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 第1章 赐死(一) 大齐,京城。春,三月初。 才到酉时,并不暖和的日头,就跟被鞭子抽打似的,匆匆收敛余温,坠下还凝着霜雪及青翠嫩芽的枝头。 此番倒春寒来势汹汹,成安公主府内,一片清冷肃穆。 余姑姑满头细密汗珠,拿着张拜帖,踏着苍茫暮色,顾不得仪态,跌跌撞撞冲进后院。却只听见自家主子,还在与驸马争执。 “蠢妇!蠢妇!蠢妇!” 当年弱冠高中的探花郎,如今亦是风流倜傥的许观海,此刻仪态尽失,毫无世家公子风范,指着满面泪痕的美艳妇人,眼神怨毒。 十四年前,正是这位美艳如花,却骄纵任性的公主殿下,在他新科高中后,用那等下作手段,逼得自己不得不娶了她。 毁了他的姻缘,毁了他的仕途,毁了他的一生! 十四年后,又是这位美艳依旧,却蠢笨如猪的亲娘,在皇上刚封了长女郡主,有意赐婚时,竟异想天开,想出服毒拒婚的蠢主意,害女儿命悬一线。 甚至极有可能,连累全族! 许观海一想起来,都觉后背发凉。 可成安公主,哭得越发委屈。 “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毒药我只挑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我,我只想吓吓父皇,收回成命……那什么鬼将军,就是个吃生肉,喝生血的怪物……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父皇又那样疼我……” 许观海忍无可忍,“皇上从前宠你,那是太平盛世,只当娇养一只猫儿狗儿罢了。但如今是什么时节?反贼谋逆!一连夺取了十几座城池,数个郡县,闹不好要变天的! 要不是那尉迟圭,力挽狂澜,带兵平乱,搞不好如今乱贼都杀进京城来了!别说区区一个外孙女,就算是皇上的亲孙女,皇上也会眉头不皱,送给那人! 否则你还真当是皇上疼你,才封了女儿做郡主?少在那儿发梦了!” “但为何,偏偏要是我的女儿,呜呜……” “这都要怪你!总显摆你有个全宗室最美貌的女儿,否则皇后——” 余姑姑实在听不下去了。 偏偏夫妻二人吵得跟乌眼鸡似的,怎么也插不进嘴去。听着前院动静,人已来了,她只得吼了一声。 “皇后娘娘,驾到!” 许观海和成安公主,顿时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安静了。 院门外,凤袍一闪。大齐国母,牛皇后已然入内。 她身高寻常,容貌也只能算中上。因匆匆出宫,衣饰并不如平日华美,整个人更显普通。 但再普通,她也是大齐皇后! 并不是臣子能随意非议的。 脸色越发阴沉的进来,心中难免掠过一丝快意。 而身后的太监手上,捧着白绫、匕首、鹤顶红。 皆是赐死之物! 成安公主不觉掩口,艳丽的脸庞瞬间失了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但许观海,却是在惊出一身冷汗之余,又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赐死,那就不会连累全族。 罢了罢了,只当是前世欠了这个蠢妇,今生还她便罢! 只想起无辜长女,心口一阵剧痛。 眼前恍惚,回到女儿六岁那年光景。 因憎恶成安,夫妻俩几乎是从新婚起,就成怨偶。 纵生下长女,他也不理不睬。就连让他给女儿取个名字,也全是讽刺。 “……既生得这般象她娘,那就只有一张脸能看了。望她好好爱惜容颜,便叫惜颜吧。” 而那时的成安,也一样憎恶着这个在生产时,差点要了她性命的女儿。 直到许惜颜六岁,许太夫人七十大寿那日。 前来拜寿的小姑娘,娇羞的,怯怯的依到太夫人膝前,说有样礼物,想亲手送给曾祖母。 只给她一个人看。 众人皆笑,不以为意。 等到寿宴散后,许太夫人却把许观海叫去,大发雷霆。 “……我不管你与公主如何,可我许家诗书名门,断没有儿孙到了六岁,还目不识丁!” 一张裁得方方正正的红纸上,认认真真描了一个寿字。 不是任何字体,而是寿鞋上的纹样。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从出生就被爹娘冷落了整整六年的小姑娘,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提醒自己教养的缺失。 许观海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 起初还以为是哪个下人指使,可小姑娘睁着一双酷似她娘,微微上挑,却明澈如水的大眼睛,静静告诉他,就是她自己。 “我看到庶弟三岁,就会背许多诗了,可我却什么都不会。” “要是在大家面前说出来,会让长辈很没有面子吧?”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女儿,可我还是姓许。” 许观海,无言以对。 而接下来,在他亲自教养中,越发意识到这个不受宠爱的嫡长女,可能是他众多孩子中,最象自己的。 聪慧,灵透。 举一反三,过目不忘。 许观海突然理解,为何成安会如此憎恶女儿了。 因为与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那个分明更强壮的男孩儿,不到百日,便不幸夭折。 若当初,死的不是儿子…… 可如今, 连这个唯一的嫡女,也要失去了吗? 跪下迎驾时,许观海心中还残存一丝侥幸。 此事女儿全然无辜,能否替她争取一线生机?她才刚满十三啊! 他们夫妻,难得一次心有灵犀。 成安公主哭求起来,“皇后娘娘!是儿臣不好,是我糊涂才给惜颜下的毒。不关她的事,当真不关她的事。求母后开恩,放她一条生路吧!” 她从前,确实恨过这个女儿。甚至咒她,为什么不替弟弟去死? 但当年华老去,她才开始明白,这个唯一的女儿,才是她后半生唯一依靠。 所以,她真不是故意的! 许观海咬牙,一并跪下,“太医说,阿颜中毒已深,危在旦夕。求皇后娘娘念她年幼,网开一面。一切罪责,皆是臣夫妇二人之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牛皇后进屋,看着床上青白着脸,奄奄一息的女孩,眼神漠然。 她显然遗传了来自母亲的美貌,小小年纪就出落得眉目婉约。即便中毒,也一样惹人怜惜。 就象是初春枝头,才结出的小小樱花。 粉嫩,娇怯,楚楚动人。 若是长大,还不知如何倾国倾城。 但, 那又如何? 成安公主的生母,不过一个下贱舞姬,还早已故去。如今成安在宫中,既无生母,又无兄弟,没有任何外援。容她们母女白享这么多年富贵,已太便宜。 第6章 将军(一) 初春的夜色,总是来得格外迅猛。 才见暮色,便已天黑。 公主府内,许惜颜还在争分夺秒,苦苦思索。 公主府前,许观海已然在浓重的暮色中,迎到了这位传说中手撕虎豹,生啖血肉的鬼将军,尉迟圭。 府门前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那满地红光,照得眼前这个高大的胡族男子,越发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只有多年世家子的教养,才让许观海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垂眸收回视线,上前行礼。 “小女欲与将军一见。” 女儿只让他带一句话,那他就只带一句。 这是他对许惜颜的信任,也是对这个长女的自信。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抱拳回礼,亦只有一个字—— “请。” 然后许观海转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带着这位威武肃杀的鬼将军,生平第一次,踏进了他的家门。 而许多年后,尉迟圭一直记得这个京城三月,清冷微寒的春夜。记得自己被迎进成安公主府,第一眼看到许惜颜的情形。 那一眼的冲击,实在太过猛烈。 以至于他的余生,总能毫不费力的忆起当日,鲜明无比。 少女没有梳妆,没有脂粉,素白着小脸,披散着鸦青的长长黑发,白衣黑裘,静静端坐在矮榻上。 在她身边的紫檀小案上,安放着一盏一尺多高的垂袖侍女宫灯。 橘黄色的灯光,暖暖的从她侧边斜罩下来,象是给少女罩上一层无形的纱,轻柔梦幻。 恍惚间,少女就和那小侍女宫灯一般,娇小无依。 但少女眉眼轶丽,又远非一盏精美的宫灯所能比拟。 尤其那一双微微上挑,妩媚天成的眼睛。 明澈如水,沉静悠远。 原本极易流于轻佻的长相,却因她那份沉静,显出别样的高贵气质。 就象是他在那回生死大战前,看到的漫天云霞。 瑰丽夺目,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赢,他就能出人头地。 输,便是死! 那紫紫红红的漫天云霞,直看看得他喉头发紧,全身紧绷。 紧张,却也兴奋。 却为何在一个纤纤少女身上,再次重现? 明明娇嫩得仿佛吹口气,都会掉下来的樱花花瓣。 却偏偏让他全身紧绷,心跳加速? 没读过多少书,实际上也才过弱冠之年的尉迟圭,无法准确表述自己的感受。 他只凭着野兽一般的本能,从危险中,嗅到了一丝机遇。从紧张中,感受到了对手。 然后,那双比常人略浅的深棕色琉璃眸子,不觉微微眯起,目光也渐渐幽深起来。 许惜颜坐在那里,在尉迟圭打量他时,同样打量着这个男子。 敞开的大门后,公主府的灯火,次第亮起。热热闹闹映得半空中那两三点孤星,越发疏淡,幽远神秘。 就象,男子的眼睛。 而他逆着光,站在那里。 大概是长途奔徙而来,盔甲还未卸去。浑身上下,风尘仆仆。那猩红的披风,在灯影里略显斑驳,大概还带着战场上残留的血迹。 冰冷,肃杀。 让人不自觉的微微战栗。 光是站在门口,那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至于他的眉目,半点也看不清。 应是忙于战事,疏于打理,头发和络腮胡子几乎连成一片,乱蓬蓬的,象头毛茸茸的猛兽。 十足就是传闻中,那个粗俗、凶恶、野蛮、又嗜杀的鬼将军了。 许惜颜定了定神,但一双小小粉拳,却已不自觉的悄悄攥紧。 并同样感受到心跳加速,血脉奔腾的声音。 这是一个好对手。 皇上,真是给她出了个好难题! 奉命迎客的许观海,客客气气,打破宁静。“将军,请。” “父亲,请在殿外稍候。我与将军,说几句话就好。” 许惜颜起身,仪态优雅而恭敬。 但态度坚决,不容抗拒。 许观海一噎,到底停下脚步,默默站在了殿门口。 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这对父女,略带揶揄。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规矩风仪? 不得不说,他颇有几分赞许。 既然决定了话事人,就别再啰里巴嗦。让能拿主意的来谈,这就对了。 昂首阔步走进屋中,尉迟圭才一抱拳。 “见过郡主!” “你,好高……”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似是都想主导话题。 许观海眼角微抽,没吱声。 这男人他一照面,就知道不是善茬。如今看来,女儿有麻烦了。 不过,那又如何? 许家秘药都给她吃了,还不快些打起精神! 趁男子微微一顿,少女抢话,“小女一时忘形,见谅。许氏惜颜,见过将军。” 优雅福身,低头时长发微分,不经意露出一小截雪白粉颈。象洁白的小小羔羊,乖巧温驯。就连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放大的童稚。 这丫头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 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出她的“小”,来衬托自己的“大”。 可尉迟圭就算窥破她的小心机,却毫无办法。 因为这丫头是,当真很“小”。 虽然眼睛挺大挺漂亮,可脸庞小小,嘴巴小小。个子也才到他胸口,象根小豆芽似得。至于胸和屁股,更不必提。 哪个男人,能对着这样一个花骨朵般的小丫头,凶悍得起来? “尉迟圭。” 男子没好气的报上大名,似是在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中,先输一招的懊丧。 突然,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雪光一闪。 这丫头,她居然忘了穿鞋! 一双雪白粉嫩的小脚,就这么赤足走在猩红的毡毯上,那小小的趾甲,在灯火里,都透着莹润讨喜的粉。 她难道,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对哦,她才中毒,小脸还有些苍白。 可方才一路进来,见这公主府里,那么多的丫鬟下人,居然没一人记得伺候主子穿鞋? 太不象话了! 尉迟圭莫名忘了争斗,反而有些不喜。 就算明知门口守着的,是丫头的亲爹,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挪了半步。用魁梧的身形,挡住外头所有可能的窥视。 许惜颜微一错愕,顿时敏锐的察觉了。 莹白的耳根微微一红,她不着痕迹牵了牵披在身上的墨裘,遮住一个未婚女孩,绝不应该展现在陌生男人面前的赤足。 到底,还是紧张了。 生死攸关,如今她的性命,可以说是系在此人一念之间,不可能不紧张。 但不要紧,她还有后招。 第11章 整治(一) 至于尉迟圭,还用问么? 皇上定然是夺情,又令他去平叛了。 猜中。 为表忠于国事,昨夜尉迟将军蒙皇上恩典,在宫中留宿一夜后。今天一大早,宫门一开,他连御赐的将军府都没去看一眼,就又赶赴前线了。 只许观海没遇上。 否则他一定会去找那无耻小贼,把女儿的头发讨回来! 如今好在赐婚的旨意并没有正式降下,尉迟圭又不能说亲,皇上也没必要非砍了外孙女,去千金买马骨。 所以许惜颜和许家,都算逃过一劫,相安无事了。 可成安公主不服,带着哭后的沙哑声音嘟囔。 “凭什么呀?” “既然是他不能成婚,咱们凭什么还要替他办事?阿颜——” “你就别害阿颜了!” 许观海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都已经答应了的事情,再反悔,女儿的名声,许家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他倒是没把尉迟圭割了女儿头发的事情,告诉成安公主。 就成安那脑子,根本不用人问,自己都很有可能大嘴巴子嚷嚷出去,到时女儿还怎么说亲? 就算昨晚听到的几个下人,也都被他严厉警告过了。 如有泄漏,全家就是个死! 所以许观海只跟她说,“你有那个闲心,不如操心下你的库房。上上下下也不知养了多少只肥耗子,如今连给女儿的嫁妆,都凑不体面!” 一提到这事,成安公主又想哭了。 “余姑……余氏那个贱人!想不到,想不到她居然这般害我,呜呜……阿颜,娘对不起你……” 许惜颜听得头疼,还得打起精神安慰她。 “只当破财消灾吧。横竖我如今也不嫁了,钱没了,慢慢再攒就是。母亲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她一个眼神,两旁下人会意,顿时要扶着成安公主回房。 成安公主确实又困又累,委委屈屈抹着眼泪要走,忽又想起一事,万分警惕的冲到许观海面前。 “你把钥匙交出来!昨晚搜了我的库房,莫非就想霸占?” 许观海给气笑了,“我若想霸占,早八百年前就占了,还等到今日?如今我还偏不给了!就你这个蠢妇,再给人骗上一回,别说嫁女儿了,你老了连饭都没得吃!” 想起余姑姑,成安公主颇心虚。 忽地瞟见女儿,又似找着靠山,“那我也不给你!阿颜,你来掌管!” 这倒可以。 许观海横她一眼,将一大串钥匙,亲自交到女儿面前,“那以后阿颜你就管着吧。爹回头再找几个可靠之人,替你打理。” 许惜颜抚额,想想却是没接,只问,“眼下公主府能动用的浮财,应是被贪墨大半了吧?” 确实。 女儿这是何意?许观海不解。 少女看向成安公主,明眸恳切,“母亲,我建议府中内务,还是交给父亲打理吧。若没有浮财,也做不了什么。余下这些田产大件,还是父亲出门照看便利。我们母女,到底不好总是抛头露面。回头父亲若能寻些营生,贴补收入,也省得坐吃山空。您若实在不放心,女儿帮着把账管起来就是。如何?” 这个提议,倒是出乎夫妻二人意料。 两个大眼瞪小眼,想想竟都觉得挺好。 成安公主,是绝对不行的。 让她管钱,她自己都信不过。 许惜颜再聪慧,也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且大家闺秀,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怎能成天抛头露面,算计钱财? 许观海却是闲得浑身快长毛了。 许家虽家大业大,却是家中幼子,除了一心读书,从未用他管过家务。后面当了驸马,更不好用他了。 所以他在朝中闲,在家也是吃闲饭的。 平日除了吟风弄月,交际游玩,啥事没有。让他管钱,也算有个正经事做了。 成安公主会怀疑这个男人有私心,却绝不会怀疑他的脑子。 毕竟能中探花,靠的可不单单是家世和脸。 况且府中一下失了那么多钱财,将来女儿出嫁不好看,也是丢她的脸。 成安公主心中允了,嘴上却仍嘀咕,“那也不知……他行不行?” “这个好办。”许惜颜迅速有了后招,“父亲,如今既交到你手里,要求也不高。一年让您多赚一成利,总不过分吧?” 成安公主嘀咕,“就是拿出去放利子钱,听说也有三成利吧。” 许观海一听就炸了,“蠢妇!利子钱是那么好放的吗?哪个手上不沾点血?回头出了事,填坑都不知多少。” 成安公主给他吼得没脾气,自知失言。 许观海心里估算一下,没好气道,“若没有天灾人祸,大概赚个一成半或两成的收益还是有的。回头我先抽空去你京郊田庄看看,别给人糟蹋干净了!” “这就很好了。”许惜颜迅速拍板,又把钥匙交回父亲手里,结束话题,“公主府往后就全赖父亲操心,我也该回许家,向曾祖母请安了。” 回去干嘛? 难道在公主府不能养病? 成安公主不明就里,许观海倒是明白过来。 女儿是该回许家亮个相,省得外头流言纷纷,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毕竟下毒的,可是成安公主。 而成安公主是谁? 是睿帝的亲闺女! 事态越严重,那就越代表成安公主,行事鲁莽糊涂。 以及她那个皇爹,教女无方。 所以许惜颜好得越快,越说明事情并不严重,也是变相维护皇家尊严。 且往小里说,成安到底也是许惜颜的亲娘。 虽说她的名声已糟到极点,但能挽回,还是多少挽回一点吧。 原本,以许观海的性子,懒得跟成安公主多说。 可如今心中有亏,见女儿头疼皱眉,便还是耐着性子,跟蠢妻解释清楚了。 成安公主一听,心中越发愧疚。 她是没脑子,却又不是白痴。 女儿因她吃了这么大亏,却还想着维护自己名声。反观自己,却错信了余氏那么多年,害得女儿没了嫁妆,还差点送掉小命。 成安公主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阿颜,那,那我将来就不花钱了。全都给你攒着,当嫁妆!” 呵呵。 信一个大手大脚惯了的女人不花钱,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许观海差点嗤笑,但许惜颜却认真起来。 第17章 姐妹(一) 绛紫暗松口气,总算圆回来了。 到底打虎亲兄弟,亲堂姐就是跟隔了房的不一样。 别看大姑娘平素也不怎么搭理二姑娘,但关键时候,还是护着她的。 可转头再看自家主子,依旧一脸淡然。 绛紫心里发急。 小主子如此聪慧,怎就不知趁机与姐妹交好? 还是许太夫人开了口,“我看大丫头说得有理,家中近日事多,只怕亲戚朋友都有些担心。我记着前些时你还跟我说,大丫头的好日子近了吧?” 这话问的,正是柏二太太。 她虽一身寡居的蓝灰色袄子,却绣了黄绿的萱草纹样,来见长辈,最合适不过。再佩上两件金玉首饰,顿时显得精神精致许多。比邹大太太那尼姑般的素净打扮,也更显大方得体。 就算上了年纪,但腰背笔直。许观海似了她七八分,许桐也有四五分。 唯独许惜颜,当真与她半分也不相似。 倒是不言不笑的神情,似乎深得柏氏真传。便是说起打小疼爱的大孙女,亦是淡淡。 “娘好记性,桐儿正是四月的生日,满十五了。虽她爹不在家,到底亲叔叔在呢。儿媳便想给她摆几桌,办个及笄礼。” 许太夫人点头,“那索性多请些人,热闹热闹。这样吧,让孩子们都先散了,咱们商量一下,礼宾和赞者。” 邹大太太微一迟疑,“如今还打着仗呢。儿媳倒不是不愿意办,只担心有人说三道四。” 许太夫人眼皮一抬,“能说什么?一个女孩儿家的及笄礼,再怎么办也不如婚嫁那般满城招摇,却也没见人就不办喜事了。你呀,就是太小心了。听我的,若有事,我老婆子进宫请罪去。” 邹大太太忙起身赔罪,“娘言重了,是儿媳想多了。” 许太夫人让她坐下,“好端端的站起来做什么?你又不是坏心。也是一家人,才说这样体己。唉,女人家一辈子不易,这及笄礼咱们办得隆重些,日后大丫头的亲事,也能说得好些。” 许桐生母,尹二奶奶忙拉着女儿起身行礼,“谢老太太慈爱。” 邹大太太垂眸,微有些讪讪。 柏二太太轻声道,“长嫂当家不易,自是操心更多。” 尹二奶奶忙又拉着女儿,给邹大太太道谢。 邹大太太这才略见笑容,一家子坐下说事。 杜三太太觉得怪没意思,“那我们就回去准备贺礼好了。” 可许太夫人又叫她带着余大奶奶留下,“一家子,这时候可不能躲懒,你们也帮忙出出主意。回头你们二姑娘也是要办的,正好练练手了。” 杜三太太也觉找回些面子,就势留下。