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划回来实在运气不错,海上风浪不小,整整六个多时辰,他以两块匆匆拼就的破木板为船,乌鞘长剑为浆,迎风逆浪,在大自然汹涌澎湃的恶意下艰难求生,他耗尽了体力,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脱落,鲜血淋漓的指尖,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 西门吹雪几乎是爬上了岸,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酥脆的骨架,风一吹便要散了。岸边不远处有一块礁石,他拖着木板一步一晃地走过去,然后,倒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站起来眼前一黑,一阵眩晕,嘴唇干裂,喉咙正干得冒烟。他眨眨眼,待看清了周遭地貌,西门吹雪蓦地瞪大了眼。 不对!这里不是自己找到的那座岛!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倒在一块礁石后面,周围是一片沙滩,而这里,他脚下踏着软绵绵地青草,野生的小花绵延成一片绯红色,周围是百年老木,虬结的枝干蜿蜒曲折,天空烈日骄阳高悬,却不是常见的蓝天白云,而是绵延着七彩的艳霞,如雕锦缛,若华夕耀。 不远处有满身灵光的青鸾在碧桃轻蕊丛中翩翩飞舞,从未见过的灵兽在茂林中三五成群奔走嬉戏。 西门吹雪没有怀疑是谁把他带过来的,因为这里并不是人间的景象。 轻雾袅袅,西门吹雪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后背,他紧紧抿唇,乌鞘长剑就在手中,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 他垂头看着自己褴褛的衣衫,忽然笑了,一个充满了讥讽味道的嘲笑。 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不是死后的世界?在船倾之时,写出的那封信,孙秀青收到了没有? 嘲笑渐渐化作渭然一叹,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死了还会觉得渴,觉得饿,觉得筋疲力尽,浑身疼痛?难道死前的感受会延续到死后?若真如此,那也实在太惨了。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似乎是猛兽悄然接近猎物,脚上的肉垫轻轻擦过杂草的声音。 西门吹雪霍然回身,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红甲的男人骑在一只黑虎的背上,在他二十步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雾气淡淡,又有草木遮掩,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但那只黑虎则醒目得多,它要比正常的老虎高大两三倍不止,一双吊梢三角眼泛着猩红色泽,哪怕闭着嘴也藏不住尖利的獠牙,白森森的,在薄雾中泛着独属于兵器的冷光。 黑虎老老实实地垂着头,因为坐在它背上的男人正在说话。 “你是凡人?何故拜访我截教道场?” 白云城附近的荒岛上,天光云影共徘徊。 星河在陆小凤的肩上拍了拍,道:“我已然算出是谁干的,说起来,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怪我,叶孤城一死,我以为紫禁之巅的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白云城会遭到南王的报复,还连累了西门吹雪也……” 说到这,她垂下了眼睛,一次任性,牵连了这么多条人命,这次,她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陆小凤很聪明,哪怕他此刻心情沉重,头脑也十分清醒,立刻便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九月十五夜闯禁宫的南王世子,被划烂的脸,白云城被神秘军队屠杀,叶孤城一心求死…… “我知道了!九月十五那晚的决战根本就是个幌子!叶孤城的真正目的是想协助南王世子谋反!恰好那晚叶孤城被你掳走,导致南王世子在宫内无人接应,被皇帝的护卫所杀。皇帝才刚刚登基,而南王手握兵权,他不敢妄动,只处死了世子。” 陆小凤的眼睛亮得惊人,“可南王却迁怒了叶孤城,因为便寻不到他的踪迹,于是南王派兵屠城。” “但他没想到叶孤城已死,所以,西门吹雪受了池鱼之殃,替叶孤城承担了南王的怒火。” 星河道:“谋反这种事,皇帝不会放过他的,等坐稳皇位,第一个就得拿他开刀,南王想必也知道,所以他才没了顾忌,破罐破摔。” 陆小凤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星河思索道:“先去白云城,我自己折腾出来烂摊子,我得去收尾。” 往昔的白云城虽然不大,但繁华富饶,多得是行商贩货的商旅,平民百姓安居乐业,街头巷尾熙熙攘攘,而如今,外城萧条,家家紧闭门户,街上偶有过客,行色匆匆,满面慌张。 内城就更惨了,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和尸臭味,守城的官兵士卒一个也不见,进去后,有两个护卫打扮的青壮汉子,各推着一辆小车往城外的方向运送。 车上盖着雪白的布,显出来的形状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 星河拦住两人的去路,问道:“车上死的是白云城里的人?” 两个青壮汉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车往旁边挪了挪。 “你们两个是白云城的幸存者?其他人呢?” 两人还是不理她,眼神冰冷麻木,仿佛站在他俩面前不是绝色大美人,而是一团吐着热气的空气。他俩越过星河,推着车往前走。 “我们是叶孤城的朋友!”陆小凤朝着他俩的背影喊。 星河拽了拽他的衣袖道:“不用喊了,他俩受到了很严重的心里创伤,已经不会说话了。” 陆小凤侧目:“有办法治吗?” “有。”星河道:“跟上他们,我看看白云城的人都埋哪了。” 城外的矮山丘上,大大小小堆着几十个坟包,先前的两个人正在挖土。 星河站在山坡旁,手臂一振,被白布盖住的尸体霍然起身,直直地站在那。 铛铛两声闷响,铁锹脱手坠地。 两个青年呆呆的望着突然诈尸的人,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语。 星河袖子一挥,卷起一阵狂风,山丘上的坟包被龙卷风带上了天,尘土飞扬中,坟坑中的尸体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密密麻麻,足有几百人。 暖暖的绿色的光芒带来了无限生机,本已死去多时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片迷茫。 两个青年喘了半天气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声长叫,目光碎裂,瞳孔地震,后退,后退——掉头就跑! 星河手指一勾,将两人勾了回来,两道清心咒打入灵台,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白云城其他人呢?” 一个青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星河,指着原地复活的男女老少,语无伦次道:“他们……他们……我……都……都……” 另一个更夸张,他指着星河,目露惊恐,“你……你……你们……他他他,还有……” 星河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 陆小凤问号长了一脑袋,迷惑道:“你知道什么了?他们在说什么?” 星河道:“他俩不是说得很清楚么,他俩一个叫阿七,一个叫阿九,都是叶孤城的亲随,十天前,南王的人带兵攻打白云城,城主不在,坚守了几天后,侍卫们实在守不住了,军队一进城就直奔叶孤城宅邸屠杀,还有几个没运过来呢,大多数的平民百姓早在攻城那天都坐船跑去纭州避难了,没来得及跑的也在坑里埋着呢。” “阿七说,前几天有个白衣剑客打跑了残兵,救下一些人,其中就有叶孤城的侍女和护卫,他们担心南王再派人过来斩草除根,现在都藏在内城的地下密道里,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溜出来找东西分给大家吃。” 阿七阿九小鸡啄米式点头,陆小凤更加迷惑了,“你是怎么听出来这么多的?” “他们自己说的呀。” 陆小凤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一度怀疑它们是不是也跟随西门吹雪去了另一个世界。 “走吧,我们去内城看看。” 回去路上,陆小凤问阿七阿九:“你们可知那个救了你们的白衣剑客去哪了?” 阿七道:“你们……该不会是神仙吧?” 阿九道:“那些人真的复活了?不是尸变?” 陆小凤看向星河,星河道:“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西门吹雪安葬好叶孤城后就坐船走了。” 陆小凤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阿九道:“神仙跟我们城主是朋友?” 阿七道:“那……那我们城主是不是也可以复活?” 陆小凤再次看向星河,星河道:“三天前。” “临走时可曾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阿七阿九茫然摇头,星河翻译道:“他们也不知。” 很快就到了内城,叶孤城虽是城主,居处却不甚讲究,甚至有些清苦,所以内城的房屋反而比外城要陈旧许多,空荡荡的院子几乎没几株像样的花草,几颗垂柳蔫头耷脑,每一颗树的树干上都有几道剑痕,想来这里就是叶孤城平日练剑的地方。 地上凝着大片褐色发黑的血迹,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路上偶尔还会见到三五具没来得及运走埋葬的尸体,死状凄惨,星河顺手就给复活了。 复活的人先是迷茫了一阵,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而复生后,欣喜无比,对着星河千恩万谢,自觉跟在她后头。 地下密道藏在假山后面,密道里藏了十余人,多是年轻的女孩和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面色凄苦,神情麻木,呆呆地缩着身子,蜷在角落里,陆小凤跟星河刚一进去,里面顿时数声惊呼,哀叫道:“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安抚住人群,说明来意,大家就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藏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弱弱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打听的那个人,他把城主的……他把城主葬在了安园,我偷偷去看过,似乎听见……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 陆小凤快步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小女孩柔声道:“你别怕,慢慢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 还记得通天教主吗,在第一章企图坑一把星河被撵走的那个,西门就掉他地盘上了。 上午挂了个急诊,我问大夫,我是不是得心脏病了,出门吃个饭回来就心慌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大夫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不是总在床上躺着不活动?一天二十四小时吹空调?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只小凤凰(21) 小姑娘侍女打扮,粉襦白裙,头上盘着双丫髻,十三四岁的模样,怯生生的看着陆小凤,犹豫道:“我……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跟白衣哥哥说话的那人声音很尖细,口音也很古怪,他说,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还有朝廷……朝廷。” 小姑娘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记不清楚了,后面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我太害怕了,没敢再看下去,就……就……” 星河温柔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缓声道:“安园在哪,你带我们过去好不好?我跟你们城主,还要那个白衣剑客是好朋友呢,我们会保护大家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懦地抬头,眼睛亮了亮,很快又低下去,小声道:“我叫十三。” 叶孤城给家人起名还真是简单粗暴……星河默默吐槽一句,跟陆小凤一起被小姑娘带着往安园去。 安园是个有山有水有瀑布的小花园,就在城主府后面的林子里,平日里,叶孤城若不练剑,大多数时候都会坐在瀑布边的凉亭中冥想,西门吹雪并不知道叶孤城有这个习惯,但这里是整个白云城唯一一处没有血腥和尸体的地方。 西门吹雪想,如果是他的话,也一定愿意在此长眠。 树荫斑驳,南海特有的粘腻冷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骄阳当空,云卷云舒。 叶孤城的坟墓孤零零的躺在那,土包一座,无碑。他的剑想必也已经常埋于地下,永远陪着他。 这个世界没有阴曹地府,也没有泰山府君,凡人死了就是死了,身死魂消,不入轮回。 星河蹲在坟前,捧起一把新土,心情沉痛。 哪怕得知妖族气运已尽,帝俊太一陨落时,她的心情都没这么沉痛,毕竟自己找死,英灵永存跟被她逼死,身死魂灭之间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对不起。”她说:“若我不那么自大,若我肯多看一看你的未来,若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知道,你应该不会想再次看见我,但我必须在这,请稍微能耐一下,我很快就走。” 星河对十三道:“你还记得他们两人是在哪个位置说话的么?” 十三往后指了指,在凉亭前面一点的位置,因为有树荫挡着,十三个子小站得又远,所以没人发现她。 故地重游,十三左右看了看,怯声道:“我……我有点怕,能不能先回去?” “回去吧。” 十三走后,星河朝着她指向的位置打出一道法术,方位中顿时现出一道光幕,模模糊糊的现出个白色人影,并逐渐清晰起来。 那个模糊的人影正是西门吹雪,他将叶孤城埋葬后正要离开,身后突然闪出一个灰衣白发的青年。 青年的脸像刷墙的漆一样灰白,眼睛狭长,唇色漆黑,说话的声音很尖细,还带着一点奇怪的口音,拖着古怪的调子道:“我跟南王说叶孤城已死,他还不信,非要我过来看看,打扰了。” 西门吹雪目光一沉,冷冷道:“你是南王的人?那这里也是南王下的手?” 青年笑了笑,伸出了一只手,指甲尖而长,也是黑色的,慢条斯理道:“是啊,叶孤城害死了他儿子,他杀叶孤城全家,很合理啊,倒是你,千里迢迢地送叶孤城的尸骨回来,莫非跟他关系不浅?” 西门吹雪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青年笑得更开心了,黑唇白牙,看着分外可怖,阴恻恻道:“你难道不知道多管闲事会惹祸上身的么?还是说,你是朝廷的人?” 说罢,残影一晃已欺近西门吹雪身侧,尖爪直奔面门袭来,黑风四散,一抹雪亮将其挡住,西门吹雪不进反退,运剑穿过利爪,点向青年的咽喉,快得不可思议! 眨眼间,两人已过了三四招,陆小凤急得直搓手,他根本看不出青年武功的深浅,明明西门的剑几次擦着他的要害,竟都叫他轻飘飘地躲过去,表面上看,是西门吹雪压着他打,但实际上,青年的脸上一直挂着诡异的笑容,就连拔剑相斗时,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也没叫他变一变脸色。 “你这是什么咒印?好麻烦啊。”青年懒洋洋的说着,眨眼间便退开七八步,一手挡住奔袭而来的快剑,另一只手则掐了个决,口唇阖动,三两息,风雪立止。 星河脸色蓦然凝重,拔剑必下雪本来就是玩笑一样的恶作剧,有点道行的都能轻易破去,没什么稀奇,但青年施的术让她很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手一挥,场景倒回,定格在青年施术的手上,这个手势很像某种祝祷惯用的手法。一遍两遍三遍,星河频频回看这个动作引起了陆小凤的警觉,他拧眉道:“看出什么了么?” 星河苦苦思索,场景一遍遍回放,最终停在青年念咒的唇上。 “你会读唇语吗?” 陆小凤抓抓头,反问道:“你不是能读心吗?” “这只是场景重现的幻影而已,没法读心。” “你再让我看几遍。” 为了方便陆小凤观看,星河特意选取了唇部特写,陆小凤模仿着口型,几次之后,慢慢读出了几个音节: “啊兹莫卢,得阔立歇……” “这是什么?” 星河想了一会,目光一亮,恍然道:“是巫语,他说的是巫族的祝祷之语!这个人是当年留下的巫族后裔!” 场景重现的画面在继续,两人对拼数十招后,西门吹雪的剑恍若一道电光劈进青年的胸膛,青年依然在笑,受伤的胸膛中没流血,反而窜出大量黑雾,浓浓黑雾中,青年隐去身形,慢慢道:“祝你好运。” 这一幕让陆小凤眼的珠子差点脱眶,失声道:“西门的失踪是他下的手?” “这个家伙干的!不会有别人了!”星河咬牙切齿,整个人都酸成一只柠檬。 这就是种族不同所带来的利弊了。 巫族以祝祷之术立足,靠得是传承,而妖族以自身血脉立足,靠得是先天跟脚,各有所长,谁也不必羡慕谁,但就这一个破碎虚空来说,巫族不知比妖族要省事多少! 青年一个不入流的小巫,随随便便就能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星河呢,堂堂妖神,天生地养,换个世界能废去一大半的法力。 不比不知道,一比气死人。 这就跟写文似的,一个累死累活的爬新晋,勤勤恳恳的日更,写了十多万字想签约,几次被编辑丑拒,另一个随随便便写了三千字就收到询问签约意向的站短,后者拿着站短一脸无辜的问前者,怎么签约这么容易啊,后面的故事我都没想好呢。 星河就是前者,眼睁睁看着青年用她最在意的事在她面前秀操作,哪怕不是故意在秀,也深深戳中了星河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还祝你好运?星河越听越气,待光影散去,她气得头顶生烟,天灵盖都要翻个了。 “这个人能把西门吹雪弄走,肯定知道他去了哪个世界,走,逮住他揍一顿,不怕他不说!” 陆小凤急忙扯住星河道:“你能对付得了他么?” 能在西门吹雪的剑下求生,随随便便破了她的法术,怎么想都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担心星河这么大摇大摆的去会吃亏。 哪知星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是谁?我就是站着不动让他打,还怕累着他呢!” 南王的封地在纭州,离京城很远,却与南海飞仙岛隔海而望,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发兵空降白云城,如指臂使。 灰衣银发青年名叫乌玦,几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跟了南王,因身怀有几样真本事,被南王奉为座上宾,若无大事,南王极少使唤他。 此时叶孤城的下落生死就是南王心头除了谋反以外的第一大事!他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月圆之夜的莫名失踪导致他唯一的儿子在禁宫中孤立无援,凄惨而死! 只要一想到此事,南王就怒不可遏,三尸神暴跳,所以他请动乌玦探查叶孤城下落,他要抓到他,一刀刀地凌迟,鞭尸,将他挫骨扬灰! 乌玦好似天生对任何事情都缺乏兴趣,平日里懒懒的不怎么爱动弹,南王让他算叶孤城下落,他就抽个空地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咒,告诉南王,不用找了,人死了。 南王不信,或者说不甘心,暴怒的他把气都撒在了白云城上,乌玦也被使唤着去白云城看看叶孤城回来没有,这一去不打紧,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神秘人物。 这个人指的当然不是西门吹雪,而是他发现了西门吹雪身上那道细不可察的法术印记。 有点像妖族的祝福咒印。 这个世界居然会有妖族余孽?那还真是有趣极了,他不禁想,若他动了这个男人,那站在他背后的那只妖怪会不会急不可耐的冒出来? 他还故意在现场留了个小丫头当钩子,可别让他失望啊。 南王府后院,他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晒太阳,舒舒服服的等。 他果然没失望,惊喜骤然降临,两扇门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往他脑门上砸,乌玦一惊,身体散成一股黑烟险而又险的避过门板。 还未化成实体就被一只细白如玉的手捉住,乌玦一惊,略略抬眼,一个响亮的巴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脸上。 他听见来人语气凉凉道:“祝你好运?呵,你现在最好用心祈祷祖宗保佑在接下来的殴打中,自己还有喘气的机会!” 那只小凤凰(22) 乌玦猜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但他猜不到对方的武力值会高到如此变态的程度! 若他没记错的话,那男人身上的术绝对是妖族的手笔,可此世半点天地灵气都没,普通妖怪根本不可能修炼成人,更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法力! 打出去咒印全部失效,利爪刚怼上去就骨折,刚幻化成虚体,不料下一秒被薅住了脖领子,乌玦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冷冷的拳头在脸上胡乱的拍。 他快疯了,在暴风雨般的拳脚相加之下,挣扎着问:“你……你究竟……啊!究竟是谁啊!叫我死个明白!” 星河暂且住手,道:“我是羲和。” “羲和?哪个羲和?金乌一族的羲和仙君?” 哪怕乌玦今年已经是快一百岁的高龄老人家,但羲和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依旧是个传说。 还是极其遥远的那种。 “你骗我!”乌玦像被抓住的鸽子般拼命挥舞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双翅,企图挣脱拽着他脖领子的手,喘着粗气道,“族中史料记载,羲和仙君早在十几万年前便协助圣人开天辟地去了,根本不在此世!” 星河松手,莞尔一笑,道:“我回来了,不行么?” 乌玦警惕地看着星河,一步一步后退,嘎声道:“就算你是羲和仙君又怎样,欺我巫族无人?呵,莫非妖族没落了么?堂堂上古妖神,为了一个男人跑来欺负我这个后生晚辈。” 星河眉毛一抬,唇边含笑道“这怎么能叫欺负呢,我明明在提点调教你啊,作为报答,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把那人弄哪去了,最好顺便把他弄回来,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吃亏的,我可以再多教教你对敌经验。” 只见她一手攥拳,金光火焰霎时升腾而起,巨大的火球缠绕于手掌,已逼近乌玦面门,将落未落。 冷汗爬满了乌玦的脸,他想脚下生风遁去身形,却骇于上古大神的威压,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半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本王劝姑娘还是收了神通的好!”话音刚落,只听拍巴掌的声音响了两声。 院子四周的屋顶上赫然冒出了一圈的弓箭手,粗略一数便有四五百人,皆身着铠甲,重弓满弦,大门口忽然涌进一批人,也穿着铠甲,各各手执长矛。 这还只是明处,暗处埋伏的人更多。 乌玦身子不敢动,眼睛转了转,一滴冷汗从额头流到下巴,心里暗骂:这个蠢货! 陆小凤丝毫不在怕的,甚至还有心情左右看看,那位说话的人并不在其中。 苍老的声音又从不知名的方位传来:“姑娘能将我手下头一号的法师打得豪无还手之力,可见本事不浅,本王最是爱才,倘若姑娘肯投入本王麾下,今日之事便既往不咎,如何?” 这种阵仗,说是天罗地网也不夸张,不要说凡人,就是有几分道行山精野怪也不敢太放肆了。 精兵强弩只是威慑,真正杀机在院子的布局上,星河观察到,在军队现身的同一时刻,隐隐红光便在院子的四角处时隐时现,巫族不善阵法,看来这位南王手下或身后,一定还站着其他玄门中人。 星河瞪大了无辜的眼,似乎怕极了,软着声音道:“真的么?” 从空中掉下来一条铁扣,四指宽,中空刚好能把脖子套进去,上头镌刻着奇异的文字符箓,星河捡起来略看了看,有点像阐教广成子所创的“镇妖锁”,星河早些年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也学了点符箓法咒,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南王丢下来的这枚锁扣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若叫广成子瞧见,只怕要骂街一整天。 南王毫无自知之明,闭眼瞎吹:“此乃本王早年在南海遇见的一位高人所制,专克你们这些妖怪,你若有意,便将此物戴在脖子上,若无意,本王手下的这批弓箭手的箭尖上每一只都浸了黑狗血,这院子的四周也都布下了周天方阵,姑娘可不要错了主意。” 星河往陆小凤身后缩了缩,道:“那人家真是好害怕呢。”手中光焰一闪,铁扣立刻变成了一团冉冉上升的水蒸气。 南王的声音骤然一冷,“看来姑娘是想试试本王的手段了?姑娘或许钢筋铁骨,但你身边这位朋友怕是禁不得一轮箭雨。” 星河的眼睛骤然亮了,她首先想到的是,陆小凤这样天道气运如此浓郁之人,若是救他一命能得多少功德?随即摇了摇头,把这个大胆而充满诱惑的想法甩出去。 她可不敢再赌了,万一陆小凤玻璃心,成了下一个叶孤城,那她可真是想哭都找不着调了。 南王把她摇头的动作当成了妥协,冷笑道:“现在才开始害怕,也实在太晚了些!” 周天方阵开启,红光如墙,将院子周围堵住,空中箭如雨下。 乌玦脸色惨白,南王从始至终都没瞧他一眼,他明明就在院落中央,可南王……乌玦牙一咬,紧贴着星河,蹲下抱头,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她这个上古妖神实力不掺水分。 星河笑得柔柔弱弱的,略抬了抬食指,以她为圆心的罡风骤起,红墙被这股罡风吹得鼓了鼓,随即轰然炸响,周天方阵的阵眼碎成了渣渣。 头顶的箭矢被风吹得七扭八绕,星河手指一滑,零落的箭顺着手指的方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然后团成一个巨大的球。 “哎呀,真是抱歉呢,人家受到了惊吓,不小心把你的阵法破坏掉了呢。”星河的身体抖了两抖,看上去的确像是怕极了的模样。 还未待旁人反应,她却突然原地消失,再回来,手中提了一个中年男人,头发花白,衣着华贵,被星河提在手里哪还有半分气度,哆嗦着身子,被吓得手摇脚颤,差点中风偏瘫。 她对着空中,朝那个自称本王的苍老声音喊道:“本人我都抓来了,替身冒牌货还不现身么?” 那声音游走于四面八方,咬牙切齿道:“妖女,若不放了王爷,就休怪贫道不客气了!” 星河抿嘴笑道:“你暴露了。” “你说什么!”话中的惊疑还未叫出口,星河面前的空气骤然扭曲,从中滚出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倒是我小看此世了,虽然天地灵气枯竭,有点小本事的人却不少嘛,那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道士的脸色在青白之间来回变换,嘴唇哆嗦了几下,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化方道人是吧?”星河勾起道士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难怪南王有恃无恐,敢明目张胆的去屠杀白云城,原来是仗着你们两个混球。” “你,还有你,”星河指着南王和道士,笑吟吟道:“你们将死于今日。” 此世,除了她本人以外,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抵抗或破解星河的言灵。 南王和化方道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棺材铺预订个自己喜欢的款式。 星河将乌玦还有陆小凤带回了安葬叶孤城的安园。 就站在乌玦对西门吹雪下黑手的地方。 一到这里,星河脸色的笑容自动收起,也懒得再跟乌玦开玩笑,将人一脚踹翻在地,恶狠狠道:“把西门吹雪弄回来,否则要你好看!” 乌玦的脸颊在抽搐,梗着脖子道:“羲和仙君莫非连这个都卜算不出来——啊!”来字尚未出口便化作一声惨叫,星河踩着乌玦的小腿,将它寸寸碾碎。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三个数的时间,你若答不出,我也只好继续了!” 陆小凤侧目,显然没想到星河说变脸就变脸,眼看着乌玦疼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豆大的汗珠都能洗脸了,叹了口气,对乌玦道:“南王布下那样的阵法,想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自然不是专为我二人准备的,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吧?” 乌玦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抽着冷气道:“我知道,那阵法,那精兵强弩是留着对付我的,那个贼道人的居所也有我为他设下的咒印,南王想让我俩相互制衡。” “所以,你又何必硬撑着替他卖命了,我们只想知道西门吹雪的下落,烦请将他送回来。” 乌玦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残忍至极的笑:“我明白了,羲和仙君,枉你神通广大,却没法将手伸到另一个世界去吧!哈哈,我就说嘛,你们妖族全靠天地灵气修炼,你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不要说把人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就是你想亲自跨界,恐怕也不容易吧?” 星河抬起脚,蹲下身拎着乌玦的脖领子道:“既然知道,就快点把人送回来,别让我失去耐心。” 乌玦忍着痛,笑道:“那个世界由三位圣人共创,并分别成立了三个教派,分别是截教阐教和人教,时间嘛,在洪荒末期,想来羲和仙君一定知道是哪个了世界吧。” “可惜,我只能带他过去,却没那么大的法力再带他回来。” 星河怒极反笑,手从拽脖领子转移到他那一头白发上,“你们巫族的人,都这么不怕死么?” “你们妖族的人就这么没本事么?”乌玦恶狠狠地瞪着星河,“还是说,你有这个本事,却不想将法力浪费在他身上?” 星河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突然比乌玦的还要难看,就像刚刷完的灰墙上被人泼了一桶粪。 ※※※※※※※※※※※※※※※※※※※※ 小荆明天就能回来啦,凄凄惨惨可可怜怜的回来~ 我发现了,十万字就是我的坎儿,一写到这就开始卡文,昨天从下午卡到后半夜,总算在天亮之前把文放出来了,今天,,,,写完已经三点了,啊日更使人头秃 那只小凤凰(23) 星河拽着乌玦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拎起来,笑得分外险恶,一字一字道:“念在你是此世巫族唯一的传承,我不杀你,但下次休要让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乌玦吃痛,龇牙咧嘴强撑着挤出一抹笑,道:“你不敢杀我。” 巫妖相争,上干天和,上一个世界两族互相残杀,十二巫祖十不存一,妖皇帝俊,东皇太一皆殒身,何其惨烈,天道本就看巫妖两族不顺眼,她岂敢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找事?乌玦说得对,星河不敢杀他,星河虽然嚣张,但她很惜命。 乌玦更惜命,他不仅嘴上厉害,跑得也很快,挑衅的话刚说完,就化成一阵黑雾,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小凤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直到星河抱着自己蹲下来,把脸埋进手臂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叹了口气也蹲了下来,轻抚她后背,温声劝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谁哭了!我是气的!”星河猛然抬头,细白如瓷的脸颊通红一片,“发生这么多事,归根结底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啊!我怎么那么贱啊,我为什么要喜欢叶孤城啊!我干嘛要控制他啊!回乡安葬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了啊!为什么要麻烦西门吹雪啊!啊啊啊啊!” 风自脚下飞旋而起。 陆小凤心中咯噔一下,飞身向后掠开数十步,他的预感是对的,星河周身刹那间窜出一股火焰,灿金色光芒的猛烈升腾,如龙卷风般烧上了天空。 陆小凤哪见过这种阵仗,他见星河被火团团包裹,急出一头汗,绕着冲天燃烧的火球来回转圈,高声喊道:“星河!你怎么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星河!”他不是担心她被火烧死,他担心她想不开,因为此事走火入魔,失了神志。 普通的武林高手失了智最多少数人遭殃,她一个上古妖神若是脑子不清楚,全天下的人都得跟着玩儿完! 火烧了半个时辰,陆小凤也喊了半个时辰,喊来了许多人围观,热心的城主府居民提来水桶数个,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一桶水泼上去,火球“彭”得一声,炸得火星四溅。 太阳神火,遇水则迸,越扑火越大,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惊慌失措,纷纷拎着桶跑了。陆小凤急中生智,喊道:“星河,火再烧下去就要烧到人了!被火烧的人若化成灰烬,你就救不了了。” 这句话无异于心上扎刀,火焰渐渐萎靡,消失。星河蹲在原地,幽怨地看了眼陆小凤:“我就是发泄一下,心中有数,你喊什么?” 陆小凤尴尬地摸着胡子,心道谁让你弄得阵仗如此吓人,事先也不打声招呼,他这一惊一吓,又围着火球烤了半天,身上全是汗,冷风一吹,陆小凤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那现在怎么办?”孙秀青还在山庄等消息,走得时候牛皮吹得震天响,现在俩人空着四只爪回去,她得多失望啊。 星河就地一趟,心累至极,缓了一会慢慢说道:“西门吹雪去的那个世界我知道,乌玦没说谎,洪荒末年,以他的能力根本弄不回来,而我现在只剩下三成法力,也远远不够。” “若是你们联手……” “体系不同,联不到一块。” 陆小凤也蹲下了:“那现在岂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办法。”星河道:“你突破筑基。” 陆小凤胡子一抖。 “你是身怀大气运之人,我若是点化你修仙成功,就能得到一份功德,而这份功德可以让我至少恢复两成法力,足够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然后呢?”陆小凤道:“你怎么办?” 陆小凤向来聪明,怎会听不出星河的未尽之意,若要把西门吹雪安然无恙地接回来,她仅剩的五成法力只怕都要耗尽,代价不可谓不大。方才乌玦说此世天地灵气枯竭,而妖族正是依靠天地灵气来修行。 法力耗尽又得不到补充,哪怕陆小才修行不久,也猜得到后果。 “自己捅的篓子就得自己堵上,没什么好说的,耗尽就耗尽,大不了重头再来!” 星河翻身而起,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糟,说不定在你筑基之前,爆发个什么自然灾害,地震洪水火山爆发之类的,兴许就把功德凑够了呢,再加上之前在江南一代收的香火,两成法力,怎么也恢复过来了。” 许是这个笑容太过扭曲可怕,陆小凤眼皮直跳,警惕道:“你该不会为了早点恢复法力自己降灾吧?” 星河怒瞪:“我看上去很像个坏人么?” “嗯?你还敢说像?在心里说也不行!” 半年来,江湖上发生了许多事,每一件单出拿来都要惊掉人的眼球,现在它们扎着堆出现,每一座城,每一条街,每一个茶楼酒肆,瓦舍勾栏都传得沸沸扬扬。 首先,原本鸽了紫禁之巅的决战的叶孤城悄咪咪地把地点改到了紫金山,半日风雪后,西门吹雪成了决斗的赢家。然而另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西门吹雪杀了叶孤城后,竟然一把火烧了他的尸体,并把他每一寸骨骼都捻成了灰。 杀人不过头点地,西门吹雪得有多恨叶孤城啊?之前没听说俩人结仇啊? 消息还没散播开,紧随其后的消息是,西门吹雪送叶孤城的骨灰回南海安葬,然后一去不回。 这两个消息单拿出来还好,可放在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不少好事者纷纷猜测这两个绝世剑客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奇异关系? 口子一开,流言满天飞,传播最广的说法是,西门吹雪因爱生恨,以极端的手段将自己的挚爱杀死,随后跳海殉情。 虽然有一两个声音极力替西门吹雪否认辩白,但很快凐灭在汹涌澎湃的唾沫星子中。 这事刚传出去不到两天,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西方魔教教主死而复生,以血腥手段残杀了教众无数,同时也波及到了中原不少势力,其中黑虎堂堂主被人暗杀,尸首分离,被人怀疑是魔教的手笔。 过了不久,又发生一件大事,武当木道人继任武当派掌门,同月,幽灵山庄问世,许多原本早该死去的人,竟死而复生,堂而皇之的重新行走于世,其势力火速蔓延,在短短一个月内,涵盖了整个中原武林,大大小小的门派也跟着改头换面,火并随处可见,一时间幽灵山庄老刀把子之名传遍了整个江湖。 流行说法是,老实巴交木道人一夜之间变枭雄,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与之相比,别的任何消息都成了不起眼的小事一件,比如在江南一代,传言神女降世,供奉牌位报平安;在南海一代,有火神临凡,神通广大,能通阴阳。再比如纭州南王在某日如厕时,脚滑跌进粪坑,仆人施救不及,活活呛死,其中一位道人打扮的门客忠心护主,毅然跳入粪坑捞人,不仅没捞上来,自己也沉底儿了。 江湖上每天都有大事发生,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偏僻穷苦的村落所爆发的一场瘟疫,十室九空。 鼠疫,即将蔓延。 荆无命在寂寥的黄土路上踽踽独行,一席未染色的黄麻布将他从头裹到脚,长长的袖子盖住他的手,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双脚露在外面。 眼睛是死灰色的,瞳孔很大,里面装着漠视一切的苍凉,好像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的眼。 他如今确确实实是在用死人的眼光来看活人的世界了。 荆无命走路的姿态在任何时候都很规矩,腰背永远挺得很直,哪怕他现在每走一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也不肯把腰弯一弯。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枯黄的树叶打着转儿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残秋,冬日已近。 风越来越冷。 荆无命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剧烈地喘,息着,被宽大麻布笼罩下的身体缓缓渗着血,脸上,胳膊上,胸口腰腹到处是黑色的痂皮,大片大片的水泡溃疡在慢慢腐烂,流脓。 整个身体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散发着阵阵恶臭。 最开始是咳嗽,然后高烧,呕吐,皮肤溃烂流脓化血,在痛苦中哀嚎着绝望死去。从染病,发病到死亡,最快只要短短三天,无药可救,无人敢医。 这十余天来,荆无命见过很多人被这莫名其妙的病症生生折磨死,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视线逐渐模糊,落叶翩翩飞舞着落在他身上,眼前似乎有鸟儿在飞。 要死了吗?荆无命忽然想笑,死吧,死了也好,不用再为不值得的过往烦忧,为不值得的人心痛。就这样死去吧,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就当这个世界,他从未来过。 挣扎求存了五天,实在太累了。 那晚酩酊大醉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星河,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心。 他确定,他爱她,在她日复一日的温柔缱绻中逐渐深陷,习惯了夜晚两人相拥而眠,习惯了她望着他时深情的眼。 他知道,星河在骗他,想她那样的女人,绝对不会钟情于一个男人,即便没有叶孤城,也会有别人。况且,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她钟情,被她眷顾? 他已经走了半年多,她从未寻找,即便再怎么自欺欺人,荆无命也终于认清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轻若粉尘。 她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仙啊,又怎么会在意一粒粉尘的死活呢? 荆无命这样想着,缓缓闭上了眼。耳边,秋风呜咽,有脚步声,朝着他这边走来。 ※※※※※※※※※※※※※※※※※※※※ 星河:呜,我可怜的崽儿 数日后,西门吹雪归来,蓦然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昨晚上实在写不出来,鸽了,这章算补昨晚的,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吧,可能还会鸽) 那只小凤凰(24) 脚步轻缓,行走时略有拖沓,脚尖会不自觉的微微往上翘一点,纱裙很长,每一步都要踢一下裙角。 荆无命不用睁眼也知道来人是谁,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剑,把头低下去,让自己的眼睛完全藏在袍子里。 她怎么回来?是路过?还是……专门来寻他? 荆无命的心咚咚地狂跳,这半年来,他始终思念着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她从背后揽着他的腰身,耳畔是她绵长的呼吸,鼻端萦绕着她甜腻馥郁的香气。 想见,又不敢见。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脸在溃烂,在发臭,死了一半的身体,哪还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她从前最爱的就是他的脸,常常目露痴迷地对他说“我家小荆真好看。”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叫她瞧见了会怎样,她该有多厌弃?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事与愿违,荆无命低着头,刚好能看见桃红色的纱裙停在他面前,裙长及地,盖住鞋子,从黄土路上走过来,纤尘不染。 冰凉的手掀开了他盖住头脸的麻布袍子,带起一股轻柔的风。 荆无命闭着眼把脸扭开,他想说点什么,喉咙上下滚了滚,连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连日被高烧折磨,身体时不时地打摆子,他咬牙拼命地控制,没有用,整个人突然剧烈的颤抖。 不要这样!不要!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快点死啊! 星河蹲下来,慢慢道:“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语气平淡,听不出悲欢喜怒。 她一点点地靠近他,手指抚摸着他的脸,荆无命想躲开,然而全胜时期的他都无法躲避,何况如今。 被高烧和疼痛折磨了整整五天,他从未喊过痛,努力避开人群,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抗,可当那只柔软细白的手轻轻地触碰他的身体时,他仿佛连忍痛的能力都一同失去了,不知怎么,痛苦的闷哼居然莫名其妙地从喉咙里滑出来,随后,意识崩塌。 在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沉浸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久违的甜香侵袭着他的每一寸毛孔。 是临死前的梦境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永远都不要醒来。 荆无命还是醒了,身下是一张干净柔软的大床上,满室药香,熏得屋子暖烘烘的,睁开眼,床边坐着他以为在梦里才会见到的人。 星河握着他的手,见他醒了,眼睛一亮,随即暗沉下去,强撑笑脸,伏在他胸口上,柔声道:“身上还疼吗?你看你,疼了也不肯说,对不起啊,我没见过这种病,只能先治你的外伤了,如果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啊。”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星河的声音带着委屈,像一个走丢的小女孩好不容易找到亲人,抱着他不肯撒手。 “我来晚了,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的,可是我害怕,怕你讨厌我,怕你也永远离开我。荆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你走之后,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好几次我差点就要去找你了,可我怕你生气,不理我。” 星河抱着荆无命,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上,轻轻地蹭。 从前,她说情话时是一定要看着他的眼睛才说的,那双流光溢彩的湛蓝双眸溢出的情意慢慢的,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现在她似乎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但说出的话,就如同一只手,狠狠地攥着荆无命的心,叫他连呼吸都牵扯着泛着血腥的痛。 “你在骗我。”荆无命闭上眼睛,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声音嘶哑粗厉,这半年来,他几乎没说过话。 “你一直都在骗我!”他的声音愤怒而痛苦,他也不敢去看她,生怕看一眼,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星河坐起身,有些懊恼:“你果然在生我的气,没关系,你生气也好,恨我也好,我却不能再让你受苦了。你试试,还能动吗?” 荆无命强撑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全都除尽了,身上只盖着一条棉被,一起身,棉被滑落。 身上不再流血,溃烂的地方全部愈合,但黑色的斑块和血红的结痂还在,身体没什么力气,呼吸时肺腑还会隐隐作痛。 “药材泡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扶你去试试。” 床边不远处放在一个浴桶,水汽氤氲,荆无命方才闻到的药香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刚泡进去,他就立刻就想跳出来,不知是什么药,一接触皮肤就痛得像千刀万剐一样,毛孔里不断地往外渗黑血,原本还有几分力气,这会被榨得一干二净,全身像烂泥一样堆在桶里,连坐都坐不住,往下滑,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药水。 星河“呀”一声,脱下外衣也泡到桶里去,将荆无命扶稳,急道:“你还好么?很疼是不是,你稍微忍一下,很快就好。” 荆无命顿时红透了脸,用力将胳膊伸到浴桶边外撑着身体,喘着粗气道:“你别过来,我……我身上脏。” 何止是脏,原本结痂的地方被药水一泡,便化成脓血流下来,再加上从毛孔渗出去的黑血,简直臭不可闻。荆无命眼看着星河白润的手臂因为扶他沾上脓血,极力往后缩。 星河好像突然间视觉嗅觉全部失灵一样,上前将荆无命拥住,抱在怀里,用手舀水,细细地为他洗去身上的脏污。 荆无命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轻哼一声,眼皮直颤,“我不讨厌你,我……我……我自己来,你别……嗯……”他忍不住的轻喘,类似羞耻的情绪疯狂在心里疯长。抱住他的躯体凉凉的,没穿衣服,紧贴在他身上,似乎能驱赶疼痛。更要命的是,只要他稍稍一动,紧贴着的身体开始本能地战栗。 一股邪火在身下蔓延着,疼痛和欲望一齐袭来,脑子里昏昏沉沉,有什么东西好像立刻就要穿透身体,叫嚣着跑出来。 “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她虽然妖娆妩媚,动作却生涩极了……” “她是不喜欢这种事,还是不喜欢跟你做?” 叶孤城那日的话突兀地在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一瞬间,荆无命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与星河在一起三年,她从未真正让自己碰过她,从未!哪怕像今日这般此前也从未有过,可那晚,他隔着窗户,分明看见她跟叶孤城…… 为什么她愿意跟仅相识一天的人做,却从不给他? 为什么? 难道她说的喜欢,是指喜欢看他被欲望折磨的丑陋的模样? 荆无命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一把将星河推开,抓住她的手,眼中怒意翻滚,他没说话,但星河一定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别闹,没有的事。” 荆无命攥得更紧了些,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星河叹气:“他已经死了,连尸体都化成灰烬了。” “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他死了?若他不死,你还会想起我吗?”荆无命声声质问,灰色的眼睛在泛红:“若有他在,你还会如此对我吗?” 星河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想骗你,如果他不死,我会想你,但不会来找你,我会惦记你,但不会再占有你。” “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等治好了病,你随时可以走,我不会再强迫你了。”星河垂下头,瓮声瓮气道:“因为叶孤城,我自找了一大堆麻烦,这个教训我受够了。” “那你跟他……到底有没有……有没有……” 星河抬眸望他,蓝眼睛里满是困惑:“你很在意这个?说实话,我跟他没有,跟任何人类都没有。” “我说我不喜欢做那种事,是真的。我成过亲,也生过孩子,我已经受够了为了繁衍后代而交,配。” “我现在虽然是人形,但跟人之间是隔着种族差异的,你若想要也不是不行,但应该不会舒服的,你明白吗?” 荆无命嘴上和心里都说不出话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原因。舔了舔发干的唇,他艰难开口,涩着声道:“既然你说,不是不行,那……那我想……我想试试。” 星河道:“你确定?” “嗯。” “我们结合是没法繁衍后代的。” “我知道……可是我想……跟你,试试。” 星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像初见那样,温柔抚摸着他的脸,如同捧着一件稀世奇珍,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自相识三年来,她第一次如此认真,虔诚的亲吻。 荆无命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把自己紧贴上去,热切的回应她赐予他的亲吻。 半年的分离,如今一解相思。 药浴已经泡的差不多了,他们可以回到床上,尝试着做那个大胆而新奇的运动。 两人彼此都不想分开,星河正打算运转法术瞬移的床上,法力刚运转一半,门突然被推开了。 陆小凤急三火四地冲进来:“星河,这这村子的瘟疫是不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星河扭过头去看他,目光颇为不善。 ※※※※※※※※※※※※※※※※※※※※ 荆无命:她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 星河:欸?我有答应过这种事么?(歪头) 那只小凤凰(25) 如果说星河的目光仅仅是不善的话,那荆无命简直是在用眼神将陆小凤片片凌迟。 三年的等待,半年的日思夜想,他马上就能……就能……荆无命已经在四下寻觅找他的剑了。 “那个……”若放在平时,陆小凤绝不会如此没眼色的站在这儿,而是二话不说地滚出去并带上门,几天几夜都不会出现在他俩面前。 现在不行,事关成千上万条人命,片刻耽误不得。 陆小凤把头微微转过去,接着说:“这场瘟疫来得蹊跷,短短二十天,上饶村,下河村等十余个村子已经空了,临近八个县瘟疫最严重,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死去,运城也慢慢有人发病,照这个速度,恐怕要不了多久,瘟疫就能蔓延整个沧州。” “这几天我观察过,得了病的人往往活不过三天,最多挣扎七天,按理说,这样严重的瘟疫,不该传播得这么快。” 死亡率一高,传播率必然下降,以往的疫病多多少少还能被救回来,而这次,得病者必死,根本来不及接触旁人,怎么会传播得如此广泛迅猛? “所以……”陆小凤抬头,说出了自己最怕被证实猜测,“前阵子你还说要攒功德恢复法力,现在就有一次怪异的瘟疫送上门,星河,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星河从浴桶里出来,身上自动变幻出一套衣服,一身干爽,不见半分水汽。然后扶着荆无命出来,拿出一套新衣仔细帮他穿好,这才看向陆小凤,严肃道:“既然你都猜出来了,又何跑来问我?正是你想的那那样,瘟疫是我故意意散播出去的,死的那些人都是我害死的,我是天底下最坏,最恶毒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伪善,我漠视人命,我丧尽天良!” 陆小凤被她一顿抢白,吱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星河冷哼一声,“你怎么没这样说,你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 “我多蠢啊,散播一种从未见过的疾病,还差点害死自己最在乎的人,现在没法收场了,等着天雷劈死我吧!” 陆小凤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荆无命把星河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道:“瘟疫跟你无关。”她心软得不像话,连只无辜的鸟都不忍心让他杀,怎么会传播瘟疫呢。 陆小凤讪讪地摸着胡子道:“我也就是随便一猜。” 星河气哼哼地缓了半天才道:“不怪你如此猜测,我也觉得这场瘟疫来得蹊跷,不像天灾,像人为。” “何人所为?” 星河脸色一暗,愤然道:“我算不出是何人所为,若非天灾,那此人必定有点道行,懂得遮隐天机。” 陆小凤道:“会不会是你放走的那个巫族?” “不会。”星河道:“一来,他没这么大的本事,二来,巫妖两族早已被天道厌弃,若作孽,必然示警,这般风平浪静,只能是同类相残。” 陆小凤愁道:“幕后之人可以慢慢查,现在治疗瘟疫要紧,它蔓延得实在太快,我从东溪镇回来,那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每天都是数十具尸体被拉出去焚烧,片刻都等不得了。” “等不得也得等,干旱,洪水,哪怕是蝗灾我都有办法解决,可瘟疫我也束手无策。” 陆小凤瞠目结舌,半天才道:“怎会如此?你连死而复生都不在话下,区区瘟疫,难道不是勾勾手指就能治的么?” 星河怅然道:“要真这么简单我跟荆无命还用在桶里泡着么?法术治病也得弄清原理啊,就算我能将死人复活,但疫病还在,迟早还得发作,若用法力维系生命,一两个人可以,几万人,我耗不起。” 陆小凤看了眼荆无命,又瞄了药桶,眼睛一亮:“这药浴可有用?” 若有用,最次也能把蔓延趋势降下来吧? “行不通。”荆无命冷着脸道:“药浴很疼,普通人根本受不住。” 这话没有一丁点的夸大,他刚泡进去疼得差点窒息,那是全身的骨头和皮肉一起融化开的感觉,他敢保证,就算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捏碎都不会这么疼,若非有星河陪着,抱着,他根本坚持不下来。 荆无命在幼时受过专门的忍耐疼痛的训练,连他都险些受不住,若染了疫病的只有青壮倒也罢了,还有那么多女人和孩子呢,叫她们怎么忍? “我再想办法改良一下,陆小凤,你有认识的大夫吗?能不能介绍给我?还有官府的人,阻断瘟疫蔓延非他们出力不可,能不能辛苦你跑一趟?” 陆小凤扭头就走,声音远远地抛在后头。 “等我消息,到时候我用牌位联系你!” 治疗疾病最是耗脑,星河从附近村镇搬回来好些本医书慢慢翻看,荆无命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月过中天,烛火惺忪,无人打扰。 “你累了就先去睡吧,不用管我。”星河翻着书道。 荆无命站在她身侧,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不动,倘若她抬头,一定会瞧见他眼中浓浓的怨气。 明明说好了要试试的,现在就不理他了,神仙都是骗子。 他本就是漠视生命之人,不仅漠视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太在乎,瘟疫死多少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星河叹气:“不看了,没什么用。我陪你休息吧,你身体还没好呢,累坏了怎么办。” 宽衣,沐浴,上床。 床幔落下。 时隔半年,两人又重新躺在一张床上。 馨香如故。 荆无命把星河揽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手上一直不老实,一只手像条蚯蚓一样往她上衫里钻,另一只在跟她裙子上的绑带作斗争,他颤抖着呼吸,慢慢红了眼。 星河是他的,他一个人的,现在是,以后也是!她已经同意与自己欢好了,她都没跟人试过怎么知道舒不舒服?就算不舒服也没关系,他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他一定要! 眼看着裙带已经解下来了,上衫凌乱,星河却长叹一口气,一个翻身回抱住他,同时,也制止他的小动作,荆无命稍一垂眸,就能瞄见星河胸口一抹白皙,要露不露,很是撩人。 “我想事情呢,别闹了,没心情,快睡吧,明天你要跟我早起的。” 荆无命:“……”我杀陆小凤! “对了,药浴之后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身上还疼吗?要是难受了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忍着。”星河担忧地看着他,顺手解开他寝衣看了看,原本黑色的斑块浅了许多,血痂和脓疮已经完全好了。 她用得是神识中好几种药效极为霸道的解毒草,赌的成份居多,现在看来,除了疼之外,的确有奇效。 荆无命此刻感觉非常良好,睡前他在加了香露的水里泡了许久,弄得浑身香喷喷的,不仅想要跟星河来一个爱的抱抱,还想做一个爱的运动。没想到被她拒了,正有些气恼,听见星河对他如此挂心,忽的想起白日药浴,自己疼痛难忍,她立刻进去陪他,抱着他,滑嫩冰凉的触感,唇齿相依……荆无命有些燥。 这一燥,想得东西就多了些。 倘若他此时表现得难受一些,她会不会还…… 荆无命单纯冷漠了二十年,所有的心机和演技都爆发在这一刻。 他回忆着白天痛苦的感觉,咬着唇,轻轻哼了一声,哑着声道:“好疼……星河,我身上好疼。”那双死灰色的眼好似凭空注了一汪清水,活了。 他皱着眉,一连喘了好几声,从脸颊红到耳朵尖,绷紧了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在星河失神的分秒内,指尖一动,生生把裙子给扯开了。 细长纤匀的两条腿叠在一起,在昏暗的烛火下白得生光。 星河狐疑道:“解毒的药不该有这种效果啊,你刚刚沐浴的水里是不是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荆无命硬着头皮也要装下去,他学着星河平时蹭他的动作,一边喘,一边往她身上蹭,手也不闲着,不仅将自己的寝衣扯到一边,把她的衣带也利索解开。只要星河制止,他的喊疼,声音嘶哑带着一点点哭腔,灰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小荆,很难受吗?以前你从未这样过。”星河捧着荆无命的脸,能感受到他的心音杂乱无比,极力的在渴求。荆无命心虚了,哪敢继续让她听,顺势把唇贴上去,由浅入深。 “好吧。”星河轻抚荆无命的脊背,妥协道:“明天许你起晚一点。” 两刻钟后。 荆无命背对着星河,弓着腰,嘶嘶地抽着气。 “我都说不会舒服了,你偏要试,还疼吗?” 他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打死不敢回头看一眼,声音闷闷的,“不疼。” 沧州,运河。 沧州虽地处偏远,却独占三城七十二条京畿道,运河的两条分支皆流经沧州,四通八达。 城外运河边,朝阳初升,天空半明半暗,微风拂动,枯草结霜。 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手执拂尘,负手而立。 旁边一人青衣短褐,头戴竹笠,竹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半张脸,他弓着身子,犹豫道: “道长,此计行得通么?那妖女本事着实不浅,我家主人正是轻敌才会被她害了。” 道长一甩浮沉,冷笑道:“你家主人不是轻敌,是无能!不过是一只从彼世而来的离火之精罢了,若在那方,贫道自然要让她三分,可在这无半点天地灵气之地,她还能剩几分法力?” “你此回无名岛,替我转告小老头,时机已到,该脱去隐形之衣了。” ※※※※※※※※※※※※※※※※※※※※ 前文电脑上改了一天,还是决定用原版,剧情线都串一块了,不管改哪里后文都不对劲,谢谢亲的建议,后面不会虐了,我保证。 陆小凤这个世界马上结束,下一个篇章是,【跟神仙比轻功的盗帅】受害者楚留香即将登场 其实我本来想写□□来着,现在有点写不动了,我超 那只小凤凰(26) 荆无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实在不能怪他,本就大病未愈,再加上一个很耗体力的运动,睡得久些也在情理之中。 日光轻轻柔柔的从床幔透进来,星河就躺在他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长如鸦翅的睫毛下,蓝色的双眸仿佛盛入了漫天的星辰,巴掌大的小脸依然白润,不见一丝血色,衬得唇色愈发红艳。衣领敞开着,露出雪白的脖颈,锁骨之下春色如许。 荆无命看一眼就紧抿着唇别过眼,心中拂过一阵小小失望。 昨晚他都那么用力了,怎么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思绪一路飘回昨晚,不得不默默承认她是对的,爱的运动做起来不仅不舒服,还有点疼,若非此事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问题,他才不会抱着她折腾那么久。而她呢,全程连脸颊都没红一下,搂着他的肩膀,含笑着给他擦汗。 事前所有的幻想都落了空,荆无命臊得受不了,把脸埋进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星河温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摸着他的头发问:“还累着吗?我再陪你睡会儿吧。” 星河没觉可睡,躺到后半夜往往会觉得无聊,要么出去散步,要么在外面打坐练功,荆无命跟她睡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在起床的时候仍在他身边躺着。 所以……昨晚他不算白白受累的吧? “你睡着的时候压到我头发了。”星河笑着说:“我怕起身吵醒你。” 荆无命一怔,略微抬头,她的三千青丝可不被他压着么。顿时心里酥酥麻麻的,有一点羞惭,更多的是快慰。 她是在乎他的,她心里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跟别人都不一样。 带着这点快慰,荆无命起身穿衣道:“我歇好了。” 洗漱后,他跟着星河往城里走。 他们住在一个偏僻村落的小院中,隶属沧州东城府辖下,在星河住进去之前,房主就已经感染了瘟疫,死成一把灰。 陆小凤所言非虚,这里的瘟疫的确已发展到了骇人的程度。 城中街上全是附近村落中的逃难来的百姓,官府的反应总不算太慢,一大早捕快衙役们分队而出,敲锣打鼓的通知百姓闭户,无事不得出门,并将一包包草药挨家挨户的分下去,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城中还有十七八处空房庙宇用来安置得了疫病的人,里头药味弥漫,数不清病人因承受不过日益腐烂的身躯而哀嚎,几个背着医箱的大夫脸上围一层厚实的方巾在人群中忙忙碌碌,叹着气把一个又一个没希望救治的人抬出去。 不到午时,官府便下令将附近所有的城,镇,村全部封锁,既不许进也不许出。 逛了半座城,星河就走不下去了,跟流民一样,蹲在路边叹气。 荆无命站在她身侧,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他看得出星河心情很差,又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拍拍肩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安慰的极限了。 “总得来说,药浴还是很有效的吧?”星河扭头看荆无命。 “有效。” “但是太疼了,而且瘟疫蔓延太快太广,药浴操作起来很麻烦。” “没错。” “这个我昨天琢磨过了,只要我能摸清这几种解毒药在体内运行的规律,用法力代替草药也是一样的。” “可损耗实在太大了,几百几千人我还应付得来,可现在感染疫病的人有多少?光这一城的人就过万了吧!”星河抓头发,气苦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在阐教的时候,真该好好学学治病炼丹,白在玉虚宫住那么多年了。” “唉,在没有别的办法之前,就先这样吧,能救一个是一个,小荆,跟我去府衙。” 东城府的知府大人正因为突如其来的瘟疫愁得直掉头发,他将手下的捕快家丁能派的都派出去了,主要分成三波人,一波挨家挨户的派药,一波在城里维持秩序,拉送尸体焚烧掩埋,还有一波人在各处施粥放粮。 他自己也没闲着,府衙院里摆着供桌,上到玉皇大帝,西方佛祖,下到山神土地,城隍阎罗能供着的全供着,四五个香炉依次排开,手臂粗的香飘飘袅袅,熏的满院子都是。他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絮絮叨叨,十分虔诚。 星河与荆无命骤然出现,吓得他炸了一把胡子,一动不敢动。 “敢……敢敢问,阁下是……是……” 星河一本正经道:“如你所见,我是——” “妖怪!”知府一声惊呼,两眼翻白,晕倒在地。 星河:“……”妖族出身的神仙有这么吓人么? 把人救醒,好说歹说,又把自己那身唬人的行头变出来在空中转了两个圈知府才信了她是特意下凡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真神仙——绝对不是神棍。 知府连连告罪,称自己有眼无珠老眼昏花,随即话锋一转,诚恳问道:“不知神仙对瘟疫有何良策?” “首先,把供桌上的神仙们都撤了,换成我的牌位,我名羲和。” 知府懵了,“……啊?” “然后拿来一只浴桶,要大一点,烧慢热水,再给我一个染了病快死的人。” 一切准备停当,星河从神识中取出几株解毒草,碾碎成汁,倒入热水中,半个时辰后,水渐渐变成浅黄色,药香慢慢散出来。 荆无命闻着这股药味,下意识打个战栗,后退了半步。 星河拉住他的手,温柔得像个魔鬼,“别看了,晚上你还要再泡一次的。”随后瞅了瞅衙役抬来的倒霉蛋,确实就剩一口气了,眼睛紧闭,全身都是脓血黑斑,知府和他的一干手下用袖子掩住口鼻躲得远远的,不仅怕传染,而且实在太臭,臭得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星河靠得很近,近得仿佛嗅觉失灵一般,轻手轻脚地将他衣服一件件解开。 荆无命看不下去了,拉着她的手道“我来。” 星河皱眉道:“不成!再被传染了怎么办,我会心疼的。” 将病人全身的衣物都脱下后,法力运转,将创口依次治愈,再把人放进药桶中。 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刚一入水便痛得大叫,挣扎着要爬出来,星河一把将人按回去,耐心解释:“药效很快的,你坚持一下,一会,一会就好。” 那人嚎得一声比一声惨,死死撑着浴桶边缘,大叫道:“我不治了,我不治了!让我死,让我死啊——” 星河一边把人按住,一边把法力自太阳穴探入他的经脉,仔细熟悉药力在体内运作的流程。 这只会使他在桶里泡得时间更长。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在荆无命身上做实验,她舍不得。 随着黑血缓缓渗出,那人的手脚逐渐脱力,可疼痛不减,他先是求饶,然后痛骂星河,污言秽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星河一遍遍地安慰他:“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只要再撑过一个时辰,最后一个时辰,我抱着拉你出来,出来你就会跟正常人一样了。” “你这个臭□□,烂货!老子不用你救!啊——住手,不要,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求你,啊——我不行了,我死了,我现在就要死了啊——” “没有这么夸张吧?你看他,他也泡了几个时辰呢,可没像你似的。”星河指着荆无命道:“人家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怎么就你嚎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荆无命被星河说的很惭愧,心说那能一样么,他当时软玉温香的抱着呢。 桶里那人往那边瞥了眼,嚎道:“你他妈的是怪物吧!臭□□你是不是贱啊,老子都说不治了,拉老子出去啊!” 药浴可以停,但法力运转不能停,星河已经探索到一半了,一旦停下,前功尽弃,别说□□贱人了,就算这位仁兄骂出朵花来,她也得继续。 没用禁言咒堵住他的嘴,是她给予人类最大的温柔。 原处屋檐后的枯树上藏着一个白衣青年,他居高临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冷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鸽子放出去。 传出的信只有一句话:她已出手。 星河似是无知无觉,始终保持法力运转,默默给荆无命传音:“有人在监视我。” 荆无命离有她两丈远,他不知道这个距离星河能不能听见他的心音,稍微往前了两步,在心里回道:“要我去杀了他么?” “西南方向,我要活的。” 荆无命转身,刚踏出一步,星河急忙补道:“他已经暴露了,你捉不到就算了,保护好自己。”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白衣青年的位置,或者说,白衣青年就在原地等他。 就好像撒下网的渔夫,在等他的鱼儿上钩。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娇艳的女子,杀了实在可惜,你说是么?”白衣青年看着荆无命,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目光如淬了毒的冰。 荆无命的寒冰剑早已出鞘,在白衣青年说这一段话的时候,他已经连出六招,每一招表面看上去都刺在无关紧要处,然而最终变化,全部落在要害上。 招式诡谲多变,毒辣非常。 星河说要活捉,他却不准备带活人回去。 白衣青年武功竟也不弱,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却能凭一双肉掌在荆无命剑下反守为攻,丝毫不落下风。 他甚至有心力嘲讽道:“江湖传言,说你的剑丝毫不亚于白云城主,今日看来,传言只能是传言了。” 数十招后,他已擒住荆无命的手腕,森然道:“她完了,你也是。” 那只小凤凰(27) 荆无命的脸在慢慢扭曲,被擒住手腕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三分。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慢就是死,慢一分都不行,何况是三分? 他已经许久没有与人动手了,剑是什么时候慢下来的?是那次彻夜饮酒?还是数月来的消沉度日? 对敌之时招式瞬息万变,哪能容他走神?凭着身体本能,荆无命在左手腕被制住的一刹那,脚步上前,右手立刻跟上,接过剑顺势一划,变招,剑锋本是往右肋方向刺去,换手一刺,直指白衣青年的心脏。 白衣青年蹙眉,飞快闪身,显然没料到荆无命不光左手剑快,他的右手出剑更快!更没料到的是,寒冰剑能发出如有实质的剑气。 原本三尺多长的蓝色锋刃竟生生长出四寸的虚幻之刃来,故而剑锋为至,极寒的剑气生生刺入白衣青年的体内。 哪怕白衣青年闪得极快,但连续两次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他胸肋处开了条长口子。 荆无命心中一窒,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他这已经不是慢三分的问题了,上官金虹若是瞧见刚才那一幕,非亲自显灵把他手剁下来不可。 有寒冰剑这样出其不意的杀器,若放在以前,刚才那一招直接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白衣青年吃了大意的亏,冷冷地看他一眼,纵身走了。 荆无命没去追,刚刚那几个回合足够说明白衣青年的武功在他之上,而自己的两招杀手锏全部暴露,若追上去拼,必败无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回去时星河已经探完了脉,正把她那可怜的试验品从浴桶中扶出来,一抬头,瞧见荆无命那张难看到极致的脸色。 难看得像是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两斤马粪。 “我输了。”他说:“我的剑慢了。” “没关系,没受伤就好。”星河笑着跑过去,揉了揉他的脸,“毕竟大病初愈嘛,你已经很厉害了。” 荆无命沉默了,低头看着寒冰剑,心头泛起阵阵苦涩,他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这把宝剑了。 若是星河生气,骂他一顿,或者给他脸色看,他都不会如此羞惭,偏偏她不但没出言讽刺,反而笑着安慰他,跟他说,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啊。 星河道:“你好像很难过啊,这样吧,我每天抽出一点时间陪你练剑,我现在虽然不使剑了,但我小时候也练过一段时间,我陪你一起,一定可以把你的速度练回来的。” 荆无命清楚得很,这跟病不病的没多大关系。一个专注无情剑道的人一旦心系一人,有了牵挂牵挂,剑一定会慢,就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缠住一般,这不是能练回来的,只要他还爱着星河一天,他的剑就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水平。 看着星河宛若星辰大海的眼,他如何能忘?怎舍得忘?荆无命沉默许久,说了句好。把星河拥入怀中,闭眼轻嗅她的发香。 这样也好,只要她在身边,怎样都好。 “那个人跑了,你打算怎么办?”荆无命问。 “他既然已经盯上我了,迟早还会送上门来,先不用理他。”星河依偎在荆无命怀中,一下一下的蹭。 “乖,别闹。” 被星河扶了一半就撂下,没办法自己从药桶里爬出来的那位仁兄都看傻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感受到了世界对单身狗最大的恶意。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他要快点逃离这冰冷无情的世界! 星河眼疾嘴快,“诶诶,别碰,衣服上全是疫病,你再感染了还得重新泡!” 那人手一抖,连忙把衣服扔了。赤条条地站在萧瑟的冷风中。荆无命解开自己的外衫往他跟前一丢,不是怕他冻着,是怕他辣了星河的眼。 她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呢。 那人的脸白了又红,几度变换,把外衫草草裹在身上,朝星河深深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姑娘日后若有差遣,在下绝无二话。” 标准的江湖礼节,看得荆无命眼皮一跳,星河不懂这些,摆摆手道:“”不用日后,现在就有差遣。” “你身上还没好利索,再加上方才探脉过程太复杂,我记忆还不是很深刻,所以明天你再泡药浴时闭上嘴别骂我,就算你报恩了。” 那人整个人都跟着冷风萧瑟起来,身上肌肉抖得像在跳老年迪斯科。 还要再泡一次?请立刻杀了他谢谢。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那人抱拳道:“司空摘星。” 星河眼睛一亮,这名字她听着耳熟。可不像张三李四王二狗似的重名满大街,不管是司空这个复姓,还是摘星这个跟外号一样的名字,基本不可能跟别人撞。 陆小凤似乎说过他有一个叫司空摘星的朋友,偷王之王,擅长盗窃和易容,轻功也很好,人还特别聪明。 “你认识陆小凤?” 一瞬间,司空摘星的脸变得更难看了。他刚才的鬼样子要是被陆三蛋知道了,他现在就去跳河! 跳河是不可能的,星河正缺人练手,怎么可能放他跳河。 三个人理所当然的住在府衙里,知府吩咐人打扫出了三间最好的房子,恭恭敬敬的请活神仙下榻。 晚间,司空摘星眼睁睁看着荆无命面不改色的泡在药桶里,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不信邪,心里嘀咕着是不是只有第一次疼,第二次就不疼了,把手伸进去试,立刻倒抽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 “你小子不会是没痛觉吧?”司空摘星看他冷汗哗哗地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又觉得不像没感觉,摇头晃脑,啧啧不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星河坐在浴桶边,紧握荆无命的手,把一颗颗蜜饯喂他嘴里,心疼道:“这是最后一次,很快就好了,过去就不疼了。” 荆无命把蜜饯含在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司空摘星抖了抖,白着脸出去,他再看下去,只怕以后都要对洗澡有阴影了。 城外驿站,一灯如豆。 “九哥,怎么样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坐在桌子旁,桌上放着一碗牛肉汤,几样小菜,看白衣青年进来,急忙跑过去问,“她真的会法术吗?” “嗯。”被叫做九哥的青年把衣服一件件脱下,苍白的脸已经红透,呼吸急促,他说:“她身边跟着的人武功不低,而且非常敏锐,我离他们有十丈远,看她的时间决不超过一盏茶,他却能准确找到我的位置。” 话说完,衣衫也全部脱了下来,脱到最后,他甚至急切的把衣服撕成一缕缕的碎布。 左肋下的伤口足有四寸长,很深,差一点就能捅进他心脏,血液完全被冰凝固住,这痛楚与在生死间游走的感觉让他性奋,让他发狂。 他的脸和身体泛出潮红,他的眼睛布满水润的光泽,一声声急促且沙哑的呻,吟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从喉咙里溢出,欲,望刻骨交缠。 “打我,快,快,打我,狠狠地,打我!” 冷峻的青年就像中了药一般在地上翻滚,脱下来的衣物彻底被他撕的粉碎。 漂亮女人早就习以为常了,从腰侧掏出一节皮鞭,“啪”一声,重重地抽在青年的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青年叫声更加兴奋了,鞭子挥舞得猎猎作响,尤其是其中一鞭,狠狠抽在剑伤上,他红了眼,快感愈发高涨。 “快,别停。” “用力打我!” 漂亮女人知道她的九哥的毛病,时不时就要发作一场,可这次发作来势格外凶猛,她已经打了两个时辰,从兴致勃勃到索然无味,两只手都已酸软,汗透了前胸后背,他却仍难耐地扭动身子,欲罢不能。 “九哥这是怎么了?” “这不对!” 晨光微曦,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霜,树木光秃秃的,叶子几乎要落尽。 星河躺在摇椅上,微微眯着眼。荆无命在练剑,一把剑左手切右手,右手换左手,反复地出剑,斜刺,勾挑,枯燥又乏味,星河只看了一小会就看不下了。 “还是慢,没有之前快。” 荆无命握剑的手一顿,拇指在剑柄上摩挲,连眼睛也垂下去了。 “我知道。” “我陪你过几招吧。”星河从摇椅上跳下来,右手一转,现出一把光华璀璨的黄金大剑,“我不用法术,对练剑招就好。” 金黄与冰蓝相击,星河的招式并不快,但剑法路子十分繁复,时而灵动飘逸,时而刚猛沉重,她挥剑朝荆无命头顶刺去,荆无命不挡不退,矮身剑走偏锋,斜刺星河腰身,她一扭,上半身保持出剑的动作,下半身凌空跃起,整个人如同一片飘在风中的落叶。 荆无命招未用老,一刺不成,立刻挺身向上攻去,寒冰剑擦着金光的剑锋,挑向星河的双眼。 这样的距离,若是普通人,即便躲开剑锋,双目也必被寒气所伤,星河尽力装成一个普通人,在空中转身,挡住了那一剑,随后,出快剑招架,兵刃连环相击,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两人谁也没留手,单论剑法而言,荆无命一招三变,剑快得在空中舞出一道道残影,星河出剑没他快,身法却不慢,刚开始剑法招式杂乱繁多,到后面慢慢归于一种,专走刚猛的路子。 也是到后面,荆无命才问出来,星河说她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剑法,这个“小时候”指的是她三百多岁那年,“一段时间”是四千七百多年,“学过”的意思是,她自己闭关琢磨过。 星河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碰过剑了,早年琢磨出的那点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她一直凭着自己的本能跟他打,所以前面剑招繁复而缭乱,而打到后面,她用剑越用越熟,荆无命渐渐没有了反击之力,勉强招架了一会,内力就跟不上了。 四个时辰,从清晨打到正午,荆无命彻底脱力,倒在地上,一身汗。 星河蹲在他身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感觉怎么样?” “饿。” “有没有感觉自己的剑又变快了?” 荆无命摇摇头,剑沒快,体力好像也变差了。 星河正要扶他起来,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阵叫喊,是陆小凤的声音。 “星河,我刚才好像看见西门吹雪了!” ※※※※※※※※※※※※※※※※※※※※ 写着写着发现前文时间上有bug,改一下还要审核好久,在这里重新梳理一下吧。 九月十五,叶孤城被迫鸽了紫禁之巅, 同月,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决斗,身死;西门送其骨灰回南海。荆无命出走 十月,星河去拉哈苏玩了一圈 十一月,西门出事,星河与陆小凤去南海。同月,南王等反派栽进粪坑。 十一月到下一年六月,星河一直带着陆小凤到处浪,没空查幽灵山庄的案子,被木道人得逞了。七月,瘟疫起,八月小荆来到沧州,九月末俩人重逢。 所以俩人分别的时间不是半年,而是一整年。 另外陆小凤这个世界我设定是架空的,参照明朝中期,地理名称全是我瞎编的。 这一段时间码字状态不是很好,不是卡文就是被各种莫名其妙地事情耽搁,勉勉强强维持维持日更,我会尽快调整好的,么么哒 那只小凤凰(28) 以陆小凤的眼力,看见了就是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绝对不会出现“好像”这种情况。 所以他一定见到了一个很像西门吹雪的人,心有怀疑才会突然联系她。 星河正要接着听听陆小凤后面的话,谁知他喊完一句就没有下文了。说到底,西门吹雪失踪她得负主要责任,不可能扔下不管,于是闭目放开神识,一路探查过去。 事实也正如星河猜测的那般。陆小凤在京城奔波途中,路过一家客栈,好巧不巧的往里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西门吹雪,他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用着店里粗糙的瓷碗喝茶。 陆小凤着了魔似的走进去盯着那个人看,四目相接,他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疑惑。 这种疑惑就像是,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具体在哪见过,他是谁又不太能说的出来。 这一丝疑惑深深刺激到了陆小凤,他能看出对方没有易容的痕迹,脸还是西门吹雪的脸,分毫不差,可又不像他。 西门吹雪还不到三十岁,可对方虽然长了一张年轻的脸,但气质却像一个老人,如同泰山顶上经过雨打风吹的古松,平和宁静,与往日孤高冷傲,凝霜结雪的模样大相径庭。 最主要的是,对方手中没有剑。西门吹雪怎么可能没有剑? 他可以不穿白衣,但不能不拿剑。 所以陆小凤走到他跟前坐下来,语气里三分疑惑,七分不确定:“西门吹雪?” 客栈里人不多,掌柜的懒洋洋地靠着柜台打盹,店小二拎过来一壶新茶,顺便推荐店里几样招牌吃食。 陆小凤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西门吹雪”露出一个和气慈祥的笑容,对店小二道:“就按你说的上吧,多谢。” 声音跟西门吹雪一模一样! 陆小凤捂着心口,用力按压,以确保心脏不会突然跳出来。 西门吹雪绝不是个爱笑之人,他连冷笑都很少,与他相交十数年,陆小凤看见他露出笑容不超过十次,但刚才他笑了,那种笑法让陆小凤觉得就算自己能活上一百岁,钉进棺材里都想象不出这种表情出现在西门吹雪的脸上! 他现在就挂着这副笑容看着陆小凤:“我觉得你很眼熟,应该是我离开这个世界前交的朋友,但是,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只粗瓷碗,亲手斟了杯茶送到陆小凤面前,温和道:“你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你可以慢慢讲,我会认真听的。” 陆小凤一口干了茶水压压惊,从怀里掏出刻着“日御羲和”的牌位,捏着嗓子喊:“星河,我好像看见西门吹雪了!” 牌位不会回应,但陆小凤知道星河一定听得见,喊完,他把牌位塞回去,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又问了一遍:“西门吹雪?” 对面的人轻轻颔首,笑道:“我是叫这个名字,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 陆小凤道:“就算是孙秀青坐在这里,也不会相信你是西门吹雪。” 对方皱着眉,想了一会才道:“我记得她,她是我的妻子,我走时她似乎快要生产了。”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目光柔和,充满了眷恋和期待。 