命二媳妇卢氏和小杜氏,带着孩子们先走。 只是出了许太夫人的院门,小杜氏便觉今日大大丢了面子,垮着脸推说头疼,自顾自走了。 所幸卢二奶奶与大嫂余氏一般,亦是高门大户,甚是爽朗知礼,且与小杜氏相处多年,压根就没指望过她。 知道孩子们难得出来一趟,自是想去花园里玩一会儿。这也是手足亲近的好事,便嘱咐丫鬟婆子好生跟着,不许生事。 只她的亲子许椿,十四岁的二房长孙,跟小大人般表示,要回去读书。 许观海年仅二十岁就高中探花,这样的彪悍战绩,可是压在所有许家子侄头上的一块巨石。 因父祖皆资质平平,从小露出点读书苗头的许椿,几乎打一出生就被耳提面命,力争要考个功名,是以这孩子十分上心。 卢二奶奶欣慰笑道,“娘知道你用功,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听说长房的大哥哥和二哥哥今儿都下乡了么?这春暖花开的,你也该出去散荡散荡,省得成天坐在书房,闷出病来。” 许椿想想有理,“那我射一会儿箭去。” 他这一提,几个大些的哥儿便都想去。卢二奶奶当即点了可靠家丁,护着他们好生去了。 至于姑娘们,想去赏花。 绛紫才想劝劝小主子也合群些,跟兄弟姐妹们亲近亲近,许惜颜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只得带着太夫人新赐的琥珀跟上,还听到后面许云樱故意大声的说。 “……傲气什么?俱是一样的许家儿女,不信谁就比谁高贵多少!” 绛紫偷眼看许惜颜,她应该也听到了吧? 可为何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竟是如此沉静,眼中不见半点波澜? 再看新来的琥珀,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路垂首敛眉跟在许惜颜身后,不见半分动容。 绛紫忽地警醒。 再如何,主子的事情,岂由她一个下人操心? 便也收敛心神,跟着走了。 只绛紫不知,许云樱便是说了那些话,兄弟姐妹们也没有敢责怪许惜颜的。 嫡出的自不必说,庶出的又有谁真敢冒险附和,去得罪一个公主嫡女呢? 也就只有许观海的三女,长房行四,才八岁的许云梨仗着年纪小,劝了一句。 “二姐姐怕是有事要忙,樱二姐姐我们去花园看看那株白牡丹吧,上回就打了花苞,怕是要开了。” 许家规矩严,姑娘们也不是日日有机会到花园去玩的。故此许云樱虽然不忿,到底半推半就,随她去了。 只许观海的二女,长房行三的许玉槿推说有事,先行回房。 至于许桐,素来少跟庶女掺和,更是早早离去。 只有年纪最小,才四岁的六哥儿许云树,因无人敢带他去射箭,只好跟着亲姐许云梨,随许云樱去看花了。 许云槿回了小院,生母秦姨娘就迎了上来。 “怎么回得这般早?你不是说要去花园里瞧瞧那白牡丹么?可是有事?” 一面说,一面亲手替女儿倒了碗热茶。 成安公主自有公主府邸,许家给她准备的正房,只有许观海独居。 因家中没有主母,这些孩子便都随着各自生母分院居住,倒是自在。 离了外人眼线,许云槿拘谨的眉眼,才透出几分活泼。简短利落的把今日之事说了,喝口热茶嗤笑。 “樱二姐姐今儿才惹了二姐姐,再怎样我也不好跟她凑近乎。也只有四妹妹那个傻蛋,才凑上前去。” 秦姨娘却不这么看。 第18章 姐妹(二) “你能如此谨慎,自是好的,但四丫头也没你想的那般蠢。她年纪尚小,便是去了,也不会有人怪她心机,说不定还要赞她性子敦厚,亲睦手足。别忘了她娘可也是官家出身,成天十八道花花肠子,哪会教出傻子?” 秦姨娘这么一说,许云槿甚觉有理,懊恼道,“是我大意了。” 秦姨娘道,“这也不怪你。你才几岁,且你娘出身也不如人,自是要吃亏的。” 她原是军户之女,老爹退役后,因战功留在京城。托着军中关系,开起一个小酒坊,生意尚可。 只这秦氏自幼生得美貌,是远近闻名的酒坊西施。 许观海婚事不顺,听说她的名头,便故意找茬,跟那秦老头斗酒,骗他在醉中立下字据,把女儿嫁他为妾。 秦老头酒醒之后,后悔不迭。 但他军伍出身,最重信诺。只逼着许观海依礼,正正经经把女儿纳作良妾进门方罢。 为怕女儿难做,秦老头还从不许家人上门打抽丰,故此许云槿反有三分傲气。 “姨娘你别总这么妄自菲薄,方才樱二姐姐那句话,倒有一半道理。咱们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能比,可都是庶出,谁又比谁高贵?姨娘虽出身不高,到底身家清白。章姨娘出身官宦,却是差点被发卖的罪臣之女,说不得就是官伎,论起来还不如我们呢。” 秦姨娘瞪她,“别胡说!” 又压低声音,“真正的官伎,可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呢。这也是你大家小姐能说的话?” 许云槿自悔失言。 秦姨娘叹道,“人家有儿子,日后四姑娘有兄弟,这就强过你许多了。” 许云槿不服气,“那姨娘你也可以给我生个弟弟啊。” 秦姨娘失笑,抚着她的头,“儿女皆是命。再说这几年,我瞧着你爹的意思,怕是不太想要孩子了。二姑娘自有公主照应,咱们这儿可已经五个了。再生,将来你们能分到多少嫁妆聘礼?” 许云槿抿着嘴,不说话了。 她今年也有十一,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钱财的重要,毋庸置疑。 许云樱妒忌许惜颜的小心思,她全看在眼里。但要跟自己比起来,同样庶出,凭什么她的穿戴,又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说来许观海还是驸马呢,比许云樱的亲爹,可不知高了多少。 她若不平,早怄死了。 闷头想了想,许云槿问,“上回我做的那个葫芦荷包呢,姨娘你收哪儿了?给我。” 秦姨娘奇道,“你要这个做什么?不是说要留着端午讨好你爹么?” 许云槿促狭吐舌,“老太太都说了,如今二姐姐可是有俸禄的人了。讨好她,总好过讨好那个穷爹。快拿出来,我重新配个珠子,给二姐姐送去,算是贺她病后初愈。” 秦姨娘更稀奇了,“你二姐姐平素又不搭理你们,干嘛热脸贴人冷屁股?” 许云槿反问,“可她到底是我嫡姐呀。讨好她,总比讨好旁人强吧?” 秦姨娘想想也有道理,便帮着女儿串起络子。 只想不到的是,当许云槿拿着荷包来送礼时,遇到同样来送礼的章姨娘了。 “……听说二姑娘大安,贱妾上才敢上门。四姐儿六哥儿,都记挂着姐姐呢。之前就挑了花样子,叫我特特绣了。只他们小孩儿家脸皮薄,没好意思上门,才叫贱妾送来。” 说着话,脸上那对与许云梨一模一样的深深梨涡,又甜又美。 再看她那四方绣工精湛的手帕,许云槿将原本自己挺得意的荷包,心虚的往袖里藏了藏。 谁知她那位高贵的二姐姐,连面都不露,只把绛紫打发出来回话。 “姨娘有心了,只我们姑娘看了帕子,说这样好的绣工,她平日也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使吧。” 章姨娘还想说什么,可绛紫已经眼尖的瞧见许云槿了。 “哟,三姑娘来了,快请。” 又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客客气气送章姨娘离开。 看章姨娘碰一鼻子灰,许云槿心中有些微妙的暗爽。 只捏着袖中荷包,越发心虚。 许惜颜自幼穿戴,皆是宫中一等的级别。她若是连章姨娘绣的帕子也看不上,怎看得上她做的荷包? 可来都来了,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这是许惜颜的书房,阔大疏朗。 除了靠着窗的两面,其余两侧皆是满满当当,顶天立地的书架。当中一张巨大的紫檀画案,笔墨飘香,不由得让人屏气敛声,静下心来。 许惜颜却不在书案旁,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窄袖家常衣裳,在五彩斑斓的琉璃窗边看书,如一副宁静隽永的工笔画。 许云槿羡慕不已。 这琉璃窗可贵重得很,还是成安公主给女儿从宫中弄来的。 整个许府,除了她这里,也只有许太夫人和许观海那里有了。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许惜颜发话了。也不问她为何来,只随意问。 “你书读到哪儿了?” 许云槿吓了一跳,突然有种被夫子抽考的紧张,越发结巴拘谨。 “也,也就读了《三字经》、《千字文》、《闺训》那些和几本诗集……也,也略学了些对仗和格律……” 许家诗书传家,府中长设私塾。 无论男孩女孩,启蒙时都要正正经经去读几年书的,不得偷懒。 只有许惜颜,是个特例。 她自六岁启蒙,便由许观海亲自传授,但其余兄弟姐妹学得如何,她就不甚清楚了。 “你过来,我出个上联,你试试对个下联。” 瞟一眼窗外新开的几朵桃花,还有莺鸟在枝头跳跃鸣叫。 她走到画案前,随手在雪白宣纸上,写下上联,“桃花灼灼鸟啼寂”。 许云槿吃了一惊。 她知道嫡姐一直跟着父亲读书,却没想到她竟学得这般好。 这字浑不似女儿家字体,却象父亲笔迹。洒脱豪迈,潇洒自如。 字好,意境也好。 许惜颜出完上联,就坐回去继续看书了。 只许云槿站在那里,小脸慢慢红了,鼻尖都沁出了汗。好半天才犹豫着提笔写下几个字,窘迫得快要哭了。 “我,我做不来。” 第24章 惹事(四) 少女垂眸,掩去那丝厌恶。 却并不着急说话,而是略等了一等。 只听萧氏,冷笑出声了,“大伯没当真,只我这当娘的,却不能不当真。横竖出了事,都是我家二郎顶在前头。大伯不心疼,我却心疼!郡主,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千万别客气。” 尉迟炜一下变了脸色,才想吵闹,那位冰山小美人说话了。 “二位请稍安勿躁,容升平说句不客气的话。如今尉迟一家,皆好比攀附在虎威将军身上的猴子,岂不闻树倒猢狲散的道理?” 这一句话,说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想起“马上封侯”的耻辱来了。 只有卫绩隐约猜到,与其留下隐患,倒不如自己先把脓包挑破。 少女明澈的眼神,沉静如秋水一般,“我大哥哥虽然嘴巴坏一点,好歹只是一说,并没有真正作恶。而家事虽小,但搁在虎威将军身上,再小的事,也能变成御史台弹赅他的罪状。 三年前,礼部郎中于大人,儿子娶亲,因怕误了拜堂吉时,不小心在路上撞翻了一个小贩的果摊,争执间下人说了几句狠话。结果回头就给御史告到圣上面前,罚了于大人一个教子不严,官降两级,发往苦寒之地效力。 一年前,慧宁公主在宫宴与人说笑时,不小心摔了御酒,被皇上罚俸一年不说。还连累驸马一家,皆被逐出京城。这可是我的亲姨母,皇上的亲生女儿。 方才我上得门来,就算没送名帖,但本郡主是何等身份,岂容一个乡下粗汉指着鼻子叫嚷?还自称是尉迟将军的长辈。 若本郡主是个心胸狭小的,明日就让御史参府上一本。尊卑不分,失于管教是最起码的。 且府上正值孝期,为何除了尉迟太太,你们二位却换了新衣?皇上是因军情紧急,夺了尉迟将军的情,可没夺府上所有人的情。如此不孝,是辜负皇恩,还是府上本就如此不成体统?”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咄咄逼人,直问得尉迟炜面皮直抖,额上一层冷汗。 萧氏脸都白了,“郡主,我,我家……” 她话还没完,门上人报,成安驸马与太医到了。 亏得冬生那两巴掌打走了尉迟灯,门上规矩终于恢复正常。 前门到人,后头马上得到消息。 许惜颜抬手,制止了萧氏,“先请太医给老爷子请过平安脉再说。” 这回再不用多说,尉迟炜赶紧叫下人送来孝袍换上,带着儿子,拉着卫绩,出去迎客了。 萧氏引路,带许惜颜去了主院。 还没进门,只听屋内,一个中气十足的老人在嚷。 “那啥郡主,算个屁呀,想来也没我这六品骁骑尉大。老七你甭怕,再去瞧瞧,她都带了啥礼物。哼,一个小破丫头,还敢瞧不起咱家,不愿意嫁,礼轻了可不行。如今还好意思打你,等一会儿见了面,我非让你打回来不可!” 萧氏听得,几欲晕厥。 许惜颜却是淡定之极,进屋瞧见尉迟家的老爷子,恰和许观海重了名的,尉迟海。 嗯,老头长得不似寻常乡下老头,倒有几分潇洒。尤其上了年纪,须发苍白,透着一股沧桑,越发的有味道了。想来年轻时,必有一副好皮囊。 许惜颜越发想不通,尉迟圭怎么生成那副模样。 不过眼下此事,不太重要。 送礼,才比较重要。 “这柄金玉如意,可还合老爷子的心意?” 尉迟海到底年纪大些,脸皮也比儿孙厚了许多。便明知被人听了墙角,也欺她年少,满不在乎的嘻嘻笑道,“满意。要有一对儿,就更满意了!” 许惜颜再看他一眼,眸光浅淡。 “郡主按朝廷规制,若是皇子之女,属从一品。因我是公主之女,略降一等,属正二品。故此别说是老爷子,便是虎威将军见了我,也是要行礼的。若庶民无故冒犯,就是当场打死,按律亦是无罪。” 扑通。 是尉迟灯,吓得已经跪下了。 牙齿都在格打架,浑身抖如筛糠。想求饶,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尉迟海不敢装了,象屁股被扎了针般,猛地站了起来,缩在一旁,心虚得眼神乱瞟。 “那那那,那不是我……我不知道么?二媳妇你也是,怎不早说?” 平白被扣锅的萧氏,气得手抖。 许惜颜又道,“自然,您年事已高,又远道而来,初次见面,有诸多不恭不敬,我也不会怪罪。只是再有二回,我却不会客气。” 尉迟海才想说几句什么,给自己解个围。 谁知这面美心冷的小姑娘,转头就跟萧氏道。 “给老爷子看守门户的是谁?来了客人都不知提醒,这等下奴,捆了卖了。” 呵。 萧氏不语,只冷眼瞧着地上的尉迟灯。 这位七叔,非说自己媳妇能干,这一路上京哄着老太爷,随身服侍。如今一到京城,两口子一个把守门房,一个跑去看库房了。 尉迟海脸上实在挂不住,倚老卖老,腆着老脸求情,“哎哟,你这小郡主怎么这么大的脾气?这不是奴才,原是我家亲戚来着。” 许惜颜看着他,“升平虽是郡主,却从不做那等以势压人之事。再说我与贵府无亲无故,也犯不着管府上闲事。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没有尉迟将军发话,你家的闲事,我还管定了。” 少女声音依旧清柔,但浑身气势凌厉起来。 “若是亲戚,就好生当他的主子。可别又当亲戚,又来抢奴才的活干,哪家都不会有这样的规矩!” 尉迟海给臊得下不来台,才想说几句硬气话,却听门外有小子高声通传,“成安驸马和太医来了。” 绛紫过去挑开门帘,许惜颜淡淡道,“老爷子一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必有浮火,还是把个平安脉,求个安稳的好。” 尉迟海,尉迟海还当真被小丫头片子的一个眼神,就给镇住了。 忍气闭嘴。 萧氏心中痛快。 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位小郡主留下。 老爷子是非不分,偏心大伯子一家,又是长辈。可一个孝字的大帽子压下来,谁都说不得。 原看许惜颜年纪小,还怕她面嫩担不起来。没想到二郎当真找了个厉害角色,她若不帮衬着些,人家岂不心寒? 第25章 生非(一) 眼看太医进屋,萧氏说起好话,“多谢郡主替我们想着了。否则我们初来乍到,哪里有这么细心?我家老爷子啊,最是要强,这不是怕麻烦了你们么?” 许惜颜投桃报李,“夫人谬赞了。还是虎威将军孝顺,我们父女不过借花献佛罢了。这位孙太医,亦是宫中出名的好脉息,最擅内症。” 萧氏忙上前客气。 孙太医卖了许家一个面子,又白捡尉迟家一份人情,自然乐意。 “尉迟将军为国效力,下官也很仰慕他的忠勇啊。能来府上略尽绵力,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尉迟炜也想上前接话,可有许观海这个伶牙俐齿,爱说爱笑的驸马爷在,硬是找不着机会。 就连原本给许惜颜挤兑得生闷气的尉迟海,都被他三言两语给逗乐了。 “我单名一个海,你叫许观海,足见咱们爷俩有缘哪。” 许观海击掌,“为此当浮一大白!老爷子好酒不?” 尉迟海眼睛亮了,“你也好酒?但老夫我不可爱你们那些甜酒,没劲儿。我们北方来的,就好个烈的!” 许观海一脸严肃,“先请孙太医把脉,要是老爷子身子无事,我家有珍藏数十年的好酒,必亲送府上,与老爷子不醉不休!” “好!” 尉迟海越说越投机,高兴得胡子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我这身体好得不得了,能有什么毛病?中午还吃了一大碗肉呢,晚上就留下来喝酒吧。” 但孙太医能同意么? 必须不能啊。 能当太医的,都是人精。于是把脉之后,他就说了。 “老爷子虽身体底子不错,但一路奔波劳碌,难免有些浮火。到底郡主心细,看得真切。” 嗯,这份人情,是卖给许家的。 又道,“老爷子早年生活辛劳,脉象里到底有些不足。与驸马的酒局暂且需得缓缓,先好生调养半月,适应了京城水土再说。半月之后再换成丸药,就没那么苦了,早晚各服一粒便是。” 身为一个太医,察颜观色的本事不要太强。 虎威将军府,除了不在的将军,当家作主的,是辈分最老的尉迟海? 必须是将军亲娘啊! 没听他说完之后,萧氏双眼都放光了么? 管你有病没病,先吃半个月苦药再说。有这段时间,也足够一个当家主母料理好家务了。 许观海连连点头,“上了年纪的人,是该好生保养。听孙太医的没错,我家老太太还一直吃着你配的人参养荣丸,说是极好。” 人情往来,便是这般相互捧场了。 而尉迟海一听人参什么丸,也觉是个好东西。 如今孙子挣出大富贵,他是要好好保养,长命百岁来享福,可不能跟那个死老太婆似的,一只鸡就吃死了。忒没福气! “既然太医说了,那咱们酒局先等等。只那酒你可收好,别给人了!” 许观海一笑,“瞧老爷子说的,咱们不能一醉方休,还不能小斟两杯么?孙太医,应该无妨吧?” 孙太医也笑,“早晚吃着药,自是忌酒。顶多午时小斟一两杯就好,可千万别过量。否则老爷子吃着不见效,我可不认账的。” 尉迟海连连点头。 他生平最是好酒,要让他戒掉,那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许观海也爽快,“那回头我就先送两坛子来,不过不能给您老人家。给太太管着,省得您老闻着酒香,肚子里的馋虫就管不住啦!” 尉迟海哈哈大笑,越发觉得跟他投缘。 要说这当爹的如此风趣幽默,怎么养个闺女,却是又凶又冷,活跟只小母老虎似的。 好在孙子没娶进门,否则那还了得? 正想拉着许观海说几句体已,让他好生管教下女儿。屋外却是一阵喧闹,有个女人似在尖声高叫。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如今我也是家里的人,孝敬老爷子,自是本份!” 萧氏听着声音,脸色便难看起来。 就连尉迟海,也现出几分尴尬。 许惜颜不动声色,察觉到这一家子的变化,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出去了。 屋外的喧闹,也很快安静下来。 许惜颜方对许观海道,“尉迟老太爷既已看过,父亲要不要请孙太医,也去家里看看大哥哥?” 许观海看她一眼。 你一人摆得平么?这一家子,可不是好缠的。 不过再看女儿那张沉静小脸,他笑着接话,“正想说这事呢。一事不烦二主,孙太医,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晓得的。长兄就那么一个独苗苗,烦你去走一遭了。” 孙太医时常出入权贵后宅,最是清楚这些阴私之事。听着院外动静不对,便知道有事了。 当即笑道,“那可不能白走这一趟,驸马爷送老爷子的好酒,我也得要一坛子。” “那是自然。” 二人打着哈哈就想走,冷不防许惜颜又把卫绩给叫上了。 “父亲有好酒,倒是也替女儿送卫校尉两坛。我记得京城太祖建的先贤祠里,也有卫家一份香火,他又出身涢水德安府卫氏。难得上京,正好前去祭拜。” 哎呀呀! 这番话说得尉迟家人皆是一头雾水,却见孙太医和许观海都眼睛亮了。 许观海上下看着卫绩,“原来是忠义之后,怎不早说?” 孙太医尤其跺足,“我家夫人的外祖母,正是出自洈水卫氏,跟你们一脉两枝。涢水卫氏遭难,我家夫人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你这孩子既来了京城,必要去我家坐坐不可。走走走,驸马,咱们赶紧去你家瞧过,我就要带着内侄归家去了。咱们上车细说,家里可有难处?长辈可曾安好?俱是自家人,万不要客气!” 这番话,他说得语出真心,半分不假。 毕竟世代为医,多几份仁心。 德安府卫氏为护百姓,遭此大劫,凡心中有正义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忘记。 但, 总要有个人提起。 许惜颜做到了。 以最恰当的方式,不着痕迹的将卫绩推向京城官场。 不卖惨,不故意博取同情。 相信今日之后,会有更多有心人,或跟卫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愿意向他示好,助他一臂之力。 而这,正是大劫后的卫家,迫切需要的。 第26章 生非(二) 卫绩再看许惜颜一眼,眼神复杂。 有感激,有感动,也有了一份无法推却的人情。 尉迟圭于他及卫氏家族有复仇大恩,却又与这少女赐婚不成,纠葛复杂。 她此刻对自己示好,该如何回应? 少女明眸澄澈,一片坦然。 她只做自觉应该做的,并不求回报。 可越是如此,越让卫绩难做了。 他心中明白,尉迟圭特意让他护送家小上京,虽是看在他世家出身,礼仪周全的份上,更是存着一份让他结识京城故旧,再振家业的好心。 为此,尉迟圭还私下塞了不少银子给他。 但许惜颜到底出身权贵,眼界更高。 所以能用一种更加高妙的方式,替卫绩打开进入京城权贵的大门。 