陆小凤道:“她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一岁了。” 西门吹雪怅然道:“原来这个世界才过了一年。” 陆小凤道:“听起来,你在另一个世界过了不止一年?” “我在另一世过了一百七十年。”他说,“我想见见我的妻子和孩子,可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你能带我回去看看么?” “不行。” “不行?” 陆小凤道:“在确定你是真的西门吹雪之前,我不会让你见他们的。” 对方却不恼怒,反而笑了,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忽然想起你的名字了,陆小凤。” “我忽然越发的怀疑你了。”陆小凤道,“我跟星河都怀疑沧州的瘟疫是有人故意布局,我虽不知幕后之人想干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那个巫族人为什么要把西门吹雪送走?他是不是知道西门吹雪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把他送走是不是为了这场即将肆虐沧州的瘟疫?然后在我们所有人焦头烂额时再换上你?” 自称是西门吹雪的人不笑了,他蹙眉忧虑道:“瘟疫?此地竟有瘟疫横行?快带我去,这些年我在截教学过治理瘟疫之法。” 陆小凤觉得如果对方不是个傻子,那一定是把他当成傻子了。 他刚把对方的真实目的分析出来,对方居然承认了,还是那种对啊对啊,快带我去的那种承认。 “把你的手给我。”陆小凤道。 西门吹雪一下子就明白他的用意,每个人的掌纹都是不同的,如果他是冒牌货,决不会细致到连掌纹都一模一样,他把自己的右手递上前去,手心朝上,脉门整个暴露出来。 陆小凤也不跟他客气,一只手顺着指尖往上摸,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脉门。 他的手指夹断铁链就像夹断面条一样容易,若是眼前这个“西门吹雪”有异动,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夹断他的手腕。 然而就在手指刚刚搭上此人的脉门时,陆小凤脸色巨变,他抓住那只手,一把掀开那人的袖子。 手腕上的伤疤纵横交错,哪怕伤口早已愈合,疤痕依旧触目惊心。一道道刀痕累加,就像婴儿张开的小嘴巴一样,豁口又深又长,这样的伤,足以把手筋挑断。 陆小凤的胡子和脸皮一齐在跳,他盯着那条伤疤,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他摸过了,这是西门吹雪的手,但西门吹雪的手腕上不该有这样的伤痕!他飞快地捉住这人的左手,袖子掀上去,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疤痕。 一个爱剑成痴的人,被人挑断了手筋! 他没带剑,是不是因为……他的手再也不能使剑了? 陆小凤的眼睛通红,他的下颌肌肉因为咬牙而紧绷,整张脸痛苦到扭曲。 西门吹雪把手收回来,笑得轻松,漫不经心道:“看来我们的确是好朋友,你的表情看上去简直要比我受伤时还要痛苦。” “是谁干的!”陆小凤拳头紧握,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哪怕掌纹完全一样,他并没有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西门吹雪,但他接受不了这样可怕的伤出现在西门吹雪身上!冒牌货也不行! 西门吹雪把手放在他攥紧的拳头上,握住,安慰般拍了拍,道:“这伤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我跟给我留下这两道伤疤的人成了朋友,你不必如此难过。” 还没等陆小凤做出反应,西门吹雪突然消失不见了,紧跟着,他自己也原地消失。 眼前白光忽闪,他出现在一处庭院里,面前是星河,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荆无命坐在她旁边嗦面。 京城到沧州足有千里之遥,她把他们两个来摄过来似乎只用了一瞬。 陆小凤顾不上别的,忙问道:“他真的是西门吹雪?” 星河皱眉看着西门吹雪,严肃道:“是谁把你送回来的?你修的是截教功法,还没到自由跨界的地步。” 陆小凤飞快扭头去看站在他旁边的西门吹雪,他没答她的话,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从那边过来的?” 星河点头。 西门吹雪淡然的语气忽然急迫了三分,“你可听说过武王伐纣?结果如何?” 星河沉吟道:“你问的是截教的结果?那时我还在闭关,武王伐纣是第二次神仙量劫,三教争锋,我虽未参与,但前因后果也知道一些。” 西门吹雪的身体骤然紧绷。 “你既然修了截教功法,想必也听说过封神榜吧?” 所谓封神榜,就是三位圣人商量出来的一个给昊天大帝打工的名单,死后登榜,原本的修为散尽,成了全靠人间香火供着的正神,谁上谁倒霉。 西门吹雪极慢极慢的点头。 “截教大部分人都上了封神榜。” “你知道赵公明吗?”西门吹雪问道。 星河皱眉:“未曾听闻。截教最后活下来的人不多,此人恐怕不在幸存之列。”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要送我回来。”西门吹雪笑了笑,手指拂过手腕上的疤痕,笑容化作喟然一叹。 陆小凤问道:“他就是挑断你手筋之人?然后成了你的朋友?” 经过星河验明正身,陆小凤也不再怀疑西门吹雪的身份,失踪的好友平安归来,他本该高兴一些,可偏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你这些年一定经历过很多事,吃过很多苦。”他不敢想象,西门吹雪那么骄傲的人,双手被废时得经历什么样的痛苦煎熬,又得经历何种惨烈的蜕变才会性情大变,变成如今这般淡定从容? 淡定从容的西门吹雪拍拍陆小凤的肩膀,笑得和煦,“没你想象得那么惨。如今我也算验明正身了?你放才不是说此世瘟疫横行,我刚好多学了些治瘟疫的法门,或许用得着。” 星河上前雀跃地拉着西门吹雪,惊喜道:“太好了,你不早说!我这正缺人手呢!你看过《九鼎》没有?我琢磨出的药方还待改进,法术运转也不大对,你帮我看看。” “那个……司空……司空什么来着?你该泡药了!”星河朝天喊道。 天上略过一个灰影,司空摘星躲在犄角旮旯,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的亲姑奶奶啊,你先放过我吧!你若想治,外头那么多人呢!” 说话间,忽听外头吵吵嚷嚷,一个捕快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跑过来,边跑边道:“神仙!外面的人听说您有治疗瘟疫的良方,正往府衙里冲呢,足有几百人,像疯了一样,我等实在拦不住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 西门吹雪的经历就不铺开写了,我要加速写完这个世界。 楚留香太香了,系列里我最喜欢的角色是中原一点红。 看出来了么,我的口味一直都是同一款,简而言之,高冷中还带着点可爱的剑客。(吸口水) 对了,以后我回复全部用读者号回,因为它不用审核哈,“芷葺兮荷屋”快眼熟一下 那只小凤凰(29) 司空摘星从房顶掠下,看见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在这,面容诡异地一搐,假装没看见这两人,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自己完全好了,那什么见鬼的药浴你还是留着给别人泡吧。” “门外堵着的人是你找来的?”星河长如鸦翅的睫毛颤了两颤,咬牙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药方还有得改呢!” 司空摘星挠着头发道:“我觉得效果特别好,不,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我找来的。” 星河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她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入府衙不过短短一天,也跟知府解释过,她现在药方和法术都还不太成熟,需要一点点时间完善,否则,咳,司空摘星的惨样就是活生生的下场。 知府大人很贴心的表示神仙辛苦了,神仙缺啥吱一声,神仙请快点。 所以把她能治疗疫病的消息捅出去的必然也不是知府手下的人。 陆小凤沉着脸分析,很可能是幕后之人出手了。 身染绝症,唯一的希望在府衙里。 这会她要是说治不了,那门外几百号人可能咬死星河的心都有了。 陆小凤说过,这疫病来势汹汹,多耽误一天,一个时辰都有无数人死去,他是人类,见同类遭难,他束手无策,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但星河不是,老实说,她在意人命,但也没特别在意,如果不是为了攒功德攒香火,她可能都不会管。 说句难听的话,若不是复活死人远没有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功德多,她能比现在还悠哉。 这话不能说,说出来陆小凤得跟她当场友尽。 还指望他早日筑基,给她攒个点化之功呢。 星河道:“不管他们用意如何,我还未试过用法术模拟药浴的功效,门外这些人就当给我练手了。”一边说,一边往出走。 荆无命忽然道:“那么多人,你用法术撑得住么?” “千百人无妨。”再多就撑不住了。 捕快说他们拦不住是真的,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有刚刚发现自己染了瘟疫的,有发病一两天的,更多的是病入膏肓,躺在地上,被家人抬来的。 门口沸反盈天,男女老少都有,看见星河出来,就像看见刚下凡的活祖宗,跪了一片人,纷纷喊着神仙救命。 星河踮起脚,往后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给旁边的捕快衙役们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干脆把人全部都放进来,然后站远一些。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法力模仿药效运转要比泡药浴快很多,同样的,消耗也更大些,尤其是这项法术刚刚开发,她还不能用至纯熟。 同时治疗这么多人,只要半个时辰就能耗掉她一成的法力,同样的,这些人若救活了,得到的功德能恢复两成法力,若失败了,耗掉的法力也就打了水漂。 赌一把吧。 她对荆无命和陆小凤道:“我怕有人从中作梗,不,是一定有人从中作梗借此机会对付我,麻烦你们帮我留意一下周围的动静,我一旦施法中间就不能断开,否则前功尽弃,我只要半个时辰,拜托了。” “西门吹雪,麻烦你帮我看看,我施法的路数要如何改进。” 该交代的已交代完,星河抬手,万千条金线如流星雨般散落出去,精准地搭在每一个病人的眉心,点点光芒逸散而出,飘在院落里,生生将午后炽热无比骄阳衬得黯淡。 光芒刺眼,司空摘星和荆无命都有过经验,既然她的法术是模仿药浴来的,那么…… 他俩机智的在所有人捂眼睛的时候,用内力封住了耳朵。 不过两个呼吸,整个东城府的上空蓦然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嚎叫。 群鸟惊飞,荡气回肠,魔音穿耳,鬼哭狼嚎,连府衙的门口的牌匾都给震掉了。 西门吹雪皱眉靠近这片修罗场,口唇上下阖动,仿佛说了什么。 星河:“啊?”她一个字都听不清,乱哄哄的,她又分不开心力去运转别的法术。 西门吹雪叹气,双手结了一道复杂的法印,将嘈杂的声音全部挡在外面,双眸尤如寒潭,叹息着道:“你这样完全不对。” “如此强硬地驱逐疫病,想必是珙桐果辅以紫葳,再加上蕊石幽的功效,使血液流动速度快了三四倍不止,且损伤脏器,使其痉挛,身强体健身怀内力之人或许能抗过去,体弱之人是禁不住的。” 千百人,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暴毙数十人了。 星河道:“怎样改进?” 西门吹雪走过去给几个人探过脉,摇着头回来:“给我点时间想想,先按你的方法来,你一停,所有人都完了。” 星河道:“死了也不怕,只要把疫病驱逐出去,死而复生而已,与之相比不费什么事。” 就是比较费法力,她得好好歇几天缓缓。 时间过得漫长无比,星河渐渐觉得被一股从未有过的虚弱感所包围,这不正常,她怀疑这场瘟疫的幕后之人已经出手! 偏偏她所有的心力都耗在法力运行上,一旦分神,手底下必定出错,前功尽弃可就好看了。 “小荆,你过来。” 荆无命站得不远,走过去道:“怎么了?” “抱我。” 少年咽了口唾沫,手背在后面,紧张得直抓衣服,从背后轻轻拥住星河,头贴在她的耳畔,呼吸灼热。 “你发现什么了?”他在心里说。 “不对劲,我有点晕,有人在暗中对我下手。” 荆无命心里一沉,抱着星河腰身的手蓦然收紧,“可我没发现……” “那人有点道行,我现在分不开身,你帮我在人群中找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比如葫芦,罗盘,过于明亮的镜子。” “好。” “等等。”星河侧过脸,红唇轻轻扫过荆无命的脸,一触即分。她嫣然一笑,粲然的光辉映照在她的脸上,给那张美得妖冶异常的脸平添几分圣洁与清纯,“我的小荆最可靠了,有你真好。” 荆无命呼吸凝住了,抱着她腰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收回来,被她轻轻亲吻过的地方在发烫,烫得连指尖都在发麻。 她是爱他的,她一定是爱的。 “你去帮我看看,多少人没撑住死了,报个数给我。”星河说。 荆无命点了点头,眼中交换着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 刚才那一幕堪称大型屠狗现场,没人能听到他俩暗中对话,展现出来的就是星河突然撒娇要抱抱,然后在荆无命脸上亲了一口,最后才安排他干活。 西门吹雪别过眼,见不得如此丑陋的一幕,司空摘星捂眼,知道你俩感情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不敢收敛收敛? 陆小凤还算了解星河,知道她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正犹豫要不要问一问,星河忽然扭头对他道:“对了,陆小凤,你那边有进展么?” 陆小凤一时摸不清星河的用意,模棱两可道:“官府还好,沧州对外已经封锁,招募的名医已经陆续分摊到各各城中,只是……” “有人想借机生事。” 话到此为止,星河没追问,陆小凤也没继续说下去。 当初,他为了早日把西门吹雪带回来,一整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江湖上发生的巨变他只是略有耳闻,但真正参与其中才发现这一年到底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如今的江湖,西域被罗刹教一手掌控,中原则大半落入武当木道人手中,他的幽灵山庄蛰伏数年,里面的“死人”悄无声息地渗透了武林各门各派,他掌握了他们所有人的把柄,控制着他们,隐隐有“武林盟主”的势头。 木道人是陆小凤的好朋友,他不是见不得朋友好的人,他只是见不得朋友坏。 在陆小凤的印象中,木道人是个很老实的人,老实得甚至有些木讷,对剑术的追求和痴迷丝毫不亚于西门吹雪,这样的人,居然有两幅面孔。他收容了不为江湖所容纳的穷凶极恶之徒,有很多人甚至是西门吹雪一年仅出门四次所杀的败类。 而现在江湖上大部分的势力都落入这些败类手里。 仅陆小凤知道的就有点苍门,燕子连环坞,七星剑派,镇远镖局,天禽门,以及独孤一鹤的峨嵋派,霍休的青衣楼的残存势力。 有些门派是掌门人故去,被他夺了,也有些门派,是掌门人不得不“故去”。 这些糟心的事陆小凤本不愿再理会,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又怎能少的了纷争? 玉罗刹玩完死遁后,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除此之外,另一个神秘势力也悄然登场。 那时陆小凤正满世界的寻访名医,几乎要跑断腿,在客栈休息的时候,他见到了吴明。 吴明是个小老头。 武功高的可怕的小老头。 他长着平平无奇的脸,用平平无奇的手跟陆小凤打了平平无奇的一架,陆小凤输了。 放眼整个江湖,除了星河,能把陆小凤打到心服口服认输的不会超过三个。 小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他用平平无奇的声音给陆小凤稍微介绍了一下“无名岛”这个地理位置,朝他抛去一枝含羞带怯的橄榄枝。 无名岛是个隐秘的海外小岛,吴明人如其名,纵使武功冠绝天下,但隐姓埋名多年,江湖上根本没他这号人物。 不仅他是这样,无名岛上的所有人都披着隐形衣做事,悄无声息的壮大自己的势力,所图的,刚好也是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 木道人在明,吴明在暗,一年里交锋数十次,人脑子都快要打出狗脑子了。前者地盘大,实力雄厚,但手下可用的高手不多,后者走得是精英路线,手底下人不多,各各都是高手。 陆小凤怀疑沧州瘟疫,就是这两股势力中的一个搞得鬼! 一场瘟疫,两方的筹码已经悄然摆开。 而身份成迷,法力高强的星河看上去就仿佛萝卜地里长出的钻石一样格格不入。 她是双方较量之下的唯一不可控因素,被下黑手实在太正常不过。 星河看似坚不可摧,强悍无比,但在这无半分天地灵气的世界,并非毫无破绽。 人类的力量固然微弱渺小,那一千人,一万人呢?若在加上隐世的玄门势力呢? 风在吹,飘落的树叶被风割裂。 离星河所说的半个时辰还差一柱香。 变故徒生。 宫九一身白衣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袭向星河的后背,快得像一只幽灵。 他是个剑客,一个没有剑的剑客。 无剑的境界,他自己是剑,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若是仔细看,宫九袭向星河的那只手画满了符咒,微微闪动着暗红的光。 陆小凤想出手已经来不及了,吴明从另一边一跃而下缠住了他,两名蒙面高手对付司空摘星,与此同时,数十个黑衣人从得了疫病的人群中一跃而出,牢牢牵制住了荆无命。 府衙上空,不知何时覆上一层暗红色的大网,穿着黑衣的弓箭手就隐藏在网下,箭在弦上,弓已拉满。 西门吹雪成了唯一的变数。 就是打死吴明他也想不到,站在星河身边,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看上去比他还要平平无奇的青年会是个绝顶高手。 一道无形剑气骤然喷发,宫九瞳孔猛缩,倒转身子,一掠数丈仍未躲开那道气劲。 血珠在阳光下飞溅。 西门吹雪也只有在想杀人时才会散发出那股久违了的,冰冷澎湃的冷意。 他之所以没佩剑,绝不是因为手废了,而是早在一百七十年前,在一次次生死对决中悟出了无剑的境界。 那把跟他多年的乌鞘长剑被他埋在截教的饮溪石泉边,纵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仍记得那天薄雾红霞,赵公明站在他身边对他说: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恭喜你,入门剑道第一层。 西门吹雪看宫九,就像看一百七十年前的自己。 还很幼稚啊。 宫九看向西门吹雪,眼中情绪复杂纠结,他的手重重按在伤口上,露出一个莫名的笑。 ※※※※※※※※※※※※※※※※※※※※ 西门吹雪:就这?就这?我有种天下无敌的预感。 星河:就这?就这?我还是治我的瘟疫吧。 藏起来的某道士:刚刚那道剑气是什么鬼!怎么跟我家祖师一模一样!(瞳孔地震) 那只小凤凰(30) 西门吹雪敢发誓,这是他人生短短两百年里见过的最诡异的笑容。 这人的眼睛就像两块燃烧的木炭,嘴角勾起,薄红从他的脸皮下一分一分的透出来。 疯子的笑。 他笑着,然后扑通跪下来,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这还不算完,他又刺啦一声撕开了自己的衣服,雪白的厚缎云纹锦衣三五下就成了风中摇曳的破布条。 粉红色的身躯在地上挣扎扭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大口大口的喘,息,仿佛离水即将被渴死的鱼。 “打我!快!” “鞭子,鞭子呢?快打我!” “打我——啊——” 场面一时寂静。 司空摘星,荆无命等人被恶心得走神,陆小凤喉咙动了两下,差点吐出来。 就连星河也在百忙之中扭头瞅了一眼,眼睛一亮,又急忙把头转回去。最后关头了,不能分心。 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西门吹雪。 开玩笑,他在截教那么多年可不是白待的。一个号称有教无类,万仙来朝的地方,什么奇葩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这才哪到哪,小场面,不值一提。 他很自然的忽略了宫九的自娱自乐,转而凝视笼罩在四角天空的巨网上。 若他没记错,这是天罗地网阵,当年跟赵公明去阐教串门的时候见过,据说是元始天尊首创,因为用起来对法力要求过高,传下来后被门人弟子改得五花八门,各有不同。 所以布下此阵之人必然是阐教亲传的内门弟子,法力不低。 “小心。”西门吹雪低声嘱咐。 星河在阐教住过很多年,连一代弟子都要唤她一声前辈,这阵法连西门吹雪一个串门的都能看出来,她岂会看不出。 天罗地网专克妖族,分上下两层,一明一暗,天网已显,地网怕是早已藏好,并且开启多时了。上面一层可以牵制她的行动,压制她的修为,而下层则在拼命汲取她的法力。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法力忽然消耗那么大的缘故。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插翅难逃才对。可惜啊,这位布阵的晚辈可能不知道,当年元始天尊传下阵法的时候,她是一代弟子的陪练,能困她两柱香的工夫就算学会了。 原版阵法很难,一个学会的都没有,还是她手把手亲自传授的改进方法,尽心尽责的根据每一个人法力特质给出合理建议,甚至为了不打击他们的自尊心和积极性,她还特意在里面多蹲一会。 现在这位仁兄妄图用她改进的阵法的低配版困住她? 挺搞笑的。 步步杀机之下,星河挺过了最后一柱香,直到疫病全部祛除干净,再次运转法力让没挺住的病人转生。 唤回生机的确要比祛除疫病简单很多,消耗却是其两倍,再加上地网不断地汲取,星河只觉得丹田一阵空虚,看太阳都是绿的。 治疗结束,西门吹雪先前施下的的隔音之术同时失效,千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先前他们被法力控制,眼睁睁看着府衙中的变故一出接着一出,突如其来的刺客,天上的不祥大网,白森森的箭头正朝下指着。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人群好似一团蜜蜂,嗡嗡的来,嗡嗡的跑。 只有打斗还在继续。 陆小凤打不过吴明,他拼了命才撑过一柱香,眼见星河治疗结束,他干脆放弃抵抗,顺着吴明的掌力倒飞出去,“啪”得砸在地上,哇哇吐血。 西门吹雪把他扶起来,困惑道:“你体内有些修为,为何不用?” 陆小凤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他真的不好意思说自己根本不会用。 吴明背负双手,笑容平平无奇,声音也平平无奇,他用平平无奇的手指着星河,平平无奇道:“妖女,你今日插翅也难逃。若还想要你朋友的命,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一枚锁扣丢过来,黑漆漆的,有些份量,刚好能卡在脖子上,上头的符文似曾相识。 “跟南王混在一起的,那个叫什么化方的道士是你徒弟?”她抬头望天,目光锁定在一处,笑道:“你比他厉害一点,可也只厉害一点而已。” “离火之精,安敢妄语?” 一席青衣乘云踏雾般翩然落地,这人道士打扮,手执拂尘,他的脸看上去很年轻,眼睛也很年轻。 所谓“离火之精”,离自对应的是八卦中的南方,是为真火所生的精魂。 星河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青衣道人看,她没在阐教见过此人,应该是她闭关后收的三代或者四代弟子,能一眼勘破她的跟脚,本事不低。 元始啊,你看到了吗,你的徒子徒孙跑啦!说实话,以星河跟元始天尊的交情,就算这个青衣道士再怎么在她雷区反复横跳,她也不会要他性命。 后辈嘛,还是活泼点好,全像西门吹雪这样就没救了。 青衣道士也不跟星河废话,启动天网,巨网变成了耀目的金红色,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吴明想要星河加入,但他不想,他要的是星河的内丹。 天生地养的妖神的内丹,若是能得到它,修为甚至能一跃至大罗金仙,若再加以修持,入圣也不是不可能。 天赐良机叫他遇上妖神最最虚弱的时候,一旦错过,永不再有。青衣道人一想到这,就激动的直咽口水。 巨网结结实实地盖在星河身上,青衣道人笑道:“前辈还是不要挣扎的好,这天罗地网一旦扣在妖族的头上,要不了片刻便会非死即残,越是挣扎,死得越快。想必前辈也想走得体面一点吧?” 星河也笑了,被他活活逗笑的,几千年不见,它还厉害起来了?还开发出新功能了? 她当着青衣道人的面,用手把盖在身上的天网扒拉下来,轻松随意,就像脱下一件衣服。 青衣道人的脸绿了,整张脸的神经都在跳,他大喝一声:“放箭!” 星河没动,西门吹雪动了,他只动了一根手指,比星河更加随意的伸出来,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箭停在半空,卸了劲纷纷落地,如同一场凄凉的雨。 看得青衣道人整个人都凄凉了,他瞥了眼吴明,瞅了瞅躺在地上入情入性的宫九,长长吸了口气,烟雾般消失了。 西门吹雪道:“要追吗?” 星河道:“算了,阐教护犊子是出了名的,元始天尊承袭天道意志,我可不想得罪他。”今日消耗甚大,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将功德转化成法力还需要一段时日,现在的确是她最虚弱的时候,虚得一阵风都能吹倒。 吴明见青衣道士跑了,他反应极快,趁人不注意,连手下都顾不上招呼,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除了那些刺客,就剩宫九自己了,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模样,如同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星河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她走过去蹲下,用手梳理开他挡住脸的乱发,低低“呀”了一声。 他长得还挺可爱的,是人类二十几岁岁左右的模样,五官疏朗,脸没有那么白,但皮肤很好,嘴唇微微上挑,他自己咬的牙印还没退去,眼中似有一层水润的光。 宫九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神态冷漠,仿佛刚才满地打滚求别人打他的是另外一个人,跟他一个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 星河蹲下看他,他眼中迷茫,动作却一点也不迷茫,那只画着符咒的手突然拍向星河的胸口,又快又急,符咒光芒大盛。 星河皱了皱眉,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眼角红色的花纹骤然褪去,连唇色也淡了几分。 荆无命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险些碎裂,他顾不上仍在与他缠斗的黑衣刺客,飞快跳出战圈,背对着敌人,两把剑划破了他后背,一串血珠透过衣服渗出来,他仿佛无知无觉,森寒的剑气直奔宫九,剑锋未至,剑气已出。 宫九刚要起身跳开,星河浅淡一笑,捉住他的手把他按了回来。剑锋袭来,离他的胸膛只余半寸。 也被星河挡住了。她回头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没事的小荆。” 荆无命收了剑,一言不发,直接转过身,连看都不看星河一眼,哪怕他清楚的听见星河对宫九用暖洋洋的温柔声音说:“我有点喜欢你。” “我觉得你特别特别可爱。”星河拉着宫九的手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每天都打你一顿,我很会打人的。” 她的语气又温柔又真诚,听得宫九目瞪口呆。 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更可爱了,星河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脸,笑到:“你不愿意就算了,不会强迫你的。” 宫九跑得比来时还快,活像后面有恶鬼在追。 主子都跑了,刺客们两两相望,纷纷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出现在这里纯粹是被下了降头,妖魔附体,兵器一扔,扭头就跑。 “星河,就这么放他们走?”陆小凤道。 “瘟疫不是他们动的手,留下他们不仅没用,还浪费城里粮食。” 星河有点失落,她明明长得不差,为什么不能像林仙儿一样,抬抬手就有男人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匡匡撞大墙?她喜欢的人不多,也就那么十七八个,主动表达爱意的也才三个,叶孤城死都不愿跟她,就连宫九心里都在想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是她太热切,不够矜持?她对阿飞倒是够矜持,毛都没捞着。 忽然有点想念小荆的亲亲抱抱。左右找了找,发现他远远的站在府衙正门的房檐底下,抱着剑,仰头看天。 他在生气。 他为什么会生气呢?是因为自己刚刚阻止他杀人了吗?是了,以前她阻止他猎杀小动物的时候他就很生气,不理她,也不跟她说话。 正要过去哄哄他,谁知他见她要过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剑插回腰带里,扭头就走。 算了,晚上再哄吧,她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 陆小凤受了点内伤,好在有修为在身,自己稍微调理一下就没事了。 西门吹雪要研究治疗瘟疫的药方,她跟在旁边听,越听脸越黑。 她从一开始治疗的路子就不对,换句话说,就像一个人有恐高的毛病,她直接给那人眼珠子上拔了个火罐,告诉他,没事,看不见就不恐高了。 不仅简单粗暴,而且过于奇葩。 “你找到瘟疫传播的源头了吗?”西门吹雪问。 星河掐着手指头,凝眉苦思了良久才道:“是老鼠蚊虫叮咬传播的,水源也有问题。” “怪不得,死后全身溃烂发黑,的确像鼠疫,但是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到后面旁听就成了讨论,一讨论就讨论到了晚上。 月上柳梢头,她跟西门吹雪实在不方便约一约,她只好告辞。 回到房里,关上门,荆无命正在将桶里的热水倒进浴桶里,水汽氤氲。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裳,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长发披散,在低头时挡住了半张脸。 他的头发一点也不柔顺,乱蓬蓬地贴着脸,黑长却没有光泽,如稻草一般干枯。 星河快步走过去,整个人往他身上一靠,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外裳落地,两股黑发交缠。 “别闹,我还没沐浴呢,身上脏。”话虽这么说,荆无命可没半点放开星河的意思,一双手紧紧拥住她的脊背,竟是半点也不想分离。 星河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声音闷闷的: “今天你又在生我的气。” “没有。” “骗我。” “真的没有。”荆无命浅叹。他的手常年执剑,手心,食指,虎口全是茧子,骨节分明,修长,指甲齐整,在几度风霜之下,皮肤有好几处开裂,很粗糙。他现在就用这只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撩起星河的头发,轻轻揉搓。 “我只是……只是……你为什么不能只喜欢我呢?你曾经说过,天下那么多男人,你只喜欢我一个,难道是骗我的?”他这么说,眼睛不敢看星河,只敢盯着被他挑起的一缕头发,无比专注的看着,仿佛上面开了朵小花。 “我不在乎你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可我在乎你心里除了我还有别人!” 星河的蓝眼睛眨了又眨,茫然道:“我那个时候的确只喜欢你呀,我又没说永远只喜欢你。况且就算我喜欢别人,也不会少爱你一分的。你们人可真奇怪,都喜欢听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之类的话,明明谁都无法做到的吧。” 荆无命这下真的生气了,他一把将星河压到桌子上,狂乱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撕扯她的衣服,吃拆入腹一般亲吻落她颈间,他发了狠,却连半分痕迹都留不下。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生气,“我能!你也只能喜欢我!除非我死!” ※※※※※※※※※※※※※※※※※※※※ 最近在追《当楚留香成了白云城主》绯瑟大大写得实在太好看了,那脑洞,那文笔,我吹爆,可惜卡在销魂的地方。还有那本《欢迎来到同一时代》我已经翻来覆去回看七八遍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坑太浅,浅到摔断我稚嫩的双腿,再也休想爬出去。 没错,这就是我停更好几天的理由,看文看上头了哈哈哈 明天结束这个世界。 那只小凤凰(31) 在星河眼里,此时的荆无命就像一只气到伸爪子小奶猫,可可爱爱的。 他的眼睛很少沾染情绪,如同燃烧后的一捧灰烬,只有在生气时,那双眼睛才会如两朵寒焰般融入一丝感情。 星河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但不忍心看他一直生气。前者是调情,后者会伤了他的心。 没有什么安抚比纵容他胡来更有效了 两人从桌子滚到了床上。 这次结束得很快,或许是他本就性冷,亦或许是他没有固执的想要坚持下去的念头。 有一点兴奋和紧张,更多的是压抑和痛苦。 可能是他表现得过于难受了,星河紧紧的贴着他,轻柔地抚摸他带有刀疤的侧脸,蜻蜓点水般印上一个吻。 “小荆,你好像很不安啊。” 荆无命发出一阵短暂的,很像是笑的声音,他在笑自己实在太傻。 星河什么都知道,她看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她给的温柔和抚慰只会让这不安和恐惧逐步加深。她在逼他自己做出选择。 若想留在她身边,就得接受她见一个爱一个,无休无止,直到她彻底厌倦,若不能接受,她也说过,随时都可以离开,她不会再拘着他的。 听起来真是又公平又合理啊。 可天下哪有绝对的合理?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被她牢牢掌控,休想脱开一丝一毫。 就这样吧,谁叫他动心了呢?活该。 荆无命固执的让自己与星河连接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做一个天长地久一双人的美梦。 西门吹雪用了七天才研究出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方子,前四天是跟星河一起讨论,后三天,他们招来了城中所有的大夫,一起头脑风暴,群策群力。 这种药方起效速度远没有星河的快,但胜在药材常见,药性温和,药品形式多样它可以制成丸,熬成汤,可以融入水中擦洗身体,喷洒街道。 由于药物成分过于复杂,星河用法力模拟药效就变得更复杂更缓慢了,而且瘟疫蔓延的速度快,传播广,人手远远不够用。 幸好,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古道热肠的侠士,他们听说沧州瘟疫死了一大片人就坐不住了,纷纷有钱出钱,没钱出人。 其中最引人侧目的是江南首富花家,他们不仅捐了大批粮米药材,还送来了家中最小的公子。 花满楼甚少离开他的小楼,得知沧州瘟疫一事还是看了陆小凤给他的信。陆小凤的文学造诣还停留在认字阶段,一封求助信写得干干巴巴,但仍然让花满楼热泪盈眶,他用了十天的时间筹措粮米物资亲自送到了沧州这个人间炼狱。 他从星河那拿了药方就急忙去了另一座被瘟疫肆虐的大城,甚至都来不及跟陆小凤见上一面。 福威镖局的张廷海带着手下的一百多号镖师和他的全部家当连夜奔赴西口城,这里是瘟疫传播最严重的城池之一,路上还巧遇了冤家同行,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常漫天。俩人相视一笑,不单单为造福百姓,更为了报答当日羲和女神的恩情。 一场瘟疫,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善,更有人恶。 乌玦背着手悠然走在寂寥的长街,枯叶凝霜雪,一片接一片的落在青石板路上,啪嗒啪嗒,应和着从后方奔袭而来的脚步声。 他霍然回头,可已经晚了,一张巨网当头罩下,一根金色的绳子飞出,将他捆了个结实。 黑烟一蓬蓬的争涌而散,伴随着呲呲声不断,就像烧红的铁板上反复按压的一块鲜肉。 乌玦痛苦地惨叫。 “你知道我要什么的,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死法。” 说话的声音苍老无比,且不辨男女。乌玦瞪大了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来人一袭红衣,长发披散,脸白如瓷,细眉弯目,性别很是模糊。 乌玦强撑着冷笑一声:“不男不女的狗东西,想要我巫族真传,你还是做梦来的快些!” 红衣人叹了口气道:“看来阁下是想尝尝我穿心锁的厉害了?” 乌玦咬牙道:“瘟疫是你下的手对不对?你是不是想……” 红衣人狞笑道:“嘘,这位道友,有些话可不是想说就能说出来的。” “可是,我想听听呢。”一道娇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红衣人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蓝衣白裙的美貌少女轻轻盈盈地踩在一棵枯树的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红衣人心里一沉,她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不曾发现!现在不是冒冷汗的时候,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不能有任何变故! 手掌一翻,掌心现出一枚小小的,闪烁着红光的八卦图样,红衣人念道:“临兵斗者,皆列阵前!” 红光闪了闪,猝然熄灭了。 红衣人大骇,却见蓝衣少女笑道:“小道士,你的天罗地网还算有点用嘛。” 少女身后,缓缓凝聚出一股青烟,一个青衣道士手持拂尘,稳稳地立在枝头,听她这么说,尴尬地咳了一声。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星河。而她身侧竟然是在府衙里勾结小老头宫九他们,欲杀星河之人。 道士一甩拂尘,天网兜头罩下,与被困的乌玦如出一辙。 乌玦大笑,黑唇白牙,活像一个小人得志的反派。 星河道:“说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红衣人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看着星河,冷汗不断渗出。 星河双目光芒闪烁,笑得更开心了:“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若瘟疫真的是人为,我怎么可能一点都算不出来呢,原来是用了替身咒。” “小道士,他是你的同门呦,你们阐教是怎么回事?不是要谋朝篡位,就是想杀人夺丹,这个更是出息了,制造瘟疫,迫害异族,妄图……” 红衣人眼睛爆红,绝望怒吼道:“别说了!” 乌玦在网中挣扎,瞪视红衣人,冷笑道:“怎么?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别人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我巫族传承的秘典中有一项祝祷之术,便是收集因疾病而死之人的怨气,利用怨气炼制阴兵傀儡。此法有违天和,早就被巫祖禁了,你一个走正道的,却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谁知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话音刚落,九天之上,雷声轰鸣。 红衣人彻底慌了,趴在地上哭嚎道:“祖师饶命,师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祖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内门第五代弟子啊!师父——” 没有用,天雷蜿蜒而下,正落在红衣人的头顶,白光闪耀,人已成焦炭。 天雷破开了替身咒,所以焦炭是两个人的躯体,已经看不出生前的形状了。 青衣道士的脸已经惨白,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哆嗦着,瘟疫虽然与他无关,但身为阐教内门弟子,非但对此视若无睹,反而利用瘟疫搅进江湖势力中为己谋利,若非星河今日找到他,让他主动清理门户,此时躺在地上的焦尸必定有他一具。 天雷虽然放过他,但不代表此事就此了结。 白云下沉,在空中化成两个字: 速归。 星河拍了拍青衣道士的肩膀,朝他笑得灿烂,“小道士,祝你好运喽。” 乌玦嗤笑道:“八成是死定了,臭道士。” “喂,那只笨鸟,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给我解开!我们巫族有一秘术,治疗瘟疫有奇效,你若是好言相求,我也不是不能……诶——你别走啊!” 星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因为她家小荆忙完城里的事过来接她了。 二十出头的少年,站在冷风口里,穿着单薄的黄麻短衣,长剑随意地插在腰带里,一双无星无月的灰色眼里只装得下她一个。 她从树枝上翩然落地,挽住他的手,温柔道:“待我这次功德圆满,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荆无命回握住她的手,拥她入怀,涩声道:“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永远。” 第二年开春,瘟疫全面平息下来。星河利用此次的功德和积攒下来的香火堪堪恢复了五成法力,足够她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陆小凤离筑基还是差了一大截,但是没关系,他本来就没想过要修仙,当一个普通的凡人有什么不好?他可以喝各种各样的美酒,甚至还可以在子时之前安然入眠,一梦到天亮,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跟他心爱的女人重新缠绵悱恻了。 天知道,对于一个浪子来说,整整两年多不近女色是件多么痛苦,多么残忍的事! “你们还会回来吗?” 星河揽着荆无命,笑吟吟道:“当然会啦,玉罗刹还答应我,要把他儿子送给我呢,听起来是个我会喜欢的类型,要是不见见实在太可惜了。” 荆无命冷着脸,重重地拧了一下她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换来一个更加灿烂的笑。 陆小凤也在笑,“后会有期。” 星河摆摆手,带着荆无命一起消失在天际。 遥望故人远去,过了良久,陆小凤的笑容开始变得苦涩起来,他们走了,此间的江湖纷扰仍是一团乱麻,就在前日,木道人以多年老友的口吻给他送了个口信,邀他武当山一叙。 昨日,宫九亲自过来见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要杀你,可以让你先跑。 一想到这,陆小凤就觉得自己疲惫无比,这个时候,也只有朋友和美酒能给他带来慰籍。 春末夏初,万梅山庄的的大门外开了许多不知名的鲜花,芬芳葳蕤,远处有笛声悠悠传来,陆小凤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叩门,却见管家满脸堆笑的迎出来,“庄主说得一点也没错,陆大侠果然来了。” “他还好吗?”陆小凤跟着管家边走边说。 管家停下来,忽然叹了口气,“不太好。” 陆小凤道:“莫非他还适应不了从前的生活?” “这倒不是,只是……唉,陆大侠一见便知。” 西门吹雪在院落的凉亭中抚琴,心情颇有些抑郁。这是他回到万梅山庄的第三个月,今天一大早,孙秀青表情诡异地递给他一封信,一封来自西方罗刹教的信。 信中只有两句话: “听说你喜欢叶孤城,还为他殉情,投海自尽了?” “为父不日将下榻万梅山庄。” 落款:玉罗刹。 那一瞬,西门吹雪苍白的脸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他隐约记得叶孤城,是个跟自己比剑的男人,一百七十年前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为他殉情? 这么狂野的么? 现在他亲爹要过了,他该怎么解释? 两百岁的西门吹雪不得不抚琴暂排苦思。 ※※※※※※※※※※※※※※※※※※※※ 明天进入楚留香世界!沙雕混糖渣预警。 这个世界结束啦,留一个小坑给番外哈哈 踏月留香的盗帅(1)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金伴花死死盯着手中这种淡蓝色的短笺,几乎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他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豪富公子,住的是宽敞阔气豪宅,吃的是珍馐美馔,穿着最珍贵的锦衣华服,但看到这张浸染这浅淡郁金香味的短笺时,他就穷酸得像是街头最潦倒的乞丐。 “荆先生,不是在下信不过您,只是您初涉江湖,还不知道此人的手段,但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无论防护得多严密,从来都没有失手的时候。就在上个月,丘小侯爷家传的九龙杯……” “我在这里不是听你说废话的。”荆无命站在精致的花厅门口,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说话时背对着金伴花,连头都没回。 金伴花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嗫嚅道:“您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唉!我早说要将万老爷子和秃鹰请来,可你……” 荆无命忽然回头,冷冷地瞥他一眼,他剩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半个音都发不出来了。 子时越来越近,这位金公子开始坐立难安,他摩挲着手在花厅里踱来踱去,眼睛一会看门,一会盯着窗,无数次往花厅的墙角处瞧。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个年轻人如此桀骜,说什么都不肯与别人共事,当初就不该收留他! 被指名要取的白玉美人可是京城四宝之一!看中此宝的是成名已久的盗帅,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急?还有心情站在门口赏月? 更鼓之声隐隐从外头传来,亥时已到,离信笺上说好的子时只剩下一个时辰。 荆无命忽然开口道:“她醒了吗?” 金伴花愣了一下,随即便想起荆无命初来时怀中抱着的绝色美人,面容苍白,肌肤如玉,不见半分血色,她闭着双眼,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愁意。饶是见惯了美色的豪富公子,在那一刹那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面容绝非凡人,而是九天之上误入凡间的仙子,金伴花甚至觉得在她面前连喘气都是种亵渎。 一想到这位天姿国色的佳人正躺在自己府中,他简直连宝物即将被偷都快要忘记了。 “方才遣人去瞧过了,若是尊夫人醒了,一定立刻过来告诉荆先生。” 嘴上称“尊夫人”,但金伴花可不认为那位美人会嫁给他眼前这个貌若修罗的年轻人,且不说他脸上那三道又长又深的刀疤,光是那双眼睛,他连看一眼都觉得胸闷心慌喘不过气,再加上这人脾气又冷又硬,声音嘶哑难听,美人就算是个瞎子也不至于嫁给他啊! 肯定是被强迫的!不然什么病能昏睡这么久还不见醒?还不许叫大夫来看? 他倒是勤勉,除非替自己做事,否则便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不过若换成金伴花自己,若能得到那样姿色的美人,也不愿离她半步了。 邦邦邦——更鼓声再一次传来,红烛一阵摇曳,金伴花再也忍不住了,冲到墙角的仕女图便,掀开图画,打开藏在后面的暗门,见那个紫檀木雕花的木匣子还好端端的放着,身子一软,长舒一口气,笑道:“看来传说中的盗帅也没……” “你不该打开的。”荆无命仍站在门口,寒冰剑缓缓出鞘,子夜骤然冷了三分。 “他来了。” 金伴花手一抖,只听窗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带着含蓄笑道:“戌时盗宝,子时才来拜谢,礼数欠周,恕罪恕罪。” 金伴花的脸色瞬间成了紫檀木雕花盒子色,手抖得好似下一秒就要中风偏瘫。 荆无命却从门口走到屋子的窗前来,一面走,一面冷笑道:“阁下莫非是得了癔症不成,更鼓响时你才后院绕过来,白玉美人像就放在这间屋子里,你又是从何处盗来的赝品?” 话音未落,荆无命一剑破开窗户,只见外头立着个高大的人影,手中托着三尺长的东西,在月光下晶莹玉润。才一个照面,对方便如鬼魅般消失了。 金伴花眼睛都要凸出来了,失声道:“白玉美人!他手中是我的白玉美人!你快追,快!” 荆无命的瞳孔几乎缩到针尖大小,他冷声道:“绝无可能。” 金伴花上前一把捉住荆无命的衣领,暴怒道:“我养你有什么用!你……你。” 他说不出话了,因为荆无命的剑已经对准了他,不,是对准了他的身后。 蓝色的锋刃席卷,生生将一道鬼魅的影子逼开,落下一地霜华。 “好剑,好剑法。” 那道人影站定,露出他的脸来。 那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古铜色的皮肤,双眉浓长,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微微向上翘,这使得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像是在笑。 金伴花整个人都挡在盒子前,漱漱发抖,那人却笑道:“是我失策了,未曾料到京城竟还藏着这样一位高手。” 他说这话时声音充满了愉悦,就好像白玉美人已经到手了似的,丝毫不在意自己可能要空手而归。 “你就是楚留香?”荆无命冷冷说道:“轻功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好。” 他虽听不到此人的脚步声,但能感觉到他在某处停留时,空气有异样的波动。 这是往日跟星河练剑时顺便教他的,凡事习武之人,哪怕轻功再好,也不能避免这种空气波动。 她自己除外,西门吹雪也除外,楚留香尚不在除外的范畴。 楚留香还在笑,只不过在笑时摸着自己的鼻子,“的确没有。”他的目光从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脸移到他的剑上,很奇特的剑,哪怕是最一流的铸剑师也没法把一柄剑的剑身铸成寒冰般通透的颜色,且离剑锋六七尺的距离,就能感受到这把剑散发的阵阵冷气。 他确信,在今天之前,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个人,这把剑。 寒冰剑既已出鞘,就没有轻易收回去的道理,冰霜席卷,快不霞接,楚留香一时竟不敢正面掠其锋芒,身子倒飞出去,赤手空拳,靠着自己绝世轻功接下了一招。 紧接着是第二招,第三招……楚留香越打越惊讶,他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身负如此犀利的剑法。 就算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恐怕也不能在这个年轻人手下讨到便宜。 话说回来,这样的剑客,为何会甘愿给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看门护院? 就这一个分心,剑锋几乎要刺破他的胸膛,忙将内力灌入掌中推开剑锋,被未见血,却被剑上的寒气生生冻到麻木。 所以说……这把剑究竟是怎么锻造出来的? 楚留香也知道跟荆无命对招不能分心,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东想西想。 眼看打斗进入僵局,金伴花早看傻了,他知道荆无命的剑很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玄幻的程度,他也知道楚留香轻功冠绝天下,谁知他动起来,连残影都看不清? 作为白玉美人的主人,他不是不想加入战局,而是他连旁观都费眼睛。 打破僵局的是府里的丫鬟,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急匆匆跑过来,在外面喊:“老爷,荆先生,姑娘醒了。” 荆无命的剑猛地停下了,收剑入鞘,转身就走,片刻都没耽误。 金伴花目瞪口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仿佛刚才打了个寂寞。 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上,挂着的床幔是千金一匹的织金蜀锦,被褥是捻银线真丝锦缎,内里用着最好的江南蚕丝。 星河穿着柔软的白色中衣从这张床上醒来,她的身体还在痛,眼睛里久睡后的迷茫还未散去。 荆无命急匆匆地赶回来,在床前站定,紧张道:“你还好吗?” “这里是哪?”星河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顺手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她的眼睛已经不是蓝色的了,而是与正常人一样的黑色,眼尾处的妖异花纹也消失了,红艳的嘴唇几乎和脸一样苍白。 荆无命道:“这里是北京城,我们现在住在城里一户很有钱的人家。” 星河大大的眼睛泛出小小的疑惑:“为什么会在这里?” 荆无命低下头,抿唇道:“我需要钱。” 星河垂下眼睛,长若鸦翅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我一定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荆无命道:“是我在给你添麻烦。” 星河第一次用功德和香火修炼,她哪知道,这样的法力来得虽快,但就像空中楼阁一样都是虚的,破碎虚空到一半就把五成法力耗得一干二净,没了法力护持,在跨越虚空时就很要命了。 她是仙体,尚能承受得住空间撕扯带来的巨大压力,可荆无命不行,所以她化作原形,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直接导致她仙体受损,不得不休眠养伤。 幸亏这个世界天地灵气充裕,是个绝好的养伤之所。 若要吸纳灵气,必须得将意识沉入识海,所以在外界看来,她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带荆无命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小半年了,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 荆无命不敢上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轻嘬,灰色的眼睛往床上瞟,“你恢复的如何?” “还好。”星河笑着下床,往荆无命腿上一坐,脸贴脸道:“我睡这么久,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荆无命放下杯子,把脸转向别处,眼睛乱瞟,“没有。” 星河把他的脸扳回来,捧着他的脑袋,在他唇上一口一口地亲,像一只吃虫的啄木鸟。 “你在骗我。” “真的没有。”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烛火透过粉红色的灯罩,将房间染上一层暧昧的颜色,荆无命的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抱着星河,贴得紧紧的。 他落寞道: “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星河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荆无命吞了口唾沫,腰腹处动了动,沉着声道:“你说呢?” 门外突然一声咳嗽,金伴花在外面咬牙切齿道:“荆先生真是好兴致呀。” ※※※※※※※※※※※※※※※※※※※※ ps:当所有人都觉得星河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时,她当着众人的面,一拳锤爆了沙漠里呼啸的龙卷风。 再当所有人觉得星河是天下第一高手时,她柔柔弱弱的靠在荆无命怀里,眼中泛着盈盈水光:小荆,他们好凶,我好害怕嘤嘤嘤 这个世界,不扮猪吃虎就一点意思都没了。 让我好好顺顺受害者名单(微笑) 踏月留香的盗帅(2) 一晚上,金伴花的心情如同坐上云霄飞车般上大起大落。 他以为白玉美人保不住了,但荆无命用手中的剑告诉他,可以。他以为这把稳了,刚松一口气,荆无命又告诉他,不一定。 谁能想到,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在跟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听见自家夫人醒了居然掉头就走。 这是人干事? 楚留香是个君子,就算他把金伴花扒拉到一边去,堂而皇之的抢劫的时候,也堪称气质潇洒,风度翩翩。左一句失礼,右一句得罪,气得金伴花眼花耳鸣,以头抢地。 一肚子邪火发不出去,他大骂楚留香,人家轻功一流,早就听不见了,想找荆无命算账,在他卧房跟前转悠了一圈,没敢进去。 说起来挺可笑的,金伴花作为荆无命的雇佣者,其实很怕他,怕得要死。 这家伙肯定是天生做杀手的,往那一站,什么都不用说,活脱脱就是一勾魂使者,他的眼睛是死的,整个人都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准备送人下地狱。 跟他说一句话,金伴花都觉得要减寿十年,也是气得狠了,听屋里头温言短语,那煞星说话的调调都跟平时不一样了,这才敢在外头不轻不重地刺他一句。 里面安静了一瞬,金伴花忽然好奇起来,他倒要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这位杀神迷得失了智。 一推门,金伴花险些闭过气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散着一头长发,巴掌大的小脸雪白生光,仿佛水晶雕刻而成,烛火跳动,暖红色的光映在脸上,平添了几分血色,双眼乌黑透亮,隐隐带着几分奇异的色彩,简直要把漫天的星空都装进去。 现在这个仙人般的少女正坐在荆无命的腿上,依偎在他怀里,见金伴花进来,好奇道:“你是这家的主人?”这么说着,又往荆无命身上贴紧了几分,看上去有些胆怯。 那声音就像夏日的雨水滴落在草叶上,清亮温婉,每说一个字,金伴花的心就紧了一分,哪还记得什么白玉美人,一肚子兴师问罪的话都溜到爪洼国去了。 见过她闭眼昏睡的模样,本也有了心理准备,谁知她清醒的样子比昏睡更加迷人,一时呆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星河戳了戳荆无命道:“他是来找你的,还有点生气,怎么回事?” 荆无命一五一十说了,星河脸一皱,不悦道:“小荆,你怎么能这样呢?”她虽是万事不想管的性子,但答应别人的事,从没干到一半就撂挑子不干的。 金伴花登时为了少女捏了把汗,因为荆无命说过,他从不受人恩惠,更不听人教训。他至今还记得听到这句话时,自己被吓得汗透了的衣裳。 谁知荆无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垂下头,慢慢地说 :“是我的错。” “所以你得帮他把宝贝讨回来才行。” “嗯。” 星河这才满意地点头,捏着他的脸颊,笑道:“我家小荆最可爱了。刚好我也躺烦了,我们一起去吧,只要你时刻陪着我,我也能恢复得快些。” 金伴花是捂着心脏回去的,他想不明白,好好的绝世美人,怎么偏偏眼睛出了毛病? 楚留香的船停在津渡港口上,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太近,他携带白玉美人像走走停停,用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大船上。 在海上,五月的风是凉与热的结合,楚留香躺在甲板上,让温暖的阳光尽情地照耀他每一寸皮肤,那件他费心盗来的白玉美人被他随手丢在一旁,随着大船一起一伏,它也在甲板上还会轱辘。 京城四宝之一,价值连城的白玉美人与一个瓷酒杯滚到了一起,发出轻轻的碰撞之声。 这世上任何一个喜爱珠宝玉器之人,若见到如此惨烈的一幕,必定要心痛如 绞,痛不欲生了。 所幸有一只手将这件宝物拾起,在它晶莹剔透的表面上轻轻擦拭,然后随手放在一只木匣子里。 木匣子依旧放在甲板上,楚留香的手边。 拾起白玉美人的是个比它更美的姑娘,穿着一身鲜红明亮的衣裳,发髻松松,笑容又甜又美。 “楚留香少爷,你预备在这里躺多久?自从京城回来后,你就一直在这里躺着,多少起来动一动吧。” 楚留香翻了个身,阳光就从他眼睛溜走,落在他的脸颊上,看上去红彤彤的,他也笑道:“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我想不动都不行了。” 李红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后面嚷道:“甜儿,甜儿,你听到了没有,他果然要这么说,连一个字都没差。” 又一个妙龄少女走了出来,笑声如银铃般,比她的名字更甜,比笑声更甜的是她手中端着的大盘子,有烤得焦黄喷香的乳鸽,切好的满是酱色汁水的牛肉,还有一碗浓浓的番茄汤,几只柠檬,腊饭,以及一壶装在琉璃瓶中的葡萄酒。 琉璃瓶上还凝结着小小的水珠,显然是冰过的。 她把这些吃食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嘴里嘟嘟哝咛道:“在半个时辰前,我叫他帮我拎一条鱼过来,他也是这么说。我说少爷,吃饭你总要过来亲自吃下去吧?” “若是甜儿过来喂我,我也是不介意的。” “啐!你想得倒美!”话是这么说,宋甜儿竟真的扯下一只鸽子腿,走过去在楚留香的眼前晃啊晃的,笑道:“楚少爷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你去了一趟京城,遇上了谁,此时此刻,又是在等谁?” “我遇到了一个剑客。”楚留香捉住那只拿着鸽子腿在他眼前乱晃的手,张口将整只腿都放在嘴里嚼,咽下一口肉才接着道:“他是京城富户请来的保镖,但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保镖。”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那样的剑法了,招招诡秘辛辣,直击要害,毫不留情,老实说,我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宋甜儿敛起笑意,李红袖也走了过来,惊道:“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莫非是薛家庄的血衣人?” 薛衣人,号称血衣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客。 楚留香极慢极慢的摇摇头道:“不,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宋甜儿道:“莫非是搜神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原本我也以为是他,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何处不对?” “他的剑不对。” “剑如何不对?” “他的剑很奇特。”楚留香道:“剑身是透明的蓝色,简直就像一块冰打造而成,寒气逼人,每出一剑,都能凝结出片片霜花。”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剑?”李红袖道。 “是啊,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剑呢?若他是中原一点红,他就不会是搜神剑无影了,该叫寒冰剑无影才对。” 宋甜儿道:“等下我去问蓉蓉姐,她什么都知道,江湖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李红袖道:“可是,这样的人守着宝物,你又是如何窃来的?” 楚留香忽然坐了起来,露出一个很莫名,很奇特的笑容,缓缓道:“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原本他几乎要将我逼至绝境,后来他听到丫鬟跑过来说,姑娘醒了,他就立刻收剑,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且走得很快,生怕那位姑娘久等似的。” 李红袖托腮道:“好一对有情人,好一个痴心的剑客。” 宋甜儿道:“所以,你趁机拿走了白玉美人,就是为了让他追上你?” 楚留香道:“我虽不用剑,可也看得出,他走的是无情剑道,一旦有了情,剑势必定软弱,他不会不知道,可即便如此,仍心甘情愿的入了一个女人的温柔乡。这样的人,我怎会不好奇呢?” 几只海鸥原本停落在船桅间小憩,不知怎的,哗啦一下,竟似受惊般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无形地杀气悄然蔓延,那一瞬间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楚留香翻身而起,却见那晚的剑客站在海面之上,他的身边,跟着一位容貌惊人白衣绿裙的少女。 海面还算平静,海浪一波波涌起,在他二人的脚下,竟完全不动了,比镜面还要平,他二人站得,比站在任何土地上都要稳。 人怎能站在海水之上呢?楚留香细看之下才发现,在这五月天,海面竟然结了一层冰! 两人就站在冰层之上! 这得是多么深厚的阴寒内力才能在初夏时分让海水结冰? 宋甜儿李红袖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一阵阵发凉。 楚留香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心情笑,他亮出那尊白玉美人,道:“阁下若为此物而来,楚某定然要双手奉上,不知阁下肯否赏脸上来浅酌一杯?” 荆无命瞧了楚留香一眼,拉着星河的手飞身上船。 第一句话却不是跟楚留香说的,而是对着星河道:“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再为我耗费心神?” 星河嫣然一笑,道:“我会注意的。”风吹起她的白衣绿裙,看起来就像一朵迎风摇曳的盛世白莲花。 楚留香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对那位少女如此痴情,这样的剑客若爱一个人,决不会贪恋她的容貌,而是心与心的贴合。 这人是个杀手,身上无意识散发的无形杀气叫人不寒而栗,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无知无觉,在他身边,连杀气都能叫她影响成一股奇异的,暧昧的氛围。 楚留香举杯笑道:“酒菜已备好,来喝一杯?” 江湖上,不论男女,很少有谁能拒绝楚留香的邀请。 荆无命淡淡扫了一眼,一眼就瞄中桌子上的乳鸽。 少了一条腿。 ※※※※※※※※※※※※※※※※※※※※ 懈怠了懈怠了,最近沉迷看文都不太有劲头产粮了!明明以前可以日六千的,现在三千都懒得写了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我要好好日更,准时准点的写,写不出来我就是小狗! 踏月留香的盗帅 对于一个三年几乎没碰过荤腥的人来说,一只烤得喷香焦黄的乳鸽,多一条腿少一条腿的,其实很没有必要去计较。 “我确实还未用饭。”荆无命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亲切地盯着乳鸽猛瞧,好像那不是盘鸽子肉,而是他经年累世的爱侣。 他只想拿回白玉美人而已,跟楚留香没仇没怨的,也不是非杀他不可,就算要杀,星河也不会同意,况且那些酒菜看上去的确很好吃。 楚留香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那张桌子很大,就算再坐三五个人也不嫌挤,既然要请客,桌子上那点东西可就不够了,宋甜儿招呼一声,就又要去厨房忙,刚走几步就被星河拉住了,她笑容腼腆,捻着手指头道:“多谢姑娘,按理说客随主便,该是您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的,可是……我与他都不能吃肉食荤腥,可否劳动姑娘炒几样素菜?” 星河目光恳切,看上去很羞涩,也很紧张,一副麻烦主人很不好意思的模样,那双湿漉漉的,犹如初生小鹿般的眼睛看得宋甜儿心头一动,什么铁石心肠都被她萌化了,哪有不答应的?更何况炒素菜要比肉菜省时省力得多。 李红袖去多拿了两副碗筷,楚留香为荆无命和星河各斟了一杯酒,好奇道:“还未请教姓名,实在是失礼了。” 葡萄酒甘甜爽口,红色的酒液在琉璃盏中美轮美奂,上头还有些稀碎的冰碴,斯斯冒着凉气。 荆无命抿唇,互通姓名后,将酒一饮而尽,目光紧紧粘着烤乳鸽,竟似半分也不舍得分离。他绝不是一个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在他年幼最困难的时候,观音土饼子夹草根也不是没吃过,跟着上官金虹那些年,金钱帮大锅饭里有什么吃什么,从来没点过菜。 偏偏遇上星河,她以一己之力生生把一个不挑食好养活的少年变成一个看见肉恨不能化身为狼的小可怜。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楚留香笑容含蓄,将柠檬挤出的汁水均匀地淋在烤乳鸽上,用一把小刀将鸽子的皮肉骨拆开,挑几块又酥又嫩的肉夹到荆无命碗中,委婉道:“旁的菜大约还没熟,荆兄不妨先将就着试试,我这妹子在厨艺一道最是精通,决不会有油腻不适的口感。” 荆无命的筷子已经开动了,若非还要点脸,他甚至可以双手使筷。 星河为他盛了碗番茄汤,他连看都没看,小脸维持着温婉得体的笑,轻轻戳了戳荆无命的手臂。 这笑让荆无命恍然回忆几年前在深山雪谷中,他杀了头狼烤来吃,那时候,星河也是这么笑的,笑完就雪崩了。 他没埋在雪下,压断了四根肋骨。 至今仍是他记忆深处的噩梦,回忆一次脸就白一次。 但今日之他远非昨日可比。这么多年下来,荆无命早已摸准了星河的性子,他咬唇,尽量让自己的眼睛染上一些无辜的情绪,语气也尽量的可怜些:“它已经熟了。” 星河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不是我杀的。”然后筷子一动,鸽子肉飞快进嘴,酥香溢满口腔,上至天灵,缓缓顺着经脉游走于到指尖,脑子只回荡着好吃两个字。 星河看得眼角一搐,她是天生的神灵,在她看来,桌子上的乳鸽和牛肉跟人类几岁孩童的肉没什么分别,都是弱肉强食下的产物,她不喜欢弱肉强食,狮子吃肉是为了生存,不吃就得死,她没办法,人类可以吃素,也可以吃肉,不吃肉也不会死,所以她看不得人类杀戮其它动物,将它们做成一道道美味佳肴来食用。 人是百灵之长,天道允许他们捕食未开化的猎物,但星河是真的不忍心,她能听到人内心的声音,也能听到动物内心的声音,它们临死的绝望嚎泣,人类听不懂,她能。 不能改变弱肉强食的规则,不能改变天道定下的三六九等,她只能让自己做到不看不听不闻不食,荆无命是她爱的人,她想让他跟自己一样。 很明显,他不想跟她一样。 他连同类的命都不是很在乎,何谈孽畜? 星河被他的看得心软,轻轻叹道:“少吃一点。” 宋甜儿很快炒好了四五样素菜,像什么粉薯丸子,白灼菜心,油焖尖椒等也是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食指大动,只不过她坐下来时,那盘鸽子已经有半只进了荆无命的肚子,楚留香和李红袖都微微笑着,看她过来,眼角直抽抽。 按照宋甜儿的对他俩的了解,基本解读出,这是两人疯狂想笑又不得不憋着的表情。 一顿饭吃得酒足饭饱,主客皆欢,荆无命接过白玉美人告辞。 直到两人坐着小船走远,楚留香才溢出一道浅浅的笑声,随后三人笑成一团,宋甜儿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苏蓉蓉正是在这时走过来,手里提着壶茶,不解道:“你们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她得了风寒,不宜吹风,放才用饭,也是宋甜儿送进她屋里吃的,刚刚听说来了客人,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他们几个乐做一团? 李红袖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道:“你方才未曾瞧见真是太可惜了哈哈哈。” 宋甜儿也抹着泪道:“一个杀气摄人的剑客居然会怕老婆哈哈哈,连多喝一口酒,多吃一块肉都要看他妻子的脸色,我从未见过那样有趣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苏蓉蓉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概道:“你们啊还笑人家呢,我却不信,你们就不羡慕,就不想嫁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温柔体贴的丈夫。” 宋甜儿摇着头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丈夫?依我看呐,都是被调,教出来的。你说,星河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苏蓉蓉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去问问呀!” 李红袖也笑道:“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们楚少爷以后可不敢娶妻了。”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荆兄不是怕他夫人,恰恰相反,他是爱极了他的妻子,所以才事事以她为先,时时考虑她的感受。” 这些话荆无命自然听不到,倘若他能听到,一定会很无语,真要论起来,他之所以那么在意星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习惯了,习惯了曾经她铁腕压迫下的一些不足道的小事。 这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上的,换成别人,早被荆无命一剑杀了,哪里轮得到对他管天管地? 送还白玉美人后,星河说想去大漠看看,荆无命就拉着她的手说,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于是两人就去了长河落日圆的茫茫大漠。 自然不是飞过去的,就算星河想,在没有恢复之前,荆无命也不会同意。他用金伴花给他的谢礼买了一辆很大很舒适的马车,赶着马车走了两个月才走到马连河畔的一个边陲小镇。 按照指路老翁所说,再往前走五十里,就是沙漠地带了。 七月,烈日黄沙。 这是一个相当贫瘠的小镇,没有一个人的衣服上不带补丁,没有一个孩童的脸是健康的红润。 这里天连着地,地连着天,若是不刮风,远远地还能望见长城。 星河被荆无命扶下马车时,刚好是个大风天。像她这样穿着纯白的锦缎衣裙迤逦在地上,长发披散,面若白雪的年轻女孩,在这镇子里就是一万年也见不到一个。 荆无命比她惨一点,褐色短衣皱皱巴巴,本来就不白的脸被晒得更黑了几分,大风裹挟着黄沙吹了他一头一脸,整个人就像路边摊上被火蒸烤的饼子。 十余天前,他还可以说你想去哪我都陪你,现在他一边避着风,一边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说一句话,他就吃一嘴沙。 星河站在风口里,沙子像长了眼睛一般自动回避,不敢沾染她一分一毫,她用一张小手绢帮荆无命把身上的沙土掸下来,盈盈笑道:“我有一种感觉,在遥远的沙漠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外面是不能待了,俩人得赶快找一间屋子避避风,再买些干粮。 在这里,想找一间砖瓦搭成的小店是很不容易的,同样的,想找一家卖酒水和酒水的店更不容易。 星河拉着荆无命转个半个镇才找到这样店。 店门口,有个汉子在给马修蹄子,他拿着银亮亮的小刀,把马蹄放在木凳上,一刀一刀地砍着马蹄上厚厚的一层角质。 星河看着好奇,凑上去问道:“你这样砍,马不疼吗?” 那汉子没回头,道一句:“不疼,就算你把马的整个蹄子连同腿一块砍下来,它也不会疼。” 星河捂嘴惊道:“不会吧。” “它当然不疼,因为它是头驴。”汉子这么说着,转过身来,看见星河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吸进去一嘴沙子,咳得昏天黑地。 ※※※※※※※※※※※※※※※※※※※※ 以后,,每天这个时候更新。 大概吧 踏月留香的盗帅(4) 胡铁花咳了很久才倒换过气来,他在这个小镇已经住了四年,这四年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加起来还不如眼前这个美人的一根头发丝好看。 美人一看就不是镇上的人,从头到脚干净整洁,这样的大风天竟也没将她披散的长发吹乱一点,实在不像远行的旅客,倒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仙女有一点窘迫,粉拳轻轻锤在她身后男人的胸口,娇声娇气地埋怨道:“你呀,眼睁睁看着我出丑,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她的声音就像初春开化的叮咚作响的冷泉一样好听,胡铁花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又机灵又顽皮的狸花猫。 他自诩是个很风流,很有魅力的男人,尤其是在这样贫瘠的小镇里,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像他这么知情识趣有魅力的男子汉了,如果他不能请这位天仙一样的姑娘进去喝一杯,问一问她的名字的话,他得再后悔四年。 星河很高兴地跟胡铁花进到小店里喝酒,任何人喜欢她,赞扬她的美貌她都很高兴,也乐于跟一个看上去比较英俊,还有点幽默的男人聊聊天。 但荆无命不高兴,尤其在星河跟一个陌生男人并肩走在前头,把他甩在后面时,他身上的杀气如有实质般凝结,连燥热的风都在瞬间冷下来。 按他的脾气,此刻只想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消失得一干二净,星河法力还没恢复多少,肯定找不到他,到时候让她哭天抹泪后悔去吧,他这么想着,脚步一滞,脚尖已经掉了个方向,随即停住。 他凭什么走?他凭什么走!那可是他的女人!气鼓鼓地跟上去,星河已经那个陌生男人坐下了,见他过来,摸着下巴上青惨惨的胡子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不怪胡铁花有此一问,正常情况下,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如此亲密,那他俩不是夫妻就是情人,可星河与荆无命从相貌到气质,再看衣着打扮,根本没有一处相配,放在一起就像公主和侍卫,小姐和保镖。 现在这个保镖看胡铁花的目光非常不善,似乎正在考虑从何处下刀,把他片成人肉刺身。 星河笑着挽着荆无命的胳膊,亲密无间的样子让荆无命脸色缓和了点,可说出的话让他更生气了。 “他叫荆无命,是我哥哥。” 哥哥?睡着一张床上,每晚都要抱着的哥哥?荆无命沉着脸当胡铁花的面揽住星河的肩膀,对着她的唇就亲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挑衅道:“她是我妻子。” 胡铁花惊呆了,星河也有些吃惊,倒是不生气,不轻不重地在他胸口锤了一下,挑眉问他,我什么时候嫁你了? 荆无命眼中泛起异样的神采,将她搂得更紧,哑着声道:“现在,你莫非要反悔?” 星河瞪了他一眼,侧过头去,手指偷偷在他腰侧一拧,满不在乎道:“随你。” 看到这儿,胡铁花哪还有不明白的,哈哈大笑,嚷着让老板娘上酒,大呼给这对新人上喜酒,他请了。 老板娘是个瘦弱矮小的小妇人,在店里来来回回地招呼客人,分外殷勤,可唯独对胡铁花没什么好脸色,上酒上菜的时候,砸得桌子叮当乱响,有好几次桌子都摇摇欲坠,险些塌下来。 酒过三巡,胡铁花就把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哪些朋友,为什么到这来等等一系列经历说了个底儿掉。 他说自己有一次喝醉酒,跟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剑客求婚,让她嫁给他,女剑客同意了,可他酒醒后分外后悔,当即就逃跑了,他跑了四年,女剑客也追了他四年,后来实在没办法,躲到这个小镇里藏了四年。 还说他一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家小店里的老板娘,经常过来照顾她生意,偶尔还帮她跑跑腿,偏偏老板娘对他很没有好脸色,他越是追求,她就越不理,她越不理,他就越喜欢。 喜欢了四年。 荆无命对胡铁花讲的故事没有一点兴趣,若不是星河坐在这里,他连一个字都不想听,总算这个男人没再讲下去了,他忽然问道:“倘若老板娘忽然想嫁你,你是不是也准备跑?” 胡铁花想都没想,郑重地点头说是。 荆无命讥讽道:“看来你贱得不轻。” 胡铁花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霍的站起来,看表情似乎要打荆无命一拳,但他没有,反而给他的酒碗倒满,得意道:“你说错了,这可不是贱,这是一种伟大的感情,像你这样的俗人是不会明白的。” 荆无命不再理他,他只好跟星河搭话,问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莫非也是跑到这儿来躲情债?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睛瞟荆无命,看得荆无命几乎要拔剑戳死他。 星河弯了弯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想去沙漠里看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总感觉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我往那边走,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去发现似的。” 胡铁花立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蹭得一下站起来,指着荆无命道:“她说想去,你就带她去?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荆无命反问道:“不然呢?” 胡铁花更加激动了,嚷道:“你们知不知道,每天在沙漠里要死多少人?” “在那种地方,任你是什么英雄豪杰,武功有多高,都渺小得像根草!那里白天热得能把你烤熟,晚上又冷得把你的血冻起来,那里方圆百十里都可能找不到一滴水,一点能吃的东西,目之所及,能看到的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沙漠里,沙丘能转眼变成平地,而平地之下,你永远走不知道会不会是一条吃人的流沙,你知道去到那儿的人有多少是活活渴死的?又有多少是一脚踏进流沙里,连尸体都捞不出来?” 胡铁花瞪着眼睛,咕咚咕咚又干了一碗酒,看星河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喃喃道:“小姑娘,你听话,现在就掉头回去,沙漠不是你这种女孩子能去的地方。” 星河眨了眨眼,亲昵地钻进荆无命的怀里,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我是一定要进去看看的。只要有我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她亲昵的样子竟真的像个小孩子,天真懵懂,荆无命忍不住摸了摸头发,难得温柔道:“我会保护你的。” 全然忘了几年前她带他上天入地,闯入沙漠中,差点把他渴死。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胡铁花摇头叹气,去结了酒钱,边走边道: “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地狱里闯,唉,我就算变成一条狗,这辈子都不会踏入沙漠半步!” 十天后,星河与荆无命在沙漠里见到了这只小狗。 他蹲坐在地上,懊恼地说着什么,他旁边还有几个人,看上去是他的朋友,有一个还挺眼熟。 星河冲上去挥了挥手:“楚留香!胡铁花!真的是你们啊!” 被她点到名字的两个人短短地惊呼道:“你们怎么在这?”“你们真的进来了啊!” 待星河走进,所有人都忍不住吸气,不仅是因为她的容貌,更因为她整个人一点都不像走在沙漠里,反而像公主行走在她最华美的寝宫。 她还是一身锦缎白裙,很单薄,风一吹,裙摆便如同张开的伞一样四散飘舞,她的脸还是那么白,没有血色,也没有汗珠,润如玉石,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顺滑,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其余的头发老老实实披散在肩背上,没沾一丁点黄沙。 荆无命跟在她后面,模样比她惨多了,本来就枯瘦的脸被风吹出好几道口子,嘴唇发白干裂,头发稻草一般蓬乱,穿着宽大的衣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活像个要饭的。 这种造型在沙漠里很常见,饶是向来满身郁金香,分外注重自己仪容的楚留香,此时的形象也并不比好他好看多少。 星河看了看楚留香,又瞧了眼胡铁花,道:“原来你俩认识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沙漠是地狱,就算变成狗都不会踏进这里一步嘛?” “呀!那有两个死人!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胡铁花就气得只拍大腿,把自己好心救人,结果被暗算,被毒针刺破水袋的事情讲了一遍。 楚留香笑着把同行的朋友介绍给星河,摸着鼻子说苏蓉蓉她们被绑走了,留下线索说是进了沙漠,所以才叫上自己的好朋友,闯进沙漠去救人。 星河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听到最后,反而笑了,“反正都是要走,不如同行?我这里还有很多水,要是打架的话,我哥哥也可以帮忙呀。” 楚留香刚要拒绝,在他旁边的姬冰雁忽然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星河歪头道:“自然是走进来的呀。” 姬冰雁冷冷道:“我看你不像走进来的,倒像是长了翅膀飞进来的。” 没有一个人进入沙漠还能像她这么干净,这么游刃有余,莫非是这漫天黄沙长了眼睛,对她格外优待不成? 星河道:“这样美好的地方,若是飞进来还有什么趣味?” 姬冰雁用着近乎挑剔的目光将星河从头看到脚,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看了半晌,冷笑道:“石观音,你既然要害我们,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 姬冰雁:别装了,我看出来了。 星河:??? 踏月留香的盗帅(5) 姬冰雁说完,浑身紧绷,细细观察眼前女人的反应,眼看着她的眼睛里浮现出迷惑,随即散去,变成了然。 姬冰雁开始迷惑了。 这个女人出现得太巧了,茫茫大漠里,没了水就等于没了命,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一个从不离身的小水袋,一行这许多人,不说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寻到水源,光是幕后探出来的那只黑手就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在这种时候,若说她只是恰巧路过,姬冰雁是不信的。 江湖上谁都知道,石观音是个隐居在沙漠中的女魔头,她容貌惊人,折磨人的手段更是惊人,凡事听到她名字的人都忍不住后背发凉,眼前这个女人或许不是,但是不是并没有什么紧要,关键在于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胡铁花很是摸不着头脑,迷惑道:“死公鸡,你说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是石观音?