两份人情同样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让他无法拒绝。 那,那就一并收下好了吧。 反正尉迟圭想要许惜颜替他家在京城立足,许惜颜想借此还掉欠尉迟家的人情。不如帮着他们二人交好,岂不皆大欢喜? 所以卫绩走前,低声跟萧氏说了一句,“回头这些家事,夫人大可问问郡主的意思。” 萧氏心中明白,原打算撒手不管的她,点了点头。 卫绩是儿子派来的,不会坑她。 她虽不知卫家是什么来历,但看许惜颜提个什么祠,驸马和太医都另眼相待的模样,必是好事。 她虽只是秀才之女,但亲爹却不是迂腐酸秀才,而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状师。 或者说,萧父当年就是为了当状师,才发奋进学,考的秀才功名。 萧氏打小耳濡目染,虽没学到老爹的牙尖嘴利,但分析利弊还是会一点的。 之前许惜颜举的那两个例子,着实吓着她了。就算要顶着不孝的名声,但为了儿子,她也绝不能容忍长辈胡来。 许观海请了孙太医,带着卫绩一起走了。 院外挺清静,方才那喧闹之人,不知被琥珀弄哪儿去了,反正眼不见为净。 只有许润的长子,长房的二哥儿许樵,和另外一个个子不高,喜眉喜眼的青年,略显尴尬的等在那里。 那是尉迟家的姑爷。 尉迟圭大姐的丈夫,朱宝来。 原是个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没什么大本事。且喜为人随和,给派来招呼客人了。 许松那个嘴贱孩子,笑话人还自己跌了马。许汤一心顾着宝贝儿子,还是许观海代表许家道了歉,又让侄子跟着尉迟家进城,替人指路,聊表心意。 只如此一来,许樵就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 这孩子才十六,虽比娇惯的许松沉稳许多,到底也是娇生惯养的名门子弟。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快些离开才好。 “三叔,咱们这就回去?” 他生得比妹妹许桐好看,长身玉立,儒雅俊秀,和倜傥风流的许观海站在一处,叔侄俩倒似亲生父子一般。 许观海也一向喜欢这个上进稳重的侄儿,便委以重任啦。 “你留下等等你二妹妹。这位卫校尉,过来认识一下。” 这是给年轻人铺路,孙太医也乐见其成。 等二人相互认识,他和许观海一起,带着卫绩走了。 许樵眼巴巴看着三叔潇洒的背影,他也好想回家,二妹妹还要留下干嘛? 眼见天色渐昏,留在尉迟家的二妹妹,命人点上灯火,不紧不慢的坐上主位。 “把家里人都请上来,见个礼吧。” 她,她还不走? 眼看尉迟海那胡子眉毛又要飞起来,萧氏抢先道,“郡主说得很是,既二郎把我家托付于你,咱们正有许多事要请教。爹,叫一家子都来见个礼吧。” 然后也不等尉迟海答应,她就先叫丫头传话了。 尉迟海无法,眼看许惜颜坐得那么四平八稳的模样,是撵也撵不走,怪话也不敢说了。 人家是郡主,正二品! 他孙子拼死拼活,才挣了个三品,比人家还低了两级,他区区一个六品,这小丫头要真的撕下脸,老头以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看,她很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他也挡不住啊。 所以只能任由二媳妇安排,打着他的幌子,把人都叫来了。 一大家子拉拉杂杂,分了几拔。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还来了个下人。 原本兵部尚书府的老管家周谦,进来见到许惜颜,就跪地请罪。 “老奴一时想岔了,没尽到本份,让郡主操心了。” 许惜颜端起他亲自捧过头顶的茶,静静问,“那现在想明白了吗?” 周谦羞愧道,“想明白了。” 他一介官奴,能有什么资格讲主仆情义? 樊老尚书是待他一家有恩,可恩人已经获罪返还原籍了。而他和儿孙还得活下去,不服侍好新主子,能有什么出路? 连升平郡主这样的千金贵女,都可以顺应时势,来跟尉迟这家乡巴佬打交道,他若还想不通,就只有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了。 所以,在许惜颜嗯了一声之后,周谦便给尉迟家人,跪下磕头,重新行了主仆之礼。 “老奴今年六十有一,原在这宅子里担当管家一职。府中一共现有官奴四十一人,加奴生子是六十九人,田庄另计。往后如何安排,还请主家吩咐。” 尉迟家人听得吓了一跳。 他们虽知道皇上拔了宅子和下人,却不知一下子竟多出这么多人来。在老家的小镇上,这几乎相当于一条街的人口了,就为了服侍他们一家这么几口? 更让萧氏吃惊的是,周谦把家中下人的花名册,整个捧到自己面前来了。 按长幼次序,不是应该交给老爷子么? 然后老爷子,必然会交给大伯。 她虽然不乐意,但有什么法子? 尉迟海先坐不住了。 尉迟炜比他更急,干咳了两声,拼命给老爹递眼色。只可惜他们还没说话,周谦却道。 “如今府中,凡事自当将军作主。但将军不在,又无妻室。太太身为嫡母,又是得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是府上品级最高之人。所以这府里的内务,便该由您掌管。您再交给谁,就由您作主了。” 第27章 生非(三) 哦。 管家周谦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过来。 尉迟海也不干咳了,径直老着脸道,“二媳妇,你还是把东西交给老大管着吧。你一个妇人,又没干过这些,管好孩子也就是了。” 若是从前,萧氏就算不愿,可出于孝道,也就应了。 可今日不同。 她忍不住看向许惜颜,就见许惜颜也正看着她。 烛光下,少女的目光明澈如秋水,洞察人心。又有一股子微妙的,说不上来的东西。 象激励,又象试探。 萧氏被看得脑子一热,忽地想起上京前回娘家时,萧父曾经跟她说。 “虽说母凭子贵,可也得当娘的,自己立得起来。否则你家二郎拼命挣下的家业,就全便宜了旁人。到时你就哭出一缸泪来,又有何用?” 萧氏再看着周谦手上的册子,想着公公的偏心,她忽地就抢了过来,紧紧抓在手里。 “那……既,既规矩如此,我就收着了!” 尉迟一家人都惊呆了。 唯有许惜颜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在萧氏心跳加速,不知如何解释时,许惜颜淡淡开口了。 “没管过,总是可以学的,让周管家慢慢说给你听就是了。” 萧氏暗暗吐了口气,才惊觉背后出了一身热汗,她舔了舔唇,方干涩的附和。 “是呢。大家都没管过,不一样要学么?爹您之前不是还说,如今家里好过了,想让大伯也去考个功名,那就更不能让他分神了。” 一番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顺理成章了。 且把憋了多日的火,略撒了些出去,心头更是说不出的痛快。 尉迟海一手指着她,却是半日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 这份家业本就是二郎挣下来的,亲娘管着,天经地义。 要说皇上也真是小气,为何给尉迟圭的死鬼亲爹都封了三品,轮到他这祖父,才六品? 要是给死老二的三品,能给老大多好?也不至于现在屁的品级都没有,在较真章的时候,说不上话了。 他还在这儿憋着想大招,周谦却又啪啪拍了两掌,有下人抬上一口箱子。 打开一看,里面俱是文契对牌,还有几大串钥匙。 “皇上赏赐的财物布帛田庄等等,皆已登记造册。连同府上各处大小门,及库房的钥匙,还有出入对牌,皆一并在此了,请夫人收着。” “等等!” 尉迟海实在听不下去了,要将这些东西全交到老二媳妇手里,那他管什么? “人给老二媳妇管着,田地赏赐啥的,得给我管着!你们一个二个大手大脚的,就只会白糟蹋东西!” 萧氏脸色一变,才想开口,却见少女冲她,微微摇头。 萧氏闭嘴。 许惜颜开口,“既如此,便把皇上御赐的贵重之物,和田庄地契,都交到老爷子手里吧。” 周谦眼神一闪,随即笑着拱手,“是。有老太爷看着,自是稳妥。只将职田俸禄那些,放夫人手上吧。日常家用开销,发放工钱打赏,总要钱的。老太爷,您说呢?” 自觉大钱在手的尉迟海同意了,“那也行。” 尉迟炜到底忍不住了。 把自家婆娘,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妇人,往前推了推,“宋氏到底是长嫂,也该帮着打理家计的。” 要是尉迟海说话也就罢了,如今他说话,萧氏可就不客气了。 “大哥从前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嫂子连个字儿都不识得,连本账册都看不了,如何管家?我看呀,这家务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回头有难处,自会找大嫂子帮忙。” 尉迟炜给噎得直翻白眼,宋氏更是面红耳赤,更兼心中有气,“谁爱管家谁去管,我是不管的!” 许惜颜只跟萧氏说,“夫人,你再把对牌钥匙取出来,交给周管家。要不就先沿用旧宅规矩,开锁门户。待熟悉了京城作息,再行调整便是。” 萧氏点头,“行,我听郡主的。周管家,往后还是烦你管着家吧。” 周谦应下,心中却是暗哂。 御赐的财物田庄都是记录在案的,除了看看,并不能动用,只有俸禄那些方是活钱。不过回头等尉迟海明白,也都晚了。 家事告一段落,就该认识人了。 萧氏连忙把两个儿子,还有女儿女婿都叫了上来,介绍给许惜颜。 她头胎生的是女儿,名尉迟秀,嫁了本地一个小货郎朱宝来。 朱家早没长辈了,故此大舅子发达之后,便跟随岳母来了京城。朱宝来还算有几分口才,能说几句吉祥话,只那尉迟秀虽生得颇有几分娟秀,却实在羞于言词,木讷得很。 二人育有一女,年方两岁,小名就叫花儿。随了亲娘,也是个爱害羞爱脸红的小美人儿。 只萧氏二子,瞧着不错。 长子不必提了,二儿尉迟均,今年十六。幼子尉迟喜,年方九岁。都是肤色白皙,仪表堂堂之人,且也懂事乖巧。 等萧氏介绍完了,周谦便上前教他们行礼。 许惜颜虽不挑剔,但礼数如此。 尉迟家除了尉迟海有辈分,萧氏有诰命,其余人皆是白身。见到郡主这等身份,原该行跪拜大礼。如今初次见面,行一常礼便是。 他规规矩矩做了个贵族男子礼仪的教学示范,绛紫便拉着尉迟秀,手把手教她行了个贵族福礼。 谁知有个才来的妇人嗤笑,“都生娃的妇人了,又不等着去做娇小姐,还学这劳什子做什么?要是有空,正经教教我儿子才是。” 尉迟秀本就容易害羞,如今更是面红耳赤。 可少女眸光沉静,看也不看那说风凉话的妇人,只望着尉迟秀说,“你只学一次,便能到如此地步,已经很好了。至于旁人的眼光,不必理会。只须记得,你是虎威大将军的长姐便是。” 那妇人见许惜颜不理她,越发怒了,“那我还是虎威大将军的亲姑姑呢!” 萧氏早怒了,“秀姐儿不过学个规矩,哪儿就碍了小姑的眼?” 她平素各种隐忍,但唯有几个孩子,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欺负。 第36章 花招(一) 许惜颜到底年纪小,最是好睡的年纪。被她爹闹醒,又没全醒。正半闭着眼睛,任丫鬟们拿热帕子给她洗手敷脸。 犹带睡意的明丽少女,如枝头才结的海棠花苞,越发令人生出怜爱。 许观海站在一旁,是又欢喜,又内疚。 “阿颜啊,爹也不是故意这么早来吵你的,全怪你那个二哥哥!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你让尉迟家斋戒沐浴,是去隆福寺祭祀,哭一哭先帝和他家老祖吧?哼!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要想这么久,我已经罚他去书房闭门读五日书了。只他一早吵醒了爹,爹爹无法,只得来寻你说说话了。” 许惜颜懒懒的掀开一线眼皮,“父亲何必明知故问?若二哥哥真答对了,也不会罚他闭门思过了。” 呃…… 确实。 许樵琢磨了一晚上,还是错了。 前朝末年,时局动荡,各地亲王藩贵,都要求送子进京读书为质。 大齐开国高祖少年时,也曾来京城,伴随太子表哥读书。当时在京城名寺隆福寺,求了一只上上签,称贵不可言。 后高祖果然得了天下,隆福寺便成了京城香火最旺的皇寺。 达官贵人来了京城,总要去拜一拜,一来求个好运,二来也是向皇上表示忠诚之意。 按说尉迟圭如今走的是纯臣路线,一家人初来京城,心神惶恐,去本地寺庙拜拜,求个安稳也是理所当然。 许樵能想到这儿,已算不错。但却不够仔细。 在接下尉迟家的烫手山芋后,许惜颜就认真看过尉迟家,为数不多的家史了。 他家先祖尉迟平,当年封侯的最大功劳,就因为是他最先带兵,攻进了京城西边的金光门。 名字里刚好又有个平字,所以讨了先帝喜欢,觉得有平定江山之意。一高兴,便赏了个最低的三等侯。 若是想博圣上欢喜,去隆福寺祭祀,固然不会出错,不过随大流,无甚稀奇。 尉迟家想要真正讨好帝王,就必须做些不寻常的事。 金光门一战,是尉迟家最辉煌的战绩。 且尉迟平替大齐开国平定了江山,如今尉迟圭又于动乱中,替大齐平定了江山,还有比去金光门祭祀,更合适,更能讨好帝王的么? 许惜颜能想到这里,许观海也能想到这里。 方才故意那么说,不过是想逗女儿说话而已。 许惜颜晾了她爹半天,此刻也就给个台阶他下来了,许观海正好接着说起正事。 “那卫绩的事情,我回去想了想,你说得确实有理。咱们和卫家没什么深交,送一份礼,再厚也就是个小人情,反倒辜负阿颜你推他一把的用心。再设身处地,若我是他那般年纪,那般境遇,只怕还要担心,收了太多人情,该如何回报才是。于是我就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还想唠叨,石青来回话了。 许观海不大高兴,还想让人等着,可丫鬟伺候梳着头的许惜颜,已经彻底醒了。 “父亲能想到这些,足见主意不错。您也不必跟我说了,自去料理正事要紧。” 于是,许观海只得皱眉出来。 那大夫也与人为善,并没有点出许云梨装病,只道,“四姑娘倒好,只六哥儿年纪却小,怕要多吃几服药了。” 呵。 都是深宅大院长大的,许观海一听就明白了。 想让人去传话,又怕章姨娘不死心,回头高声冲内室打了个招呼。 “那爹先走了啊,回头再来寻你。” 许惜颜垂眸,柔白的小手中把玩着一只紫晶梅花小钗,腹内嗤笑。 就章姨娘这点小花招,也太不上台面了。 好在这原也不是她爹看上的女人,否则许惜颜都要鄙视许观海了。 说起章姨娘的来历,甚是不大光彩。 她原是七品县官之女,只这章父不大老实,苛刻百姓,鱼肉乡里。后经人检举,原是要被革职问罪,全家发卖的。 偏章家有个舅兄,和许惜颜的大伯许润,曾在同一个先生门下受教,有三分香火情。 这章家舅兄舍了脸面求上门来,许润只好帮忙奔走一回,把人保下。 后章父改判到边关效力,戴罪立功。章家舅兄,感激不尽。 谁知他那好姐夫,章父却不知好歹,把个亲生女儿留下了。 趁天还没亮一乘小轿送到许府大门口,然后一大家子等城门一开,便出城赴任了。 章父打得如意算盘,觉得靠舅兄,始终不如靠自己。留个亲生女儿给许润做妾,往后若家里有事,就可理直气壮攀附贵人了。 这一下,可把许润坑苦了。 尹二奶奶没别的毛病,就一条,善妒。容不下半个屋里人。 当时她又刚好小产,丢了小女儿,心情糟糕之极。 听说许润帮忙帮出个妾来,气得发话,说若妾室上门,她就上吊! 许润没法子。 又不能把人退回去,只得找到亲弟弟,求许观海把人收下。 章父做了这等丑事,拍拍屁股就走。倒连累了耿直的章家舅兄,羞愤欲死。 可为了“无辜”的外甥女,他还得上门赔罪。 求许观海好歹给个孩子,让外甥女能过得下去。至于将来章家之事,许家看着办就好,他是再无颜上门多说半句了。 许观海虽风流不羁,却也不是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他原想着章姨娘也是迫于父命,当时表现得也甚是乖巧可怜。虽有些膈应,好歹不是她的错。后允她生了许云梨,许观海觉得已经够了。 谁想这章姨娘却又使了心机,怀了许云树。许观海再如何,也做不出残害自己子嗣之事,虽容她生了六哥儿,但也自此,彻底厌了章姨娘。 她跟她那个贪得无厌的爹,原就是一路货色! 只怕留在许府,也是父女俩串通好的。 但章姨娘却不自知。 自以为有一儿一女傍身,且父亲还是正经官员,就是许观海一应姬妾中最出挑的。 却不知在明眼人眼里,她才是一众姬妾中,最不讨喜的。 有这么个亲娘,还有章家那样的外祖,哪怕六哥儿日后再出众,许观海都绝不可能将家业交到他的手里。 如今不过是看在一双儿女面上,没发作罢了。还想作夭,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第37章 花招(二) 对于章姨娘这等小人物,许惜颜压根不愿费心多想,只一闪而过便罢。 倒是要如何请动颜大太太,完成祖母交付的任务,当真令人头疼。 可当时要是不答应,只怕祖孙永无破冰之日。 且自己渐大,总要走进交际圈子的。 少女垂眸想想,便有了决断,“去打听打听,世家女眷近来有哪些赏花游园。” 绛紫一愣。 打听这些事倒不难,问题是许惜颜要如何参与? 当年成安公主强嫁许观海,可是狠狠得罪了京城一大票恋慕许探花的贵族少女。 如今少女皆成主妇,连带着儿女一起,对许惜颜母女皆是不理不睬。 除少数皇亲国戚,几乎就没有人邀请她们参加这些世家女眷的闺阁聚会。若是贸然前去,怕是更会遭人耻笑吧? “郡主……” 许惜颜显然明白她心中顾虑,可事在人为,“先打听了再说。” 那行。 绛紫表示记下。 琥珀领来一个婆子,是公主府的管事姑姑。说是几日没见,成安公主想女儿了,请她回去。 也好。 横竖尉迟家这几天斋戒,回去公主府,也可去王公亲贵这边,找找线索。 于是许惜颜吩咐,“一会儿随我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咱们便回公主府去。” 琥珀犹豫着问了一句,“那,我家人呢?” 白拿钱不干活,心里也慌啊。 许惜颜道,“往后我出门,叫你爹和小弟都跟着当差吧。嗯,今儿去公主府,叫你娘也跟着,她会做发面饼吧?” 琥珀忙道,“会的会的,我娘的面条和发面饼,都做得极好。” “那就让她做个饼,叫厨房配上香酥羊肉,母亲爱吃。” 那我哥呢? 再没事干,黄春生都要闲得抠墙了。 琥珀正想问,许惜颜终于想起卫绩给的那块令牌了,“拿去给你哥,让他去找父亲身边的石青,查明程寡妇家中之事。等公文办妥,便将那程氏送回兴平县,拿回家产,做得到么?” 琥珀听得心里直打鼓。 许惜颜说得容易,但要处理起来,却是挺麻烦的。要跟京城官府打交道,跟兴平县官府打交道,她真怕哥哥不够伶俐,担不下来。 可想想一家子拜托许惜颜讨回公道的事,琥珀便咬牙答应了。 “我这就回去传话。” 很好。 许惜颜看着她离开,略满意。 肯担当,就能多派些用场。 毕竟天生伶俐的人毕竟少,其余的,都得后天来学。 她不介意犯点小错,但介意没有担当的人。 想留在她的手下,想求她办事。光会些功夫,有一颗忠心是不够的,还得做到更多。 她的善心,从不随便施舍。 随意施舍的东西,也不会被珍惜了。 黄春生没想到,二姑娘不给差事则已,一给给了个大差。要送程寡妇回去,还要跟官府打交道,种种细致麻烦处,光想想都只觉头皮发麻。 可琥珀冷着脸道,“二姑娘的脾气,我算是摸着点了。她不多事,但有事时,若有人没办好,也别想着四处找理由。错就是错,没有没想到、不知道、我不会这些。这话也不止带给你一人,爹娘弟弟,你们都好生记着吧。” 黄志远点头,“这也应该。咱们求二姑娘那样艰难的事,她都应承下来。又哪有咱们只赶个车,跑个腿,人家就替咱们伸冤的道理?确实要多干些才是。哎,那要不要给你乡下二叔送个信,叫他也来?多个人也多份力。” 琥珀道,“信可以送,但要不要二叔来,还得问过二姑娘才行。这事回头再说,我先去伺候了。” 她转头就走,黄大嫂也赶紧起身。 “我也去收拾收拾,二姑娘虽只点了个饼,万一又想吃别的呢?总得多备几样才是。孩子他爹,要不回头也给我打个厨房大师傅,用的那样提盒吧。把菜刀擀面杖什么的,都收得干净利落一点,带出门也体面,省得丢了二姑娘的脸。” 黄志远道,“别等回头了,现就拿钱去买。也别心疼银子,要买就买套最好的!” 小儿子冬生手一伸,“那也给我点钱,我去跟门上当差的哥哥们打听打听。跟着主子当小厮,要备些什么。” 春生同样伸手,“我也要。我要去找石青哥,还得跟官府打交道呢,多给我点。” 黄志远正想掏钱,忽又一巴掌把俩儿子拍开,“傻了你们呀?都是家里熟人,拿几个你娘早上新蒸的热包子去打听不就得了?” 俩小子听着有理,正想走,他又把人揪回来,一人给了一串钱,“不过钱还是拿着,留着防身,遇事机灵些。不过怎么用的,晚上得报账,可不能胡花!” 俩儿子跑了。 黄志远再转身,就见黄大嫂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就象新婚时那样,甜甜的夸奖,“孩子他爹,你可真有才!” 黄志远不觉老脸一红,“孩子都多大了,还说这个!” 不过心里,却给媳妇夸得美滋滋。 原来遇事多想想,也没那么难啊,那以后继续努力。 这一家子,尚算父慈子孝。许观海去到姬妾院中,就是一阵鸡飞狗跳了。 章姨娘如欢快的小鸟儿般,奔出去拉着他就要回房看孩子,可许观海沉下脸就呵斥一句。 “没规矩!” 章姨娘吓得愣住了。 许观海平素挺好说话,对姬妾下人都甚少疾言厉色,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发火。 世家公子蕴养的威势气度,可不是一个县官家养出来的姨娘,能承受得住的。 她站在当地,眼睁睁看着许观海进了姚姨娘的院子里,命人把几个姬妾和庶子女都叫了来。 很快,人到齐了。 看他今日气色非同小可,章姨娘回房不久,也扶着“脸色苍白”的许云梨,一起到了。 “爹……” 许云梨弱弱的叫了一声,可许观海坐在那儿,眼波一斜,“四丫头你不舒服,就不要强撑着了。只问你一句,说完就回去歇着。你是不是决定,还是跟你姨娘一块儿住?” 许云梨愣了。 有些不安,有些心虚,更加无所适从。 章姨娘又想开口,许观海道,“说!旁人早插嘴,少惹我发火。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章姨娘只得闭嘴。 第42章 祭祀(一) 孙太医急急去跟爹娘一说,果然都极赞成,连夸这个媳妇有见识。 再召来兄嫂们一商议,倒是好几个侄子都情愿去军中效力。 但都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后面商量来商量去,只得公婆出面,拜托孙夫人说说情,想要多几个名额。 孙夫人心中满意,面上故作为难,“多了只怕不好。卫家侄儿也才刚在军中立足,这一个已是看在我娘家情份上了。不如先送一个过去,待站住脚了,也让人瞧见我们卫家好医术。再去提起,便好开口了。” 好处不必一次给尽。 捏着这个名额,往后自己在家中,就更得人看重了。 卫家人听着有理,便先定下了一个。孙夫人打发人报到卫绩那里,果然就立即过了。 虎威大将军如今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谁那么不开眼,卡他手下的人?且一个医官,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事情顺利办成,孙夫人在家中更有地位。 心中对卫绩,除了从前的怜惜,又着实多几分信重。 在丈夫跟前狠吹了一顿枕头风,其实她不说,孙家也是感激不尽。 且为了即将赴任的子弟,准备了不少好药材,立志要在军中走出一条新路,不丢卫绩的脸。 后头也不知是谁,竟把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了。皇上还在院正来请平安脉时,特意提了一句,说孙家忠心可嘉。 没总盯着太医院,肯送子弟上战场,这是好事啊。 院正一听,回头立马给孙太医的待遇,提升了一个等级。不仅看病的人身份贵重了,且用药权更大。 能进太医院,医术都不会差,差的不过是机会而已。 如此一来,孙太医在太医院越发被看重。同僚们听说,也是羡慕不已,纷纷恭喜,孙太医也是真心实意感谢卫绩。 而只要医治得力,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越多,尉迟圭的队伍就能更出色。 每个老兵,都是个宝啊。 从许惜颜处成功偷师的卫绩,也越发敬佩这个小姑娘。 乐于助人,只要助得好,便是双赢。 几日一晃而过。 挑了个宜祭祀的黄道吉日,卫绩自有孙太医作陪,去先贤祠祭祀孙家先祖了。而被萧氏关了几日的尉迟家人,也终于知道要去哪里祭祀了。 “什么?要我们一家跑到城门口去哭?那也太惹人笑话了吧?” 尉迟坚是第一个反对的。 作为家中唯一正经上过学堂,念了几年书的人,他自然明白让他们去城门口哭的深意,可他也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尉迟海也不想去。 他倒不是顾惜脸面,而是哭不出来。 好容易孙子挣着富贵了,他正是要享福的时候,哭毛啊? 可跑到那么多人面前,要是哭不出来,别人肯定要骂不孝的。 “就不能换个地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咱们悄悄哭上一场,尽尽心意也就完了。” 许惜颜冷声质问,“别的地方,跟尉迟家有关系吗?” 只有金光门,是尉迟家的先祖打下来的。 可子孙不成器,守不住祖宗传下来功绩,这么多年才重入京城,正该去大哭一场,以表悔过和忠心。 还是萧氏明白家里人的纠结,“要是怕哭不出来,掐出血也得给我哭出眼泪。谁在那儿干打雷不下雨,干嚎着惹人笑话,别怪我拿锥子戳你!阿喜,去把娘的鞋锥子拿来!” “夫人,不必。” 琥珀忙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长银针,这是可以当暗器使用的。扎人挺疼,还不露痕迹。 为了伺候好二姑娘,一家子私底下可是动了不少脑筋,也藏了不少小玩意儿,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萧氏接过,十分满意。 尉迟家人,看着都觉得疼。 那尉迟灯先嚷嚷起来,“那我们就不去了吧?留下看家。” 萧氏冷笑,“家中这么些下人,要你们留下作甚?你们一家,莫非就不姓尉迟?” 尉迟灯不敢还嘴,七婶埋怨起来,“你还哄我说,来京城是享福的。结果呢?成天吃斋,如今还得去嚎丧。行动都得受人管束,这呆着什么意思?” “那你倒是走啊!”尉迟海也不高兴了,借机发火,“老子这么一把年纪,还得被折腾呢。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那七婶瞧他眼皮子直眨,忽地明白过来。正想借机撒泼,搅了今日的祭祀之事,没想到许惜颜淡淡嘲讽。 “今日之事,我已让父亲具本,奏明圣上。你们想去就去,不想去便不去。只不知,九泉之下的尉迟先祖会是何等心情。在外征战的尉迟将军若收到消息,又会是何等心情?” 此话一出,萧氏的眼睛,就跟带着毒钩子似的,恨恨的盯着众人。 “爹,您是一家之主,正经还是个六品官呢,您又是什么心情?” 尉迟海眉头拧得死紧,“是尉迟家的人,都给老子去!去了就使劲哭,哭不出来,就从那城门口滚回乡下去!” 好了,再不用争了。 只是不少人悄悄回房,藏了一两根绣花针,或是带刺的东西在袖里。 唯有萧氏,把孩子们召集在一起,“一会儿去了,就想着咱们过去受的苦。想想你们爹是怎么走的,想想二郎是怎么当的兵。咱们要哭,就真心实意的哭一场,别象那些没良心的人一样……” 她说的声音哽咽,一家子眼圈都红了。 “娘您放心,我们能哭得出来。” “花儿也是好孩子,她每回看我哭,也会哭的。” …… 许惜颜瞧着萧氏教子,不由肃然起敬。 野小子有千般不好,却有个懂事明理的好母亲,也难怪他会有今日这番成就了。 好在尉迟家本就在守祖母的孝,很快整理好素衣素服,浩浩荡荡坐上几辆马车。 去到金光门外的时候,日头升起,来往行人极多。 尉迟海悄悄睨一眼坐在车里,暗中盯着他们一家的许惜颜,直撇嘴。 他孙子怎么就招了这一头小母老虎回来? 可这丫头说的,条条道道,俱是正理。 他,他不服不行! 可咽下这口气,真憋屈啊。 但那又有什么法子? 幸好不是孙媳妇,否则他真是不想活了。 浑不知孙子早将自己视作人家准女婿的尉迟海,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第44章 弃女(一) 待人走远,黄志远才低声解释,“五房的梅二奶奶,倒是个实心眼的老实人。只二爷走了,家里又没有主事的男丁,她一个妇道人家,过日子难免太精细了些。” 所以许长津出门都没舍得雇辆车,只雇了头驴。 连出门的衣裳鞋子,也俱是旧的。 就不怕亲戚朋友看到,惹人笑话? 再想他虽早中了童生,却一直没考秀才。只怕不是成天闷在屋里看书,而是家中杂事太多,根本没法子静下心来读书吧? 没了亲爹,长兄长嫂又远在外地任上。他的婚事不可能靠一个寡嫂来主持,也就没法子分家立户。 估计寡嫂也担心这小叔成了家,撇下自己孤儿寡妇的单过,索性不提这事? 谁都难, 谁都不容易。 梅二奶奶再不好,毕竟也照顾了这个小叔子长大,所以没办法去争个对错。 许惜颜也并不打算啰嗦,只是瞧着许长津送来的一篓子活虾,目光思索。 只这边一耽搁,忽听背后一阵喧闹。 原本好端端祭祀着的尉迟家,闯来不速之客。 “祖爷爷啊,尉迟家的老祖宗啊,您开开眼,给个公道吧!您家孙子挣了富贵,可嫁出门的姑奶奶,她便抛夫弃女啊!十几年的夫妻,就这么无情无义呀!” 许惜颜猛地回头,就见尉迟家人神色惶恐。 萧氏瞪着他们,是又恨又气。 再看那尉迟牡丹,脸涨得通红,神色不安。 “让他闭嘴!” 许惜颜才下令,黄家兄弟俩还没来得及扑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尉迟牡丹跟只被活拔了毛的母鸡似的,泼妇般冲了上去。 “姓杨的,你别在这里鬼扯!老娘跟你已经和离,切结书都写好了。足足给了你二十两银子,咱们就算两清!” 许惜颜只觉怒火中烧。 蠢货,简直蠢到极点! 如果尉迟家不接话,那就只是桩闲话,可她这一接话,就把事情做实了。 只怕尉迟家刚树立的一点名声,也要化为泡影。 果然,百姓们顿时指指点点。 而那哭嚎的油滑汉子顿时跳了起来,跟尉迟牡丹对吵。 “谁说两清了?这事老子压根就没同意,分明是你家威逼于我!京城乡亲们,大家都来听听,评评这个理!我跟这婆娘成亲十多年了,凭什么她侄子一富贵,就要甩脱自家男人,另寻快活? 二十两,就给二十两银子,这象话吗?寿儿,寿儿快到爹这儿来。还有荔枝,一双儿女都在这里呢。你好意思抵赖!” 随着他的话,众人才注意到一个十四五岁,又黑又瘦的女孩子。 空洞的睁着一双过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尉迟牡丹。 许惜颜莫名的心头一凛。 尉迟海恨得咬牙,几乎想脱了鞋子,去抽人了。 却忘了如今已有官身,可以穿靴。 可不似从前破草鞋好脱。 周谦恐事情越闹越大,忙吩咐人把他抱住,又想上前施礼,把人劝回去再说,谁知尉迟炜这个蠢货又跳了出来。 “杨静,你也要点脸好不好?成天喝了几两黄汤,就打媳妇打孩子,谁受得住?就算我妹子把你儿子带走了,不是带他过好日子么?又没改姓,将来娶妻生子,还不是你们老杨家的子孙?” 许惜颜简直听不下去! 带走人家传宗接代的儿子,还有理了? 百姓们更加议论纷纷。 “就算两口子和离,哪有把人家儿子也带走的道理?” “不跟着亲爹养大,他将来知道孝顺哪个祖宗?” “这未必也太仗势欺人了。” “原还见他家人孝顺,却原来都是装的。” …… 尉迟家人见势不好,便心生怯意,想走了,却有个清清柔柔的女孩开口。 “来人呀,把这些人全给本郡主拿下!” 尉迟海惊愕转头,就见许惜颜高高站在马车上,面罩寒霜,气场全开,已经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母老虎了。 她生平最恨蠢货。 忍她娘那是没法子,亲生的。 但还要她忍别人,那是休想! 许惜颜俯视着尉迟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虎威大将军的母亲,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在此,奉了虎威大将军之命,祭祀先祖。尔等不过仗着些亲戚情份,便狐假虎威,将一些不入流的家事,闹得如此不堪,简直无礼之极!再敢叫嚣,休怪本郡主不客气!” 他他他,他是嫡亲的祖父啊,怎么也成了亲戚?尉迟海还没想明白,已经被周谦带头拖回马车里去了。 “老太爷稍安勿躁,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得快些息事宁人才是。郡主这是帮咱们呢!” 再把车帘悄悄挑开一线,让尉迟海往外张望。 就见他那个女婿杨静,已经乖巧安静的被人拖进另一辆马车里了。 没法不乖巧安静啊。 拿他的是黄志远,已经手法巧妙的卸了他的下巴,掐住了他手上的麻经,哼都哼不出一声。 琥珀也拿下了尉迟牡丹。 当然,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 一家团圆,可喜可贺。 嗯,冬生蹲在马车里,上来一个捆一个,想吵架都没门。 尉迟牡丹挣着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想叫她爹救命,却被一个苦核桃塞进嘴里,差点崩了牙,疼得她眼泪直掉。 冬生暗暗欢喜,心想门上小哥没白吃他家的大肉包子,教他带的这些小玩意儿还真是挺有用。 闲时可以转动手指,练手劲,有事就是堵嘴的利器。 而方才帮着妹妹吵闹的尉迟炜一家三口,也被利索的塞进另一辆马车里。 他们倒是没被绑,尉迟坚还想说,“我读书人,不会吵闹,容我去帮着祭祀……” 那可不行。 绛紫指挥着家丁把人塞好,满脸嘲讽。 “哥儿既读了书,怎不知劝着长辈,少干这些给人戳脊梁骨的事?如今还连累我们郡主抛头露面,这是哪门子书上教的好规矩?” 尉迟坚给噎得面红耳赤。 宋氏瞪一眼尉迟炜,她还在气他之前和程寡妇闹出那事,将儿子一拉,气鼓鼓道,“走了也好,省得白赖上我们。” 就没见过这么没担当的主子。 绛紫下车就甩个白眼,命人赶车走了。 这些马车里的情形,尉迟海自然看不见。 但他能离开,也是松了口气的。 余下萧氏,带着剩下家人,是真心的悲从中来,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第48章 浑人(二) 萧氏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可连内宅事她都没弄懂,更何况朝堂之事呢? 只好按下心中疑惑,召来一个管事妈妈,打听起摆酒请客之事。 妈妈笑道,“郡主是一番好意呢,今日若是太太亲自登门,旁人反倒不好招呼,倒不如让二位小爷过去。要说起摆酒请客,实在规矩繁多……” 萧氏正听得头晕脑胀,忽地听到一阵吵闹。 那尖利刺耳的声音,隔着那么老远,她都能辨认出是尉迟牡丹了。 “这又是怎么了?” 管事妈妈出去打探,顺便把事情也给弹压了下去。 “回夫人,没事儿。不过是姑太太想去找老太爷说事,可这天色已晚,老太爷也该歇着了。哪有身为晚辈,一时气不顺,就随随便便打扰长辈的道理?这便是不孝了。于是奴婢作主,把姑太太拦了回去,姑太太便去找大爷了。” 去找尉迟炜了? 好呀! 他要做好人,就让他收拾烂摊子去。 萧氏心中痛快,再想一想许惜颜的住处安排,越发佩服她的高明。 她这正院居中,刚好掐断了东西南北过往的路,只要晚上门一锁,各处都没辙。 给尉迟炜安排的南院,又大又体面,还特别宽敞。 嗯, 宽敞到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里喊破了喉咙,主院都听不见,更别提尉迟海呆的那个东北角了。 但那个南院离西边客院又挺近,正好让假道学大伯,跟那帮子亲戚歪缠去。 虽说这大家子讲的规矩挺烦人的,但有时候,也挺讨人喜欢。 萧氏心里高兴,还吩咐管事妈妈交待门上,“往后都依着规矩,严格行事。否则这乱糟糟,谁晚上都四处乱闯,还象个什么样子?你也坐下,跟我再说说。” 管事妈妈于是在萧氏脚边,坐了个小杌子,细细跟她分说。 只尉迟炜那边,闹得鸡飞狗跳。 尉迟牡丹撒娇又耍赖,“我不管,我的事是大哥替我办的,你就要替我管到底!” 杨静也跑来闹,“说什么奉了大将军之命,全是胡扯!人家郡主都说清楚了,将军压根都不知道这事,也不会管。我说大舅哥,你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你这骗我签了和离书,当心我去官府告你!” 尉迟炜头疼不已,哪里说得出话来? 还是儿子尉迟坚道,“你告什么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那二十两银子你也收了。真要反悔,你倒是先把银子还回来呀?” “说得对,还钱!”尉迟牡丹找着把柄,理直气壮。 杨静冷笑连连,“就二十两银子,你们就想打发了我?没门儿!横竖如今我进了尉迟家门,就不走了。是不是还想弄死我?来呀来呀,大哥儿你拿着花瓶往姑父头上砸啊,我保证不躲!哼,真打死了我,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的滚刀肉,尉迟坚真是没办法了,“那你说,到底要多少银子?” 尉迟牡丹道,“大不了,再给他二十两!” 嘁! 杨静嗤笑,“二十两?如今就是二百两,我都不走了。有种你拿个二千两出来,我还考虑一下。” “你做梦!”尉迟牡丹气得想扇他耳光,却被杨静制住,拖着头发,扯到身边,“我看你这娘们,是三天不打,上门揭瓦。想甩了老子攀高枝,做梦吧你!走,跟老子回去。” “我不回去!哥,坚哥儿救我!” 尉迟坚想帮忙,却给宋氏拉住了,“好孩子,你跟那浑人计较什么?这长辈的事,也不是你该管的。” “大嫂子这句话说得敞亮。”杨静一挑大拇指,“我劝大哥也别管了,我们两口子高兴床边打架床尾和,你掺合着啥?说不定到了明年,你妹子就要再给你生个胖外甥呢!” 他将尉迟牡丹一把扛在肩头,转头就跑,嘴里还不三不四的吆喝着。 “走啰走啰,生儿子去啰。都滚开些,别耽误老子好事!” 尉迟牡丹急得不行,扯着嗓子叫救命,却哪里敌得过男人力气?到底给杨静扛回房去。 主子都不管,下人就更不管了。 任凭尉迟牡丹叫破喉咙,到底也没人去管她两口子的破事。 尉迟炜在门口转两圈,到底也没追上去,只拍着大腿骂,“不象话,太不象话!” 宋氏撇嘴,“再不象话,也是她自己当年要死要活,要嫁的男人。还从家里硬要了好几亩田地当陪嫁,如今这样,怪得谁来?” 尉迟炜一听,马上给自己找台阶下来了,“也怪老二!当初他就说了,这杨静徒有虚表,不是良人,却怎不拦着些?” 宋氏嗤笑,“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拦得住?” 且当年尉迟牡丹和杨静打得火热,成亲前就把丑事都做下了。再不让他们成亲,莫非要挺着肚子出嫁? 不过这话宋氏就不想说了,只道,“我劝你,也积点口德吧。二弟都走了这么些年了,说这些有意思么?且这宅子,还是他儿子挣下的呢。” 尉迟炜一下闭嘴了。 宋氏瞥着他,目光十分不屑。 她就知道,这男人没种。 要说这个家里,就小叔尉迟炎,还有二侄儿尉迟圭是个血性汉子。 从前不管出什么事,全仗他父子打头阵。尉迟炜只会说大话,补两记顺风拳而已。 不过那时她能跟着占便宜,便明知亏待了二房,也不会多嘴。 至于如今,情势倒转,尉迟炜刚沾点富贵边,就想纳妾,搞出程寡妇那事,实在寒了宋氏的心。 她也越发明白,靠旁人都是虚的,还是自家儿子最稳当。 所以宋氏只跟尉迟坚道,“你呀,往后只管安心读书。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都不要理。别看如今二婶她们一家得势,回头等你考出功名,还不都得求着你?这武将总没有文官清贵,白跟这起子腌臜货混在一块儿,反坏了你名声。” 尉迟坚本也没那么仗义,一下就听进去了。 宋氏又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只要哄好你阿爷,这将军府有口肉吃,就短不了咱们。虽说没让咱们住正院,不也给了一处最大的院子么?到底是长子长孙,你二婶她不敢怠慢咱们的。如今只等着你有了出息,再给你讨一个郡主那样的儿媳妇,到时就是求咱们留在这家里,咱们都不稀罕呢!” 许惜颜那般的媳妇? 尉迟坚想着少女绝美的容颜,整个人都心神荡漾了。 第49章 伶俐(一) 尉迟坚给宋氏说得眼活心热,却还知道不好意思,“郡主那等身份,怕是高攀不上吧?” 宋氏不信,“那从前说书的,还有穷秀才讨到公主的呢。总得有这样的真事,人家才编得出来不是?就二郎那等粗坯子,皇上都舍得嫁个郡主。我儿子这么一表人才,皇上要是见到你呀,定是乐意嫁公主的。” 母子两个浮想连翩,仿佛荣华富贵,娇妻美人,已是唾手可得之物。 只可惜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唧一声,惊醒二人美梦。 倒不是萧氏不给饭吃,而是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吃饭? 这会子想叫下人送些吃的来,下人表示,还得等。 “总得等到正房传了饭,才有其余各房的。夫人和哥儿要是忍不住,先打赏小的几个,小的去买些点心,垫垫肚子也行。” 宋氏母子面面相觑,那还是忍忍吧。 钱都在老太爷手上,就她们手里那几个,谁都舍不得! 让人去催,却说两个小爷出去送礼未归。萧氏都没叫传饭,其余人哪有饭吃? 母子两个未免抱怨,此时在尉迟家隔壁,一家老太爷,无意中从餐桌上拿起一个白面花馍,咬了一口,不觉赞道。 “这馍馍做的好,劲道。竟跟从前老祖母做的一样,谁做的?” 旁边伺候的儿媳妇不敢隐瞒,顿时回话,“是虎威将军府上送的。说是新搬来,打扰四邻了。今日家中祭祀,尉迟太太亲手做了些馍馍,便分赠四邻了。原儿媳妇还不敢端上来,又怕失礼。爹既喜欢,再好不过。” 老太爷听得摇头,“你们呀,收惯了好东西,怕是瞧不起这馍馍了。可从前在乡下,人家肯把做了祭祖的东西送人,才是最给脸的,且是人家主母亲手做的呢。他家今日既然祭祀,有送礼吗?” 儿媳妇忙道,“送了送了,依着规矩给的。” 儿子插了句嘴,“他家在京城也没个先祖坟头,听说是去金光门外哭了一场。” 他语气不屑,老爷子却是眼睛一亮,“高啊!这是哪位高人给他家出的主意?怕是皇上知道,也是欣慰的。你们呀,往后可一口一个乡下来的,瞧不起人家。往后多少年,还不定风水轮流转呢。再说往前多少年,咱家又能强到哪儿去?” 瞧老爷子有兴致,儿媳妇忍不住也多说两句,“听门上说,来送礼的两个小公子,倒哭得眼睛都肿了,声音也沙哑,象个懂事的。之前却似有位姑奶奶闹腾了一场,也不知怎么回事,媳妇也没叫人乱打听。” 老太爷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骤然新贵,保不齐树大有枯枝。且看这位尉迟太太能不能撑住,否则就是有神仙指点——” 他摇了摇头,又啃了一口馍馍。 嗯,好吃! 类似的情形,在附近不少人家上演。 有同情的,有理解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但总体来说,旁观的心态更多。 毕竟不熟,能有什么交情? 