我看着不像,先前在马连河镇,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连驴和马都分不清,怎么可能是石观音呢?” 姬冰雁冷冷道:“刚刚躺在这里的人,看着也不像能扎破水袋的贼人。” 楚留香上前摸着鼻子道:“这回是你错了,星河姑娘是从京城来的,并不认识什么石观音。”他眼中流淌着愧然的情绪,缓缓道:“星河姑娘,我这位朋友性子向来谨慎,刚刚便是因着轻信他人的缘故才损失了水源,并非有意对姑娘妄加揣测,还请不要见怪。” “我们一行人本就招惹了仇家,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惊险,稍不注意便会丢了性命,实在不敢同行,恐连累了姑娘。” 星河点点头,笑着连说谨慎些是应该的,解下骆驼上的两个水袋递给楚留香,楚留香还没来得及推辞,被姬冰雁冷着脸一把接过,然后挂在自己的骆驼上,撇过脸,一言不发。气得胡铁花连声谢谢都没顾得上说,当场锤了他一拳,楚留香尴尬得都快把鼻子摸平了,也不推辞了,含蓄地谢了两句。 星河也没说什么,走得干脆利落。 是夜,星光璀璨,白天骇人的热度骤然褪去,夜晚的风更为凛冽,黄沙漫天飞卷。 楚留香等人把骆驼围城一圈用来挡风,中间燃着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铜锅,里面煮着不易腐坏的肉干和脱水菜蔬,升腾的香气在这一方小天地弥漫。 姬冰雁拔开水袋小口小口慢慢饮着,比喝任何琼浆玉液都来得小心。胡铁花已吃饱喝足,凑上来揽住姬冰雁的肩膀,问道:“死公鸡,白天你怎么那么对待一个小姑娘?人家将水分给你,你却连声谢都没有。” 姬冰雁把水袋珍而重之地放好,这才扬起脸来看胡铁花,道:“你以为她是路过的普通小姑娘?” 胡铁花挠挠头道:“不是吗?” 姬冰雁却把头扭过去,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再说了。胡铁花只好去找楚留香问,楚留香的回答是: “小胡,你想,我们进沙漠有多少日了,你自己嗅一嗅身上的味道,再摸摸你的头发,衣服,是不是又脏又臭?白天的太阳是不是烤得你汗流夹背,晚上的风是不是让你冷得恨不得缩成一个球?” 胡铁花没摸自己,因为他进沙漠之前也是楚留香说的那种状态,他用楚留香现在的形象作为参考,的确再怎么讲究的人,在大漠里走上四五天,都得活得像个乞丐。 “可你看星河,她身上可有一丝长途跋涉的痕迹?在沙漠里,要怎样才能保持如此洁净齐整的模样?” “当然是她就住在附近,那里有绿洲,有充足的水源,有避风的港湾,而她恰好在我们缺水时出现,这说明什么?” 胡铁花已然怔住:“你是说她跟白天害我们的人是一伙的?”或许是星河傻白甜的形象深入他心,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太说得上来。 “未必是一伙,但必然有关系。她若要害我们,只等断水绝粮再出手一网打尽好了,何必跑过来送两袋子水呢?”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暗中跟着她,或许可以找到幕后出手之人。” 远处,黑暗中,一伙镖师举着钢刀警惕地看向来人。 星河笑盈盈地看着其中一人道:“何必如此呢?我只想借用藏在你肩膀里头的那块东西而已,过一阵子就会还给你们的。” 镖师握紧了刀,手心已经沁出汗来。 这个女人太邪门了,他们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五虎断刀门下,武艺不说顶尖,也不是泛泛之辈,在她手上,竟撑不过一招! 星河的眼由黑慢慢变蓝,眼角的花纹若隐若现,那张脸从清纯渐渐变得妖娆,她的声音仍带着笑:“别这么小气嘛,你们其它的东西我都不碰,我只要那个,如果你们不借给我的话,会死的哦。” 她的手伸了出来,莹白如玉石的手指,指甲上还染着鲜红的蔻丹,食指勾一勾,那名镖师便惨叫一声,肩头血如泉涌,一个鹌鹑蛋那么大的金刚石飞出来,落入星河的掌心。 它在黑夜中发出七彩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光芒映照在星河脸上,如梦似幻,美得更不似凡人。饶是被劫了镖,哪一瞬的极美容颜也看痴了一众镖师。 星河收起宝石,瞧了眼痴痴看着她的镖师,忽然露出一个很腼腆,很不好意思的笑容,慢慢说道:“告诉你们的主顾,一年后,我自去找他归还此物。作为答谢,我送你们回家吧。” 镖师还未反应过来“送你们回家”是几个意思,他们眼前忽然一阵白光,消失在原地。 “星河!”荆无命在她身后喊她。 转过身时,星河脸上不属于人类的标志悄然褪去,又重新变回了那个面容苍白,娇娇弱弱的小女孩,她捂着胸口,重重咳了两声,身子晃了晃,便要倒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扶稳,抱在怀里。 荆无命恨恨地看了眼那颗宝石,嘎声道:“你把我支开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还受着伤呢!以后再有这种事就交给我,听到了没有!” 星河虚弱地喘了几声,抱着荆无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笑,笑容得意,像一只刚吃饱的小狐狸。 此世天地灵气充裕,她受得那点伤,早在休眠时就养好了,法力也恢复了九成,之所以表现出这么一副虚弱的模样,不过是喜欢看荆无命那双没什么情感的眼睛染上愧疚和心疼的情绪罢了。 想想怪可怜的,她星河活了这么大岁数,居然没有一个人像这样心疼她,保护她 还记得小时候被帝俊带着打架抢地盘,有一次落了单,被巫族那些老冤家围攻,肚子上中了一刀,肠子都快流出来了,她捂着伤口跑回去找帝俊抹眼泪,结果帝俊这狗东西就看了一眼,奇道,你连治愈之术都没悟出来?她眼泪流得更凶了,帝俊一边帮她疗伤一边碎碎念叨着,这一刀砍下来的角度甚是稀奇,想必是烛九阴的手笔,你怎么这么没用能被他伤着,记住这次教训没有?等下你把如何中刀的演示给我看,我帮你分析分析,好叫你下次打回去,行了,好歹是我妖族唯一的女战神,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憋回去,还哭,再哭我抽你! 她憋不回去,被帝俊拿腰带抽得如陀螺般旋转。 再后来打了几万年的架,当了几万年的日御,她再也没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那一面,也从没体验过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是什么感觉。荆无命这样对她,星河既觉得新鲜,又有几分感动。 只要不被拆穿,她能一直装下去。 星河喘得简直要断气,她伏在荆无命背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小荆,我刚刚牵扯到伤口了,好疼啊,等下你帮我吹吹好不好。” “好。” “小荆,我有点冷,你抱我抱得紧一点。” “嗯。” “小荆,你去哪?” 荆无命回头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冷么?我再去多捡些柴,把火堆旺些。” “不要嘛,柴够用的,你再去又要走好远,我怕黑。” 直到天明,火堆仍在燃着。 荆无命抱着星河,一夜好梦。 他才睁开眼,就看见星河坐在一边,手中把玩着昨晚抢来的宝石,不禁好奇道:“你进入沙漠要找的东西就是它?” 星河道:“是呀,它叫极乐之星,漂亮吧?” 在太阳光下,宝石光芒更盛。 一声冷笑突兀响起,在荆无命还没来及的拔剑,一柄长剑已经搭在了星河的肩头。 出手之人就站在星河背后,出现得悄无声息。 她同样是一袭白裙,轻纱覆面,露出一双极为明丽动人的双眼。 荆无命的心几乎要裂开,她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又是怎样出的手他竟全无察觉! 他本该察觉的!他的身体,他的神经本不该如此迟钝! 荆无命试着提气,果然,一运功丹田处便隐隐作痛,身体也逐渐麻痹。 中毒了!是什么时候…… 出手之人笑声如银铃一般,轻轻道:“不用看了,毒就藏在柴里,在你伐树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毒,被火一烧,毒性加重了而已。” 荆无命的脸色已经比灰烬还要灰败了。 星河苍白着脸,暗暗地叹,想不到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她回过头,将她身后之人打量一番,眼中蓝光闪了闪,平淡道:“你是石观音。” 石观音看起来心情不错,摘下覆面的白纱,露出一张极美的脸。 她的剑寒气森森,剑身在星河脸上轻轻一拍,对着荆无命道:“小子,你说,我与她,谁更美?” 荆无命原本一个字都不想说,但看到星河的眼睛眨了又眨,显然很想从他那里听到正确答案。 当一个女人还有心情听自己的男人评价自己的容貌时,显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但如果那个男人说出了错误答案,那有性命之忧的就一定是那个男人了。 荆无命说的字字铿锵,毫不犹豫: “当然是我妻子更美。” 石观音听得直挑眉,剑锋已经对准了星河的脸,笑着又问道:“哦?那你说,我哪里不如她?” 荆无命道:“你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如,你不如她长得美,性格也没有她好,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她好听……” 荆无命越说,星河的眼睛就越亮,甚至隐隐有些发蓝。 石观音的脸却险些气绿。 荆无命越说越得意,甚至得意的有些过头。 “你这样的丑八怪怎能与我的妻子相比?”说到这荆无命有些卡壳,他本就不喜多话,星河自受伤后心情一直不好,自己说要保护她,现在也反而要靠她救,趁着这个机会多说些好话哄她开心也是好的。 他一边想一边组织语言: “你眼睛没有她漂亮,身材也没她好……年纪也没她大。” 石观音:“……” 星河:“……” 星河的脸跟石观音一块绿了。 ※※※※※※※※※※※※※※※※※※※※ 星河: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你不要胡说八道! 踏月留香的盗帅(6) 星河脸一绿,荆无命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年纪大,哪怕这个女人的年纪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尤其是星河,她把自己容貌定格在少女时期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荆无命智商不低,却被情商拖累了,他本意是想夸星河虽然容貌是少女的容貌,但因为年纪大,阅历丰富,演技出众,可以无缝代入各个年龄段,可青涩可妖娆,可软萌可御姐。 但让他准确表达出这段话来,实在有些困难,多说多错,他决定闭嘴。 但石观音可不这么想,她觉得眼前这个臭小子不但跟这个小姑娘有仇,跟他自己也有仇。 既然已经叫破了她的身份,那怎么也该听说过她的手段。她这架势摆明了是要毁了那个小姑娘的容貌,再听他的回答考虑是直接杀了还是折磨一番之后杀了。 可看看他都胡言乱语的些什么?最后那一句“年龄大”是嘲讽她的吧?她没理解错吧?是她石观音久不入江湖,跟不上年轻一代的思想潮流了么?年轻人都这么不怕死了么? 石观音冷笑着用剑锋划过星河的双眼,竟是要把她的眼睛给挖出来。 清清脆脆的一声,剑断了。 石观音的脸色忽然变了变,然后立刻恢复成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将长剑随手丢在地上,调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本事。” 星河从地上站起来,气绿的脸略缓和了几分。年纪大什么的虽然不好听,但也不能怪荆无命,她家小荆向来不喜多话,今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是十分不易,有个别词不达意的地方也该谅解才是,始作俑者就在她身后,看长短大小,正适合当做出气筒。 旁人看石观音,看到的是她的姿容绝世,可星河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深紫色的,扭曲的灵魂,在灵魂四周有怨气升腾,逐渐化成一个恶魔的形状。业障缠身,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这股孽障反噬,凄惨地死去。 星河轻轻地叹了口气,曾经有无数人想杀她,也有很多人把剑搁在她脖子上,这些人她一个也没杀,最多只是教训一下,对于误入歧途的人,她愿意给他们一个活下来的机会。但石观音——星河方才与她对视的一瞬间,便已了解了此人曾做过的每一件事。 她以征服奴役漂亮的男人为乐,若是谁不从她,她便要将放在太阳底下,晒瞎他的双眼拔去舌头,耳灌铁水,让他在太阳底下像一头驴子一样劳作。 她自诩天下第一美人,倘若叫她发现谁比她还美,便会亲自动手,毁去那人的脸。 她手段恶毒,杀人如麻,做下的种种恶事让星河头一次萌生了想把一个人生生折磨死的念头。 这种念头可不好,容易滋生魔心,滋生了魔心就容易堕仙,但星河看完之后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如果不释放出来,她就要气得堕仙了。 在石观音对她出手的一刹那,星河不慌不忙,道了句:“定。” 这回石观音的脸色就变得分外好看了,她不但动不了,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染着蔻丹的手指罩在石观音的头顶,幽蓝色的光芒开来,星河闭起双目,念了一串咒语,待光芒散去,石观音的人也不见了。 当星河再睁眼时,双目重新变回了蓝色,湛蓝如海,璀璨如星,眼尾花纹鲜红夺目,就连唇色也如鲜血般妖异。 荆无命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失声道:“你恢复了是不是?” 星河拉起他,在他的丹田处揉了两圈,一边清毒一边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昨晚才说过要保护我的,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呀,还好我拿到了这块宝石,不然我们都要死了。” 荆无命就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鸭子一样憋红了脸,抿抿唇,嘎声道:“莫非这颗宝石有什么神奇之处么?” “当然,这块宝石若放在普通人手里,就是一颗普通的金刚石,或许值些钱,但也值不了太多,倘若放在我手里,它就是天材地宝,里面蕴藏着数不清的灵力,只有我才能吸取到它的灵力。”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荆无命也不深究,她说话的气势都变了,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拄着剑站起来,也不知是余毒作祟还是被太阳晒得,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喃喃道:“那我们现在就离开?” “还不行,你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得先找个地方修养一阵子再说。”荆无命刚想说自己没事,一见星河心疼地看着他,将他扶上骆驼,自己则牵着骆驼在前面走,话到嘴边溜达一圈,咽回去了。 昨晚她装虚弱,一会喊疼一会喊冷的,生生让他揪心半宿,现在角色调换,荆无命忽然就意识到了装病的好处。 原来被人关系,被人照顾的滋味竟如此美好! 他重重咳了一声,闭上眼睛软软地伏在骆驼上,一摇一晃,啪叽往地上一摔,原地躺下,任凭星河怎么喊就是不动。 “小荆,荆荆,无命,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不应该这样的啊!你身体好好的……哼,好啊你,学坏了是不是?别装了你,再不起来我可生气了,别以为我听不到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任凭星河怎么说,荆无命势要将演艺事业进行到底,他不怕星河听见自己内心的话,听见了又怎么样,他就是不起来能把他怎么样?放在这不管?她舍得么? 星河舍不得,嘴上说着生气,脸上却忍不住笑,她家小荆居然被她带坏了,都学会装病了。 他这样是不是也猜到她早已恢复,伤痛和虚弱都是装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再演什么病弱少女了,心思一动,连人带骆驼转移到了一个新地方。 还是在沙漠里,岩石林中,各种各种,千奇百怪的岩石伫立在此,最高的直插云端,就连矮的也有十余丈高,如猛兽恶鬼一般狰狞可怕。 在高耸的岩石林中,夹杂着一条小道。 星河拉着荆无命的手,走在这条小道上,她说:“我们就在这住几天,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荆无命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石观音的老巢,这里不仅有山有水,还有热闹可以看。” 荆无命把手抽回来,站定,看着星河严肃道:“你是不是没杀她?你总是这样心慈手软,再有下次,你若下不了手,可以交给我。” 星河哭笑不得:“你从哪看出我心慈手软的?不是我下不了手,杀人太多是会有业障缠身的,虽不能立刻要了你的命,可总归是不好,我说了好几次,你从来都不记得,杀人有什么好的,我最讨厌做这种事了。” 荆无命把头偏过去,非但一个字都不想听,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是有小脾气了,星河立刻像一只八爪鱼般缠上去,她不高不矮,趴在荆无命身上刚好到他下巴那里,她很喜欢这个高度,很容易就能蹭到他耳朵下面的位置,轻轻一碰,或者随便在那里吹口气,他就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现在她就在蹭那个位置,说出的话带着点甜香,一句一句的散出来。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善良,她对你下毒,我自然不会放过她,只是呢,为了她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太不值得,我算过她的命数,就算我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寻死路。呐,现在我们就她家里,看着她是怎么死的好不好。” 自然没什么不好。 荆无命忍不住问道:“那时我见你出手了,你做了什么?” 星河道:“清除了她遇到我的记忆,并种下暗示,让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她原本的设想进行下去。” 两人没走几步就被拦下了。 拦他们的是两个少女,一个穿黄衣,一个穿紫衣,容貌普通,黄衣少女气势汹汹地问你二人是怎么闯进来的,现在最好掉头回去,否则可要丢命。 荆无命的手已经搭上了剑柄,却被星河按住,她随意挥了下衣袖,法力打出,顿时两名少女就像被摄取魂魄一样,眼里神采全无,摇摇晃晃的掉头回去。 路上也碰到了石观音的其他手下,任凭星河带着荆无命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到石观音的寝殿,愣是没有一个看见他们,更没有人上前拦一拦。 另一边,楚留香等人按照石观音的计划被冤枉成了杀人凶手,在寻找真相途中偶遇了跟他不打不相识的中原一点红,然后被一网打尽,关在了沙漠之船上。 现在,她在把极乐之星交到胡铁花手上,打算从龟兹国国王那里套出极乐之星的秘密。 计划出奇的顺利,一切都在往她设计好的方向发展,她如来时般飘然远去,深藏功与名。 极乐之星当然不在石观音手上,但她中了星河的暗示,全然不曾发现半点异常。 胡铁花的脸就很异常了,他瞪着手里的半截仙人掌,怎么看都看不出它跟宝石有什么关系。 可石观音交给他时一本正经,拿着那半截仙人掌郑重地塞在他手里,生怕他丢了似的。 那份郑重让胡铁花只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他将仙人掌揉得稀碎,最终确定,里面没藏任何东西,那就是仙人掌本掌,不仅扎手,水分还很充足。 “神经病啊!”胡铁花怒吼! 踏月留香的盗帅(7) 星河把玩着手中的极乐之星,一想到石观音将半截仙人掌郑重地交给胡铁花就乐得直打滚,再通过玄光镜见到胡铁花愤而摔掌,简直要笑出眼泪来。 她现在正坐在石峡谷内的水潭边,笑完,将极乐之星踹在怀里,帮荆无命解开发髻洗头发,一捧清清凉凉的泉水浇在枯草般的发丝上,慢慢涤去上面的黄沙,待沙子洗净,头发润湿,她拿起摆在石头上的红色小瓶子,抠出一大块幽香的膏体,均匀地抹在荆无命枯燥的头发上。 这是石观音的珍藏,她平日里濯发最爱用的茉莉蔷薇苓,不仅能清洁头发,还能养护发丝,且留香持久,光这一小瓶就值半块极乐之星了,现在落到了星河的手里,用起来自是不跟她客气。 荆无命的肩膀枕在星河的腿上,头发一半落在水里,一半在她手中轻轻揉搓,浅淡的幽香在头顶盘桓悬绕,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稍微动了动身子,微微蹙眉。 星河笑着舀水帮他冲洗,温温柔柔道:“喜欢吗?” 荆无命想了想,说:“不喜欢。” “胡说,你心里明明很喜欢。” 洗完了头发,他把衣裳一件件脱下来,钻进泉水中洗澡,星河就趴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盯着他的身子瞧。 泉水很凉,太阳渐渐西沉,几乎要把人间最后一丝热度带走,橘色的光芒撒在星河俯卧的身子上,像是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光,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在暖光下越发艳丽起来,当这张脸的主人用全天下最真挚的目光盯着你看时,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不动心。 荆无命不是圣人,他是个男人。他身上简直像着了火,连越发寒冷的潭水都不能让这把火温度降下来一点。 星河拿起另一个淡青色小罐子来,同样挖出一大块乳膏,在荆无命的身上细细涂抹,一边抹一边笑。 从水里出来的时候,荆无命一辈子都没这么香过,星河拾起一张厚方巾给他身子擦干,又取出一套青色劲装一件件帮他穿好。末了,伏在他胸口细细地嗅,笑嘻嘻道:“我家小荆真好闻。” 荆无命喉咙动了动,立刻就想把衣服全脱下来,却被星河按着鼻子拦了回去。 她已经很久没拒绝过他了,尤其他今天如此听话,提线木偶似的任她摆动,现在到了要收取报酬的时候,她怎能拒绝? 荆无命有点不高兴,尽管他的脸高兴和不高兴都看不出什么分别,但他知道,星河一定能看得出,只要他不高兴了,星河一定会哄他的。 没想到星河既没有哄他,也不再他身上撒娇了,而是望着那一潭泉水若有所思,似笑非笑道:“在这片沙漠中,只怕每个时辰都有人因缺水而渴死,现在我们却用它来洗澡。” “这里本来就是洗澡用的。”荆无命说。在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有石观音的手下在这里洗澡,全部都是女孩子,荆无命故意盯着洗澡的女孩子们看,只因他想看看星河吃起醋来是什么样子,为了演得逼真,他甚至还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真好看真好看。 哪知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也想洗呀,也是,你都好几天没沐浴了,等下你也去吧,我帮你洗。”她非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得开心,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吃醋?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吃醋是什么? 荆无命这么想着,星河忽然雀跃起来,兴奋道:“我有一个好主意,你说,如果我把整片沙漠都变成绿洲怎么样,那一定很好玩。我想让这里的草木和泉水比沙子还多,到处都是泥土芬芳的味道,让这遍地黄沙变得比水源还要珍稀,你说好不好。” 荆无命奇怪地看着星河,道:“这岂不是很耗法力?你图什么呢?” 星河笑得比西沉的阳光还要灿烂:“不图什么,就是忽然想这样做,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善良吧。” 善良的星河趁着最后一丝光亮,拉着荆无命往外走,说是那边有好戏开场了。 的确有一场好戏。那边楚留香姬冰雁还有中原一点红三人刚被带进石峡谷就中了罂粟的毒,幸好楚留香因为鼻子不好使,成了现场唯一能活动自如的人,趁着石观音不在,他正把跟他进来的两个朋友一个一个的像是叠纸牌一样叠在自己背上,慢慢地摸索着想要逃出去。 天边只剩残阳一线。 星河正是在这时候出现,朝楚留香摆摆手,“呦,好巧,需要帮忙吗?” 湛蓝的双眸在半明半寐的石峡谷中发出幽幽蓝光。 楚留香被吓了一跳,不禁后退半步,摸着鼻子尬笑道:“倘若星河姑娘真心肯帮忙,楚某感激不尽。” “你把他们放下来,这样你们是出不去的。” 楚留香很听话地把人解下来,平放到地上。 姬冰雁的眼睛差点脱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楚留香会这么听一个来历成迷的女人的话,莫非被她蛊惑了吗?他不禁仰头去看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分不清眼白和眼瞳,只有湛蓝一片。 他的心就像被一把大锤猛地敲了几下。 中原一点红也看到了那双眼睛,他只看了一眼就別开目光。 但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没放过他,蓝色的幽光莫名其妙地落在他脸上,光芒大盛。 一点红忽然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汗毛炸起,从脚踝一路凉到后脊。 “我喜欢你。”星河说:“你要不要跟着我?” 此话一出,不但楚留香和姬冰雁怔住,就连一点红本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算一见钟情也没她这么快的吧?看她神情专注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楚留香忍不住去瞧荆无命,他就站在星河旁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仰头望天,一只手背在后面,攥得死紧。 一点红直接把眼睛闭上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星河短短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瞄像姬冰雁,诚挚道:“我也挺喜欢你的,可惜你不用剑,不然我一定更喜欢,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喜欢你的性格,你要不要跟着我,我可以救你们出去。” 姬冰雁:??? 楚留香:??? 一点红:??? 三脸懵逼,不知所措。 星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见表白的两个人都不理她,有些失落道:“小荆,我不漂亮吗?” 荆无命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漂亮。” 星河摸着自己的脸道:“真是奇怪,为什么我这么漂亮,却不能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呢?呐,老实说,我长得比林仙儿还要好看吧?为什么她能得到很多男人的爱慕,我却只能捞到你一个?” 荆无命一点都不想再理她了,连哼都懒得哼一声,转身面壁,好像天地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星河看了眼楚留香,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更大的困惑。 这个问题楚留香一时也没办法回答,手指在鼻子上来回摩擦,几乎要擦出火星来,放才呐呐道:“星河姑娘的美貌自然天下无双,我也相信,只要姑娘开口,喜欢你的男人一定如狂蜂浪蝶一般,就算姑娘想赶也赶不走,只是我这两位朋友都已心有所属,拒绝姑娘美意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 “若是真心爱慕一个人,又怎会只爱慕对方的皮囊呢?情之一字,最可贵的便是“唯一”二字,只有“唯一”方能算作真心。这世上真心本就不多,姑娘已经得到了一颗真心,还请千万要收好,勿要再轻易糟蹋了。”楚留香一面说,一面去瞧荆无命,他背对着所有人,看不见脸色,只能看见他的手指插进岩石缝里,微微颤抖。 恐怕对这个年轻人而言,站在这里一刻都是折磨,但他还是站在这里,似乎早已与这些石头融为一体。 星河想了一下,摇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如果真心只能有一个的话,我就不要真心了,我要好多好多的心,哪怕是假的,我也喜欢。” 哗啦一声,石头碎了几块,一丝丝血腥味蔓延开来。 星河没回头,好似根本没听见,她的目光一会落在一点红身上,一会落在姬冰雁身上,就像在集市里挑选两块猪肉一样,最终,一点红成了被她选好的“猪肉”,她看着他,笑了笑,道:“我先带你们出去吧。” 一股蓝色的气流将姬冰雁和一点红的身体拖起来,离地两尺,不消片刻便重新落地,两人惊疑之下,竟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动了! 三双惊讶地快要碎掉的眼睛一直望向星河,姬冰雁心里想着:“你究竟是不是人?”楚留香已经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星河还未开口,一道女声自身后传来:“你们别想走!” 一道丽影站了出来,白衣白裙,白纱覆面,她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声音微颤。 一点红自看到这人,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他说:“我不走。” 天完全黑下来,最后一丝阳光早已消失不见,天空无星无月,冷风萋萋。 那道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曲无容。她因为容貌出挑,被石观音嫉妒毁了容,白纱下不是美人面,而是纵横着丑陋扭曲的刀疤。 一点红是唯一见过那张丑陋的脸说你很美的人。 星河有一点生气,她一见钟情的人居然对别人一见钟情了!她走到一点红面前恶声恶气道:“你喜欢的人是她?” 一点红扭过脸:“哼!” “真心的?唯一的?” “哼!” 星河更生气了,一生气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幽深的石峡让她憋屈,黑沉沉的天让她暴躁,生气憋屈加暴躁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她右手高举,精纯地红火色的法力直冲云霄,生生把沉下去的太阳给拽回来了! 太阳,拽回来了。 太阳重新照耀着这一方土地,金红的光芒均匀地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每一个人的脸都在扭曲,不管是沉着机智的楚留香还是冷漠寡言的姬冰雁,哪怕是石头人一样的中原一点红,全部都张着嘴,神情呆愣。 就是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把西沉的太阳给拽回来! 他们就像被点了穴,被拔了舌头,一动不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星河得意地拍拍手,摸上一点红的脸,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你这种,喂,回神啊,不就是把太阳拉回来一点么,有什么大惊小怪?” “呐,现在我问你,我和她,你选谁?” 一点红沉默了一下,退开半步,唇动了动,没说话。 “好!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星河说完,猛然向曲无容出手,一点红惊道:“你!”他纵身挡在曲无容身前,楚留香放才回神,运起轻功想拉开两人,却谁也没来得及。 面纱飞扬,一点红眼睛霎时通红,眼睁睁看着……看着 他忽然看见曲无容脸上的疤痕消失了,皮肤宛如新生,美貌不可方物。 这是她毁容前的模样,这是让石观音嫉妒的容貌。 曲无容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伤得极重,坑洼不平,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还能有恢复容貌的那一天!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将落未落。 星河恶劣一笑,仿佛恢复她的容貌才是毁她脸一样称心如意,然后又扫了眼曲无容的手,她的手腕被整个砍下来,那是石观音逼她自己动的手。 星河捉住那只残疾的手,法术流转,残肢飞速生长,转眼间断手居然长了回来! 曲无容震惊地无以复加,她张着嘴,动了好几下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这是喜极而泣的泪,这一刻,她宛如新生。 别人则呆若木鸡。 星河笑得更加恶劣了,仿佛干了一件天大的坏事,朝着一点红挑衅道:“这就是惹怒我的下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点红:??? 楚留香实在忍不住,凑到荆无命跟前,指着星河的背影道:“她是神仙?” 荆无命遥望那个走在斜阳下的身影,点了点头。 楚留香又问道:“她这是在生气?” “她生气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觉得有些丢脸,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姬冰雁表情变了几变,忍不住道:“其实我刚才是想答应她的。” 荆无命猛然侧目,目光极冷,一身青衣生生被他穿出黑无常的感觉,无端刮起一阵阴风,他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咬着牙道:“你们最好马上滚出去。” 姬冰雁冷笑:“我若是不滚呢?” 踏月留香的盗帅(8) 姬冰雁冷笑道:“我若是不滚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要说荆无命,就连楚留香都尴尬得几乎要把鼻子摸秃,方才星河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想要很多男人,就从这一点上来看,她是非辜负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少年不可,楚留香本就对荆无命充满了同情,而现在,他的好朋友要在这荒唐的感情中横叉一脚? 难道姬冰雁不曾看见这个少年的手已经在剑柄上摩挲,预备捅他十几二十剑? 楚留香见识过荆无命的剑法,不仅比一点红更快,且犀利狠辣,变化多端,招招与常人相反,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剑会从什么地方攻过来,以姬冰雁的武功,只怕挺不过一百招。 荆无命还未动手,已经是十分忍耐了,所以楚留香捅了捅姬冰雁,劝他不要犯糊涂,谁知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雷区蹦迪,说出的话比刀子还扎心。 “你跟她根本不合适。”姬冰雁说:“你一点都不了解她,既没有意识到她的好处,也没法发掘出她最大的价值。” “像她这种女人根本没有心,想让她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在做梦,她只是想要自己的喜欢的男人陪着,根本不在乎那个人爱不爱她,哪怕你在外面找十个八个女人,她都不会在乎,只要肯陪她,肯哄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男人而言,这是一笔绝对不会亏本的交易,你却把它浪费了。” 姬冰雁每说一个字,荆无命的手便紧一分,指尖鲜血淋漓,顺着指缝躺下来,脖子上青筋爆出,等姬冰雁说完,他却笑了,大笑,他这一生从未这样笑过,笑得连腰都弯下来。 “交易?你若知道她是如何对我的,就绝对不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他停住笑声,走近姬冰雁,就像走近一只待宰的公鸡,轻蔑道:“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我怎会不知?你若对她无意也就罢了,可你若对她有意……” 楚留香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刚想拉开姬冰雁,却被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剑拦住,剑光浮野,快得不可思议。 姬冰雁惯用的判官笔不在身上,哪怕轻功不错,也只算腾挪有余,连招架之功都没有,更别说还手之力了。 楚留香鼻尖冒汗,冲进去正要分开他二人,忽然听见石峡谷外有人喊了一声:“老臭虫!” 天底下管楚香帅叫老臭虫的,也只有胡铁花了。 胡铁花一身狼狈,就像在沙子里洗了个澡,他后面还跟了三个人,形象都不太美观。 他找到了楚留香之前留下来的东西,猜到他们可能会出事,再加上被石观音莫名其妙耍了一顿,正是头顶冒火的时候,恰好碰到之前相识的龟兹国琵琶公主和带他们进入沙漠的向导石驼以及石驼的师弟,华山剑柳烟非。 昔年,石观音为报灭门之仇,将华山剑派几乎屠了个干净,石驼又瞎又聋又哑也全拜石观音所赐,新仇加旧怨,被胡铁花一煽动,带他进石峡谷报仇救人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他们本打算趁着夜色摸进来,谁知摸到一半,天居然神奇的亮了回来。 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硬着头皮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老臭虫他们好端端的站在这,看着姬冰雁在挨打。 没错,就是挨打。 胡铁花瞧得很清楚,对方的剑又狠又快,却少了几分杀气,他虽不使剑,眼力还是有的,姬冰雁在躲闪时露出的破绽可不止一处,若对方真心想杀他,这会儿怕是真成了死公鸡了。 “老臭虫,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找的。”楚留香把经过说了一遍,听得胡铁花一张脸变幻莫测,眉头紧皱,忍不住道:“这只死公鸡疯了不成?他都已经有了两个小妾了,还要去惦记别人家的老婆?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全都要怪你这个老臭虫,谁叫你这么喜欢出风头,这么多年,很少有姑娘在你和老姬之间选择老姬,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哪怕是退而求其次,他也实在没法子不拼一拼。” 楚留香苦笑道:“好好好,这都要怪我,那么胡大侠可有什么法子让他们两人停手?再打下去,恐怕要引来石观音的弟子,到那时我们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石观音不在?” “不在。” 胡铁花气哼哼道:“这可难办了,她若不在,我们要去哪里找她算账?她收了龟兹国国王那么多金珠宝贝,却用半截仙人掌糊弄我!我咽不下这口气,等找到她,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眼看着姬冰雁和荆无命还在打,胡铁花眼里蹭蹭冒火,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老姬居然还有心情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事争风吃醋?他加入战局,不顾寒冰剑之利,险而又险地姬冰雁拖出来,恼怒道:“你怎么回事?那女人有什么魔力能让你赖在这不走?你若真喜欢她,干脆我们分道扬镳得了,何必呆在这看你丢人现眼?” 姬冰雁满身狼狈,衣裳碎成了布条条,身上被划了七八剑,都不重,但又冷又疼,被胡铁花一拉,刚好压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丢人现眼?好好好,楚留香,我问你,你那三个妹妹找到了吗?石观音为何要对付我们?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若去而复返,我们这些人跟她对上又有几成胜算,你知道吗?” 楚留香一怔,他还是头一次被姬冰雁叫全名,可见他已气得不轻,仔顺着他的话,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姬冰雁冷笑道:“一个连太阳东升西落都能控制的女人,若想知道这些答案还是易如反掌?你们都是正人君子,宁死也不肯去求一个女人,我却没那么薄的脸皮。若是陪她睡一觉就能解决掉这些麻烦,这笔买卖倒是赚得很。” 他是个商人,还是个很有钱的商人,当选择权在他手里时,他自然会选择利益最大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相反,若选择权不在他手里,换句话说,假如星河强行动手撸人,那姬冰雁就算死也不受这个侮辱,因为他会觉得自己亏了。 他瞧了眼一点红,凉凉道:“我知道你是不肯的,这种事让我来就行了。” 这番话不但震惊了胡铁花,也震惊了所有人。 荆无命更是从头到脚绿了一个色号,怒极反笑道:“你可以近前一步试试。”寒冰剑一横,大有你再上前一步我就砍死你的架势。 这时,曲无容忽然道:“不对!你们在这僵持了这么久,为何还没有人过来查探?里面一定是出事了!”说完,她转头跑回去。 曲无容一跑,一点红也忍不住跟过去,荆无命剑法一流,轻功却没那么好,一个不留神,俩人就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姬冰雁道:“你放他进去还不如放我进去。” 荆无命回头看了一眼,垂眸,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很像是笑的表情,竟真的退开两步让出路来,他甚至连剑都收回去,好像再也不打算用了似的。 进入石峡谷的路很窄,姬冰雁走得犹犹豫豫,将信将疑,楚留香和胡铁花一前一后地跟着他,再后面是石驼一行。就在他将将与荆无命擦身而过时,荆无命闪电般出手,直奔姬冰雁胸前一处死穴袭去,姬冰雁早有准备,前胸一缩,身子飞快地往右倒。 他甚至连下一招都预判好了,荆无命是个左撇子,惯用左手,等下不管是出剑还是出掌,招式必然与常人相反,往右躲攻防兼备。 却不料这次荆无命偏偏出的正是右手,左边退路被封,这个角度,他的右手刚好能掐到姬冰雁的脖子。 被掐住脖子就相当于被掐住了性命。 在荆无命出手的同时,胡铁花也出手了,他钢刀在握,银光闪动,朝着荆无命的左手劈砍下去。 出手并不快,胡铁花也并非真的要砍下一个剑客的手,他只想逼荆无命侧身收手而已,甚至不需要侧身,只要收手,这一刀就不会伤害他一根汗毛。 荆无命没收手,非但没收,反而像是故意停在等着挨砍似的。 鲜血飞溅,刀口深可见骨,那只手几乎被砍下来一半! 筋脉肉眼可见地断了,哪怕辅以良药让伤口愈合,这只手怕是都不能再使剑了。 胡铁花的脸在抽搐,一个你字还未出口,就见荆无命握住伤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血流一地。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躲开!” 胡铁花和楚留香面面相觑,谁都无法理解这个年轻剑客究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了? 姬冰雁的脸好似被冻住了,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走。 一直沉默的琵琶公主忽然道:“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一定是要去告状的。” 胡铁花道:“告状?他又不是小孩子,告什么状?” 琵琶公主道:“你想想,假如你有两个老婆,你非常疼爱她们,有一天,你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因为嫉妒毁了另一个人的脸,你还会去喜欢那个凶手吗?” 胡铁花道:“我连一个老婆都没有,哪来的两个老婆?你话你应该问老臭虫,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倒是多得很。” 琵琶公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这个说法站不住脚,一个剑法出神入化的剑客,会拼着自己的手不要,去打压情敌吗? 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倘若不是疯子,那……他一定是爱惨了她了。 曲无容赶到的时候,石观音的所有手下,包括被她抓来奴役的男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蹲在水潭边的空地上,比栽在地里的萝卜还老实。 星河坐在椅子上,价值连城的极乐之星在她手中玩具一般被抛到天上,宝石的光芒闪了几闪,重新落入她的手中。 “呦,你运气不错,是尖的那一面朝上,我可以放了你。”她的座位旁被绑着一个女子,脸生得还算美,却有种病态的苍白,她没有眉毛,一对弯弯的黛色,竟是画上去的。 曲无容一见她就忍不住惊呼出声:“柳无眉!你不是逃出去了么!” “是呀,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杀人呢?”星河问道:“要不是我突然出现,你说,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人全杀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柳无眉结结巴巴地说着,星河却没让她说完,袖子一挥,人便消失了。 曲无容心一跳,惊道:“你把她弄哪去了。” “我这不是答应了要放她走么,所以——呀!”星河跳起来,她看见荆无命缓缓走过来,左手手腕被割裂开,血怎么都止不住,他的脸满是冷汗,惨白如纸。 “你怎么又受伤了!我才离开一会,你就被人欺负了?” 姬冰雁就跟在他后头,欺负这两个字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种很荒唐的预感。身后是楚留香等人,瞧见星河紧张的模样,竟无端觉得荆无命像极了受了委屈准备告状的小老婆。 “不算欺负,只是随便比试比试。”荆无命捂着伤,微微蹙眉。 胡铁花听他这么说,又羞愧又感动,自己动伤了他,却还要疑心他别有用心,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他立刻就要承认是自己动的手,与旁人无关,一个气音已经发出来了,却见荆无命扫了眼姬冰雁,接着道:“他只不过是想把我的手砍下来而已。或许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他觉得碍眼了吧,这没有什么,他这么做只是在嫉妒我,如果这份嫉妒是出于对你的爱,那我也不介意他这么做。” 胡铁花听得眼珠子差点飞出来。 这番话荆无命说得坦坦荡荡,铿锵有力,让人连辩驳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姬冰雁:……是我输了 他到这才知道,原来栽赃陷害,颠倒黑白的茶言茶语并不是只有女人才会说,如果一个男人也掌握了这项技能,用起来照样杀伤力惊人。 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愤怒的星河像赶鸭子一样赶了出去。 静室里,星河在为荆无命疗伤,处理这样的伤口,她很有经验,过程也很快。 “嫉妒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她淡淡说道:“因为嫉妒,让自己受伤更不是好习惯,下次不许这样了。” 一灯如豆,满室昏黄,只有两个人影投在雪白的床上,轻轻跳动着。 荆无命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你说得对,让自己受伤的确不是个聪明的办法。” “嗯?所以呢?” “我知道叶孤城是怎么死的,尸骨无存的人你救不了。” 星河目光一紧,荆无命缓缓抚过受伤的地方,治疗后连半分伤疤都没有,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低声道:“你送我的剑完全可以将活人的皮肉破坏,连带着骨头一块冻碎,我试过。若是哪天被我知道你又喜欢上谁了,我一定会让那个人死无全尸。” “要我跟别人分享你是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只能属于我。 星河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得宛如暖风拂山岗,春雨润大地,她将荆无命推到,极慢极慢地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是衣衫,裤子,衣物除尽后,她整个人压上去,手指头四处作乱。声音甜蜜中带着蛊惑: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喜欢别人呢,我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呀,怎么会有别人呢?” “你……唔——” “你别……放手——我不要,啊——” 星河笑着,并不打算放过他,摸过他全身敏感的地方,指尖凝出一抹莹莹蓝光。 骗子,她是骗你的,不要相信,不要——停下,不要沉浸在虚假的幻象中——是的,她只喜欢我一个,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从来不曾有过别人,从来都不曾! “很好,这样才乖嘛,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胡思乱想呢?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吧,今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荆无命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滴血泪从他眼角缓缓流出。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午时。星河笑吟吟地唤他起床,亲手为他穿上衣服,梳理发髻。梳洗后,就有穿着白裙的少女端上来一份食物,三菜一汤,里面居然还有一道青菜炒肉片。 荆无命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这个念头才起,又觉得本该如此,并没有什么不对。 “石观音回来了。”星河说 荆无命放下筷子,星河继续道:“楚留香也在,石观音马上就要死在他手上了。” “在她死之前,倒是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小荆,前阵子我还说你剑法有进步呢,你要不要去跟石观音比试比试,唔,她可能比你厉害一些,会受伤,但是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荆无命自然不会怕,不但不怕,还很兴奋。 两人往石观音的密室过去,还未走近,就听见楚留香语带嘲讽,朗声道:“……只可惜你实在太老了,你就算很会卖弄风情,但只要一想起你的儿子已与我差不多大,也倒足了胃口。” “……我宁可死,也不愿和你这老太婆睡在一起……不穿衣服的样子另我更加恶心。” 年纪比石观音还大的星河顿住了脚步。 虽然不是在骂她,但她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 星河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但在某些地方,她心眼比米粒也大不了多少。 ※※※※※※※※※※※※※※※※※※※※ 这一章从头卡到尾 保持海王人设又不虐真是太难了 踏月留香的盗帅(9) 星河性子自由散漫,一般也不太爱跟人计较,可谁都有那么一两件不可说的禁忌。 对星河来说,年龄就是她的禁忌。 楚留香的话不仅难听,还句句都在扎她心,所以她恼羞成怒,快步走进去,楚留香还在侃侃而谈,他看到星河进来还没来得及诧异,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这一脚的速度并不快,踹得也不重,可以轻功见长的楚留香竟没躲开,被踹了一个跟头,险些趴地上。 楚留香:???刚才是怎么回事? 星河踹完就爽了,楚留香臀翘肉多弹性好,脚感很是不错。 石观音一见星河如梦初醒,手指头不住地抖,顾不上自己未着寸缕,颤着声道:“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是我。你坏事做尽,今天也算活到头了,小荆,上。” 剑气纵横,冰蓝色的剑芒席卷天地,荆无命的剑在眨眼之间便攻上石观音几处命门,刁钻诡谲,石观音的速度比他还快,在长剑挥刺的一瞬,她已出了六掌,六掌下都是死穴,密不透风,避无可避。 荆无命没避,他出剑果断,迎着掌风,拼着碎心穿肠,直刺石观音心口,石观音轻飘飘躲开的同时,荆无命中了一掌,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 他没停,而石观音的攻势更快,三五息的工夫,两人过了十余招,石观音的掌法绵密,没有丝毫破绽,荆无命剑走偏锋,左右手轮番其上,讨不到任何便宜。 两人身法越来越快,到最后快得只能看见衣衫蹁跹飞舞,肉掌与寒霜其飞,每一招招式还未用老,就已一变再变。 不到两个时辰,荆无命体力渐弱,挥剑斜刺时来不及变招,被一掌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他试着用胳膊撑住身子爬起来,又是一口血,彻底动不了了。 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丹田上,真气全被镇散,强行运功只会伤得更重。荆无命的脸血色全无,认命地闭上眼,呐呐道:“我输了。” 星河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即便荆无命倒在地上她也没过去扶一扶,颇有几分无奈道:“体力太差,而且剑又慢了,方才她已漏出一处破绽,你发现了,却来不及动手,你的剑本该一往无前,但在她用掏心掌攻你肺腑时,你本该出剑伤她左肋,却收剑防守,这是为什么?对自己的速度不自信?” 荆无命不说话了,或许是伤得太重已经说不出,闭上眼睛,强撑着支起的头颅彻底垂下,脸贴着地砖,被血染红一片。 楚留香观战半天,两人的一招一式全看在眼里,紧张得手心粘腻。石观音的武功实在太高,几十个回合下来,荆无命就有四次性命之险,虽然他的剑足够快,但招式过于单一,对上石观音绵密复杂的掌法吃了不少亏,在这种情况下,尚能回击六七招已经十分不易了。 这般惊险的比拼,连他都忍不住为这个年轻人捏了一把汗,可星河居然全程冷漠,眼睁睁地看着荆无命一点点落败,然后冷静地分析优劣得失,从头到尾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楚留香默默地叹了口气,这要是放在他年轻的时候,一定难过的想跳海。他走过去将人扶起来,一道真气自胸口打进去,缓缓地梳理体内的乱流,过了半晌,荆无命的伤势才缓和了几分。 石观音覷着两人,再看向星河,无畏道:“你有什么手段就都使出来吧,不必用一个废物男人试探我的功力。” 荆无命闻言又喷了一口血,挣扎着站起来,咬牙道:“再来!” 石观音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看着星河,星河轻笑,把荆无命拉过来退到一边,“你们继续,不必管我们。” 楚留香:……要是没猜错你是故意给自己的情人找陪练吧?你找陪练就找陪练,进来踹我干嘛? 哪怕脑海中山呼海啸,楚留香一个字都没说,与石观音对战两百多个回合,在命悬一线之际,打破了石观音的镜子。 镜子碎了,镜中的美丽容颜一朝枯萎,石观音完了。 星河冷眼看她走上了命运早已轻松,心情反而更加沉痛,看安排好的结局。 强敌已逝,楚留香非但没有觉得着星河道:“在下想求姑娘一件事。” 石观音一死,她的手下门人们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有人收拾金银细软仓皇而逃,也有人畏惧外面的满天风沙,不肯离去。中原一点红带着曲无容一起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往何方。 楚留香与星河并肩而行,荆无命在星河的一步之外,看不出悲欢喜怒。 “所以说,这两天石观音一直假扮龟兹国王妃,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极乐之星的秘密,而龟兹国国王则以极乐之星为诱饵,编造了那个秘密,其实早在暗中便动用先祖留下的宝藏,收买军队复国了?也正因如此,石观音恼羞成怒,直接杀了国王和公主。” 楚留香点头道:“方才石观音说,小胡他们也在,落败后不肯受辱,已经饮下毒酒,此时怕是……怕是……已经死了。” “放心吧,你的朋友们不会有事的,石观音的毒酒害不到他们,我算到他们有贵人相救,现在正等着与你团聚呢。” 现实啪啪打脸,茫茫黄沙中倒着几具死状极为凄惨的尸体,楚留香飞奔过去,一个个的探查鼻息脉搏,全部七窍流血,面胀青紫,死的不能再死了。楚留香心胆俱裂,眼前阵黑阵白,已经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星河啧了一声,走到姬冰雁的尸体旁扒拉几下,喃喃道:“不应该啊,他们怎么会死在这儿?”掐指一算,了然道:“原来如此,这倒怪我了。” 按照原本的命数,他们会被潜藏的画眉鸟柳无眉救下,但柳无眉先前在星河眼皮子底下行凶杀人,被星河直接送回家,这也导致这些本该得救的人毒发身亡。 这个锅星河不背也得背,幸好这毒已经在尸体上挥发完毕,令死人转生这活星河实在手熟得很。 楚留香难过极了,在地上蹲了一会,抹了把脸,捡了把钢刀开始在地上刨坑,挚友惨死,总在烈日下晒着太不像话,让他们入土为安才是要紧。 眼泪混着汗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才刨完一个坑,楚留香把离他最近的胡铁花抱过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到坑里,扬下一把黄沙。 然后胡铁花就睁眼了。 刚睁眼就被扬一脸沙。 胡铁花气得跳起来,顾不上掸沙子,照着楚留香肚子给了他一拳,骂道:“老臭虫你怎么回事?” 楚留香:…… 他迟疑的摸上胡铁花的脸,胡铁花脸上血迹尚存,可脸色已经见见恢复正常人的模样,他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在汹涌澎湃,止不住地淌。 死而复生,这是真的的死而复生!楚留香一把拥住胡铁花,差点就要给他一个爱的么么哒,胡铁花恶心坏了,照着老臭虫的胸口又给了他一拳。 然后两人去看姬冰雁,姬冰雁还坐在地上,星河笑吟吟地有点羞涩道:“我救了你的命,你预备怎么报答我?” 姬冰雁瞧了眼荆无命,他冷着脸站在一旁,好似全无察觉。 姬冰雁微笑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是吗?我若是叫你陪我一夜呢?你愿不愿意?” 姬冰雁皱了皱眉:“这……” “你不愿意?” 姬冰雁凑上去,对星河耳语一番,末了低声道:“……如此,也不是不可。” 星河嫣然一笑,“可以啊,那晚上你做好准备,我去找你。” 荆无命还是恍若未闻,眼神空茫的凝视着远方。姬冰雁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也没多想。 龟兹国王也醒了,携着女儿朝星河深深拜谢,星河也不推辞,从怀里掏出极乐之星笑着说:“用不着谢我,就当你们的命是用它换的吧,这颗宝石我很喜欢。” 国王脸一搐,不解道:“仙姑何出此言,这只是一块普通的宝石而已,像这样的宝石小王的私库中还有许多,仙姑若喜欢,就是送仙姑百十来块也不打紧。” 星河摇头道:“你不懂,这颗不一样。” 国王好奇道:“有何处不一样?” “这是一块天材地宝,它蕴含的灵力足够使一望无际的沙漠变成绿洲,要看看么?” 国王和公主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 极乐之星缓缓升天,在星河法力的护持下亮得惊人,分毫不输与大漠午时的骄阳。 另一边,胡铁花捅了捅姬冰雁,道:“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先前你宁愿喝毒酒都不愿意向石观音求饶,我还觉得你挺有骨气的,怎么现在就沦落到卖身了?” 姬冰雁看向星河,微笑道:“我赚了。” “老臭虫啊老臭虫,你听到了么,难怪这只死公鸡会发财,他……”胡铁花说不下了,他察觉到燥热的空气忽然不一样了。 冷风起,干燥的大沙漠转瞬之间便湿润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这是……即将下雨的征兆。所有人屏息凝神,静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极为耀目的雪白光芒在天际绽放,灵力如涟漪般层层荡漾开来,星河一手托举,湛蓝色的法力直冲云霄,在这道法力的影响下,太阳隐去,乌云凝聚,道道闪电在天际炸响。 星河念道:“雨来。” 言出法随,倾盆大雨自云端滚落,百十里黄沙被大雨浇了个透。 极乐之星发出的光暗了几分。 星河左手高举,右手掐诀,冷风吹拂,墨发与白裙齐齐飘扬。 “万物生。” 雪亮的光芒贯彻天地,黄沙在这一刻质变,变得绵软厚实,变得清新水润。楚留香蹲下,抠出一块在手里细细捻着,惊道:“是土,她把黄沙都变成了黄土!” 绿意自黄土中蓬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生长,不到片刻,目之所及已是一片青葱木叶,几道沙丘被清亮的河流所取代。 雨过天晴,极乐之星在天上颤了两颤,灵力用尽,碎成粉末,在水珠的映射下,银光闪闪,星子般吹落。 人群长久的沉默,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还不到一柱香,茫茫沙漠竟变得绿意盎然的,生机勃勃,这种事若是说出来,就算是傻子都不会信。 可它偏偏发生了。 星河收回手,得意道:“我厉害吧?” 深夜,月圆星稀。 星河敲开姬冰雁的房门,他只穿着一件亵衣,倚靠在床上等她,见她过来,姬冰雁吹熄了烛火。 这是石观音手下弟子的房间,姬冰雁将碍眼的东西通通丢出去,并用了两个时辰布置了一张大床。 被褥都是崭新的,侵染了浅淡的花香,洗澡水已经烧好备下,就放在床边,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在某种事情上,他实在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他很清楚如何另一个女人满足,他相信,以他的“技术”,哪怕是神灵也不会感到失望的。 片刻后。 “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屋子里叮当响了一阵,姬冰雁满脸通红,穿一身亵衣,外衫胡乱地披在身上,一边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一边恨恨道:“你莫非是存心戏弄我不成?说是陪你睡一次,哪有你这样的?” 星河哼道:“我就是喜欢这样,你管的着么,你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快滚!” “你跟那小子也是如此么?” 星河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姬冰雁一甩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讽刺道:“哼,那他还真是可怜。” ※※※※※※※※※※※※※※※※※※※※ 不是我要鸽,昨天去产检,医院的人实在太多,光排队就排了四个多小时,回来就剩半口气了,实在码不动了。 踏月留香的盗帅(11) 星河回来时,荆无命在熟睡。 之前给他种下了一个心理暗示,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只有他一个,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走了,他仍睡得甜香。 星河恍惚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做贼心虚之感,都有点不敢再面对他了。 很奇怪,她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在他面前对别的男人说我喜欢你,但真正跟另一个男人睡一起时,竟觉得非常别扭。 为什么会别扭呢? 星河花了十个数的时间想了想,答案是愧疚。 她居然会对这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感到愧疚,这个念头一起,她满脑子都是小荆怎么办,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越想越不是滋味,偏偏这时候姬冰雁急着脱她衣服,想跟她进行一场不可描述的运动。星河本身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运动,荆无命知道,所以俩人夜夜抱在一起,真正运动的话也就那么两三次。 星河愿意迁就小荆,相处的越久就越不忍心看他难受,却不愿意随便迁就别人,哪怕这个人她也很喜欢。 姬冰雁完全不知道星河的想法,他一整个下午都在做准备,等他粮草齐备,万军待发,那边遮遮掩掩,欲拒还迎,最后告诉他,不打了。 姬冰雁很生气,他鄙视一切毁约行为,他觉得自己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需要及时止损。 于是俩人不欢而散,各自离去。 现在星河就站在荆无命床前,静静的盯着他看,长发披散着,两鬓的碎发挡住她半张脸。 荆无命很快就醒了,不管他睡得有多沉,只有有人靠近他,他一定会立刻清醒,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一睁眼,死灰色的眼里凝聚这刀锋般的冷意,随即慢慢柔和下来,睡醒后的声线又沙又哑,他困惑的问:“你去哪了?” “我哪也没去。”星河顿了一下,愈发觉得愧疚,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去找姬冰雁了,我喜欢他,想把他留在我身边。” 荆无命立刻露出了很嫌恶的表情,淡淡道:“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在面对他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或许我没那么喜欢他吧,所以我回来了。” 荆无命重重地将床帐一拉,将他和星河彻底隔离开来。 “滚。” 星河轻声的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心安理得的事情,我却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你,可能是真的没那么喜欢他吧,说起来,他的确不是让我一眼就中意的类型,我去找别人试试。” 床帐霍得被拉开,荆无命的手爆出一根根青筋,脱口喊道:“别走。” 星河茫然回头,白色的床帐在飘荡,隐约看见荆无命重新躺下,面朝里,脊背弓成虾米,可可怜怜的蜷缩在床里头。她扑上去把人抱住,怀里的人颤了一下,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仗着我爱你胡作非为,你不能仗着我离不开你就这么糟蹋我。” “我不想让你去找别人,为什么要有别人?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让我比死还难受。” 这些话不是荆无命说出来的,是星河从后面抱着他,把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倾耳细听出来的。 “小荆,我不想走了,这几年我折腾了两个世界还没找到他们,肯定是天道在坑我,再走下去也没意义,这里挺好的,我想在这个世界多留几年。” 按照星河对时间的观念,这个“几年”应该是以万为单位的,荆无命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你别难过了,是我错了。”说到这,星河的声音一下子委屈起来:“楚留香也有过很多女人啊,他还有三个好妹妹陪在身边呢,我的想法也没那么不可理喻对吧?算了,既然这么伤心,我就再迁就你一下好了。” 荆无命翻身转回来,满怀期望道:“你预备怎么迁就我?” “在你喜欢上别人之前,我也不会再喜欢别人,身边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荆无命快速地吻上去,生怕她反悔似的,将她深埋在自己怀里,胸膛一起一伏,一字一字道:“你放心,我决不变心。” 星河噗嗤一笑道,“好。” “我换一种生活,比如找一个人比较多的地方住下,住所最好是一栋二层的小楼,再加一个小院子,就我们两个人生活,最好呢再有十几户邻居,每天只要一开窗就能看到人来人往的街景。我们可以试着做一做夫妻,我听说,人间的夫妻都是男人在外养家糊口,女人在家里面操持家务,老实说洗衣做饭我一样都不会,不过我可以学一下,应该不会很难的,你呢,预备怎么赚钱养我?” 荆无命听得很认真,简而言之,就是星河突发奇想,想跟他玩过家家的游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道:“我会杀人。” 一个一流的杀手是很赚钱,荆无命小时候当过一阵子杀手,为金钱帮赚了一笔不菲的家资。 星河一听就直皱眉,连道不行。 “可我只会杀人。” 星河陷入了沉思,这一思就思到了第二天早上。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俯瞰大地的时候,星河早早的站在石观音生前精心打理的罂粟花丛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虽然有毒但足够甜美的空气,再睁开眼就看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用他异常聪明的大脑分析出苏蓉蓉她们并不在大沙漠,现在也没有危险,之所以藏起来不过是小姑娘任性时开的一个玩笑。想通了这一层,他放下了高悬的心走到花丛中跟星河告辞。 虽然如今的沙漠大部分都被星河变成了小花园,但毕竟荒无人烟,如果不是不得已,楚留香简直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踏进这里一步。 星河自然微笑着跟他告别,目光远眺,瞧见胡铁花和姬冰雁远远地站在外面,胡铁花朝她挥挥手,姬冰雁瞧了她一眼,袖子一挥,直接转过身,轻轻地哼了一声。 楚留香顺着星河的视线看过去,摸了摸鼻子,清咳一声,欲言又止,几番犹豫下还是缓缓道:“荆兄他还好么?” 星河收回视线,“还好,只是有些累,我就叫他多睡了一会。” 楚留香道:“我看得出,他对姑娘用情极深,像这样事事都以姑娘为先的男人,可遇而不可求。虽说感情上的事,不见得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可既然已经给了希望,再让他绝望,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星河微微笑着,脸上还带着朦胧的光晕,“谁叫我招惹了一个痴情人呢?年轻时就听说凡是使剑的,个个清冷孤傲话少,轻易不动情,所以我才逮剑客撩拨的,没想到才撩拨一个就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百十年我算是栽他手里了。” 荆无命自问不是个赖床贪睡之人,可他想不通为什么这几天一睁眼就是日上三竿? 可能是中了什么昏睡咒吧?他这么想着穿上衣服,随手抓了两把头发,揉着眼睛洗了把脸,刚漱完口,星河便把饭菜端进来,抬眼一望,一片绿油油。 星河一看他就忍不住皱眉,放下饭菜扑到他怀里细细地闻。 “这件衣服你昨天穿过了,怎么不换?上面都有褶子了,头发又没有好好梳吧?还是乱蓬蓬的,我看看,洗脸也没用皂角,漱口也没用香片薄荷茶。” 荆无命被她说得脸红,默默了半天,挤出一句:“你从前可没这样要求过。” 星河小脸一扬,理直气壮道:“从前是从前,跟现在不一样,从前我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现在我想跟你过日子,过日子你知道嘛,就是像凡间普通的小夫妻一样生活,我跟人打听过了,大家都是这样的,呐呐,是你非要跟我做夫妻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承认我是你丈夫?” “嗯。” “很好。”荆无命飞快地脱下衣服,又在床上划拉一把,捧出六七件脏衣服往星河怀里一塞,得意道:“拿去洗了。” 四下里看了看,又从床底下翻出一双靴子,拎出来:“还有这个,也要洗干净。”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些难道不是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么?” 星河用两根指头捏住靴子的边角,微笑道:“好呀好呀,原来你攒这么多天全是预备留给我的!” 荆无命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原本不是,是你非要操持家务的。” ※※※※※※※※※※※※※※※※※※※※ 日常篇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大概下午六点发文,审核的话七点左右就能看到了 踏月留香的盗帅(12) 荆无命在吃饭,星河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将荆无命交给她的脏衣服通通泡进一个大木盆里,撒上一层褐色的皂角粉慢慢揉搓。 沙漠里摸爬滚打十余天,这些衣裳不仅非常脏,而且气味感人,星河用了两柱香的工夫才搓完一件,洗出半盆泥浆。瞧了瞧剩余的一大堆,气血上涌,把洗衣盆一脚踹翻,刚洗完的衣服掼在地上跺了好几脚。 “我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要亲手洗!” 荆无命吃完了饭,正对着镜子研究自己的发型,从前跟上官金虹住在一起,屋子里并没有梳妆台这类东西,他也没有对镜自赏的习惯。上官金虹只有一把梳子,早上起来就着洗脸水把头发梳拢整齐是他维持一帮之主的体面,那把梳子荆无命偶尔会借来用一下,但更多的时候,他的头发都是用自己的手指头拢上去的。 反正绝对没有谁见到他时会注意到他的发型。 现在星河注意到了,非但十分关注,还责令他必须在她洗完衣服之前把头发梳好,发型还必须要她满意。 桌子上发梳两把,发带四条,发冠六个,头油一盒,荆无命已经跟这些东西两两相望一柱香的时间了。他回头瞧了瞧星河,瞥了眼还在打着转的木盆,嘴角抿出一丝微笑,道:“做不来就不要做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星河轻轻哼一声,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个圈,湿淋淋的脏衣服立刻从地上飞起,顺着手指的方向在半空中转了两转,立刻洗心革面,重新做衣,不但自己把污迹祛除,还自己风干叠好,飞到星河手中。 整整齐齐的衣服,香喷喷的,半点褶子都没有。 她抱着衣服回望,粲然笑道:“我洗完了,你的头发怎么还乱蓬蓬的一团?” 荆无命收回视线,认命般把梳子往头油盒里一插,然后一下一下地把头发聚拢在头顶,用嘴叼着梳子,顺手拿了跟灰色的发带飞快地绑好。 低头抬头间,他注意到了自己的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岁大一点,脸颊枯黄消瘦,眉毛不粗不淡,眼睛不大也不小,鼻梁倒是挺高,可惜人中长了点,显得脸也有些长,嘴唇很薄,常年泛着灰白死气。 哪怕忽略掉那双骇人的眼和令人心悸的杀气,仅看这种脸,也绝不是英俊的类型,丑也说不上,就是一张很普通,很路人的脸。 脸颊上的三道疤给这张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平添了不少凶悍之气,使他看起来仿佛多了几分残酷而诡谲的笑意。 荆无命试着笑了笑,只见镜中人的嘴角猛一拉扯,牵动了脸上的肌肉,看着阴森森的,仿佛午夜凶灵一般,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星河走过去放好衣物,顺手在他刚梳好的头发上撸了两把,撅着嘴摆弄道:“这样不好看,太老气了,两鬓应该再放下来一点碎发,唔,把发髻拆下来,呐,像这样的小马尾就好看多了,发带也不要全系上,让它飘下来。” “我本来就不好看。”荆无命垂下眼,星河的脸一入镜,衬得自己更难看了,他语气凉凉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我哪了。” “别胡说八道。”星河微微俯下身,贴着荆无命的脸蹭了蹭,艳色红唇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一触即分,眉眼含笑道:“我家小荆明明最可爱了,我见过那么多人,就你长得最好看,别人都比不上。” 荆无命又露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吓一跳的笑,将镜子放倒,假装自己是个绝世美少年,站起来勾住星河的腰,把头低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星河道:“别闹了,我们今天就走,地方我都找好了,那里人很多,也很热闹,我在临街的地方盘下来一个铺子,至于做什么还没想好,不过我一定会想出来一个有趣的职业。我们住的地方就在铺子的后院,有两层小楼,可惜看不到街景,但是没关系。哦对了,我们还有邻居,都是跟咱们俩差不多大的夫妻,看上去应该挺好相处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神仙当久了,什么事都用法术解决实在没什么意思,这回我试试当一个普通人。” 荆无命又瞧了眼放在一边的,自动叠好的衣服,什么都没说。 星河哼了一声,“看什么看,都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还不是你穿得太脏又攒了太久?以后你的衣服不许穿超过一天,也不要弄得太脏,更不许攒着,否则,哼,否则我才不给你洗呢!” “那你的呢?” “我什么?我的衣物从不用洗,也不会脏,不用羡慕,天生的。” 星河说不用法术就不用法术,为表决心,她甚至用了妖族相传的禁术将自己的法力全都封印起来,脸上的花纹缓缓褪去,蓝眼睛逐渐变成正常的黑色。 除了还是仙体,不需要吃喝休息之外,她几乎就与普通人一模一样了。 普通人不会飞天遁地,所以星河拉着荆无命找到她定好的落脚点时,足足用了三个月。 普通人也不能打开神识,更不能隔空取物,所以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典当,最开始是从石观音那儿拿的珍珠宝石,然后是骆驼马匹,最后是换洗衣服,等到了地方,俩人一贫如洗,荷包里最多不到十个铜钱。 普通人会累会渴会饿,哪怕星河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也十分敬业地装成会累会渴会饿的模样。根据她长时间的观察总结,她发现一个普通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又累又饿的情况下,身体一定十分虚弱,所以虚弱的她趴在荆无命的背上,被背着走了一路实在是件很合理的事情。 荆无命是真的虚弱了,星河不重,最多也只有九十多斤,但在两天没正经吃过饭的情况下,背着她走上近百里路,想不虚弱不都行。 幸好离星河口中那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已经很近了。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看看身上还有什么可当的没有?” 荆无命把人放下,指着寒冰剑道:“现在我们身上最值钱的只有它了。” “不管了,先去吃东西去,大不了被店老板打一顿。” 这是这座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最繁华的一家酒楼,星河在二楼找了一个挨着窗子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不仅能看街景人群,在跑路的时候也能跑得快一点。 荆无命轻功不算好,连楚留香都比不过,所以星河很担心他能不能跑得出去。她虽然嘴上说大不了被打一顿,但一点也不希望她家小荆挨打,很容易闹出人命。 吃霸王餐是个非常新奇的体验,星河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经历过这种事,兴奋得直搓裙子。 酒菜摆了满满一桌,才吃了几口就有十数个黑衣人提着钢刀闯进来,领头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手中没有刀,只有两只浑圆的铁蛋转得飞快,小眼睛里闪烁着凶光,店老板只瞧了一眼,朝店伙计招招手,一溜烟地往后厨里躲。 一看就是寻仇找茬的,老板已经相当有经验了,这种人,能躲就躲,躲不了挨一刀算你倒霉,谁往上凑谁是傻子。 领头的黑衣人一掌拍碎了一张木桌,喝道:“在下吴云闲,乃七星帮八舵舵主,来此办事,无关人员立刻结账走人,否则刀剑不长眼,死伤自负。” 声音不小,不一会,食客们纷纷自觉放下碗筷,低头耸肩地出去。星河拉着荆无命地手,悄悄混在人群中,跟大部队一块往楼梯口那挤。 刚挤出去半个身子,就听身后一声呼喊,似乎是幼童的声音,随即,鲜血,不偏不倚,有几滴刚好溅在星河脖颈后面。 血由温变凉,她的脚步停下了。 挤在人群里逃单很好玩,但被溅一身血可就不好玩了。 她回过头去看。 黑衣人围着一张桌子站定,他们面前是一家老小,颤颤巍巍地跪坐在地上,死的那个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血流蜿蜒,浸染了他旁边妇人的裙子,妇人怀抱着个小男孩,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连动都不敢动。 吴云闲慢悠悠道:“怎么?还不肯说么?很好,一,二,三。” 数到三,黑衣人手起刀落,妇人旁边的丫鬟一声惨叫,应声而倒。 妇人死死咬着唇,哆嗦了几下,嘴巴动了动,嚅嗫道:“我……我真的不知……不知放在何处……”她的两臂死死抱着怀中的孩子,那孩子看着五六岁左右,脸色惨白,却没有哭。 吴云闲转着铁球,脸上挂着冷笑,瞅了眼孩子,缓缓道:“孩子,你娘死也不肯说,这可怎么办?你说,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连你的命也不想要了?” 妇人浑身一震,发出一声短短的,猫叫一般的声音,没有用,任她如何用力,如何哭喊都没有用,孩子被生生从她怀中拉出来,钢刀悬在他头顶,吴云闲道:“一,二……” “别杀我!我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姐,她肯定知道,我爹什么都跟她说,求你,别杀我!”男孩子冷汗岑岑,仍没有哭,他稚声稚气道:“姐姐出去了,她马上就回来!” 钢刀落下,妇人的头颅飞了出去,吴云闲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孩子。 “哦?既然如此,那我还留你做什么呢?” 刀光一亮,却被一把冰蓝色的剑挡住。 踏月留香的盗帅(13) 荆无命架住挥砍而下的钢刀,寒冰剑微微一转,钢刀便覆了层冰霜,裂痕在刀口蔓延。 吴云闲眉角猛地一搐,转着铁丸的手停下,警惕道:“阁下准备插手么?” “放了他。” 执刀的黑衣人才要上前,被吴云闲挥手制止,他将铁丸揣进怀里,拱手道:“阁下本事不浅,我等也并非没有眼色,不过阁下既然要掺合本帮事务,不妨报上姓名,也好叫某得知此是触了谁的霉头。” 荆无命连看都懒得看他,寒气森森的剑指着吴云闲的脖子,只说了一个字。 “滚。” 吴云闲的脸白了白,咬牙喝道:“我们走!” 直到走出门外,一个黑衣人不满道:“舵主,咱们就这么走了,岂非太过丢脸?不说您武功盖世,就单是兄弟几个,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啊!” 旁边几人闻言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舵主,那藏宝图的消息是用了多少兄弟的命换来的!眼看就有了下落,您怎么……” 吴云闲蒲扇般的巴掌重重地刮在说话的那个黑衣人头上,抽得他如陀螺般旋转。 “你们的眼睛莫非都瞎了不成!你可注意到落刀之时那人站在何处?是楼梯口!刀离那孩子的脖子尚不足一尺,在那么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站在你旁边出剑拦刀,如此诡异的身法,如此迅猛的出剑速度,放眼江湖有几人能做到?你跟我说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今儿咱们能捡一条命回来多亏你舵主我长了双眼睛,否则,哼!” 几个黑衣人大眼瞪小眼,缩了缩脖子,一阵后怕,其中一人道:“那现在怎么办?” 吴云闲道:“这事咱管不了了,上报帮主吧。” “可是……” “财宝固然动人心,可你也得想想自己有没有命花!” 酒楼里,星河掏出条白手绢擦着脖子上被喷溅的血,小脸气得鼓了起来,嫌恶地将手绢扔得远远的。 七星帮的人走后,小男孩才如梦初醒般从地上爬起来,他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眼睛也红红的。他走到血泊里,把妇人的头颅捡回来放在尸体旁,看了良久又慢慢走到被杀的老人和丫鬟身边去试探鼻息和脉搏,最终跌坐在地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哭,没有闹,而是出奇地镇定,甚至镇定得有些反常。 男孩发呆多久,荆无命就看了他多久,连星河拉了下他的衣襟都没有反应。 “你看上去可不像管闲事的人。”星河说。 “的确不像。”荆无命想,自己之所以会出手,大概是因为在屠刀即将落下的时候,他看到了这孩子的眼神,里面不仅有绝望和恐惧,更有仇恨在燃烧,就像两朵闪着冷光的寒焰。 跟他小时候很像很像。 荆无命转身即走。 “等等!” 荆无命他立刻回身,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似的,他直视小男孩,准备听他下文。 “谢谢你救我。”男孩从他死去的母亲怀中掏出一只钱袋,抖出几两碎银子,双手举过头顶,深深鞠躬道:“这是给你的谢礼。” 这个男孩早熟得吓人,明明刚刚失去至亲,明明差点丢了小命,非但不哭不闹,反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心情,甚至在答谢恩人时尚能周全礼数!光凭这一点,就把绝大多数的成年人给比下去了。 方才挤在楼梯口的食客纷纷住了脚,刚刚杀人时,他们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来跑,现在却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种事,见识过这样的孩子! 谁会在这种情况下收一个最多只有五岁的男孩子的钱呢?他如此可怜,日后等待这个孩子的会是什么呢?落拓江湖,凄苦一生?但凡有一点良心的人都不会收这钱,非但不会收,反而恨不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 荆无命收了。不仅收了,还把那几两碎银子放在手里惦了惦,似乎还有点嫌少。 “你就没别的话说?” 小男孩摇摇头,目光穿过荆无命,直视站在他身后的星河,小拳头攥紧,扑通跪了下去,朗声道:“求姐姐收我为徒,教我武艺,让我为父亲母亲报仇!” 这话一出,不但围观的人群惊呆了,连荆无命也有些惊异。 一个看客大着胆子扬声道:“孩子,是这位先生救了你,他的剑法我们都瞧见了,是一等一的厉害。人家现在还站在这不走未尝没有收你为徒的意思,你怎么不拜他为师,反倒要去拜一个小姑娘当师父?” 星河伏在荆无命胳膊上掩口笑道:“是呀,我也想知道呢。” 男孩子的唇已惨白,他低下头呐呐道:“我不敢说,怕说出来得罪了姐姐。” “可是我好奇呀,你说吧,我不怕得罪。” 男孩紧张地攥着衣服,小心翼翼道:“除非姐姐先答应收我为徒。” “好,我答应。” 男孩霍然抬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昂首道:“因为我看得出姐姐的地位比这位先生高,若姐姐不同意,这位先生决不会收下我。所以我直接拜姐姐为师,也能免去一番口舌,只要姐姐肯收我,跟先生收我也是一样的。” 荆无命一怔,星河笑意更深,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可知道,万一要是看错了,你的小算盘可就全落空了。” “我绝不会看错,只因……”男孩的脸突然一阵红,声音细若蚊蝇:“只因他看姐姐的眼神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也是个男人,我明白那种感觉!”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居然说自己是个男人,这话简直要笑破人的肚皮,不少人嗤嗤地笑出了声。 