且看尉迟家,立不立得住吧。 许府。 规矩也是一样的。甚至比处于学习阶段的尉迟家,森严更多。 许太夫人慈爱,连晨昏定省都不苛刻儿孙。但大家子行事,却不能这般没规矩。各房主子觑着空,都是要去太夫人那里站一站,请个安问个好的。 摆饭更是太夫人优先。 单设有小厨房不说,还每月拟了菜单,请太医或京城名医来请平安脉时,指点太夫人的膳食。 然后各房每日做了时新菜,也要挑一两样尖货,给太夫人尝鲜。 那天许惜颜想的一道野鸡汤配银丝面,和春笋野菜,博了太夫人赞赏。 今儿二太太尹氏便想着让人蒸了个榆钱儿饼送去了,却遇见许惜颜也来送菜。 绛紫笑道,“……二姑娘难得出门一趟,不想遇着五房的小四爷了,买了担新鲜河虾送她,还指点着我们姑娘让厨房炸了虾油,配了嫩嫩的春韭,给老太太炒了这道韭菜虾仁。” 许太夫人笑容和蔼,“是长津啊,也亏你们姑娘用心了。那炸出的虾油还有吗?有就送我一碗。明早,我还要那个拌面条吃,才香呢。” 绛紫笑道,“这个我们二姑娘倒也想着了,已经命厨房把那些小虾子炸得酥酥的,捣碎了做新鲜虾酱。腌上一夜,等明早入了味,叫琥珀她娘做了面条,再孝敬老太太。” 许太夫人越发高兴,又赞许惜颜有孝心。 忙叫绛紫把她这儿专供的红米粥,给许惜颜拎了一罐回去补气血。 尹二奶奶再瞧瞧自己的榆钱饼,和各房孝敬来,俱是一片绿油油的青菜野菜,便有些拿不出手了。 等回了房,未免就抱怨起来。 “偏她是个伶俐的。哄着我们都开始送小菜,她倒开始送鱼送虾!” 可半天不见女儿接话,再抬眼,却见许桐望着眼前一只锦匣,怔怔发呆。 尹二奶奶上前一瞧,高兴了。 “我还想着,老太太单赏你一个九宝赤金缨络,却没别的首饰来配,一时也用不上。到底还是老太太,心细,又挑了这些宝石送来。嗯,这小的可以给打你一副耳坠,大的就做两枝钗环,镶个戒指镯子,将来你出嫁都是极体面的了。” 她说得热闹,却不妨许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娘方才说的那个伶俐人,是二妹妹吧?” “可不就是她?”尹氏撇着嘴,一面拿着那几颗红宝石在女儿头上比划,一面抱怨,“什么二姑娘想的韭菜炒虾仁,二姑娘想的虾酱。从没见她下过一次厨房,能知道什么呀?” 许桐颇有几分无奈,“娘要这么说,女儿又下过几次厨房?咱们这样大户人家,哪还真要主母小姐去下厨的?” 尹二奶奶不悦,“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帮着外人欺负你娘?” “因为拿人手短。”许桐瞧着尹二奶奶手中还舍不得放下的红宝石,诚实道,“这不是老太太给的,是二妹妹方才送来的。” 啊? 尹二奶奶一下愣了,拿着的宝石,仿佛也烫手起来。 第50章 伶俐(二) 尹二奶奶再看手中的红宝石,心中已是软了一半,偏还要嘴硬。 “这,这哪有送首饰送一半的?莫不是她还想省了打首饰的钱?” 许桐幽幽看她一眼,“二妹妹说,并不要她要偷懒。只不知道我的喜好,怕白糟蹋了东西,才特特从公主府拿了这些宝石。一并送来的,还有宫中新出的首饰花样。若都不喜欢,叫我自己画了也行,她给公主府的工匠打去。” 尹二奶奶这下子无话可说,羞惭起来。 “她,她怎么一下子突然对你好了起来?从前也没见她这样。” 许桐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我从前也没过过及笄礼!难道还指望人家回回这么送么?” 尹二奶奶嘟囔,“她是怕请不来人,所以刻意先堵咱们的嘴吧。” 许桐听着这话不对,顿时察觉到了,“请什么人?还得让二妹妹去?” 尹二奶奶自悔失言,“没,没什么……不过到底她娘是公主,叫她请几个体面人来给你撑撑场,也没什么吧?” 许桐英气的眉头皱起,“娘有事情瞒着我吧?” “哎呀,我能有什么事情呀?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疑神疑鬼的?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二妹妹不成?既然她送来一番好意,咱们领了就是。” 尹二奶奶怕露馅,赶紧换了话题,“你挑了花样子,我明儿就找工匠来打。那京城老字号的师傅,手艺也好着呢,就不麻烦她了。老太太给的缨络是莲花纹,要不就打一套莲花的吧。百年好合,连生贵子,意头也好。” 许桐到底给哄去挑画样了,但心中却到底存了个疑惑。 而在此处做了一回好人的许惜颜,正在弟妹处做第二回好人。 “大姐姐就快办及笄礼了,母亲命我从公主府带回几匹料子,也给弟妹们做几件新衣。” 成安公主还能想得起他们? 只怕有几个庶子女都数不清吧。 虽然人人不信,但还是得齐齐称颂,“多谢母亲,多谢二姐。” 许云梨看见那一堆织金灿云的布匹,头一个就两眼发放的扑上去。娇笑着挑出色泽最为明艳绚丽的两匹,“二姐姐,那我要这两个!” 许惜颜看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可以。” 在许云梨才自欢喜时,又道,“如果兄姐们都不要,你可以拿去。” 许云梨一下尴尬了,讪笑着道,“那兄姐,不会跟我争的吧?” 许惜颜不说话,只端起一只青瓷茶盏,扫过几个弟妹。 许云槿原不想争的,却给她这一眼扫得气血翻涌。正想说话,五哥儿许云柳先出声了。 他容貌肖似许观海,又有一双遗传自其母沙姨娘的蓝色眼睛。便是站在容貌个个不俗的兄弟姐妹之间,也是很打眼的一个。 “四妹妹说笑了,这样娇俏的颜色,我们做兄弟的自然不会跟你争,但你总得跟三姐姐商量一二,总不好一人独占吧。” 许云梨瞪了他一眼,索性直问,“三姐姐,那你会让着我吗?” 许云槿气得笑了,“四妹妹这么问,我若不让着你,岂不要怪我了?” “都少说一句吧。”庶长子许云桢长相更似姚姨娘,性子也温和,“原是母亲和二姐姐的一番好意,吵什么?这两匹颜色最俏丽的,两个妹妹一人一匹,余下你们再选就是。” 许云梨冷哼,显然不愿给他机会做好人,“四哥哥要这么说,那我也不要这两匹了,全让给三姐姐就是。我就多要两匹颜色素净的,给弟弟和姨娘一起做新衣!” 许云桢给堵得面红耳赤。 不意许云柳抓着把柄,“四妹妹这话说得有意思。这料子分明是母亲要我们做了新衣,好风风光光去待客的。你倒拿去孝敬姨娘和弟弟了,岂不辜负母亲一番心意?” 许云槿道,“我也不要你让!咱们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又不是你的人情。” 许云梨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和弟弟年纪小是不是?” 一屋子弟妹眼看就要吵起来,不意听到瓷器相撞的一声脆响。 满屋皆静。 许惜颜放下茶盏,明眸如水,淡淡出声,“六哥儿,有人欺负你了么?” 才六岁的许云树一脸懵,傻乎乎摇了摇头。 许惜颜道,“四妹妹,你共犯了三个错处。 一,就算兄姐们与你相争,却与六弟无关。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拉扯进来。如此不爱护幼弟,挑拨手足不和,此为一错。 二,这间屋里,以我为大。四妹妹你说有人欺负了你们,那我就是个领头的。可明明今日我叫你们来,是奉母命分送大家布匹。你如此指责,是指责母亲和我处事不当么?如此不孝不敬,此是二错。 三,你总说自己小,可我们这些兄姐都很老了么?不过长你几岁,俱是平辈而已。总让大家让着你,你可曾恭敬过兄姐么?如此不睦手足,是为三错。 如今,身为长姐,我想问你一句,我若因此管教于你,可否应当?” 许云梨给说得难堪,却不觉得羞愧,反觉刺耳。只如今形势比人强,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讨饶。 “二姐姐,我错了。你就饶我一回吧。只当妹妹年纪小,从前没人教……” 许惜颜不吃她这套,“你这话,可是在指责父亲?” 子不教,父之过。 许云梨恨得差点咬掉舌头。 许云柳,还有许云槿,已经很不厚道的,噗哧噗哧笑出声来。 又很快收声,使劲忍着,脸都憋红了。 好吧,除了年纪尚小,一脸懵的许云树,年纪最大的许云桢也忍得脸都快变形了。 心中却是极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许云梨,还有章姨娘,仗着一双儿女年幼,平素没少装伶俐,讨便宜。他们几个兄姐并姨娘俱是吃过亏的,如今给人惩治一回,也算出气。 许惜颜淡淡扫弟妹一眼,“今日之事,既然说清,便到此为止。回头我若在外头听到,一样要罚你们。记着了吗?” “是。” 几个弟妹头皮一紧,齐声答应。 不过细想,这样最好。毕竟手足,一个不懂事,其余兄妹就脸上有光么? 大家想明白,越发心悦臣服。 第51章 送布(一) 许云梨才自松口气,心想骂几句也就算了,许惜颜又看向她。 “四妹妹你今日犯错四桩,便罚你回去抄写《孝经》四遍。你若不服,可去寻父亲理论。 至于这些布匹,你既不想做新衣,又有关爱弟弟之心。那该你的两匹,便给六弟了,以慰他今日无辜受了牵连。你们几个,可有意见?” 许云梨一下就呆了。 罚她抄书,还不给新衣裳?凭什么! 可许惜颜,显然不会跟她讲这个道理。 其余兄姐还道,“合该如此,不如让六弟先挑。” 许云桢更道,“剩下便是三妹,五弟,和我吧。” 许惜颜道,“都别谦让了。绛紫,你来分。” 她伺候许观海书画多年,论起配色,甚有眼光。 “是。”绛紫笑着上前,很快分派好了。 三个哥儿,一人挑了匹素净颜色,以及一匹略鲜亮的。 至于许云梨看中的那两匹,绛紫却只给了她一匹桃红色,另配了一匹葡萄紫,“三姑娘别看这颜色略深,却显肤白,且贵气。” 许云槿道谢,绛紫又将剩下的两匹料子,收起来了。 “这两匹颜色娇俏,倒不大适合男孩。奴婢另从库房再挑两匹,给六哥儿送去吧。” 许惜颜忽道,“不必。琥珀,这两匹叫你家人拿着,给尉迟家的表小姐送去,说我送她裁衣裳了。” 她对杨荔枝确实是有几分好感。 这个给踩在泥坑里的女孩,不认命,敢抗争,硬是从死路里走出一条活路,就值得她另眼相待。 绛紫笑道,“那容奴婢多嘴,不如再挑两匹颜色鲜艳的,也托琥珀,给她家小小姐一并送去可好?” 甚好。 小花儿是个乖巧孩子,送她也无妨。 许惜颜就偏心女孩子们了,旁人又能如何? 等分配妥当,把布料交到各自丫鬟手里。许云槿忽地明白,只怕这些料子,是一早许惜颜挑回来时,就算计好了的。 让弟妹挑选,也不过是瞧瞧大家的为人品性罢了。 也就许云梨,没搞明白就跳出来,白当了一回靶子。 不过怪谁呢? 她平素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是自己年纪小,弟弟年纪小,也不知打着这样的招牌,讨过多少回便宜。忍她这么久,活该今天被收拾。 许云槿再一想,还挺开心的。 只是许云梨,许云梨快要气炸了。 就算许惜颜说得都对,都有理。可她不是长姐么?她凭什么不让着自己?就算是自己犯了错,她何必这么认真? 许云梨不服。 她要告状! 正好许观海在家,她想去也没人拦着。 只是到了书房外,许观海正忙着写写算算,叫她站在书房门口,不许进来。 “什么事?说!” 许云梨就委屈巴巴的说了,“爹,女儿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二姐姐这么罚我……” 话音未落,许观海头也不抬的道,“你二姐罚了你什么,再加一倍。出去!趁老子忙着,没空理你,别自找不痛快。” 许云梨惊呆了。 这还是她爹么? 她爹可从未对她说过这样重话。 尤其,他怎么能不听自己解释,就倒向许惜颜一边呢? “爹!” 许云梨真急了。 可石青拦着她,“四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别惹爷生气。回头遭罪,不还是您自己吃亏么?” “你滚开!不过一个奴才,凭什么教训我?” 许云梨是真火了,完全听不进好人言。她还想往里闯,屋里许观海已经抬起头来,眼似寒潭。 “我算是知道,你二姐为何要管教你了。这还在我跟前呢,你就这般嚣张跋扈。可想而知,在你二姐姐跟前是何等模样。来人,把四姑娘送去祠堂,清清静静跪两个时辰。若是再闹,让章姨娘去陪她跪着。” 许云梨从来没看过他爹这般模样,简直跟方才数落她的二姐姐,一模一样。 “爹——” 她怯怯的,还想求饶。 “滚!” 许观海一声喝斥,许云梨哭着,被拉去跪祠堂了。 许观海摇头心烦。 许惜颜就是错了,也是正经嫡出。一个庶女大摇大摆跑来告嫡姐的状,难道还希望他偏心袒护? 那往轻里说,是偏心糊涂。 往严重里说,是嫡庶不分,宠妾灭妻了。 且许观海不问也知,以许惜颜的脾气,绝不会无理取闹,错怪弟妹。 所以只能是许云梨错了。 且这般愚蠢,只怕这个女儿,将来嫁不了高门大户。往后择个差不多的寒门小户,低嫁方能少惹些祸事。将来仗着许家门第,好歹护她一生周全便是。 他主意已定,继续去忙。 忙着挣钱,也是给这些庶子女们攒家底。 越想却越觉得长女委屈,默默替这些弟妹们做这么多,弟妹们不说感激恭敬,还惹她生气。懂事的孩子,凭什么就吃亏? 许观海想想,干脆又立了个户头,也给他的阿颜攒一份。 许云梨不知,今日这番争吵,究竟让自己失去了什么。 说起来,不过是两匹布,至于么? 可连两匹布都争吵不休,又岂敢让人对你抱有更大的希翼? 因小失大,便是如此。 而琥珀把送尉迟家的布料送回家去时,派去送程寡妇回乡的黄春生,刚好回来了。 忙忙喝了口水道,“不如我一并送去,回头正好跟二姑娘回话。” 琥珀却皱眉躲开他的手,“才回来呢,一身的灰,别碰脏了。这样事用不着你,让爹送娘和弟弟去就是了。你先洗洗换件衣裳,我带你进去回话。” 冬生高高兴兴,一同跑去洗手换衣裳了。 还笑话他哥,“送女眷的东西,哪能叫个大男人去?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不如我呢。” “就你能耐。” 兄弟拌着嘴,很快收拾妥当。 连黄大娘都换了身作客的衣裳,戴了过年时的钗环,琥珀还给她扑了点脂粉,交待了几句,才体体面面让黄志远赶着车,送娘俩过去了。 那边萧氏收到,自然感谢。 黄大嫂虽然嘴笨,却记着琥珀的话,还问候了杨荔枝几句,方回来回话。 萧氏心情挺好,命人给外甥女儿送去,又叫了尉迟秀来拿布,还跟她说,“这小郡主倒是个喜欢姑娘家的,谁都没送,就给了小花儿和荔枝。你可别觉得没送你,就不高兴。到底你出嫁了,她们还在闺中呢。” 尉迟秀在亲娘跟前,随和多了,笑道,“娘把我瞧得也太小心眼了,这个道理我如何不知?郡主身份再贵重,到底还是没出嫁的姑娘呢,哪有管人讨赏的道理?我要穿好衣裳啊,让你女婿替我挣去。” 萧氏忙道,“你也别逼得太紧。这初来乍到的,哪里摸得清门道?咱们库房里多的是新鲜绸缎,先穿你弟弟的也一样。” “知道了。”母女说笑一回,就散了。 如今新家诸事多,都忙得很。 那边黄春生,去到了许惜颜跟前。 有好消息,却也有不那么好的消息。 第52章 送布(二) 春生万万没想到,程寡妇会如此刚烈。 或者说,是许惜颜竟敢用这般雷霆手段。 在送她返乡,说了许惜颜教的那番说词后,自然还是有人疑心。 程寡妇也不辩解,顿时一头就去撞了墙。 事先半点也不知情的春生,可是吓坏了。 但好在,把那些乡邻也吓住了。 “……挺老大个血窟窿,从此再无人敢说她是非。又听说她留了两个女儿在京城大户人家当女婢,且看小的拿了虎威大将军的令牌过去,族人反倒不敢得罪,顿时将霸占的田地房产,并她儿子都交了回来。 原本小的昨儿就能回来,只怕一走,她家族人又反悔。便假意离开,悄悄多留了一日。却见那些族人还纷纷上门送礼,无非是些鸡蛋红糖什么的。大半是想蹭着她女儿,也进大户人家做女婢什么的,小的这才放心回来。” 这事办得不错。 许惜颜安心了。 别看她养在深闺,但因幼时不得爹娘宠爱,很是看了些人情世故。 虽说为奴为婢,名声不大好听,但也要看是什么人家的奴婢。 普通财主家,天天下地干粗活,自是遭罪。但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婢,尤其跟着主母小姐的,却极受欢迎。 譬如绛紫,不仅跟着主子读书识字,学了礼仪规矩,还有穿衣打扮,见识世面。日后说亲,连寻常财主家的正妻都会抢着下聘。出身寒门的低品级官员,一样乐于迎娶。 程寡妇一介女流,就算有尉迟圭的凶名镇着一时,却镇不了一世。 如今两个女儿能在尉迟家当几年丫头,乡邻才当真不敢欺侮。 回头便没有那二十亩田地,一样好嫁。 这才是救人救到底。 说来都是当娘的,程寡妇为了女儿,其中一个还并非她亲生,清白性命都能豁得出去。反观尉迟牡丹,就更让人厌恶了。 许惜颜心情不错,还让绛紫拿了一吊钱赏他,“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可春生犹豫一下,到底苦着脸,说了实话,“二姑娘,小的好象还有件事,没办好……” 为了增加可信度,春生当然不是独自去的。 许惜颜还吩咐下人,从京兆尹衙门找了一个相熟的老书吏,假意调查案情,跟着一起去的。 知道是自家请人办事,春生自然十分客气。一路抢着买单付账,那老书吏也没推辞。 等回头差事办妥,当地里正怕得罪京城贵人,又特特封了二两银子红包,春生也全给这老书吏了。 谁知在他多留的那一日,老书吏借口有事提前回京,却把这红包给春生留下了。 如今掏出这二两银子,春生也不知如此处置,只觉烫手之极。 虽说那只是小小书吏,连许家正经主子的面都见不着,但到底披着官府的皮呢。 且是许家用了人家,哪有不打赏的道理?如今却把钱留给他了,那是几个意思? 琥珀瞪着她哥,甚觉无语。 许惜颜看着春生窘迫的神情,反倒觉出几分有趣。 “那你不妨拿回去好生想想,到底要如何处置?” 什么? 还要他拿回去想? 春生愁得想挠地了。 眼巴巴向妹妹求助,琥珀表示不想理。 春生又不敢问他爹,怕挨打,只好求助弟弟。 冬生一听,拍手笑他太憨直。 “我的傻哥哥呐,那老书吏既在衙门多年,平日里不知油水多少,人家才不在乎这二两银子。主动留下,只怕是看你年轻老实,想结一份善缘而已。就跟那门上似的,平常有人给主子送礼,不也会多备一些,散给门上的叔伯兄弟?” 春生一拍脑门,这才恍然。 人家够不着许惜颜,但能够上他这个许惜颜身边的人,日后万一有事相求,不也有个开口的余地? 再一琢磨,他又觉出不对劲了。 那老书吏一路上还打听了些他的家境底细,怕是有结亲的意思吧? 这事太要紧了,必须向爹娘汇报。 黄家两口子一听都乐了,“傻小子,人家只打听了你,你又没打听人家。万一是想说给你弟弟妹妹呢?横竖是一番好意,往后就走动些也无妨。只你往后办事再不可如此,该长心眼时,还是得长些心眼才行。” 春生这才安心。 再看这二两银子,好吧,不用问他也明白了。 许惜颜没收,就算是赏他的。 虽然笨了些,胜在老实。 当下春生决定,把这二两银子拿去打几颗银珠,配一对弟弟那样的核桃带在手上。 有事可以塞嘴,没事就警醒自己,办事须要用心! 许府里,晚饭后。 算了一天的许观海,特特挑了个长辈们惯常过去的时候,去跟许太夫人请安了。 “……因公主府有个造纸作坊,故此我跟那卫家小子谈了一笔生意。借他家的人力,在那边造些便宜竹纸。如今要打理生意,就得用人。我是想着,咱们两房人口皆少,倒不如去二房问问,看有谁愿意接手。虽是小营生,做好了到底也能贴补家计。” 大家族就是这样规矩。 只要没分家,虽允许各房各自营生,但还是告知长辈一声,方算规矩。 许太夫人听着挺好,可邹大太太当下就有些皮笑肉不笑。 “要说三爷就是大方,什么事都先想着别人。请大夫如此,送块布也是如此。我们长房人少,没什么可说的,你瞧着办就是了。” 呃, 这话锋不对呀。 大太太显然憋着气,这是在告状呢。 许太夫人听着这话里有话,自然要问上一句,“怎么了?” 邹大太太道,“没什么,一点子小事罢了。上回松哥儿摔了,家里担心,我叫松哥儿他娘去求三爷请个太医。结果还是托尉迟家的面子,才瞧上的,还等了那些时。 今儿听说二姑娘给几个兄弟姐妹送衣料,偏又没有我们松哥儿的份,倒听说还给了尉迟家的小姐。可见我们松哥儿平日里去三叔那里走动少了,怕都忘了他吧?” 她脸上带着笑,但字字句句,却膈应人得很。 第53章 送布(三) 许观海忙道,“那布的事,我不太清楚,你们赶紧去个人问问。” 话音才落,忽见柏二太太也来请安了,想是听见,淡淡接话。 “不必问了,二姑娘是从公主府带了些衣料回来,不过是奉公主之命,给几个弟妹的。别说大哥儿没有,二哥儿和大姐儿也俱是没有的。说到送尉迟家的小姐,原是四姑娘做错了事,她姐姐罚她,才多出的两匹。 也不知是谁在大嫂子跟前嚼的蛆,竟传起这样闲话。咱们嫡嫡亲的一家子,三郎帮公主府做个小本生意,都不忘了跟大嫂子知会一声,又如何会忘了大哥儿?” 许观海这才恍然,“那日我去公主府,听她们娘俩说起收拾库房。想是有些陈年旧布,恐放糟蹋了,才想着给弟妹的。这要送旁人,反倒显得没诚意了。” 邹大太太听得尴尬不已。 她确实没搞清楚,要早知道是成安公主赏给庶子女的,还是旧物,怎么也不会去争。 这不自失身份么? 可要她认错,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许观海笑着接话,“至于说起请太医,大太太倒没冤枉我。我确实是故意晚些回来的,该打。不过原因有二,先说给您听听。 一来,虎威将军府到底远来是客,且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到时赖上松哥儿怎么办? 到底在城门口时,是咱家先得罪了人家。这尉迟家又净是些粗人,瓦罐似的。若当真闹大了,难道要咱们松哥儿这般精细玉瓷样的人物,去跟他们硬碰硬? 如今圣上,还明摆着要用人家呢。 故此就算是做给旁人看,也得晚些。 这二嘛,大太太别怪我讨嫌,松哥儿确实该得个教训了。 祸从口出。 他又是家里的长子嫡孙,就算是无心说笑,旁人却当是许家意思,较了真怎么办? 那日我随他回来,知他本无大碍,只大嫂子就这一根独苗,难免上心了些,还要我去请给皇上看病的王院正。我一生气,才故意怼了几句。 但再如何,我也万万不敢拿松哥儿的安危开玩笑。 若是办得不周,惹大太太不快,侄儿在这,给您赔礼了。您生气就打我两下子吧,好歹别气坏身子,那就是侄儿不孝了。来人,给大太太拿鸡毛掸子来!” 要说许观海打小在家中受宠,惯会没皮没脸,在长辈跟前耍宝。 如今成家立业,干得少了,却不影响他的发挥。 这一套如行水流水般使来,不仅说得邹大太太听进去了,气消了,还露出几分笑意。 “你这孩子,都多大人了,还这般顽皮!哎,说来也是你大嫂子妇人家,惯爱惯着孩子。我还真不知王院正的事,这就回去骂她。” 许观海道,“大太太这就见外了。象娘说的,咱们嫡嫡亲的一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您不见怪就好。若无旁事,那我可去二房了。” 许太夫人笑着揭过,“去吧去吧。留下我们娘儿几个,正好说知心话。” 等他走了,太夫人才对两个年长的儿媳妇道,“你们也都渐渐上了年纪,难免偏疼孩子。只咱家的儿孙,统共就这么几个。将来孩子们要相互倚仗的时候还多着呢,凡事须三思,万万不可因此小事生分了。否则,就该给外人欺到里头来了。” 两个儿媳妇忙起身答应。 邹大太太心中却不甚高兴,觉得老太太是借机敲打她呢。 既知她这么大的年纪,为何连点面子也不留?还非要当着柏氏的面说破。 只当着老太太不好说,回头和柏氏告辞时,就忍不住刺了她一句。 “弟妹如今倒是对二丫头越发好了,只她再好,也是个姑娘家。三爷那里,要始终没个嫡子,也是不行的。” 她走了。 柏二太太成功被膈应到了。 就算明知邹大太太故意,到底心中不快。 可让她去劝儿子与成安公主再生一个? 那不如干脆杀了她! 许惜颜下午管教弟妹的事,她听说了,很是赏识。 可这丫头为什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她要是个男孩,就算再膈应,柏二太太也捏着鼻子认下了。 偏偏是个丫头,还生得跟成安公主一模一样,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而许观海去了二房,没想到也碰一鼻子灰。 大爷自不必说,身为长子,要照管家业,许观海问都不会问。 二爷说自己没那天分,怕赔钱,不敢干。 三爷倒是很有兴趣,可三奶奶,小杜氏却不同意。 嫌弃他那仨瓜俩枣的小生意,不赚钱,没做头,反倒白白折损了读书人的名声。 许观海听得一肚子气。 他正经探花出身,都不嫌带累名声。她反倒嫌弃起来,也配! 不过气过之后,也挺感慨的。 他从前只觉得成安公主蠢,如今总算发现一个更蠢的。 成安公主再如何,好歹还有那么大个公主府,和皇上源源不断的赏赐给她作。 可这小杜氏有什么? 既无子嗣,又无嫁妆,还不知攒几个体己钱养老。 等到丈夫年满四十可以纳妾,生儿育女之后,她还能有站脚的地儿? 还嫌弃这生意赚头少,可真要是那么好赚的,为何找她? 傻不傻的。 如今不用跟傻子合作,倒也挺好。 但没人怎么办? 许探花都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头六臂了。 有心去找长女商议,可今天麻烦她实在太多了。 许惜颜早命人锁了院门,摆明不给爹来烦她的机会。 许探花只好枯坐书房,继续琢磨。 祠堂里,许云梨到底跪足两个时辰,快二更天,才给接回小院。 因年纪小,管事妈妈还算客气,给了个蒲团。否则那双腿,怕是一个月都走不了路了。 可即便如此,许云梨一双膝盖还是疼得木了。 她打小没吃过这么大亏,回去之后,又羞又愤,大哭不止。 章姨娘一面拿药酒给她揉膝盖,还一面骂,“你这会子哭又有什么用?眼泪也得流到肯心疼你的人跟前去。” 许云梨抽抽噎噎,“姨娘,你说爹怎么就这么狠心,要这么罚我?” 章姨娘把下人都赶出去了,才咬牙切齿道,“哪里是你爹狠心,分明是你那个二姐狠心才是!” 第54章 料中(一) 章姨娘觉得,“你爹应该原没想着这般罚你,不过是拿你给她树名声罢了。她但凡有半点念着姐妹之情,就该去给你求个情,不就雨过天青了?谁知竟跟没事人一般,不闻不问。我好容易求人去大太太那里带了话,却也没用,还白花了那些银子。” 许云梨也觉如此。 她打小受宠惯了,比起接受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原来也不过如此。还是去恨嫡姐,要容易得多。 “她怎么能这么坏?我又没得罪她。” 章姨娘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要摆长姐的威风,可不就得杀鸡给猴看么?这回你是吃亏在年纪小,给人当鸡杀了。往后,哼,咱们张果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许云梨道,“姨娘有法子替我出气?” 章姨娘冷笑,“多的是。只再不能这么傻,在自家闹了。否则胳膊断了袖里藏,家里没人替咱们撑腰。要闹啊,咱们得闹到外人跟前去。回头你大姐姐的及笄礼,就是个好机会。” 许云梨懊恼道,“可她还罚我抄《孝经》四遍呢,爹又加了一倍,足足八遍,抄不完就罚我哪儿也不许去,我怕是赶不上大姐姐的及笄礼了吧?” 章姨娘笑道,“傻孩子,你抄不完还有娘啊。到时你抄前面,我夹空中间替你抄一些,难道你爹还能一字一字检查不成?咱们再破些银子,姨娘去外头给你漂漂亮亮做两身时新衣裳,保管比那什么公主府的旧布更出彩。到时也让京城的贵妇太太们都知道,咱家有个乖巧漂亮的四姑娘。” 许云梨如此方才欢喜起来。 次日,尉迟府。 萧氏收到许惜颜送的布,虽然欢喜,却也想着要还个礼。 老管家周谦呵呵笑了,“夫人不必担心。到底是郡主呢,身份贵重,打赏家里二位小姐,再正常不过。若实在过意不去,让大姑奶奶和表小姐,不拘是亲手做个点心,或是荷包香囊什么的小针线,送去也就是了。” 萧氏恍然,可想想又开始发愁。 乡下姑娘,劈柴挑水都是会的。但要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却实在没两样。 周谦道,“这也是老奴想说的。如今祭祀已过,府里也该正经立起规矩。除了学习礼仪,还得正经请了先生,教二位小爷读书识字。就是姑奶奶表小姐,也得学些针线熏香,插花配色。往后出去交际,方能说得上话。要说针线,咱们府上倒是有几个好绣娘,只其余要上哪儿请先生,夫人还得请教郡主才是。” 萧氏连连点头。 亏她还粗识几个字,让周谦一一写了记下,回头好问许惜颜。 只想起她昨日交待,又叫周谦备好香案。 周谦纳闷,“这是要备着接旨?” 萧氏也不敢肯定,只叫他先备着,那周谦就去准备了。 才安排着,忽有人上门。 萧氏才自紧张,却是卫绩上门了。 他是来告辞的。 人已护送上京城,他也该回军复命了。 呆太久,会惹官员闲话,给尉迟圭惹麻烦的。 至于和许观海谈妥的生意,和私下的那些交情,早打发心腹送回去了。家族收到书信,自会有人打理。 萧氏这些天忙来忙去,偏把他这头给忘了。 慌慌张张,一面打点行装,托他给儿子带去,一面又要准备给他和随行士兵的饯行礼。 正一通忙乱着,许惜颜来了。 萧氏如遇着救星,抓着许惜颜,恳求她来帮忙打点。 许惜颜却问卫绩,“你面圣了吗?” 卫绩愣了,“我这等微末小官,哪有机会面圣?” 许惜颜也不解释,“那我劝校尉。不如多留一日。” 卫绩更不明白了,“为何?” 就算卫氏家族立下功绩,可他能直入军队,当个校尉,已经是破格提拔了。这几日在京城,虽认得几个故交亲朋,但还没一个能有带他面圣的份量吧? 于是卫绩还是想走。 行李都收拾好了,不走也太不象样了。 许惜颜也不阻拦,也不让萧氏忙乱。 只叫下人开库房,挑了原给下人预备的鞋袜衣裳,择那结实又不打眼的,给军士们一人两套。又让厨房烙些肉馅大饼,给他们带上做干粮。 卫绩这边,直接给了一封银子,就算答谢。 至于尉迟圭,什么都不用带。 “你们在京城安好,大将军便能安心在外作战,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卫绩点头,“正是如此,夫人真不必忙乱,给下头军士们些鞋袜干粮,就很好了。至于其他,我自会在路上打点。东西多了,反不好上路。倒不如写封家书,报个平安。” 那能找谁? 萧氏依旧抓着许惜颜,“好郡主,求你帮着写封信吧。我怕旁人都说不清楚。” 也行。 许惜颜提起笔,很快一挥而就。 简单利落把尉迟家到了京城的种种,写了个大概。 又把萧氏絮絮念叨,“打仗也不要太拼命,顾惜着性命,方是第一”等等家常之语,三言两语便作了个总结。 最后交给卫绩,“横竖家中之事,自有卫校尉细说。回头若有行李要送,交由驿站就是。” 这才对嘛。 卫绩虽是世家子弟,但在军中历练这些时,也不喜婆婆妈妈。 收了信和东西,带着手下军士便告辞了。 一路快马加鞭,便出城而去。 只他不知道的是,等他一走,皇上的赏赐就送到虎威大将军府上来了。 周谦简直觉得萧氏,哦不,这肯定是许惜颜显灵了。 她怎么就知道有圣旨来? 把准备好的香案,恭恭敬敬的摆出来,传旨太监瞧着顺眼,越发和气。 “皇上今儿当朝说了,皇家还有三门草鞋亲,何况将军府呢?夫人质朴纯孝,皇上是知道的。特赐这宫花两对,彩缎四匹,也是嘉奖夫人不曾忘本的仁孝之心。” 萧氏连忙谢恩。 传旨太监又问,“那护送夫人回京的卫校尉何在?” 萧氏忙道,“刚走,赶回军营去了。” 传旨太监连赏赐都不要了,赶紧往外跑,“怎跑得恁地快?快快快,扶我上马。皇上还等着召见呢,快去城门口拦着,怕是走的西城门!” 许惜颜淡淡插言,“公公还是去南城门吧。虽远些,但那边官道通达,更好走些。” 传旨太监回身拱手,“多谢郡主提点!” 急急带着人走了。 第55章 料中(二) 萧氏还在吃惊,怎么卫绩这事又给许惜颜料中了? 少女却乌眉轻蹙,“当朝说的?那是有人弹赅尉迟将军了。” 转头吩咐,“命人回府请父亲打探一二,回头来此细说。” 萧氏一下又慌了神,“弹,弹赅?” 少女沉静之极,“不遭人妒是庸才。往后夫人得习惯这样的生活,有嘉奖,有申斥,有人上门巴结,但也有可能会被降罪。虎威大将军这么大面旗子在朝中竖着,可不是谨小慎微,不行差踏错就能平静度日的。总会有人看你不顺眼,没事找茬。” 萧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又不太明白。 偏偏尉迟海得着消息,还兴冲冲跑到前头来,“听说皇上夸咱家啦?给了什么好东西?快给我!” 萧氏冷脸看他,“皇上是给了赏赐,不过是点名给我的。这宫花难道爹也要戴?听说朝中有人,在皇上跟前说二郎坏话。老太爷既然来了,就不如留下,帮忙出出主意吧。” 尉迟海一下愣了。 看媳妇气色非比寻常,他不想留了。 “那,那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我去园子里瞅瞅。哎,这搬来搬去的,总得去认个门子。” 萧氏本就担忧,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爹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合着二郎不是你亲——” 察觉到少女沉静的目光,定定看向她,萧氏不说了,只听许惜颜静静道。 “长辈慈爱,愿意看护晚辈,自是好的。可让外人说起来,岂不说尉迟家没规矩,晚辈不来请安,倒叫长辈过去。传扬开来,便是不孝了。” 呃…… 尉迟海刚迈出门槛的脚,只好又收了回来。 若让人说萧氏不孝也就罢了,哼,正生她气呢。 若让人说他偏爱的儿孙不孝,岂不糟糕? 于是老头又了坐下,“那我还是先瞧瞧皇上的赏赐吧。唔,也听听是谁在说咱家闲话。” 萧氏忍气咬牙,亦坐了下来,等许家打探消息。 南城门。 百姓们正排队出城,卫绩掏出公文,亲自到了城门官处。 城门官一瞧连忙行礼,“原来是虎威大将军麾下,失敬失敬。各位兄弟上前来,你们先走。” 后头有百姓不高兴了,“哎,怎么回事?我们都等这么久了,凭什么他们先走?” 城门官也是军伍出身的耿直性子,顿时脸一沉,“人家先走怎么了?这些军爷又不跟你们似的,闲着没事游荡踏青,了不起做个买卖走个亲戚,他们皆是去打仗的!让人家先走怎么啦?你不服气你也去啊!” 这话说得百姓不敢吭声,有那懂事的便道,“确实该让他们先行,我们等等也不值当。耽误人家军情,就不好了。” 这还象句话。 城门官这才作罢。 卫绩道谢后又跟百姓施了一礼,谢大伙儿体谅。 等他们走后,有百姓还在后头打听,“这样斯文俊俏的哥儿竟也是打仗的?瞧着不象啊?” 城门官瞪道,“你们懂什么?这可是赫赫有名的虎威大将军麾下。打仗也不全是蛮力,还得动脑子的。这位爷一看,就是个出主意的。” 百姓惊讶,“竟是在那鬼将军麾下?哎哟,还当真想不到。” 有人插嘴,“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那尉迟将军的母亲,也是个斯文人。那日在金光门外,不知什么烂亲戚闹事,逼得一家子在那儿抱头痛哭呢,可怜得很。” 城门官忍不住跟着一起八卦,“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只不在南门,要是老子地盘上,早一棍子打上去了。最恨这些狗仗人势,乱七八糟的亲戚们。咱们当兵的,拿命才挣出几个功名,全给这些老鼠屎败坏了!” “可不是?” 有百姓想正说说自家那糟心的七大姑八大姨,忽地后面飞驰一队宫人。 “让让!让让!” 瞧着宫中装束,城门官赶紧让百姓闪开。 为首的传旨太监满头大汗,在城门口处勒马打听,“城门官儿,你上来,今儿可有虎威大将军麾下卫绩卫校尉离开?” 城门官奇道,“公公,这是什么事啊?刚走!” 传旨太监急得跳脚,翻身下马,“你能骑马吗?能骑马就赶紧上去追!宫中规矩,太监无旨不得离京。皇上召见呢,可耽误不得!” 这可是大事。 城门官跳上马背,“公公你放心,小的骑马快着呢,一准儿给您追回来。” 他一抖缰绳便冲了出去,一面跑还一路高呼,“卫校尉,卫校尉留步!” 他当城门官多年,时常呼呼喝喝,倒是练出一副大嗓门。这一嗓子吼出去,声传百米。 随行士兵有耳朵好使的听见了,“哎,象是在叫校尉呢。那城门官儿怎么追出来了,难道有事儿?” “你们等等,我去瞧瞧。”卫绩拔转马头,迎了回去。 还以为是拉了手续没办,结果那城门官张嘴就是,“皇上召见,宫中来人了!” 卫绩一惊。 这还真给许惜颜料中了? 原先看她料理家事,杀伐果断,倒也不甚稀奇。 毕竟大户女子,有不少这样的。 可万万没料到,她连朝中事也能料到一二。 这就不是一般般的本事了。 看来今天真是走不了了,卫绩火速带人折返京城,去面圣了。 虎威将军府。 许观海带来了最新消息。 今日朝堂之上,确实有个傅姓七品御史,参了尉迟家一本。 说的就是昨儿金光门外,尉迟家的姑奶奶嫌贫爱富,抛夫弃女之事。 要说世上男人发达,抛弃糟糠,虽一样品德有污,但朝臣们至少多几分理解。 毕竟都是男人,懂。 但这女人娘家发达了,竟然也敢抛夫弃子,那就太十恶不赦了。 顿时许多朝臣站出来,义愤填膺,引经据典,上升到各种高度,弹赅尉迟圭。 等他们告一段落,睿帝这才悠悠拿出一本奏折,令太监当廷宣读。 正是许惜颜代笔,为萧氏写的告罪折子。 言词恳切,态度谦逊。 表示姑奶奶的事情,尉迟将军征战在外,一概不知。家事没处理好,是萧氏这个当娘的责任,要怪就怪她吧。她愿夺去诰命,代表尉迟家谢罪。 呃…… 那些闹腾的朝臣们一听,集体闭嘴了。 人家一个乡下妇人,都早已经认错了。还穷追猛打,难免就有趁人家长子不在,欺负孤儿寡妇的嫌疑了。 形势瞬间逆转。 第56章 料中(三) 此时,有位半天没吭声的老大人,站了出来。 “老臣蒙皇上恩典,赏的宅院就在尉迟将军府隔壁。那日祭祀之后,尉迟太太曾让两位小公子过来,送了亲手做的祭品馍馍。下人们都亲眼看到,两位小公子俱面有泪痕,神情悲戚。 而那馍馍,说来皇上别笑话,就跟老臣过世的老祖母生前做得一样,绝不是厨子代劳。老臣不知旁事,但一个乍然富贵起来的主母太太,还肯亲自下厨操劳,便不似那等忘本之人。 有母如此,其子可想而知。 而老臣尤其不明白的是,虎威大将军征战在外,奔波不休。军情如此,皇上应是最清楚的。难道大将军还能得闲,来管这些家务事?” 群臣闭嘴了。 嗯,这位爱吃馍馍的老大人,也是国子监的祭酒。 掌管自太学院,到乡下县学,文武科举,全天下的官府教署。 这个官虽不如六部尚书那般有实权,但难得清正,任职之人,大半名声极好。 他说的话,谁敢不服? 有他这一带头,又有几位左邻右舍纷纷出来附合。 将军征战在外,亲娘又得伺候老人,又得照顾孩子,且她一个寡妇嫂子,哪里管得了小姑子的事? 怕是亲戚打着尉迟将军的旗号,作下的孽,回头倒推他们母子头上了。 若因此怪罪,实在可怜。 要说能住虎威大将军,前兵部尚书隔壁左右的,皆不是一般二般的小官,起码三品起步。 有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说话,之前那些上蹿下跳的中低层官员,连屁都不敢放一声了。 接下来,才有了齐睿帝那句,“人说皇家尚有三门草鞋亲呢,何况大将军乎?” 于是也不怪罪萧氏了,反赏了她宫花彩缎,以示安慰。 但与此同时,那位仗义执言的傅小御史,也得了嘉奖。 起码人家敢于仗义执言,不畏权贵嘛。 这就很微妙了。 许观海来了,将打听到的消息一说,许惜颜顿时心领神会。 可尉迟家人不懂。 尤其尉迟海,还张着大嘴问呢,“皇上既然知道咱家没错,为何不罚那个告黑状的?” 许观海看他一眼。 萧氏气红了眼睛,“如何是黑状?人家也没说错啊。小姑不是仗着二郎得势,就想休了妹夫么?” 尉迟海还在强词夺理,“不是休,是和离,给了银子的,二十两呢。当初他来下聘才花了几个钱?咱家陪送的几亩地钱都不止这些,都没管他讨要了。” 呵。 萧氏气得脸发青,“若二郎没有得势,还要和离吗?” 老头还在护短,“那他不是已经得势了吗?护着他姑姑些,又算什么?” 许观海道,“老太爷,您听我一句劝吧,这和离之事,往后休要再提,否则你就是给自家招祸呢。” 尉迟海急道,“可杨静那小子忒不是个东西,他动手打媳妇!又是个烂酒鬼,还爱赌钱。” 萧氏冷声道,“但这个女婿,也是小姑自己当初死活要嫁的。二郎他爹当时那样反对,爹您说什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说喝酒打架的男人,才有男儿气概! 如今既然日子好过了,也不差他姑父一口饭吃,那就这么过着吧。爹要不乐意,让姑姑两口子离了京城,自搬回乡下去闹。总之,只要在这京城一日,我是绝不会让二郎管长辈的家务事,白讨这个骂名!” 尉迟海给噎得无语。 再看许惜颜那张漂亮冷脸,只得去问许观海,“真没法子和离?” 许观海摇头。 老头神色复杂,心思刚刚一动,忽听那冷面小郡主出声了。 “太太,往后您吩咐下人,多盯着些。若是那位姑父突然重病,或是有个三长两短,世人肯定要疑心府上,只怕到时,又是一场是非。” 萧氏顿时警醒。 尉迟海忿忿嘟囔,“你以为谁都跟你们这些贵人似的,动不动就把杀人挂嘴边?我们家可都是老实人,想都不敢想。” 心中却在暗骂,这丫头莫不是蛔虫精投的胎,她怎么就一猜即知? 瞧他这眼神乱飘的心虚模样,萧氏顿时警醒。 在西北那等苦寒之地讨生活,真正老实好人,如她丈夫,早被黄土埋脖子了。 老头一辈子不知杀了多少猪羊,连亲生儿子病重都舍不得花钱救治。说他不敢下狠手,那才是呵呵。 萧氏不想跟他啰嗦,只担心卫绩,“那皇上要见卫校尉,会不会难为他?” 许惜颜很肯定,“不会。顶多问问军中家计,叙叙旧情。大将军已经被责难,他便不会有事。” 宫中,也确实果然如此。 卫绩面圣出来,还觉得云里雾里。 这么急吼吼的把他叫回来,又排队等了好几个时辰,结果皇上召见,也就是留了他一盏茶的工夫。 问他卫家遭难的事情,又对他去先贤祠上香的举动,表示肯定。 最后临走,才似不经意间提起尉迟圭。 “你们相处日久,觉得虎威大将军此人如何?” 卫绩顿时一个激灵,莫名就想起许惜颜那双沉静双眸。 静一静心,方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答话。 “尉迟家落魄多年,长辈难免有些处事不公。大将军上无护持,身后尚有寡母弱弟需要照顾,便只能勇往直前,没有半条退路。也幸得圣上慧眼识珠,方有今日。将军私下里诸多感激涕零,确实发自肺腑。” 齐睿帝满意了。 其实尉迟家那些烂事,暗探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 当初要不是尉迟海偏心眼,也不会逼着还不够年纪的尉迟圭,顶替堂哥入伍。 而他最初的功绩,确也是他九死一生,冒着性命之危,才挣下来的。 至于尉迟圭能这么天纵奇才,一方面不得不说他的运气极好。赶上了官兵连接大败,但实力仍存的时候。 另一方面也是他敢于冒险,敢豁出性命去拼杀征战。才一路从小到大,象滚雪球一般,立下赫赫战功。 不过结合他那个家,也实在是事出有因。 所以这样的人,注定野心勃勃,也更爱惜他来之不易的功名富贵。 皇上今日嘉奖告状的傅御史,也是在敲打这位虎威大将军,让他小心行事。不要打几个胜仗,就恃功而骄。 如今想听卫绩说一句,也是证明自己眼光没错。 第57章 举荐(一) 话问完了,皇上满意了。 “行了,你去吧,回去让朕的虎威大将军好好打仗,朕心里都有数。你也一样,勿忘卫氏先祖荣光。待到你们凯旋之日,朕再为你们把酒庆功!” 卫绩叩拜谢恩,出宫方惊觉出一身冷汗。 紧张过后,更觉心寒。 皇上既然知道卫家之功,为何就这么轻飘飘几句话便将他打发了? 他倒不是贪恋功名,好歹赏个虚名,给他那些死难的叔伯兄弟们也好啊。 如今剩下一大家子孤儿寡妇,不见半点抚恤,只会要他卖命,谁能心服? 对尉迟圭更是如此。 如今战局还没定呢,就做出一副生怕功高震主的模样。等到将来肃清贼寇,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么?