男孩的脸更红了。 星河没笑,荆无命也没笑,非但没笑,反而严肃了几分。毕竟,想从荆无命的眼睛里看出点东西来,不仅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还需要很强的想象力。 因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荆无命的眼睛都是死的,没有生命,也没有情感,如果硬要说能看出点什么的话,大概也只有悍然的凶光。 “你不老实。”星河道。“我不喜欢不老实的孩子。” 男孩瞅了眼荆无命,歉意一闪而过,支吾道:“我刚刚在街头看到姐姐了,先生他……他背着姐姐走了一路……中间他想把姐姐放下来,还被姐姐掐了一把,还有刚才进来的时候……” “你闭嘴!”荆无命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气得想一剑砍了这小子。 男孩立刻低头闭嘴,星河把他拉起来,捏着他的脸左右看看,道:“行吧,我收下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这些话自然要换个地方才好说。 星河把人带回了自己盘下来的铺子。 天几乎完全黑了,铺子里除了窗户就是承重墙,不要说桌椅板凳,连地砖都没铺。 星河管邻居借了三张小矮凳和一根蜡烛,蜡烛立在地上,微弱的火苗一跳一跳的。 矮凳实在太矮,男孩子坐还凑合,星河半蹲半坐,荆无命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好以盘旋式坐姿坐在上面。 他不敢直接坐地上,地上都是土,星河说过,太脏的衣服都得他自己洗。 “我姓原,没有名字。”男孩狠狠心,把自己的秘密一口气都说了出来:“我爹是无争山庄的管家,我娘是服侍庄主的侍女,我还有个姐姐,是伺候原少爷的侍女。” “几个月前,我爹突然带着我们离开山庄,说是我姐姐发现了少爷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再不走,我们一家都活不了了。我问姐姐是什么秘密,姐姐不肯说。就在前几天,爹交给姐姐一个羊皮卷,让她带着东西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没想到姐姐刚走,爹就被人杀了,娘一个人没法子,说七星帮的帮主跟我爹是几十年的好兄弟,来这投奔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刚开始还好好的,今天他们也不知怎么了,就……就……” 星河忽然拍手道:“我想到了。” 男孩眼睛一亮,蹭得站起来,一把抓住星河的胳膊道:“师父,你知道我爹是被谁杀的了吗,还有,那个帮主要的东西是不是羊皮卷,我的仇人……” 星河将男孩按住,莫名道:“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只要教你武功就行了么,这些弯弯绕绕的如此费脑,我没事想它做什么?” “那师父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到用这个铺子干什么了!” “小荆,我们就开一个“万事屋”,什么都可以管,主营帮人躲仇家追杀,信物交割,托运财宝。” 荆无命莫名地看了星河一眼:““万事屋?”不是镖局?” “镖局的营业范围太窄,这个万事屋,可以接受任何委托!哦,除了帮忙杀人。” “只有你我?” “还有他!”星河拍了把男孩:“他也算!大事做不了,至少还能跑跑腿,帮人送个餐传个话什么的。” “七星帮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姐姐。”荆无命道:“只要他一离开我们视线,随时都会死。” “这个不怕,我随便传他个百十年功力,什么七星帮八星帮的,包他在江湖上横着走。” 男孩手一抖,直接从椅子上跌下来,显然被星河吓得不轻。 “你不是要做一个普通人,还把自己封印了么?” “那就解开呗,又不是多麻烦的事。” 荆无命:“……” 说完话,蜡烛已燃尽,只余一缕青烟在黑夜里飘飘荡荡。 “今天就这样,睡觉睡觉,你们先去后院找房间,我记得四个房间都是有床的,不过没被子,将就一下哈,我去还凳子。” 男孩住在最里面,荆无命选的屋子在最外面,紧靠着外墙,这个位置,无论谁靠近,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当然,邻居的声音若是大一些,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星河摸着黑回来时,荆无命正把自己的衣裳一件件脱下来铺到木板床上,硌是硌得慌,可也聊胜于无。 然后他盯上了星河穿着的宽大的外衫,在这个将将冷起来的夜,当被子盖正合适。 星河随手把外衫脱下来往床上一丟,人已经被荆无命抱住。 他的身体很瘦,但绝不弱,该有肌肉的地方全都有,摸起来很硬,带着热度和一点浅淡的汗味,星河贪恋着的,一寸一寸摸过去,很快,这具身体愈发的热了。 “快一年没……”荆无命微微喘着,然后被推倒在床,星河趴在上面,微微笑道:“那种事既不舒服,又不能繁育后代,你图什么呢。我们就这样不好么?” 荆无命黯然地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看来,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星河轻轻道:“除了这个,我们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啊。” “不一样。” 星河有点生气:“哪里不一样?你说出来,除了那种事之外,只要是别的夫妻会做的事,我都满足你。” 荆无命还未开口,隔壁忽然传来桌椅翻倒,盘碗碎裂的声音,以及一个粗厉男声的怒骂。 “你这个贱妇!老子养你有什么用,嫁过来三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天天摆出一副死人脸,老子就说这几天手气怎么这么背,肯定是你这个丧门星克的!还敢躲?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响亮的巴掌声混着女人的哀泣和哭嚎在寂静的夜里声声回荡。 星河听得忍不住皱眉,而荆无命忽然看起自己的手来,他看得认真且专注,似乎在思考等下要如何扇下去才能发着如此清脆的声响。 ※※※※※※※※※※※※※※※※※※※※ 睡过头了睡过头了,明天一定早一点! 踏月留香的盗帅(14) 荆无命赤身躺在床上,身上披着森白的月光。他在看手时,星河也在盯着他看,笑容一并掩映在月光之下,直看得他汗毛倒竖。 其实他很喜欢带着暴虐的欢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在那一瞬间真的很想很想在星河脸上印个巴掌印,若是能撕碎她的衣服,将她狠狠地……光是想想,荆无命都能爽到后天去。 星河的笑容提醒了他俩人悬殊的武力值,让他理智回归。 想什么呢,手还要不要了,这一巴掌下去,她脸红不红不一定,自己八成得骨折。 星河温柔地揉上荆无命的脸,笑容很是甜美:“那对夫妻不好,你不要去学,我们要当天下最恩爱夫妻,一对恩爱的夫妻是不可以使用暴力的。”她将宽大的外衫盖在荆无命身上,自己则钻入他怀中,柔软而又冰凉的手一只搭在他腰腹处,逮住一处轻轻地揉捻,另一种手盖上他的眼,鼻尖贴着她手腕,甜香醉人。 “别想了,明天还有事呢,快睡吧。” 她声音温软,似有魔力,荆无命闭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睡梦中,他将怀里冰凉的身体搂得更紧了些。 天色青白,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东方一片夺目的红,西方的天仍是朦朦胧胧的暗。 清晨雾凉,院中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踏上去几乎从鞋底凉到脚心。 十一月一日,按节气算,已是初冬。 南方的城,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晚,但不代表冬天不冷。 天几乎是一瞬间就冷了下来,昨日还是秋衣两三件,今日已恨不得将毛毡棉服取出来裹在身上。 昨天被捡回来的姓原的小男孩一大早就被荆无命喊起来练武。他裹着包袱里全部的衣物缩在床上,一连打了五个喷嚏,戚戚然看着荆无命,扁着嘴道:“师父,我冷。” 荆无命把人拖出来冷声道:“起来活动就不冷了。” “我好像发烧了……” “练出汗就好了。” 习武要先练力气,习剑要先练反应,男孩手腕还没剑柄粗,自然不会给他真家伙,荆无命在院里的枯树上撅了一粗一细两根树枝,细的那根分给男孩,粗的自己拿在手里。 “我打你,你躲。” 男孩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下,才想起来躲,脖子上又是一条红痕,等想来用树枝招架,身上已经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 荆无命从头到尾身子都没动过,站得比院里的树还□□,只有拿树枝的左手在舞动,就是这样,仍把男孩抽得皮开肉绽,满脸开花。 男孩咬着牙,知道躲不过,干脆不躲了,忍着疼,用手中的树枝反击。他睁大了眼,认真瞧着荆无命打过来的方向,学着他的姿势,想方设法地一下一下地往荆无命要害之处点去。 “很好。”荆无命说。 很好说完,男孩被打的更狠了,都不像在教授武艺,反而像在施暴。 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男孩被榨干了全部体力,匍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水都能给他洗脸了。 刚好星河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张方桌,桌子上有三把凳子和一只篮子。 她把桌子放在院落中央,凳子放好,从篮子里拿出早饭来。三个海碗的粥,一碟小菜,以及八个大花卷。 “快吃,东西都是借来的,等下要还的。”星河将东西匆匆归置好,突然见男孩花猫似的脸,呀了一声,随即噗嗤笑了笑,小拳头锤了荆无命一下,嗔道:“你看你,下手都不知道轻点,弄得他脸上都是伤,再被汗一冲,脏兮兮的。去,给他打水让他擦把脸。” 左右环顾一圈皱眉道:“哎呀,这也没个水桶脸盆什么的,连洗脸巾都没有,小荆你也是,起这么早都不知道先去准备一下么?不用说,你肯定也没洗漱呢!哼,这么快就把我说的话都忘了,只不过是让你打理打理自己,怎么,还需要我天天都跟你说一遍么?还是你在等着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然后跪在床边伺候你?” 星河训人的时候有点凶,刚才还人狠话不多的荆无命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像个绝世小可怜。 他默默地走去敲开隔壁的大门,借来了水桶和脸盆,一言不发地带着小徒弟整理仪容。 知道现在啥也没有,星河也不多做挑剔,看着俩人洗脸净手后才许上饭桌,而这时,粥和花卷几乎冷透了。 三个人就着冷风吃冷饭,谁都不太能咽得下去。 “这样不行。”星河把筷子一放,道:“今天我们就得把东西都置办好,让我想想,屋里用桌椅家具,厨房的锅碗瓢盆,还有棉被换洗衣物……” 荆无命道:“你没有钱。” 星河支着下巴道:“会有的,我的小徒弟的家人被七星帮杀了,报仇可以缓一缓,丧葬的银钱却不能不要,你说呢。”她把目光投向小男孩,“昨天走得急,你的母亲和家仆匆匆入葬,连一副像样的棺木都没有,这笔钱实在应该讨回来。” 男孩摸了摸身上伤口,脸色变得青白,嘴唇更是惨白,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颤抖着声道:“全凭师父做主,只是……只是……那个人,我要亲手杀。” 星河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一怔,道:“六……六岁。” 荆无命忽然道:“你不像六岁的孩子。” 男孩低下头道:“或许是我从小经历的事情多,所以心智要比……” “他说的不是你的心智,是你的身体。”星河含笑望着他,道:“我家小荆的意思是,你的骨龄不是六岁哦。而且,我昨日拉你手的时候摸过你的脉象,有中毒的痕迹呦。” 男孩的脸突然比拧过的毛巾还要扭曲,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嘴唇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星河笑吟吟道:“我知道你骗我,年纪,身份都在骗我,罢了罢了,你的秘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管,既然你拜我为师,改教你的我自然也会教你。唔,你不肯告诉我姓名倒是有点难办,既然你说你姓原,六岁,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原小六怎么样?” 原小六颤抖的身体忽然拜下去,闷声道:“师父的大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徒儿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说些谎话来骗师父,待时机成熟,徒儿一定对师父和盘托出,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你想说我却不想听。”吃完了饭,星河指使着荆无命收拾碗筷,自己悠然坐在椅子上伸懒腰:“等下我带你一起去七星帮要钱,然后回来置办采买,你这几天就跟着我,不许乱跑,那么小,别回头叫人贩子给你拐了去。” “小荆,你就留在这,仔细看看需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给我,等我回来咱们分头去买,对了,这院子里铺的青石板很不好,你把它扒了,换成鹅卵石的,还有还要,你下次不要梳这个发型,太丑了。” 荆无命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星河走后,他抓抓头发,把它弄得更乱。 对于采买必备物品,荆无命实在没什么经验,只好把星河之前说的在脑子里过一遍,打算带回找张纸记下来,至于扒地砖就比较简单了。 寒冰剑直刺而下,一整块石板就碎成了渣,甚至不需要使什么力。把整个院子的地全扎一遍后,荆无命踩着一地的砖头瓦砾在练剑。 他每天都在练剑,左右手都练,包括一个极为简单的出剑动作他都在反复打磨。 荆无命忘不了在石观音手下的惨败,更忘不了那句“废物男人”的羞辱,不,那不是羞辱,那是事实,倘若他不能变强,而是一味沉溺在她给他营造的温馨假象中,迟早他会连废物都不如。 一个连废物都不如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站在神灵的身边?可以败给星河,但他决不能再败给任何人! 星河不是个专一的女人,她的耐心向来很有限,这一点荆无命比谁都清楚,她渐渐开始对他挑剔了,这让他有点心慌,挑剔就意味着不满,若是随着时日渐久,这份不满积累得越来越多,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厌弃? 从前,上官金虹要的是他的剑法,要他当他杀人的工具,这个并不难,可星河呢?她看中的是他的什么? 荆无命不知不觉陷入了思考,手中的剑慢下来,然后渐渐停了。 太阳升到正当空,已是午时。 一个轻巧的脚步声停在身后,旮瘩旮瘩地走在碎裂的石板是,那是女孩子的脚步特有的韵律。 “好剑法。” 荆无命回身,一个女人站在他身后赞扬道:“都说薛衣人剑法天下第一,依我看,不一定比得上你。” 她看上去有二十几岁,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也很会打扮自己,说起话来就像微风吹动着风铃一样轻灵悦耳。 她走近几步,脸上绽出笑容,像一朵盛开的杜丹花。微微昂着头,丝毫不吝于展现自己的美。 “听说你对上了七星帮,并且救走了一个孩子,起初我还不信,因为能从吴云闲手上救人的,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可我却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 荆无命一直在沉默,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趴在隔壁墙头上看了两个时辰,难道是为了说几句废话?” 那女人微笑道:“自然不是。”她继续向前,走到荆无命跟前,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与先生做一个交易。” 她这么说着,搂上荆无命的腰,踮起脚,朱唇贴在他的耳朵上,呵气如兰。 说完了要说的话,她笑了一声,在荆无命的脸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像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子,蹭了蹭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她的手在他的胸口游弋,另一只则在慢慢的解他的腰带。 荆无命全程都没动,也没有推开这个女人,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 星河回来了。 ※※※※※※※※※※※※※※※※※※※※ 昨晚在老福特看了一篇上官金虹*荆无命的原著向同人,太好看了,短篇,又虐又爽,看得我心疼了半宿,今天白天又看了两遍。 我一般不看耽美,尤其是衍耽,更不喜欢看拉郎,除非特别好看。 而且,肉挺香的(脸红) 踏月留香的盗帅(15) 在星河踏入院落的那一瞬间,荆无命一把拉住他跟前的女人,微微低头吻了上去,女人的手还在扯他的衣服,他就顺势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身体与意识完全分开,身体沉浸在女人柔软馨香的两片唇瓣中,意识却落在门口,闭着眼,细细地听前面的动静。 她会是什么反应?会吃醋吗?会生气吗?会冲上来教训他么? 星河的反应是没反应,她只是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进来查看地上稀碎的青石板。 女人终于发现不对,仓皇退开几步看向星河,刚好星河也在看她,两人对视,女人眼中闪过惊讶和疑虑,最终朝星河嫣然一笑,星河也朝她笑,笑也只在脸上,未入眼底。 星河道:“如果没什么要说的,你可以走了,我还有许多事。” 女人的笑忽然染上了挑衅的意味,再去看荆无命,笑容又化作一摊春水,脸颊染上丝丝缕缕的红:“我的话的确已经说完,希望先生可以好好考虑,我还会再来的……或者,先生来找我也可以。”她敛起散乱的衣衫,手指在胸口轻轻滑动,留下这个充满暧昧暗示的动作后,长袖一挥,飘然远去。 “你腰带快掉下来了。”星河这么说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语气不咸不淡,好像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提醒。 荆无命却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风雨不动的脸像是裂开一道缝隙,钻出一点痛楚之色来。 他嘎声道:“她在勾引我,难道你不曾看见?” 星河莫名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 荆无命似笑非笑道:“你可知,你若是再晚回来一步,我们俩也许已经上了床。” 星河皱眉道:“莫非你在怪我打扰了你的好事?” “你!”荆无命上前抓着星河的手腕,逼问道:“你竟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星河看着荆无命的眼睛,反问道:“你希望我生气?还是你在故意惹我生气?” 荆无命躲开直视他的目光,侧过头道:“我是你丈夫,有人当着你的面勾引我,你本就该生气。” “这说明我家小荆是个很可爱的男人啊,我喜欢的人,自然别的也会喜欢,这有什么稀奇的?” “可我并没有推开她,而是……而是……”荆无命有点心虚,他说不下去了,也不敢再看星河,甚至不敢再听她接下来的话,因为那可能是对他心意的一个绝妙讽刺。 星河毕竟还是说了出来:“那个女人挺好看的,你没有拒绝也不奇怪,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 “她在求你做什么事?你要是喜欢她就帮她一下吧,都这样求你了,不帮也不好。” 星河说得是真心话,绝对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本来么,明明可以有一整片大森林,为什么要在一颗歪脖树上吊死呢?她现在之所以能在这跟荆无命过小日子,一是不忍心看他难过,二是觉得新鲜好玩,想体验一下人生百态。 要是他也有了另外喜欢的人,那她再找别人也不用有负罪感了,大家完全可以坐下来聊聊天,喝杯茶嘛,为何要气来气去的,多不好。 荆无命静默良久,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悲伤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原来如此,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很平静。 头顶艳阳高照,就像她拉着他走出金钱帮的大门那天。她待他的心倒是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地没把他当人看。 “你生气了吗?”星河眨着眼睛问。“你肯定生气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会生气。活该呢,谁叫你先惹我的?” 荆无命无法自制地将星河抱在怀里,粗暴地亲上去,手臂肌肉绷紧,紧到微微颤抖,手指的关节已发白。他想问她,方才的话究竟是识破了他的心思,故意气他,还是……还是真心的? 他想跟她说,我希望你嫉妒,希望你像个平凡的女人,希望你眼中真的只有我! 差一点他就说出来了,可最终还是在喉咙里滚动几下,换成了别的。 “你的徒弟呢?” “我叫他去买东西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你放心,七星帮的人物已经教训过了,他们不敢再对他出手的。”法力虽然封印了,但她仍是仙体,并不影响身手,收拾个把凡人自然不在话下。 荆无命道:“刚刚那女人是他的姐姐,你猜得不错,原小六并非六岁,而是十六岁,变成这副模样,是服用了药物的缘故。” “他们的确是无争山庄的人,因为弟弟身材容貌与她掌握的那个秘密有关,可原小六变成这副模样就没用了,所以他们一家被赶了出来,除非找到能让他恢复的解药。而解药就藏在那张羊皮地图中,没想到,刚拿到地图就被七星帮的人追杀,她希望我能保护她,并且帮忙拿到解药。” 星河摸着下巴道:“他们姐弟俩都不老实,明明要我们帮忙,还编出一堆全是漏洞的话来糊弄我们,你不要去管她,看她怎么办。” “好。” “等等,她说了给你什么好处没有?” 荆无命道:“她愿意陪我上床。” 星河笑道:“哎呀,那可是天大的好处,你要不要去?” 荆无命淡淡道:“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 星河笑着松开他,亲手帮他系好欲掉不掉的腰带。 说话间,原小六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他们将手头的东西搬到各处,见星河跟荆无命还抱在一起,他腼腆地笑了笑,避开了眼。 星河的“万事屋”折腾了好几天,总算在初雪之前开了张。生意很是惨淡,她也不在意,临街的小铺子只要开门,每天都有新鲜事。 星河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坐在柜台的椅子后面,开着大门嗑瓜子看热闹。她长得极美,差不多每天按三顿饭的频率被闯进门的破皮闲汉调戏。 她也乐于跟那些人聊聊天,扯皮几句,但仅限于聊天扯皮,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手动脚,星河会微笑着将人请出去,并随机附赠断手断脚服务。 比如今日,一个刀疤脸的汉子悠然走进来,身后还跟了十余个人,个个长成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手腕比柱子还粗,拳头比海碗还大。 刀疤脸道:“姑娘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人。” “谢谢夸奖。” 刀疤脸继续道:“我记得我前日已同姑娘说过,要么,一台花轿迎姑娘入府,要么我手下的弟兄抬姑娘入府,不知今日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星河胳膊支在柜台上,大眼睛里闪烁着水润的光,怯生生道:“我自然是选第一个了,可是,我的丈夫不同意怎么办?” 刀疤脸道:“这却容易,只要让他见我们一面,他自然会同意的。” 星河道:“这可不行,会出人命的。” “只要他识时务,我保证留他一口气。” 星河实在绷不住,伏在柜台上笑,笑得脸都红了,她慢慢的站起来,走到门口,关上了铺子的大门。 片刻后,铺子里响起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一路传到后院,连院子里的枯树都跟着震了震。 原小六听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执木剑的手便慢了两分,然后就被荆无命抽得上窜下跳。他一面艰难地反击,一面忍不住道:“您不用过去看看么?” “不用。” “师父她虽然武功盖世,可到底是个女子,长得又……若是有您在,肯定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荆无命忽然停手,盯着原小六道:“你想把我换下去,让她来教你?” “不……不是……我……” “你自己练吧。”棍子一丢,荆无命头也不回地走了。 前边,星河笑吟吟地重新把门打开,亲切地拉着刀疤脸的手臂将人扶出去,细声细气道:“多谢惠顾,若您再有需要可以随时再来哦。” 刀疤脸已经面无人色,两条腿止不住地哆嗦,恨不得长八条腿跑出去,奈何被牢牢地扶住,不敢妄动一丝一毫。 星河道:“莫非我的服务还不能让你满意?” “满……满意。” “既然满意,你为什么不笑?” 刀疤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被星河送出了门,连着带过来的打手都不敢大喘气。 星河站在门口盈盈笑道:“诸位慢走。” “他们这是怎么了?” 有一极好听的男声站在她身后说道。 “几个客人,说是身上难受,非要求我打他们一顿,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可毕竟付了钱,所以……” 星河扭头一看,是楚留香。 他一身蓝衣站在阳光下,跟这条街,跟街上的人仿佛处在两个世界里。 “姑娘怎么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数月不见,莫非不认得我了吗?” “不是。”星河摇摇头道:“只是忽然发现,你长得挺好看的,是我喜欢的那种。” 后院与铺子间仅有一条布帘隔开,星河说这句话的时候,荆无命刚好掀开了帘子。 他的脸色简直比帘子还要绿。 ※※※※※※※※※※※※※※※※※※※※ 这收藏看得我好窒息啊啊啊别掉了别掉了呜呜呜呜 踏月留香的盗帅(16) 楚留香哪怕鼻子再坏,也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酸溜溜的味道。这世间当然不是只有女人会吃醋,男人若吃起醋来,可比女人要酸得多。像这种场面楚留香已经历过太多,他当了三十几年的风流浪子至今没翻过车,靠的可不仅仅是独步天下的轻功,还有他修炼几十年的嘴炮工夫。 他含蓄一笑,假装没听到星河对他的赞美,热情地跟荆无命打起了招呼,原本荆无命看他的眼神只能读出一个“滚”字,但半个时辰后,俩人就能并肩而行,走在街上从远处看,关系好得就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俩人去了一个只有男人能进,女人不能进的地方。 水汽氤氲,热得很。 在这初冬时节最享受的事莫过于邀上三五个好友泡在这样的浴池中,头脸冒出热汗。 一片木板上放着一只琉璃玉壶,玉壶中是晶莹剔透的美酒,壶边是三个酒杯和一盘花生米,一碟水煮毛豆。 胡铁花在池子里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他全身都被泡得像只煮熟的大虾。所以当楚留香带着荆无命进来的时候,他脑门上搭了条拧干的浴巾,赤条条躺在大理石板上,一杯杯地往嘴里倒酒。 胡铁花最爱美酒,他可以没有钱,甚至没有衣服穿,却不能忍受没有酒喝。荆无命刚好相反,他几乎从不饮酒,胡铁花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有一个一喝酒就头疼的毛病。 不管是喝一杯还是喝一壶,不管是十几年陈酿女儿红,还是街边小店最便宜的劣酒,只要喝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准会头疼,头疼欲裂。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可怕如此倒霉的毛病?” 以前是没有的,是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初尝酒的滋味,一碗一碗,一坛一坛的灌自己,喝到吐,吐完接着喝,最后吐出来的东西甚至带了血丝。那晚之后,不要说喝,就是酒味浓一点,熏一会都会头疼恶心想吐。 荆无命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把浸热了的毛巾盖在脸上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华清池”,是这座南北交界的大城里最贵最豪华的公共浴室,像这种浴室,单独要上一间的价格绝对不比在最好的青楼留宿一夜的价格便宜。 在这种地方自然要有一件衬得起价钱的事情要说。 楚留香也不绕弯子,悠然道:“荆兄可知,江湖中哪一派的剑法最强?” 荆无命没说话,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见。 楚留香只好接着说下去: “江湖中算得上大门派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少林、武当可堪称内外家之首,而昆仑、峨眉、点苍、南海各派也各有所长,但若以剑法论,当属华山剑派。” “而华山剑法最厉害的精髓就在于清风十三式。讲究似有似无,似虚似实,似变未变,当年华山最盛时门下弟子多达百人,后来传至饮雨大师,她只收了三个弟子,就连如今的掌门枯梅大师也是在雪地里跪了四天四夜才得以拜入师门,可想而知,想成为华山内门弟子,学习清风十三式条件有多么苛刻。” 荆无命坐在水池子里,一动不动,好似完全睡着了。 楚留香饮了口酒,接着道:“到了枯梅大师这一代,这套剑法只传给了一个人,她就是江湖人称“清风女剑客”的高亚男。可是前几日,我跟小胡竟然发现还有别人也学会了这套剑法,要知道,此剑法乃华山剑派的立派之本,断然不会传到外人手中,再加上,我们还瞧见了枯梅大师秘密改装下山,似乎在追查些什么。” “由此我推断出,写有清风十三式的剑法秘籍失窃了。” 荆无命动了一下,他把盖在脸上的浴巾取下来,一双灰眼睛被水汽蒸得微微发红,楚留香细细辨认了许久,勉强解读出“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八个字。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都是为了朋友。” 胡铁花腾得坐起来道:“华山的事就是高亚男的事,高亚男的事就是我的事,那日我见她与枯梅大师坐着船跟一个神秘人接头,我叫她她也不理,她之所以不理我,一定是此时极为危险,她不希望我插手,可我实在不能不管!” 楚留香道:“此事虽然错综复杂,迷雾重重,但如果是星河姑娘的话,想必轻而易举就能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所以,在下过来只好厚颜请求荆兄伉俪相助,不知近日方便否?” 荆无命深深地看了楚留香一眼,把他看得直摸鼻子。“我很奇怪。”他道:“你为何不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说呢?” 楚留香:“……” 感情他叭叭的说了这么多都是一堆废话?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这个当事人说呢?非要弄得神神秘秘的。” 浴室的厚帘子被一双玉手掀开,星河闲庭漫步般走进来。 当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胡铁花就窜到了水里,等她进来,三个人都在慌忙找衣服。 显然星河进来的速度要比他们想象得快一些。 她的眼睛在三个男人露出的三颗脑袋上仔细地瞧了一圈,啧了一声,遗憾道:“原来姬冰雁没和你们一起啊。” 星河像是刚从女汤那边出来,头发湿淋淋的披散着,身上裹了件单薄的白袍子,半干不湿,里头比衣袍更白的身姿依稀可见。 楚留香甚至觉得她随时会把这件松垮垮的袍子扯下来。 “死公鸡在兰州,他是有家室的人,怎肯跟我们似的在江湖上浪荡?”胡铁花在“有家室”三个字上落音极重,指望着星河能自行领悟其中的内涵。 星河点点头,她直接坐了下来,把一双腿伸进冒着热气的水中,直勾勾地盯着楚留香看,啧了一声,眼神像极了这些天来她店里骚扰的小流氓。 楚留香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正要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却听星河忽然缓缓道:“我忽然发现你的身材很好。” “宽肩窄腰屁股翘,肌肉紧实,就连腿也很长,皮肤看起来很光滑,就连颜色也是我也很喜欢,跟你比起来,我家小荆就显得太瘦了些。” 星河每说一个字,楚留香就摸一下鼻子,等星河说完,楚留香几乎要把鼻子给揪下来,他本来还有一颗脑袋浮在水面上,现在恨不得连根头发丝都一块沉下去。 楚留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尤其遇到的是星河这样放浪形骸的女子,他只会比她更加放浪形骸,尤其是星河的容貌,也刚好是他喜欢的那种。 可惜这样的美人他实在无福消受,君不见一旁的荆无命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要按着他脑袋往水里沉了。 楚留香一个字都没法说,只好自己沉到水里去,他发誓,星河若不走,他可以在水池子底下待上三天三夜。 星河坐在池边笑得开心,瞧了眼荆无命,悠然道:“生气吧?你肯定很生气。”说完,也不再看他,起身往出走。 楚留香从水里钻出来,简直哭笑不得:“你们两口子吵架能否不要波及无辜?” 城中初雪,虽没有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却是有的,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星河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 楚留香夹起一块黑红色不明状固体沉思了一会,将手中的木牌放在写着“藕片”的位置,胡铁花则细细地闻了一遍,扭曲着脸撂下牌子,放在“土豆”上。 荆无命冷着脸,伸手在盘子边抿一把油,搓搓,选择了“青瓜”两个字。 “选好了?落子无悔!”原小六绷着脸,公布正确答案:“这次的赢家是——楚留香,这盘的确是油焖藕片。” 楚留香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胡铁花长叹一声和荆无命认命地将这盘“不明状固体”分而食之。 这是他们在尝过第一盘菜之后就定下的游戏。 胡铁花眯着眼道:“还别说,这道菜虽然长得难看了些,味道却着实不错。” 楚留香摸着鼻子笑道:“小胡,莫非你觉得同样的招数我会上两次当?” 胡铁花眉毛一扬,急道:“这道菜真的很好吃!不信你问他。” “你就算拉出天王老子给你作证,我也不吃。” 没一会,原小六又端进来一碗汤,呈红色粘稠状,气味辛辣,令人闻之欲醉。 “这是最后一道了,可选择番茄,萝卜,羊血和苦瓜。”原小六将汤推远了些,依次在纸上写上这四样食材,看着三人目光充满了同情,默默补充一句:“这道请务必慎重选择,我在厨房瞧见师父尝了一口,现在还在漱口呢。” 胡铁花想也不想,直接选了番茄,楚留香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慎而又慎地将木牌放在羊血上,荆无命瞅一眼,选择苦瓜。 顿时,原小六看楚留香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这个同情的目光已经代表了一切,他默默地把纸收好,小心揣在怀里。 “这道番茄苦瓜汤就请楚香帅慢用。” 楚留香的脸忽然皱成了桌子上的油煎包子。他舀一勺深吸一口气猛地灌下去,然后痛苦的揪住自己的头发,伏在桌子上颤抖不已。 胡铁花幸灾乐祸,非但没给他口酒顺顺,反而连唯一能喝的糖水也一并端走,笑得像只打鸣的公鸡。 楚留香缓了良久才顺过一口气,叹道:“荆兄,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荆无命摇头道:“你误会了,这是我第一次吃她做的饭。” “平时都是我在做饭。”荆无命怅然望天,沉声道:“是你,让她忽然有了下厨的想法。” 楚留香放下勺子,苦笑道:“你若早说这话,就是拔下我的舌头我也定要把她拦在厨房之外。” “我只能提醒你,你若喝不完这碗汤,她一定会满足你这个愿望。” “什么愿望,能让我听听么?”星河快步走进来,笑容一如冬日的暖阳:“呀,你们吃得这么快,想来味道一定不错,尤其是这碗汤,简直凝结了我全部的心血,快尝尝,味道绝对让你们终身难忘。” 楚留香拿勺子的手还在颤。 星河笑容和善,缓缓道:“莫非你觉得不好吃?” 她委屈道:“你们求我办这么危险的事,我一个柔弱女子可说了半个不字?我非但立即答应了你们,还亲手整治菜肴款待……这菜不好吃?” 胡铁花刚要张口,就被楚留香急忙打断,他放下勺子,笑道:“楚某简直一辈子都没尝过如此美味的菜肴,只是忽然想起一事,若不解决,便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何事?” 楚留香道:“你这徒弟我看着很是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容貌有些像一个人。” “何人?” “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 踏月留香的盗帅(17) 但凡混过几天江湖,没有人不知道“无争山庄”的大名。早在三百年前,第一任庄主创立此山庄,“无争”二字便已是江湖中人公认的了。 无争无争,无人可与其一争长短。即便是今日,仍是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世家,远的不说,即便是第一剑客“血衣人”在纵横江湖看谁都欠打的那几年也不敢招惹无争山庄。 原随云是这一代山庄唯一的继承人,老庄主年逾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细心栽培,宠爱有加。原随云也不负众望,从小就被称作“神童”。不仅能过目不忘,而且在武学一道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天分。他本人今年已经二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气质上就是一副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模样。 可惜,像这样容貌、智慧、家世处处完美的少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他是个瞎子。 三岁那年的一场大病,让他的世界从此再无一丝一毫的光亮。 楚留香说到这里表情沉痛,扼腕叹息,将伸出去的勺子重重一放,食不下咽的模样让星河恍惚以为他才是原随云的亲爹。 “你家这小徒弟与那位原公子足有七分相似,若非他年岁不对,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原公子的私生子了。” 星河没见过原随云,听楚留香这般描述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去看原小六。 “你先前说,你来自无争山庄。父亲是管家,母亲和姐姐都是侍女?前几日也有一个自己是你姐姐的人,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想求我家小荆保护她。”星河微笑着看向原小六,黑色的瞳孔极大,空洞的模样像极了一道择人而噬深渊。 “你知道你很不老实,本也不在意,但现在我忽然就好奇了。你身中奇毒,把十六岁的身体缩到了六岁,你姐姐拿着神秘羊皮卷待价而沽,七星帮众人无故追杀,现在又有人说你跟少主原随云长得像,能不能给我稍微解释一下呢?” 原小六手里还握着端菜的木托盘,指尖死死扣着盘沿,慌乱地低下头。 星河逼问的目光突然转向外面,荆无命冷声道:“出来。” 窗外点点细雪中现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她推门进来,正是那天勾引荆无命与他交易的女人。 一身白衣如雪,料子是廉价的白织棉布,裁剪得又贴身又利落,她的眼睛在屋内的几个人脸上依次转过,然后停在了楚留香的方位。 楚留香剑眉星目,带着点探究意味,把女人看得两颊绯红,躲闪着垂下了眼睛,支吾道:“我在院子里听了很久了。” 星河道:“你潜藏的本事不错,可惜,一听到你弟弟的事,呼吸就乱了。” 女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咬着唇艰难道:“非是我与弟弟有意欺瞒,实在是……即便我们说了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我就非听不可了。”星河坐下来,余光在一盘又一盘的菜品上一一扫过,老实说,这些东西下锅之前她还勉强认得,出锅之后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这一个个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其中有一道白白的,圆圆的甜品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已经被吃了一多半,星河想,这个被吃得最多,味道应该不错吧?执著夹了一个将其送入口中,然后筷子就在嘴里僵住,不动了。 女人缓缓说道:“我叫原小瑛,和弟弟都是被管家从乞丐窝里捡回去的孤儿,管家给我们起名,还指派我们专门服侍少主。那时候我才知道少主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很害怕,怕他脾气不好,会拿我和弟弟出气。毕竟那年我才刚入山庄,我十八岁了,弟弟还小,都没什么服侍人的经验,很多事情做起来笨手笨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管家会指派我和弟弟去服侍少庄主,我跟弟弟都很紧张……” “这种废话就不必说了。”荆无命冷冷道:“说结果。” 原小瑛像挨了一巴掌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荆无命,愣了愣,组织了一会语言,踢出一记直球:“原随云不是个好人,他与妖怪勾结,想跟我弟弟换眼。” “羊皮卷是那个妖怪给我的,说里面记载着上古神明遗留下来的宝藏。” “原随云杀了所有的知情人,为了秘密不被泄露,他不打算跟弟弟换眼了,吩咐手下,只要见了我们姐弟格杀勿论,抢回羊皮卷。” “太过分了!”星河啪得摔了筷子,愤慨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简直气得我吃不下饭。” 胡铁花瞅了眼她夹的糖酿糯米丸子,默默偷笑,这道甜品他们仨谁也猜对,一人几筷子吃得终身难忘,现在罪魁祸首自食恶果,若非时机不对,他非得大笑三声,在院子里翻上十七八个跟头不可。 楚留香盯着原小瑛,又瞧了眼咬唇低头不语的原小六,缓声道:“原随云跟妖怪勾结?什么样的妖怪?这世上竟有妖怪?他们如何勾结?你详细说说。” 原小瑛的身子忽然抖了抖,刚要张口,却被原小六打断,他艰涩道:“这个我们不能说,她将羊皮卷交给姐姐时说过,只要提起她的名字,定然在瞬间灰飞烟灭。” 楚留香看了星河一样,星河点头道:“这种特定条件引发的咒术很常见,也不一定是妖族,不提就没事,你接着说。” “那年见到原公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管家寻我我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放到公子身边做他的替身。原公子仿佛瞒着庄主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有意训练我模仿他的形容举止,没过多久他就经常在随从的掩护下消失一段时日,然后让我冒充他在外面走动。因为我跟原公子长得有几分相像,年岁也相差无几,所以不熟悉的人是看不出的。” “后来有一天,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原小六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巡视一遍,犹犹豫豫道:“那个人一看就是妖怪。” 原小瑛接口道:“她的脸很白。”顿了顿,极慢极慢地接着道:“她的眼睛是金色的,头上有一对兽耳,白白的,很像狐狸的耳朵。”说完,长舒一口气,捂着胸口摊在地上,冒了一头冷汗。 星河道:“她漂亮吗?” 小瑛小六都愣住了,结结巴巴道:“漂……漂亮。” 星河摸着下巴思忖道:“这样说的话,是妖族没错了,巫族一个比一个丑,不可能漂亮,有兽耳,说明化形还不完全,插手人间事,说明走得不是正道,最多不过是个修行不足千年的小妖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你接着说。” 许是星河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太过理所当然,姐弟俩紧张的心略略缓解几分,再看星河,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只妖怪一看见我就说,他的眼睛可以,然后……然后原公子竟真的要来挖我的眼睛,他看起来从不在意自己双目失明啊,没想到……本来我以为自己的眼睛保不住了,谁知妖怪又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想取眼,要先拿到一样法器。” 楚留香拧眉道:“什么法器?” 原小瑛道:“就在这卷羊皮卷中。”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厚厚的羊皮卷轴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跟弟弟被带到一座孤岛,那里有一个窟洞,很大,也很黑,很多人都在里面做着秘密交易。那时我们才知道原公子究竟在做什么。我们知道他那么多事,一定会被他杀了灭口。” 楚留香道:“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原小瑛道:“这个我们也很奇怪,有一天那只妖怪突然找到我们,问我们想不想活,我跟弟弟自然是想的,她说可以放了我们,但是,必须帮她拿到羊皮卷中的法器,然后,她将东西给了我,袖子一挥便将我送了出去。” 原小六道:“姐姐走后,她给我灌了一种药,喝下去之后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叫来了管家和仆妇护着我逃出去,说是,用我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让姐姐专心寻宝。” 楚留香道:“这可真是奇怪,她拿着地图为什么不自己去寻?既然与原随云合作又为何多此一举,让你们去找?难道无争山庄的势力还比不上你们姐弟?” 星河随手拿起羊皮卷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变了脸色。 桌子被升腾地气劲掀开,星河的双眼渐渐变蓝,冷声道:“我知道为什么。” “要拿这东西,光凭一个人的本事怎么够,若要此物现世,至少要三千人血祭。” “它叫地心灵印,是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全部的修为所化,它散落在三千世界中,是维系一个世界的妖族气运的法宝。唯有为了它争端,流血,死亡方才能现世。”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能在如此炸裂的信息面前那么快反应过来。 三千人!血祭!那人的目的是利用原随云,利用这对姐弟挑起整个武林的纷争! “你们的事要是不急就先放一放,我得先去清理门户了。”星河走出去,目光好似两块寒冰,遥望远方,冷笑道:“小小妖物,不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反倒琢磨起歪门邪道来,真当妖族无人了?” 为了争那点气运,帝俊和太一跟巫族打了几万年的仗,双双拼丢了命,英灵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飘着呢,因为这事,整个妖族差点被天道覆灭。 生而为妖,不夹紧尾巴好好修炼,反倒在天道眼皮子底下起舞? 想再来一次灭族? 两位兄长散尽一身修为才炼出这么个法器护住妖族为数不多的气运,你一个小妖在这想什么美事呢? 踏月留香的盗帅(18) 星河说的不是替□□道,亦或是斩妖除魔,她说的是“清理门户”。这四个字用得很微妙,自动把妖怪归到自己的门户下,那就是说……星河其实是妖怪? 楚留香等人有一点迷惑,她不是自称神仙么? 在世人眼中,妖怪就是妖怪,神仙就是神仙,前者给人带来灾难,使人厌恶,恐惧,后者给人希望,需要尊敬。 其实在很多很多年前不是这样的,昔年两位妖皇建立天庭的时候,妖族走到哪都要被尊称一声道友,就算是圣人门下的散仙也要卖几分薄面,可惜,巫妖两族大战,各自死伤惨重,妖族的精英陨落了九成九,剩下的大都是些跟脚堪劣的小精小怪,不要说圣人门徒,就算有点道行的凡人都能鄙视一把。 用这些残党自嘲的话说,披鳞带甲之徒,卵生湿化之辈,不堪入目。 且由于妖皇的人缘不太好,几位圣人中也就通天教主还愿意拉妖族一把,他创下的截教,号称有教无类,残余妖族大都拜入他的门下,在后来的天道量劫中,有一个算一个,全上了封神榜,得了正神之位。而这些妖族跟“妖”这个身份从此划清了界线。 也是从那之后,勤恳修炼,早日升仙,摆脱妖籍成了后来的妖族的唯一出路。 星河是除女娲圣人之外妖族最后一位大能,天道量劫下的漏网之鱼,像她这种身份,说得好听点,叫一声仙君,说难听点,妖神。 妖族沦落到如此境地,星河虽然遗憾感慨,但三千年的闭关修行,她早就想开了,能成仙就成仙去吧,实在成不了的,是继续修炼也好,化成人形享受人间清欢也罢,别惹事就成,这是底线。 现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妖精,踩着她的底线蹦迪,妄图夺取地心灵印,她这是嫌妖族还不够惨?想再被天道记上一笔? 有上进心是好事,星河可以理解,但用整个种族的兴衰存亡来满足自己的上进心,那星河只好请她去死一死了。 院子里,金光火焰升腾,直冲云霄,封印破除。升天时顺便掐算了一下搞事小妖的落脚点,不需片刻星河就没了踪影。 自从经历过她把西落的太阳拽回来,把沙漠变成绿洲的冲击后,无论星河再干什么,楚留香等人都不会惊讶了,甚至平心静气地想跟上去看看。 姓原的姐弟俩早就吓傻了,呆呆地望着星河离去的身影,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楚留香道:“西南方向,我们跟上去看看。” 刚要窜出去,被荆无命拉着胳膊拽回来,莫名地看着他道:“跟?你这是要跟她比轻功?” 换句话说,省省吧,你追不上的。 胡铁花道:“不追上去,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干等着么?” 楚留香想了想道:“只怕没那么轻松,”他看了眼地上的羊皮卷,若有所思道:“星河方才说,若要此宝物现世,需要三千条人命来血祭,或许,杀戮已经开始了,这张羊皮卷也可能只是个幌子,也可能只是引起江湖纷争的筹码之一。” 胡铁花将羊皮卷捡起来,大笑道:“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小偷,将所有的筹码都偷到手,并对外宣称宝物已经归他所有,势必能转移纷争,把夺宝人的目光都引到他身上。”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最好这个小偷的轻功不错,而且还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朋友保护他,不然这小偷只怕成了献祭三千人中的一个了。” 荆无命道:“你要当那个小偷?” 楚留香笑道:“那得看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朋友了。” 荆无命连看都懒得看他,背过身冷硬道:“我不跟人交朋友,不过,谁想杀你,我就杀了他。” 三日后,明月夜,紫鲸帮。 海面涛汹涌起,击打着一艘满是血腥的三桅大船。 帮主海阔天浑身浴血,双目涨红,他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挥刀的手在不断地颤抖,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已累到麻木。 一整天的鏖战,他杀了二十七个武林好手,他跟那些人跟他无冤无仇,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可他必须杀了他们,不然,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前日得到的那张羊皮卷,记载着上古神明遗留的宝物的羊皮卷,只要得到它,什么身份,地位,财富,荣耀,得到它就得到了一切! 没有人知道这流言最初是从何处传来,但所有人都对它深信不疑。 当流言愈演愈烈时,为了羊皮卷的一点点消息,就能导致一个帮派的覆灭。 弯刀已断,森白的月光照在断裂的刀尖上,也映出海阔天自己的脸。他本就是杀人如麻的海匪,亡命之徒本该将生死看淡,但当十几个紫袍人踏着一地鲜血将他围住时,他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慌。 “海帮主,我等为何而来,想必你已清楚,东西呢?” 海阔天赤红的双目突然爆射出两道精光,他撑着一口气狂笑起来,将那些紫袍人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然后用手中的断刀抹了脖子。 紫袍人翻遍了船舱上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只檀香木盒里发现一张染着郁金香的蓝笺。 “羊皮卷已收,楚留香敬上。” 领头的紫袍人将蓝笺一点点揉碎,目光比月色更凉。 半月后,京都港口,冷风如刀,积雪盈尺。 “宋帮主此言当真?”一锦衣青年坐在港口旁的一间茶棚里,脸上还挂着和煦的微笑。 宋天星却一点都笑不出,因为他跪在青年的脚边,脖子上还夹着一柄清亮如泓的长剑。 “不敢不敢。”宋天星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拱手道:“小人怎敢欺瞒公子,本来我手里的确有一张羊皮卷,可在前日就被盗帅楚留香连夜盗走,小人还在追查,一旦有了消息,一定早早报与公子知道。” 锦衣青年微笑道:“宋帮主何必如此客气?追查的事就不劳烦贵帮了。” 话音刚落,长剑染血,宋天星倒下去,脸上还挂着生前比哭还难看的笑。 “楚留香啊楚留香,短短半个月你就得罪了武林七十四个帮派,就连无争山庄都放出话来要你的命,真是……活着不好吗?”锦衣青年喃喃自语地说着。他拢了拢衣襟,立刻就有随从为他披上狐皮大氅,一行人在风雪渐行渐远,地上连个脚印也无。 东海上,一只小船在风雪中随波飘荡。 船小,船舱也小,小得连张床都放不下,再将蓝布棉帘子一放,黑黝黝的,就显得船舱更小了。 一只火盆放在船舱正中央,三个人围着火盆席地而坐。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弥散。 胡铁花除去上衣,露出背后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伤可见骨。 血已被荆无命用冰霜凝固住,是黑色的,显然刚才那伙人在刀上粹了毒。 褐色的药水浇在伤口上,胡铁花嗷得一声惨叫,蒲扇般的手死死扣住楚留香的胳膊,额头青筋爆出,浑身肌肉跳舞似的抽搐。 “这……这确定是解毒药?不是化尸散?”胡铁花疼得差点失了智,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荆无命拎着药瓶在火光下瞅了眼,冷淡道:“的确是化尸散,趁你现在还是囫囵个,不如我把你丢下去,免得脏了船板。” 胡铁花抽着冷气道:“老臭虫你听听,他这说的是人话么!” 楚留香道:“这些天我还是第一次听他开玩笑,不管怎么说,现在还能说得出玩笑话,终归是一件好事。” 连日来大大小小的追杀让三人疲于奔命,遇到的高手和被围攻的次数越来越多,三个人也越来越狼狈。 同样的,收获的成果也很是喜人。十六张羊皮卷被丢在船舱里,上面绘制的图案纵横交错,按照卷轴上的序号连起来看,最终指向的目的地是东海上的一座无名小岛 他们正在往岛上赶,在他们身后,鬼祟般地跟着十余艘船队。 楚留香分析过,如果他是那只妖怪,在放出羊皮卷后,一定会守在宝物附近等着三千人血祭后,宝物现世。 妖怪在那,星河也一定在那。 宝物纷争死了很多人,哪怕楚留香使劲浑身解数拉仇恨也避免不了。 万幸的是,死亡人数被控制在了两百以内,最先入局的姐弟俩被藏了起来,最坏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带着跟踪他们的人到了那座岛,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登陆时,天上飘着细雪,星河一身轻薄纱裙坐在海岸边。 她面前是是一个火堆。没有柴,金色火焰在熊熊燃烧。 荆无命一上岸就看见她把什么东西串在树枝上烤,焦香奇特。 星河抬头,朝他嫣然一笑:“狐狸肉,要吃吗?” ※※※※※※※※※※※※※※※※※※※※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下个世界去洪荒看望一下前夫哥,不长,也就四五章过度吧。 前排提示,章章血虐,不适者可跳。 踏月留香的盗帅(19) “狐狸肉,要吃吗?”星河将树枝上肉扬了扬。 荆无命一个心理素质极强的杀手,被这句话问得毛骨悚然,鼻端萦绕着肉香,汗毛都炸起来了,后背一阵阵发凉。 若他所料不差,被烤的就是那只搞事的妖怪吧? 数年相处,他知道星河虽然脾气古怪,却极少杀人,连动物都很少杀,远的不说,就她家邻居,那个喜欢打老婆的男人,曾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不要脸的窑姐儿,放在荆无命这,早就送他投胎八百个来回了,可星河也只是笑眯眯地给他两个大嘴巴子,把他的脸扇肿而已。 而这只狐狸精却被她弄死,且剥皮拆骨烤至两面金黄,这得多大仇啊! 楚留香和胡铁花不知内情,还以为烤的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把肉接过,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胡铁花甚至吃了两大块,顺便掏出酒葫芦痛饮了几口。 “被追杀了好几天,还真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正饿着呢,谢了。” 肉的确很香,肥瘦相匀,咬一口外酥里嫩,滋滋冒油,上面撒了一层薄盐不是很入味,还有许多地方烤糊烤焦了,但胜在肉质鲜美,有点微不足道的瑕疵也不足为虑。 楚留香用手撕下一块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笑道:“我以前在关外也见人猎过狐狸,取其皮毛,没想到狐狸肉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星河笑容温和,轻轻道: “旁的狐狸我不知道,但这只可不是普通的狐狸,好歹正经修炼了五百多年呢,她的肉不仅鲜美异常,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楚留香胡铁花:“……”动作定格,二脸懵逼,嘴里的肉突然就咽不下去了。 楚留香缓缓道:“那只妖怪……” 星河一扬下巴:“你吃的不就是?” 海岸边,呕吐声此起彼伏。 星河有些不能理解,茫然道:“不至于恶心得吐出来吧?她生前还挺好看的呢。” 一想到吃进嘴的生前是个人型生物,楚留香和胡铁花吐得更厉害了,几乎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这简直跟吃了死人肉一样恶心啊。 吐完了,尾随他们而来的船队也陆陆续续地从远方冒了头,星河遥遥望去,营业式假笑中绽出一丝真心的笑容来,拍着楚留香的后背道:“这次是我欠你们的,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我保证做到。”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楚某只盼下次来找姑娘时,姑娘莫要亲自下厨就好。” 星河羞涩一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胡铁花道:“先别忙着下次了,那些人怎么办?倘若他们上岛寻不到宝物,岂非还要厮杀?你想好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们相信宝物的事是子虚乌有?” “解释什么?他们不知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跟着你们找到这个地方,谁肯听你解释?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断了他们夺宝的念头。” 胡铁花挠头道:“你的意思是……” 星河双手结印,默念法咒,一双手如同花苞般缓缓合拢,霎时,岛屿开始震颤,四面八方长出巨大的莲瓣,莲瓣遮天蔽日,将整座岛屿护在中央。 风云变色,飘着细雪的天空忽然卷上厚厚一层乌云,紫色的雷电将天空撕裂,滚滚雷霆落入海中,激起千层浪。 大海在咆哮,在怒吼,白浪滔天。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是每一个航行水手的噩梦,更是前来夺宝人的噩梦,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所在的大趸船被海浪高高托起,滞留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在电闪雷鸣的高空,所有人都听清一句话: “神明休憩之地,擅入者死。” 声音苍老而浑厚,带着骇人心魄的力量,不少人被震的七窍流血,趴在甲板上连声祈求告罪,只求一条生路。 星河本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就完了,又不会真的要了那么多人的命,她全身被金光笼罩,在粲然金光中,她化作三足金乌的原型,自莲花瓣中翩然升空。 所有人都看见了,被金红火焰包裹着的身躯,双翅是九天霜落的冰蓝。神鸟自层层莲瓣中一跃升空,在混沌天地中起舞翱翔。 犹如垂天之云般的翅膀一挥,将乌云割裂,将雷电驱赶,还海面风平浪静。 轻轻柔柔的白云托住定格在半空中的船只,将它们缓缓放下。 天幕苍穹之中,那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擅创者死,泄露神明踪迹者死。” 三足金乌消失了,天边只余一道绚丽的红霞,岛屿周围的层层莲瓣也消失了,化作薄雾冥冥,让这座小岛在所有人面前一点点隐去。 船队屁滚尿流地跑了,竟比来时还要快上许多。 胡铁花痴痴地望着天,怼了怼荆无命道:“你小子是积了几辈子的德,今生能有幸得神明垂青?” 荆无命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不用积德,只要随便找把剑练上几年,板起脸来少说几句话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荆无命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想试试?” 胡铁花毫不怀疑他要是说想,荆无命一定会一剑捅过来,见识过他出剑的速度,胡铁花一点也不想拿命试试。 幸好星河很快从天空翩然落地,解了他的围。 “说起来也是巧,在这座岛的附近你们猜我碰到了谁?” 楚留香道:“与狐妖混在一起的,自然是原随云。” 星河道:“西方二十里,还有一座岛,它叫蝙蝠岛。楚香帅这么聪明不妨再猜猜,原随云占着那里在做什么?” 楚留香刚想说不知道,随即拧眉细思量,犹疑道:“与我有关?” 星河抿唇,笑着点头。 “原小瑛姐弟说过,他背着家人在做一件极隐秘之事,为了此事,他培养替身,放弃了无争山庄带来的影响和便利,这件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需要偷偷去做,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他的身份,必是一场大祸。” 星河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光,微笑着点头。 “之前我曾拜托你帮忙调查华山剑派的秘籍失窃一事,我后来也曾想过,偷秘籍之人既然拿走了“清风十三式”为何将它教给别人,既然华山派的秘籍失窃,那别的门派呢?当我把这些事串联起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是一个有组织团伙,他盗窃各大门派的秘籍是为了贩卖,即得了钱财,又能拿到那些人的把柄。” “今日你忽然提起,想必偷窃秘籍的幕后主使也不做他人想,必是原随云,我猜得可对?” 星河笑着拍楚留香:“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走,跟我抓蝙蝠去。” 海上销金窟的存在是江湖中的不传之秘,没有人知道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号称“蝙蝠公子”,其余的一概不知。 蝙蝠公子并不常来,但每一次来都是蝙蝠岛的极乐盛宴,他会带来珍宝,美酒和少女供客人享乐,更掌有各大门派的不传之秘,传说,在这里,只要有钱,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销金窟藏在岛上的九曲连环洞中,内里一片黑暗,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自然也在黑暗中进行。 楚留香和胡铁花正要想办法混进去,被星河拽着胳膊拉回来。 “说好了来帮忙的,不用你们麻烦,一切交给我。”星河的笑容就像在架火烤狐狸。 原随云实在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只用了短短两年就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庞大势力,甚至学会了各大门派的顶级武功,以他的智谋手腕,相信用不了几年,他的势力将渗透江湖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也是个很英俊很漂亮的男人,在星河查到他之前,他就已经诱惑了枯梅大师,不仅得了华山派的秘籍,还吸走了她几十年的内功,最后不留痕迹的杀了她。 不管是武功还是心智谋略他都是顶尖,像这样的人,本有机会问鼎中原武林,可惜,他在通往成功的路上偶遇了星河。 原随云做梦也没想到与自己遥相接应的狐妖会变成穿在树枝上的烤肉,更想不到海水会像绳索一样将自己牢牢捆住,他的绝学,武功和超凡的智慧在法术面前脆弱得就像吸了水的卫生纸,经不起轻轻一戳。 他被捆着,带着一船的赃物和掳掠来的,数十名被缝上眼睛的少女一并送到了自己的父亲原东园面前。 这一送,也将他的真面目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后面的事情星河没参与,一个月后在自家的小铺子里随便听了一耳朵。 老庄主的处理结果惊呆了所有人,他将原随云关在自家祠堂里,饿了三天之后,亲手勒死了他。 再之后,老庄主就病倒了,大夫说,恐怕挺不过今年。 年关已至,窗外的雪越发大了。 小铺子里早早的点上地笼,烘得屋子里暖洋洋的,柜台后面的炉子上煮雪烹茶,满室馨香。 雪是原小瑛在西湖边的梅花林里,初开的花蕊上收集的,茶叶是原小六从一个兰州富商的手中买的,说是长在大沙漠中的茶树,一年只得两三斤的茶叶,据说滋味妙不可言,极为难得,更难得的是价格公道,包装精美,很是良心,这些噱头让这茶叶成了今年销路最好的东西。 星河坐在荆无命怀里,手勾着他的脖子,正喂他吃点心,听了这话,顺手在茶叶包上一翻,果然,在纸包上瞧见一个别致的花押,写着“姬”字。 居然用她种的树发财,奸商! 骂完奸商,热茶已经煮好,星河正要倒上一杯尝尝这个奸商所剩不多的良心,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荆无命往窗外瞧了一眼,“有血腥气。” 星河放下茶水跑去开门,她想看看,大过年的谁又送生意上门了? 门一开,风雪裹挟着一个黑衣人直挺挺倒进来,扑进了星河的怀里。 血染红了她的白纱裙。 那人衣衫只有薄薄一层,被血浸得透透的,寒风一吹,又冷又硬,他的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半张脸,脸上血色已尽,如僵尸一般冷硬苍白。 若不是他尚有呼吸,星河差点就把人丢出去了。 赶紧把人抱进来关上门,把坐在小榻上的荆无命赶走,最后,再把新烹好的姬姓奸商的良心茶一股脑的给他灌下去。 黑衣人眼珠子动了动,醒了。 他一醒,星河笑了,难怪看着眼熟呢,这人她认识。 第一快剑,信誉最好的杀手,中原一点红。 自石观音死后,一点红跟曲无容已经隐居很久了。 一个刀头舔血的人突然安逸起来,是很容易失去本该有的警觉的。田园,农耕,山林,以及心爱的妻子,这样的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该如何执剑。 他也一并忘了,身为一个杀手,绝无可能如此轻飘飘的退出江湖,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背靠组织的杀手。 这一年秋分,他与曲无容遭到了追杀,也是这一年的初雪,他实在走投无路,以自己为诱饵,把追杀他的人带到了自己杀手生涯开始的地方。 他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 一到世界的小尾巴我就写不动了写不动啊啊,脑袋空空荡荡,摇一摇全是流水声 踏月留香的盗帅(20) 一点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再醒来,更想不到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会是星河。 她的脸,艳若桃李,她的眼,如狼似虎,里面盛满了炽热的情感,简直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一点红知道,外头风雪交加,自己身上的几处剑伤一知在流血,内力体力全部耗尽,能撑到这儿已经是身体的极限了,一旦倒在雪地里,估计就醒不过来了。星河把自己抱进来,相当于救了自己一命。 所以,对于救命恩人,就算没什么感恩之心,也不该太过排斥才对,可偏偏,身体的反应就是比脑子快一点。 他飞快地坐起来,警惕地缩起身子,一只手拢住胸口的衣襟,活像个落在恶霸手中的良家妇女。 恶霸星河当场就不乐意了,炽热的目光凉下来,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一点红尴尬的把手放下来,伤势也不允许他维持这个动作太久,他重新躺下,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屋子里很热,冻硬了的衣衫慢慢渗出血水,弄脏了软榻。 荆无命站在软榻边,垂眸看着他方才坐着的位置,嘴边还有刚刚吃进去的点心渣渣,可可怜怜的站在一边,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星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似的用拇指擦去他嘴角的点心渣,也没看他,提笔写了几种常见金疮药的名称,使唤原小瑛去买。其实她若用法力治疗一点红的伤就是一瞬间的事,但自从上次回来后,她又把法力重新封印,凡人生活还没过够呢,不至于什么事都值得她解开封印,忒麻烦。 一点红昏昏沉沉,中间有被搬动的感觉,耳边一直有人在交谈着什么,杀手的本能让他极度不安,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疲累,几度挣扎,还是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深夜,他发现自己身上单薄破损的衣物全被换下来,变成了蓄着棉花的中衣,几处伤口被布条裹着,麻木的刺痛已有所缓和。 强撑着坐起来,一只纤白的手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怼到他鼻子底下,一点红也不问这是什么药,接过去几口喝干。药汁又苦又粘稠,喝完药,那只手又送上一盘子蜜饯,晶晶莹莹的,光看着就知道是齁死人的甜。 一点红沉默着接过蜜饯盘子,疑惑地看着星河,看了很久把目光转向别处,生硬道:“我不喜欢你。” 屋子很小,身下的木床就占了一半,显然在他昏睡时就已换了地方。灯火葳蕤,昏黄的光将星河的影子投射在墙角,拉得很长,也很扭曲。 一点红说话的声音低低的,没敢看星河的脸,只敢盯着墙角的影子看。星河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笑了一声。她在床边坐下,那道影子也随之改变,变得袅袅宨窕,脸的轮廓被烛光镀了一层光晕,美得摄人心魄,长如鸦翅般的睫毛上下忽动。这下一点红连影子都不敢看了,索性闭上了眼。 “你不老实。”星河道:“你不敢看我,是怕自己动心?” “不用怕,爱上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毕竟,我现在的样子的确更符合人类的审美。” 一点红连眼皮都在颤,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棉被。 星河笑得更开心了,身子倚在床边调侃道:“你们男人可真是……都说了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是谁在追杀你?那个……曲无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一点红紧绷着身子,沉声道:“与你无关。” “我既然救了你,势必要得罪追杀你的人,怎么,我因为你惹上了麻烦,还不许我多问几句么?” “我又没求你救。”一点红睁开眼,眼里冷意结霜:“是你非要多管闲事,害我欠你一条命。” 星河幽幽叹道:“你不是欠我的命,是欠我的钱。” “我这开门做生意的,你一头撞进来,自然算是我的客人,既然成了我的客人,少不得要跟你算一笔帐,你喝了我一杯茶,弄脏我一张矮榻,还有救治你的金疮药,你身上的衣服,呐,方才还喝了一碗补药,再加上收容你这许久,我也不问你多要,五千两银子即可。” 一点红忽然像被抽了十七八个巴掌似的,一张脸红了又白,他现在浑身上下连五个铜板都没有。 星河微笑道:“你没有不要紧,曲无容一定有,在她拿钱来赎你之前,你就留在这,哪都不许去。” “你……”一点红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躺下,被子一拉把自己整个人都蒙在里面,无论星河说什么,他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说来也奇怪,自从一点红住进来之后,追杀他的人仿佛消失了一样,一连三天,风平浪静。 星河在饭桌上分析,杀手可能是回家过年了。 三天后便是除夕夜,这是她在人间第一次准备认真的过个节。 可惜,一点红的到来让每一天都是修罗场。 荆无命跟一点红很不对付,这是当然的,两个太相似的人或许能成为好朋友,但两个太相似的剑客却注定要成为对方的死敌,就像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再有共同语言也决不会对坐品茗赏雪,对对方最大的尊重就是用手中的剑要了对方的命。 荆无命是杀手,一点红也是杀手,都曾效命过组织,都信奉快剑,杀人时但求一击必中,能一剑戳死你决不戳第二剑,俩人性格也很像,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两块磐石,冷着脸,比贴在门口的门神还吓人。 跟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情况略有不同的是,前者好歹惺惺相惜,他们俩则互相看不顺眼。 荆无命把一点红当情敌,一点红觉得荆无命是个软饭硬吃的小白脸,都坚定的认为对方的存在是在给杀手这个行当抹黑。 从看不顺眼到以命相博也并没有用太久。 两人的第一次摩擦源于一顿饭。 除夕当晚,酒食饭肆全部关门歇业,有钱也没处买,只好自己烧饭做菜吃。星河就不用说了,被原氏姐弟抱着腿拦在厨房外,一点红连糖和盐都不分,原小六中了妖毒还没清干净,人都还没灶台高,原小瑛烧个水差点把房子点了,满打满算,就剩荆无命这么一个会做饭的人材。 当拿剑的手握住了锅铲,杀人的手将挥舞,食材一锅乱炖,做出来的东西也只在人类能吃的范畴。 星河很给面子的吃了,吃完还不忘夸一句,原小瑛姐弟不敢不吃,一点红就闻了一下,差点把肠子吐出来。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曲无容是个烹饪高手,跟她在一起大半年,舌头胃口早就养刁了,这一锅乱煮不是不能吃,只是食材驳杂,很容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街上要饭的经历,别说闻,看一眼就想吐。 荆无命盯着他的脸,忍了很久才克制住掐着一点红的脖子往里灌的冲动。 这是两人结的第一个仇。 第二次是因为隔壁邻居。 春节一天从打老婆开始,当隔壁的耳光声准时响起,伴随着“你这个贱妇”和一阵噼啪乱响,荆无命闻声起床,穿衣洗漱,再听隔壁呜呜咽咽混着咒骂之声,就是吃早饭的时候了。 漫天飞雪,初晨的日光将天地银白照得耀眼,星河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默默地数“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一点红走过去问:“你在数什么?” 星河指了指隔壁,悄声道:“我在算那个女人到底要挨几下打才会还手。” 一点红道:“她不会还手的,因为一还手她会被打得更狠。” 星河摇着头道:“在我搬过来的第二天我就对她说,如果你丈夫再打你,我一定会帮你出气,叫他再也不敢对你动手,然后当着她的面我捏碎了一块砖石,证明我有这个能力。你猜她说什么?” 一点红没说话,星河接着道:“她叫我哪来回哪去,不要多管闲事,还说我是个专门勾引男人的小妖精,从来不安好心。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类夫妻之间的常态吧?从那之后,我只要有时间就坐在这里数,我想知道,这个女人究竟能忍多久。”说到这,星河浅浅一叹:“可惜我耐心不是很好,她忍得下去,我却听不下去了,那个男人骂起人来就像两只蚂蚁在我耳朵里钻来钻去,很是讨厌。” 一点红提着剑出门,片刻即归,彼时荆无命正在厨房煮面,隔壁悦耳的声音忽然停了,他走出去看,却见星河把手探进一点红的衣领里,颇有几分娇嗔的埋怨道:“你呀,伤口还没长好呢就跟人动手,撕裂了怎么办。” 一点红不退不避,耳朵尖红红的,呐呐道:“他以后决不敢再吵到你。” 星河笑得温柔,说:“你真好。” 饭铲子掉在地上,荆无命气得头顶生烟,转头就往一点红吃的药里加了一大把黄连。 这是两人结的第二个仇。 第三次是因为原小六。 七星帮早已覆灭,但他的仇人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发誓要亲手报仇的。星河虽然是他名义上师父,而一直在教他的人确是荆无命。 几个月下来,荆无命觉得自己很有当师父的天分,正是信心出奇膨胀的时候,教导也越来越严格,越来越细心,若是不知道的,还当原小六是他儿子呢。 大年初二那天,原小六在院中练剑,荆无命在旁边看,偶尔指导两句,一点红也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道:“刚才那招不好,太浪费力气。” 这套剑法是荆无命用无数生动鲜活杀人的经验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点红这句话不仅是对他人格的侮辱,更是对他杀人经验的侮辱。 同行本就是冤家,更何况两人本就有仇。 荆无命看了一点红一眼,未语脸先绿。 一点红堂而皇之的回看,冷冰冰的眼神透出“你瞅啥”三个大字。 荆无命用比他更冷的眼神说:“我不仅要瞅你,还想打你。” 对于杀手来说,生平就没有“较量”和“比试”这两个词,一旦出手,一定有一个人会死,不是对手,就是自己。 对于剑客来说,当对方朝你拔剑,你就算只有一口气,也只能拔剑回敬。 荆无命的寒冰剑已然出鞘,一点红自然奉陪。 一点红的剑法很有特色,在挥剑时只有手腕在动,每一剑都好似精心策划了无数遍,来去无影,也只有在跟他交手时,荆无命才意识到,这个人为什么会被称作中原第一快剑。 搜魂剑无影,实至名归。 可惜,比荆无命还是慢了一点。 十个回合后,寒冰剑自右肋斜穿而上,深深捅进一点红的心脏。 原小六已经看傻了,颤着手拽上荆无命的袖子,“这……师父回来怎么办?” 话音刚落,星河脚步声由远及近,笑着跟什么人说道:“放心吧,他在这被照顾得很好,伤也快好……” 推门便看见一点红躺在地上,胸口血洞扎眼。 荆无命杀了一点红后,第一反应是:“哼,活该。” 第二反应是:“……艹!” ※※※※※※※※※※※※※※※※※※※※ 国庆到了,想给自己放个假 日更什么的,汪汪汪 踏月留香的盗帅(21)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星河傻眼了,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快步跑过去查看,一点红的心脏破开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洞,五脏六腑均被冻裂,血凝结成细碎的冰渣,死得不能再死了。 凶手就站在一边,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面无表情,眼神却带着几分幽怨,微微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她。 曲无容惊得比星河还呆,惨白着脸立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跟一点红做了半年的夫妻,俩人性格都有几分孤僻,平时相处也没什么话聊,乍一看跟陌生人似的,实际上两人十分默契,很多事根本不用开口,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宛如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从前也没觉得有多爱对方,不过是两个苦命人相依为命,彼此依靠,如果说有哪一刻心动的话,大概就是初见时,一点红对着曲无容那张被毁的脸真诚的说“你很美。” 若非这次追杀,或许谁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的爱对方。曲无容的武功很高,高到连石观音都觉得是个威胁,可对上那股势力,哪怕跟一点红联手也只有五成的赢面,曲无容愿意为了那五成赢面搏一搏,可一点红不愿意。杀手都是冲他来的,若俩人分道扬镳,他虽必死无疑,曲无容却能好好的活着。 为了不连累妻子,一点红走得无声无息。曲无容武功虽高却不擅追踪,她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他两个月,能寻到这儿来遇上星河,一靠缘分,二靠运气。 两个月来,她始终坚信一点红决不会死,决不会就此丢下她一个人,来的路上她甚至还在想,等下见面她一定要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告诉他,别以为能随便丢下我,我不领情! 雪花在冷风中飘,落在一点红的尸身上,他一身黑衣,面容青白,紧闭双眼,那张脸一如往昔,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曲无容攒了一肚子的怨愤委屈,在这具尸体面前全部熄了火,唯余心痛在疯狂滋长,她生平头一次用如此卑微的目光去祈求,她知道星河是神仙,让死人复生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星河僵硬着微笑给她解释:“这是个意外,你知道的,两个剑客在一起难免要比试切磋,打得兴起收不住剑也很正常,所以……嗯……钱还是要给的。”瞧了眼一点红胸口破开的大洞,星河有点不太好意思,干咳一声,补充道:“我可以给你打折。” 杀手是个相当赚钱的行业,尤其是一点红这样出名的杀手,要想请动他至少要一万两,若是多杀一个人还要再加一千两,即便这些钱大部分要上交组织,但多年下来,一点红也攒下一大笔不菲的身家。 这笔钱是一点红金盆洗手的底气,现下全在曲无容手里收着,不多不少,刚好五千两。 曲无容掏钱掏得爽快,五千两银票递出去连眼睛都没眨,仿佛递出去的不是钱,是一沓擦屁股纸。 星河收钱办事向来妥帖良心,服务周到,她不仅将人复活,还决定留他们夫妇用一顿晚饭。 酒菜是原小六早早就屯好的年货,鸡鸭鱼猪牛羊肉俱全,年前星河接了笔小生意,天天早出晚归,过节的事也没心思管,谁知某天一回来就瞧见冻得结实的荤腥跟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满满一院子,星河原地转了两圈,吐出一口浊气,就当没看见。 食肆闭门歇业这几天一直都是荆无命下厨做饭,原小瑛姐弟帮着打下手,鼓捣出来的东西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糊了就是夹生,昨天不知怎么琢磨的,烙一锅饼子,各各硬如混凝土包钢筋,不小心掉桌上还砸碎一盘子,被星河拿去刻了副象棋,坐炉子边玩儿了一天。 曲无容的到来让这顿晚饭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按理说,不管哪朝哪代哪个世界都没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但她闻着厨房传来的一阵阵怪味,实在坐不住,撸着袖子劈手夺锅铲,把里面糟蹋东西的门外汉一股脑的赶出去。 不一会,厨房里传来一股极为霸道的香气,一道道珍馐美味被端上桌,曲无容是北方人,每一道菜的分量都很大,小盘子根本装不下,基本都是用盆端上去的。冬天本就蔬菜少,再加上屯的肉类多,基本都是大荤,唯一一道白灼菜心还用熬过的猪骨汤浇汁过,香气扑鼻是真,星河吃不下去也是真。 大过年的,她也不想扫兴,曲无容忙前忙后辛苦了好几个时辰,她一口不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看在这一大桌菜和那五千两银子的份儿上,她决定帮人帮到底,彻底把盯上他们的杀手组织解决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点红和曲无容是一类人,宁死也不愿意受旁人半点恩惠,举个例子,假如他马上就要饿死街头,你过去送了碗粥给他,他非但不会感谢你,反而会把粥扣在你头上,另附赠白眼一个,你若真心想帮他,只需端着粥从他面前走过,他自己会抢,抢完抹抹嘴,默不吭声的把你仇人揍一顿,就算两不相欠。 其实荆无命也是这种人,但跟一点红不同的是,要给荆无命喝粥,得先把他打到半死,然后掰开他的嘴硬灌,只有灌习惯了他才会自己吃。 在过去的几十万年里,跟星河打交道的全是这类人,对于他们,她熟悉得隔三条街都能闻出一股子傲娇味儿来。 对付他们,星河腹稿都不用打,张口就来:“你也看到了,我这小铺子一直也没什么生意,我虽然不指望它赚钱,好歹是个乐趣,可整天无所事事,我都无聊死了。” “我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没有生意上门呢?” 答案显而易见,连原小六都答得出——没名气。 曲无容道:“你若想出名还不简单?只起死回生这一项,一天就能叫人将你门槛踏破。” 星河摇着头道:“那也太烦了,我想把这种名气控制在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围内,比如端掉一个杀手组织什么的,这样我就有了名气,也能多接点生意开心一下。” 一点红的筷子突然停住,他瞧了眼星河,刚好星河也在看他,黑沉沉的眼睛透出若有若无的蓝光,似乎在窥探着么。 窥探……没错,一点红确定那个眼神就是在窥探, 对神仙来说,没人能在她面前瞒得住秘密,只看她想不想知道罢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自己说。 “……我的武功剑法都是他教的,他一直带着面具,行踪诡秘,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像我这样的杀手有十三个,没有名字,只有数字作为代号,我是“一”。” “从我决定脱离他的那天起,我就猜到他会派人来杀我,只是我没想到,他会亲自出手。他的剑要比我快得多。” 毕竟是“一”,那人不仅亲自出手,还叫上了“二三四”,一点红与他交过两次手,然后悲哀的发现,自己还是赶快逃命比较好。 