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看来他回头见到大将军,得好生商量商量了。 只是面圣之后,不好又回尉迟家去,省得有里通消息之疑。想来许家那位聪明绝顶的小郡主,应该料得八九不离十,也没什么可交待的。 于是和军士们在城中胡乱凑合一夜,次日天明城门大开,便早早走了。 而此时的尉迟府中,如今消息已明,许惜颜安抚了萧氏,便要告辞。 走前,才说起她今日特意前来的正事。 “太太府上虽在丧中,但已过了热孝。您现在既得了皇上赏赐,合该摆几桌素酒,宴请邻居同僚,聊表庆贺,方是为臣之道。” 但少女同时也坦率说了,“这提议里,我也有一点小小私心。想借府上宴席,见一位客人,还请太太成全。作为回报,太太有何为难之处,我必鼎力相助。” 萧氏连忙摇头,“郡主客气,你帮我家这么多,我们若能小小回报,心里才欢喜。只你要请什么人?要不要我先做些什么?” 许惜颜却不肯说了,“多谢太太,定下来再说吧。” 许观海瞬间明白了。 女儿应是想借这宴席请谢大太太,想想这事心里还挺惭愧。 只如此一来,周谦倒提了个建议,“老奴厚颜,代主母恳求。驸马郡主可否允我家先行摆宴,邀请许家的公子小姐们上门略坐一回,也试一试?” 其实准备宴席没什么,他管家多年,自会打理。重点还是尉迟家的人,得学会待客之道。 这个只能在实践中练习,小小出糗也无法避免,只要不闹出大笑话就行。 这主意好啊。 萧氏顿时眼巴巴看着这父女二人,“我都差点忘了,你们帮我们家这么许多,早该请你们吃个饭了,只望你们不嫌弃才好。” 许观海想想,横竖不请正经长辈,只让孩子们过来做个客,倒也没什么,便答应下来。 周谦趁便再递个眼色,萧氏挺不好意思,但还是开了口,“我家还想请位先生,教教孩子们规矩功课,此事恐怕还得拜托府上才行。” 这倒不是件容易差事。 引荐先生要是闹不好,可是得罪人的。 尉迟家哪怕富贵,骨子里还是一暴发户。 稍有学问的先生,断然看不上这家人。可太差的又拿不出手,引荐了也失身份。 许观海还没想好呢,女儿倒是接话了。 “此事我心里倒是盘算过,若太太不嫌弃,可从我母亲的公主府上调两个女官,过来教导女眷。至于读书,说句太太勿恼的话,府上二位小公子只怕基础浅薄。好先生是请不来的,差的你们自然又不愿意。不若叫我一位族兄前来,伴读几日,摸摸二位公子的底,再看是上书院,还是请先生回来教导可好?” 许观海一愣。 族兄?她要举荐谁? 萧氏却觉极好。 如果只是个跟许惜颜平辈的年轻子弟,也不是正经拜师,自家儿子就算出糗,也不至于太丢脸。 而许家能养出许惜颜这样的女儿,她又肯举荐的兄弟,必然不差。 且伴着孩子们玩几日,熟悉一下京城规矩,倒比一板一眼的教书强。 于是满口答应,又要周谦赶紧准备礼物。 “……好歹算半个小先生,就算不用正经拜师,也得送份礼物才象样。郡主别嫌我乡下人粗俗,从前二郎入伍前,就算他外祖临时抱佛脚,给他买了本兵法,粗粗讲了讲,我都叫他给姥爷正经磕了头的。” 这样挺好。 知道尊师重道,许惜颜的举荐,心里也更有底了。 父女两个离开,许观海问是何人。 许惜颜不答,却问父亲,找着人做那纸坊生意没? 许观海一肚子苦水,便把去二房的遭遇说了。 可许惜颜听了,却觉得此事有点不对。 那小杜氏对许观海的一点小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虽说成亲这些年也认命了,但对许观海这个曾经的如意郎君,一直是另眼相待。 如今好容易有个机会跟许观海亲近,她会故意放过? “父亲且耐心等等,说不定还有后续。” 后续? 什么后续? 许观海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就那小杜氏找来的后续,他也不能用啊。 成安公主府被余姑姑把持多年,闹得乌烟瘴气,从上到下统共没几个可信之人。他能有几个人手,能填得了这样大坑? 也不好用太多许家的人手,否则就该招人闲话了。 许惜颜想想,出了个主意。 “不可信,拿规矩管着他们就是。我见旧年家中摆宴,伯祖母历来是将诸事分派给诸人。比如三四个媳妇婆子掌管碗碟,从库房领出多少,就得还回多少。若有毁坏砸损,也得把碎瓷上交。说不清楚,就得几人包赔。彼此牵制,敢作怪的就少了。就算有,也可捏着把柄,回头闹得不象样时,也可随时掀出来发落。” 许观海本就聪明,一点就透。 要说邹大太太这人是难缠,但管家还是很有一套。 平日里又爱拿捏人心,捧一个踩一个,弄得下人们彼此不和。她又专挑那些有矛盾的一起共事,彼此牵制。是以下人们畏惧她威严苛刻,反倒安分。 许观海心中有了主意,也不发愁了。还故作文绉绉,给女儿行了个礼。 “治大国如烹小鲜,多谢阿颜提点。” 许惜颜懒得理这没正形的爹,正好许府到了,叫他下车。 许观海倒愣了,“你不回家?” 第58章 举荐(二) 父亲太粘人,少女略无奈。 “我还得去公主府挑人。既答应了尉迟夫人,总得言而有信。父亲也提醒了女儿,与其临渴掘井,不若未雨绸缪。再去挑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小子,让姑姑们慢慢教着,也省得回头没人差遣。” 这—— 女儿如此深谋远虑,显得当爹的很无能啊。 许观海也想跟她一起去了,可许惜颜不带他走。 “我劝父亲还是回去看看吧,且请客的事总得有人回去说一声。” 好吧好吧。 许观海到底被女儿扔在家门口了。 眼巴巴瞧着女儿走了,转头进府,就听说那小杜氏跑来找他了。 许观海自然不见。 男女有别,又不是美女,他疯了才会见她。 小杜氏无法,只得让丫鬟来传话。 “三奶奶说,她不是嫌弃这生意不好,是怕三爷做不好,误了驸马爷的事。三奶奶说,她娘家兄弟是个极能干的,倒可以帮得上忙。” 呵呵。 原来果真被女儿料中,这小杜氏嘴上嫌弃,原来也是藏着私心呢。 自然回绝。 但让许观海没想到的是,许泓也私下跑来找他了。 “三哥不要听我那婆娘乱说,我觉得这事极好,要不你还是关照着兄弟我呗。我不告诉她,只私下里做着就是。” 不好意思,许观海再次回绝。 人家两口子天天在一处,总有蜜里调油的时候。若说漏嘴,反落得他里外不是人。 “那你又不早说?这差使我已派出去了。要不这样,回头我还有别的大生意,再私下找你。” 许泓无法,只得悻悻而去。 这也是两口子,瞧多心有灵犀。 许观海正私下乐着呢,儿女债来了。 许云槿说,“二姐姐怎么没回来?她给我的衣料子,我想了个样子,想让二姐姐帮忙看看合不合适。” 许云柳说,“爹不是让我们跟二姐请教么?我想问问她怎么练的字,二姐姐呢?” …… 走开走开! 这么点小事还要烦你们二姐,把她累着了,老子那么多大事,找谁商量去? 于是他当着几个儿女的面道,“过几日,你们二姐姐要带你们去虎威大将军府上做客。穿什么戴什么,自己打点妥当。那字不好,学问不好的,赶紧练去。到时出了差错,让你们二姐姐丢了脸面们,老子可不轻饶!” 才把儿女债连哄带骗的轰走了,柏二太太打发人叫他去了。 因下人听了一耳朵,过来回报,她便也多问了一句。 “二姑娘要带弟妹出去做客?” 亲娘跟前,许观海再不敢哄骗。老实把萧氏得了赏赐,想宴请邻居,又怕招呼不周,才请许家孩子们去演练之事说了。 并格外提到,“阿颜也想趁便跟颜大太太见上一面,娘的话,她一直记得呢。” 尉迟家如今新贵,跟颜府离得也不远。若是正经下帖子,颜大太太也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柏二太太点头,“要说你这大女儿,确实是能干。只是你几时,给我添个嫡孙?” 呃…… 被催生的许探花,略无语。 嫡子, 他上哪儿寻嫡子去? 从前想着,三个庶子里随便挑一个,也就是了。但如今,许观海却下不了这样决心了。 嫡子,那是要承袭家业,支撑门户的。 若从前不了解许惜颜的优秀,他还能凑合。 但如今,在越发了解长女,倚重长女之后,他要如何将一个不那么优秀的庶子,提到跟她平起平坐的地位? 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也觉太委屈许惜颜了。 柏二太太见他为难,也叹了口气。 “我不是要逼你,只你如今虽还年轻,到底光阴匆匆,世事难料。这子嗣之事又不比别的,生一个出来就能用。总得养上十来年,才知良莠。你若只想胡混过去,眼前三个庶子便该好好上心。若不想胡混,就得早做打算。与其临渴掘井,不若未雨绸缪。这道理你也好生想想吧。” 许观海苦笑。 今天这是第二回听到这话了。 偏一个是女儿,一个是跟她不对付的亲娘。 只是道理人人知道,想要做到,就不那么容易了。 许观海把自己关在院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被他打发回去的儿女债们,也各怀心思。 许云槿很紧张,是不是二姐姐又要借机考核她们呀。那她究竟应该如何穿戴,如何说话行事? 习惯性的想去找秦姨娘商量商量,身边新拔付来的大丫鬟笑了。 “姑娘怎放着现成的人不问,反去叨扰姨娘?横竖那位,是三爷指了照看您的,去问问有何不可?” 许云槿这才想起,院里还有个出身高贵的袁姨娘。 她可是世家高门正经教养出的嫡女,要不是祖父获罪,也不会沦落至此。 而秦姨娘出身军户,能有多少见识主意?没得听了白着急。 于是,她让丫鬟捧着衣裳料子,去见袁姨娘了。 袁姨娘说起之后,浅浅一笑。 “三姑娘既然来问,我就多嘴几句。出门做客,也得分个场合高低。若是人家办喜事,自然要穿得风光喜庆,却以不抢新娘子风头为佳。若是别人家中有不大好的事,就该低调收敛。这尉迟家骤然新贵,只怕许多并未置办齐全,若只是随意走动,太刻意了,似乎并不妥当。” 就这样的暴发户,哪里需要特别打扮?反倒是朴素一些,更显亲和。 许云槿犹如醍醐灌顶。 “亏得姨娘教我。只是这衣料子,还是请姨娘替我出出主意吧。横竖是母亲赏的,做好了留着待客,或大姐姐办及笄礼,也要穿的。” 看她谦逊诚心,袁姨娘便细细跟她分说起来。 只不想秦姨娘听说女儿可能要出门做客,也赶紧挑了几件体面首饰来瞧她,却正好撞见二人凑在一处,说得亲热。 那般话题,自己听着就插不进嘴。她也不好打扰,又静悄悄黯然离去。 只当娘的心,难免有些微微心酸自卑。 要是自己出身高贵,只怕就不至于此了吧? 才顾影自怜着,不想瞧见红珠,带了食盒去探许观海。 秦姨娘深以为奇。 暗想这位一向最是冷清,居然也会讨好家主? 忽地沙姨娘笑吟吟从背后走来,拍她一记,“你也去探三姑娘?我也要去探五哥儿呢。哎哟,是她啊。” 沙姨娘瞧着红珠背影,意味深长摇了摇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哎,也是个痴人儿。” 痴人儿? 第59章 嫡庶(一) 秦姨娘听得似懂非懂,沙姨娘却只笑笑,话锋一转。 “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家都懂事得早。别看三姑娘如今住得远了,但她心里惦着你呢。那日遇到我,还请我没事多跟你说笑。你呀,遇事也不要想太多,只管安心过好日子就是。” 秦姨娘这下听进去了。 道了谢,暗想也是。 女儿是她自小养大的,如何会跟她离心? 不过是跟袁姨娘请教,也是往好里学,何必吃这样飞醋?倒不如回去抽空给女儿做双新鞋,配她的新衣裳才是。 至于离开的沙姨娘,反倒有些放不下。 她愿意劝秦姨娘,无非因为她就一个女儿,日后碍不着她儿子什么事。 红珠出身卑贱,有个孩子也不必担心。 再说她若能生,多少年前就该生了。如今才努力,只怕有些悬。 与其担心她,倒不如担心与许云槿同住的袁姨娘。 就算落魄,到底人家曾经高贵过。 那样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只怕才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只去见到儿子时,还想劝他把握时机,好生交际,许云柳却完全没把做客这事放在心上。 “虎威大将军是很厉害,可他们一家子乡下人。难道我这么聪明伶俐,还能哄不好?姨娘也真是瞎操心。” 沙姨娘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气得笑了,“可把你那聪明伶俐,好生收收吧。能安安生生不出错,就谢天谢地了。你爹你郡主姐姐都要给人做脸呢,你还张口闭嘴的乡下人,岂不找事?” 如此,许云柳方老实些话。 而隔壁院子的许云桢,想的就比较复杂了。 他是长子,不仅得管着自己,还得带好弟妹,该怎么以身作则呢? 关在屋里养伤的许云梨,也听说了。 吃着许云樱带来探病的新鲜樱桃,很是不屑,“这种客,请我我都不去,有什么意思?” 许云樱吐出一只樱桃核,“去了是没什么意思。可若是请都不请,那就是你没意思了。” 许云梨一下给噎在那儿。 可她怎么能去? 就算有章姨娘帮忙,她一遍《孝经》都还没抄完呢。 不交四遍,禁足就解不了。 许云樱耸肩,“那就得看你自己本事了,横竖就算你家二姐不来请我,我也是有办法去的。去瞧瞧那样一家子暴发户,不也是个乐子么?” 把自己带来的樱桃吃了一半,许云樱方心满意足的走了。 剩下许云梨,怄得不行。 她自然知道许云樱有什么法子。 去杜三太太那里撒个娇,叫她去跟许太夫人提一句,许惜颜好意思不带着她去?可自己能有什么借口? 章姨娘眼珠一转,有主意了。 “你别管,这事包在我身上。樱二姑娘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去不去是咱们的事,可要是一家子兄弟姐妹都去了,单撇下你一个,有什么意思?就为争口气,你也得去。” 许云梨不知姨娘作何计较,既不叫她管,那她等着作客便是。 许惜颜不知她爹回来传个话,竟让弟妹们都动起小心思。 她到公主府挑了个年长稳重的女官,送去尉迟家女眷教规矩了。 又择了十二个十岁上下的小宫女小太监小厮,交给公主府的姑姑调教,说日后要用。 成安公主十分好奇,“阿颜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这些奴才得用?” 她也想学。 许惜颜眸光坦白,“就只一眼,女儿也不知。” 成安公主更好奇了,“那你还选?” 许惜颜无奈,只得跟母亲细细分说。 “不过那么一说,总得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才会更加上进。等教导数月后,就能看出各自脾性特长,知道怎么用了。回头如法炮制,如此数拔之后,堪用的,自然会浮出水面。那些不堪用的,也就不必费心教导了。” 成安公主听得赞服,忽地感慨,“阿颜你这样聪慧,不能当官真是可惜了。从前在宫里看父皇差遣那些大臣,似乎也是一样道理呢。” 许惜颜微嗔一眼,“母亲慎言。这些雕虫小技,如何能与治国相提并论?” 成安公主不服气,“本就差不多。只可惜你是个女儿家,否则我一定要去找父皇,举荐你做大官!” 那还亏得我不是,否则可真要招皇上忌惮了。 只是想到男儿,许惜颜未免想起一事。 “纵母亲不高兴,女儿也得说起此事。对于父亲嫡子,母亲作何打算?” 成安公主一下噎着了。 这话要是别人说起,哪怕是许观海,她都能顿时提起鞭子,抽他一个烂猪头。 偏偏是女儿。 她唯一的亲生女儿。 成安公主气闷了半天,只得老实道,“我是再不敢生了。可要我认别人的儿子当儿子,我也不情愿。” 许惜颜略头疼,“可总不能让父亲没有嫡子吧?否则百年之后,承袭家业都没人。” 成安公主灵机一动,“不如就阿颜你呀。给你招赘个夫婿进门,不就行了?” 许惜颜对她娘的异想天开,简直无语。 赘婿身份卑微,不是那等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谁肯送儿子入赘? 且许家这等门第,又不是没儿子,为何要留一个女儿招婿上门? 可成安公主越想越可行,“到时阿颜你就满京城瞧着,看上谁家子弟了,娘就去帮你抢回来。看谁敢不答应!” 许惜颜现在就不肯答应,正色道。 “若母亲执意如此,那只有两条路。一是您找个人,生了儿子养在您的名下,充做嫡子。二是等着许家作主,给父亲纳个贵妾。总之我是不会留下招赘的,母亲您死了这条心吧。” 成安公主撅着嘴,嗔道,“我都答应帮你抢人了,你为何就是不肯留下?” 许惜颜知道,想让她娘死心,必得气死人不偿命,冷着小脸道, “女儿天生外向,改不了的。我要为我的夫君好,自然不愿他受赘婿的闲气。” 成安公主气鼓鼓的跑回房了。 不过生气之余,也在头疼,到底找谁给许观海生个嫡子呢? 想想要给她女儿作兄弟,竟是谁都看不上了。 第60章 嫡庶(二) 不一时,琥珀进来回话。 “二姑娘,青娥姑姑已经送到尉迟家了,尉迟夫人也叫人送来给小先生准备的礼物。” 许惜颜略瞧一眼,见还算周到,便吩咐下去,“不拘叫你哪个兄弟,给五房的小四爷送去。” 啊, 她选的小先生,是许长津啊! 想想倒真是很合适呢。 只琥珀把礼物送回去后,春生冬生两兄弟差点为了抢差使打起来。 到底还是春生仗着年纪大些,抢过东西走了,还交待妹妹,“回头我亲自去给二姑娘回话!” 上回关于那二两银子,他都琢磨了那么久。这回一定要好好当差,争取长进。 许府主宅在东城,后头给庶子们置办的家业,便没有这么好的地段了。不过是各房瞧着财力,各处安置。 这五房的宅院就安在北城,原本买了两处相邻的院落,一个给了杜三太太一家,一个便给了五房。 后杜三太太一家回归主枝,五房又生了四个儿子,个个读书上进。长辈们到底心疼,便把三房的这处宅子也给了五房,故此住得倒是宽敞。 如今四兄弟中,又有两家不在,就更显空旷,或者说冷清了。 只以许家的门第,便是没人住,也万万做不出将宅子出租之事。 且五房也没正经分过家,说不好大哥三哥几时就会携家小回来,如今梅二奶奶一个寡妇当家,担心打理不来,便干脆把那边的空房尽皆锁上。只带着独子和小叔住着自己原先的小院,和数个家仆过活。 春生来的时候,天色略见昏暗,门人据说是吃饭去了,只留下自家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在那里边玩边照看。 听春生说是自家人,小孩子没心眼,便放春生进来了。 一路往里,想是仆人都去吃饭了,竟没遇着半个人。 春生这样老实人,都觉出不妥来。 这样大的宅子,竟没个稳妥人看守门户,万一有贼人溜进来呢? 才走到正院门前,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起此事。 “……嫂嫂体恤下人是好事,但该有的规矩,也不可松懈。就算是吃饭,也该轮个班才是。如今一窝蜂的都跑去了,门上没个人值守,万一来个客人,也甚是失礼。” 春生从院门缝里一瞧,正是许长津。 梅二奶奶长得倒是清秀,此刻却不大高兴,“这左邻右舍俱是住了多年,且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多贼人?我看四弟就是想太多。且咱们这孤儿寡母,家计艰难的,正该与这些老仆同舟共济才是,何必如此苛刻? 我知四弟好心,前些天还拿钱给那边买虾,只那边如今可是有俸禄的郡主呢,瞧得上么?倒叫人来我跟前说了好些闲话。万一有个多心的,不还得说咱们小气?” 春生听得刺耳。 心想许长津给许惜颜添菜,那是叔叔给侄女,透着亲近。且二姑娘也没有嫌弃,还替他做了人情到老太太跟前。 与你家这起子下人,如何能相提并论? 眼看许长津一脸为难,他加重脚步,敲了敲门,“四爷,四爷在吗?” 院里一静。 然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是梅二奶奶躲回屋里去了,许长津方道,“在呢在呢。” 直等嫂子掩了门,他方才过来开门。 春生知道梅二奶奶躲屋里偷看呢,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把扛着的礼物捧了出来。 “虎威大将军托了我家二姑娘照看家小,可巧那日二姑娘遇着四爷,一下便想着你了。便在尉迟太太跟前大力荐了四爷,去给她府中公子做几日伴读,也瞧瞧他们的功课。这些布匹笔墨,便是尉迟太太送来的谢礼,二姑娘作主,代四爷收下,叫小的扛来了。” 许长津连忙道谢,“那从几时开始?我也准备准备。” 梅二奶奶听是好事,忙从里屋出来,端着姿态假惺惺道,“哟,是二姑娘身边的人呀。你倒是个眼生的,没怎么见过。家里可都好呀?” 春生故作憨厚道,“都好着呢!那日四爷送了篓虾给我们姑娘,姑娘回去就让人炒了个韭菜虾仁,又炸了虾酱,还叫我娘做了拌面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欢喜着呢,连夸四爷孝顺。” 梅二奶奶只觉脸上啪啪略疼。 方才还在怪许长津白糟蹋钱了,可如今又是长辈赞赏,又是得了礼物,不过一篓虾,能值几何?只能呵呵干笑,掩饰尴尬。 春生又道,“四爷明儿一早能过去吗?要不我回头问问二姑娘,打发个车来接您。” 许长津忙道,“不用不用,我在巷口叫个车过去就行。省得你们又来来回回的折腾。” 春生眼看差不多了,也不与他争执,行礼告辞。 再看尉迟家送来的礼物,梅二奶奶越发眼热,讪讪搭话,“这虎威大将军不愧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瞧这些衣料笔墨,怕是上用的吧,都打着黄签儿呢。” 许长津心知其意,“我一人也用不了这许多,二嫂拿一半去吧,侄儿如今也大了,正好用得着。” 梅二奶奶一下愣了。 要是从前,许长津得了什么好东西,可都是全部交给她收着的。 如今,只给一半? 许长津颇无奈,“我要去人家府上伴读,总得做两件新衣裳,有些象样笔墨。倒不是小弟有心藏私,不交给嫂嫂。” 梅二奶奶这才缓过神色来,干笑两声,“这说得什么话?别人指名给你的,四弟你收着就是,早些歇着吧。” 她回屋了,却也没忘叫丫鬟出来,挑了一半东西走。 许长津深深叹气,真不知该怎么说。 