一点红惜字如金,知道的情况也就这么多,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有点疑惑,明明之前追得那么紧,怎么一入这地界,那人就不杀他了? 星河之前就猜杀手可能回家过年了,现在掐指一算,还真是回家过年了。 那人的身份说出来一点红可能都不会信,不仅家大业大,还有个出名的亲哥。 “莫急,过完年就来了,他家里事多,走不开。” 出于对神仙的信任,一点红哪怕觉得一个杀手组织的老大回家过年简直是不可思议莫名其妙嫦娥奔月的一件事,他也只能接受。顺嘴问了一句:“他是什么人?” 星河掐指一算,道:“他姓薛,叫薛宝宝。” 一点红:“……”怪不得他从不肯透露姓名,他要是叫薛宝宝,也肯定不会透露出去。 等等!姓薛?是他想的那个薛吗? ※※※※※※※※※※※※※※※※※※※※ 额,翻了翻前文好像说过以后都不会再虐了之类的话,这里稍微狡辩一下 关于下一个世界,的确血虐,不过虐身不虐心,如果光从感情上来看,甚至还有一点甜。 其实这个梗在我心里盘桓好久了,写不写一直在犹豫,因为会涉及到人设的完整,女主的情感波动直接影响了结局,还是决定写出来,所以,这几章我会快快的写。 唉,卡结局,日更一阵子就犯懒,每天都在码字和拖延之间反复横跳…… 踏月留香的盗帅(22) 姓薛的用剑高手,哪怕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人问,都只能得到一个答案,天下第一剑客,薛家庄庄主薛衣人。 薛衣人的剑法很另类,就杀人而言,自然是越省事越好,就像一点红,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被他杀过的人身上只有殷红一点剑伤,一击毙命,深一分飙血,浅一分则死不了,力道拿捏得分外精确,连一丝一毫都力量都不愿浪费。 薛衣人刚好相反,凡事被他杀过的人,往往要溅他一身血,白衣被染个通透,故而被一众武林人士称作“血衣人。”早些年,这人脾气不太好,一言不合就满身血,后来年纪大了,心态稳了,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后就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也不是没有愣头青去挑战,只是挑战者大都成了他衣服上的血,被收拢整齐,放进装满血衣的收藏箱里,成为一件新的收藏品。 话说回来,星河口中的薛宝宝会不会就是……一点红用他不大聪明的脑子细细琢磨,师父的剑法明显跟那位血衣人不是一个路子,可那么高明的剑法,又姓薛,很难不把这俩人联想到一块去。 是了,师父向来行踪诡秘,也从未露出过真面目,若真是血衣人,表面上是颇负盛名的第一剑客,暗地里却是杀人越货收脏钱的组织头头,如此,隐藏真实身份就再正常不过了。 扒掉师父穿了多年的马甲,一点红有点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可惜,现实狂扇了他好几个大嘴巴子。 初五,笼罩在喜庆日子里的阴霾天 万事屋卸下门板,大敞四开,就算正式开门营业。原小瑛伏在柜台后头,半眯着眼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打呵欠。 原小六坐在地龙边儿,一边烹茶,一边揉着胳膊,龇牙咧嘴。自从荆无命被一点红挑剔过教徒弟的方法有问题后就发了狠,也不拿他当小孩了,没日没夜地往死里练,这一练,血液加速,妖毒清得极快,没几天,他就从五岁的身形长到了十岁。 荆无命说,照目前的进度,再有两年,他就能亲手砍下仇人的狗头。 其实过了这么久,他报仇的念头已经没那么强烈了,早日逃离荆无命的魔爪才是他如今的奋斗目标,他都想好了,等出师了就带着姐姐在江湖各处走走,天下之大,他还没好好看过呢。 正出神,忽然一声干咳,一个衣着普通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个子很高,脸上带着青铜面具,本就偏暗的小铺子被挡了一半的光。 他就那么站着,手伸到背后,咣当一声,把门关得震天响。 原小瑛半阖的眼瞬间瞪圆,她霍得站起来,扭头朝后头喊:“师父!别弹玻璃球了,薛宝宝真的找来了。” 男人面具下的脸疯狂抽搐,拔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就关个门,连话都没来及的说,怎么就掉码了? 还有,薛宝宝那是你能叫的么?是你能叫的么?既然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请叫他薛笑人好吧! 薛笑人正要拔剑解决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崽子,一双纤白的手掀开棉布帘,星河笑盈盈地走出来,瞧了他一眼,扭头道:“我说得不错吧,愿赌服输,你还得再多陪我两天。” 一点红站在她身后,斜眼看着荆无命,着讥讽道:“若只是陪你弹玻璃球,你倒不如换个人。” 薛笑人:???是他久不出门,跟不上江湖潮流了?弹玻璃球是什么见鬼的暗语? 一瞬间的犹豫,让他失去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 作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亲弟弟,薛笑人装疯卖傻多年,剑法却一点都没耽搁,虽然比不上亲哥,好歹能拿个天下第二,他对自己极有自信,哪怕被少女一拳放倒,他还是自信,晕晕乎乎的爬起来,咬着牙出剑。 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彻底躺倒,被昔日爱徒利利索索的捆成一只三角粽,扛在肩上拖去了后院。 后院的鹅卵石被刨得坑坑洼洼,露出一个又一个小土坑,薛笑人缓了很久才看明白,哦,弹玻璃球不是什么黑话暗语,是真的在弹玻璃球。 四人两伙,一人一把玻璃球,隔着三五丈的距离,比谁弹进土坑的球多。 在装疯卖傻糊弄哥的那些年,薛笑人经常跟山庄里的下人玩这个,现在他被捆成三角粽扔在树根儿地下,眼睁睁的看别人当他面玩儿,几乎把天灵盖气得翻个。 这是在讽刺他吧?他没理解错吧? 怒火攻心之下,薛笑人破口大骂,把他攒了大半辈子脏话疯狂输出,骂了两柱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预备把老子怎么办?要杀要剐尽管招呼,老子要是皱皱眉你都不是你家狗日的亲孙子!” 辱骂的时候,他全然没注意,荆无命,曲无容,包括一点红在内,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星河把最后一颗玻璃球弹进洞,朝他微笑道:“昨天我用了你的名义给你的手下们送了个信,明日午时,薛家庄门口集合。” “也不知道你哥哥有没有心疾,突然知道自己的傻弟弟创建了势力庞大的杀手组织,背着他捞黑钱,我好怕他受不了这个刺激,若是一下子背过气去可怎么好?” 薛笑人的天灵盖差点螺旋升天。 薛衣人没有心疾,不但没有,心理素质还非常好,了解完前因后果,五十多岁的人了,当着左邻右舍以及全部下人的面,抄起挑粪的扁担把薛宝宝从山庄东边撵到西边,活活打碎了他半身骨头,没个三年五载别想从床上爬起来。 星河拉着荆无命的手站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忽然感慨道,家里还是大点好,人多,热闹,玩得开。 一切都在朝她计划好的方向发展,先前原随云事件,她做得隐秘,揭发蝙蝠岛的阴谋全算在楚留香身上,星河深藏功与名,而这回,百十双眼睛看着,她不想出名都不行,那边薛笑人宝宝还在床上躺着,这边她小铺子里的生意已经排到第三年去了。 三年后,原小六出师,不是他学会了荆无命的剑法,而是他的仇人太不争气,还没等他报仇呢,人就死在了帮派火并里。 仇人一死,他就没了学剑的兴致,当天拜别师父,拉着姐姐游山玩水去了。 荆无命死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诅咒他出门就让人砍死。 星河有点落寞,怅然道:“他俩走了,攒了这么多委托根本忙不过来嘛,小荆,我们招工吧。” “好。”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星河搬了三次家,当年的小铺子变成了占地甚广的山庄,奴仆成群,笼络高手无数,成了武林中风头鼎盛的一大势力。 回过头来想想,星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最开始,她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想当个人,跟荆无命玩一个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山庄建成的那天,来了很多人捧场,有相熟的,也有慕名而来的,就连避世隐居许久的楚留香都特意赶来道喜,自狐妖事件后,他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来询问掷杯山庄的庄主家掌上明珠被借尸还魂是不是万事屋的手笔,还有一次是来传喜讯的。 他,楚留香,风流浪子,漂泊半生,在四十岁那年成亲了,成亲对象是某个避世门派的圣女,圣女比他小很多,有一双明媚狡黠的眼睛,很是漂亮。 这不是楚留香说的,是星河好奇,自己掐指算出来的。 楚留香朋友多得数不清,但这事他只告诉了寥寥几个人,星河知道得比较晚,晚到楚留香来拜访时,他孩子都出生了。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看上去非但没有一点成亲的喜悦,反而愁眉不展,郁郁不乐,在星河家蹭了一顿饭,随后拉着荆无命又去了一次只有男人能进女人不能进的地方。 这次星河没跟过去,她的生意越做越大,账本也越积越厚,兴致来了就理理账,无聊了就亲自接几单生意,亦或是舒舒服服的躺在院子中间的摇椅上,翻翻世面上新出的话本子打发时间。 瓜子皮嗑一地,手中的话本子也读到了结局,一直到掌灯时分荆无命才回来,也不知道跟楚留香聊了什么,他沉着脸,从眼睛里微微透出跟楚留香一模一样的抑郁。 星河把话本子随手一扔,跳起来抱着他的脖子问他怎么了,荆无命闭上眼,浅浅一叹,道:“没怎么。” 的确没怎么,楚留香只是拉着他随便说说话而已,这一年荆无命三十出头,正处在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恰到好处的成熟,身体与生理的巅峰,楚留香有点羡慕,笑着调侃道:“自你我相识快十年了吧?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样的冰冷孤傲,没一点活人气。 荆无命愣了一下,没说话,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替他说,自己到底是人,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变呢,他是不敢变,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定格在星河最喜欢的样子上。 楚留香似乎察觉到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悲哀,问他,你预备以后怎么办?人会生老病死,神不会,就算再过千千万万年,星河还是少女,不是谁都有勇气,让垂垂老矣的自己站在一个如玫瑰朝阳般的少女身旁。 若是真心相许,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很明显,星河不是,在约荆无命出去的时候,楚留香分明瞧见星河的目光正粘在一个黑衣少年身上,那少年是她新招募的手下,性子内敛,不爱说话,被她热情的眸光看得脸红,紧紧抿着唇,一只手在剑柄上摩挲个不停,看得出来,少年在极力克制,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背着荆无命,悄悄的给予她一个羞涩的回应。 分别之际,楚留香几经犹豫,还是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荆无命。 那一晚,荆无命在外头站了一夜,天空黑沉,无星无月。 之后,星河再也没见过那个她一眼就看中的黑衣少年,偶尔想起来问一问,说是被派到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去了,久而久之,星河也就忘了有过这么一个人。 又过了十年,星河把家连同经营了许久的生意搬到了京城。初冬,第一场雪下在傍晚,鹅毛一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将天地裹在一片纯洁的银白之中。 星河跟荆无命坐在火炉边儿吃暖锅,吃着吃着,星河忽然抬眼看了看荆无命,有些疑惑道:“你很冷么?” 荆无命涮菜的手一滞,星河又道:“好奇怪啊,最近几年你好像很怕冷,我记得以前你不会穿这么厚的。” 一件厚缎里衣,两层织棉外袍,袖口扎得紧紧的,外袍的下摆一直垂在脚面上,外头还罩着一件厚斗篷。 这样的打扮在京城的冬天已经算是单薄了,可星河分明记得多年以前,荆无命过冬从来只穿两件秋装的,衣裳下摆最多只到膝盖,若是给他添衣,他还会热得流汗,可近几年,他越穿越多,甚至还套上了累赘的斗篷,连在屋里吃暖锅都没见他脱下来。 滞住的手很快恢复了流畅,荆无命飞快地将斗篷解下,随手搭在座椅上,低头边吃边道:“不冷,只是忘记脱了。” 星河凑近了点,手点在他鼻子上,顺势握住了他的手,都是凉的,还没等她发出惊疑,目光一定,落在荆无命束好的头发上,轻轻呀了一声。 “小荆,你都有白头发了。” 荆无命没敢让自己露出太多不合时宜的情绪,直着身子往后缩了缩,漠然道:“像我这个年纪的人……”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在星河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微妙的变化。 像是审视,又像是怜悯,还有一点嫌弃。 很快她就把这点微妙的眼神变化扩散到整张脸上,她嘀咕着:“你现在有四十岁,还是五十?人类都老得这么快?” 荆无命没法答,任由恐慌沿着皱纹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从那天之后,星河就不再抱着荆无命睡觉了,一入夜,她就像一只精灵,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 休假结束,我又回来日更了。这几天把颅内大纲理了理,明天结束这个世界,该去洪荒见前夫哥了。 虐身一小步,感情前进一大步 帝俊:摸着头顶绿帽陷入沉思 踏月留香的盗帅(23) 又是五年,须臾而过。 气势辉煌的山庄连绵成一片,日暮苍山,远远的,能看见纯白的琉璃屋檐雕兽首。 热闹了几日的建成大典已结束,侍从三五成群,正忙着送客人们下山,星河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夕阳照射下,被染得金黄建筑群,有昏鸦飞过。 在山庄建成的前夕,打牌匾的匠人问她山庄叫什么名字,星河想了半晌才道:“甘渊山庄。” 甘渊,是星河降生的地方,也是她最初的修炼之地,在甘渊,她与帝俊结为道侣,孕育十大金乌,后来跟随帝俊南征北战,建立天庭,几次破碎虚空,细细算来,她已记不得有多久没回去过了。 叫这个名字,是她开始怀念过去了。 山庄里公认的主人是荆无命,这也是星河的意思,新来的手下侍从们一开始不知道俩人的关系,都以为星河是荆无命的女儿或者徒弟,称荆无命为“庄主”,称她为“小姐”,只有从京城一路跟着她的老人,才会慎而又慎的唤她“夫人”。 以前手下们唤她“夫人”,她还是接受的,因为这个称呼会让荆无命感到高兴,每被称呼一次,就有一分喜悦从他岩石般的面孔里透出来。可渐渐的,星河就不喜欢被称作“夫人”了,不是荆无命不喜欢,是她自己不乐意。 至于为什么不乐意,星河自己也说不清楚,更懒的去深究。 甘渊山庄的中心庭院里有一棵千年银杏树,十人合抱,高约三十余丈,一到秋天,树叶都变成金黄色,伴着秋风翩翩起舞,落下满地金,星河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也是她选择把山庄建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银杏叶落了一季又一季,侍从们渐渐发现,最喜欢在树下看书的小姐最近总往出跑,有时是七八日,有时三五月,他们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们的庄主,用意很明显,她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总不着家,也太不成体统,您不管管么? 这时的荆无命会露出一个很复杂的,谁也看不懂的表情,死灰色的眼瞳扩大,朦朦胧胧的,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他说:“我知道了。” 从他说完这句话到再次见到星河,中间又过去了两个月。 她仍旧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深秋微凉,清晨时分下过几场雨,山路泥泞,她穿着天青色的单薄纱衣,纯白的百褶裙迤逦在地,脚下是白底浅粉的绣鞋,鞋尖上缀着小指头那么大的珍珠。 从头到脚不染纤尘,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一路踩着山上湿滑的泥巴回来的,这一点,就算是楚留香也做不到。 荆无命把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问她:“你去哪了?” 星河正使唤人把她惯坐的摇椅搬到银杏树下,手里还拿着她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最时兴的话本子,荆无命跟她说话,她连头都没抬,兴致勃勃的翻着书,过了几息才敷衍道:“随便走走。” 见荆无命还站在她跟前,星河皱了皱眉,合上书,打算换个地方。 她在前面走,荆无命沉默着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拐入一处僻静之地。 “你要走了是不是。”荆无命忽然道:“你在为离开这个世界做准备。” 星河浅浅的叹了一声:“是,凡人的生活太无聊,我还是喜欢当一个神仙。” “这次你不打算带我一起走,是不是?”荆无命问得有些急,声音嘶哑如裂帛,他本想用这样难堪的声音与她说话,但他知道,若不快些问出来,她或许就会像每天晚上一样,悄悄的,永远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星河没说话,眉宇间忽然凝出一丝愧疚。 荆无命读懂了这点愧疚。其实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从她不再与他同床共眠开始,荆无命就知道,自己给星河带来的那点新鲜感已经没了,岁月剥夺了他年轻的容颜,几十年的光阴将他性子一一磨平,少年经历过的风霜刀剑一股脑的反噬,积累的沉珂正在逐步摧毁他日渐老去的身体。 他身上所有她喜欢的东西,这些年他在拼命维持的,几乎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他的存在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在发红,泛出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他想恨,却不知该恨谁,他想说点什么,然而溢出舌尖的音节支离破碎,似在哽咽。 星河一点也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若是放在早些年,星河还会抱上去哄一哄,与他些怜爱之情,可现面对的是个两鬓霜白的半老头子,她只觉得烦躁。 是她想错了,人类的花期实在要比她想象得短很多,她也不似如自己预料的那般长情。或许,曾经的荆无命是个例外,许多时候,她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蓦然回首才发现,他跟其他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怪她,她在时间上反应向来迟钝,因为她几乎感觉不出光阴的流逝,几十年的相处,宠爱,对荆无命来说刻骨铭心,可对星河来说,就好似吃了顿饭,喝了口茶一样,不过弹指一挥间。 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年她诱拐荆无命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向来喜新厌旧,无论什么东西都不会喜欢太久的。 听着荆无命内心的挣扎痛苦,她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理解。 “这些年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亏欠吧?”星河扒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给他听:“我可有打过你,骂过你?你死了我帮你复活,你受伤了帮你治疗,你喜欢剑,我陪你练,你需要对手,我满天下的给你寻来。你说想跟我做夫妻,我也迁就你了,亲手为你洗衣,打理家务,还去学着下厨。怕你难过,这些年我也只睡了你一个,你说,我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星河每说一个字,荆无命的脸就灰败一分,像一块岩石雕成的面具,而那些话将这面具敲开,痛苦与悲伤随即倾泻而出,他的身子在颤抖,骨节分明的手紧箍成拳,心好似被刺穿一样疼。 他咬着牙拼命抑制住涌入舌底的哽咽,涩声道:“你自是,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所以,就算我不带你一起走,你也不能怪我,况且……我近来有所感悟,这次我要去的世界极有可能是新开辟的洪荒,你一个凡人,还身负天道气运,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杀了。” 星河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凉风忽然热起来,周身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浅色光芒萦绕,她的眼睛一开始由黑变蓝。 “荆无命,我们好聚好散吧,你就当我死了。” “……好。” 光芒渐盛,星河的身躯反而变得透明,连同她的笑脸,似乎立刻就要消失。 破碎虚空的准备要很久,但破碎的过程却很快,最多只要两个时辰,这个世界就再也不会有星河这个人。 荆无命已没法再看她,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他就站在那里,死灰色的眼里是绝望的寂寥,就好像被剥夺了全部的生命,就此死去了。 上一次这样断绝生机,是在上官金虹的墓碑前,这一次,他要看着此生挚爱在他眼前慢慢的消失。 不!别走! 念头一起,荆无命冲上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他的眼完全红了,似是发疯一般,用拳头砸,用身子撞,拳头砸出了血,碎了骨头仍是不停,直到脱力,贴着墙,跪了下去。 血从额头,从唇边一缕缕的往下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哀嚎着喊着星河的名字,他说,求你,带我一起走。 他指骨尽断,死死抠着阻拦着的光墙,他说,至少,再让我抱你一次。 他深深跪伏在地上,卑微到了尘埃里,他说,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说,我错了,我不该妄想占有你,我不该除掉那些妄图接近你的人,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带我一起走。 原本这些话就算打死他,把他打成烂泥也决不会说出口,可对着那道墙,对着星河逐渐消失的身体,他还是喊了出来,字字泣血。 星河本是冷眼旁观,这样的荆无命让她觉得陌生,她从未见过他般。她厌恶纠缠,越是纠缠就越是厌恶,可……那破碎的,哽咽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 她撤去了墙,也中断了离开的法术,手搭在荆无命肩上,无奈的叹息着。 “既然这么痛苦,不如就忘了我吧。” 荆无命浑身一震,灰瞳好似碎裂,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惊恐地摇着头,一点点的往后缩,含着血,呐呐道:“不要,求你,星河,别这么对我。” 星河又叹了一声,蹲下来,轻抚着他的发,他的伤,指尖有些抖。 “我不想看你如此难过,这样我了也不会安心的。” 荆无命狼狈地从她手下逃离,绝望的眼突然染上狠戾,寒冰剑出鞘,剑刃一转,贴着自己的脖子,内劲暗运,冰霜飞快蔓延,从颈边爬上脸颊,下沿至心脉。 没有你,我就去死! 星河目光一沉,压抑着怒气,一把抢过他的手,冷声道:“这些年,你就学会了怎么威胁我么!” “好,你赢了,我带你一起走!” “把你这蠢样子收起来!张嘴,我有东西给你!” ※※※※※※※※※※※※※※※※※※※※ 荆无命:我们在一起几十年,我不信你会这么无情! 帝俊:醒醒吧,我跟她在一起几十万年了,你看我死的时候她理我没 小荆会变回年轻的,血虐预热,还是那句话,就星河着脾气,不虐感情就没得发展了 洪荒那年(1) 荆无命有些恍然,他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转机,绝望之下想着与其连一点回忆都抓不住,不如去死。 他是真的想去死的。 所以当星河回心转意,抓着他的手,告诉他,“我带你一起走的时候”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身体机械而麻木,只知道她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好了。 刚愣愣得张开嘴,星河红艳如血的唇就贴了上去,荆无命触电般颤了一下,唇齿相贴已经是多年没有过的了,他也只敢在午夜梦回时拿出来回忆一番,近年来,连回忆都淡了。 他几乎忘了与她亲吻是什么感觉。 回过神时,星河已经退开,然后他就被卡在喉咙里的珠子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意识就要把异物给吞下去。 “别咽,含着。” 星河是有几分怨气的,她气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软,看荆无命这般疯狂的做派,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更多还是觉得自己背上了一个大包袱,成了自己的责任,甩不脱,逃不掉,很是麻烦。 既然已经揽上了这个麻烦,索性就给他一个好处,至少她看着也能舒服些。 “试着感受它的灵气,用意念去吸收它。” 如何感受?又如何意念吸收?荆无命正想问问,却见星河倚墙望天,手里的话本子颠来倒去,这是很不耐烦的意思,荆无命哪敢多一句嘴,生怕她改了主意,不带他了。 他试着集中意念,闭上眼满脑子想着把嘴里含着的珠子融进自己的血肉里,本是瞎猫撞死耗,谁知还真让他试着了。荆无命感觉不到灵气,只觉得这么想着的时候,珠子越来越小,身子一阵酥麻,暖暖的,整个人飘飘然,好似随时能迎风而飞。 等珠子在口中化完,星河才肯施舍他一个眼神,满意得笑了笑,眼睛里温柔如水的光又回来了。 这目光在回忆中熟悉,在现实中陌生。 心念一动,荆无命摸了摸脸,似乎没什么变化,然后他看向自己的一双手,细长而骨节分明,手心,虎口和食指厚厚的一层茧,拇指略有变形,指甲修理得很短,透着淡粉。 这双手并不好看,但确实是一双年轻人才有的手,手的主人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看着这双手荆无命哪还有不明白的?这颗珠子让他回到了年轻时的样貌,定格在了星河最喜欢的年纪。 “这是我的内丹,暂时借你用一下,到了那边,我教你修行,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修为,你还要把它还给我。” 荆无命的心因为这句话砰砰地跳,一阵热血上涌。他不知道内丹是什么,却也猜得出是极珍贵的东西,不仅能让他跟星河的关系更近一分,最重要的是,星河答应教他修仙!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跟她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不会因衰老而被嫌弃,不必再担心她破碎虚空将自己抛下;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了追逐她的资格?甚至……有机会掌控她,成为她的“唯一”? 怀着这样的心情,荆无命拉着星河的手,与她一起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落地,便看见燃着金光的火焰在天穹烈烈焚烧,脚下皆是焦土,天地成了熔炉,烧炽着万物生灵。 荆无命也成了被烧炽生灵之一。 寒冰剑为他阻挡了大部分的热,却也只能坚持短短一瞬,蓝色的光球将他整个身体包裹,星河挡在他前面道:“别动,别出声。” 声音有些抖,惊骇过度的那种抖。 就算星河不说,荆无命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看见前方有军队在厮杀,在这种地方打仗得自然不是人。星河预料得不错,这次的世界还真是洪荒,而且运气很不好,落在了战场上。 身高数百丈的巨人赤着胸膛,浑身漆黑,色如钢铁,手持巨斧,砍杀着背生双翅的兽人。 一斧下去,兽人被砍成两半,血还未喷出便被蒸干,所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而后化成灰,碎在巨人的脚下,巨斧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忽然,一把黑剑迎上巨斧,两相对撞便是天崩地裂,飓风四散,生生冲开一条血路。 持黑剑之人六足四翼,浑身赤如丹火,巨人一见此人,两颗灯笼大的眼珠子亮得惊人,笑道:“我道是谁,怎么,巫族的人全死光了不成?竟轮到你巫祖帝江亲自下场作战。” 帝江冷冷回讽道:“明明是你妖族下黑手再先!怎么,十大金乌晒死夸父的帐还要我再与你家陛下清算清算么!” 另一边,数十丈高的金甲战士挽弓搭剑朝天际射去,一箭穿天,漫天火焰被生生撕了一道大口子,霎时黑风倒灌,紫色雷霆轰然降下,嘶吼声响彻云霄。 暴怒之声铿然咆哮道:“大羿,你敢尔!” 又是两只穿天神箭,暴怒声被湮灭,天上的火熄了一半,地上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中了!中了!” “不愧是大羿,金乌一死,妖族这一仗就完了。” “大羿,再来两箭,给被晒死的族人报仇!” “不好!快看,那是东皇,东皇来了,快撤,快撤。” “怕什么,我们有帝江,祝融,玄冥也在赶来的路上,咱们未必怕他太一!” …… 太古洪荒时的语言荆无命听不太懂,可这一路走来的场景让他白了脸,他在人类里算是个子高的,可在这方战场上,他渺小得像一粒芝麻,以至于躲在躲在蓝光中穿越战场,竟无一人理睬他。 他扭头去看星河,星河的脸比他更白,双手交握,隐隐有些颤抖,一双眼眸眨个不停,隐隐泛着水光,被她仰头憋回去。 这是荆无命第一次在星河眼里看到了恐惧和悲伤。 两人并肩走了很久,没有日升月落,仅凭着感觉像是走了几天,也像是走了几个月,直到看不见战场也听不见厮杀,星河才停下。 “这时候,我应该在天庭跟帝俊吵架,听他指责我冷血无情。”星河像是自嘲,又像是怀念着什么,语气是故作轻松的苦涩 荆无命默默的听。 “呵,都两个世界了,天道还在耍我!” “我以为我感受到的是新开辟的天地,没想到一脚踏错,竟回到了过去,偏偏……还是这种时候。小荆,我不瞒你,现在我们两个都很危险。” 说着,星河眼里又泛起了水光,眼尾的花纹愈发红了。 荆无命伸手想把她抱入怀中,手刚抬起来一半便僵住了,手指收紧,缓缓的放下,因为他听到她说:“刚才死的是我儿子。” 在这个世界,她是有丈夫的,还活着。 “那……你预备怎么办?” “先回天庭,与另外半身合归元神,然后……”星河紧紧抿唇,咧出一抹笑:“当初我能下界,运气占了七分,这次我若走不了,可能也会参战。” 天道量劫下的战争,无论输赢都是必死的,帝俊有洛河神书在手,卜算未来的能力远远胜过星河,他未必,不,他一定知晓巫妖两族开展的后果,身为天帝,妖族首领,全族的兴衰存亡都掌握在他手中,任何一战,必然是千百种结果都衍算过了的。 帝俊是在赌,跟天道赌那万分之一胜率。若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若败了,无非是向天道献祭,一身修为化作天地养料。 他帝俊不疯不傻,精明得很,若非在洛河神书中看到了更凄惨的下场,被逼的没有一丝一毫退路,又岂会赌上整个妖族的命运? 曾经,星河就是因为这个跟帝俊大吵了一架,帝俊有带着全族献祭的觉悟,星河没有,当初的她甚至天真的以为与巫族和解,避免这一战,妖族就会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过下去。 闭关了三千年她才想明白,哪有这么好的事?争,是迅速衰亡,但尚有万分之一翻盘的机会,不争,是钝刀子割肉,慢慢等死。 三千年前被她躲过去了,如今天道引她回来,未必没有让她献祭,贡献一把养料的意思。 就算这个世界没了,新世界不也还能用得着么。 这些话就没必要跟荆无命说了,平白惹他发疯,星河努力让自己的笑更自然些,钻进他怀里,在他耳边轻轻道:“就算参战也没事,我很强的,决不会有事。” 回天庭的路上星河絮絮交代着:“合归元神最开始融合的是记忆,然后才是情感,所以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你会觉得我性情大变,到时候你也别怕,我是记得你的。” “三千年前的我脾气不太好,要辛苦你忍耐一下。还有,千万别跟帝俊对视,他读心的能力不如我,只有不看他的眼睛,他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千万别说我们曾做过夫妻,他会生气的。” “记着,我叫羲和,你要称我为羲和仙君。” 荆无命一边听,一边紧紧拉着她的手,很快,她就不是她了,不再是他的妻子,哪怕他就站在她身后,哪怕只有一步远,也跟千千万万步没有任何区别。 九重天,白玉为阶云做堂,层层宫殿的布局像极了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甘渊山庄。 在山庄里的记忆并不美好,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荆无命一个人度过的,就像现在,刚刚还能拉着她的手,现在却只能站在她身后,凝望着她的背影。 跟着背影,荆无命见到了三千年前的星河,以及坐在上首,星河的兄长兼丈夫,妖皇帝俊。 尽管星河再三嘱咐,荆无命还是控制不住的抬头去看这个男人。 只一眼,他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自卑当中。 那是个相当冷峻的人,容貌与星河有五分相似,脸部的线条硬朗,棱角分明,天生的上位者的威严,叫人不敢逼视。 他穿着金红色的战甲,墨发高束,双目猩红,看着另一个星河从殿外走进来也没多意外,只淡淡的扫了一眼,道一句:“是你?” 三千年前的星河倒是迷茫了一会,掐指算了算,朝帝俊冷硬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必败,不仅败了,还把全族都搭进去,从前我事事听你的,这回,你休想!” 星河一言不发,走到另一个自己身旁抬起了手,将自己的半身度过去,那边的羲和仙君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嘟囔着:“麻烦!”也抬手,让不同时空的两个灵魂融在一起。 羲和不仅法力高强,而且蛮不讲理,为了跟她吵架,帝俊百忙之中特意匀了半天时间出来,现下也吵不下去了,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芬芳活生生憋回去,几乎气炸了肺,正烦躁着,目光突然落在荆无命身上,睥睨着道:“这是什么东西?” 合归元神进行了一半,并不耽误说话,星河瞪了帝俊一眼,没好气道:“你瞎啊,他是人。” 帝俊道:“你带着人做什么?食物么?” 星河道:“与你有何关系?” 帝俊冷笑道:“他身上有阴阳交融之气,是你的,你说跟我有何关系?” “羲和啊羲和,你背弃我也就算了,怎么沦落到跟人……就算是双修好歹也找个有修为的吧?身体纠缠,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星河睡得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条公狗,那双冰冷的眼除了讽刺还有一点恶心。 荆无命额头的青筋暴起,手指弯成铁箍,可他除了把头低得更深一点之外,不能有任何动作。 洪荒大神威压让他无法动弹。 洪荒那年(2) 星河被帝俊气得要死,偏偏没法反驳。 其实所谓的阴阳交融之气并非仅双修才会有,其它情况也有很多,比如修了某种功法,比如吸纳了某种天材地宝,更或者是感而有孕,怀了天道的崽,身上都有可能萦绕着阴阳交融之气。 就像荆无命,跟星河睡过不假,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什么阴阳交融之气早就散没了,他之所以有这股气息,是因为吸收了星河的内丹。 若是别人,帝俊也不会往床榻之事上想,可他一个凡人,又没有修为,可不就是跟星河睡过了? 星河当然不能跟帝俊解释原委,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把内丹给了一个凡人,徒手剖丹都是轻的,非把荆无命的皮扒了不可。 再说了,俩人睡过也是事实,用不着抵赖。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星河气哼哼道:“虽然他是人,但跟他在一起一天,比跟你在一起一万年还要快活!” 合归元神结束,星河拉着荆无命便走,其实若按照星河的性子,自是万万不愿跟帝俊这狗脾气撕破脸的,对谁都没好处,但三千年前的羲和仙君可不在乎,本来俩人就在吵架,满肚子的火一点就着,满脑子都是大不了就打一架,怕你不成? 神仙打架,坑的是凡人。 帝俊被气得炸毛,本来么,他是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计较的,但不管怎么说,他跟星河也是上禀天道,正正经经结下的夫妻关系,你背地里找男宠也就算了,眼光还不行,他讽刺几句怎么了?还敢拿他跟蝼蚁一般的人类比较,真当妖皇没脾气是吧? 气归气,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大敌当前,这时候内讧,占便宜的是巫族,奈何不了她,还治不了一个凡人么? “站住!” 威压降下,荆无命哪里扛得住,厚重如山岳般的高压灌入五脏六腑,身子重重一坠,立刻就要跪下。 荆无命哪里肯跪,他能站在那里任凭羞辱已经耗尽了毕生的忍耐力。如若真跪倒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宁可立即去死。 硬抗威压让他当场喷了一大口血,双腿酸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能倒下,决不能! “你!”星河怒瞪帝俊,随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怎么?堂堂妖皇跟一个凡人置气?” 帝俊双目微眯,冷冷道:“凡人?不见得吧?一个凡人怎么有胆子在我面前站着,我怀疑他是巫族派到你身边的细作。” 星河直接气笑了:“他?细作?是你瞎还是我瞎?”一把将荆无命拉过来,捏起他下巴,迫使他抬头对帝俊对视:“你直接查探他的记忆好了,免得疑神疑鬼。” 荆无命不可置信的看着星河,隐痛一闪而过。 在上天之前,星河说你不要跟帝俊对视,现在却……他这才算明白合归元神最先融合记忆,然后才是情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星河爱他,知道惹怒帝俊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无妄之灾,而羲和仙君不会顾忌他,她只想跟帝俊一争长短,哪管他受了多重的伤,受着什么样的折辱? 荆无命下意识去摸剑,他现在什么都没了,身后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一点可怜的自尊,说什么都不能丢。 “记忆也是可以篡改的,你不知道么?”帝俊冷着脸,幽深道:“噬心咒,召魂令,替身术都可以修改一个人的记忆。” 星河放下手:“那你想如何?” “我要搜魂。” 搜魂可以破解一切法咒,问出内心深处的所有隐秘。可搜魂之术会触及元神,带来剧烈的疼痛,被搜魂着不仅修为大损,一个不注意便会失去神志。 这还是有修为的,一个凡人被搜魂,十有八九是死定了。 星河怒道: “他是我的人,你不要太过分!” 帝俊道:“你是心疼他?还是不敢?” ※※※※※※※※※※※※※※※※※※※※ 手机砸脸了,不写了,明早补上 洪荒那年(2补) 星河祭出黄金大剑挡在荆无命身前,扬脸反问道:“你真的怀疑他是细作?还是在嫉妒?”她勾唇,笑容嘲讽。 “拿凡人出气算什么?有本事冲我来啊!” “为了他,你要跟我动手?”帝俊眼中凝聚了刀锋般的冷意:“好好好,我到要看看,尘世三千年,能让一位战神堕落到什么地步。” 一抬手,金光火鸟自背后升腾,神压遍布,太阳神火还未出,云雾缭绕的大殿霎时变得蒸炉一般,处处炽热猩红。 殿中的侍女们心头一惊,纷纷运起避火诀,神色仓皇的往殿外撤。这两位大神若真打起来,随便一个法诀,她们这些小仙当场化灰都不夸张。 荆无命站在原地没动,热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两重衣衫尽透,他不会避火诀,羲和仙君根本顾不上分给他一丝隔绝热的法术,若非有寒冰剑和内丹护体,光是这殿中的热气就能把他烤成人干。 深爱女人挡在他身前,他没法走,也不能走。 星河持剑的手满是粘腻,平心而论,跟帝俊一对一,她没把握能赢。都是天道的亲闺女亲儿子,法力相差不多,可论起对敌经验来,一百个星河加起来也不如帝俊,她唯一的优势在于比他多修行了三千年,多走了两个世界,然而没有内丹,这方面的优势还得打个折扣。 综合评估下来,她三百个回合内尚能招架,五百回合内不会输得太惨,至于五百个回合之后……就交给天道吧。 小荆是她带上来的,哪能看着他被帝俊搓磨致死,传出去她面子往哪放? 也是太过全神贯注,全然没防备来自身后的一道青光。 帝俊低头,慢慢地绽出一丝笑。 等星河察觉出不对已经晚了,青光化作一条锁链将她连人带剑缠得死紧! 荆无命心口一滞,挥起寒冰剑运了十足十的内力朝锁链砍去,只听当啷一声,虎口被震裂,锁链连条痕都没有。 一个穿着战甲的男人站在殿外,拉着长长的调子无奈道:“羲和,大敌当前,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快跟兄长认错。” 帝俊看向来人,将一身煞气收回,稳重地颔首道:“你回来了,那边战事我已知晓,巫族向来狡猾,我怀疑此人是巫族派来的细作,正要盘问,羲和不懂事,就交给你了。” “兄长放心。”那人说着,将锁链又紧了三分。 “太一!”星河怒极,手背崩起条条青筋,杀气凝成实质的风暴自周身悬绕,崩碎了脚下白玉砖石,“你别听帝俊这狗东西放屁!小荆不是细作,他是我从后世带回来的,帝俊跟我置气想要他的命,你快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太一信她一个字就见鬼了,在他眼里,兄长是多么稳重,胸怀多么宽广之人,岂会因这些小事行那妒夫之举?他皱着眉道:“羲和,你到底被他施了什么迷魂术?这殿中如此炎热,连普通的仙娥都受不住,他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为何一点事都没有?你不觉得怪异么?” 星河没法解释,只能拼命挣扎,没有用,太一出手就是奔着牵制她去的,越是挣扎,锁链便缠得越紧,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精纯的法力打入荆无命眉心。 荆无命身子徒然一重,再也支撑不住,碎了两条腿骨,倒在地上,血自口鼻蔓延。 搜魂之术让他全身震颤不止,眼睛红得几欲滴血,他用胳膊撑着,勉强抬头,似乎想说写什么,随即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翻腾绞荡。 他闷哼着摔在地上。 若说这下还只是痛,那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酷刑折磨。 早年的经历让他根本不把疼当一回事,就算断了两条腿他都不会吭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现在他知道了。 法力经过之处无不似烈火焚烧,他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经脉尽断和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滚动,抽搐,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变了调的哀嚎。 时间已失去意义,他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又似乎过去了成百上千年。 折磨中,他成了血人,失去了意识。 帝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看向星河,抱着臂讥讽道:“这种货色也值得你跟我动手?根本就是你从人间随便拉过来排遣寂寞的宠物嘛,死了就死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太一道:“他不是巫族派过来的细作?” “他还不配。” 太一看着荆无命,就像看一件破烂的垃圾,摆手道:“来人,丢他下去,别脏了天宫。” “且慢。”帝俊摆手,不顾怒发冲冠的星河,悠然道:“我还有一笔账没算呢。”说着,勾了勾手指,迫使荆无命抬头,血从下颌嘀嗒不停。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荆无命闭着眼,无意识的开口道:“她是我妻子。” “哦?羲和真的有把你当成她的丈夫么?” “从未。” “那她为何要带你过来?” 荆无命沉默了好久才缓缓道:“是我跪下来求她的,求她带我一起走。” 帝俊大笑道:“我是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既然有自知之明,何必如此下贱?” “一个凡人是断断承受不住搜魂的,你还活着可真令我感到惊讶,为什么?” “够了!”星河一双眼由蓝变红,眼尾花纹由红变紫,血液里的金乌血脉觉醒,金与蓝的双色火焰将锁链崩开,怒视帝俊,一字一字道:“问够了么,天庭主宰,妖族之首就是这种作派么?你以为你羞辱的是谁?” 她一把切断帝俊的法术,将荆无命抱在怀里,拂去脸上的血,暗暗催动内丹为他修复伤势,然后朝殿外怒吼:“来人!” 两个仙娥唯唯诺诺的进来。 “将他送入我殿中好好照顾,若有闪失,我要你的命!” “这……”仙娥犹豫着,瞧瞧瞄着帝俊与太一的脸色,不敢动,正犹豫着,火焰已烧到鼻尖,星河狠道:“还不快去!” “照她说的做。”帝俊道。 “是。”仙娥扶起荆无命,在背过身时,他心口的内丹忽然亮了亮,一个仙娥没看见,却被另一个眼尖,注意到了。 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 深夜还有一更 每天都觉得自己能日万,然而,,,唉 洪荒那年(3) 待仙娥退下,帝俊抬手示意太一稍安勿躁,对星河安抚道:“羲和,你我夫妻多年,没必要为了一个凡人闹得如此难看。你消消火,我们各退一步,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如何?” “你从后世而来,想必对此战的结局一清二楚,鸿钧这老东西不地道,摆明了是要我们妖族向天献祭,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两族大战可以不打,然后呢,待此界天地灵气耗尽,我们妖族何去何从你可有想过?” “若我所料不差,你一身法力折腾那么多世界,可曾摸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天道把你送回来,为的是什么,你难道猜不出来?” 帝俊目光微沉,凶煞之气一分分的透出来:“这天地灵气,我们妖族的运道从来都不是我想争,是天道逼我争!” “我知道,他巫族只不过是天道抛出来的诱饵,你以为委曲求全还能护着妖族多少年?这次他们杀的是十大金乌,是你我的亲子!若退让,下一次是谁?是太一,还是你我?” “既然战是死,委曲求全还是死,不战待何?” 帝俊把未来算得明明白白,总而言之,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与其憋憋屈屈几千年一步步走向衰亡,不如自己打好棺材板,干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出了这口恶气! 不得不说帝俊的话煽动性极强,星河差点就被他说服了,可到底是差点。 星河收回大剑,长叹一声,黯然道:“兄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三千年前是我见识短浅,一走了之是我不对,但三千年后,我站在你面前,想法一如当初,我不会参战,也想劝你休战,与巫族各退一步。” 帝俊还未说话,太一已忍不住,扬声道:“羲和!十大金乌可是你亲生的!他们九个殒身在大羿手中!你就不想为他们报仇么!我们与巫族有着深仇大恨,不死不休,何谈和解!” “太一,听她说完。” “仇是报不完的,血也洗不清恨,就算你把巫族杀得一干二净,死去的族人也回不来了,战争只会加深仇恨,愈演愈烈,无休无止。” 星河缓了缓,尽量让自己冷静,慢慢说道:“诚如兄长所言,天道的确在逼我们妖族献祭,可兄长执意与巫族大战,岂不正遂了天道之意?若战,二位兄长是出了气,也搭上了命,从此妖族被天道厌弃,人人唾弃,永世不得翻身,若和解,至少我们还有三千年的气运,日后再徐徐图之,何必与巫族,与天道争这一时之气。” 太一拂袖,蔑视道:“软弱。” “若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全族像你一样疲于奔命,夹缝偷生?你觉得我会答应?”帝俊冷声道。 星河叹道:“兄长若答应了,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妖皇了。” “你很在乎那个凡人吧。”帝俊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方才在搜魂时,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你与他做了三十载夫妻,陪他当了三十年的凡人,亲手为他浆洗衣物,烹调饭食,只要他提出来,你什么都肯为他做,这样的情谊实在叫我羡慕的很。” 星河有些心慌,只盼着内丹的事他尚未察觉,否则只会更加难以收场。 “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我殒身后才与他在一起的,我本不该怪你,可我毕竟是你丈夫,你我是天道见证下的夫妻,曾发过誓要患难与共,同进同退,如今你要甩我,可曾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你知道的,对天道立誓,违背了是什么下场。” 轻则堕仙,重则陨落。 帝俊冷笑着道:“当初,你为了让他倾心于你,是不是说过,你愿向天道起誓,永远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他?” 星河不心慌了,直接白了脸。她认真的想了想,的确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她刚出关,寂寞了那么久,突然遇到个自己喜欢的,再加上那时候对天道有诸多试探,哄人的话顺口就说了。 帝俊道:“你与我立誓在先,后又对他许诺,如今两条誓言冲突,你这是有意负我,还是拿天道耍着玩儿?羲和,这把柄不大不小,一切全在我追究与不追究之间,我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 “哦,别怪我没提醒你,后世天道忙着建立新世界,没空搭理你,这会可不一样,正逢天道量劫呢。” 还想置身事外?别做梦了!帝俊摆明了是跟她说,两种死法,选一个。 星河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让我想想。” 荆无命是疼醒的,虽有内丹护体,但帝俊的手法太过霸道,一心把他往死里弄,哪怕星河为他疗过伤,残存在记忆中的痛楚仍在深深的折磨着他。 无法忍耐无法挣脱的痛让他双眼迷蒙,神志昏沉,可他毕竟是醒了,不能忍耐也只能忍耐。 一只冰凉的手贴着的心口,带来一丝丝清凉,痛楚稍缓。 “星河……”他哑着声呢喃。 那只手将他的衣服脱下,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还疼吗?” 荆无命将人扣在怀里,眸光一暗,低声道:“我没事,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控制不了自己……” “这不怪你。”那双手动作不停,除 十余年未曾有过的亲密相拥让他的大脑无法思考,甚至无从分辨,与他相拥在一起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到手了! 仙娥激动得手指发颤,原本只是心有怀疑,甚至还觉得那一闪而过的光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她支开同伴,侵入这具身体的元神魂魄,细细翻查,还真让她发现了端倪! 是内丹!离火内丹!天材地宝! 仙娥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难怪他不怕大殿里的灼热,难怪能从搜魂下死里逃生。他一个卑贱的人类,也配吸收这等天材地宝? 若换了她……若是她得了这内丹,立刻就能把修为堆到大罗金仙!整个天庭能有几个大罗金仙? 她想过了,偷了内丹,羲和仙君必然要生气,可那时她的身价与现在已不可同日而语,妖族大战在即,就算羲和仙君为了那凡人要拿她开刀,帝俊陛下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羲和她敢声张么?她敢叫人知道自己将如此至宝给了一个凡人?这跟喂了狗有什么区别? 不拿白不拿! 至于如何拿又是一回事了,仙娥心思如电转,主意冒出了七八个。 这凡人长得也不好看,区区几十年就能哄得羲和仙君如此这般,想必身子一定不差。可怜她自打羽化登仙,都素了百十年了,不顺便尝尝他的滋味都对不起自己,而黄赤之道,两相融合,也是最快最简单的法子。 最后一步!仙娥加深攻势,动作愈发急迫。 荆无命额角已沁出汗,连呼吸都在发抖,他在这方面向来不甚热衷,哪里是经验丰富的魅妖的对手,一时间只觉得魂魄离体,无法自持。 星河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老实说,她从头绿到脚,气的! 她在那边为了他跟帝俊撕破脸,受了一通威胁,还在惦记着他的伤势,盘算着怎么才能带着他全身而退,结果转头他就跟侍女缠绵在一块! 缠绵就缠绵吧,内丹的光在胸口闪烁,几乎要破体而出! 什么玩应儿!自己送给他的东西眼看着就要被偷走了,竟还一无所知? 星河冲上去,一把将仙娥掀飞,冷冷地看着荆无命,扬手扇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他半边脸登时红肿骇人。 “清醒了么?” 冷,彻骨的冷。 荆无命立刻翻身坐起来,赤着的身体还泛着淡淡的粉色,清醒后慌乱不堪,忙去抓衣服,却被星河握着手腕,从上到下的打量,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蔑视。 “废物!” 这两个字让荆无命心中剧痛,那一瞬间,连搜魂都不算什么了。 ※※※※※※※※※※※※※※※※※※※※ 其实我脑中的版本比这要狂野得多,惩罚play什么的,可惜晋江不让写,啧 再坚持一下,小荆会逆风翻盘的! 洪荒那年(4) 星河从未在记忆中见过那样深痛的目光,也从未在荆无命脸上见过如此慌乱的表情。 如梦初醒,恍然发现自己险些犯下大错,他想解释,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解释从来都不是他擅长的事,因为星河听得懂他的心,也从不需要他解释什么。 在荆无命还年轻的时候,也曾有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他故意与她们亲密,想让星河吃醋,想验证她究竟有多在意他。 现在他知道了,一个巴掌,一声斥责,一个轻蔑的眼神,无论哪个都不是现在的他能承受的。 星河有些暴躁,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也怪不得荆无命,那仙娥魅妖一族出身,极善惑人心,他伤重之下神志不清,也是受害者,不该因为自己心烦而受这等委屈。这么想着,脸色缓和几分,温声道:“把衣服穿上。” 扭头瞧见罪魁祸首贴着墙边,慢腾腾地往出挪,刚冷静下来的脑子又拱起一股火,就你眼尖是吧?觉得自己下手快是吧?星河直接甩出一道法术将其困住,杀气腾腾。 “我是不是素日里太温和了些?以至于让你把注意打到我头上?” 仙娥吓得面如土色,整个人哆嗦着,连跪都跪不住,趴在门边不住地求饶:“仙君……仙君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试试……试试他……您知道的,我是魅妖一族,只是贪恋床笫之欢而已,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求仙君饶命。” “你看见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星河凝出一朵神火,火苗不大,在指尖跳动着。 仙娥一见那火苗,更是抖得不像话,抽搐着哭道:“我认罚,我自废修为下界,我向天道起誓,终身不再踏入天庭半步……”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惨叫,仙娥被 弹出的火苗烧到,顷刻间便化了成飞灰。 “这样算计我还指望我留你的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荆无命匆匆披上衣服,有些惊讶的看着星河,与她相识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见星河如此果决的杀人灭口。要知道,当初就算有人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就算指着鼻子骂她,她都一笑而过,全不在意。他按着胸口,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这颗珠子竟有这么重要么? “你把它收回去。” “收回去?”星河回头冷笑道:“你可知,若没有内丹,你在这九重天连半刻钟都活不下去,随便一个小小的动荡都能要了你的命!” “会连累你的。”荆无命走过去拉起星河的手,紧贴着内丹的位置,平静地说:“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他的脸上的神情比绝望更加空旷,简直就像从土里掘出来的尸体。 星河垂眸。目光落在指尖,他的要露不露的胸膛上,被引诱出来的粉色褪去,透出常年不见天日的一抹白,让她恍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微凉夜晚,他用身上的衣衫铺床,赤着的身体被月光遮盖,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难得温柔,看上去是那么的动人心魄。 不知为何,星河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她说你身子很好,这样看起来的确很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她这么说。 侵略,征服,鞭挞,惩罚,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冒出来,从心里慢慢转移到脸上。 再清楚不过的情绪外露了。 荆无命读不懂这种情绪,只觉得空气凝固了,瞳孔猛缩,退了两步,手指立刻就要去摸剑。 星河的手还贴在他的胸口,顺势将他推到在床榻上,看着他狼狈的摔在上面,长发与衣衫更加凌乱,这才满意。 倾身而上,手指钻入长发中,星河笑容邪妄,“这是对你的惩罚,不许声张。” 疼痛与快慰一齐袭来,在强烈的刺激下,荆无命咬着唇,上身紧绷,手背青筋必现,紧紧抓揉着床榻边雕刻的白玉兽首。 直到最后,他弓起身子,无力的仰着头,浑身肌肉不断地抽搐。 荆无命躺在那很久很久,久到奔涌沸腾的热血平息,久到魂魄意识归拢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星河还是原本的样子,长发衣服一丝不乱,站在门口遥望远方,没什么表情,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发呆。 荆无命从床上坐起来,腿还是软的。他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什么都没说。 还是星河先开的口。 “把手给我。” 荆无命把手伸过去,星河握住这只手,把力量一股脑的传过去。 一万年的法力,在凡间所向无敌,在洪荒,在帝俊治下的天庭,仅仅只能自保。 这是他人类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 剩下的明天补 洪荒那年(4补) “我要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踏出大殿一步,保护好自己,别再让人欺负了。” 星河转过身抱住荆无命,如往常一样,贴着他耳边轻声道:“倘若开战前我还不曾回来,你就直接下凡去,离这里远远的,越远越好。小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荆无命想问她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能带自己一起,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星河走时仍不放心,在殿外布下一层又一层的结界,除开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主要防的还是帝俊和太一。 “我想清楚了。”星河找到帝俊对他道:“你给我两条路,我也给你两条路,要么和谈,我亲自去,倘若巫族真的不识好歹,我再参战也不迟。要么我去下界闭关,再不管你了,大不了一死!” 帝俊站在與图前,手边是洛河神书,从星河进来时他就背对着她,等她说完才慢悠悠转回来,打量她一看,挑眉道:“阴阳交融之气这么浓郁,刚刚跟那人双修过?好兴致啊。” “你那九个倒霉儿子英灵未远,陨落之地离你的甘渊神殿可不远,说不定正看着你这个做母亲的呢。” 星河道:“三千年前我已哭过,不会再哭了,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帝俊轻点洛河神书,手指在上面一下一下的点着,沉吟了一会才道:“和谈是你自己去还是我派人与你一起?” “你派的人我可不敢带,谁知道会不会趁机做点什么,若是惹出什么麻烦,我就是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帝俊笑了笑:“你想自己去?” 星河道:“怎么?不放心?还是不信任?” 帝俊笑道:“你我当了十几万年的夫妻,我怎会不信你?你想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和谈结果不重要,只盼你能保重自身,平安归来。” 星河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取了信物印鉴,头也不回地走了。 甘渊神殿,殿门紧闭,里头是数万年如一日的寂寥空旷。 入目所见皆是耀目的纯白,云仙雾渺,仅有一张床榻,通身白玉所铸,没有任何被褥,摸上去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气。 荆无命阖目躺在上面,他也不想像废物一样躺着,可他只能躺着,什么都做不了。 “废物。” 这两个字没有一刻不在刮着他的心肺,星河冷冰冰的语调一遍遍的在耳边回响。 她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废物,明知道她处境艰难,却什么都帮不到她! 废物!真是个废物!像他这样的废物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死呢? 寒冰剑出鞘,荆无命睁开眼,冰蓝如镜的剑身映照着他的眉眼。 死灰色,令人生厌。 外面有人在说话,看不见人,却能听见声音一句一句的传进来。 似乎是侍从侍女们在闲聊,声音低低的,但每一个音他都听得很清楚。 其实荆无命是听不太懂上古雅言的,但这些人说话好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发音明明是他陌生的,可就是能听明白。 “他就是羲和仙君带回来的人?真的一点法力都没有吗?” “可不是,听说羲和仙君就是为了他才跟陛下决裂,刚才你都没看见,那架势,连东皇都没拉住。” “不会吧,仙君跟陛下都多少年的夫妻了,能为了个凡人决裂?” “我也不信啊,可神殿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唉,想当初仙君跟陛下可是一个混沌里出来的,容貌,身份,法力哪样不是最相配的?那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一对,这些年来俩人东征西讨,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情谊啊,天道见证下的夫妻,整个大荒有几对?没想到,居然坏在一个凡人手里!” “凡人就是凡人,谄谀媚上,自甘下贱,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勾引到羲和仙君头上,真不要脸!” “他哪是光勾引了羲和仙君啊,方才……啧……你是不知道……那下贱东西在玉榻上是什么模样……可怜禹宿姐姐啊,就那么没了。” “别说了,要是被仙君听见,咱们可就惨了。” “怕什么,羲和仙君下凡跟巫族谈判去了,哪顾得上咱们。” “下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己去的呗!这不跟陛下闹翻了么,陛下还在气头上,不肯派人给她。” “那仙君没自己点兵么?” “陛下没发话,谁敢跟她走啊!再说了,巫族乃险恶之地,他们杀红眼是什么样你没见过啊?哪个不要命的敢陪仙君涉险?” “啊?那羲和仙君孤身一人岂不更加危险?一旦有个万一,身边连个支应的都没有。” “哪用得了万一啊,十有八九……啧,没听说么,十大金乌陨落了九个!” 吱嘎一声,殿门大开。 荆无命提着寒冰剑站在门口,长发盖脸,一身煞气鼓舞。 气劲自脚下蔓延开来,白玉仙阶寸寸崩裂,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结界拦得住外面,拦不住里面。 他一出来,结界便碎了。 明明是个凡人,可那股气势却如冥渊下的亿年冰霜,让人冷得心头发颤。 刚才还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侍从们被骇得集体噤了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惊惶地看着他。 寒霜起,利刃落,一人倒下,脖子被切开,死不瞑目。 其余人连荆无命是怎么出的剑都没看清! 剑尖伸到另一个侍从的鼻子底下,荆无命问道:“怎么下去?” 被剑指着的侍从仓皇后退,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抖着声道:“那边,瑶池后头,直走便是天梯,也是下凡的路。” 荆无命接着问道:“羲和去的地方在哪?” “西北大荒,巫族雨泽之地。” 荆无命收剑,仿佛再也不打算用了似的,转身便走。 闭上眼,凝神细思,体内的内丹感应得到星河所在的方向 “等等!”一个侍女躲在后面喊道:“羲和仙君不让你走,你若执意要走,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们!” “就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天梯紧挨着剐妖台,到处都是凶煞之气,一旦被摄进去,等着你的就是千刀万剐之痛,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荆无命连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们的话他实在已听了太多。 星河孤立无援,这种时候,他一定要在她身边。 再危险又如何?就算死在外面也无所谓,至少不会拖累她。 ※※※※※※※※※※※※※※※※※※※※ ,铺垫的差不多了,下章结束本世界,最后一虐,然后恢复沙雕 是真沙雕,苏爽不带虐的那种! 去金庸的世界里逛逛。 洪荒那年(5) 荆无命不知道,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出去的时候,他身后嚼舌根的侍从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哪敢再多停留片刻,逃似的四散而去。 自然是有人授意的,否则,侍从们就是长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羲和仙君的正殿门前胡言乱语,嫌自己命长不成? 一人悄声道:“他出去了,咱们要不要向东皇复命?” “你疯了么?”另一人捂上他的嘴,警惕地往四周看看,捏着嗓子厉声道:“东皇引那小子出来,摆明了是要他的命!等羲和仙君回来找不到人,掐指一算,难道算不出?到时你我还能有命活么?” “那……那怎么办。” “笨!”另一人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急切道:“当然是跑啊!” 事实上,东皇太一的确不用他们回去复命,在荆无命踏出甘渊神殿的那一刻,他就已然尾随在后,一路跟着,跟到天梯附近,剐妖台旁。 昔日的剐妖台重兵防守,因其中的凶煞之气的确骇人,稍一靠近便会被摄进去,千刀万剐之痛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里是处决犯下大错的妖神的地方,死在这里的妖神英灵仍在,怨气纵横,步步凶险。一天之内,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修为不低的神仙活活剐成白骨 今日的剐妖台守将早已奉命调离,偌大的处决之地无一人把守。 这是太一为荆无命精心挑选的埋骨之地。 荆无命在靠近剐妖台时似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手指已贴上了寒冰剑的剑鞘。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星河走了两天半才回来,步履匆匆,直奔甘渊神殿。 她胸口闷闷的疼,心跳声在胸膛里鼓噪,剧烈的跳动仿佛要震碎耳膜。 这不是一个好预感,理智上,她安慰自己,小荆向来很听话,只要他自己不出去,没人可以在三天内攻破那么多层结界,帝俊太一联手都不行。可直觉上……这次谈判的顺遂得出奇,巫族答应休战,甚至愿意打扫战场,用本族秘术供养战死的妖族英灵,同时也希望妖族可以拿出诚意来。 星河回来就是跟帝俊商量商量能拿出什么诚意。 帝俊不可能接受和谈,但没关系,妖族族群庞大,飞禽之首凤凰,走兽之首麒麟,还有龙族,他们未必都愿意为一个必死的结局赴战,只要能把他们争取到自己这边,不愁帝俊不妥协。 星河脑子不算聪明,但她有自知之明,这个计划连她都能想得到,若寄希望于瞒过帝俊可就太盲目乐观了。 为了防止帝俊作妖,星河在下界巫族的地盘上待了两年半,获取他们的信任,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用心提防每一个可能是帝俊破坏和谈的陷阱。 纵然如此,星河还是觉得太顺利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在下界就在天庭。 天庭里最让她放不下的就是荆无命。他人如其名,很多时候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这条命,仿佛活着,就是为了随时去赴死的。 当看到殿门大开,结界荡然无存的时候,星河反而平静下来。 很好,不怕你出手,就怕你什么都不做。她没去找荆无命,转头去了帝俊的居所。 帝俊已在殿中等她。 他半躺在白玉长榻上,墨发高束,手边是洛河神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在心情平和的时候,帝俊的双眸与星河一样,是湛蓝如大海一般的颜色,但在极度愤怒时,双眸会变得猩红。 现在帝俊的眼睛就有点发红。 “你是来回报和谈结果的,还是来问那个凡人的下落的?”帝俊说:“如果是前者,我已知晓。如果是后者……” 星河眼眸猛缩。 “他还活着,但能不能活下去,还得请羲和仙君垂慈。” 星河冷声道:“什么条件?” 帝俊微微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冰冷:“取得巫族信任是你的本事,我也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要你趁他们不备,将星斗旗插在雨泽之地的腹地即可。” 星河讥讽道:“我说你怎么肯让我下界和谈,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要布周天星斗大阵?倘若真在巫族的腹地插上星斗旗,那整个雨泽之地便是阵眼,你这哪是打仗,分明是要灭族!我若真做下这等杀孽,天道岂能容我?” “你不肯?我即便杀了他,你也不肯?”帝俊目中的红缓缓褪去,湛蓝的双眸微微聚起一丝笑意。 “你还是杀了他吧,他还不值这个价钱。”星河转身便走。 “等等。”帝俊叫住星河:“你跟巫族谈判的耐心哪去了?交易难道不是谈出来的么?我坐地起价,你倒是还还价啊。” 星河坐了回去,开口道:“休战,放了他。” “这还得也太狠了。” 星河闭了闭眼,道:“叫各族族长来,把事实真相跟他们说清楚。他们若都同意参战,那便战,若有一半不同意,你也不能一言堂。”这是把底牌亮出来了。 帝俊饶有兴趣道:“哦?这是你原本的打算?” “我说一个,我可以换个阵法,或将阵眼换在别处,你再去一次巫族,告诉他们,我同意休战,把十二巫祖引到大荒边界……事成后我放你了,也放了他,如何?” 见星河沉吟不语,帝俊又补了一句:“我死后,可以把洛河神书托付给你。” 洛河神书在混沌中诞生,是帝俊的伴生法宝,连它都拿出来了,可以说是极富诚意了。 若只是针对十二巫祖,便叫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倒是便宜得很。 星河道:“先让我见他,还有,你先向天道立誓,若有违背立刻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可以。” 星河飞向剐妖台,一身杀伐气势骇退阴魂不散的妖神怨气,斧戉刀兵溃退而逃。 心在抽紧,像被一只大手捏住,疼痛翻搅,帝俊的话言犹在耳。 “原本我以为你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的,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他为你神魂颠倒倒是真的,你可知他为何匆匆离开甘渊神殿?因为太一派人告诉他你有危险,他是想陪你一起死的。” “可怜那凡人对你痴心一片,若是被他知道自己这个筹码廉价至此,不知会有多伤心呢。” 荆无命不知道么?经过那十五年他恐怕比谁都清楚。 他怎么那么傻?有离火内丹,有万年修为,还有天道气运加身,只要离开此界他想干什么不成?非得跟着自己寻死? 剐妖台白骨累累,阴风阵阵,边缘地上一抹红,红得刺眼。 荆无命匍匐在那,还活着,却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下半身全是烂肉,两条腿只剩下骨头,上面还粘着一点点血沫碎肉,两只煞气凝成的精怪附在上面啃食着。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地面,一寸一寸的往出挪,身后是十余丈长的血痕,布满碎肉,已成灰褐色。 每挪动一点,残破的身躯都将带来剧烈的疼痛,他好似感觉不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睛里也没藏一点痛楚,直到星河站在他面前,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才有了一点点变化。 死去的双目突然有了光。 “……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等我……”荆无命呢喃着,又往前爬了两分。 星河蹲下来,将他残破的身躯抱在怀中,一个吻,轻轻落下。 “我回来了。” 荆无命抬头看了她一眼,用十指淋漓的手抓住她的胳膊,问她:“你有没有事?” 星河微笑着埋首在他颈间,说道:“我很好。” 手垂落,荆无命眼里的光也一同熄灭。 “你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歇了。” “还疼吗?有没有好一点?”星河整个泡在一个大水池子里,荆无命正靠在她怀里,脸色发白,脸上有热汗一粒一粒地滚落。 肉体的伤很容易愈合,不要说只是半身白骨,就算荆无命真的变成一具白骨,死在剐妖台,星河也有法子让他重新活过来。 在这个世界,人是有灵魂的,哪怕肉身没了,只要有灵魂,想重塑几个肉身都可以。 剐妖台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里头的煞气伤得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 星河去得不算晚,灵魂伤得不重,可毕竟是伤了,灵魂的损伤要比肉体的损伤痛得多。 幸好天庭有一处恢复滋养神魂的药池。 荆无命摇摇头:“我早已习惯了疼。”他没说不疼,脸色骗不了星河,心音也骗不了,为了不让她担心,荆无命只能说,自己早已习惯。 事实上,这种疼痛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星河垂下了眼,缓缓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荆无命立刻吻了上去,有这一句话,千刀万剐又算得了什么? 十日后,星河带着荆无命一起,来到了大荒雨泽之地。 巫族早已等的得不耐烦了。 十大金乌殒身的那一战,巫族损失也不小,十二巫祖只活下来五个,大巫殒身百位之多。 五位巫祖有三位支持和谈,毕竟两族修炼方法大相径庭,没有丝毫的利益之争,冤冤相报何时了,再打下去只会死更多的族人。 还有两位看见妖族就眼里冒火,巴不得妖族死一个少一个。巫族跟妖族不一样,妖族是帝俊一言堂,太一的脑子仿佛跟帝俊长到了一起,说打谁就打谁,巫族比较民主,向来少数服从多数。 两位巫祖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一言不合打起来,早早的回避了,这次接待星河的后土。 在后来的巫妖大战结束后,星河听路过的慈航道人讲,就是这位后土舍身六道,建立地府,为巫族争取的最后一点功德,被人尊称为后土娘娘。 后土跟星河同龄,一个是盘古身躯所化,一个自混沌诞生,相比于星河老黄瓜刷绿漆,硬装少女,后土则实诚得多。 她是耄耋老妪的模样,头戴紫木大冠,身着玄色百褶龙绡衣,一双眼睛锋锐无比,朝星河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星河被指引着,来到了上次和谈的洞府,一坐下问道:“其他人呢?” 后土道:“仙君稍待,他们马上就到。” 星河道:“毕竟关系到两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多等片刻也无妨。上次您问我,妖族能拿出什么诚意来,我与兄长商议,打算将大荒以北的天界领域划给巫族三千里,不知尊意如何?” 后土表情未变,眼神越极快的闪了几下:“自然是好的。” “那……”星河才吐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惊失色,跳起来道:“不对!” “帝俊坑我!” 已经晚了,两位预备和谈的巫族刚进来的一瞬,金光结界降下,旋即周身燃起了金红火焰将两位巫祖罩在里头,猝不及防之下,一把冰蓝色的利刃席卷,胸膛对穿! 荆无命缓缓收剑,双目空蒙,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那边“后土”轻轻的笑了:“剑还是那么快,看来恢复得不错。” 赫然是太一的声音。 星河双拳紧握,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巫族毙命,目眦欲裂。 自己被耍了。 什么和谈,什么周旋,什么让步,从头到尾,帝俊要的一直都是鱼死网破! ※※※※※※※※※※※※※※※※※※※※ 失策了,明天还得再来一章才能结束 洪荒那年(6) 从决定与巫族和谈开始,星河就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有多坏呢?眼睁睁看着妖族重蹈覆辙,就此衰落罢了。可现在帝俊告诉她,还可以更坏,想置身事外?想高高挂起?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吧! 星河之所以忽然意识到不对,是因为后土的反应,心音一片空白,脸也太僵硬了。她故意开出割让三千里的条件实在太丰厚,丰厚得反常,但凡有脑子的都该警觉星河是不是在挖坑——这也是星河的目的,既然管不了,能减少些杀孽也是好的,巫族不上当,帝俊那里也好交差,她能做的都做了,功成身退带着小荆去人界,随便寻个角落躲着便是。 可后土表现得太平淡了,平淡的有些敷衍,星河脑子虽然不聪明,好歹还没太傻,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 到底是晚了。 现在算盘全部落空,她带来的人杀了两位巫祖,这下别说和谈,能不能走出雨泽之地都是个未知数! 巫族向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两位巫祖的死自然是血海深仇,星河一旦落了单,等着她的就是不计代价的绞杀,直至身死道消。 帝俊这一手不仅彻底断绝了与巫族和谈的可能,还在逼她参战! 星河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眼前笑容张狂的“后土”,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太一!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真正的后土呢?小荆被你摄了魂?什么时候?”能在巫族大本营布下这等杀局,冒充巫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如我们先逃出去,然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太一身子动了动,再也维持不住,手一挥,整个人一分为二,他以魂魄的姿态站着,而属于后土身体则像只破麻袋般倒了下去。 夺舍!难怪她看不出伪装的痕迹!太一的修为最多只比后土强一线,他怎么敢用魂魄去夺后土的舍!他怎么敢!就不怕魂飞魄散么? 多说无用,巫族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只能跑。 “我法力不足,后土的身躯已没法再用了,这残魂一缕,还得靠妹妹庇护才行呐。”太一的魂魄紧紧贴着星河飘,蓝盈盈的大眼睛颇有几分无辜之色,微微含笑道:“我也是听兄长办事,妹妹总不会向着外人,不管我吧?” 星河目眦欲裂,这会想起她是他妹妹了?方才坑她的时候怎么连眼睛都不眨?被围殴碎魂是他活该! 可……说到底俩人同根同源,是自家人,星河总不能真看着太一的魂魄落在巫族手里,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荆无命本就重伤未愈,又中了摄魂之术,后遗症的作用下整个人呆呆木木的,不用说,也得靠着星河护持。 一场恶战,待从雨泽之地拼杀出去,星河遍身浴血,黄金大剑插在土里,半跪在地上。 还真是……要了命了。如果能重来,星河发誓她宁愿在上一个世界,在甘渊山庄待上千千万万年。 眼前逐渐发昏发暗,几乎连近在眼前的炽热都感觉不到了。 一双金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那人道:“母亲,你还好么?” 星河虚虚抬头,“是小十啊……你怎么……”还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不知晕了多久,她是被一阵争吵声闹醒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我母亲身旁侍候?我父胸怀宽广,不愿与你计较,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若再这般不识好歹,信不信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星河撑着坐起来,“小十。” “母亲醒了!母亲有何吩咐?” “退下。” 小十立刻委屈起来,气鼓鼓道:“母亲!是我把您带回来的。” 小十青年模样,一身金灿灿的铠甲,面容苍白且妖娆,跟星河有八分相似,俩人站在一处不像母子,倒像是兄妹。可青年一旦做出撒娇卖痴的模样,就很容易忽视他的实际年龄。 妖族之间亲情淡泊,更何况这十个孩子乃是顺应天道所生,星河既没有十月怀胎,更没亲手抚育过,接触最多的还是她作为日御,在天上驾车载着他们东奔西跑,要说小十对她有什么孺慕之思,那是不可能的,他如此作派为的是什么,星河也能猜到□□分。 她简直连叹气都没力气了,“你九个哥哥都陨落了,现在你是洪荒唯一的太阳,怎可擅离职守?” “随便一个□□法诀就成了,还用得着我亲自去么?母亲伤重,小十想留在这陪伴母亲,免得叫那些心怀不轨,谄言媚上的小人趁虚而入。”小十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瞪荆无命,火气简直要把神殿烤干。 荆无命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木立在大殿门口,像一块饱经风霜的石像。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的生机如泄了闸的洪水般流出去,若不好好调理,只怕要出大问题。 星河道:“小十,帝俊陛下此时应该在备战,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是要布下周天星斗大阵,你去看看能否帮得上忙,他若问起我,就告诉他,他赢了,我参战。” 小十愣了一下,抱拳躬身道:“是。”路过荆无命身边,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过来。”星河朝荆无命招手,荆无命立刻走过去,没说话,也不敢看她。 “看着我。” 荆无命霍然抬头,眼睛里灰蒙蒙一片,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心音空泛杂乱,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我不骗你,这次我死定了。”星河虚虚地叹:“我的身躯和修为都会化作天地的养料,成为永世禁锢在陨落之地的英灵。” 荆无命眼里颤了两下,下意识地去摸剑。 “就当我是在交代后事吧,小荆,我希望你能活下来,我的内丹还在你身上呢,你就当是替我活着,可以么?” “说真的,这次你把我坑得不轻,但凡你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我也不一定会落到这步田地,所以,我没法不怨你。” 这几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荆无命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他的手指细长骨节突出,握剑时从来沉稳而有力,现在却在不停地颤抖。 星河咬唇,把他拉过来抱住,在他背上轻轻的拍。 “我只是有一点怨你,没有特别怨你的,你这次听我的话好不好?” 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哽咽。 他的下巴搁在星河的肩头,打湿了一片。 这是星河第一次见荆无命落泪的样子。从前无论何种情况,什么样的伤,什么样的痛,他都不曾落过泪,即便是她打算抛弃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星河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天生就没有眼泪。 可现在他的眼泪不停地滚落,声音喑哑暗沉如裂帛,带着浓浓的悔恨: “对不起。” “我……什么都听你的……”荆无命死死扣着星河的腰,仿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永不分离。 可他们必须分离。 门外侍从匆匆来报:“羲和仙君,陛下请您前去议事。” “知道了。”侍从退下,星河轻轻拭去荆无命的眼泪,微微笑道:“别哭,就算化作英灵,我也会陪着你的。” 好好的活下去,这即是惩罚,也是……爱。 最后的爱。 颤抖的双手在星河看不见的地方收紧,指甲握断,刺入手心。 “我已决心随你而去,你岂能留我一人?” 周天星斗大阵,顾名思义,此阵上合洪荒周天三百六十颗星辰,并炼制三百六十五杆大星斗幡对应,一万四千八百杆小辰幡作为镇心。 每一杆大星斗幡都需要一位大罗金仙修为的妖神支应,每一杆小辰幡也需要以为太乙金仙修为的妖神支应。 这一战,帝俊把整个妖族都押上了,既是向巫族宣战,亦是向天道示威。 万一……万一能胜过天道呢?那整个洪荒的气运都将是妖族的,妖族的意志就是整个洪荒的意志! 帝俊的眼中完完全全是疯子的神态,赌上整个妖族,殊死一搏,谁也别想撂挑子! 在星河去议事的路上,帝俊已经手刃了十几位想要退缩的分支族长了。 “龙族把守正东,凤族把守正南,麒麟把守正西,腾蛇把守正北。”帝俊站在数百丈高的與图前指挥道: “至于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就交给你们的分支,作为天之四灵。” “计蒙、英招、白泽、飞诞、飞廉、九婴、呲铁、商羊、钦原、鬼车亲率各部按各自对应的星辰列阵。”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阵眼,也是大阵中最凶险的三处,有多凶险呢?战事结束,他们这些扛旗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守阵眼的,在天道量劫之下必死无疑。 “我和太一各守一处阵眼。”帝俊道:“还有一处……” “自然是我来。”星河走进来,当着妖族所有部下的面,恶狠狠道:“帝俊你记着,我参战不是因为你有理,不是因为我也是妖族一员,是被你逼的!你记着,就算我化成英灵也要掐死你!” 太一笑着拍上帝俊的肩膀,轻松道:“兄长莫怕,到时候我挡在你前面,妹妹要掐,也该先掐死我。” 帝俊也在笑:“都是英灵了还能死到哪去?让她掐一掐也无妨。” 一个月后,巫妖两族杀气腾腾地列阵前方。 结果早在洛河神书上衍变了千次万次了。 巫妖俱损,巫祖与妖圣全部陨落,麒麟一族血肉涂地,凤凰涅槃,腾蛇灭族,苍龙坠落于东海。 太一与玄冥同归于尽,帝俊受大阵煞气反噬,身躯被怨灵啃噬,最终陨落在天罚之下。 星河呆呆地守在阵眼中,麻木地看着前方,等着最后的雷霆落下。 一万五千道雷霆,什么时候挨完了,她也就完了。 都说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星河却没什么感觉,除了被劈得疼了些,她更多的还是觉得无聊。 这是她第一万四千次觉得后悔了,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 她倒下了,半身被劈焦,灰烬飘散。太一的英灵飘过来看她,啧啧道:“真惨,不像我,一下就完了。” “滚。” “兄长比你惨多了,他都没说让我滚,唉,多挨一下就多疼一下,反正仗打完了,要不你自毁吧?” 星河原本平静等死的心被太一气得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手撕了他。 奈何她动不了,英灵看不见,也碰不着。 黑云遮天,不辨日月。 游魂与英灵在她身边飘飘荡荡,死去的巫妖两族族人在互骂,方才还在比谁法力更好,现在比得是谁嗓门更亮。 战场喧嚣不止。 星河闭上了眼,已经挣扎过了,就这样吧。 忽然,风云突变,天地倒悬。 星河睁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动了,一股巨力将她狠狠地抛了出去!而她原本站着的地方……是荆无命!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想干什么?不是说好了…… “你这个骗子!你连我的遗言都不听了么?”星河怒吼,声音散在风里。 “我想试试。”荆无命说:“最后一次了。”他大步踏入星斗大阵的阵眼,星河原本站立的地方。 “荆无命!你要干什么,你住手,没用的!你住手!” 星河猩红着眼,不知是愤怒更多,还是恐惧更多,她动不了,亲眼看着他将寒冰剑折断,用剑尖刺入胸膛,剜出离火内丹,血淋淋握在手心,撑在头顶。 他的身上全是她的气息,雷霆认错了人,本该星河承受的天罚全部落在荆无命身上。 □□凡胎如何能挡得住天罚的雷劫? 他的身躯在片刻间化成了飞灰,紧接着,是与内丹相连的灵魂。 漫天遍布的雷霆一下一下将他的灵魂寸寸撕裂。 星河躺在那,伸着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看着荆无命的魂魄在她眼前破碎。 “这个……骗子…” 内丹碎成粉末,在紫光遍布的空中,闪着微弱的红。 星河伸手,用最后的法力凝结内丹,从天道手下抢下了一缕残魂。 “该死的骗子,才不会救你呢!” ※※※※※※※※※※※※※※※※※※※※ 小荆会回来的,不是转世,不是替身,不是另一个时空的他。 (男主怎么可能轻易狗带~) 这是星河第二次蜕变,她需要意识到,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下一个世界:日出东方,天天惨败 最近越来越懒了,可能是没有催更的关系(疯狂暗示) 日月神教阴天了(1) 斜阳古道,盛夏的傍晚凉风习习,为白日里被骄阳烤过的黄土地降下了一丝温度。 福建的夏天很闷热,也很潮湿,即便在傍晚也是闷闷的,叫人透不过气来。这一丝丝凉风来得不易,远天西边残阳一线,东方的云极低,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一锦衣劲装少年,约莫十八十九岁的年纪,背着雕花弓箭,骑着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在古道上疾驰。少年身后跟着几个人,也骑着马,虽不如少年的那匹马名贵,亦是难得的良驹。 “少镖头快看,那边好像躺着一个姑娘。”一人道。 不用他说少年也看到了,黄土路边的青葱草窠里,一抹白纱轻裙被风鼓起飘带,像是月宫仙子翩翩起舞,婷婷袅袅,极是显眼。 另一人道:“看这轻丝衣料,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缘何会倒在这荒郊野外?莫不是遭了贼人毒手了?” 少年蹙眉道:“过去看看。” 一行人让马速慢下来,走了三四步到近前来才看清,倒在路边的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将落未落的夕阳下,少女如羊脂白玉般的面容本就绝美,夕阳更平添一层朦胧的暖光,再加上随风飘舞轻纱缓带,哪里像人,分明是从天宫坠落到人间的仙子。 一行人都是经验老道的镖师,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倾城绝色没见过?更不要说那少年,一看就是富贵乡中养出来公子,美色更是司空见惯,可一见着眼前这位紧闭双目的少女,什么倾城红颜都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丝。 镖师们和少年盯着少女的脸愣了许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少年一跃从马上跳下,疾步过去,将弯弓和佩刀解下,蹲下来伸手去探少女的鼻息和脉搏。 若是平常,极为江湖经验老道的镖师们一定会阻止少年的莽撞,因为这种事他们经历太多了,走镖时常有绿林山匪将老弱妇孺赶做前役,让她们装成重伤或是受困,吸引镖师的目光,在众人放下警惕出手相助时,他们便趁机杀出,杀人夺货。 可此时,几位镖师竟像是被同时拔了舌头,掏空了脑子,傻愣愣的站在那,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想法都没有。 少年探过鼻息脉搏,惊呼一声:“还活着!”朝其中一人道:“常叔,你看看她怎么回事。” 被唤作常叔的汉子三四十年纪,被少年叫了一声才如梦方醒,一张脸红了红,蹲下来搭上少女的脉搏,凝思了一会才笑道:“没甚大碍,只是疲累过度再加上身体虚弱才会不支倒地。”一边说,一边推拿少女上身的几处穴道,最后双掌相叠在她胸口按了几下,不一会,少女睫毛微颤,眼珠子动了动,醒了。 一双眼,如星如月,还带着几分刚醒后的迷茫,目光落在谁身上,谁便呼吸一滞,心跳又快上几分。 少年红着脸,关切道: “姑娘醒了?感觉怎么样?怎会一个人晕倒在这里?” 星河望向少年,少年生得一副女相,唇红齿白,面如圆月,斯文俊秀。她黑沉沉的双目弯了弯,一汪眼泪含在里头,要落不落,苍白的脸渐渐浮现出一抹红。 “深谢公子搭救,我本台州人士,前阵子父母亡故,家中刁仆欺我年幼不知事,不仅盗取了钱财,还联手将我赶了出来,没法子,我只好孤身上路,去福州投亲,熟料在这荒野迷失了路径,眼看天就要黑了,我自幼身染恶疾,一急便要发作,这才昏倒在路边,叨扰公子了。” 说着,星河站起来,朝那少年盈盈一拜。 少年慌里慌张地连连摆手,一边可怜这少女的遭遇,一边又气恶仆欺人太甚,见少女朝他躬身下拜,更是紧张的无所适从,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他的心简直要从心口里蹦出来。 星河深拜到底,接着道:“本不该再麻烦公子,只是小女子一人行走,天又快黑了,小女子心中实在害怕,观公子宝驹神骏过人,不知可否送小女子入城?” 少年侠义心肠,本就有此意,只是看星河生得实在美丽,不忍唐突,一番护送的话在心里拐了七八遍,正不知如何吐口,见她自己说出来,便笑道:“这有何难,这匹马能有幸搭载姑娘一段路程已是它的造化了。”又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星河低眉,似是无限娇羞道:“我姓荆,名唤星河。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不等少年开口,镖师们便一一替他介绍起来:“这是我们福威镖局的少镖头!” “我们少镖头姓林,你称他林少镖头便是。” 少年脸更红了,看上去简直比星河还要羞涩,一双手在衣襟上抓了又抓,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与星河共骑,白马走了许久,才贴着星河的耳朵,轻声道:“我叫林平之。” 一路缓行,等进了城,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河手足无措地看着陌生的街道,眼圈微红,自然而然的被林平之带了回去。 现在她正躺在舒适的大床上,身上还盖着件蚕丝被。深夜,万籁俱寂,星河胸前戴着的白玉坠子突然闪亮,用只有她的听到的声音说着话。 “恭喜仙君,总算在此世寻到了荆先生的一缕魂魄碎片,也多亏了您的内丹粉末护持,残魂安好,正附在那林姓少年身上。”说话的声音带着雀跃和讨好:“既然发现了一缕,想必其它的魂魄碎片也在此世,待集齐了,重塑荆先生的肉身也就容易多了。” 此时的星河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半娇羞婉转,一手挡在前额,冷着脸浅叹道:“但愿吧。” 帝俊在化作英灵前总算干了件人事,他将洛河神书托付给了人皇伏羲,却把寄生在神书中的器灵交给了星河。 器灵与神书相伴相生,从古至今的茫茫宇宙,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想要复活荆无命非得它出力不可。 器灵道:“自那日量劫后已过了三百余年,原以为此世也落了空,没想到竟在这碰见了,可见他与仙君是天定的缘分。” “屁的缘分。”星河烦躁地拉上被子,“等拼好了他的残魂,看我怎么收拾他,那个骗子!” 器灵暗中撇嘴,心里默默道:“你哪里舍得,当年的量劫虽没直接要了你的命,却也劈散了你半身的修为,不找个洞府好好闭关养着,反而大肆消耗法力,先是用内丹粉末去护持碎裂的魂魄,再把碎魂送出去躲劫。三百年里穿越了几十个世界去找,为了一个凡人,兴师动众至此,如今还说要收拾他,骗谁呢?” 器灵活了这许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傻的神仙。这些话自然不敢说与星河听,转口道:“仙君既已寻得魂魄碎片的宿主,为何迟迟不动手,反而演了这一大出戏?” “小荆的残魂与他共生多年,骤然剥离只怕会有损伤,还得徐徐图之。再说那孩子是个可怜人,明明古道热肠却一生坎坷,如今他即将遭逢大难,我想帮帮他,就当是为了小荆积点功德。” 器灵不说话了,烛火熄灭,星河闭上眼,调整呼吸,慢慢的入睡。 她本没觉可睡,但天雷劈毁了她的半身,不仅修为大损,连元神也遭遇重创,只有强迫自己入眠,关闭神识才能恢复一二。 梦中天塌地陷,到处都是荆无命的影子,梦见他被帝俊欺辱,被搜魂,被活剐,因她受尽了冷言冷语。过往一幕幕交叠,变幻,他在床榻上双目涣散,痛苦与欢愉交织,失声喊着不要;他泪落如珠,浑身颤抖地说着对不起;他在阵中遥望她最后一眼,我想试试,说得平静。 整整三百年,夜夜如此。 从前他一直在她身边,星河从未觉得自己有多爱他,一开始是太寂寞,后来是贪图他带来的,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新鲜劲儿一过去,他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星河也没想到,十五年的冷落不减他半分爱意,到最后关头,他竟不惜替她去死。 天雷落得太快,他临死的那一刻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走得干脆,徒留星河无力地看着,心痛如绞。 也是这心痛,让星河恍然,原来自己是爱他的。 可是太晚了,她都来不及告诉他,让他高兴一场。 次日一早,整个福威镖局都知道了少镖头在外面捡回来一个孤女,漂亮得不像人。 少镖头信誓旦旦地跟星河保证,一定帮她找到亲人,在探到消息之前,只管安心在府里住下,不要拘束。 星河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林平之的母亲林夫人忍不住了,儿子虽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可向来守礼,从无逾矩,怎么好好的打个猎就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若是好人家的闺女也就罢了,他们老两口自去提亲,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还算一段佳话,可福州那么大的地方,她不用夸口,还没福威镖局找不到的人,一连三天都没有音信,不由得林夫人不起疑。 别是青楼楚馆的伎女,亦或是大户人家的逃妾吧?信口胡编了一段遭遇跑这来骗吃骗喝,勾引他儿子。 林夫人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她本就是火爆脾气,哪里还能坐得住?趁着林平之不在,揣上金刀气势汹汹地杀上门,就要给星河撵出去。 见她第一面,林夫人就被美色晃了眼,秃噜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卡壳了,一个“你”字倒是反复进出好几遍,局促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星河微微笑着施了个晚辈礼,恭请夫人上座。 不到一炷香,林夫人哭哭啼啼地拉着星河的手说孩子真可怜,以后就在镖局里住下,福威镖局就是你的家,又过了一盏茶,林夫人说什么都要收星河当义女,谁拦都不好使。 至于给林平之说媒?林夫人瞧着星河的容貌气度,谈吐礼仪,这神仙一样的人物,那小子不配。 星河还是笑,不顾自己老大一把年纪,觍着脸张口就是母亲,把兴冲冲跑进来献宝的林平之吓了一跳。 刚活泛起来的少年心啪啪碎一地。 ※※※※※※※※※※※※※※※※※※※※ 荆无命: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傲娇脸) 日月神教阴天了(2) 林平之自幼被千宠万爱着长大,富贵乡里堆出来的小少爷,从来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偏偏人品极正,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只有一个爱好,又单纯又健康,那就是打猎。 有这个爱好的由来也怪可怜的。那就是林平之他长得太好看了,眉眼温润,丰神如玉,比化了妆的小姑娘还好看,为这没少受别人的奚落,总有些无赖混混跟在他后面管他叫兔儿爷,虽然那些人被他亲手胖揍一顿出气,到底在他心里扎了根刺,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气闷的想:我看上去就这么没有男子气概么?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男子气概,林平之迷恋上了打猎,而且最喜欢猎野猪豹子之类的野兽,只有当他扛着沉重凶猛的猎物回来时,旁人才会从心底里赞一句:少镖头英雄出少年!好儿郎果真不堕林家之威! 被称赞得多了,林平之就真的越来越爱打猎了。 今天他来看星河,就是为了向她展现自己雄浑奔放的男子汉气概。手中的熊皮是自己亲手猎来的,才命人揉制好了送回来,一路上他都在幻想星河收到礼物是如何的开心,他再状若无意的提一句自己是如何与熊搏斗的,星河姑娘会如何夸赞自己,又会如何的崇拜自己,光是想想林平之就忍不住的傻笑。 结果他听到了什么?母亲说,她已经收星河姑娘当义女了?他就晚回来那么一小会,心怡的女子成了自己的义妹了? 林平之心塞了,没爱了,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再一看星河温柔如深谭秋水般的双眼,预备了一肚子的草稿全打了蔫,一双手在熊皮上揉了又揉,往出一递,耳尖微红。 还是星河主动接下熊皮笑道:“这是给我的吗?” 林平之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星河目色微沉,随即笑容愈发明媚,恭维道:“昨日还听镖师们说哥哥是打猎的好手,什么熊霸虎豹都抵不过哥哥的一张神弓,我原还不信,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这样大的一张皮,想来那只熊凶悍得狠,却被哥哥一箭射杀,叫妹妹好生佩服。” 林平之被夸得面红耳赤,哪里是一箭射杀那么厉害,他射出去好几箭才命中,后面还联合了众多镖师才取了这条熊命,可这话他哪好意思说出口,挠挠脑袋,傻笑着认了。 林夫人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见他不说话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揭穿他,一双眼睛在一对小儿女身上打量一番,又动起了活泛心思。 方才她还觉得自家儿子傻里傻气的,配不上人家姑娘,这会戴上亲妈眼滤镜,忽然又觉得俩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子的心思她心明眼亮,看这小姑娘也不像一点意思都没有,若能将两人撮合成倒也不错。 当下转了口风道:“你这孩子,送礼哪有你这样的,你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么?再说这夏日炎炎,你塞一张皮子过来,将人家热坏了可怎么是好?” 说着,拉起星河的手道:“平儿这孩子心思直,跟他父亲一个样,想当初,人家提亲都是送些绫罗绸缎,钗环胭脂之类的,他爹可到好,送了一箱子的刀枪剑戟过来,气得我爹险些将他打出门去!可我知道,他心思是好的。” 这其中的暗示傻子也能听明白了,林平之满眼期待地看着星河,等着她的答复。 星河智力虽然不高,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哪里听不懂林夫人的言外之意,若放在以前,像林平之这样送上门来的鲜嫩小少年,虽然长相不是她中意的,但灵魂纯粹,性子也好,她自是笑纳了。可现在她一门心思全在复活荆无命上,也就歇了旁的心思。 “母亲说的哪里话。”星河亲切的回握住林夫人的手,眼里全是天真无邪:“您是英豪女子,怎能与一般女子相提并论?”瞄了眼林夫人随身挎着的金刀,笑容更带了几分捉狭:“想必父亲送的刀叉剑戟每一件都送在了您的心坎儿上,您二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倒是说出来打趣我们这些小辈。” “哥哥还是将这熊皮拿回去吧,哪日若是有了中意的女子,再送出去,说不定也是一段志同道合的佳话呢。我就不行啦,自幼体虚身子弱,看着哥哥挽弓搭箭,纵横猎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这话拒绝得委婉,言外之意是说,咱俩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不合适。林平之没反应过来,林夫人却听出来了,眼见着傻儿子还待要说,瞪了他一眼,接过话道:“谁说不是呢,平儿如今年岁还小,婚事嘛,倒不急,总得慢慢相看着,寻个合适的才好。哎呀,险些忘了,你这混小子,说是帮你妹妹寻亲,怎么一连数日都没消息?” 林平之脸上一阵热辣,他巴不得星河在镖局多住一段日子呢,寻亲什么的,也就随便差几个人敷衍着,这会儿母亲忽然问起,还当是星河自己着急了,忙道:“妹妹别急,我这就去派人催一催,再给我三天,不,两天,两天内一定帮你寻到!” 星河微微低下头,拼命让勾起的嘴角弧度更自然些。 你寻得到就见鬼了。略一俯身道:“妹妹在此深谢哥哥,便是一时寻不到也不打紧。哥哥是个好人,定会一生平安顺遂的。” 这话不是随口说的,而是附加了言灵之力的祝福,有这一句话在,林平之想倒霉不行,必须得平安顺遂。 而原本那些打算给他顺遂的人生添堵的几个人,自然而然的倒霉了。 没几天,林平之就见他爹爹有些奇怪,一会愁眉不展,一会莫名想笑,一会又老神在在,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爹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儿子帮您分忧。” 林震南原本在喝茶发呆,听儿子这么说,很是欣慰道:“倒不是什么烦心事。平儿渐渐大了,这镖局上下事务也该叫你知晓,咱们家三代走镖,生意遍布福建,两广,两湖各省,这都是你祖父曾祖父辛辛苦苦拼搏出来的,你爹爹我武艺虽不济,论其经营手段来却不输他们,人常道既得陇,复望蜀,我是既得鄂,复望蜀。我问你,咱们走镖的若想扩大生意,有什么秘诀?” 林平之道:“自然是练好武艺,多多积累江湖经验,以诚信为本。” 林镇南捋须笑道:“不错,除此之外,还要记得一点,那就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你想,咱们镖车行走各省,若每一次都□□白道的厮杀,能每一次都赢么?即便赢了,能没有伤亡,有了伤亡,又得贴多少抚恤金?所以说,若想生意做得顺,除了武艺,还得靠交情和脸面,这你可要牢牢记得。” 林平之道:“是,父亲方才说既得鄂,复望蜀,莫非是要动了结交蜀地,扩充分局的念头?” 林镇南大笑道:“正是如此,我儿一点就透!蜀中藏龙卧虎,咱们想把生意开到那儿去,非得结交青城,峨眉两派不可,这些年凡事春秋两节,我都会派镖头备上厚礼去拜山头,峨嵋派倒是好说话,唯独那青城派很不是个东西!礼物不收也便罢了,回回将我们的人挡在半山之外,这些年,去过的镖头连他青城松风观的大门还不知朝哪开。” 林平之一听就动了心思,亮着眼睛道:“父亲,要不今年年底让我去青城派走一遭吧,成不成的,也让儿子出去见见世面。” 林镇南道:“不用等年底了,前日分局的王镖头给我带来一个消息,很是怪异。” “什么消息?” 林镇南捋着须,有些哭笑不得道:“他说押镖的人路过四川,听说青城派松风观的余观主午睡时忘了关窗,中风了。很是严重,嘴歪眼斜的瘫在床上,好不凄惨,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都没治好。” 林平之很想笑,但他收住了,却听父亲接着又道:“还有华山派的君子剑岳不群岳掌门,据说是走夜路脚滑,不小心跌下山崖,被救回来时,也中风了。大小便失禁,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哈哈……这……”林平之紧紧抿着嘴,两位掌门明明如此悲惨,他不同情也就算了,实在不该笑,可他憋不住。 睡觉忘关窗,走夜路脚滑,两位武功高强的掌门人相隔百里,双双中风,听起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林镇南也觉得是无稽之谈,这种百年难遇的倒霉事怎么就那么巧撞一块了呢? “既然你有意要出门见世面,不如你就替为父走一遭,辨辨传言是真是假。可要记得,说话要委婉,不可直言莽撞得罪了人。”林镇南想了想,又嘱托道:“你若要笑,便在家里笑个够,可千万别笑到人家地盘上,当心叫人家给你打出来。” 林平之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在想:我又不傻,难道还能当着华山派弟子和青城派弟子的面问人家,听说你家掌门中风了?是不是真的?然后放肆大笑? 这么想着,林平之实在忍不住,一路跑回自己院子嗤嗤地笑个不停。 收拾行装,清点随行人员,三日后,林平之骑上他心爱的大白马,后头跟着一辆大车,并二十几个好手,正要出门,在大门口,被星河拦下了。 “哥哥可是要去四川?可否带我一起?” 林平之想都没想就要拒绝,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受得了长途颠簸?话到嘴边,却恍然见到星河黑沉沉的双眼慢慢变蓝,蓝光盈盈。 “好啊,上个月父亲才又买回来一匹白马,快牵出来,让妹妹跟我一道。” 林平之听见自己这么说。 ※※※※※※※※※※※※※※※※※※※※ 刷副本啦~ 林平之:最近江湖上怎么这么多人中风?(挠头) 日月神教阴天了(3) 从福建到四川,路程说不上远,可也实在不近,林平之有任务在身,路上耽搁不得,朝登紫陌,暮践红尘,连日头最毒的时候都在赶路,就这么,走了半个多月才将将走到湖南的衡阳城。 这半个多月来,林平之每时每刻都在琢磨,他当时到底中了什么邪竟会同意带上星河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走镖最是辛苦,他们这一行车马繁重,不仅要日夜兼程地赶路,还要应对绿林骚扰,就算林平之自己,从小打熬筋骨,练武上没少吃苦头也险些受不住,两个月生生瘦了一大圈,脸也黑了不少。如此繁累,她一个小姑娘能吃得消么? “妹……妹。”星河在林家住了很久,林平之还是不习惯叫她妹妹,每一次开口都觉得自己像在搞什么禁忌。 星河骑着小白马跟在他身侧,一身天蓝色轻便骑装,发丝高束,脸白如雪,在日头底下熠熠生光,闻言回过头,眉眼弯弯道:“哥哥怎么了?” 林平之道:“这太阳甚至毒辣,妹妹觉得身体可还好么,要是累了一定要与我说,万不可强撑着。” 不提星河都要忘了,自己还揣着娇弱人设呢,当场戏精发作,一只手挡在脸边遮阳,身子略颤了颤,虚虚道:“还好。”一副明明累极了却强撑着不肯说的倔强。 林平之心疼地叹了口气,同时也觉得日头太毒,晒得太阳穴崩崩地跳,奈何正走在官道上,左右连一片树荫都没有,黄土路透着股翻熟的焦香。林平之抻着脖子往前招呼道:“钟叔,离进城还有多远?要不咱在路边歇歇吧。” 前面远远传来一声:“少镖头出门少,有所不知,这儿当口可万万歇不得!咱们从辰时便赶路到现在,全靠这一口气撑着,若贸然停下这口气便散了,想再爬起来可难喽。您再坚持坚持,觉得热了就喝些水,我估摸着还有三十里就到城里了,进了城咱们寻个大店再歇不迟。” 林平之觉得有道理,有些歉意地看着星河,还没想好怎么说,星河柔柔笑道:“我没事,三十里也还走得,叫哥哥费心了。” 这笑很是撩人,林平之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心跳得要飞出来。 一行人赶在正午时分进了衡阳城,城里人很多,大小客栈里挤挤挨挨,就连街边不起眼的茶棚铺子也坐满了人,一路打听着才知道,原来是衡山派二把手刘正风要退出江湖了,后天就是他开办金盆洗手大会的正日子,不少门派都赶着人参加,尤其是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自是少不得差遣门人弟子前来捧场,据说,泰山派连掌门人都亲自到了。 这么多人哪个酒楼茶馆也容不下,没奈何,几个经验丰富的镖师凑在一起商量着几人一伙分散着坐,将一车的行李和礼物卸下来贴肉藏着。 一般而言,镖师们半路分散乃是走镖的大忌,但此地离福威镖局的长沙分局不远,镖旗一竖,不说黑白两道的朋友都能卖几分薄面,就是看在衡山派的面子上,谅也无人敢在这档口寻衅滋事。 慎重起见,镖师们三三两两互相都离得不远,林平之留了个心思,牵着星河的衣袖,俩人单独寻了个地方坐下了。 回雁楼是衡阳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不但酒水菜品一流,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 才一小会儿的工夫,左右的江湖人士已经把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原因编撰出了十七八个版本,有人说刘正风跟掌门人争权夺利失败不得不退隐,还有人说,刘正风在衡山派势力日渐庞大,不愿跟掌门师兄起龌蹉,这才金盆洗手,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而且听起来每个版本都很有道理。 流传的版本间唯一相同的就是,刘正风很厉害,来参加盛典的人很多,几乎涵盖了正道的各门各派。 林平之听得稀奇,一双眼睛亮亮的,忍不住插话道:“那青城派跟华山派也来人了么?” 原本青城派跟华山派八竿子打不着,突然被放在一起问,其中内涵就不言而喻了。邻座的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闻言头都没回,跟同伴低着头嗤嗤地笑了好一阵子,为惨遭中风的二位掌门浮一大白。 说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自中风后心情极度郁闷,又说不出来话,整日里呜呜噫噫,好不可怜,华山派的岳不群掌门更是口歪眼斜,连自个的大小便都控制不住,洗裤子还来不及,哪有空去管谁洗不洗手?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也就是青城派和华山派的弟子不在,不然非打起来不可。 毕竟出门在外,林少镖头记着父亲的叮嘱,没敢笑得太明目张胆,半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俊脸憋得通红。 笑着笑着,忽然觉出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多人都往这边看?好像议论声也变得奇奇怪怪,林平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顺着某些人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 都是奔着自家妹妹去的! 星河的脸美得不像话,在这鱼龙混杂的大客店里分外惹眼,她又不爱戴纱帽,不仅那些江湖糙汉,就连上菜的店小二都明里暗里地盯着她猛瞧。更有那些不客气的,遥遥地朝她吹口哨,放肆地议论着关于她的段子荤话。 随着星河坐下的时间越久,注意她的人就越多,开始在骚扰边缘反复横跳。林平之被气得吃不下饭,几次欲离席打架,都被星河给按了回来,说出门在外,这儿各门各派的人都有,惹下麻烦就不好了。话是这么说,星河自己也有点不舒服,每到这时候她都格外想念荆无命。 平心而论,荆无命长得并不如何凶恶,也没什么表情,偏偏极有威慑力,就时刻跟在脸上写了“我要杀人”一样,谁敢多看星河一眼,他就与对方来个死亡对视,生生能把人家命吓去半条。 林平之就不行了,长得跟大姑娘似的,别说威慑力,就连瞪人都有那么几分娇嗔羞怯的感觉,不反被人调戏就不错了。 一顿饭吃得憋憋屈屈,原本还想在这儿多休息一阵子,等过了午时热气再走 赶路,现下是别想了,俩人付了钱正要走,忽然,星河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 拉拉手而已,星河并不讨厌轻浮之人,搁在心情好的时候,没准还会同那人耍闹耍闹,但现在她心情并不美丽。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的耐心就少了许多,好歹还记着自己的柔弱人设,没急着把手抽回来,眼中泛出些许冷意,回身道:“放手。” 扯她手的那人三十来岁,模样还算周正,满脸调笑之意,非但没放手,反而摩挲了几下,朝身后道:“令狐兄既然看不惯那小尼姑,一心要救她,也罢,今日我田伯光做做好事成全你了,只是这个,你可不许再拦。” 令狐冲把一个美貌小尼姑挡在身后,目光紧紧地锁在田伯光的笑脸上,随即放松下来,正要说什么,林平之哪里忍得了,抽剑便朝田伯光胸口刺去。 田伯光笑道:“哪来的兔儿爷,还学上英雄救美了?”一边说,一边连躲都不躲,抬脚便踹,一句话说完,林平之已经趴在地上,大口地吐着血。 星河:……她知道林平之武功差,可她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好歹是小荆魂魄碎片的宿主,都是使剑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一愣的工夫,田伯光已走过去,似乎还想再补上一脚。 魂魄随主,倘若林平之受伤,那荆无命的魂魄碎片也跟着必受影响,星河原本心情就不好,现下更是被这一脚气红了眼。 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我找了三百年的人岂能毁在你这一脚上? 星河当场就不装了,一记重拳招呼在田伯光的肚子上。 这一拳带着三分火气,当场就把田伯光从二楼锤到一楼,地板被砸塌,砖瓦崩裂,下面的地面现出一个人形巨坑,坑之深,已经看不清田伯光的人影了。 一瞬间,吵嚷的酒楼万籁俱寂,连呼吸声都已停止。 没有一个人不瞪大了眼睛,没有一个人不张着嘴。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田伯光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听说过他的人不少。他号称万里独行,一手刀法出神入化,作为一个著名的采花贼,至今没被人打死,可见武功着实不低。 可这么一个高手,面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竟无半分还手之力! 围观者们觑了眼被一拳锤下楼的田伯光,以及他身下的人形巨坑,纷纷打了个寒噤。 这搁谁身上都扛不住啊!方才还对星河放肆议论说荤话的几个人早被吓得面如土色,连坐都坐不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哗哗淌汗。 林平之也懵了,说好的体虚柔弱呢? 星河走过去将人搀扶起来,轻抚他胸口道:“哥哥你还好吗?” 说话间,福威镖局的几位镖师匆匆赶过来,一看这场景,也懵了,看着星河,“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星河清咳一声,试图挽回一点人设,弱弱道:“哥哥?” “你……你……”林平之捂着胸口,目光复杂。 “你是骗我的?” 星河嘴一撅,当场耍起无赖,连眼睛都不眨,信口开河道:“哥哥怎么这样想,妹妹何曾骗过哥哥?唉,我既认了哥哥,便拿哥哥当自家人,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刚那一下是我家传秘笈,名唤“烈火拳”,是速成内功,妹妹自幼体弱,资质愚钝,苦练了三年,也只学会这一招。父母在世时常对我说,这套拳法我学了皮毛,出门在外决不可轻易使出来,只会令他们蒙羞。今日出手也是不得已,哥哥可不要怪我。”说着,楚楚可怜地瞪大了无辜的双眼,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星河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一通胡咧咧声音不小,成功引起了在场所有人注意力。 速成内功?自幼体弱?苦练三年?瞧瞧被贯穿的地板,再瞧瞧一楼那少说几尺深的坑,她管这叫皮毛? 这是什么神仙秘笈?这丫头的父母又是什么神仙? 心痒,想要,迫不及待。 ※※※※※※※※※※※※※※※※※※※※ 星河:想要我家传秘笈?中风了解一下? 东方不败:鸟都剁了,还怕中风?今天我就是死也要看看那是什么秘笈! 星河:(微笑) 日月神教阴天了(4) 林平之虽然是个没什么心眼儿富家大少爷,好歹还有一些江湖常识,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听着星河在大庭广众之下叭叭叭,当场脑子一嗡,急得险些把路过的店小二挂在身上的堂布扯下来堵上她的嘴。 那可是速成的武功秘笈,连她一个柔弱少女都能练出如此威力巨大的招式,他听了都心动,怎能不惹上其他人注意? 此地人多眼杂,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林平之不由分说,拉着星河的衣袖疾步走出去。 直到一行人出回雁楼牵着马走了很远,林平之才低声对星河到道:“以后你万不可再提此话!否则……否则……”否则了半天,脑子里转过七八种悲惨的下场,哪个也没忍心说出来,生怕吓着她。 星河眼中带笑,脸上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眨着眼睛问:“为什么?否则会怎么样?难道我说了秘笈的事,哥哥以后都不理妹妹了么?” 林平之哪经得住她这般撩拨,蹭得红了脸,磕磕巴巴了半天,添油加醋地给她讲了许多江湖险恶的事,什么某派掌门因嫉妒师弟武功大进而下毒谋害啦,什么某某家偶然得到至宝被灭满门啦,什么某派传人因为求娶师妹不成,愤而入魔,被正道围殴致死等等等等。当然,林大少爷的阅历也没那么丰富,这些故事有一半是听镖局里的□□湖吹牛皮,一半是在话本子里看的,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地方,听得星河在心里咯咯直笑。 说了一路,到最后,林平之勉勉强强板起脸,沉着声道:“这么多前车之鉴,你可记住了?” 星河笑道:“记得了,哥哥说的话我都会记得的。” 林平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却听星河又道:“可我今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了秘笈的事,会不会已经惹上麻烦了呀。” “不怕,我们福威镖局可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我会保护你的!只是我们如今在出门在外,少不得要更加谨慎些。” 林平之思忖道:“这衡阳乃是衡山派的地盘,想他名门大派总不至于惦记你的家传秘笈,若能有衡山派的庇护,就不惧那些宵小暗害,等风头过了再往四川走也不迟。只是,父亲虽与衡山有过些许交集,往来却不多。” 钟镖头走上前道:“少镖头,我倒有个主意,后日不正是衡山派长老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大日子么,咱们也去恭贺恭贺,到时不论搭上五岳剑派的哪一派,都能确保咱们万无一失。” 林平之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星河嫣然一笑:“妹妹自然都听哥哥的安排。” 衡阳城如今人满为患,别说大客栈,就连小脚店都住满了人。晚上又不比白天,一行二十多人是万万不能再分开了,林平之咬咬牙,与钟镖头商量着直接找牙行租了一间两进宅子,地处衡阳中心,与刘正风的府邸只隔了两条街,价钱很是不便宜。 这一租,出门前预备带往四川结交各派势力的钱生生用了一多半,林平之也不心疼,想着反正离长沙分局不远,没钱了直接去分局拿就是了。 晚间,卧室一灯如豆。 星河坐在床边,手指轻叩床沿,低喃道:“时候差不多了。” 她的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一身藕色衬裙,隐隐透出雪白的肌理。 白玉坠子在衣裳里微微闪着光,器灵道:“仙君预备何事动手取出魂魄碎片?” “林平之对我很是信任,碎片已经熟悉了我的气息,就在这一两日便可取出。” 器灵道:“取完魂魄碎片,仙君预备如何呢?” 星河眸光暗了暗,颇有几分怅然道:“还能如何,当然是动身寻找下一个宿主了。” 器灵悠悠的叹了口气:“用完就扔,仙君好生绝情,那孩子已对你动了情,你就这么走了,他该多伤心呐。” “你从前跟着帝俊时也这么多话?” 器灵闭了嘴,光芒渐退,一如一枚普通的白玉吊坠。 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起,门外林平之清咳一声,悄声道:“是我,妹妹睡了么?” 星河顷刻间换上了一副笑脸,柔声道:“哥哥有话请进来说吧。” “这……这怕是……怕是……”没等林平之“怕是”个所以然出来,门便开了,星河的藕色衬裙外披加了件玄色织花的宽袍,趿拉着绣鞋站在门口笑吟吟道:“兄妹间哪有这许多避讳,哥哥请进来吧。” 林平之背在身后的手绞紧了袖子,慢吞吞地挪进去。 房门大开,烛台新点上三只,两个人影对坐投在窗子上。 “白天的事我反复想过,总觉得不对劲。”林平之刚一坐下就皱着眉道:“你先前说你父母逝世后,被家中恶仆霸占了家产赶出来?” 星河莞尔一笑,心道这孩子还挺聪明,脸上却是无辜神色,困惑道:“是啊,有什么不对。” 看着这双眼睛,林平之决定把话说得婉转些:“妹妹的家传绝学实在惊世骇俗,回雁楼酒楼那一拳威力何其巨大,妹妹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也不该沦落到没家仆欺辱才对。” “况且……像这般手段,为何江湖上从未听闻?还有这一路上,这么辛苦,从来不见你有何不适,精神一直都那么好。” 星河歪了歪头,无辜化作了俏皮,大眼睛眨呀眨地问:“哥哥心中莫非已经有了猜测?” “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个猜测,所以不得不当面问你一句,你可不许再骗我,否则……否则我就丢下你,再不管你了!”林平之从脸一路红到耳朵尖,咬着牙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星河笑吟吟道:“我不太会骗人的,这是第一次,故事编得不好,让哥哥见笑了。” “你!”林平之霍然站起身,拳头攥得死紧,脸上却不见怒容,只是两颊红得像烂番茄:“你编了这么个故事,还装成柔弱可怜的孤女故意潜入我身边,是不是!” “是。”星河承认得坦荡。 林平之猛地逼近,眼神有些慌乱,胳膊称在桌子上,微微发抖。 “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爱慕我?” 星河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远方,黑木崖,日月神教总坛。 一只雄鹰飞入正殿,落在石台上。 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男人走过去将绑在雄鹰脚上的信筒拆下来,取出信笺细细地观看。 看完,脸上神情几番变化,一面在殿中踱步,一面喃喃道:“竟有这等事。” 小厮凑上前哈着腰道:“杨总管可有何为难之处?要不要上报教主?” 杨莲亭挥手将人赶下去,暗自思忖了半天,悄悄的,把信笺烧了。 这等武学宝典落在一个弱女子手中,实不亚于稚子抱金于闹市,若是不抢,都对不起被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喊了许多年的魔教魔头! 这等小事,他自己办了就好,实在没必要给东方不败知道。 ※※※※※※※※※※※※※※※※※※※※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码字就犯困,两千字写一天,睡三觉了都。 刷抖音就没这个毛病,唉 日月神教阴天了(5) 星河愣了很久,久到林平之脸上依次闪过害羞,窘迫,怀疑,期待种种情绪,最后,他坐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等着她的答复。 林平之有这个误会一点也不奇怪,当一个漂亮姑娘处心积虑的来到你身边,对你温柔对你笑,不惧山高水远也要跟着你,哪个少年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然后发自内心的感慨一句:这姑娘一定爱惨了我吧? 星河在心里默默叹气,有点经受不住良心的拷问了。 现在她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诱惑,只要她顺着林平之的话头承认,没错,她就是爱慕他,编造这些谎言就是想跟他朝夕相处,那么这颗纯真的少年心将彻底沦陷,她甚至可以立即动手剥离灵魂碎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如此玩弄感情真的好么?荆无命就是被她骗惨了,骗了他三十余年的光阴,骗得他神魂颠倒,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三百年夜夜梦回,又悔又恨,如今她又怎能再拿这种事去骗另一个少年呢? 说来也奇怪,当初荆无命在时,星河还能当着他的面对别人放肆示爱,满心想得都是拥抱一片大森林,可当他不在了,整整三百年,星河没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或许是看星河发愣的时间太久,又或是少年脸皮太薄,林平之不得不收回目光,红着脸支支吾吾道: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好意思直说……也……也无妨,等我们回去,我就跟母亲说……” 看样子林平之已经不是怀疑了,是坚信星河爱慕他,星河重重叹气,强行圆谎。 “我其实……还有一个哥哥,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猎……” 林平之:??? 星河深切地拉住林平之的手,满面深情道:“父母去世后,哥哥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没想到,一场风寒,哥哥竟也离我而去,我无法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只能远离家园,寄情于山水。那日我路过福州荒野,遥遥望见你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劲装雄姿英发,挽弓搭剪的模样实在像极了我哥哥当年,我一见便心生亲切,忍不住想要靠近你,这才……”星河一边说一边拭泪,话语间还夹杂着几分哽咽。 林平之成功被戏精忽悠瘸了,一时间又是羞窘,又是怜惜,揽过星河的肩膀哄孩子似的安慰道:“妹妹……妹妹莫哭,哥哥在呢,哥哥一直在你身边。” 星河嘤嘤嘤地钻进他怀里,偷偷地抿出一丝笑。 次日一早,随行镖头们找上林平之,几人互相商量着,再过一天就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大日子,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齐聚一堂,过后刘正风退出江湖,到那时再去结交可就晚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得动身。 钟铭钟镖头是福威镖局十几年的老人了,武艺说不上好,但走镖经验一流,论起结交逢迎的手段,更是在镖局里无出其右,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副端方忠厚,正气凛然的模样,极其容易获得正道的好感。 林总镖头派这样一个人带队也是希望林平之能跟他学学这方面的本事,把单纯的少年气性压一压,多长几分见识和心眼。 是以,才用过早饭,几位镖头携镖师们备上厚礼往刘府去,到了傍晚才回来,人人面带倦色,心里头却很高兴,一天下来,他们不仅跟衡山派几个大弟子说上了话,甚至还交上了泰山派的天门道人,就连恒山派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定逸师太也给了薄面,虽然礼物没收,却也坐下来喝了杯茶,客套了几句。 事情进展出奇得顺利,五岳剑派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今日能跟他们攀上话,有了这个名头再往四川去,区区青城派,怎么着也能大开山门,跟他福威镖局论论交情,讲讲道义了吧?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余掌门还中风偏瘫在床……介时,蜀中必有他林家的一席之地。 父亲几年都没办成的事,如今却在自己手下有了影子,林平之只要一想就控制不住拼命上扬的嘴角。 西方残阳一线,远方有候鸟自群山夕阳下成群飞过。 暖洋洋的风突然在瞬息间骤然变凉! 租赁的宅院门口,森冷的剑光后发先至,自朱红大门边一跃而出,直奔林平之面门! 去势快若闪电,众镖师根本反应不过来,林平之顿在原地,瞳孔猛地放大。 那一刻,连呼吸都变得极慢。 残阳下,林平之仿佛看见了死神的黑袍被风吹动,仿佛看见自己的血珠高高溅起,闪动着微弱的光。 一只手,在剑尖离咽喉不足半寸时夹住了它。 星河出现得悄无声息,身形竟比黑衣刺客还要鬼魅。 直到她开口说话,众人才反应过来,林平之心口剧跳,几乎站立不住,冷汗一粒一粒地顺着鼻尖往下淌,风一吹,全身都冷了。 “你是什么人?”星河问。 黑衣人怎肯理会她,用力抽剑,将内力注入剑锋,死命地扭动,若是寻常人,这会手指头早就被绞烂了。偏偏这黑衣人的剑如同卡在岩石缝里,半分动弹不得。 激怒之下,黑衣人咬牙怒道:“是个硬茬子,一起上!” 林平之财大气粗,租的房子地处衡阳城中心,傍晚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黑衣人一声招呼,原本走在路上的行人,街边摆摊的小贩,甚至路口要饭的花子纷纷暴起,抽,出各色兵器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粗略一数,竟有百人之多! 福威镖局的镖师们何曾见过这阵仗,在衡阳城,衡山派的地盘谁敢如此放肆,当街杀人? 魔教,只能是魔教! 亏他们之前还觉得内城安全呢,也不想想,魔教之人行事能有什么顾及? 镖师们心里直打鼓,只盼着有正道人士从天而降救救他们,否则,这么多人,一人一刀也能他们给片了。 星河半点不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扭头朝林平之笑笑。 “哥哥别担心,我的家传秘笈最适合打群架,人越多威力越大。” 林平之吞了吞口水,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道:快别提你那见鬼的秘笈了,这些人不就是奔着它来的么? 被夹住剑的黑衣人蒙着脸,嘿嘿笑了一声,道:“小姑娘,咱也不与你废话,若还要命就把你那劳什子秘笈交出来,否则,爷们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星河懒得跟他废话,指尖凝出一抹碧绿的荧光,手一挥,荧光化作长鞭,在血色残阳下舞得虎虎生风。 这是相当神奇的一幕,纵使是天下最好的说书人,纵使长了一百条舌头也无法描绘这番奇景。 长鞭在星河手中越变越长,足有数十余丈,灵动无比,一百多个武林好手被这条幻化出来的长鞭抽得上窜下跳,竟全无半点还手之力,亦无法靠近星河半步。 远远看过去,一百多人围成圆圈手舞足蹈,好像在奇异的方阵里快乐的跳大神。 星河站在原地,只有一只手在动,一边动,心里还在感慨。 为什么每次她想当一个病弱少女,准备享受被关怀的乐趣的时候,总有那些不识相的来搞破坏呢? 为了这个人设她撒了多少谎,死了多少脑细胞啊! 可眼下,不出手也不行了。 言灵之力不可小觑,星河既然给林平之套上个一生顺遂的祝福,那所有企图坑害他,让他不顺的家伙势必要倒大霉,余沧海一心要夺取林家的辟邪剑谱,自不必说,就连岳不群,无非是派人到福州搞点小动作,都能被言灵无差别攻击,更何况是这些预备要了林平之命的黑衣人? 方才星河截住剑尖,看似是救了林平之,其实不然,她救的是这些傻不愣登的黑衣人。 若没有星河这一截,眼前这位怕是得当场表演一个左脚踩右脚,全身翻滚三周半然后把剑捅,进自己脖子里。 言灵之力,就是这么霸道且不讲理。 人死了,人命自然要算在她星河身上,本来么,像这种无法无天的恶人就是死上一万个也不打紧,偏偏星河才从天劫下苟过一条命,夹着尾巴还来不及,这节骨眼,哪能大开杀戒给自己找麻烦? 她家小荆的魂儿还没凑齐呢! 福威镖局拥有辟邪剑谱,目前在江湖上还是个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余沧海算一个,此番他算计落空必然不甘心,很可能大肆的宣扬出去,在外人眼里,那林家就如同幼子怀抱金碗过闹市,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去抢一抢,灭门之祸也是早晚的事。 言灵之力下,谁想灭福威镖局,自身必遭反噬,反噬来反噬去,最后全反噬到星河自己头上。 亏死了,亏死了。 在回雁楼,星河借教训田伯光,故意宣扬自己也有家传秘笈,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演示了一遍。威力大,速成,光这两点就足够吸引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来抢夺。 这既是在保护林平之,更是在保护她自己。 这也是星河那不大灵光的小脑瓜所能思考的极限了。 长鞭一变再变,化作光链,将一百多号人原地捆成粽子。 林平之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星河的胳膊,错愕的神情还未收起,几十个问题一齐涌到嘴边,嘴巴开阖半晌,捡了个最要紧的问:“你预备把这些人怎么办?” 星河歪头:“他们意图当街杀人越货,简直无法无天,当然是送交官府啊!” 此话一出,不但林平之表情怪异,就连旁边震惊得几乎石化的镖师们也一齐嘴角抽搐。 “这……怕是不太好。” “江湖事江湖了,哪有送官的说法?” “这些人怕是魔教中人,即便送了官,恐怕也没有哪个府衙敢收。” 星河一派天真道:“那该如何?” 钟铭年纪最长,沉吟道:“今日我等才与五岳剑派搭上话,不如就将这些人交于五岳剑派处置如何?一来省了自己的麻烦,若魔教再寻事端,也寻不到我们头上,二来他们与魔教斗争多年,我们将这些人扭送过去,自然是大大的立了功,日后江湖上提起福威镖局,也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头,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钟叔所言是极!”林平之猛地一拍手,再看星河,两只手忽然又扭到了一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妹妹以为如何?” 星河嫣然一笑:“都听哥哥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至于星河突然展现的那一手神乎其技,镖师们都是□□湖了,彼此心里都有数,互相打了个眼色,谁也没再提。 到了刘正风金盆洗手的那天,福威镖局的人因为彻夜审问贼人,坐实他们的魔教身份,来得迟了些。 谁也没想到,正撞上杀人现场。 宴客大厅被一群黄衫人围得水泄不通,雪亮的长剑刺入孩子的身体,小小孩童倒在血泊里,还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满座贺喜之人冷漠地看着,包括出家的定逸师太。 为首那人得意道:“勾搭上魔教,你刘正风以为金盆洗手就完了?金盆洗澡都不行!” ※※※※※※※※※※※※※※※※※※※※ 星河:自你离开后,我已有三百年未曾动心了(深情) 荆无命:哦(冷漠脸) 最近三次元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的生活……□□逸太幸福太舒适了,我堕落在刷剧看小说的汪洋大海中无法自拔嘤嘤嘤,这样不行,我要洗心革面!我要恢复日更! 嗯!我又又又要恢复日更了! 汪! 日月神教阴天了(6) 星河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倒下,心里很是生气。 是不是换个世界,江湖规矩都不一样了?连个手无寸铁的孩子都杀,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这么些人就干看着? 动手的正是嵩山派兼五岳盟主左冷禅的四师弟费彬。他拿着盟主令看上去很得意,也很嚣张,哪怕杀了一个小孩子,也能牢牢地占据道德制高点,那张嘴就如同下水管道破裂般对着刘正风一顿喷。 “刘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么?你非要同那魔教长老相交,又不肯透露他的行踪,谁知你是不是与魔教,与东方不败互相勾结,又设下了什么阴谋来戕害我等武林正道?” 刘正风见幼子被杀,一双眼通红如血,手指骨咯咯作响,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堂中一声嗤笑,有人悠然道:“连孩子都杀的人也好意思自称正道?这心狠手辣的劲儿,只怕连魔教都要自愧不如呢。” 费彬眉毛一扬,朗声道:“是何人在说话,可敢上前与某对峙对峙?” 星河正要上前,被林平之一把抓住袖子,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平之唇抿成一线,走在星河身旁,与她站在一起,站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费彬极其带来的众多弟子一见星河,忍不住的面露惊艳之色,恍惚一瞬,费彬略侧过脸,拳头放唇边清咳一声,心中暗道:这妖女莫非会摄魂之术不成?怎么看她一眼便心如捶鼓躁动难安? 心里这么寻思,到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敢看着林平之,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福威镖局的林少镖头,你们年纪小,尚不知江湖之险,除恶务尽的道理,我不与你等小辈计较,快些退开,免得日后落下个勾连魔教的名声。” “哦,原来说句公道话就这么容易牵扯上魔教啊,那魔教是你家的狗链子不成,你说勾连就勾连?莫非前辈是魔教的掌事,专门在江湖上替他们招新纳才的?”星河笑道:“别怪我说话直,毕竟我们小辈心思浅,一有事就忍不住瞎想。” “观前辈今日作派,想必是嫉恶如仇,恨毒了魔教中人吧,不瞒您说,我们前日还被魔教中人当街追杀呢,离刘府不足三条街,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所言非虚,若非我等有些自保手段,只怕早就死了,那时候怎么不见前辈从天而降,打杀魔教。而刘正风前辈与魔教长老相交这等隐秘事前辈倒是耳聪目明。” “这真叫人怀疑,衡山派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盟主了,这么挖空心思地盯着人家。” 星河这番话可谓诛心,且细思恐极。要知道嵩山派可离衡山远着呢,他左冷禅是怎么知道刘正风跟魔教相交的事?除非派人时时监视! 那么就有意思了,到底是衡山派得罪了这位盟主还是他左冷禅在各派都有眼线? 若是前者,还能说一句私人恩怨,若是后者…… 五岳剑派虽说是同气连枝,可自家门派莫名插进一根钉子实在膈应人,一时间,各门各派看费彬等人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他刘正风跟魔教不清不楚,各门各派嫉恶如仇者是有,但更多的还是吃瓜群众,但星河这几句话,生生把群众的瓜扔了,聚光灯一照,可没人肯当观众了。顿时大厅嘈杂,众人议论纷纷。 “是啊,这等隐秘之事左盟主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咱们身边都安了他左冷禅的眼线不成?” “也不能这么说,万一是刘师兄露出了什么端倪,恰巧被左盟主知晓了也未可知。” …… 费彬不愧是是费彬,此情此景丝毫不慌,尚能义正辞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师兄适才已经亲口承认,他与魔教的曲洋是至交好友,宁死也不愿杀他,这点,我等不曾冤了他吧?” “我等乃是武林同道,现下正是诛杀叛徒,清除邪佞之时,诸位想想那魔教魔头害死咱们多少知己兄弟?此时还是莫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带歪了重点才好。” 说话间,费彬本已出鞘的利剑朝着刘正风被挟持的家人横过去,刘正风亦出手,几个起落便将长剑架在费彬的咽喉之中。 两方对峙,一时焦灼不下。 费彬眼中凝出几许冷光,森然道:“刘师兄,我今日还叫你一声刘师兄,始终盼着你能识破奸人诡计,诛杀曲洋,看来你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你想过没有,今日你若杀了我,不但自己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你的家人只怕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刘正风咬着牙,紧绷着身子,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儿子,几番挣扎,最终用内力将手中长剑崩裂,面露凄然,朝着自己的妻儿涩声道:“我刘正风从未想过要害武林同道,但叫我出卖朋友便是杀我全家也万万不能!你们……你们怕不怕死?” 刘正风的妻子搂紧了怀中的两个孩子什么话也没说,倒是其中一孩子道:“爹爹,我不怕死!” 费彬一扬手,“杀了。” 剑刺出去的一瞬间便被一只纤白细瘦的手截住,星河看着刘正风,朝他道:“你是个好人。”又看向费彬道:“你却不像是个人。” 这话费彬哪里听得?怒道:“哪里来的妖女,口口声声替叛徒,替魔教说话,我看你定也是魔教中人,狄修,陆柏还不快将此女拿下!” 两位嵩山派弟子对视一眼,分左右抢攻,同时,被星河截下剑的丁勉松开宝剑,凭一双手掌转头朝林平之拍去。 这可要命!星河双目骤然变蓝,随即隐去,一把推开林平之,顺手抽出他随身带着的宝剑与三人缠斗起来。 老实说,就算星河不用法力,光凭剑法收拾这些人也费不了什么力。可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展现得剑法太高实在不合适。 会崩人设的。 若搁以往,她才不费这个力,直接一把火烧了这些打着诛杀魔教实则排除异己的王八蛋,哪管别人怎么想,可现在不行,她放出的饵还等着鱼咬钩呢。 太久没打架,以至于放水放得有失分寸,自己默默调整了许久才营造出尚能应付但渐渐不敌的假象。 林平之在一旁看得手心冒汗,星河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这三人绝非她的对手,虽然不知她为何藏拙,但这一招一式实在险象环生,稍不注意命就没了。他现在只恨自己武功低微,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她时时分心看顾。 在场众人早已看得呆了,纷纷议论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剑法如此卓绝,小小年纪竟能与三位嵩山弟子抗衡! 狄修和陆柏皆是嵩山二代的精英弟子,俩人一左一右牢牢地将星河的退路全线封死,而丁勉则是费彬的师弟,本就以掌法见长,但凡星河露出一丝丝的破绽,他便攻上去,打乱她出剑的节奏,逼得星河左支右绌,几次遇险。 这时,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小姑娘剑法根本没什么招数可言,所图的无非就是一个快字,再加上她年纪小,体力不支,在三人围攻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刘正风实在看不下去了,大骂费彬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以大欺小,以多胜少,不是正道所为,而后冲进战圈,与丁勉拼上了掌法。 恒山的定逸师太也坐不住了,原本丁勉等人杀害刘正风幼子的时候,她便要出手阻止,奈何晚了一步,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看不惯,无非是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那嵩山派竟也要杀,这实在没有天理了! 刘正风与定逸一上场,场面立刻扭转,狄修和陆柏哪里还招架得住?立时败退。星河见火候差不多了,干脆收剑,乖巧的站在定逸身后道了声谢。 费彬的脸色有些难看,对付刘正风也就算了,杀这个小姑娘确实是他不占理,于是厚起脸皮,梗着脖子道:“看你是小辈,今日之事便不与你计较,我们五岳剑派清除内部叛徒,就不劳烦外人插手了!你再不离开,休怪我等不客气。” 站在门外的黄衣弟子们纷纷向前一步,气势夺人。 星河还待再说,却被刘正风拍了拍肩,他深深一鞠道:“多谢姑娘今日仗义直言,我刘正风承你的情了。”转头又对大厅内诸多人道:“诸位,我与曲大哥交好的确不假,可我们平日相处只吹萧奏琴,相谈音律,决没有一丝一毫坑害武林同道的念头!今日遭此厄祸,左盟主硬要就此事发难我也无话可说,今日便携家眷远离中原,此生再不回来,但求诸位做个见证,不知费师弟尊意肯容否?” 这时,已有许多人在替刘正风求情,一来,他确实没干什么坏事,二来他已保证远离中原,实在没必要再揪着他不放。 费彬沉着脸道,忽然露出一抹冷笑:“也罢,既然刘师兄如此说,我等也不好相逼太甚,只不过……那曲洋,我们是万万不能放过的!介时,也请刘师兄勿要插手得好。”说罢,正要走,却被星河给拦下了。 她笑道:“晚辈今日说话直来直去的,想必大大得罪了前辈,回想起来颇觉得后悔,正想补偿一二呢。” 费彬冷哼一声,乜斜着眼道:“你要如何补偿?” “方才晚辈不是说过么,前日被魔教中人当街围杀,幸好有些自保之力,不但自己囫囵个,还擒住了许多,其中有一个人,自称是魔教黑衣堂堂主。晚辈想着,前辈如此憎恶魔教,便将此人交于前辈处置,如何?” 满室皆惊。 费彬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自己呛死。 黑木崖,日月神教总坛。 一小厮端着茶盘走入杨莲亭房中,忽然里头噼啪一阵乱响,小厮屁滚尿流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嚷嚷:“不好了,快来人!杨总管,杨总管出事了!有刺客!” 不到片刻,精兵重甲将这里团团包围,几位堂主齐聚,看着倒在地上嘴歪眼斜,一手六一手七,浑身抽抽的杨莲亭,脸色莫名。 这症状颇为熟悉,莫不是……邪风入体? 众人看了眼杨莲亭采光良好卧室,以及大敞四开的窗户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个季节,在悬崖边风是挺大的。 ※※※※※※※※※※※※※※※※※※※※ 东方不败:此事不对,此事定有蹊跷! 林平之:这可不干我事(挠头) 星河:我今天又是一朵无辜的小白花呢(微笑) 日月神教阴天了(7) 问:日月神教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 答:是需要五岳连横才能对抗的地位。 那擒获教中堂主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不好说,但嵩山派作为五岳剑派之首,为了清理跟同为堂主的曲洋勾勾搭搭的刘正风就能兴师动众至此,便可见其对魔教的重视程度了。 日月神教跟江湖各派打生打死多年,也高调快活了多年,其分坛遍布江湖各省,教众有名有姓的不下万余人,可见其势力有多庞大。 这样势力庞大的教派,堂主也才十人而已。 现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轻描淡写的告诉所有人,他们擒获了一个魔教堂主! 四舍五入相当于宰了半个东方不败啊! 与之相比,刘正风那点事算什么? 费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在场众人随星河回到寓所,见到被捆在地上蔫头耷脑的一百多号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不要告诉他们,你们福威镖局二十多人被一百多人围攻,还是魔教堂主亲自带队的围攻,不但毫发无伤,还反过头把这些人给擒获了? 费彬同手同脚的凑到黑衣人面前,捏着他的脸左揉右搓,上看下看,甚至还揪起他头发往上拎了拎,一张脸在短短片刻内变换了七八个颜色,扭头道:“华山派弟子可在?” 人群中钻出数个青年,朝费彬拱手道:“我等皆是华山派弟子,不知费师叔有何指教?” “昔年魔教攻入华山,你等看看,这人可眼熟,是不是黑衣堂堂主王诚?” 几个华山弟子尴尬了一瞬,领头的支吾道:“这……当年之事,我等要么还未入华山,要么年岁尚小,实在认不出。”想了想,又接口道:“若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定是知道的,可惜路上被其他事绊住了脚,耽搁了时辰。” “不必叫旁人来认了,这魔头别人不认得,我却认得!”声如洪钟,自人群中炸裂开,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 天门道人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火把,从头烧到脚,怒冲冲地挤开费彬,抽出宝剑就要往王诚身上捅,谁拦也不好使。 “你这魔头,害我门人弟子,屠戮我家□□小,如今可还有什么话说!” 这又是一出旧怨,王诚年岁也不小了,一把硬骨头,梗着脖子跟天门道长对骂,被愤怒的道长一剑挑了脖子筋脉,血呲出去好几丈高。 费彬被扒拉到一边,气得手摇脚颤几欲中风。本来验明正身后这魔头他是要带回嵩山好生拷问的,可恨半路杀出个老匹夫,简直没道理可讲,那可是魔教堂主啊!四舍五入能换半个东方不败的堂主啊! 这是多大的功劳,传到江湖上又是多大的体面? 就这么被一剑了结了! 偏偏他还没法拦,论武功,他费彬打不过人家掌门,论辈分,他得叫人家一声师兄,论人情,魔头也不是他抓的,论道义,大家都知道,天门道长跟魔教有不共戴天之仇,尤其是这个黑衣堂堂主,那简直是垂死病中听见名字都能惊坐起的仇人,他前脚才说完魔教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现在更没法拦着不让报仇。 好气啊,费彬只觉得一股浊气在体内游走,拼命的想要释放,要么走上要么走下,实在憋不住。他自诩是个讲究身份的文明人,走下实在不雅,只能从肚里兜回来从嘴里喷出去。 环顾在场众人,各各有身份,不是师兄师弟就是弟子小辈,朝谁喷都不合适,左右看看,福威镖局大少爷白白弱弱的,喷起来长短大小正合适。 顿时,费彬沉下脸,阴阳怪气道:“你们福威镖局可不简单啊,昨日少镖头还带着礼物巴巴的跑来献殷勤,一口一个前辈,一句一个请多关照,我满口答应,还当是照扶小辈,未曾想,原来是人家故意藏拙,来了个扮猪吃虎,呵,总不能是这黑衣堂招了邪祟,套麻袋似的自己钻进来吧。” 旁边弟子也跟着附合道:“这事说起来大有可疑,这黑衣堂怎么不围攻别人,偏偏围攻你们福威镖局的人马?” “是啊,围攻之下,二十多人全须全尾的,莫非……” 这可莫非不出来了,总不能是魔教的人真的中邪,自己把自己捆上送上门来让人杀吧? 星河肚子里早就酿好了一泡坏水,脸上却宛如一朵天真小白花:“说到底,跟福威镖局无关,黑衣堂是冲我来的,也是我一个人擒获的他们。” 这话如水入滚油般噼啪四溅,星河不顾林平之眼珠子都快飞出去的使眼色,傻白甜一样的把自己有家传绝学的事大声的,朗诵般的说了出来,顺便感叹魔教眼线众多,丧心病狂,前后不过一日便得到消息杀上门来夺。 生怕不够引人觊觎似的,得意洋洋着重补充道:“我这家传秘笈乃是上古传下来的速成功法,其内功尤为怪异,对手越多,威力越大,还好黑衣堂是百人围攻,若是只来三五个高手,我就不成了。” 这听起来跟神话故事似的,最多也就骗骗三岁小孩,若非眼见为实,谁肯信她半个字。 江湖之大,奇人异事本就数不胜数,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呢?小姑娘年纪轻轻,胸无城府,真的能守好这家传秘笈?她是不是怕秘笈有个闪失,所以才勾搭上福威镖局的少镖头? 一时间,众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心思纯净的,惊讶一番,羡慕一下也就完事了,而那些不纯洁的,如何杀人,如何夺宝,计划跟小论文似的在心里噼里啪啦。 心音乱糟糟的冲进星河耳膜,在这极端恶意之下,她笑容绝美,宛若吃了一大块极甜的蜜糖。 事情一直到晚间才有了结果,堂主被杀了,喽啰还在,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还是一百多只,被嵩山派的人连夜打包带走。 外头更鼓响了三下,打更人操着衡阳特有的口音,在寂静的夜里拉着长长的调子,反复说着那句亘古不变的话。 衡阳的夜比福州更加潮湿闷热,林平之被闷得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嗡嗡作响,想的全是白天的事儿,他叹着气,第三十六次感慨江湖复杂,即便是名门大派又怎么样?即便江湖地位卓绝又怎么样?刘正风还不是差点被灭门,丧家之犬般被赶出中原,那什么黑衣堂堂主又怎么样,任他生前如何威风,如何让人谈之色变,血不也是红的?一剑毙命,被人死狗一样的拖出去。 正胡思乱想着,门悄悄的开了。 林平之在迷蒙中起身,只见白影一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星河站在床前,容色肃穆,许是近乡情更怯,她施法的手一直在抖,生怕力气重了,会伤到那缕本就脆弱不堪的残魂。 魂魄被一点点的剥离,在触碰的那一刻,残魂似有所感,在林平之身上挣扎着脱离,奋力地往星河手上缠绕,很快就被星河握在了手心。 你还是认得我的,即便粉身碎骨,也仍想重新回到我身边。 星河紧握那缕残魂回到自己房中,窗外明月高悬,月光如水,满室清辉。 “器灵,残魂离体最多能维持多久?” 白玉坠子盈盈光芒闪动,器灵钻出来,望着星河手心的一点白,悠然叹道:“这伤得也太厉害了,即便有离火内丹护持,最多也只能再延续一百年,您动作得快些了。” “我知道。”星河垂眸,将残魂贴着自己的心脏,一点点的融进去,用自己的元神温养着,末了,微微笑道:“我可以看他了吗?” 器灵不解道:“您不是日日都能梦见他么?” “可在梦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啊,醒来也总是忘记。” 器灵踌躇道:“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太久,太久了残魂会有损伤。” “我明白,不会太久的。” 星河闭上眼,将意识沉入元神,太过急迫,甚至都忘了意识进入元神后,仙体虚弱,需要设立结界来保护自己。 元神识海中是星辰漫天的夜。 三百年未见,少年模样的荆无命木立在星空下。 “小荆……”星河笑着,手伸向残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上荆无命的脸。 只有虚空,没有实体。 “能再次看见你,真好。三百年了,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残影静静的看着她,神色冷漠,那双死灰色的眼平淡无波,既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作为人的,哪怕一丝情感。 一如初见。 ※※※※※※※※※※※※※※※※※※※※ 写着写着忽然觉得,这不就是追夫火葬场么…… 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拔了网线卸载app把自己关在小黑屋就能用心码字了,,,然而,抠了一上午的手指甲,在本子上画了二十个小乌龟,,, 日月神教阴天了(8) 星河曾作为司掌太阳的女神,自然对时间十分敏感。即便她不会觉得千年万年很久,却也不会忽略一分一瞬的时光流逝。小荆的残魂经不起折腾,所以哪怕再想他,再思念他,也只在元神中陪了他两个时辰而已。 神仙的意识一旦沉浸在元神中,那么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一无所知,身体也随之休眠,就如同睡着了一样。所以稍微有点常识的神仙都会在进入元神之前设好结界,就算没有人暗害,也防着被野兽叼去。 星河本来就没这个习惯,再加上急着见荆无命自然也就忘着这茬。 所以当她意识回到身体里,惊讶的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身下是发霉腥臭的稻草,而自己歪歪斜斜倚在石墙上,身上捆着熟牛皮筋,双臂绑在后面,手腕被精钢铁锁牢牢地扣在一起。 睁开眼,正有人擎着瓢水预备浇她个透心凉。见她睁眼,那人转手把水兜了回来,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几大口。 一线月光从铁栏杆里透进来,那人往前挪了两步,刚好被一线冷光照清了脸。 五十来岁,后背高高鼓起压弯了腰,形容猥琐,丑得连星河都被吓一跳。若说荆无命的脸能打十分的话,那他的脸最多只有三分。 一分同情,一分关怀,一分母爱。 星河立刻闭上眼睛,她目前还得当一段时间的人,需要跟人一样吃饭,她一点也不想在吃饭时回忆起这张脸,免得当场吐出来。 “驼子还以为现在的女娃娃都胆大得很呢,你闭上眼莫非是怕了我这个驼子不成,这可不好,你白天说的什么家传秘笈,驼子我倒想见识见识。” “虽然很冒昧,但我不得不提出来,你能不能把嗓子里的痰咯出来再说话?”星河不仅闭上了眼,还痛苦的皱起了眉。 驼子咯咯笑了两声,就像嗓子眼里的浓痰上下跳了两跳,他上前一把掐住星河的脖子,冷笑道:“看来你这个女娃娃还不清楚自己目前是个什么处境,实话告诉你,那姓林的小子是个银样蜡枪头,一身的花拳绣腿,被驼子一掌拍死,没有人回来救你,况且这里隐秘得很,就算你长了翅膀也断断飞不出去!” 星河抿抿唇,睁开了眼认真地看着驼子,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多可怜的人啊,把她捉来也就罢了,左右她也不会要了这人的命。可他好端端的没事招惹林平之干嘛?在言灵之力下,他要是能杀了林平之,星河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再看看他的脸吧,丑成这样也怪不容易的,以后都看不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星河问。 驼子冷笑一声,颇自豪道:“我乃塞北名驼木高峰,你问这做什么?” 星河认真道:“在你死后给你立个碑,想好埋哪了吗?我看衡阳城外的风水就不错。” 木高峰又嘿嘿两声,喉咙里呼呼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狞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女娃,你放心,长夜漫漫的,驼子有的是耐心跟你耗。” 星河正寻思要不要翻个白眼吐出舌头配合一下,全当在他人生最后一刻让他开心开心,没想到木高峰突然松手。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喃喃自语:“这么漂亮的女娃娃要是被掐死也太可惜了点,唉!谁让驼子是个怜香惜玉的驼子呢?” 一边说,一边动手去解自己的裤子。 星河皱着眉重新把眼睛闭起来,有点不耐烦。 本想让你在最后的时光里开心开心,没想到你居然想那我寻开心?为防止自己的眼睛被辣到,星河决定提前动手弄死他。 心念一动,双目骤然变蓝,而这时木高峰的裤子已褪下一半,正□□着贴上去,突然,外头一声清啸,一男声道:“看暗器!” 木高峰反应极快,顾不上提裤子,瞬间拔地而起,如旋转的陀螺般侧身贴上了墙。 星河反应更快,双目蓝光隐去,眨巴两下眼睛,泫然欲泣道:“救命嘤嘤嘤。” 暗器是没有暗器的,木高峰发现自己被骗了,气冲冲地提上裤子,嚷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小杂种,有本事就滚出来。” 地牢里很黑,唯一的亮来自上方小铁窗投进来的一线月光,而这时黑云闭月,冷光被隐去,牢内伸手不见五指。 外头全无声息,就好似刚才的声音是错觉一般,木高峰不知道来人武功深浅如何,也不知对方是不是真携带了暗器,方才紧张之下也不曾细听对方的位置,双方都在暗处,他贴着墙不敢动作,心里却在思考对策。 过了一会,木高峰嗤道:“好小子,跑驼子这儿英雄救美来了,还是你也想夺这女娃娃的家传秘笈?不管是哪样,驼子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一丝微弱的火光倏忽亮起,在半空粲然划过,“啪”得一声,落在星河身下的稻草上。 稻草又湿又霉,被火折子一烧,登时浓烟滚滚,烟火缭绕中,木高峰一面捂着口鼻侧着身子猫在出口,一面扬声道:“臭小子若还不滚出来,女娃娃可就要被烟熏死了!” 外头静静的,忽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极快地冲进来,木高峰等的就是这个,不由分说,一掌拍过去,随即嗷得一声,呛了一大口烟。 外头的声音笑道:“好驼子好驼子,掌功果然厉害,不知本大爷这烧红了的宝剑滋味如何呀?” 原来外头那人这么长时间不做声实在偷偷的用火烧他的佩剑,剑烧红后又慢慢的发黑,温度却在,他进来时把剑挺在胸前,也是木高峰倒霉,刚好拍在剑最烫的位置,差点把手烤熟。 黑云流走,月光再次倾泻,火折子早被星河踏灭,但一屋子的烟一时还散不出去,不仅呛,而且辣眼。 星河可以不呼吸,区区烟火也辣不着她,她可以悠哉悠哉的把绳子铁铐解开,然后睁着眼睛看戏。 看木高峰是怎么倒霉到家把自己坑死的。 木高峰不留神吸了一大口烟,呛得直咳,一边咳一边朝门口的人影拍第二掌。这会有光,他看得分明,着意避开把柄剑,掌风直落在大穴要害之上。 要命的是,在奔过去的时候,木高峰被烟迷了眼,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脚下一歪,手一滑,噗呲正中长剑。 外头那人明显愣住了,长剑一抽,木高峰的身子也跟着抽抽,抽了两下,不动了。 “姑娘,你还好么?” 声音清朗悦耳,是个青年的声音。 星河快步走过去,跨过木高峰的尸体,脸上露出一点笑,声音却是慌乱中带着点哭腔:“我没事,呜,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你能带我出去吗?” 青年把剑鞘递过去,温声道:“别怕,拉着它,我带你出去。” 出去时,天色朦胧,东方日头未生,月亮仍高悬在上空,晦暗不明,将亮未亮。 即便如此,仍能看清对方的脸。 青年很是英俊,星河可以给出九分的高分,至于为什么不是十分,主要是输在情怀。若放在以前,这样的青年剑客,星河肯定是要撩一撩的。 虽然现在歇了撩人的心思,但不妨碍星河朝他笑笑,释放一个善意。 “多谢你救我,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青年被发了好人卡,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之前见过的。” “在回雁楼,姑娘被人捉住了手,我那时就想替姑娘解围的,却没想到姑娘好生厉害,那样的好掌法,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还得多谢姑娘让我开了眼界。” 星河看了青年半晌,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 青年爽朗一笑,抱拳道:“在下华山弟子令狐冲。” “我叫星河。”星河笑得温柔:“人海茫茫,我们竟相遇两次实在有缘,今日你又救了我,我定要好好答谢一番的。” 令狐冲直摆手,道:“姑娘客气了,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本就是我等习武之人的本分。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我送姑娘回去吧,也免得姑娘同伴担心。” “你知道我住哪?”星河睁大了眼。 令狐冲抓了抓衣服,支吾道:“其实……木高峰携走姑娘时,我就在一旁。”观察着星河的脸色,令狐冲接着道:“我本来是要去刘府寻师弟们的,路过姑娘宅邸,恍然瞧见他越出大门,挟持着姑娘一路疾行,我见他武功不低,不敢跟得太近,只好尾随在后头,伺机出手。” 令狐冲说得坦荡,然而自责愧疚的心音一字一句的钻进星河的耳朵里,她仰起头,轻轻的笑。 明知不敌,还要冒险救她,甚至救了她之后还在愧疚自己出手晚了。 这人挺有意思的,不愧是……小荆灵魂碎片的另一个宿主。 第一次相遇来去匆匆,星河没留意,而这次却看得分明。 一点点细碎的微弱光芒在他心口里闪动着,地牢黢黑,光芒虽弱却不可忽视。器灵雀跃地呼喊着,直说她运气好。 是啊,多好的运气,茫茫人海,实在有缘。 远方,黑木崖。 东方不败自练成葵花宝典后愈发佛系,他将教中事务全权交给杨莲亭处置,而自己打扮得粉粉嫩嫩,绣绣花,养养草,最快乐的事就是等着杨莲亭过来,朝他展示一下男子气概。 可现在,他的莲弟口歪眼斜的流着口水,大着舌头呜呜地叫,东方不败杵着下巴坐在一边分析,总觉得他在说:我被人给害了,快替我报仇! 但大夫不这么想,几十个老头子背着药箱一致认为杨总管就是单纯的风邪入体,至于原因?明摆着呢么,悬崖边风大,把窗户给刮开了,杨总管睡得香,一时不查,中了风,有什么奇怪? 四川的余沧海余观主就是这么病的,一天一副汤药,病情已经有点起色了。 东方不败半个字都不信,他也开窗睡觉啊,他天天都开,怎么没见中风? 定是有人暗害! “来人!给我查!” ※※※※※※※※※※※※※※※※※※※※ 星河:中风警告 日月神教阴天了(9) 东方教主久不理事,好不容易出山就为了查这点子破事? 几位堂主和元老凑在一块偷偷地瞄东方不败,只见他一身红衣,脸上红红白白脂粉厚重,柔弱无骨地倚靠在床边,手里攥着条桃粉色的丝帕,为杨莲亭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中邪了,这肯定是中邪了!据说教主是为了练神功才闭关的,这怎么练功还把脑子给练坏了?那他们神教也太惨了,前脚总管中风,后脚教主中邪,唉,他们能怎么办?只能祈祷教主他老人家还没疯得太彻底,不然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他们上哪讨去? 查吧,就当是为了缓解教主“病情”了。 谁知查来查去,阴谋没查着,倒是查出来一桩玄学。 第一个查出不对劲儿的就是黑衣堂,在杨总管中风的前两个时辰得到消息,整个黑衣堂连堂主带手下被人一锅端了,全军覆灭。覆灭过程奇异非常,宛如一个卧底多年的叛徒。细细询问才得知是前日得了杨总管的秘令,说是江湖上冒出来个看似柔弱却不知武功深浅的小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爆自己有家传的绝世神功,这不抢过来难道还留着它下崽儿不成? 然后黑衣堂就没了,再然后杨总管就中风了。 这两件事,怎么说呢,看似没有关联,却诡异地透着同一股荒诞不经的味儿。东 方不败攥着粉红小手绢沉思了半晌,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接着查,教众们的行动力超强,才两个月的功夫,把星河从福州到衡阳一路的经历连带着福威镖局被查了个底儿掉。 看似平平无奇,但实际上,任他们如何挖地三尺,哪怕把朝廷的户部衙门当成自家茅房般进进出出,也查不到半点关于那个手握家传秘笈的神秘少女的来历,这个人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再往下查,一路抽丝剥茧,人人一头冷汗。 早年,青城派的余沧海曾败于福威镖局的第一任总镖头之手,这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又觊觎着林家的辟邪剑谱,还派门下弟子和亲生儿子到福州去,至于打得什么主意,魔教众人也能猜出个□□分来。 结果呢?倒在塌上天天喝药。 而这个时间点,刚好是那个神秘少女住进福威镖局的第四天。 巧合么?若说是巧合的话,那华山掌门岳不群的事就更巧了,余沧海出事前夕,他刚好也派人去往福州,也跟福威镖局有了些牵扯。 结果呢?他夫人日日给他洗裤子。 这就有意思了。什么样的武功能在千里之外让人中风?什么样的武功能以一人之力打得百人毫无还手之力? 东方不败看着手下递给他的调查结果,染红的朱唇透出一丝莫名的笑。这笑让人不寒而栗,一如当初他扳倒任我行,在日月神教内杀得腥风血雨之时,天穹之上,闪电割裂,电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刀刀划过血的寒光。 自练成葵花宝典后,论武功,他已是当世第一,在无上绝学中,他领悟到了人世间最奇妙的奥义,心境与往日大不相同。在这种时候,东方不败又怎能抗拒另外一种无上绝学呢? 这个秘笈他想看看,这个少女,他想亲自会会。 这个时候,星河已经跟林平之告别,缠上了令狐冲,随他回到了华山。 那晚木高峰当然没能杀了林平之,本就有言灵之力护身,再加上星河为了剥取残魂又在他身上施了一层咒,这让他一夜好梦,无知无觉一觉到天亮。 才天亮就等来了星河的告别。她说了半个时辰都没让林平之同意她自己离队,没法子,只能简单粗暴的给他下暗示,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有事。 至于怎么缠令狐冲,星河想了想,决定硬缠。 她在街边一家面馆里找到了他,他正跟师弟们坐在一块吃面条,一边吃一边抱怨明明跟老板说不要辣子,结果吃到嘴里还是要喷火。 师弟年纪小,吃了两口就去找老板理论,谁知老板锅一扔,轻轻哼了一声道:“不放辣子那面能吃?再说我这锅都被腌入味了,怎么做都辣。” 小师弟咬牙,吃不下又心疼面钱,还是令狐冲要来一碗白开水,一碗老陈醋一块涮着吃,这吃法看得老板直皱眉。 星河大大方方走进去,扔给面馆老板一角银子,扬声道:“他们这桌,我请了。” 几个华山弟子差点把面从鼻子里呛出来,扭头一看,呦,这不是单挑魔教一百多人的女侠么! 几个大小伙子纷纷红了脸,各各挤眉弄眼,一致觉得这姑娘是看上他们中的谁了。 若能被这么个大美人看上,这个牛皮他们能吹到下辈子去。 顺着姑娘的目光看过去,哦,原来是大师兄啊,有个机敏的,自觉把大师兄身边的位置让开,笑嘻嘻地请星河坐下。 令狐冲低头干咳了一声,再抬头笑意爽朗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不必如此破费的。” 星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救了我,还送我回家,我很感动。” “你要知道,当你让一个女人感动的时候,就得做好被这个女人爱上的准备。” 这番直白热辣的发言让令狐冲瞠目结舌,也吓掉了几个小师弟的筷子。 星河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人的反应,是觉得她表达得太过含蓄,没听懂?那就再直白点吧。 她凑近了些,脸色微红,眸光如水,情深款款道:“我回家想了两个时辰,已经想清楚了我对你的心意,我喜欢你,从你把我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那一刻就喜欢了,非常非常喜欢。” 令狐冲的筷子也吓掉了,他愣了很久很久才从座位站起来,走到街拐角,朝星河招招手。 星河跟过去,令狐冲脸上还是有笑意的,只是看上去要严肃很多:“星河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星河当然知道他心有所属,不就是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么,正因为他心有所属她才会这么说,不然又骗来一颗心,负罪感也太重了。 左右就是一个跟他熟悉,让他放松警惕的借口,旁的借口破绽太多,容易引起怀疑,弄不好就功亏一篑了,只有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再正常不过。 她都想好了,这回自己的人设是一个年幼无知,不谙世事的娇弱小女孩,一心倾慕于救自己于水火的大英雄,虽然英雄不喜欢她,但她还是要跟上去,缠住他,黏上他,企图用自己的一腔真心打动他。 但在长久的相处中,自己逐渐发现这个英雄不但没有爱上自己,反而因为自己过于“矫揉造作”而厌烦,对比之下,愈发觉得小师妹的好,久而久之,少女心破碎了,黯然离去,皆大欢喜。 完美,非常完美。 星河伸出小手,拉着令狐冲的衣摆,漆黑的眼里泛出一抹水光:“那你的心上人喜欢你吗?” 当然是……不喜欢的。 早就掐算过了,令狐冲心爱的小师妹,岳灵珊,年纪可比他小多了,俩人是从小一块长大,人家只把他当哥哥,半点旖旎心思都没有。岳灵珊喜欢的是那种长得美的,能激起她保护欲的那种。 令狐冲很英俊,是男人的那种英俊,跟美沾不上边,在小师妹面前也过于可靠稳重了,依赖是有,保护欲没有。 令狐冲没说话,这话他没发说。 星河捉起令狐冲的手摇啊摇,小嘴一撅:“给我个机会,让我跟着你吧,求求你了。” ※※※※※※※※※※※※※※※※※※※※ 星河:我这身演技,啧,炉火纯青,不服不行 日月神教阴天了(10) 没有人能抗拒星河的请求,更没有人能在她兔子般纯净的眼睛下说出一个不字。 所以星河觉得令狐冲可能不是人。 他的脸在拒绝星河的时候简直像一棵糠了的大萝卜,任凭星河如何撒娇卖痴,他自不动如山,白里透绿。 令狐冲已经不是少年了,心思比较成熟,他深知若不爱一个人就不要给她希望的道理,于是收起笑,将自己衣摆拽出,扭头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面馆里的师弟们眼巴巴的瞅着,见他回来,哄得围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问怎么样,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令狐冲这才尴尬得露出一丝笑,朝星河的方向看了一眼,抿抿唇,面也不吃了,师弟也不管了,拎着包袱扬长而去。 星河:……嘿呀好气。 既然决定缠人,就不能太要脸。星河早就过了要面子的年纪,随手在路边买了些杂七杂八的零碎,打了个包袱,沉默地跟在后面。 从湖南一路跟到陕西,整整一个月,星河凭借自己惊人的厚脸皮,成功打入华山派弟子内部,并且让令狐冲刮目相看。 确实在刮目。 他走在前面,侧着耳朵听星河跟师弟们并肩而行,笑语晏晏。而六师弟这个可恶的叛徒,他……他居然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糗事一件一件地说给星河听,逗得她笑声如银铃。令狐冲越听越尴尬,脚趾头在鞋里拼命蜷缩,简直要抽筋,没办法,他只好一边走一边按太阳穴轮刮眼眶。 眼看日头高悬,到了晌午,而此处密林深绕,树荫成群,溪流涓涓。满地的金黄枯叶,才下过雨,踩在上头软绵绵的。这儿显然离最近的村镇还有好长一段路,华山众弟子便商量在这歇歇脚,顺便猎点山鸡兔子烤烤吃。 星河随大流,垫着包袱坐下,靠着树托腮望着几个少年忙来忙去,这个架火,那个设陷阱,还有上树掏鸟的,打水的,满地挖野菜的。 没一会东西就都备好了,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师弟拎着只肥兔子在她眼前晃:“星河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坐啊,等会烤好了分你只兔子腿,你不知道,大师兄烤兔子最好吃了!诶,六猴儿,你挖到蜂蜜没有?” 被叫六猴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来,一看星河就脸红,也不敢看她,指着小师弟笑骂道:“你小子想什么呢,这个季节我上哪弄蜂蜜去?不过星河姑娘放心,蜂蜜没有,但别的调料咱带得足足的,保证好吃!” 星河瞅着兔子,再听听身边这些跳动着的,诚挚的少年心,难得泛起了一丢丢的罪恶感。 她发誓,等把小荆的魂魄集全了,她一定闭关反省,离纯情少年这个群体远远的! 深吸一口气,立刻进入人设,大眼睛忽闪忽闪,撸着兔子毛道:“这只兔兔好可怜啊,你看,它眼睛红红的都快哭了呢,还是只母兔子,说不定还有兔宝宝在窝里等着它回家,呜,我们不要吃它了,把它放了好不好。” 根据一路相处的了解来看,不管是令狐冲还是这些小师弟们都很不喜欢矫情娇弱的女子,但愿她如此作派,能成功恶心到这些人,从源头掐灭好感。 然而并没有,小师弟愣了一下,慌慌乱乱地松手,放跑了无辜的兔子,磕磕巴巴找补道:“放了……已经放了,我们不吃它了,你别……你别哭呀。” 星河:……???生而为人,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来一句你爱吃不吃么?她分明听见他心音在说,遭了,她一定认为我是个狠心无情的男人,害,我闲着没事捉什么兔子啊! 不对啊,不是这个套路啊,当初阻止荆无命捕猎的时候,他又鄙夷又厌烦,就差刺她两剑出气了。 糟糕得是,不仅他这么想,就连其余人也是,朝拎野鸡野鸟的使了个眼色:去,拿远点杀,别吓着星河姑娘。 再看向令狐冲,他站得远远的,心音也远远的飘过来:她心软又善良,实在是个好姑娘,令狐冲啊令狐冲,你怎能如此对她呢? 这个走向有点危险啊,那就……再造作一些? 行至晚间总算摸着了村镇的影子,小镇子不大,客栈就两家,茅草房搭成的陋室,冬凉夏暖,采光良好,四面透风,破木板搭成的床榻一共就四张,挤挤挨挨倒是能住。 毕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往西十里倒是有大店,可走到那儿都后半夜了,出门在外,不是矫情的时候。 星河瞅瞅环境,包袱一扔,嘴一撇,什么破地方,我不住。 ※※※※※※※※※※※※※※※※※※※※ 亲爱的小天使们,如果某天你们在街上看见一只汪汪叫的赖皮狗狗,请不要慌,因为那可能是我变得,只需踢它一脚就好(不要太重呜) 昨天申签又又又被杀了,害,改来改去,习惯了已经,毕竟当初激情开文也没想那么多,所以这本我准备砍大纲快速完结,然后开新号重写大改,唔就这样,放心,预收我会回来按计划写的。 这个世界结束之后就进入完结篇拉,目测十几章的样子,感谢一直追更亲亲,是你们让我有了更新的动力! 鞠躬深谢。 日月神教阴天了(10) 够任性了吧?够娇气了吧?够无理取闹了吧? 其实就星河本性来说,对衣食住行的要求简直低到没有,当初闭关,她随便找了个破山洞,里头乌漆麻黑,盛产蛇虫鼠蚁,一住就是三千年,期间没换过一次衣服,更没吃过一顿饭。 荒村野店就算再不济,也总好过那见鬼的破山洞。尤其是华山弟子们惦记着她是个女孩,还特意将最好的,最大的那张床让给她,宁愿自己跟师兄师弟挤成千层饼、打地铺。 如此不识好歹,不说别人,连星河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一棒槌。可要剥离魂魄,必须要宿主从内心深处熟悉她,接纳她,对她生不起丝毫的警惕之心,爱情实在是个很好很方便的借口,同时又要注意不能让宿主真的爱上自己,她只能出此下策。 换句话说,星河现在宁愿多花十倍的精力惹人讨厌,也不想再招惹半点情债。 华山弟子们面面相觑,讨厌没有,羞愧倒是明晃晃的摆在脸上。你推我我推你,把能言善辩的六师弟推出来,他挠着脑袋哄孩子似的星河,劝她暂且忍耐一下,等明天到城里一定找个最好最大的客栈给她住。 星河用两根指头掀起床上的被子,脸上做出嫌弃的表情,静静地捕捉吐露而出心音。 “唉,是我们没用,让她一个女孩子吃这么多苦。” “星河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都怪我,早知道就快点赶路了,这会儿说不定都进城了。” “她这一路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都是因为喜欢我,我却对她不理不睬,是不是太坏了?也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跋山涉水跟了这么久……” 星河闭上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现在是没什么,任其发展下去可要命 若放在以前,星河一定高兴笑纳,绝不矫情,并且自信自己一定是个成功的渔夫。可现在,还是那句话,荆无命为她而死,她又怎能再拿感情的事儿骗人呢? 星河躺在床上看了一宿的屋顶,茅草在砖木的缝隙中里出外进,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们不接她套路,必须得改变策略,换一条路走。 第二天一早,星河把正在吃早饭的令狐冲拉到一边缘,认真地道歉,说自己想了一夜,这一个月来实在他添了许多麻烦,一路上承蒙他照顾了,既然郎君无意,我也不想再纠缠了,这就拾掇包袱回家去。 令狐冲眸光闪烁,一双手在衣摆上猛揉:“你要走了么?对……对不起,我……我也不是……”咬了咬牙,涩声道:“你是个好姑娘!” 星河歪头,等他下文。 “所以……所以……”令狐冲洒脱肆意了半辈子,说话如此磕磕绊绊还是生平头一遭,他心音杂乱,大脑一片空白,究竟怎么想的,想说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器灵一针见血,悄咪咪地跟星河说:“他喜欢你而不自知,既想挽留你,又没有理由去挽留,也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走,仙君且等着吧,你若真走了,他得后悔好几天。” “所以什么?” “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令狐冲说得破釜沉舟,这句话说出来,他也松了口气,眉眼带笑:“你一个人走我实在不放心,此地离华山还有两天的路程,不如你先跟我回去,等我禀明师父再护送你回家。” 星河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尊师……中风了?真有此事?” 令狐冲的笑立刻萎靡,忧心道:“确有此事,这病来势汹汹我们走了这许多日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星河拉着令狐冲的衣摆,大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你别担心,这病我会治!” 令狐冲霍然抬头。 “我的那本家传秘笈有一法门,可用内力打入经脉,驱走邪风,效果立竿见影,当年我父母还在世时,家中医老仆得了此病,就是我给治好的。” 令狐冲蹙眉,垂下眼睛,他倒不是不信任星河,只是内力打入经脉这法子实在危险,稍有不慎便能要人性命,她如此年轻,下手能有轻重么?令狐冲这么想着,倒也没立刻拒绝,而是先谢了星河,说是先回去看看情况。 星河看着令狐冲的背影,暗中叹气,任重道远啊。 要是送上门个炮灰给她个机会证明自己就好了。 炮灰姓东方,名不败,一身粉红衣裙,蹲守在华山路边的大石头上绣花。 金秋十月,才下过雨,湿润的山风吹在身上舒服极了,在金黄与翠绿绘成的画卷中,那一抹粉红无比乍眼。 星河路过时好奇地瞅了他好几眼,却见他微微笑着,将绣绷放下,以兰花指捻起绣花针,慢慢说道:“我已在此等你好久了。”声音尖细,嗓音却粗,一句话说得柔肠百转,嗲声嗲气,明明是男子声音,又故作女子音调。 一股冷风倒灌,把几个华山弟子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人道:“你是什么人?”或者他想问的是,你到底是男是女? 说是女吧,那张脸明明是男子轮廓,身姿也是男人的骨架,若说是男吧,他妆容精致,一身粉红衣裙极是艳丽,更不曾见过哪个男人蹲路边绣花。 星河走上前道:“你找我做什么?” 东方不败微笑道:“我本不爱出来见人,可我的莲弟因你而病重,现在躺在床上生不如此,你说我来找你做什么?” “莲弟?你是说杨莲亭?” 杨莲亭是谁?华山弟子们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没听说过这个人。 星河连掐算都不用,立刻猜出眼前这人是谁。 “没想到啊,不过是一本秘笈,竟惹得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亲自来找我。” 东方不败!不要说几个华山弟子,就连令狐冲的眼睛都险些脱眶而出,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是东方不败?是魔教教主?武功天下第一的那个? 只见那人手中的绣花针在指尖穿梭,他坐直了些气定神闲道:“小姑娘,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 “第一,你用家传武功同我打一场,让我杀了你,第二,你自己将秘笈交出来,然后饮剑自尽,免受一番折磨。” 令狐冲二话不说站了出来,将星河挡在身后,长剑一横。尽管他不识得此人,但也能感觉出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东方不败冷笑道:“小猫两三只也敢挡路么?”说罢,只见粉红身影一闪,令狐冲尚来不及动作,便觉得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耳畔是呼呼风声,以及,倒吸凉气的声音。 待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不倒吸凉气。 两道身影在半空闪来闪去,什么招式什么动作根本看不清楚。 一点点寒芒被东方不败捏在指尖,破空之声嗖嗖响个不停,而星河手中没有任何兵器,看似每一招都在躲避,但东方不败的额头上却不知不觉聚起细密的汗珠。 “好武功,好身法!” 星河咧咧嘴,这算什么武功,花架子罢了,你不是想看“秘笈”么,这就让你看看! 她忽然站定,在东方不败下一招落下之前,一只手插入地下,霎时土地裂开一道数十丈长的深沟,如地震般飞快朝两遍开裂。 罡风扑面,东方不败一招未出便立刻收手,猛向后滑,他退到哪里,那道深沟便分裂到哪里! 这是武功么?这是武功么?我读书多你驴不到我!东方教主满头冷汗,同时又刺激得手脚发软。 “你不是想见识我的家传秘笈么,你看好了,这招叫……额……”星河一时没想到骚名字,扭头去问令狐冲:“你说叫什么好?” 令狐冲:“……力劈华山?” “那这个呢?”星河一掌拍出,裂开的深沟几乎变成了峡谷,灼浪自沟中翻涌而出,东方不败飞快跃起,攀上最近的一棵树。 树立刻被烤得焦黑。 就算是华山年纪最小师弟也看得出来,这已经不是武学的范畴了,令狐冲一手心的汗,脸上表情凝固,整个人犹如岩石蜡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星河撅撅嘴,不再去看他,手指一曲,朝东方不败狼狈躲闪的方向猛地一吸。 粉红的身影被星河像拎鸡仔一样拎在手里,人已昏了过去。 “啧,东方不败?我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呢。” 星河奔波了三百多年,跑了十几个世界,武功和法力的界线早已模糊混乱,打完了才意识到这回玩儿大了,咳了一声,连忙机智地转移话题:“你们可看见了啊,是他先动手的,我也是为了自保才还手,不然早就被他杀了。” 华山弟子:“……” “这里风景如此优美,现在缺遭到了惨无人道的破坏,这笔损失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华山弟子:“……” “就算告到官府,这笔钱也该他们魔教出,不仅要出钱,还得送他去吃牢饭。” “这种事还需要苦主出面,你们谁陪我去?” 昏过去的东方不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喜提十年陕西不动产。 ※※※※※※※※※※※※※※※※※※※※ 三千是日不动了,只好每天写一点造成日更的假象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日月神教阴天了(11) 华山脚下,秋风瑟瑟。 星河提着东方不败在一片寂静沉默中有点点尴尬。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她说完话之后,这些华山弟子一个个呆若木鸡,半点反应都没有?就算惊讶,也不至于怔愣这么久吧? 当初她幻化光鞭以一打百,林平之他们不也接受良好么?好歹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接受能力连武功稀烂的镖师还不如 ? 其实挺至于的。 脚下的山脉沟壑纵横,内里灼浪翻滚,站在边上仿佛置身盛夏熔炉,这哪是什么“家传绝学”“内功速成”能打出来的效果?华山弟子们连这个东方不败是真是假都顾不上猜,一至用“你是什么妖怪?”的目光看着星河,两厢对望,星河投降。 其它人心里怎么想星河可以不在意,但令狐冲怎么想她可不能假装没听见。 不得不说这孩子心理素质是真的强,哪怕三观受到了严重也没耽误他调动想象力,发散思维。 虽然面上不显,但在心里已经连她是个什么品种的狐狸都推断出来了。 眼瞅着月余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即将土崩瓦解,星河脑瓜子一嗡,当即决定冒险做个弊。 对星河来说,篡改凡人的记忆控制他们的思维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可她之所以没用这样的法术,一来是因为此法消耗大,作用时间短,二来毕竟是外因操控,会不会真正作用到灵魂深处有没有副作用还不好说。 万一把人弄傻了,从而影响到小荆的残魂,她可没地哭去。 可眼下这种情形,她又不能直言相告,解释起来又麻烦,只要在他们身上下一个暗示,让这些人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就好办许多。 带法术光芒散去,一众华山弟子们还在发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围上去,对着星河手里提着的粉红一团指指点点。 “他是东方不败?魔教教主?星河姑娘你没认错吧?他怎么会是东方不败呢?” “不对,你怎么会认识东方不败?” 华山弟子一个个面露怀疑,把她从上打量到下:“师父说,魔教教主近年来甚少涉足江湖,连他们都没见过,你是怎么认识的?” “星河姑娘好像对魔教很了解,会不会是……” 星河沉默着扶额,好吧法术下轻了,这些人不但没傻思维反而更加活跃,尤其是六师弟,脑子里以她为主人公编排的一段恩怨情仇拎出来简直能著一本砖头书。 她只好再来一个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自己认识并打败了东方不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于是话题又转到如何处置东方不败上,星河送官的提议再次被一致否决,他们江湖人办事就没有送官这个选项,传出去是要遭人耻笑的。 若是羁押在华山呢?也不行,他们华山派虽说声名在外,但实际上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消息若传出去,必然会引来魔教之人反攻报复,等他们就只有一个灭门的下场。 要不,悄咪咪地一剑杀了?也不行,那可是魔教教主啊,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就这么折戟沉沙,未免也太对不起他的身份,就算要杀,怎么着也得开个英雄大会什么的,再遍邀各派掌门,将此贼人当众削首,打压魔教气焰,这才对得起对方的身份嘛。 令狐冲挠着脑袋跟师弟们商量半天,决定先将东方不败押上山禀明师父,封锁消息,再暗中通知各派首脑齐聚华山共同商议个章程出来。 星河作为这里唯一能制服东方不败的人,理所当然地跟着众人一齐上山。 在一间香薰与草药味异常浓郁的房间内,她见到了颤颤巍巍流口水,一身青衣布褂坐在躺椅上的岳不群。 进来时,大夫正在看诊。据大夫说,岳掌门的病已然大有起色,再有一个月便可下地行走,说话除了有点大舌头外再没别的毛病。 一旁的岳夫人几乎当场喜极而泣,又不肯在弟子面前落泪,拼命眨眼顺便锤了岳不群一拳,岳灵珊更是高兴,见大师兄回来,亲亲热热地奔过去拉着他的手臂,缠着他讲分别数月的见闻。 若非父亲突发疾病需要人照顾,她定然是要跟师兄们一块出门玩耍的。 也只有在这时,令狐冲才会从眼中透出几分憨傻的笑意来,还没等他说,几个性急的弟子便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在山脚下遇袭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指着尚在昏迷中的粉红一团说,这个 人形生物很可能就是东方不败。 人被星河拎鸡一样提在手里,在众弟子的指认下老脸微红,吧唧一下把人摔在地上,两只手羞涩地纠缠在一块,睁着眼开始胡说八道。 说自己有一个远亲曾被魔教杀了全家,因她是个手无缚鸟之力柔弱女子,又有几分姿色,侥幸活下来,在魔教总坛当侍女,偶然见过东方不败,他形貌特殊,所以印象深刻。 后来这位远亲使了点手段,勾搭上一个堂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被自己父母收留,偶然间听她说起,东方不败练了不知名的邪功,把脑子练坏了,不仅爱着女装,说话做事亦如女子一般。 这人的体貌特征跟远亲形容得一模一样,而且武功高强,所以才被自己一眼认出。 星河一本正经,胡咧咧地自己都快信了,又有那么多人看着,证明这粉红一团的武功的确相当之高,十有八丨九是东方不败。 岳不群越听越激动,脸颊腾得一下变得紫红,嘴角口水蜿蜒而下,一拍大腿就要站起来,吓得岳夫人连忙将他扶住。 他大着舌头道: “好!好!多夸了个位吕侠,想不号吕侠好好连纪古功如死精细哈俗……可恨我如跟,如跟……” 星河有点心虚,连忙摆手把脸挡在后头,实际上,袖子后面的脸不红不白,硬装羞涩少女,打断道:“岳掌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哪有那么厉害呀,能打败他靠的全是那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啦。” ※※※※※※※※※※※※※※※※※※※※ 还有半章明天补,病了好一阵子,要赶进度啦 日月神教阴天了(11) 星河是个很会骗人的女人,她不仅演技出众,编起故事更是张口就来,草稿都不用打,唯一的缺点就是智力水平实在有限,编的故事漏洞太多。 她方才那番说辞最多也就骗骗没出过门的傻孩子,就算林平之在这也能挑出好几处不合理的地方来。 岳不群掌门今年已四十许,见过不知多少阴谋暗藏江湖争斗,他夫人宁则中也是被江湖人尊一声宁女侠的人物,俩人说不上多精明,可就算被敲了闷棍也不至于去相信星河的胡说八道。 智力不够法力来凑,当怀疑的心音一句句传入星河的耳朵时,她轻车熟路,指尖一动,降智光环再次普照,众人纷纷觉得她的话合情合理,简直没有一点不对。 东方不败虽还在昏迷当中,可总有醒的时候,作为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谁也不知他武功深浅如何,无论钢索加身、点穴、还是灌软筋散都不能使人放心,一旦暴起,华山派团灭在旦夕。 星河作为唯一能制服东方不败的人物,理所当然地被请求留在华山。同时,岳不群命人将东方不败锁在思过崖,再派门下二弟子劳德诺前往各派送消息。 这里岳不群留了个心眼儿,嘱咐劳德诺不要说擒获了魔教教主,直说是有一件关乎武林兴衰存亡的大事邀各派掌门齐聚华山共讨。 劳德诺虽是二师弟,因带艺拜师入门晚,年纪可比令狐冲大得多,看上去就一副老实稳重的模样,这人原本在众弟子中并不起眼,但自岳不群出事,令狐冲外派,门派大大小小的事十之七八也都落在他身上,此时领命外出自然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谁也未曾注意到,跟他一块下山的,还有一只灰扑扑的信鸽。 星河倒是明明白白听清了劳德诺的心音,这人是嵩山左冷禅派来的卧底,分明想借机生事,大捞一笔好处,却也分不出多少心思管他。 岳不群分给星河一间离思过崖很近,但不算偏僻的房子,独门独院,跟令狐冲的住所紧挨着,现下正由大家伙拥簇着熟悉路径。 岳灵珊很喜欢星河,亲热地挽着她胳膊,笑着跟她搭话,当了这么久的小师妹,总算让她逮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可不能放过了。 “你长得可真漂亮,跟画里的人似的,你叫星河?是满船清梦压星河的那两个字么?好美的名字,你姓什么呀?今年几岁了?” 星河想了想自己的人设,悄悄瞟了眼令狐冲,粲然笑道:“我姓荆,过了年就十七岁了,你呢?” 岳灵珊轻快道:“呀,那你得叫我一声姐姐了,我过了年就满二十了,我叫岳灵珊。” “姐姐人如其名。” “听师兄们说你一个人打败了魔教教主?才十七岁,好太厉害!听你口音像是……唔我听不出来,对了对了,你跟师兄他们怎么认识的呀,是专程来华山玩的么?” 令狐冲携剑抱臂跟在俩人身后,听到这耳根一热,心脏砰砰地跳,他盼着星河千万莫说实话,若叫小师妹知道了,定然要与自己生气。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师兄师弟们突然沉默了,大师兄偷偷喜欢小师妹不是秘密,星河热烈示爱令狐冲更不是秘密,互相对一个眼神,这是情敌相见了吧,待会会不会打起来? 气氛忽然有些凝固,岳灵珊全然不曾察觉,星河扭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啊,早听说五岳山势秀丽奇美壮阔,早就想来看看了,与几位少侠相识结伴也是偶然。” 凝固的氛围活了,令狐冲暗自松了口气,却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失落。 岳灵珊眼睛闪闪发亮,摇着星河手臂雀跃道:“我从小就长在华山,对这儿熟得很,哪的花儿最香,哪的果子最多,哪的山势最险要,哪里最漂亮我全知道,以后咱们俩个出去也就有伴了!” “啊,到了到了,星河,前面那个房子就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找我,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啊,你不知道,整个华山派连一个跟我同龄的女孩子都没有,我都快闷死了,还好你来了!” 岳灵珊性子直爽干脆,一旦对谁有好感,必然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哪怕星河目的不单纯,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这样活泼善良的女孩子,俩人友谊一日千里,没几天就发展到同榻而眠,盖着一方棉被,夜里说悄悄话的程度了。 “真有这么厉害的武功秘笈吗?听着像神话故事似的。” 床边一盏明灯,照得两个女孩子双颊橘红,美目如星。 星河笑容狡黠:“骗你做什么?喏,我随身带着的,给你看看。” 岳灵珊瞄了眼蓝色书皮,手却往外推:“这怎么好随便看。” “姐姐又不是外人,拿去看看怎么了?” 岳灵珊咽了口口水,终是没抗住绝世神功的诱惑,在烛火下看了两页,看了整整半刻钟,还是那两页。她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把书还了回去:“太深奥了,我看不懂。” 能不深奥么,羲和仙君亲笔所著,耗时半个月,若要给这本秘笈起个贴切的名字的话,应该改名为“凡人修仙基础大全”。全文用篆书所写,文词古奥,不下一番功夫研究,根本看不明白。 “今天太晚了,夜里看书伤眼睛,岳姐姐不如明早拿回去细看。” 岳灵珊几番推辞不过,第二天早上拿回去,随手放在自己卧房的梳妆台上。她才懒得研究呢,满心想着跟大师兄合练的剑招到哪了,哪片林子的果子熟了可以摘,还有答应做给星河吃的油泼面,也不知她爱吃酸辣的还是香辣的? 就在她出门时,岳不群慢慢地挪进去,拾起那本秘笈,细细抚摸着蓝色封皮上的“烈火拳”三个烫金大字,咧嘴一笑。 星河坐在瀑布边吃果子,看着岳灵珊和令狐冲两人在水流激荡下对练剑招,忽然抿唇一笑,笑得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 “星河姑娘,莫非我跟师妹的剑法太过粗陋?这一会你都笑了四五回了。”令狐冲持剑上来,解开发带,用力拧干头上的水。 “哪有?我只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星河递上一件厚布披风。 岳灵珊接过披风套上,山风一吹,全身打冷战,跳着脚往回跑。 “天越来越冷,我们俩个傻瓜还在水里练剑,能不可笑么?再不来了!再不来了!” 令狐冲追在后面喊:“诶,我带了厚衣服,师妹——” 星河吃完最后一个果子,在冰凉的山泉里洗手,遥望令狐冲的背影,笑意更深。 就快了,只差一点点。 但愿她放出去的鱼饵有用。 劳德诺回来时已是第二年开春。 他满面风尘急火火地冲到岳不群跟前,气还没喘匀,连行礼都顾不上,大声道:“师父!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带着魔教的人打上来了!现已到了山脚下!” 这话若是别人说,岳不群一定会叫一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脑子和眼睛。但劳德诺不一样,他岁数不小,老实巴交是出了名的,拜入师门多年,从不开半句玩笑。 岳不群原本在喝茶,他的病已好了大半,说话不成问题,手也不抖了,没人扶着自己也能走两步。但听劳德诺说完,他嘴角一抽,茶盏霹雳乓啷,险些没撅过去。 宁则中的表情也没比他好看到哪去,眼睛瞪得几乎要开眼角,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原地。 “任我行?你没看错?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他不是死了十余年了么,怎会突然出现,还要攻打我华山?” 劳德诺也答不出来,低着头恭着腰道:“现下可怎生是好?” 且不说岳不群如今大病未愈,他就是在全胜时期也打不过任我行啊!那位是什么人?日月神教如今的江湖地位,有一大半是他打下来的!像令狐冲这一辈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但在老一辈那,何止如雷贯耳,提一下晚上都要做噩梦的! “快!快去请星河姑娘!这里恐怕只有她才能抵挡一二!” 彼时,星河正在看从福建送过来的书信。林平之很惦记她,自从知道她在华山派小住后,常常写信给她,往往前一封还在路上,后一封又送了出去。 几个月来,攒了厚厚的一沓信,送书局里都能出版了。 她现在读的这封洋洋洒洒数千字,告诉她两件事。 第一:江湖各大派掌门已动身前往华山,华山派将成为是非之地,问她知不知道此事,若有危险,赶紧回来。 第二:魔教变天了,前任教主任我行并未身死,而是被囚禁在西湖地下,先已被部下救出。 才看完信,六师弟陆大有砰地一下把门敲开,惨白着脸道:“山下……山下来了好多人!” 话音未落,又有人喊道:“星河姑娘!师父请你去前厅议事!” 星河莞尔一笑,慢悠悠地收起信往前厅去。 沉寂许久的器灵道:“恭喜仙君,魂魄碎片自己送上门来,荆先生很快就能回来了。” “我知道。” 前厅,华山弟子们齐聚,没有一个人能好好坐着,料峭春寒,一个个急得满头汗。 星河心情很好,她安慰大家: “别那么紧张,任我行毕竟年纪大了,从千里迢迢奔赴到此,说不定水土不服,肠胃不和,导致武功大减呢。” 岳不群尴尬地笑笑,那可是任我行!他水土不服?开玩笑呢? 没有人能把星河认真说出来的话当做玩笑。 当任我行率部众奔袭到华山脚下时,突然肚子一拧,肠胃忽然翻江倒海,额头冒冷汗,双臂汗毛倒起,细细密密一片鸡皮疙瘩。 不好!这种感觉是……他本就苍白的脸突然变成了死灰色。 即便武功再高,他也是个人,人都扛不住三急。 这一急来势汹汹,片刻耽误不得。教主毕竟要脸,惨白着脸急火火道:“你们暂时留在此地我去去就回!” 几个纵越,顿时人面不知何处去。 在远方,凡是草能盖住屁股的地方,都让他施了肥。 任我行绝望了,虚脱了,觉得自己奈何桥都要走一半了。 在这时,星河带着几个华山弟子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蓦然回首,没有灯火阑珊,只有刀剑与拳头。 任我行他大意了,没有闪,莫名其妙挨了星河两拳,然后被一拥而上捆吧捆吧送去跟东方不败做伴。 他怅然地蹲在思过崖边上,摸摸被打肿的眼睛,一声长叹,年轻人,不讲武德,去骗,去偷袭他这个老同志…… 至于魔教其他人,星河遥遥望一眼,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既然放饵钓鱼,何不多捞一点? ※※※※※※※※※※※※※※※※※※※※ 啊啊啊啊啊! 日月神教阴天了(12) 思过崖是个好地方。 它位于华山奇险的尽头处,玉女峰的绝顶危崖,三面悬崖,一处峭壁,当中仅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这里是历代华山弟子犯错后囚禁受罚的地方,光秃秃的,没有一草一木。 东方不败蹲坐在一块浑圆的大石头上,望着对面的石壁发呆。当然不是因为她喜欢发呆,而是除了发呆之外实在无事可做。 他的手腕与双足上都铐着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钉入石壁,能活动的范围不超过十尺。 十尺外放着一只小竹篮,竹篮里有一碗稀粥,一壶凉水。 这是他一整天的饭食,偶尔华山弟子偷偷懒,或是赶上天气不好,那连这点东西都没了。最悲惨的是大雪封山那段日子,一连八天,半个送饭人影都没有,东方不败爬着,奋力地用被铁链铐住的手伸向山洞边,手指头一点点扒着雪吃。 等到第九天,送饭的人过来吓了一大跳,只见东方不败仰卧在地,形似骷髅,脸色青白,大睁着眼看他,双目猩红,嘴巴一张一合,堪称僵尸复活。可怜小弟子年芳二八,骤然受此惊吓,妈呀一声,饭篮子一扔,跌跌撞撞跑下山,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饭篮子里还是稀粥凉水,均匀地铺撒在篮子里,沾满灰土。绕是如此,东方不败仍小心拾起,把粥米舔得一干二净,几乎连竹篮都一块吃了。 他固执而顽强地活着,哪怕死比活容易地多,他仍选择活着。 因为在他被囚禁的第三天晚上,星河来过,对他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只有你不死,杨莲亭才不会死。” 第二句:“那本家传秘笈我打算留在华山。” 星河说这两句话时,眼睛是蓝色的,闪耀着比星辰还动人的光芒,白衣白裙,素指纤纤,在东方不败的胸口轻轻一点,红唇凑到他耳边,浑似恶魔低语:“你身上有他的残魂,可千万别死了啊。” 东方不败不记得最后一句,但凭前两句,已足够他拼了命地想活下去。 但现在,他好像要活不下去了。 任我行被铁链一圈一圈从肩捆到大腿,活像只叫花鸡,双眼乌青红肿,被推搡着扔进来。 四目相对,一片火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哪怕任我行被打肿了眼,周身几处大穴被封,拉肚子拉得浑身虚脱,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这辈子最痛恨的死敌! “是你!果真是你!你真的被囚于华山!”任我行挣扎着爬起来,僵尸般一蹦一蹦地朝东方不败撞去。 东方不败饿得浑身只剩一副骨架,虚弱得不成样子,没躲开,被任我行撞得鼻血长流,一个踉跄怼在石壁上。 任我行哈哈大笑,披散的黑发被山风吹得胡乱飘舞:“你小子也有今天!” 东方不败喘丨息良久,低声道:“我若是你,就不会笑。” 任我行神色一凛,冷声道:“我今天不但要笑,还要宰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小畜牲!” 说着,再次扑上去,铁链哗哗作响,他被点了穴,内力全被封住,但他强劲的身板和一身铁链成了最致命的武器,东方不败能活到现在,全靠一口仙气撑着,哪经得住任我行这般横冲直撞? 偏偏活动范围有限,脚下又软,几次之后,东方不败软软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地响,在任我行一脚又一脚地猛踹间隙,艰难吐字道:“任教主如今……也……身陷囹圄,又……何必……何必杀我。” “他们将……你我……囚禁在此……无非是……想……想干什么……纵我不说,任教主也该明白。” 任我行喘着粗气道:“我自然明白,那又如何?先杀了你这狗贼再说!” 东方不败惨然一笑,断断续续道:“若我……能助任教主……脱身呢?你还要杀我么?” “哦?” 东方不败吐着血,扶着石壁缓缓站起来,目光如炬,指着对面的石壁道:“那里,有问题!” 任我行朝东方不败指向的地方看去,看了半晌,忽地露出一丝笑。 星河以“家传秘笈”为幌子,把这一方江湖搅的天翻地覆,为的就是今日。她没有走一步算十步的习惯,就算想也没那个脑容量,但器灵有。 器灵诞生于洛河神书,作为帝俊的伴生法器,它最擅长推演未来,而这个损得出奇的主意自然也是器灵帮着谋划的。 当从林平之那儿得到第一缕残魂开始,器灵很快便根据这缕残魂找到了其他宿主。 令狐冲,岳灵珊,东方不败和任我行。 前者根本不需费什么心力,俩人善良且心思纯洁,星河胡闹一样与他俩相处个一年半载,很容易就能令其放下心防,剥离残魂轻而易举。 至于后者,就不得不去一些极端手段了。 日月神教之所以被称作魔教,不敢说教众从里到外黑了个透,但至少有八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行事极端,手段残忍,不知做下多少灭门惨案,伤了多少无辜老幼。 作为日月神教的教主,光有盖世武功可不行,心智,手腕,谋略少了哪个都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若要这样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的两个人随随便便的交心,简直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 也是在那时,星河便让器灵推演出一个能让这两人自动送上门的法子。 她想把日月神教攥在自己手里。 器灵当场就劝星河,何必如此麻烦,直接把人制住强行剥魂不是简单得多? 星河想都没想就拒了。这已是复活荆无命唯一的办法,他的魂魄可是被天劫劈碎的,再不能承受哪怕一点点的损伤。 器灵纵然能算得千万种未来,也算不出星河的脑回路。 “仙君为什么要这样做?” 星河道:“因为,只要是人,大都有一种奇怪的毛病。” “当他们一旦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就会对随时会落下的刀产生一种感情。现在,我要成为那把刀,任我行和东方不败就是我刀下的鱼肉,我若能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会对我不胜感激,若我再对他们好上一点,那他们则会对我产生好感,甚至是依赖。” 器灵对这番言论很是摸不着头脑,但按其推演过去居然还真是这样,索性不问了,只按原计划行事便是。 山坡背阴处,星河将一木制圆管打开,一缕青烟缓缓飘出,顺着风吹到魔教教众的驻扎之地。 任我行被关押十余年,旧部早被东方不败杀得杀,分解得分解,他才脱牢笼,重掌神教的时间还不长,骤然收到东方不败的消息以及绝世武功秘籍的下落,心急之下,带来的人手既不多,也不精。 粗略看下去,约莫二三百人,任我行一去不返,他们就原地驻扎,翘首以盼。 盼着盼着,盼来了星河的迷烟,以及背着绳子的华山弟子。 令狐冲和岳灵珊都在,眼睁睁看着魔教的人在无知无觉中一个个躺倒,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春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就……完了?”岳灵珊凑过去,将小木管拿过去左看右看,啧啧奇道:“我的天哪,这是什么宝贝,好生厉害!” 星河睁大眼睛看她:“姐姐不知道么?我借给你的那本书上有写啊,这迷魂烟白而无味,在风中见效是快,可药效散得更快,咱们得快些将他们绑起来,他们若醒了可糟了。” 岳灵珊脸一红,哪好意思说那本书一直搁在梳妆台吃灰呢。 正收拾间,一个蓝袍小师弟喘着粗气从远方奔过来,一脸喜色,朝他们遥遥招手道:“师兄!快,快去告诉师父,五岳盟主左掌门快到了,离华山已不足十里!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也……也即将在山脚下汇合了!” 令狐冲轻功好,闻言立刻回去通知师父。 星河想了想,问道:“这个五岳盟主是轮换么?” 岳灵珊正在捆人,手底下一顿:“你该不会是想到五岳盟主吧?” 星河嘴上笑着说:“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心里想的却是,等小荆回来,弄个盟主什么的当当似乎也不错。 ※※※※※※※※※※※※※※※※※※※※ 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想踏进医院一步了! 日月神教阴天了(13) 这个想法也只在星河脑子里溜达了一圈就转出去了。眼下已到了编筐收口的时候,这节骨眼她已无法再为别的事耗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她亲眼盯着魔教部众被一个个捆好收押,然后随着令狐冲回到华山的待客大堂。 器灵推演过数十遍的情景如画卷般在星河眼前如数展开。 她站在谁也不会注意到的角落,手指藏在袖子里暗暗收紧,心急如火燎。 那什么左冷禅不是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夺取秘笈了么?为什么上个山这么慢啊?还有这个可恶的岳不群,拿了她编撰的功法练了那么久,怎么说话还是含着口水,走路颤颤巍巍?明明盘算着今日赶左冷禅下台,现下还装模作样地给谁看? 器灵察觉到了星河的焦躁,慢条斯理地安抚她:“仙君莫急,几百年都等了,难道还怕等这三五个时辰么?” 星河沉默不语,倚着门仰头望天,在飘渺游荡蓝天白云中,仿佛见到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了三百年的人。黄衫短衣,头戴竹笠,腰间随意插丨着剑,剑柄向左,剑身朝右,他的脸已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双死灰色的漠视着世间一切的双眼,在注视她时,夹杂着浅淡的,莫名的情绪。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从此往后,千年万年,绝不许你离开。 劳德诺武功虽然不高,但长了一张老实不会骗人的脸,什么“关乎武林安危的大事”他虽语焉不详,但语气诚恳紧迫至极,被他这么一说,赏脸前来华山一探究竟的人很是不少。 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几位掌门亲至在意料之中,然而除此之外,少林、峨眉、丐帮、甚至连掌控江河转运的漕帮的帮主也亲自来了。 众人也不管熟还是不熟,这个掌门那个帮主的相互客套了半晌,等人差不多齐了,左冷禅站出来肃然道:“不知师弟所言关乎整个中原武林安危的大事究竟是何事啊?”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大家屏息凝神,等着岳不群宣布那件足矣炸裂整个江湖的大事。 东方不败被擒,也就华山派自己觉得捂得严实,可江湖就那么大,谁家还没点得力的情报网? 岳不群微笑着,矜持着从椅子上缓缓站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不瞒诸位,早在去岁深秋,那魔教的大魔头东方不败奇袭我华山,幸而我等将其制住,关押在后山思过崖。因此人身份特殊,某不敢自专,故而派我那二弟子下山传讯于各位,恐消息泄露,被魔教之人知道,因此未敢尽早吐露实情,还请诸位掌门勿怪。” 说罢,岳不群长施一礼,惹得惊讶声四起,有人道:“岳掌门此话当真?”亦有人道:“何人能擒获东方不败?岳掌门可确定身份了么,别是冒牌货吧?”还有人道:“岳掌门做的对,那等魔头,势必要大家伙一块看着,处以极刑才好!” 左冷禅不动如山,眼皮微抬,话语间已有冷意,慢慢道:“纵使岳掌门不想泄露,想必消息也已经泄露了。” 岳不群笑意更深,道:“正是,便是今日,在诸位到来之前,已有魔教孽党前来攻山救人。” “竟有此事!” “是何人?” “魔教来了多少人马,岳掌门可需要我等支应?” 左冷禅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噙了口茶,语气凉凉道:“我观岳掌门红光满面,气定神闲,想来攻上华山的魔头早被岳掌门拿下了吧?” “近来有江湖传闻,说岳掌门身患顽疾,如今看来,传闻不实。岳掌门哪里像顽疾未愈,倒像是神功大成一般。” 岳不群还是微微笑着,道一句:“某不敢居功。”是何人相助他避过不谈,而是接着道:“诸位可能不知,这攻山救人者身份更加特殊。” 泰山掌门天门道长早已忍耐不住,腰间剑鞘几乎被他握出手印来,绷着怒道:“究竟是何人,岳师弟快快说来。” 岳不群道:“天门师兄莫急,此人便是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 此言一出,满堂惊呼。 “什么?任我行!” “岳掌门可莫要开玩笑。” “此人……此人怎会……他不是死了么?” 岳不群把目光投降劳德诺,又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左冷禅,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也未曾见过此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任我行,想必左盟主比我更清楚。” 不待众人有何反应,岳不群扬手道:“来啊,将这两位魔头带上来,好叫诸位分辨分辨。” 小弟子垂着手志满意得地去,不到片刻,见鬼似的浑身抽搐着跑回来,跌在大堂上。 “他……他们……不见了!” 岳不群微笑着的脸倏忽凝结,瞳孔几乎缩成针尖那么大。 “你说什么!那可是精钢锻造的锁链!” 小弟子舌头打结,支支吾吾道:“山洞的石壁……石壁被破开,里面有密道,有死人……墙……墙上都是……” “什么石壁,什么死人,你这小厮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弟子觉得非常冤枉,那种情景,三言两语怎能说得清楚? 他一进去就看见了被斩断的铁链,顿时心口剧跳,再往里看,山洞的石壁不知怎么竟塌了一块,他走过去,在塌裂的石壁间,里头有一条狭窄的暗道,顺着暗道进去,里头有散乱在地的兵刃和满地的尸体,墙上勾图乱画,黑黢黢,恐怖至极,他哪敢细看,抖着腿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谁能想到,普普通通的思过崖居然别有洞天,竟让两个魔头给逃了! 星河听着堂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对策,重重吐了口气,只恨不能以二倍速观看,心中烦躁,干脆闭上眼,心里默默地数:“一,二,三……” 器灵忽然道:“仙君,那任我行脱困后会不会……直接杀了东方不败?” “六,七……你不是能看见未来么,我没问你,你倒来问我?” 器灵道:“我只是不明白,他明明恨东方不败恨得要死,大好机会,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星河转头看向门外,唇边噙笑:“因为一个任我行,一个是东方不败。” 大笑声自门外响起,震得房檐簌簌落灰,一灰一红两道人影自半空飞掠入室,施施然落入厅堂中央。 两人衣着光鲜,头脸干净,除了任我行双眼略有青肿外,哪有半分被囚的模样?明明落入各门派的包围之中,反倒像是他俩包围了所有人一样。 “她不在?”东方不败环顾了一圈,有些失落,摇头道:“我这一生中,也只有败在她手上才是心服口服。” “魔头莫要张狂!吃贫道一剑!”天门道人持剑便上,攻向东方不败,岳不群和左冷禅没动,而恒山掌门师太与衡山的掌门恐天门道长吃亏,一齐出剑,眨眼已是十来个回合。 东方不败脱困后第一件事便是寻地方吃饭,武功虽不曾恢复到全胜时期,但与几位掌门周旋仍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制。 任我行在一边儿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枚响箭放出去,不消片刻,数百魔教徒众冲上来,将大堂团团围住。 堂中众人各自执了兵器,满面警戒。有人沉声道:“岳掌门,这又是怎么回事!” 岳不群也仅仅是表情严肃了那么一点,气定神闲道:“不愧是魔教教主,好歹毒的计策。” 任我行道:“下泻药,吹迷烟难道是正派行径?可笑,可笑。” 左冷禅仍在喝茶不语,游离在众人之外,神色仿佛是在看戏。 几句话的功夫,天门道长、定逸师太与莫大先生已落败,吐着血倒在地上,犹自强撑着,“诸位莫要怕他,咱们一齐上!” 东方不败手中绣花针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死死钉在天门道长的胸膛,冷眼看着他倒下,男声女调,□□地,叫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姑娘,再不出来,这些人可就都没命了!” 说罢,又是一根绣花针朝着定逸师太飞射而出,电光火石间,一条火龙喷出,随即光影一闪,定逸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拉到一边。 是岳不群。 他站在各派掌门身前,站在东方不败对面,云淡风轻,手掌从袖子里伸出来,竟是赤红色的。 左冷禅这才将茶杯放下,近乎贪婪地盯着岳不群,盯着他的手,似乎在他眼中,那一招,那只手已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大敌当前,岳不群丝毫不慌,别说各派掌门眼珠子撒一地,就连宁则中,日日与他同床共眠,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丈夫什么时候学了这等神奇武功! 唯有岳灵珊瞪圆了眼,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摇头,那……那是……被她随手放在闺房梳妆台上的秘笈,是星河的家传秘笈!爹爹他……他怎能去偷学别家的武功! 任我行警惕地看着那只赤红的手,他的吸星大法可通过兵刃吸人内力,可眼前之人的内功,光是靠近便觉得烈火焚身,说实话,他不太敢吸。往身旁瞟了一眼,脱困时他就留了个心眼,若出来遇上对付不了的高手,他不介意与东方不败联手。 而此时的东方不败,眼中战火燃烧,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并不畏死,能再次看到这样的奇异武功,就算立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烈火拳”不是武功,而是修仙的法门,即便是星河拿来钓鱼的东西,也是精心编撰出来的,岳不群短时间内吃不透,就捡简单练,不到四个月,内功进展如飞。 飞到打塌了半个房子,脚下砖瓦崩裂,别说东方不败跟任我行联手,就是加上门外团团包围的那百十个魔教教众,也只有送菜的份儿。 直到多年以后,在场之人垂垂老矣,仍无法忘记这一天,忘不了那如影随形的烈焰滔天。 第一招火龙喷出,紧接着飓风而至,火随风转,风助火势,叫人无法近身,第二招,脚下大地皲裂,地动山摇,将人逼到无路可退,第三招,火势湮灭,手掌忽而凝出黑洞般的吸力,任我行和东方不败当场不省人事。 岳不群收手,往左冷禅方向看去,朝他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 若他没记错,很快又到了五岳盟主换届大选的日子了吧? 左冷禅也在朝他笑,笑容比他更冷。 一番眼神交锋尚无人注意。因为在见过这等场面后,目前还没有人能嘴合上。 令狐冲喉咙上下滚动,隐隐觉得这三招似乎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岳灵珊心虚极了,悄悄地往出溜,她想回去看看那本秘笈,刚走到拐角就看见星河倚着门边,静静地看着这场变故。她不敢看星河的眼睛,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爹爹会……会……” 星河拉起她的手,眨着眼睛道:“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才是那个小偷啊。” “什么?” ※※※※※※※※※※※※※※※※※※※※ 下章结束本世界 日月神教阴天了(14) “戏唱到这会才算到了精彩之处,你且看着。” 岳灵珊看不懂星河那意味深长的笑,直觉让她心慌意乱,她摇了摇星河的手慌乱道:“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小偷?什么戏?好妹妹,你可不许瞒我。” 星河想要的早在年前就拿到手了,也懒得继续装下去,免得待会露出真面目,吓坏了这个兔子般的小姑娘。 “你还叫我妹妹?你今年才刚满十七岁吧?还是十二月的生日。坏丫头,都骗我小半年了,我若是不戳穿你,你是不是还要骗我一辈子啊?” “啊!”岳灵珊低低地叫了一声,脸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她松开星河的手,转而去扯自己的裙子,低着头嚅喏道:“你……你早就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是大师兄?还是那六猴儿?” 星河在岳灵珊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玩味道:“你猜呢?” 电光火石间,往事骤然跃入脑海,岳灵珊心头狠狠地跳了两跳,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你根本不是十七八岁,对不对?你……你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对不对?” 星河立刻把嘴撅起来,脸一扭,抱着臂道:“你才年纪大呢,我永远十八岁。”大眼睛顾盼流星,一副十足的小女儿形态。岳灵珊天真可爱,却也不傻,听她这么说,登时听出来话里的不对劲。 她说,她永远十八岁,那是不是说……她的猜测是对的? 而另一边,左冷禅在跟岳不群打嘴仗。 本来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在两位魔教教主身上,倘若之前还对这二人身份存疑的话,待三位掌门联手也惨败在东方不败手下之后,就再没人质疑这两位的身份了。 这样邪气的武功,哪个敢说不是魔教教主? 然而变故来得太快!岳不群神来一笔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两位教主倒地不起都没人想着过去瞧一眼,所有人跟着门外数百魔教教众一起傻眼了。 别人傻了,左冷禅可没傻。 他早在上山之前就在等着这一幕,早已等得心痒难耐。任我行之所以那么快脱身,又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放出被捆好关押的教众,未尝没有他的推波助澜。 “岳师弟,你不该误入歧途啊。”左冷禅站起来,缓步走上前,叹息着摇头。 “原本收到消息我还不信,不曾想竟是真的,你……唉!罢了罢了,念在你除魔有功,这事,我便不追究了。” 岳不群霎时间目光如电,却微笑着道:“左盟主这话没头没尾,什么误入歧途?我不明白。” 左冷禅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师弟也不叫了,而是客客气气地口成岳掌门,声音也冷冽许多:“莫非你不知道?你刚才使的那几招,乃是不折不扣的魔功!”他面相众人,拱手道:“诸位或许有所不知,近几月来,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位魔女,曾在一日之内连伤数百条人命!皆因修炼此魔功,这功法邪门得很,可叫人内功速成,动起手来便是火焰滔天,可有一点不好,它会惑人心智,若不隔一段时日不大开杀戒一番便似烈火焚身一般痛苦难熬,我派门下弟子细细寻访多时,才探出她在华山派小住。” 左冷禅说一句,众人便倒吸一口凉气,等他说完,待客大堂平白热了三分,一时嗡嗡个不停,说什么的都有。 令狐冲凑到星河那:“他说的是你?” 岳灵珊眉头紧皱,咬着牙呸了一口,怒道:“听他胡说八道!星河根本不是什么魔女!爹爹……爹爹练得自然也不是什么魔功。” 星河笑了一声,几乎都要给左冷禅鼓掌欢呼了,这人胡说八道的本事一点不比她差,甚至还要强一点,她有时候还得动用法术才能叫人信以为真,看看这位左盟主,区区几句话,直接把一口大黑锅呼她身上,扒都扒不下来,甚至连岳不群也一块踩了。 再看看众人的反应,信一半不信一半。 岳不群也不是个据了嘴的闷葫芦,摆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不紧不慢地把左冷禅的话一一怼回去。大概意思是说,他练得功夫是正儿八经的仙家功法,不存在什么惑人心智的副作用,左盟主的话一点证据没有,纯属放屁。 左冷禅不甘示弱,冷笑着请出人证,是自家门派的几位长老,异口同声地指认,魔女曾在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扬言一个人端了魔教黑衣堂,数百人被虐得半死不活,还没押解到嵩山路上就死了一多半,不是魔女是什么? 这话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在当日,不少人亲眼看着的。 左冷禅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他查过,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魔教黑衣堂,而是一群普通百姓,魔女魔心大盛时伤了人,没法向武林众人交代,这才编出一个被魔教当街袭击的故事来。 这话严丝合缝,叫人挑不出错,想想也是,无缘无故的,魔教吃饱了撑的去当街袭击一个小姑娘? 左冷禅接着道:“岳掌门想来不知内情,被魔女蒙蔽了,故而误练了魔功,幸好修习的时日不多,还没被影响。不如趁此交出魔功,回头是岸,若执迷不悟,魔性入心,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岳不群脸色已经铁青。 “是啊,岳掌门,我看你使得那几招邪性得很,反正又不是你华山武功,还留它做甚,就交出来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这话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话音未落,响应者众多。 “是啊岳掌门,左盟主也是一片好意!” “我记得,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一开始还柔柔弱弱的,突然出手便骇人得紧,岳掌门不能学啊!” “岳师兄,你就把那劳什子魔功交出来吧!”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骤然出现这么邪门,威力这么大的武功,谁敢放心让它落在某一个人的手里? 岳不群沉着脸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面上一派光风霁月,略弓一弓身,朗声道:“诸位说得是,说得是,某一时不查,误练此功,多亏了今日左盟主提点,不然险些酿下大错!” “这武功留在世上的确不妥,来人,去我房中取来,白皮封面,叫“烈火拳”的便是,当着众位掌门、帮主的面,这就将它烧了,免得为祸武林。” 巧取豪夺?呵,我抄录的译本多得是,烧了也不给你! 左冷禅的脸猛一抽搐,暗暗朝角落里的劳德诺使了一个眼色,劳德诺点了点头,走得悄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他赞许地往岳不群肩上一拍,笑道:“好!岳师弟有心了,只是现在还不忙,我等不如先商讨商讨,如何处置了这两个魔头才是要紧。” 说着,人们的目光才堪堪转到两位可怜的魔教教主身上,人已经晕过去了,外面都是乌合之众,有的见势不好,已悄悄溜了,有的干脆面若死灰束手就擒,更有人被吓破了胆,现在还没缓过来。 魔教的人怎么处理?还用说么,当然是杀了。 今日有这么多人见证,想来教主在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岳灵珊的眸光在跳动,她紧紧抿着唇,涩声道:“怎么办啊,他们要烧你的家传秘笈!下一个会不会就……就要对付你了?趁他们还没想起来你,你快走吧!” 走?走不就白忙活了么?装了这么久的兔子,是时候把大灰狼尾巴往出露一露了。 东方不败和任我行毕竟是智商正常的人,明知贸然出现决计讨不了好,怎么会上赶着来送死?现下之所以结伴双双被捉,自然少不了星河暗中施法的缘故。 傀儡术还真是好用啊。 看够了戏,星河径直走了出去,走到众人面前,带着无尽的笑意,款款道:“这两个人,你们不能杀。” 左冷禅一眼便认出星河的身份,手在袖子中缩紧,心中打鼓,却端着脸厉声喝问:“为何不能杀?这两个魔头作恶多端,姑娘难道要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么?” 星河的目光落在岳不群身上:“这世道,正与邪可难说得很。” 左冷禅硬着头皮道:“在姑娘这里,正邪向来混淆不清,不然也不会修炼魔功,随意残杀武林同道了。” 星河笑了,走上大堂正位坐下,手腕一转,一朵赤色火苗在手心熊熊燃烧,火光衬着她脸色微红:“你怕我。”她的目光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过去,笑意更甚:“你们都怕我。” “就算与你所谓的武林正道为敌又怎样?我今日还就恃武行凶了,你等能怎样?” “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地上这两个人,我保了,日月神教,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你们叫它魔教也好,妖教也罢随意,若有不服的大可来黑木崖讨教,我随时奉陪。” 岳不群早已蠢蠢欲动,却见星河淡淡地盯着他,浑若恶魔低语:“那本秘笈很厉害?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家传,而是我亲笔所写,你能打出火龙,想必练到第四层了吧?可惜,一味追求速度,练得还不到家。” 岳不群的手骤然收紧,脸色青白,额角已有冷汗滚落。 但他还是出了手,他想试试。 一条火龙从掌中喷出,火星四射,还未到星河眼前,便觉得周遭温度骤然冷了下来。 是冰。 浑厚的冰层利剑般拔地而起,竟将火龙牢牢地冰冻住! 而星河,只是坐在那轻轻地动了动手指而已。 她微微笑着,朝左冷禅状若无意道:“呐,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招数,你若想学,直接跟我说就是了,我可以教你啊?何必泼脏水呢?什么魔心魔性的,让我这个小姑娘听着怪不舒服的。” “毕竟,开创这门功法的时候,我还是个只有三百岁的小宝宝呢。” 直到多年以后,星河仍记得那天,她用一句话把人吓吐的情景。 …… 令狐冲最后还是没能跟他最爱的小师妹在一起。 那是星河离开华山之后的事了。 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某一天俩人在落山泉畔比剑,岳灵珊说自己新学了一套剑法,叫令狐冲千万不要放水,得拿出全部本事来。令狐冲没这方面经验,居然只放了一点水,剑快如风,岳灵珊没反应过来,心爱的宝剑被击落泉中冲了走。 水流湍急,眼看着是捞不回来了,岳灵珊气红了脸,跳起来追打令狐冲,没想到脚一滑,直接跪在令狐冲面前,令狐冲实在没憋住,扶她的时候笑了一声。 这一笑岳灵珊气得发根炸起,捶了他一拳,跑了。 跑到山脚下,倒是巧了,遇上了一窝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匪徒在劫镖车,大小姐正惹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出,从地上捡起一把劣刀就冲进去,那匪徒的脸一个个全变成了令狐冲的脸,一刀一个,着实解恨。 气消了,劫匪死得死,跑得跑,一个容貌俊美的公子走过来抱拳道:“在下福威镖局少镖头林平之,多谢姑娘仗义援手。”低头抬眉间,岳灵珊有些发怔,只觉得这位公子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发光。 两年后,岳灵珊抹了把泪,辞别父母,一身鲜红嫁衣远嫁福建,身后是十里红妆,衬着山花烂漫,俊美公子鲜衣怒马并行在她身侧,眼中的光一如当年。 同年冬天,大雪纷飞。 自小师妹嫁人后,令狐冲便辞别师父,游历江湖。他来到了边塞孤山,一身落拓,葫芦中的酒已饮尽,他倒在雪地里,望着青灰色的苍天,大笑。 耳边忽闻琴声悠悠,甚是豪迈洒脱,他起身,循着琴音过去,只见弦月下,银带般的长河边,一素衣蒙面姑娘款款抚琴,见了他,眸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面纱轻薄,令狐冲一眼便认出了姑娘。 “我似乎见过你,你是任盈盈?” 任盈盈有点惊讶,双目如银月:“你几时见过我?” “嗯……在我送一个朋友去黑木崖的时候……” 十年后,令狐冲携佳人埋剑归隐,再不问世事。 “这世间的人事,无论怎般变化,那命定之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身边。” 又是一年冬天,落雪满人间,星河推开窗,支頤观雪,笑容清甜。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也在等我呢?” 完结篇(1) “黑木崖可真是个聚魂凝阴的好地方,不枉费心我筹划一场。”星河坐在长椅上,手撑着脸,看着眼前星芒亮如白昼的聚魂阵,眼睛微红。 很快,破碎的魂魄就能拼好了。 为了取出最后那两片残魂,她已用了整整十年。 对羲和仙君而言,区区十年,弹指都挥不了间,可对现在的星河来说,分分秒秒的等待要比十年更加漫长。 窗外又下雪了,灰衣侍从在外面探头探脑,弱弱地喊了一句:“教主?” 星河连个眼神都没递过去,侍从不死心,又喊了一句:“教主,五岳剑派那边来人了,说新盟主大选的日子快到了,问您肯否赏脸观摩观摩?” “让他滚。” “还有,华山那边传书,说……那两位……可能……可能不大好了。” 那两位指的是东方不败和任我行,十年里,俩人一直被拘在华山,星河手段用尽,时而锦衣华服好酒好菜的招待,时而皮鞭沾凉水的伺候。岳不群既然练了她创下的功法,合该替她出钱出力,偶尔跑到俩人跟前客串一把卖艺人,来个吞云吐火,攻击性没有,侮辱性极强。 这些年,她为了荆无命的魂魄,类似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不知干了多少,现在残魂到手,星河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管,门口的小厮叽叽歪歪,苍蝇似的烦人得很,星河挥挥袖子,不耐烦地骂了句滚。 法阵中,人影依稀。器灵从玉石中飘出来,小小光团在法阵上面咋呼着:“成了!成了!仙君,他的魂魄已经温养好了,现在半点伤痕都没有!只欠一俱肉身,他就能回来了!” 肉身好办,一方石台上,星河将手探进心脉处,狠狠地一剜,掏出一团淋漓地血肉。 器灵嘶了一声,光看着就觉得疼。 星河哪还顾得上疼,将那团肉捏了捏,几下捏成一个小娃娃的形状,然后勾一勾手指,引导魂魄钻进“小娃娃”的身体里。 器灵瞅着星河胸前的大血洞,几乎要生出一副牙来上下打颤。 “仙君,不过一副肉身而已,您不用如此吧。” 星河眼里只有石台上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戳他的脸,笑吟吟道:“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用来做他的肉身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在天宫时,荆无命在剐妖台上留下的血肉。他为了救他,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在离开那个世界之前,星河拖着一身伤回到剐妖台,趴在地上细细搜寻了三天,把寻来的碎肉藏在自己的心脉里养着,等得就是这一天。 随着魂魄的逐渐融合,小娃娃逐渐长成五六岁男孩的模样,睁着一双漂亮的,银灰色的眼睛,呆呆地打量四周。 “奇怪。”星河的眉毛忽然拧起,手指头在男孩的脸上戳啊戳:“虽然长得一样,可我怎么看怎么不对,这孩子怎么呆呆傻傻的,像个木偶?” “器灵,帮我查查,倒底怎么回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器灵小光团在空中跳了两跳,幻化成书的模样,书页翻动半天,告诉她:“没有问题,还魂术就是这样的。因为魂魄的年龄大,肉身才刚做出来,两者需要时间来慢慢融合。仙君不要着急,等这个小家伙长大就好了。” “记忆也会融合吗?” 器灵又翻了两页,道:“这个不好说,得要外界的刺激。” “没问题就好,我可以等他长大。” “仙君……”器灵迟疑道:“您是想抚育这个孩子长大?” 星河歪头: “不可以吗?” “据我所知,荆先生幼年应该是相当坎坷的。若没有相同的经历,便不会有相同的性子,只怕长大后,荆先生的性子会与记忆相冲,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 “只怕会跟现在一样,像个活木偶。” 星河愤而甩袖,怒道:“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可不是为了造一具木偶的!” 器灵道:“您是想……” 星河将男孩抱起来,揉一揉他的脸,闭上眼,狠心道:“送他回去。” “回……回哪?” “他原来的世界!” …… 青州城。 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谁也不曾注意到,在街拐角,凭空冒出来一个小孩子。 他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哭,长着一双银灰色的眼睛,瞳孔很大,在注视着你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邪之感。 尽管他模样长得不错,却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他呆呆地站在长街上,站累了就蹲下,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大人不愿意靠近,小孩子却没那么多恐惧,他们只觉得这个人很怪,奇怪的孩子总得挨点欺负。 一开始,他还傻傻的蹲着,任人夺去别人施舍给他的吃食和铜板,任凭别人拿石头丢他,朝他吐口水,叫他小怪物。慢慢的,他学会了还手,谁打他,他就一定要打回去,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管对方手里拿着什么样的武器,他只认准了那一个人,然后不计代价的打回去。 人人都说,那小怪物根本就是活够了,不要命的。 他在那一条街出了名,而在那条街上,有一间大宅,宅院的主人姓上官。 那时候还没有金钱帮,连上官金虹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靠着父亲声名来混日子的富贵青年。 上官金虹来到他面前,丢给他一角银子,居高临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荆无命呆呆地摇头,把银子揣进破烂的衣服里,眼睛盯着这个男人看。 上官金虹觉得无趣,正要走,荆无命却突然跑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是不是见过你。” 这是荆无命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嘶哑,有点含糊,像一只被踩着脖子的鸭子。 这一年深秋,荆无命七岁,走上了和过去的他相同的一天路。 星河又等了十年。 她本想再多等两年,等到他长到跟当初初遇时一般年纪,那时候相见再好不过。可在某一天,器灵突然急火火地跟她说:“仙君,出事了,荆先生他……您再不过去,他就要死了!” 话未说完,星河已原地消失不见。 陡峭悬崖间,荆无命挂在斜逸而出的树枝上,从远处看,就像一块烂布,被山风吹得左摇右摆,随时都会掉下来。 器灵啧啧出声:“这血肉模糊的,该不会是死了吧?” “不会,他不会死的。”不管多重的伤,只要没有立刻结束他的生命,他就一定会活下去。 星河咬着唇,把人弄树枝上弄下来,放在柔软的草地上检查伤势。 他陷入了昏迷,十七岁的荆无命要比星河记忆里的他看上去更稚嫩一点,脸蛋还有点圆,因失血而青白。 他的胳膊和胸口处有两道剑伤,创面又细又窄,但划得极深,几乎穿透骨膜,下腹处皮肉翻卷,红红白白的肌理黏着破碎的外衫,兵刃上还带着毒,使得大面积的血肉溃烂发臭,血流涓涓,左腿骨头断成了三节,右大腿似乎被刀斧一样的沉重兵器重重砍了一下,不仅伤了筋脉,整条右腿大面积的青紫红肿。 这些伤都不在致命处,可见是在被围攻时,有意避开的。 虽避过了致命处,疼痛却是加倍的。 星河与荆无命在一起几十年,熟知他的性子。在对敌时他向来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好像随时都在准备赴死,像这样有意避开要害,艰难求生,只有一种情况。 他在保护一个人。 在亲眼看着那个人脱困之前,他无法赴死。而他拼命守护的那个人必然走得利落,哪怕他从悬崖上跌落,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或许,那个人在平安脱险后,也不曾回头去找他。 星河不愿去想那么多,原地施法,在悬崖底下建了一栋简陋的小小的茅草屋。 阳光从星星点点的茅草中透进来,撒在窗边的床上,几步外是木桌竹椅,粗劣的木桌上是摞在一起的粗瓷碗,灶台在屋外,旁边是一张石碾子,上面还晾晒着几样变黄发干的草药。 荆无命躺在床上,眉头紧皱,似乎在忍耐着极致的痛苦,胸口微微起伏,心跳微弱。 器灵迷惑道:“仙君这是?” 星河在帮荆无命把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衣物脱下来,又端来一只木盆,雪白的毛巾沾着温热的水,一点点擦去他身上的血污。 “当然是给他治伤啊。” “这种伤您还用亲手治疗么?随便一个法术就能让他好个七七八八。” “不行。” 器灵道:“不行?” “他的记忆还没恢复,根本不记得我。我若是立时治好了他的伤,他就走了。” 器灵有些不懂:“您可以去找他啊,或者等他记忆恢复,自然会回来找您的。” 星河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啊,贱得很。对他好他不领情,对他不好他反而要贴上去。对我是这样,对那个人,也是。” “那个人?” 星河说话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不想让他回到那个人身边,更不想有谁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过我!我用了三百多年才让他重回人间,可他不记得我,而那个人只用了十年就能让他俯首帖耳,凭什么啊?” “那,仙君的意思是?” “这样的伤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按照凡人的恢复速度,至少要三个月才能下床行走吧?这三个月就让我来照顾他,等他记忆恢复。” 器灵身上的光闪了闪,更迷惑了:“您刚刚不是说就算对他好,他也不会领情的么?” 星河手上不停,上半身已经擦完,一盆血水泼出去,换了新水,正在脱荆无命的裤子。 “我从前对他不好,这三百多年时常觉得后悔,现在我想对他好一点。” 裤带已经解下,星河小心地托住荆无命的腰,刚要把裤子褪下来,忽然,一只粗糙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擒住她的手腕。 她停住动作,笑了,轻轻道:“你醒啦。” “你的伤很重,得快点处理一下。我是大夫,你别怕。” 那双她朝思暮想了三百年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他的瞳孔很大,带着一点迷蒙和残留的痛楚,没有聚焦,既像在审视,又像在发呆。 星河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跳着,明明盘桓了几千几万句话想跟他说,可那些话到了嘴边竟都悄悄溜走了,静默半晌,也只重复了一句:“你别怕。” 荆无命当然不会怕,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你……这里……在哪……” 星河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我在峭壁上采药,刚好见你挂在树上,看你还有气,就顺手把你拉回来啦。算你运气好,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肯定死了。” “你这里得好好处理一下,有点疼,你别怕,我会很小心的。” 她拿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在火上略烤一烤,擦干净,再将腹部的烂肉一刀刀剜下来,然后撒上药粉,用棉布条轻轻的包裹好。 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可即便是这样的疼,也只是叫他肌肉发颤,呼吸急促了两分。 星河摸摸他的脸,悉心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疼了就喊出来嘛,这么忍着多可怜啊。” 荆无命什么都没说,也没看她,把头侧到另一边,盯着窗外的飞鸟看,看了一会他忽然问:“我的剑呢?” 星河处理完伤,把药瓶布条收拾好,转身去做饭,忙里回了一句:“我没看见。”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她喂他饭,他就吃,给他药他就喝。药汁黑乎乎的,气味古怪难闻,荆无命几乎没生过病,更没喝过药,就着星河的手一口闷下去,然后眉头微皱,忍了又忍,全呕了出去,连带着刚刚吃下去的饭吐星河一身。 雪白的衣裙一团糟污,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荆无命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器灵小心翼翼地开口:“仙君……” 星河捏起裙子,懊恼道:“是不是太苦了?你是第一次喝药吧,看来还有点不适应,我再给你煮一碗,你慢慢喝,不喝药到了晚上会发烧的。” “吐了这么多,胃里一定难受,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 即便到目前为止,星河的爱仍是自私的,不过没关系,都完结篇了嘛,女主将迎来最后一次成长。 我要发糖啦,放心吃 完结篇(2) 星河在小屋里对荆无命笑得温柔,等脚步从屋子里踏出来,笑脸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用两根指头拎起脏污的地方,嫌弃得直皱眉。 法术流转,立刻换了身轻便衣裳,方才煮的白粥锅里还剩了一点,盛出来时有点着急忘了盖盖子,有点凉,治伤的药材剩得也不多,水缸里的水、灶下的柴都用完了。 其实这些东西她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置办好,可星河从窗户外看荆无命又睡了过去,想了想,打算亲手为他做点事。 青州山外,傍晚,红霞满天,空气微湿,星河拎着两只木桶踏着湿润的泥土,从几里外一桶一桶地挑把水缸挑满,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又跑出去去砍柴,顺手采了把野菜。 回来路上,刚好跟一只山鸡好死不死碰上,星河犹豫再三,想着这些年缺德事实在没少干,难道还怕担这一份业果?小荆伤成那样,顿顿吃素怎么能行,怎么也得来点荤腥补补吧?等她思量完,山鸡早跑没影了。 没办法,她只好宰了只野猪回来下锅。 正烧水褪毛呢,器灵跳出来,在星河面前啧啧有声。 星河抬头:“你发什么疯?” 器灵什么也没说,心中十分感慨,它还以为羲和仙君有多爱那个凡人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只要她想,这些琐碎杂事她完全没有必要去做,只要动动手指,荆无命立刻就能从床上爬起来活蹦乱跳,可她没有。 羲和仙君,最爱的只有她自己啊。 它还记得当初仙君亲手将那个孩子扔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通过玄光镜,眼睁睁看着他受尽了欺负。尤其是被上官金虹收养的那几年,他被往死里折磨。 上官金虹说,把他带回来就是要他来杀人的,要杀人,就要先保证自己不被人杀,比别人更不容易死。 盛夏酷暑,他头顶最毒的太阳,一遍遍地练习拔剑、出剑,简简单单两个动作,要重复几千几万次。晚上,他站在比拳头还要小的梅花桩上,迎着夜风,一站就是一夜。寒冬腊月,他被丢进冰水里,没有上官金虹的命令就不许露头,哪怕被冻得僵硬。整整十年,每一日都在生与死之间游走,每一次都是再跟死神较量,一次次撑到极限,继而刷新新的极限。 到最后,那孩子银灰色的眼睛没了光彩,他已不像个人,而是像一把刀,在冰与火中反复淬炼,打磨,人性被一点点磨干净,只留下玄铁般冷硬的心肠。 这就是荆无命,羲和仙君喜欢的荆无命。 一开始她无动于衷,后来荆无命长大了一点,跟她熟悉的相貌越来越像时,她就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器灵以为仙君会把那孩子接回来,结果却听她说:“器灵,你帮我盯着吧,别让他死了就成。” 晚风中,肉粥混着药香,器灵在轻轻地叹。 如果仙君一直是这样的话,那它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呢?主人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星辰满天的时候,星河端来一碗新药,药汁没那么黑,气味也没那么怪,旁边还有一小碟用柚子皮炒出来的软糖,糖霜被蜡烛照得亮晶晶的,看着就齁甜。 这次荆无命吸取教训,自己拿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嘬一口脑仁都苦得发木,几次想吐,每次一要吐,星河就塞给他一块柚子糖,一碟子糖吃完,药总算能平平安安在胃里安家。 大概是觉得丢人,荆无命喝完药躺下,把脑袋往被子里一塞,不管星河说什么都不理。 然而到了半夜,他还是发烧了,额头滚烫,一呼一吸都是一股股热浪。他本就失血过多,再加上高烧,蜷在被子里,觉得冷得要命。 更要命的是,小腿抽筋了,他一动,腹部的伤立刻开裂,猝不及防的疼直充冲大脑,荆无命没忍住,抖着嗓子抽冷气。 床是木板搭的,里头是空心,稍微一动就咯吱咯吱的响。 星河听着动静,鞋都没来得及穿,匆匆从另一张床跑过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黑沉沉的夜,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声音比夜风还要轻柔。 一只冰凉凉的手贴上来,她轻轻呀了一声,慌道:“你等着。” 荆无命昏昏沉沉,隐约听见她跑到外头灶台生了一把火,随即盆碗叮当,又过了一阵,看见她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粗瓷碗。 “给你,喝了会好一点。” 荆无命被星河扶起来,接过粗瓷碗,碗是热的,还有点烫手。 他以为又是什么苦药,做好准备抿一小口,是甜的,喝着不像是糖水,说不清什么滋味,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这是什么?” “牛乳啊,你没喝过?” “没有。” 星河想想,的确,两辈子,他都没喝过,顿时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把空碗接过来放到一边,凑过去摸他的手:“你喜欢吗?” 荆无命没再说话了。 星河听得到,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喜欢。 “你喜欢的话,每天晚上我都煮给你喝。” “你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你等一等。” 蜡烛燃起来,一朵暖黄的光照在她脸上,朝他靠近。 裹上的布条被依次拆开,新的草药敷上去,皮肤已痛到麻木,一抽一抽的,荆无命盯着星河的脸,不吭声,额头浮出细密的汗。 “你是谁?” 星河手一顿,朝他笑笑:“我叫星河,是个大夫。”专门治你的大夫。 给小腹上药的时候,蜡烛下移,荆无命不自在地缩了一下,大腿紧绷。 “现在才害羞,是不是有点晚了?”星河笑着看他,他不说话,把脸撇到一边,上下左右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最尴尬的那一处亮着。 如果是过去的荆无命,一定没有这样有趣的反应,他只会轻轻地哼着,把伤展示给她看,看她露出心疼的表情来,若是眼眸中再含一点雾气,那对他而言,简直是世间最好的药。 星河贪婪地看着他,看他的脸一点点红起来,灰眼睛里全是无措。 看着看着,她就不满足单纯的上药了。 伤处裹好,星河眨着眼睛问:“你还冷吗?” “我也觉得好冷,你往里面一点,我们两个挤一挤。” 不容荆无命拒绝,星河翻身上床,在被子里,把外裳全脱下来,只留一件贴身小衣。 “睡吧,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别忍着。” 荆无命哪里还能睡得着?他依稀看着星河闭上眼睛,似乎睡了。 其实白天他想过的,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现在恍惚有了答案。 她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想法让荆无命的心砰砰地跳起来,脑子里轰得一下,连血都流快了不少。他小心动了动,伤口立刻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也不管,把后背贴上墙,想把自己撑起来,然而动作才做到一半,一只冰凉凉的手搭在他腰上,避开伤口将他整个身子都揽在怀里,怀里更凉。荆无命本就觉得冷,这下更冷了,忍不住浑身轻颤,伤口的疼倒是有几分缓和。 “你别走,是我错了。”星河似在梦中呓语,喃喃道:“我好想你。”说着,把被子全盖在他身上,还细心地给他掖一掖被角。 荆无命砰砰跳着的心猛地一滞,她在跟谁说话?她到底谁没睡着?如果没睡,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睡了,那在睡梦中,她把他当成了谁?马上又想,她对自己这么好,是不是把自己也当成了那个让她在梦中也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他静静地盯着她看,也不知怎么了,心忽然有点疼。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她拉起一个人的手,那人看不清脸,一身白衣,腰里别着剑,她笑魇如花,认真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记忆如潮水般倾泻奔涌,眼睛渐渐模糊,黑与白的光影交错,看不见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小荆,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 “我只喜欢你一个。” “你好烦啊,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很多人呢?这很正常的吧?” “你怎么老得这么快?” “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记忆越发混乱,像一个择人而噬的黑洞,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一幕幕光影交织,一幕幕场景回现,从欢乐到悲伤,再到痛苦到极致,胃里一阵血腥翻涌。 那一次次,他说不出口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不是说爱我的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当我生出白发,长出皱纹的时候,你会用如此嫌弃的眼神看我? 你为什么要爱我?又为什么让我爱上你? 好疼,这颗心真的在疼啊,为什么让我如此痛苦,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你难道没有心吗? 一道光蓦地照进来,荆无命猛然睁开眼,一头冷汗,心脏跳动的声音还在耳膜中回荡。 窗外天光破晓,昨晚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在屋外,哼着歌,锅碗响个不停,不知名的甜香顺着晨风飘进来。 好像是昨天吃过的糖,还有牛乳的香味。 荆无命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梦,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 虽已是深秋,但此地偏南,白天还是很热,空气潮湿,哪怕什么都不干也容易闷一身汗。荆无命躺的地方靠窗,正在午时的日头底下,被烤了一身汗,混着淡淡血味,整个人都臭烘烘的,身子粘得像快发糕,星河端来一盆热水,笑吟吟地要给他擦身子。 之前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裳破烂不堪,早让星河拿去点了炉子,现在被子一掀,他裹着布条光溜溜地躺在那,一条腿屈着压在另一条腿上,胳膊挡在身丨下,眼睫毛颤啊颤,看上去分外好欺负。 毛巾雪白,热气腾腾,每擦一下,荆无命的身子就僵硬一分,当毛巾逐渐往下,再往下…… “不用。”他一把将毛巾按住,胳膊上的伤立刻染透布条,现出一点浅浅的红。 星河假装没听见,强硬地拉开他的手,把毛巾盖上去,大大方方盯着他看,笑嘻嘻道:“你的小家伙还挺精神的嘛。” 荆无命咬牙,眼睛慢慢地红了。 ※※※※※※※※※※※※※※※※※※※※ 荆无命:她……她调戏我!救命! 星河:嘿嘿嘿(搓手) 器灵拼命地拉:仙君住手!他还是个孩子啊! 完结篇(3) 日光耀眼,少女清丽绝美的面容在太阳光下熠熠生光,乌黑的发丝因俯身的动作从肩膀上滑下来,被窗外吹进来的微醺暖风吹地荡来晃去,一身粉白衣裙,仿佛绽放春日中的一树桃花,绚丽动人。 这样的姿貌,纵使笑容略带几分猥琐,看起来仍是赏心悦目的。 “你要……干什么?”荆无命很紧张,紧张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星河住了手,看着他眼中满是窘迫和几分可爱的欲丨望,有点凶,对她却起不到威胁,甚至想欺负他,把他欺负哭才好呢!这个念头一起,星河狼血沸腾,手中的毛巾也开始不正经起来,绕过伤,往荆无命大腿内侧伸过去,一圈圈地打着转。 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手指钻进他发中轻轻梳笼,顺着耳背慢慢滑下来。相处几十年,星河清楚地知道荆无命身上所有敏感的地方,知道什么地方会让他舒服,什么地方会点着他心里的火。 神仙也坑不住这般撩拨,更何况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荆无命恶狠狠地盯着星河,整个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胸膛一起一伏,从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地轻、喘,没一会,他抿唇低低地哼了一声,咬牙翻身,露出一片光洁的后背,身子微微蜷缩,颤了两下。 心头鼓噪慢慢平息,喘了好一阵,他失魂落魄,嘶哑着嗓子苦笑道:“你满意了?” “不满意。”星河凑上去,脸颊相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彼此呼吸交换,过了许久才起身,舔舔唇,眼里全是笑盈盈的光。 “我本来不喜欢这样的,但如果是跟你的话,感觉倒也不错。” 血从布条里缓缓渗出,被褥被蹭上了红痕。荆无命眉头紧皱,趴着压伤口,手臂又使不上力,他只能茫然地注视着身、下的被褥,一张脸像是被泼了一桶石灰般缓缓凝固。 星河小心地将他翻过来,看一眼就皱了眉:“怎么又流血了?你不该乱动的。” 荆无命沉默。 星河叹了一声,拆开布条,止血上药,她的动作很轻,也很细致:“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 荆无命还是沉默,心音也是空的。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吗?我对你来说,真的是陌生的吗?” 过了很久,荆无命说:“是。”心口一致,其余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问。 “好吧,我不会再对你这样了。”星河把被子帮他重新盖好:“你要干什么或者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你,你自己不要乱动,还有你的腿,骨头都断了,想恢复很不容易,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白天还好一点,到了晚上我怕你再冻醒了,我想去集市给你做一床新被子,对了,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顺便一起买了。”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就像一根羽毛,任谁听了,心里都要痒痒的 仍旧是长久的沉默,以星河对荆无命的了解,知道这种情况他多半是在生气,他现在动不了,倘若他能动,亦或是手中有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她刺出去。这个认知让星河有点难过,不过自己刚刚的确有点过分,他生气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刚要出门的时候,荆无命望着茅草屋顶,忽然道“我的衣服呢?” 星河回头道:“你要经常换药,不适合穿衣服。”看着他重新冰冷的千年岩石模样,换了口风,讨好道:“好吧,我再帮你买几身合适的衣裳。” 日头还挂在天空正当中,星河就已站在青州城最繁华热闹的街区,这里有一家很大的绸缎庄,旁边就是成衣铺子,她手中提着一只很大的食盒,里面装着烧鸡、白玉蹄髈、炙牛肉、烤乳鸽……凡是这条街上能买到的熟食,只要是当初荆无命吃过的,亦或是想吃的都叫她买来装进了食盒里。 且算是赔礼道歉,她也想让他稍微开心一点。 “仙君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折磨他呢?”器灵不解地问。 “折磨他?” 器灵道:“您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 星河似被说中心事,微微低下头,眉宇间落下一片阴影。 器灵道:“从前我对他不好,现在我想对他好一点……您是这么说的吧,可现在呢?这样就是对他好了么?他躺在那里,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痛苦,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如果是真心对他好,应该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按照他的心愿行事,而不是假惺惺的做一些让自己感动的事。” 星河嘟起嘴,狐疑道:“器灵,你不对劲。你是帝俊的伴生法器,他将你送给了我,我才是你的主人,你不向着我说话,为什么句句都在向着荆无命呢?” 器灵迟疑了一会,一字一句道:“我的本体在人皇伏羲手中,他才是器灵的主人。” 星河虽然不聪明,却也不是傻的,立刻把脖子上挂着的玉石揪下来,放在太阳底下逼视道:“你想做什么?你来到我身边,是帝俊的意思,还是伏羲的意思?” 器灵叹息着说:“是天道的意思。” “天道?” 还没等星河问出个所以然来,一只手忽然拍上她的肩,星河吓了一跳,转过身,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他的容貌看上去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可给人的感觉却像一位老者,他的脸很白,也很英俊,神色冷漠,仿若泰山顶上千年松柏上不化的霜雪。 他穿着很普通的衣裳,灰扑扑的,但在人群之中,就像萝卜地里混进一只古董花瓶一样显眼。 星河迷惑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那人更迷惑地看着她:“你不记得我了?” 星河很认真很认真地回想,然后恍然大悟:“你是……你是那个……”名字到嘴边,卡住了。 那人也不恼,微笑着道:“西门吹雪。” 完结篇(4) 星河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西门吹雪”这四个字是个人名。也多亏了这个特殊的名字,稍稍勾起了她不甚清晰的记忆。 只记得这人是个剑客,曾经被她坑过,后来仿佛因为什么事被送到了洪荒,得了修仙的机缘,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说吧,谁叫你来的,找我干什么?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路边的小茶棚里,星河把食盒放在油乎乎的桌子上,咚得一声,破木桌摇一摇,险些散了架。 西门吹雪给自己倒了碗热茶,端起来,隔着蒸腾的热气,微笑着道:“你怎知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星河道:“你的修为还没到让你破碎虚空的地步,费这么大力气把你送过来总不会是让你游山玩水,还特意跟我打个招呼吧?” “是老师叫我来寻你的。”西门吹雪敛去笑,神奇严肃了些:“他说诞生于鸿蒙之初,吸收了第一缕天地灵气却未成圣,亦未陨落的神明只剩你一个了。” 星河的心咯噔一下,两只手握在一块,指甲在手背上掐出一排红印儿:“我记得你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好。”西门吹雪将茶碗放下,一字一字道:“新开辟的世界天地灵气不足,他们希望你修为入圣,然后化身天道,开辟新的鸿蒙。” 星河足足愣了一柱香的功夫,西门吹雪的茶都凉了,她才确信自己刚刚不是幻听。 她立刻起身,拎起食盒就走,走出茶棚想着西门吹雪可能不理解,顺嘴多解释一句:“你以为圣人之境是这破茶棚让你说入就入?老实跟你说,自鸿蒙之初,通过后天修行入圣的一个都没有。我?搞不好一场天劫就没了,还入圣你老师别是修行出岔子得了妄想症了吧?” “对了,你老师是谁啊,口气这么狂” 西门吹雪道:“通天教主,或者说,天道。” 星河:“……”她蹭得一下窜回来,眼睛瞪得老大,食盒砸在地下咣咣响:“骗我你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西门吹雪失声笑道:“你不是听得见心音么?好好好,我向天道起誓,我若有一个字骗你,立即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嘿!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馅饼头上砸,天道亲自发入场券了!化身天道是什么概念?那是一个世界的意志,真正意义上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拿当年的妖族来说,帝俊的修为离入圣只差一线,结果呢,赌上全族的气运落了个身死道消;三教争锋的时候,三位圣人对垒,结果呢,还不是由鸿钧操控着? 想化身天道,必先到达圣人修为,再加持开天辟地的功德才行,星河没那么大野心,能把命苟住就不错了,可现在,天道都亲自发话了,不入白不入。她搓手,矜持着问:“我这修为不够啊,教主,哦不,天道他怎么说?” “老师的意思是,鸿蒙紫气再加上三千世界的天材地宝,还砸不出一个圣人么?” 能,那可太能了!星河问:你看什么时候砸我合适? “但是……”西门吹雪道:“我老师毕竟只是世界意志之一,还不能一言堂。也有人觉得太亏,想直接将你吸收,化为天地的养料。” 惊喜秒变惊吓,星河从头到脚白了一个色号,在心里哇哇地哭,但凡西门吹雪肯说一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她都不至于这样,一起一落,血压崩得后脑勺疼。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星河觉得血压似乎降下来点。 “你若化为英灵,天道会接引你到新世界,到时便可与帝俊陛下团聚了。” 鬼要跟他团聚啊!星河差点吐血。 西门吹雪笑得愉快:“我开玩笑的。” 星河:“……”几百年不见,这家伙心肠变黑了! 西门吹雪瞄了眼地上的食盒,缓缓道:“妖族的贡献已经够大的了,再让你献祭实在说不过去,所以,至少有三位圣人支持你入圣,老师叫我通知你早做准备,用心修炼。” “我竟才想到!”星河一拍桌子,把器灵拉出来,虎着脸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我身边的?伏羲是什么意思,你老实告诉我。” 器灵小声道:“天道把我送到您身边,就是在观察您的心性,看看有没有入圣的资质,主人……他毕竟与帝俊交好,自然也是希望您好,然后再拉妖族一把。” 据器灵观察,星河的心性显然离圣人还有亿点点距离,从荆无命事件就能看出来了,有小爱,没大爱,爱得如此自私,如何能超凡入圣,成为一个世界的意志? 星河很惆怅,把器灵塞回去,对西门吹雪道:“你老师还说别的没?比如,那个准备……是什么准备啊?” 西门吹雪说了几句,奈何修行时日尚浅,通天教主交代的东西有点多,有好些名词说不上来,干脆从怀里掏出本书来递给星河,星河接过去一看,好家伙,传个话还带记笔记? 西门吹雪很正经地说:“看不清楚的地方快问,趁我记忆还新鲜。” 星河看了几个时辰,直到茶棚老板过来敲桌子,告诉她,姑娘,我们要打烊了。 “打烊?这么早打什么烊?”她抬头一看,天泼墨似的黑。 “这么快?现在什么时辰了?” 老板抹着桌子道:“姑娘方才没听见打更么?快酉时了。” 西门吹雪笑吟吟看着她,指着食盒道:“我记得你说你还有事?” 星河如梦方醒,一拍大腿,坏了!小荆还等她回去呢!都这么晚了,他一个人行动不便,没水没食的可怎么办!茅草屋建在深山里,别再窜出个豺狼虎豹什么的给他叼走了,那她可真的哭都找不着调。 抖着手指头算算,还行,人没事,鼓噪的心暂且放下一半,跟西门吹雪告辞,回去顺便敲开了一家布庄,花了三倍的价钱买了一床厚实棉被,并要了三五件成衣,打了大包背上,不敢再耽搁,拎上东西一通狼窜,快到家门口时,猛地住了脚。 她走之前,荆无命还在跟她生气呢,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好好照顾他,结果一去不回,多多少少有点理亏,荆无命的脾气她知道,生气了可是要杀人的,若杀不了,他能记仇记到明年去。 总得想个说辞让他没那么气,不如…… 星河紧紧包袱,在门口探头探脑,屋里乌漆麻黑,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小屋里明亮如水。 荆无命没在床上,瘟鸡似的倒在桌子边儿,全身脏兮兮的没眼看,头似乎撞了桌脚,顺着脸颊往下淌血。 “呀!你怎么倒在这!我扶你到床上去。”星河立刻冲进来,把东西放在一边,刚碰到荆无命,却被他狠狠甩开。 胳膊上,血流得一塌糊涂。 “不用你管!” 星河把手缩回去,看着他抓着桌角,一点点的想把自己撑起来,然后一次次地摔回去。 “你是不是饿得没力气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食盒拎上桌,星河道:“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点,对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告诉你不要乱动么,你是要去方便吗?还是让我扶你吧。” 荆无命瞪着她,眼底蓦地爆出一片火花,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咬牙站起来,然后哗啦一声,食盒被他一把扫开,霹雳乓啷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撒了出来,沾满了土。 “你干嘛乱发脾气!这些东西是我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拎回来的!你知不知道有多重!”星河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把手伸给他看,只见两只雪白纤弱的手掌掌心被磨出一圈儿水泡,水泡都破了,微微渗着血,上头一条深深的红印子,就像把手从中切断了似的。 荆无命眼皮一跳,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星河鼓起脸,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好像在茶棚里跟西门吹雪聊天聊忘了时间的不是她,好像她真的辛辛苦苦把东西背回来,差点累断气,只为了讨心爱之人欢心的痴情少女一样,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她哽咽着说:“我不太会做饭,怕你不爱吃,走了几条街才买回来的,你总是闷闷不乐,我只想让你高兴一点。求你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扶你回去躺着吧,你的伤……” 她的手刚刚碰上荆无命的膀子,却被他一把甩开: “滚!你给我滚!”他突然暴怒,灰眸布满血丝,大口大口喘着气,右臂撑着桌子,两条伤腿坚决地立在地上,小腹哗哗流血,也不管,就那么站着,全身的肌肉都在发抖,抽搐。 星河不滚,她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他,脸贴上他的后背,感受着他的心跳。 如此剧烈。 泪水湿了后背,荆无命似已妥协,挣脱出来,盯着她问:“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高兴?” “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此前从未见过你,你把我当成了谁?” 星河怔怔地看着他,听他的心里狂风暴雨,天人交战。她抽泣着,从大包袱里抽出一把剑,外形质朴,剑身轻薄。 “我喜欢的只有你,没有别人。” 荆无命只看了一眼,瞳孔猛缩。 这是他跌下悬崖时丢失的那把剑!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掉在什么位置。 她是怎么找回来的?这样一把剑,丢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看一眼,她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找回来,竟只为了哄他高兴? 不感动是假的,不动心也是假的。他荆无命向来无情,人人都说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可他毕竟是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她如此待他,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你记着,我是荆无命,不是谁的替身。若被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我必杀他!” “真的没有别人……”星河还沉浸在痴情少女的人设中,扁着嘴解释。还没说完就被荆无命一把抱住,他的气息狂乱,野兽般撕咬着她的唇,霸道地侵略,也不管自己伤不伤的,用力搂住她,简直想把她连皮带骨一块揉碎! 什么梦境,什么警示,哪怕心里有再多的怀疑,他都不管了!就这样陷进去吧,荆无命,是你活该!谁让你这么容易就动心了呢!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一点点地把她往床边拉,眼看着就要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星河虽然也想,但好歹理智尚存,手绕到荆无命脑后,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身子立刻软下来,跌在她怀里昏睡过去。 星河吐出一口气,把人抱回床上,烧水给他擦身,慢慢擦去血污,擦着擦着发现伤势不仅没好,反而严重了许多,终究是不忍心,施了层治愈的法术。 薄被子撤下去,换上新的厚实的棉被,并将被角仔仔细细掖好。 “你还小呢,现在睡你,连器灵都要骂我了。”她在他身边躺下,抱着他,把头贴在他胸口上,落下一阵绵密的亲吻。 “就……等到你记忆恢复好了。” ※※※※※※※※※※※※※※※※※※※※ 星河:我哭了,我装的 完结篇(5) 荆无命睡得并不安稳,因为他的小腿又抽筋了,这是自他十岁之后就一直有的小毛病,一受凉就抽。 今天他扑腾着下地摔在桌子边,血与汗混着泥,被凉风吹了好几个时辰,再加上那么重的伤,抽筋都是轻的,没高烧全亏他这些年被往死里折腾,身体早练出来了。 抽筋所带来的疼几乎触及不到荆无命的痛觉,迷迷糊糊中觉得腿有点不舒服,用力伸展了两下,立刻就有一只微微凉的小手伸进被窝里,顺着他的小腿肚子慢慢往上捏。力道不轻也不重,刚好缓解了那点不舒服,荆无命在迷蒙中轻轻地“哼”了一声,睁开眼。 清明如水的月色从头顶的茅草缝隙中透进来,落下一点细碎的光,他看见星河坐在那点光下,他的床边,光辉沐浴下,她圣洁得好似一尊白玉神女像。 “你没睡?”荆无命很不自在地缩腿,喉咙上下滚动。 星河轻声道:“你忽然晕倒,我担心你啊,刚刚帮你换过药了,止疼的,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伤还疼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荆无命沉默好一会,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关心他,在意他。若他一直不醒呢?她是不是会一直坐在这里,坐到天亮? “我没事,你去睡。”他的语调向来刻板而冷硬,没什么感情起伏,可说到“睡”字却抖了一下,因为那只手忽然捉住了他的脚摸了摸,又一路向上握住他的手。 “手脚都是凉的,还是觉得冷吗?我给你热了牛乳,我扶你起来喝一碗吧。” 一碗甜香入腹,身体很快热了起来,闭上眼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慢慢活动着手指,惊讶地发现日夜折磨他伤口真的不疼了,只剩下一点麻木酸胀的感觉。 “我本来买了很多的,都被你打翻了,就剩这点了。”星河有点委屈,嘟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荆无命背靠着她身子,哪怕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觉到,她何止手脚,全身冰凉,凉得不像活人。 她穿得那么少,这样冷的夜,也一定很冷吧?热腾腾的牛乳喝下去的确舒服,她一个小姑娘一点没喝到全喂给他了,能不委屈么? 荆无命生平头一次觉得羞愧,称起身子往里挪动,空出床边一大块地方,在被子上拍拍。 “上来,我抱你睡。” 氤氲月色下,星河好似红了脸,羞涩咬唇,飞快地脱下外衣,鱼一样钻进去,脑袋埋进荆无命的胸口,腿缠在他的腿上,呼吸浅浅,小心汲取他身上,她最爱的气息。荆无命没伤的那只胳膊垫在下面,另一只搂着星河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 星河为了这一抱,几乎贡献了自己毕生的演技,前半夜是她自己凑上去的,做贼似的,这回被抱在怀里,感觉可大不一样,她喜滋滋的偷偷亲他,像只小鸡啄米,一下又一下。 亲着亲着,荆无命的呼吸就乱了,身丨下的小东西很不老实,跟着主人躁动不安,然后就被星河捏住了。 “不要命了是不是?受着伤呢,别闹。” 荆无命声音都哑了,揽住她的手臂在收紧:“你在勾引我。” “胡说八道。”星河手下用力,声音带了点调笑意味:“等你伤好再说,要是实在难受的话……我用手帮你啊?” “不用!”黑暗中,荆无命咬牙切齿。 星河原本计划用三个月的时间治好荆无命的伤,但他恢复速度远远要快于星河的预计,在第一个月的时候,他摔断的左腿还被木板夹着就已经能在地上行走了,第二个月就能在院子里练上半个时辰的剑。 练得是左手剑,星河知道他的右手比左手更快,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练的。 午后的阳光已没那么暖,两场冻雨过后,说话时会喷出白色的雾气。星河如往日一样坐在小木凳子上拄着下巴看荆无命练剑,在他手剑的时候为他递上一碗热茶,用柔软的手绢为他拭汗。 “你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就像……嗯……在梦里见到过。”星河试探着问。 荆无命瞳孔放大,莫名地看着她。 星河牵着他的胳膊晃晃:“真的没有吗?你再想想。” 荆无命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问:“我没忘记过任何事,你想叫我想起什么?” 若是一般小姑娘见他这副杀神附体的样子早就吓哭了,星河模仿着一般小姑娘任他拉着,扁着嘴,泪眼汪汪道:“你弄疼我了。” 荆无命不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逼问她:“我说过,我不做谁的替身,还要我再说一次么?” 星河很无奈,委委屈屈道:“都说了没有替身这回事,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荆无命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管,拉着她往屋里走,以星河对他的了解,即便不听心音也知道,他很生气,气得要跟她来个激烈的床上运动。 这……星河寻思着,这可是你主动的,可不是我腆着脸非要啃你这颗嫩草,正要半推半就顺着他手劲儿往床上一滚,腿都抬起来了,忽然门外一声轻咳。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西门吹雪逆光而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声音似笑非笑,嘴上说着来得不是时候,却不动,摆明了是要站在那热闹的。 星河很生气,小荆难得吃一回醋,虽然是吃他自己的醋,但那又酸又气的样子她已有多年不曾见过,还没怀念够呢,你个修无情道的来搅什么局? 这么紧要的关头,以西门吹雪的实力,完全可以消无声息的回避,星河脸皮够厚,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他可倒好,杵门边不走了,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是谁?”荆无命翻身而起,目光沉沉。 西门吹雪微笑道:“故人。”他指了指星河,坏心眼地恶劣道:“她的故人。” 话音刚落,剑光起,一片森寒。 荆无命的剑自右肋反刺向上,以一种奇诡的角度斜插西门吹雪的心脏,却在将将触及到他的衣料时被挡住了。 长剑猛弯了一下,迅速回弹。 挡住剑的是西门吹雪的护体罡气,荆无命不知道,以为他穿了金蚕丝软猬甲之类护身衣,剑不停,朝西门吹雪脖子上划。 西门吹雪的反击只有一个动作,他用两根指头捏住剑尖,二指一挫,剑身嗡鸣,荆无命手腕剧振。 剑但凡硬一分,必然碎裂,荆无命握剑的手但凡松一分,长剑必然脱手。 一个回合,一败涂地,荆无命像是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连呼吸都带着刺痛,握剑的手已绽出青筋。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少年来说,足已让他一辈子都拿不起剑。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露出点不合时宜的怀念,想当初,他们俩比剑也是一个回合,一个回合同归于尽,而那时,他要比他年轻许多。 若没有百十年前的那场奇遇,荆无命若没有死过一次,今日比剑谁输谁赢可不好说。 想到这,西门吹雪恶劣的语调消失了,眼睛里纯良无害地像只兔子:“你的剑很快,也很有天分。” 这下荆无命不但手背的青筋暴起,额头的血管也跟着突突跳。 星河可不乐意了,瞧瞧这人,钻研剑道几百年的老家伙欺负一个重伤初愈的少年,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圆溜溜的大眼睛瞪过去:“你来干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们上次的话似乎还未说完。” 星河想起来了,关于入圣的事,天道给单独开的小灶还没吃完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小荆,我有话跟他说,你先回避一下好不好?” 荆无命冷冷道:“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星河摇着他的手:“我也没问你为什么会受伤坠崖呀。” 荆无命把手一甩,冷硬道:“你上次晚归,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怎么会,那次我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帮你找剑去了,我没骗你,你相信我啊……” 荆无命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远。 星河追到门口痴痴地看他远去的背影,回头怒道:“西门吹雪!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挑拨离间?” 西门吹雪坐下来,无辜地看着她:“有么?”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西门吹雪有些好笑:“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还记得我以前什么样?” “我很奇怪。”他接着道:“生死存亡之际,你竟然还有心思耽于情爱?” 星河笑了一声:“你还小呢,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情爱更叫人快活。” …… 荆无命在外面一直晃荡到晚上才回来,回来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他走了?” 星河正在做饭,一边往灶里添柴煮米,一边守着药罐子煎药,小院儿里飘着乱七八糟的味道。 “早就走了。”她笑言晏晏:“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荆无命仰头望向山崖:“上面。” 星河手上的动作停了,因为她听到他说:“我要走了。” “走?” “是。” 星河冲上去抱他,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要走?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荆无命退开一步:“我本来就是要走的。” “是因为今天那个男人吗?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啊,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荆无命的手已攥紧,心也在收缩:“不是。” 他说:“我遇到了来找我的人,我得回去。” 星河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上官金虹跟她抢人呢!荆无命一点恢复记忆的迹象都没有,现在别人一招手,他就要回去!她气得天灵盖都要起飞,暗暗咬牙,苦着脸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荆无命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背影僵硬,他似乎想转过身,却在侧身时猛然停住。 “嗯。” “或许……会回来。” ※※※※※※※※※※※※※※※※※※※※ 星河小白花:呜呜呜他走了 背地里:我杀上官老贼! 我要一口气写完!目测还有两三章的样子 话说,有想看的番外吗?欢迎评论哦~ 没有我就不写了~ 完结篇(6) “他骗我!他根本不会回来!” 荆无命走后,星河小白花一样的姿态瞬息之间天翻地覆,她一脚踹翻的药罐,又一拳砸塌灶台,热腾腾的米饭黏上了沙土,还有她炖了一下午,炖得脱骨烂肉的满满一盆肉也被一巴掌抡在地上,跟药汁子作了伴。 “上官金虹那个狗男人有什么好?”星河气得眼前发黑,踹完东西还不解气,在茅草屋里直转圈,一边转圈一边骂:“他怎么那么不要脸!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栽出来的树,现在好不容易结果子了,看在他也浇水施肥的份上让他摘几个果子就算了,他还不知好歹起来,想连树一块拔?” 她往床上一摊,把床上的棉被裹在身上,闷声咬牙道:“荆无命!荆无命!你怎么这么贱!明知道上官金虹拿你当工具,两辈子生为他死的你图什么!” 器灵急急忙忙钻出来,软着声念叨仙君息怒,仙君息怒……它从未见过星河发脾气,吓得心惊胆战,生怕她因为这点事一气之下入了魔,那可就全完了。 “仙君……荆先生可是您亲手送出去的啊,当时您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的么……” 器灵浅叹,像荆无命那样心如死灰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短短两个月温存照顾而动摇?他动心是有,但那一点点动心哪里比得上培养了他十年的上官金虹? 其实器灵没敢说的是,荆无命之所以会对她有反应,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爱意,而是因为他的肉身在星河的心脉中温养了三百年,熟悉了她的气息,否则,他可能连基本的身体反应都不会有。 星河气着气着,忽然就笑了,她从床上坐起来,笑着对器灵说:“距离我们初遇,还有两年。” 器灵没太听明白。 “可即便是那时候,他也才十九岁啊。”星河慢慢道:“你知道他是怎么爱上我的吗?我知道若要让他爱我,一味付出是没用的,所以我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控制他,强迫他,让他恨我,怕我,不得不听从我的摆布,这时候再对他好一点点,慢慢的,他的人,他的心,就都是我的了。” “现在回头想想,我那时候多可恶啊。” 星河呆呆地望着头顶稀疏茅草,像是跟器灵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他这个人啊,看似全无感情,实际上对感情苛刻得很,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不忠和背叛,可怜两世为人,付出的那感情全被糟蹋了。” “之前是我想错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被所爱的人辜负会这么难过,原来爱一个人,一点也不想被分享呢。” 荆无命回去的时候,上官金虹正在桌子前批阅卷宗。 上官金虹的房间很大,也很空,里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床,甚至连张凳子都没有。 他是站着办事的,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坐下会使人精神放松,只有站着才会时刻警醒,这是青州城外的那场伏击给他的教训,站着做事也是伏击之后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 这一年,他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二,子母龙凤环在他手中已创下赫赫威名,但还没有人听说过“金钱帮”,他也还未被人尊称一声上官帮主。 不过,日后那个迅速崛起于江湖的天下第一帮派已在他手中初具雏形。 已是深夜,房间里烛光透亮,荆无命像此前无数次一样推门进去,默默地站在上官金虹的身后,谁也不是多话的人,上官金虹甚至没抬起头看他一眼,既没有问他这两个月在哪,也没问他的伤恢复得如何,就好像荆无命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更没有离开过。 直到两个时辰后,上官金虹忽然道:“你看看这个。”他转过身,递给荆无命一只信封。 信很厚,记录的是近半年来江湖上发生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像什么某某龙头镖局的镖头过寿,某某大侠娶妻,某某堂口火并,谁家的丈夫去青楼过夜,谁家的媳妇夜半幽会情人等等。荆无命看得很快,每一张纸扫过一眼就换了下一张,看完之后他抬起头,发现上官金虹板着脸,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教过你识字。”他说。 “是。” “也教过你看过的东西都要印在脑子里。” “是。” 上官金虹的语气并不严厉,声音也不大,却莫名地让人心口发紧,尤其是他在说话时很认真地盯着你时:“还记得在城外伏击我们的那伙人么?” 荆无命想也没想,立刻道:“一共一百六十四人,四个领头,一个使软剑,一个用毒镖,一个使流星锤,还有一个用钢拐,这四个人武功都不算太高,但相互配合之下没有几乎破绽。” 何止没有破绽,这四个人武功再加上一百多个虾兵蟹将简直就是为了克制他们而专门训练的组合,险些将上官金虹逼入绝境,若非荆无命真的不要命地去拼,他上官金虹也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一个兵器谱排名第二的高手,简直遍地是仇家。 “设计之人,就藏在这里面。” 荆无命迅速低下头,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一字一字细细地看,看到后面都快不认字了。他的脸从来没有一下子做出过这么多表情,从呆滞到疑惑,从疑惑到茫然,又从茫然回归呆滞。 “我看不出。” 上官金虹叹了一声:“你不是个粗心的人,但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多想想。” 他把那叠纸拿回来接着道:“四个月前,因为南城的一家赌坊,我们曾与沙罗门的宗主交恶,你杀了他唯一的儿子,你可还记得?” 荆无命在他曾经杀过的名单里细细过滤一遍,总算从茫茫尸海中翻出这么个人。 师从点苍派,剑法不能说不好,也就比三流剑客强那么一点点,像这样的人荆无命一年能杀十几个,单独把他扒拉出来实在不容易。 上官金虹的手划过纸上的一行字慢慢道:“沙罗门本在关外活动,来中原的时间不长,与本地的龙头镖局本不该有任何交易往来,而宗主王英海却在总镖头母亲过寿那日亲自上门送了重礼。” 荆无命毕竟不笨,立刻想到总镖头萧平笙号称八面玲珑诸事通,是江湖上人脉最广的人之一。若说有谁能组织起那样的杀人局,萧平笙必然算一个。 “还有这里。”上官金虹接着道:“金领峰掌门人两个月前已闭关,在那之前,萧平笙曾携礼拜访。” 金领峰是有名的杀手组织,据说左右护法便是一个一个用软剑,一个用毒镖。 不仅如此,那个用钢拐的,除了兵器谱排名第八的金刚铁拐诸葛刚外不作他想,谁都知道,诸葛刚早年远游关外,与沙罗门未必没有交情。 谁是仇家,又有谁在其中穿针引线一目了然,被分析得明明白白。 这些都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伏击之后,上官金虹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四五分,当即把半年内的卷宗都抽出来整理一遍,行动轨迹和时间完全对得上。所以,上官金虹这两个月实在没闲着,抽调人手,排兵对弈,只等他的王牌荆无命回来。 包围伏击中,上官金虹之所以头也不回,是因为他确信荆无命绝不会死,可也没想到派出人手找他时,他会被其他人救走。 上官金虹拍拍荆无命的肩,难得温声道: “先休息,明天将会有一场恶战。”说完,便上床去睡了。 烛火熄灭,满室寂静,黑沉沉的夜没有一丝光。 荆无命合衣躺在属于自己的床上,床很软,被子很厚实也很干净,夜里怎么动都不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毫无睡意,心思也没放在第二天的恶战上,而是长了一双小翅膀飞回了那间又破又小的茅草屋里。 小屋四面透风,一到晚上,北风卷着茅草哗啦哗啦地响,屋顶的破洞常常有星光洒下来,他夜里睡不安稳,卷着被子发呆时,那个叫星河的漂亮女人就会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乳,香甜的暖流一路淌进他的梦里。 荆无命盯着头顶虚空,任凭思念野草般在心头疯狂滋长,渴望温存,渴望她的触碰,渴望彼此的呼吸交融,也只有在那时,他才回觉得自己还活着,作为一个人活着。 在遇到星河之前,荆无命从不觉得自己还活着,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 其实临走时,他是骗她的,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除了一段露水情缘,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真的什么也给不了她。 若要强求,只会害了她,不,是会害死她! 黑暗中,死灰色的眼渐渐阖上,在黎明将至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剑尖刺入星河的胸膛,她还是那么温柔,微笑着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然后那只手蓦地垂下,她倒在他怀中,慢慢的失去生息。 梦中天崩地裂,他的心疼得像是被钝剑贯穿,来回拉锯,痛过他所能承受的任何一种伤。 荆无命立刻就醒了,醒来还有一阵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因为上官金虹已经起身,在用冷水擦脸。 日光昏暗,他自言自语道:“这天气不错,很适合送葬。” 荆无命静默着起身,遥望窗外,的确是个送葬的好天气。 这是一场屠杀,萧平笙人脉固然多,自身武功却很平常,更何况他已养尊处优多年,碾压这样一只蚂蚁,上官金虹本人甚至不需要出手,甚至,针对他的灭门都被仓促安排在了最后。 荆无命了结这位总镖头的命只出了三剑。 第一剑划破了萧平笙的胸口,他想逃,于是第二剑刺破了他的脊背,等荆无命追过去刺出第三剑的时候,萧平笙忽然不跑了,他红着眼跪下,主动把脖子凑到荆无命的剑下,嘶声求他放过他的女儿。 荆无命朝他身后看去。 十四五岁的女孩,柔弱娇软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睛哭得红肿,像只小兔子似的,她瑟缩在父亲身后全身都在发抖,咬着唇不敢出声。 上官金虹的命令是灭门,荆无命本该一剑刺过去,可看着那双眼,让他无端想起昨晚的梦。 只要一想起来,他的手就发抖。 她看他时的目光跟这很像,雾蒙蒙的眼好似藏着无数的心事,欲说还休。荆无命还记得她对他表明心迹的那晚,她也是红着眼,眼中凄楚哀怨。 荆无命走到她面前,收了剑,又走了过去。 金府外宅,上官金虹在一条干净的石子路上等他,若是往常,上官金虹什么都不会问,可这次似乎察觉了什么,猛然转过身,问道: “都死了?”他的眼中好似射出一道精光。 荆无命目光瞟向别处,吸了一口气道:“是。”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谎,你知道,我最无法容忍谎言。”上官金虹的声音既不冷也不严厉,一句话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却叫荆无命心头发凉。 荆无命沉默了好一会吐出字来:“萧平旌的女儿逃走了。” “怎么逃走的?” “我放的。” 上官金虹看上去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默打量着他,平静道:“我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你的变化这么大。” 荆无命道:“我还是我。” 上官金虹道:“从前你绝不会心软,现在的你却有了感情。” “感情?”他垂下眼,似被说中心事,死死攥紧了剑柄。 上官金虹打量他半晌,忽然道:“听手下说,你坠崖后是一个女人救了你。” “她救了你,所以你对她动了心,对么?” 荆无命憋着气,眼底已有了血色,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颤抖:“我没有。” 上官金虹:“她在影响你,这种影响随时会要了你的命,去,杀了她。” 初冬的凉风刮过庭院,竟比往年更冷 。 ※※※※※※※※※※※※※※※※※※※※ 星河:现在的人都膨胀到这个地步了么? 我爱你是逆天而行,你却预备凡人诛仙? 正文还有两章,唔,番外的话我准备写四章,除了早就订好的西门吹雪番外,再来个日常向好了。 另外真诚发问,有没有治疗拖延症的药物?我觉得我特别需要 完结篇(7) 荆无命在杀人这件事上从不肯落后,对上官金虹的命令更是从未有过迟疑,可现在他却站在原地,全身好似被冰封住,动弹不得。 寒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冷风卷袭撕扯着树上的枯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上官金虹审视着荆无命,他的目光既不锐利,也不狠辣,却好似能看穿眼前之人的骨头,看穿他隐藏起来的痛。 “看来你已完全落入她的手中。”上官金虹轻叹,语气竟有一丝劝哄的意味:“我知道,你心里未必没有怨恨我。” 荆无命在沉默,很多时候,沉默就代表着默认,尤其这个人在沉默时垂下了双眸,眼中一片黯然,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听。 即便如此上官金虹仍要说:“那天我并没有抛下你,而是调集人手回去救你,我相信你决不会死,所以哪怕你失踪了两个月我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你。” 荆无命猛然抬头,嘎声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上官金虹轻声道:“我本以为用不着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明白,我要你活着。从你杀的第一个人开始你就该知道,你能胜人,是因为你无情,只有无情之人出手才会不留余地,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在出手之后活下来。而那个女人,她虽救了你,却让你有了感情,这是要你死,只有杀了她,你才是你,无情,无命。”说完,上官金虹露出了一点笑意,可这点笑意却比不笑更加残酷可怕。 荆无命的额头已沁出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落,又过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天色暗沉,看不清人脸的时候,他缓缓道:“我去。”声已嘶哑。 月明星稀,冷雾在山林间弥漫。 荆无命重新站在那栋茅草屋前,里头是明黄色的烛光,与外面清冷的月光隔绝开来,自成一片天地。似乎只要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里面主人的热情与温暖。荆无命不是个喜欢思考的人,却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上官金虹的话杀意毕现,是铁了心要星河的命,即便他不去,也会有别人。 与其是别人,不如是他,至少……他不会真的杀了她。 许是他站了太久,一身煞气,连冬夜里的冷风都已冰住,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是谁?荆无命,是你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还以为要等你很久呢。” “是,我回来了。”站在星河的位置上仅能看到一个人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清寒的雾气萦绕在影子上,影子却一动不动。 星河轻柔的声音带着稍许困惑:“你在外面站了多久?怎么不进来?” “你希望看到我?”他说话很缓慢,既没有高低,也没有情感。在星河听来,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调同她说话了,星河道:“我在床上,没穿衣服……外面很冷,你快进来吧,屋子里点了炭盆,也铺好了床……虽然我们只分开了一天,我却觉得好像一年没有见你了,我很想你,有很多的话想对你说。” 荆无命走了进来,他已换下星河送给他的衣服,穿得是从前的旧衣,衣领和袖口都起了毛边,在腰下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破洞。他的神情看起来也很憔悴,脸色青灰,眼神空洞无光。 无光的眼珠凝住星河的咽喉,但又很快地移开。 星河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裙,她站起来,慢慢走近他,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 “我明白了,不是你自己想来的,对么?” 荆无命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星河还在笑,笑着抱住他,一只手抚上他有刀疤的那边脸,能感觉到,她抱着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 在荆无命进来时,她便已窥见他那晚的梦。 “看来你在外面站了很久,连衣服都被雾气浸透了,好凉啊。” 星河笑盈盈地接着道: “你想杀我,是吗?”她的笑容没有一丝的凄凉苦涩,还是那么温柔,就好像在问你饿不饿有没有好好吃饭一样温柔。 荆无命忽然想逃走,但他不能,他只能定在这。 手已握紧腰带上的剑,紧到骨节都在响,他的目光重新凝在星河身上,肋下三寸,入剑三分人不会死,只会暂时闭气,只要她能活过今晚,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星河”这个人了。 “我是来杀你的。”剑已抽出,握剑的手也很稳,荆无命说话的声音比外面的月光还要森寒:“我要杀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下去。” 不知为什么,这话说出来,他的心闷闷地疼着,一股莫名而来,却无比汹涌彭拜的情感霸道地在脑海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就要破茧而出,而他正挣扎在最后一层薄膜之中,丝丝缠绕。 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星河一把握住他出鞘的剑,从肋下的位置缓缓平移到心脏:“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呢?这里,从这里刺进去,更快一些。” 荆无命的手暴起青筋,呼吸颤抖,眼中有了血色,咬着牙,一字字道:“为什么?你……你竟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么?” 星河微微笑道:“不需要。” 要字说完,剑尖猛地一刺,竟真的穿透了心脏,血沿着剑锋一滴滴淌下,即便到了这时,星河还是在笑,笑容得比烛火还要暖。 她说:“你的表情好像是我刺了你一剑。” 荆无命立刻松开了剑,一步步退后,后背撞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鬼。 “我……我没想真的杀你……” 星河歪头道:“你的瞳孔在收缩,是在害怕?怕什么呢?是突然发现我根本杀不死?发现我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你可以杀我,但不要怕我,我会难过的。”她把剑拔丨出来,把剑柄朝荆无命递过去,血流一股股地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就算你要杀我,也是应该的,你看啊,我都没反抗呢。”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想杀我,我弄断了这把剑,你难过得要命,是因为这把剑是那个人送给你的么?这次我有好好的保护它,别怪我了,好吗?” 记忆的蝶终于破开了蛹,挣扎着飞。 器灵说过的,记忆会恢复,但那需要外界的刺激。 这一下,怕是刺激得狠了,因为星河看见荆无命痛苦地抱住头,倚着门框缓缓蹲下。 冷风呼啸的夜晚竟传来一声隐忍地哽咽。 他哭了。 这个被打断骨头、活剐其肉都没吭一声的少年竟因被唤醒几十年的记忆而落泪哭泣! 星河有点发愣,但很快明白过来,这具身体毕竟只有十七岁,能在突然之间承受得住那样的悲伤苦痛过往么? 甘渊山庄十五年的冷待,因被抛弃而声声绝望地哭求,天宫之上的搜魂之痛,被百般欺辱,最终满怀死寂以命换命,在天罚之下被生生撕碎……这些记忆对少年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星河也蹲下来,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他的背,泪水落在肩膀,滚烫。 “要不,我帮你把不好的记忆去掉吧……或者,剑给你,你再刺我几剑出气。” “……不要。”他说:“你又骗我……你……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荆无命揽住星河的腰,抬起头,眼睛微红,露出一个像是幼犬般委屈的眼神。 这种眼神绝不属于少年的荆无命,甚至不是青年时期他会做出的表情。 星河想起来了,是在甘渊山庄的那几年,他杀了她喜欢的人,用寒冰剑碎尸时被她发现,她大动肝火,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他就是这样的,一语不发,眼眶微红,委屈得心碎。 那时候的星河对他只会报以厌烦,一转身就是消失数月。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星河无数次梦到那天,她多希望自己当时没有走,而是抱住他,小心地揉他的脸,轻轻地说:“对不起,我让你那么难过。” 梦醒之后,他不在。 那种情景哪怕现在回想起来星河都心疼得要死。 时至今日,同样的眼神,星河终于说出了那句她想了三百年的话。 “对不起,我让你那么难过。” 荆无命没听懂她这句话,只将她抱得更紧。 于是,他被推到在床上。 “你……” 星河握住了荆无命的手,而另一只在脱他的衣服,带着热气的亲吻落在脖颈,这让荆无命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又不是第一次,你到底在怕什么?”星河倾耳细听,慢慢道:“别怕,再信我一次,好吗?” 荆无命闭上了眼,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星河很满意,准备尽兴来一次。 以前她对这事很不喜欢,她毕竟是妖族,内里跟人类的身体多多少少有点不同,跟她做往往比较痛苦,这还是她不主动的情况,若是主动起来…… 记忆里星河似乎只主动了一次,那一次也不算多尽兴,可却让荆无命缓了很久才能下床。 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受的住一个神仙的尽兴,风月老手也不能。荆无命这具身体还是第一次,自然也无法承受。 前面他还能忍一忍,咬着被子,已掩去一声声的闷哼,到最后他几乎要哭出来,连喘丨息也变了调,似是哽咽,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生息。 “……疼……” ※※※※※※※※※※※※※※※※※※※※ 荆无命:为什么疼的是我? 星河:第一次嘛~习惯了就好 啊啊啊啊女攻好爽! 完结篇(8) 骨节分明的手从被子里滑出来,扣住了床沿,手指收紧,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紧跟着,被另一只纤细玉手握住,十指相扣,重新拖了回去。 一声声从喉咙里挤出的痛苦的呼吸已破碎得不成样子,一句句模糊不清的话在脱口时便已然嘶哑,分明是本能下挣扎着的嘶喊被生生吞回去。 窗外,明艳的日光尽情铺撒,照耀着着一整夜的…… 荆无命汗水濡湿了床榻,凌乱的发成缕粘在额角,那双骇人的眼紧紧闭上,眉毛紧蹙,虽然极力忍耐,却仍能看出没能遮掩过去的疼痛。 相思多年,一朝得手,无论怎样尽情享用星河都觉得不够,怎样都不够!当再一次听到他震颤着闷哼,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给这个初尝滋味的少年一个短暂休息时间。 趁这空挡,她开始抚摸他的身体,肩膀,手臂,胸口,腰腹,凉凉的指腹在上头寸寸徘徊,像是爱抚一件稀世奇珍,忽地,绕过腰线转到他的屁股上,重重地捏了一把。 荆无命身上没有一处软肉,摸起来又紧又硬,也就屁股这儿手感好上那么一点点,一捏之下,荆无命在刹那间不由自主地紧绷起全身,呼吸凝住了。 “怎么了?这里也疼?” “没……唔……别动!”荆无命喘了几声,咬唇嗫嚅着,带着一点鼻音软声道:“我不想……弄那里……”注视着星河时,他灰色的眼睛已不在有死气,而是闪着晶亮的光,雾蒙蒙的,星河毫不怀疑,要是她不答应,泪珠绝对会在下一秒滑下来。 星河笑了一声,双臂揽住荆无命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那双眼:“你想什么呢!我哪有那么坏……” 晶亮的眼微微垂下,荆无命翻过身,不再去看她,过了好一会,缓慢地涩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星河抱着他的腰贴上去:“不许胡说!” “以前我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什么,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星河眨着眼问:“你明白什么了?” 荆无命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而且振起身子下了床,阳光下,精瘦的身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迹,他收紧手臂,将衣服从地上拾起,一件件穿好。星河懒洋洋地伏在床上,撑着脸盯着他看,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一寸玉色肌肤。 荆无命只瞟了一眼,便逃一样的往出走。 哪怕多停留一刻,他怕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再一次重复当年的结局。 星河想喊“站住”,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这两个字荆无命就一定会留下来,可只发出了一个短短的气音,随即化作一声浅叹,仰面躺在床上许久,喃喃道: “明明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逃走呢?……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上官金虹?” “器灵……器灵?” 器灵打着呵欠从玉石中缓缓飘出,左右环顾一圈:“仙君这么快就结束了啊。” 星河没理器灵的阴阳怪气,而是惆怅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他,可还是让他那么难过。” 器灵轻轻道:“因为仙君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过啊……您明明知道的,您什么都知道的啊。” 是的,星河知道,知道症结的所在,荆无命不是不想,是怕啊,再世为人,他怕自己全心全意的爱换来的是再一次的抛弃和厌烦,跪在她脚下求她不要走,那滋味,比千刀万剐还要使他难以忍受。 所以荆无命会问:你爱我什么? 爱他什么?爱得是他年轻的身体和容颜?爱得是他冷漠死寂的性格?还是地位悬殊之下,他卑微的祈求? 难道不是么?若只是爱这些,世界之大,像他这样的人多不胜数,到处都是替代品,所以荆无命逃走了,他越是清醒,越是自卑,越是爱她,越是痛苦。 走吧,走得远远的,哪怕浪荡江湖,哪怕回到上官金虹身边,当一把刀总好过当一件玩具,至少,他还能有些用处。 “所以,仙君您已经想好怎么做了,不是么?” 星河起身走了出去,衣袖一会,小屋瞬间消失不见,而她脸上也露出几许释然的笑。 “真是的,好好一个人什么时候添了胡思乱想的毛病?也罢也罢,我总得让他知道,他想错了呀。” 爱他什么?三百余年的苦苦追寻日夜思念,难道还不够她认清自己的心么? ※※※※※※※※※※※※※※※※※※※※ 孕晚期再加上工作上的事导致这篇文有点后继无力,好不容易码到最后一章小崽子又提前破壳,疼了一宿还是挨了一刀,唉,命运弄人啊,好在已经半只脚迈进完结了,后半截这几天慢慢来,虽然更得少,却是我拿命换的呀啊啊啊啊啊! 番外什么的,过年前后一定搞完! 完结篇(终) 正如当年的星河回到洪荒与“羲和”合归元神时,最先融合了记忆,然后才是感情。现在的荆无命也一样,十七岁的身体骤然接收了几十年的记忆,他得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所以在这一过程中有了□□愉,和欢愉后的落荒而逃。 这样走了也好,重活一次,星河想,自己总得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让他作为跟她同等地位的“人”,重新选择一次。 器灵很欣慰:“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说明您的心境已与天道更近了。” “说到天道,我又怎能辜负通天教主和伏羲陛下的一片苦心呢?”星河从怀中掏出一枚闪烁着赤红光芒的素圈手镯,将它包在一枚帕子里,压在两石头底下。“趁此机会,我不如找个地方闭关一阵子好好修行心性。小荆若有心,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无论他怎么选择,这玩意,就当是礼物吧。” 以粉碎的离火内丹为材料,融入妖神的精血,谁有了它,就相当于有了半神之体。 器灵看得咋舌:“为了一个凡人,您倒是大方。” 星河莞尔一笑:“不是哪个凡人都会爱我到愿意为我去死的地步,与此相比,一个镯子算得了什么?我也相信,无论现在如何,最终他都会回到我身边。” 毕竟,就算没有记忆,他仍选择爱我。 哪怕记忆有诸多不堪,他也不舍丢弃。 这样一个人,怎会不再回来? 凛冬将至,青州城飘着细雪,打在翠绿的树叶上,再与枯黄的也一块儿落下,滴落在初冬的泥土中。 上官金虹难得地放下笔,推开房间里的那扇小窗,雪粒被风吹进来,被午后的冰冷的日头一照,反射出几许晶莹的光。 “你的谎言并不高明,却偏偏要说得理直气壮。”上官金虹似在赏雪,又好像在沉思,就连问责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过一夜,她就能让你有如此变化,这个女人我倒是想见见。” 荆无命站在上官金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冷硬道:“最好不要。” “不要?” “是,你不能见她。”星河脾气难测,性格古怪,以荆无命对她的了解,悄咪咪躲着还有几分生机,找上门去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上官金虹闻言终于转过身,抬眼将荆无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在他的脖子上,眼神微妙。 那里有一大片暧昧的红痕。 荆无命沉默着垂首,把衣领往上拽了拽,眼神瞟向别处,半晌才补上一句:“她不会影响我。” 无论如何,上官金虹是他曾经拼了命也要效忠的人,在遇到星河之前,荆无命只为上官金虹而活,他本不愿意有任何人任何生物凌驾在他头上,却甘愿走在上官金虹的身后,当年若非上官身死,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星河走,更不会爱上她。 那时候,上官金虹死在了朝廷官兵的围剿下,他不在他身边,为此,荆无命遗憾多年。 如今,他不敢面对星河,这里是他毕生情感的最后一个寄托之所,他不能,也不想放弃。 荆无命沉下声,慢慢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我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这几个字简直耗尽了荆无命的全部力气,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无比,说完反倒觉得轻松。 他相信,只要他还有用,上官金虹绝不会不要他,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他的位置。 独一无二,这些年,荆无命所求的无非是这四个字而已。 “算了,我们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上官金虹果然妥协,不再看他,重新回到桌前,如往常一样站着审视最新的江湖讯息。 荆无命也如往常一般站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眼波中忽然流露出无尽的怀念,旧时光萦绕在眼前,仿佛重新回到上一世。 重来一回,没有星河的干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几个月后,梅花盗现实,小小兴云庄内波云诡谲,千年古刹刀光剑影血溅佛堂。江湖裂变。 两年后,金钱帮以雷霆之威崛起于江湖。 同年,荆无命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对手,飞剑客的快剑惊心动魄,死生交错。 也是在那一年,李寻欢与上官金虹相约决斗,那把例不虚发飞刀刺入上官金虹的咽喉。 以上官金虹的武功,本不会让李寻欢有出手的机会,可他偏要赌命,用一条命去验证小李飞刀究竟是不是例不虚发。 他输了。 鲜血蜿蜒流淌,一直流到荆无命的脚下。 原来,他还是会死啊……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牵引着,让一切的一切都朝着既定的命运发展。 荆无命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平静得多,自己居然还能感觉到凄凉沉痛。 还能感知到情绪是一件好事,说明还没有完全绝望。 他托起上官金虹的尸首慢慢地走出去,全然不曾理会身后的任何声音。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谁让他偏偏就认识一个可逆转阴阳的神仙呢?对星河而言,令死人复生不过动动手指头罢了。荆无命知道,只要自己肯求她,她就一定会答应。 于是,他又来到了那座悬崖边,其实这两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徘徊在那幢小屋边的密林之外,却不敢踏入一步。若非这一个契机,他不知还要在密林之外徘徊多少年。没敢把上官的尸身带进去,而是自己一个人敛声屏息地,慢慢地走进去。 既抗拒,又渴望,既思念,又胆怯。 所以当荆无命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走进来,却发现此地早已人屋皆空。 什么都没了,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那张躺上去会咯吱咯吱的床,屋外星河煮饭的灶台,吃饭的桌椅,还有她收拢杂物箱子,那里头有她亲手为他缝补的衣裳……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只有泥土上两块孤零零的石头,底下生满了杂草。 “我以为你会等我的……”荆无命垂下眼,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头上,风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忽然站起身,他想,或许有一样东西还在。 那是一方染了血的小手帕,是星河第一次为他裁里衣时剩的一块料子,那时候她刚学裁衣,手艺惨不忍睹,连她自己也调侃,这块手帕才是她最成功的作品。 后来衣服填了火盆,这块手帕却一直被荆无命贴身藏着,甚至染上了他的血。他临走时,将手帕丢在屋子外头的石堆边,走出七八步又转回来,把手帕往石堆底下塞了塞。 他快步走到那堆石头边,一块块地把石块扒拉开,每扒开一块,他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还好,它还在。既没有被风霜雨雪沁染,也没有被蛇虫鼠蚁咬坏,还是当初那么完整,甚至都没怎么脏。 他将手帕重新收入怀中,自然而然地发现了包在里头的,赤红色的手镯。 非金非玉,拿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 荆无命怔住,一时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他木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手镯。 她知道自己藏在这儿的东西?知道自己会来取?那这又算什么?嫖资? “这是让你戴上的,不是让你观赏的。”虚空中响起一道飘渺的声音,非男非女,似远在天边,又似在耳边低语。 荆无命立刻拔剑,厉声道:“谁!出来!” “你想见她,是不是?”一个白色的光团悠悠荡出,竟比日光还要耀眼几分。 荆无命道:“你是谁?” 器灵道:“我只问你,是不是想见她。” 荆无命看向密林外,冷声说是。 “好,在此之前,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荆无命冷冷道:“她为什么会离开?这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东西?” 器灵:……嘿呀这个臭小子! “仙君要领悟圣人境界,正在闭关,我是她的守门神,我的问题就是她的问题,你再叨叨一句旁的就给我哪来滚哪去!” 荆无命道:“她从不对我发问。” 器灵:……白色光团漂浮在空中,略显尴尬。 荆无命接着道:“我只回答必死之人的问题。” 器灵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气死。 “我是灵体,不是活人。” 荆无命戴上手镯,往里一撸不让它滑下来,再把挽上去的袖子拉下来,彻底把这娘了吧唧的玩意盖住:“你问。” 器灵道:“你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来还是自己想见她?” 第一个问题就让荆无命沉默。 “你可以慢慢组织语言,我不急。”器灵幽幽道:“我虽不能聆听你的心内之音,但谎言还是能分辨的。”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久到风都停住,才缓缓开口道:“是我想见她。” “但上官若不死,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器灵不置可否,问了第二个问题。 “仙君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你知道吗?当初……她也很爱帝俊,比你想象得要深爱得多。” 其实这并不能算个问题,但“我知道”三个字说却让荆无命沉默了更久才说出来。 这三个字让他的脸血色尽失,心口绞痛。 其实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只知道两人曾是夫妻,还是那种并不恩爱的夫妻。 莫非星河是想告诉他,现在的他就是当初的帝俊? 器灵浅浅一叹:“看来第三个问题我已不需要再问。” “转身,她在你身后。” 荆无命霍然回头。 星河一身粲然光辉还未消退,繁复瑰丽的华服正在慢慢变化成普通的衣衫,她快步奔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耳边喘丨息未定。 “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回来找我了!只是破关需要时间,我怕你等急了所以让器灵候在这儿接你,怎么样,它没为难你吧?” 荆无命有点迷茫:“那三个问题……” 星河把他放开,蓝眼睛里泛出疑惑:“什么问题?” 荆无命郑重地看着她:“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星河:“啊?” “你是不是爱过帝俊?” 星河想了想,蓝眼睛开始往别处瞟。 荆无命冷眼看她:“你可以慢慢组织语言,我不急。我虽不能聆听你的心内之音,但测谎还是能分辨的。” 器灵:喂喂! 星河捋着头发咬着唇:“你不许生气哦,我曾经的确很喜欢帝俊,他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强大的族人,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他在一起畅游云海,携手一生。” 荆无命的脸由白转黑。 星河接着道:“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后来我又不爱他了对吧,因为他骗我啊,他说需要我,后来我才发现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战斗力和纯血后代。这个狗东西亲手粉碎了我年少的梦,还差点坑死我们,现在一想起他的狗脸我就生气,平白无故的你提他做什么?” 荆无命扭头看了器灵一眼,星河瞬间就明白了,器灵搁这儿挑拨离间,为它前主人鸣不平呢。 懒得计较,星河揽住荆无命的脖子,亲了一下又一下,仰起头道:“还有两个问题呢?” 荆无命要问的又何止两个问题,可话到了嘴边又一一咽了回去。 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是戏弄还是排遣寂寞,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再也不能,也不想离开她了。 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结局,那么,就请时光永远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吧。 ※※※※※※※※※※※※※※※※※※※※ 上官金虹: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下一章是西门吹雪的番外,唔,年前一定搞完 番外—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倒在白雾蒙蒙的溪水里,大口大口地咯血,心肺巨痛难忍,平生头一次觉得,活下去是如此的艰难。 溪水冰冷,冲击之下,混沌的大脑总算清明几分,西门吹雪撑着抬起头,那只黑纹巨虎的獠牙堪堪停在他脸颊边,正望着他滴口水。 之所以还没动口是因为巨虎的主人正蹲在一边洗手,洗着洗着,忽然抬头喃喃自语道:“啧,清洁法术是怎么用得来着?麻烦。” “诶,没死吧?”着黑衣红甲的男人站起身,朝黑虎招招手,黑虎低啸一声,不情不愿地扭头,趴在男人身侧。 “现在我相信你真的只是误入了。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此处乃我截教弟子的试炼之所,步步凶险,处处是幻阵,你一个凡人能误入此地实在可疑,我这才出手一试。”这么说着,男人慢吞吞地朝西门吹雪走去,拖着他的背把他从溪水中捞出来。 “幸好你是遇上了我,若是遇上那些野性难驯的妖族,便是一口将你吞了,你也没处说理去。”男人说着,将手放在西门吹雪的胸口,迟疑了半晌,拧着眉嘟囔:“疗伤的法决怎么用来着?麻烦,真是麻烦。” 西门吹雪在男人的絮叨声中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还活着并且来到了仙界这一事实。所以无论男人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因为除了沉默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任何一句话来描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男人说,他叫赵公明。 那时候的西门吹雪还知道,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直到多年以后,西门吹雪以气化剑领悟剑道顶峰的时候,仍无法忘记这一天。 “我送你出去。”赵公明说:“紫芝崖下便是,只要渡过东海,就能回到你们凡人的地界。” 西门吹雪这才冷淡地开口:“多谢。” 赵公明道场并不在此处,这次回来是因为老师要开坛讲道。通天教主很少开坛,但每讲一次差不多十年打底,上不封顶,有时来了兴致,当场组织大家伙闭关个一二百年也是有的。 所以当赵公明听完课出来,瞧见西门吹雪还在东海边很是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西门吹雪一席白衣,比初见时略体面些,神情有些落寞:“我已渡过东海,只是外面并非是我熟悉的世界。” 若是在听课之前,赵公明一定会一头雾水,但现在他立刻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来自异世?” “我想是的。”西门吹雪道:“我想……” 赵公明没兴趣听他想什么,骑着黑虎就要走,西门吹雪也没再说下去,而是与赵公明擦身而过,往金鳌岛内走。 “站住。”赵公明回首:“你要干什么?” “” 在这个大罗金仙遍地走,天仙不如狗的地界,普通人想活下去的确不容易。 番外—林黛玉 盛夏午后,熏风携着一股浅淡的清香拂过青葱繁茂的芦苇荡,河水在骄阳下闪着粼粼波光,一只蜻蜓远远地飞过来,在水面轻点几下然后落在一叶轻舟上。 荆无命正躺在上头,两条长腿完全伸展开,衣领微敞,腰带也松松的,斗笠盖着脸,长剑入鞘搁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击打河面,带起一串水花。 他这一生中,几乎从未有过如此闲逸的时光,也从未如此放松过。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一年前在扬州湖畔边的一次游船。 那时候星河带着他降临此世不久,初春时分,刚好赶上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游人如织,分外热闹。星河此前闭关多年,才出关好不容易赶上一次热闹,二话不说就往人群里钻,荆无命挤在人堆里找了一上午,路过花神娘娘庙前的拱桥时,一艘画船朝他缓缓驶来。 画船上挂着粉红的纱幔和铃铛,处处透着香粉气,星河戴着白纱笠帽,婷婷袅袅地站在船头朝他招手。 “上来。” 荆无命剑法超绝,暗器功夫也不错,最次的是轻功,但即便如此,从离河面十余丈高的拱桥飞跃到七八尺外的画船上也不是什么难事,若连这都做不到,也就不配叫轻功了。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跃,惹得桥上、岸边、湖中的游人一阵山呼海啸,惊叫连连,指着他大喊“神仙”,那架势,足能把一个社恐逼得跳河,荆无命满头问号,尴尬得直扣手,站在船头顿时就有种天下第一的错觉,而接下来一年的经历坐实了他这个想法。 这个神奇的地方,竟没有一个人会武功! 他忽然就理解了星河为什么一定要追寻天道所在的方向,诺大的世界连个对手都没有,寂寞如雪啊…… 胳膊往船舷上一搭,磕得手腕红镯“叮”一声脆响,回忆被打断,荆无命将盖着脸的斗笠扫到一边,抬腕瞅瞅镯子磕坏了没有,却见镯子微微闪着红色的光。 当初星河怎么说的来着,这镯子不仅可以赋予人类半神之体,还可作警视之用,若闪红光,附近必有人亡。 荆无命翻身而起,戴上斗笠,往芦苇荡中心划去。这条河道是扬州大运河的分叉,也是通往京城的一条岔路,荆无命自从把房子建在河岸边,几乎每天都能瞧见转悠在芦苇荡里“迷途的羔羊”。 看来今天这羊运气不好,碰上了“大灰狼”。 他得去看看,究竟是谁,想给他闲适的日子增添加点乐趣。 是一窝水匪,一行八七个人,个个手里都擎着一把雪亮的钢刀,荆无命赶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刚好把一名老妇的脑袋剁下来。 清亮的河水流出一条血色长带。 被劫掠的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几个仆妇教养极好,就连钢刀穿心都叫不出太大的声。 水匪们杀人劫财,荆无命就远远地看,看着看着就觉得手痒,细细算来,他已有整整八年四个月零二十二天没杀过人了。 …… “大哥!你看!我就说这船吃水深,肯定有不少财物,嘿嘿,这回咱们可发了!” “瞧你那点出息!收拾好东西快走,这钱回头再分,若是惊动了衙门,有你好果子吃!对了,老三,船上那两个丫头呢?” “小丫头嚷得太厉害,兄弟没留意,刺死了一个,另一个在这儿呢!嘿,别说,细皮嫩肉的,模样也俊,还送到樊妈妈那儿?” “你小子!怎么下手没个轻重?算了算了,一个就一个,尸体都推水里,还按老规矩……”忽地,他看见一道银光在太阳底下闪,芦苇深处,一个又瘦又高,穿黄衫戴斗笠的人站在小舟上,斗笠压低在眉际,看不清面目。不知怎么的,当那个人看过来的时候,水匪们竟有一种莫名地窒息感,无端端冷了几分。 银光正是他手中的剑。 领头的咽了口唾沫,扬了扬手中的刀:“怎么……一个人也想黑……黑吃黑?” 另一人拽了把他的袖子:“大哥,咱走吧,这人……这人不对劲儿。” “走!” 走字刚说完,只见那人已凌空飞起,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如同一只点水的蜻蜓,两三个起落便踏上被他们劫掠的大船。 领头的那个大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已倒下,喉咙一点血洞滋滋飙血。 荆无命瞅了眼剑,有些不太满意,当初那把寒冰剑杀人从不见血,剑锋未至,寒霜便已先伤人,可惜被他折断,手中这把虽也是宝剑,但与寒冰剑一比,十分的没有手感。 算了,凑合使使吧。 手腕一转就是一串血珠,不到两息便杀光了水匪,而后,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小姑娘身上。 八九岁,素色衣裙,一看就不太健康。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满眼的泪,哭得连气都喘不匀,竟也没忘了礼数,朝他一个万福,抽抽噎噎道:“我姓林,名唤黛玉……家住……家住姑苏……此行是往京城去……去我外祖母家……”没等说完,两眼一翻,晕了。 ※※※※※※※※※※※※※※※※※※※※ 未完,明天接着来 番外还有一章日常,刚好凑一百章嘿嘿 番外—路小佳 送走了林黛玉,荆无命一回来就发现,院子里站着个气冲冲的身影,见他进来,炮弹般射丨到他身上,咬着牙问:“不是说好等我回来么?你怎么先跑了?” 荆无命叹了口气,他以前很少叹气,可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叹一叹。 “先进去,我慢慢跟你说。” 片刻后,星河伏在桌子上大笑:“所以,你就这么被那个小丫头关在外面一整夜?那么请问荆先生,那一晚你睡在哪了?” 荆无命无奈道:“厨房。” “哈哈哈,然后你又一路护送她去京城,没顺便收些礼物么?” 荆无命也含着几分笑意:“重物繁多,耽误赶路。” “看不出来嘛小荆,你对小孩子有这么多耐心。”星河笑吟吟地说:“不对,是对女孩子有耐心,我记得当初你收过一个徒弟来着,唔我忘记因为什么了,总是被你揍得鼻青脸肿。” 很多年前的事了,荆无命也记不太清楚,甚至忘了那个孩子叫什么,但他记得,他那时教得万分用心,几乎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可那混小子连他剑法的皮毛还没学会就溜走了,着实把他气的够呛。 星河道:“此去京城,水路要走半个月吧,很难想象,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把她送到地方的。” 说起这个荆无命可就笑不出了,原因无他,实在是那女孩子太娇贵,从饮食到作息,一点将就不得,坐船头一天,早饭是粗面饼子和稀粥,小黛玉吃了一口就梗在喉咙里,脸憋得紫里泛青,差点过去,没到午时就犯了病,挺到晚上找大夫来看,说是自幼带来的不足之症。体弱难养,开了一堆药,荆无命煎一锅糊一锅,连他自己都熏吐了,好不容易鼓捣出一碗,小姑娘也不嫌弃,自己拿着汤匙一口口喝了。 荆无命看得惊奇,多问了一句,小姑娘气若游丝道:“我自来就这样,从未饮食时便吃药,平日里惯吃的是人参养荣丸……” 荆无命:……你看我像不像人参养荣丸? 带着林黛玉不到三天就花光了三个月的盘缠,那时候荆无命发誓他真的有想过把这位大小姐扔河里淹死拉倒。 荆无命的心态被一崩再崩后反而平静下来:“断药,我教你习武锻体。” 星河拍着桌子笑:“教成功了么?” 荆无命道:“到她外祖家时,空手劈砖不在话下。” 星河道:“想必挨了不少打吧?” 荆无命冷哼:“我怕打死她。” 星河笑着笑着忽然板起脸,严肃道:“别以为你救了一个小姑娘我就不找你算账了!哼,我的猫,我的狗,若不是我提前回来,早就被你饿死了!还有我的花!”她站起来,嗔道:“我说了至少一万次,不要把衣服晾在花丛上!洗衣棒没有就去买一根,不要去折凳子腿,凳子已经被你拆了四个了!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听?嗯?” 荆无命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话?” 星河揉着他的脸,龇牙:“因为我比你厉害!” “不。”荆无命道:“因为我爱你。” 星河愣住:“你说什么?” 荆无命道:“因为我爱你。” 星河:“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荆无命搂住她的腰,紧紧地埋在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字道:“我爱你。” “哎呀,这可不得了了。”星河挣脱出来,认认真真的打量眼前人,狐疑道:“你是我的小荆么?不是被人夺舍了吧?” 荆无命道:“你难道看不出?” 星河摇着头道:“或许是你的法力太高强。” 荆无命微笑道:“三千世界,谁的法力能高的过圣人呢?” 星河羞涩捂脸,身子一扭:“哎呦这不是还没渡劫嘛,圣人圣人的,叫出来多不好意思。” 荆无命也不拆穿她,正色道:“不是说会友么,这么快就回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算起来,她只在天界留了两天。 星河嘻嘻笑着:“这不是怕你想我嘛。” 荆无命道:“既然你回来,我正有件事想求你。” 星河奇道:“你果然是被夺舍了吧,你竟还学会求人了。” 荆无命道:“因为这件事只有你办得到。” “说来听听。” “我想换个地方。” 所谓换个地方,能求到星河头上,自然是换个世界。 “怎么?不喜欢这儿?” “不喜欢。” 星河沉吟片刻:“嗯……按理说以我现在的修为,去哪里都可以,不过……” “嗯?” 星河托着下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几位老朋友还没有见完,就这么走了,好不甘心哦。” 荆无命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愿意就算了。” “哎呦哎呦,真的算了?看你那可怜的样子,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了。”星河笑道:“你难得求我一次,我还能不答应么?谁叫我也爱你呢?” ……… 每换一个世界,星河都要付出一半的法力来维系上一个世界的稳定,如今她修为已达到圣人的水准,已不需要天地灵气来补充损耗的法力。 但到了彼世,她需要充当一段时间的天道以防止世界承受不了她的法力而崩塌,时间视天地灵气而定,灵气越浓郁,她停留的时间就越短。 这个世界是荆无命的诞生之地,也是星河最开始闭关的地方,灵气还算浓郁,等她再找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短短几天没见,荆无命居然又捡了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十二三岁,脸蛋圆圆的,眼神冷冷的,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小荆无命。见她过来,下巴一抬,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你就是我师娘?年纪怎么这么小?师父他等了你五年,五年前你多大?”再看向荆无命,崇敬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许微妙。 然后就被荆无命大巴掌呼脑壳,冷声道:“你在想什么?” 小男孩捂着脑袋道:“我我我,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荆无命冷冷道:“你晚上不用吃饭了!” 星河笑得像只狐狸,弯下腰捏住小男孩的脸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挺胸:“路小佳。” 路小佳学剑的天赋很高,也吃得下苦,哪怕被荆无命抽得浑身没一块好皮,也坚持要找他学,从不用人督促,常常天不亮就爬起来,一直练到深夜里,风雨无阻。 路小佳练剑的时候,星河就坐在一旁,一边吃花生一边看。 “小荆,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荆无命也在吃花生:“不喜欢。” 一听心音,居然真的不喜欢,星河问:“那你为什么教养他?”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把花生高高抛起,张着嘴,然后被花生砸脸,若无其事的捡回来送进嘴里:“我也不知道。” 当初他刚来此地,熟悉的江湖,熟悉的人,饶是年纪不小了也没禁住手痒,跟人打了一架。 多久没好好的动过手了?多久没进行一场剑客之间的对决了?荆无命已记不清,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对手“惺惺相惜”,那人的腿被他刺伤,看样子得瘸一辈子,却不妨碍他高兴。 丁乘风眼里劈哩叭啦冒火光:“不愧是金钱帮中第一快剑,不愧是与飞剑客齐名之人!” 就这么,荆无命被连奉承带忽悠,答应了帮他教导寄养在路家的,不方便相认的儿子。 直到带着路小佳出门,荆无命都没太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上官金虹曾说过,人不能太闲,一闲脑子就容易堵。 荆无命深以为然。 幸好,路小佳不是个需要让人照顾的孩子。 虽然他不需要人照顾,却是个有个性的。才练完了剑,一回头,见心爱的花生已被分而食之,鼓着脸把剩下的一把掏走,高高抛弃,正中红心,吃得欢快。 ※※※※※※※※※※※※※※※※※※※※ 彻底完结啦!追到这里的都是爱我的小天使,要是看我还顺眼的话,我专栏还有两本预收哦,下一本开《系统逼我中二》,看名字就知道,是真正的沙雕文! 《[综武侠]神仙在线改命》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