爹过世时,他年纪尚小,又是丫鬟生的庶子,三个哥哥分了多少家产他不清楚,也不能问。但长辈却有告诉他,给他留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二百亩田地过活的。 他就算不要那笔银子,只靠那二百亩田地的租子,他和身边的几个老仆都吃用不完。 可梅氏小时哄他要攒钱娶媳妇,如今大了也不提这话了,永远只说“家计艰难”,各种省俭。 还是从去岁开始,看他实在大了,才每月给他一吊钱零用。 可又时不时差他给家里花销,买些东西,又假装混过,不肯给钱。 月月如此,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可要许长津为此事去吵闹,就更没意思了。 这个嫂嫂对他,虽不能说十分上心,却也不曾打骂苛待。 且梅氏对他抠,对自己和亲生儿子也好不了多少。一年到头都做不了几件新衣,也不能痛快吃几回肉。 念着她总算护持自己长大一场,许长津劝自己忍了。 横竖,也不会忍太久。 看着梅氏挑剩的布料和笔墨,他相信自己,终能越过越好。 就象那日,偶遇许惜颜,他不就把握住了机会? 身在泥潭的人,哪怕没人递绳子,都能自己想办法爬出来,更何况还有人递绳子呢? 他一定会把握住这个机会,给自己挣条出路,更是不给递绳子的许惜颜丢脸。 第61章 门户(一) 次日一早,许长津才收拾好了要出门,梅氏便又来了。 “四弟你出门交际,把你侄儿也带上呗。” 她昨儿瞧着礼物,心花怒放的琢磨了半宿,觉得尉迟将军新贵,又是暴发户,出手必阔绰得很。带儿子出门玩玩,占占便宜也好。 许长津真没法子忍了。 就算尉迟家不在乎,他还要脸呢。有这么上门打抽丰的么? 偏梅氏独子,如今十三的许枫,也是个不晓事的,缠着想要同去。 “四叔你带上我呗,带上我呗。” 看他皱眉,梅氏又抹起不存在的眼泪,“我一寡妇失业的,不好出门。要是连四弟你都嫌弃咱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又来这一套。 又是这一套! 许长津憋着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才自憋屈,春生忽地来了。 假装没看到门前闹剧,依旧笑得憨厚。 “二姑娘想着四爷出门不便,叫小的特意送匹温驯老马来。小的今儿给您引一回路,您二回自去就方便了。” 许长津如获救星,忙不迭的跟梅氏告辞,“这一马也骑不了两人,回头待我跟人家熟了,必不会忘了侄儿。” 见外人到场,梅氏不好再留,只得眼睁睁看他上马,带着人去了。 偏许枫也闹腾着要马骑。 梅氏恼道,“你可知买一匹马得多少银子?人家都送你四叔了,回头骑他的就是。” 许枫不乐意,“说了是送四叔的,他若早出晚归,我几时有空骑?再说许家象我这么大的子弟,都会骑马了,独我不会。我不管,我就要我就要!” 且不提许枫如何与梅氏吵闹,许长津离了家,真跟鸟儿插了翅膀似的,心情雀跃,又再次谢了许惜颜。 春生应下,心中却在好笑。心想你要谢,该谢我才是呢。 昨儿他抢了差使,回去覆命的路上,便想到了此事。 东城这一块非富即贵。 哥儿们出门,不是坐车就是骑马,偏许长津还要雇车。给人瞧见,实在不雅。 托黄志远赶车的福,春生也颇为了解许家马厩。 知道如今正好有几匹老马,因毛色略差,走得较慢,被府内主子们嫌弃,不怎么差遣了。 但给许长津这样的庶子,又是新手,却是最合适不过。 回来一说,许惜颜当即点头,派人去跟掌家的邹大太太说了。邹大太太想着还能省些草料,也是给自家子弟,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看许惜颜夸他这事办得好,春生有了信心,便把梅二奶奶嫌弃许长津乱花钱,他帮忙说好话的事情也说了。 许惜颜听得满意,“看来经过那二两银子,你也算是开窍了。往后办事记得跟今儿一样,多思几步,必有长进。” 春生得了夸奖,又是高兴又是害羞。犹豫一时,挠了挠头,“还有件事,小的不知该不该多嘴。” 许惜颜正色起来,“那你可得想好了,这件事的是非对错。我不爱听人嚼舌根,但该说的不说,却是你的错。” 琥珀担心的看了哥哥一眼,怕他冒失。 可春生又仔细想了想,“若说到是非对错,那小的当真要说了。” 于是,他就把梅二奶奶掌管门户不严,跟许长津争执的事情说了。 “小的是觉得,就算太平盛世,这样门户大开,总有些不妥……” 他话音未落,许惜颜便摆手沉了脸,“行了,此事不必再提。你先下去,我自会料理。” 春生原还怕自己说错什么,可回头琥珀带回来双赏他的新鞋子,他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只不过主子有错,不好张扬。 故此弟弟冬生跑来打听,他都闭嘴不说了。 琥珀见此,反觉哥哥确实靠谱多了,也告诫家人,“有些事,咱们自己知道就好。尤其主子的事,便一家人,也别乱传乱说。仔细隔墙有耳呢!” 黄家人谨记下了。 于是今儿一早,春生奉命来接许长津,却见毫无动静,心里还奇怪。以二姑娘的脾气,不象会轻轻揭过。这怕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吧? 果然,到了这日正午,梅二奶奶正吃了饭,歪在榻上午睡,忽地二房长媳余大奶奶,带着心腹丫鬟婆子,悄没声息的来了。 就见五房门户空虚,一路长驱直入。 直等余大奶奶闯到门前,梅氏才从榻上惊起,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直看得余大奶奶火冒三丈。 好在她也是大家子出身,直等摒退下人,才怒容毕现。 “我原想着你是个妥当人,最是谨守门户不过,如今怎么闹到如此地步?好在这会子是我,若是个外男闯进来,你的名声要不要了,许家的名声要不要了?” 梅二奶奶给说得面皮紫涨,“我,我这不是……刚好下人吃饭去了么?” 余大奶奶冷哼,“你如今自可在我跟前说嘴,若给个无赖闲汉闯进来,你也要如此说嘴?我知你们这边人口少,但越是这样,越该严谨才是。要是奴才们怠懒,就该捆了发卖出去!” 梅二奶奶给说得无地自容。 还在恼怒这是谁在多嘴,难道是许长津跑去告状了? 余大奶奶道,“你也不要疑心四爷,是昨日二姑娘打发下人来,看到这般情形,回去说了一嘴。二姑娘是个稳当人,想着你的颜面,不许人吱声,只从公主府私下打发心腹丫鬟来悄悄与我说了一声,叫我提醒你几句。我原还不信,特特赶在中午过来,谁知果然如此。 你这一门孤儿寡妇,若门户生变,丢几个钱财是小,若伤了人,或是坏了名节,你要如此自处?就算没遇着贼人,让上门的亲戚朋友瞧见,这般没有规矩。要人如何想你,你日后又如何给枫哥儿说媳妇?” 呃…… 这最后一句话,总算是说到梅二奶奶耳朵里去了。 许家亲戚众多,这回许惜颜没嚼舌头,但保不住下人不会乱说。万一真坏了名声,那自己守寡这些年,可就成笑话了。 看梅二奶奶总算勉强认了错,却仍是温吞水的想和稀泥。 余大奶奶无法,只得命人关了门户,黑着脸亲自把一屋子下人训斥了一遍。尤其几个主事的老仆,皆罚了月钱。 余大奶奶厉声道,“主子奶奶好心,旁人不晓事,你们这些经年的老人难道也不晓事?怎么就跟着惫懒来了?若家中出点子事,那就是一家子都合该打死发卖的大事!” 几个老管事跪下求饶,余大奶奶方道,“这回也就罢了,回头我还会打发人上门,再撞着这样没规矩。几辈子的老脸都别想要了,俱到乡下种田去!” 等余大奶奶走了,家中下人再不敢怠慢,立时守起规矩。 第62章 门户(二) 只梅二奶奶觉得,挺没脸的。 她也是一家之主,却给余大奶奶打上门来教训一通。就算替她隐瞒下来,到底丢人。 偏那告状之人是许惜颜,人家如今正经是位郡主。 她连人家裙子边都摸不着,还能打击报复? 惹不起,心里又有气,她越想越没意思,干脆哎哎叫唤着,假装心口疼,让人请大夫抓药的装起病来。 余大奶奶回去之后,暗想着五房之事,觉得还是得上点心,起码帮许长津说个媳妇。 否则象梅氏这般懈怠,只怕迟早要出事。 可许长津父母双亡,丫鬟出身的亲姨娘还改嫁了,这样出身,偏又只考了个童生,正经秀才都没捞着呢,怎能说到好人家的姑娘? 想想真是愁人。 想去跟长辈商议,可就杜三太太那个拎不清的,跟她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怕是对牛弹琴。说不定还巴望着五房没落,好把人家比下去。 找许太夫人吧,毕竟隔了房。 找弟妹卢氏,未免要将梅二奶奶丑事宣扬,又担心她心里膈应。 余大奶思来想去,还就只觉得许惜颜是个合适人选。 横竖她已知情,且她愿意拉拔许长津,便不是那等袖手旁观之人。 只许惜颜如今尚在公主府,想找她,也得等她回来才行。 倒不如先把许长津叫来问问,听听他自己的意思。 余大奶奶想及此,便寻了个借口,说许淳要考较许长津学问,叫他晚上宿在这边,不回去了。 梅二奶奶听了倒没怎样,她儿子许枫倒庆幸躲过一劫。 亏得没跟去尉迟家,否则叫二房大伯抓着考较学问,他也是怕的。 要说许枫也不笨,但因是独子,梅氏难免过分小心了些。 嘴上说着读书不要怕辛苦,实则天色稍暗就不让孩子读书了,怕累着,怕伤了眼睛。天热天冷,也是种种借口。 于是养得许枫懒散惯了,学什么都是半瓶子醋。 梅二奶奶心中知道,却又总拿孩子年纪小,安慰自己。 自许长津前岁考中童生,梅氏总拿家事烦他,不愿小叔读书上进,心中也隐隐有怕这小叔将儿子比下去的小心思。 只这些无法诉诸于口的隐秘,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思,就更不肯承认了。 而许长津因为自小在寡嫂身边长大,颇会看人眼色。去到尉迟府上,倒是与两位小公子,很是投缘。 本是差不多的年纪,他性子又开朗朴实。说起话来,也不是那等高高在上,卖弄学问的公子哥。故此让原本对读书很是头疼的尉迟均,也敢跟他吐露心声了。 “……我们家从前在乡下,除了大堂哥正经上过学堂,我们几个也就跟着娘,在地上学着划了几个字而已。哪里做得了读书识字这等精细活?倒不如让我去山里打几只兔子来得快。要不你帮我去跟娘说说,就说我不是这块料,要不让也跟我哥一样,去当兵得了。” 许长津笑笑,没有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告诉他,“你既有心,可知我大齐除了文科举,还有武科举?” 乡下来的尉迟均,自然摇头不知。 许长津细说给他听。 这大齐的武科举和文科举一样,分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只要名列前茅,一样能够封官授职。 而考试科目除了头两场的弓马骑射外,还有一场内试。 考的便是策论经义。 简单来说,就是兵书韬略,背书写文章。 尉迟均正听得心头火热,冷不防一瓢冷水浇下来,整个少年都呆了。 “领兵打仗,还要做文章?” “不然呢?” 许长津数给他听,“好比你家兄长,虎威大将军在外征战。征战之前,他得有行军部署吧?这个得写成公文,呈交朝廷,批准了才会给他调拔粮草,调动各地士兵配合。 征战之中,是何种状态,要不要援军?他还得写了公文给周边将军,上奏朝廷。 等到战后,给士兵手下论功行赏,没有公文怎么行? 难道他能指着全军那么几千号人,一个一个说清楚张三该立什么功,李四该立什么功劳?就他有这么好的记性,也不可能去皇上跟前说吧?俱得行文成书,才成规矩。” 尉迟均光是听得,都只觉得头皮发麻。 许长津道,“这还只是我随口说说,真正公文烦难,想必胜过我说的千倍万倍。你若想从军,那从现在开始,就得苦心研读兵法韬略,不还是得读书么?” 尉迟喜到底年纪小,更听话些,“哥,长津哥说得是呢。之前卫校尉在时,我就听那些士兵说笑。如今离了他,只怕二哥光写公文,就要头大了。” 尉迟均眼前一亮,“对呀,我也可以请个卫校尉,找个师爷啊!” 许长津轻笑,“这倒也可以,但二公子你回头能一直不跟别的文武官员打交道么?到时别人都是念了书的,偏你不会。大家说起话来,你就闭着嘴巴,只让你的师爷开口?那你还如何领军打仗?” 尉迟均急了,“那,那我就去当个大头兵!” 这回连尉迟喜都鄙视他了,“哥你傻了吗?咱亲哥是虎威大将军,你去当小兵?谁敢用你?那还不如蹲家里,上山打兔子吧!” 尉迟均才觉也行,许长津又道。 “此话不妥。首先,京城方圆数里的山林,是禁止随便打猎的。要打猎,得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比如大将军,还只能去官府指定的猎场。 其次,京城物价高昂,就算你能天天打着兔子,也未必能养活自己,更别提养家糊口了。 当然,你们也能吃虎威大将军一辈子。甚至成亲生子,都赖着让虎威大将军养活。你们愿意么?” “当然不愿!” 尉迟均涨红了脸,少年忿然道,“我好手好脚,就不信不读书,在这京城就活不下去!那么多老百姓,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许长津依旧温和,“自然不会活不下去,却只会活得艰难些,每天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你可能觉得自得其乐。但世人却会指责大将军,不念手足之情,不照顾兄弟。” 尉迟均卡壳了。 第63章 上进(一) 看尉迟均被说动,许长津也不继续打击,只拿自己举例。 “你们瞧我,出身许家,书香门第。虽父母过世得早,却也给我留下一辈子足够吃穿的钱财。若不贪心富贵,平平淡淡过一生,总是够的。 但我还是想读书,想上进,想升官发财,得人尊敬。你们不要笑我俗气,可这世道就是如此。你们见过我侄女,升平郡主吧?” 尉迟家上下还有敢不认识她的么? 那个小母老虎,就算是帮着萧氏的,但也可凶可凶呢! 许长津道,“她父亲,我三堂哥,就是因为书读得好,才考中的探花功名。所以他是我们家唯一能尚公主的驸马,我这个侄女儿,生来也就比别的兄弟姐妹尊贵。 而我,只是一个庶子家中的庶子。吃穿住用,差得远了。这也是规矩如此,没什么可说的。 但我希望,日后当我有了女儿,不敢说有二侄女这般尊贵,但也盼她能在族中兄弟姐妹跟前,抬得起头来,不要为我这父亲的出身低微,而自惭形秽。 而想要这般体面,除了读书,我真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出路。若有,你们倒不妨告诉我。” 尉迟均若有所思,默默低了头。 尉迟喜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长津哥,我懂了!人要有出息,不管当不当官,都得读书。就算是跟大姐夫那样做买卖,也得会认字,会算账,才不会被人坑骗。三哥,咱们如今都还小,不读书,还能干什么?这京城又没有种地放羊的地方,纵有,也不能让你去。难道要娘成天为我们操心掉眼泪?那要如此,就是不孝了。” 这话说得再对不过了。 许长津拍拍尉迟均的肩膀,“你也不要想太多。无论如何,读书不都是一件好事么?从前你们家境不好,供不起这么多人。如今供得起了,多读些书,多明白些事理。回头你再慢慢去想,将来要做什么就是。难道说,你是怕读书太辛苦,故意推三阻四?” 尉迟均有些不好意思,“这倒也不是。只我笨得很,学得慢,你可不要嫌弃。” 许长津反听得笑了,“你当谁都是我三堂哥那般神童么?他在我这年纪,都中举人了,我连个秀才还没考上呢。都一样的姓许,我若跟他比,是不是早该去跳河了?” 他这一番说笑,把尉迟兄弟的疑虑打消,更加积极的跟着他开始念书了。 许长津知他们基础薄,授课也不跟那老先生似的,要求正襟危坐。只当是同龄伙伴闲话,拿着书一面讲解,还允许他们自由提问。 这样的传授,显然更适合从乡野中来的尉迟兄弟。 而许家书香门第的博学,也是浸润在骨子里的。 一路引经据典,讲起各种知识道理,听得二人津津有味。竟是连午饭都让人送到书斋来,同许长津一起吃过。 萧氏起初还不放心,担心自家儿子太野,会吓着人家斯文孩子。 可偷偷跑去一瞧,却见两个儿子已经不怕丑的,在许长津跟前写起了刚刚学的新字,还非逼着人家夸他们。 许长津则笑,“嗯,野猴子都会提笔了。难得可贵,难得可贵!” 尉迟兄弟俩哈哈大笑,完全没有之前被许松嘲笑“马上封侯”的半点不快。 随后许长津又手把手的教二人提笔,横竖撇捺,点折钩提的做示范。 “玩笑归玩笑,但形不正,则字不正。想练一笔好字,必得下一番苦功不可。我的字只能算一般,三堂兄却是书画双绝。京城慕名求字求画者,不计其数。这个再聪明也不能取巧,皆是他自幼下苦功练出来的。就算如今当了驸马,还是每日练字作画,从无断绝。就跟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个道理。” 尉迟兄弟不觉也收了玩笑之色,规规矩矩开始练字。 尉迟均道,“就算我这辈子也做不到你们这般,但从现在开始,每天练好一个字,一年也有三百字。三五年下来,常见字也能练会了。” 许长津当即表扬,“小时听爹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第二就是现在。你若有这样决心,何愁练不好字?” 兄弟俩更加积极。 萧氏听得大为满意,放心离去。 深觉许惜颜给两个儿子找了个好先生。 知子莫若母。 她这两个小的,尉迟喜还算听话,尉迟均可是年纪到了,逆反得很。叫他读书写字,跟要杀他一样。亏得许长津有办法,哄得他都下决心练字了。 她忙让人又丰丰盛盛的准备一份晚饭,预备着晚上要好生款待人家的。 谁知快到饭点的时候,两个儿子陪许长津过来告辞了。 余大奶奶派人来了,说要接他回去吃饭。 萧氏忙拿着荷包要给,许长津坚决不要。 “原本长辈赐,不该辞。之前收了太太的礼,已是逾矩。与两位公子伴读,也是教学相长,实在当不起这番厚礼。” 萧氏看他态度坚决,怕不懂京城规矩,反惹得人家生气。只得作罢,命两个儿子好生将人送出府去。 只是才离了萧氏这院子,却听得一阵吵闹。 是尉迟牡丹,跑到女儿杨荔枝这里来闹了。 尉迟兄弟到底年纪还小,热血一上头,就忘了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生怕表姐吃亏,赶紧跑了去。 小院门口。 许长津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瘦瘦小小的少女,拿着一把旧柴刀,拦住了亲娘的路。 夕阳西下,打在少女的侧脸上,映出细密的茸毛,却又透着一股深切的悲怆。 就是悲怆。 任谁跟自己的亲生爹娘对上,都不可能好受。 尉迟牡丹不可置信,瞪着女儿,“荔枝你疯了么?我是你娘,你亲娘啊!你居然,居然敢拿着柴刀对着我?不对,你这柴刀是……你竟然还从家里带出一把柴刀?” 杨荔枝望着焕然一新的亲娘,颇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间,越发疲倦。 许长津莫名就懂了。 这是无数次绝望之后的疲倦。 第64章 上进(二) 拿着柴刀的少女,声音冷淡,透着份心如死灰。 “上京这一路,千里迢迢,娘以为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就靠那二十两银子,爹又爱喝酒,有几个钱就胡乱花销,若不是靠我一路砍柴帮工……算了,说了你也听不进去。” 杨荔枝柴刀一转,直直指向尉迟牡丹,“你只要记住,往后娘再来烦我一次,我就去打弟弟一次。爹来打我一次,我还是去打弟弟,娘看着办吧。” 尉迟牡丹没听懂。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你居然要去打你弟弟?你凭什么打你弟弟?你们说,哎,你们看她,她是疯了吧?这丫头疯了!” “我就是疯,也是被你们逼疯的!” 杨荔枝截断她的话,根本不欲多谈,“娘说吧,来我这儿到底是为什么?是爹又打你了,叫我去给你讨个公道?还是听说郡主送了我两匹布,你想来讨要?” 尉迟牡丹脸上,透着全被料中的一丝尴尬。忽地又如从前那般,熟练的呜咽起来,却不见半滴眼泪。 “女儿你既知道,自然要护着娘啊。如今你住进这主院里,我和你弟弟却被赶到外头……你爹昨晚,昨晚又来闹了……” 可预料中女儿心软,来安慰她的情形,却没有出现。 “那是你们夫妻的事,与我无关。在娘你带着弟弟,抛下我上京时,我和娘的情份,就尽了。” “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不是想着,先带着你弟弟来站稳脚跟……” 杨荔枝扯动嘴角,笑得极冷,“这些鬼话,娘留着哄旁人吧。差点被打死的我,是再不会信了。从前爹一打你,你就赌咒发誓要离了他。可他哄你两句,你就喜笑颜开,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叫我孝敬他。从前我小,不明白,还只当你糊涂。如今看来,娘你是半点不糊涂,你就是——贱!” 尉迟牡丹神色大变,“你,你居然敢骂我?” 杨荔枝冷笑连连,“那说娘是狗改不了吃屎,好听么?呵呵,听说如今爹娘和离不了,女儿还忘了恭喜爹娘呢。最好,再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回头有的是人听娘鬼扯。至于女儿,我大了,听腻味了,娘也不必白费力气来我这扯谎了。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去找弟弟,揍他出气。娘知道的,我力气大,打起弟弟,您可别心疼。” “你敢!”尉迟牡丹瞪起眼睛,更象是个要发疯,“你弟弟又没惹你,你凭什么打他?” 杨荔枝越发心寒,娘何曾这么护着她过? “从前爹打我,有理由吗?娘推我出去替你挨打,却又为何不推弟弟?是,我是你们生的,我不能找你们讲理。但我也可以欺负我弟弟呀,谁叫我是他姐姐?又有哪条王法说姐姐打弟弟,就一定得讲理?” 尉迟牡丹被女儿噎得直翻白眼。 而此时已经有管事妈妈,听着动静过来了,“姑太太快快离了此处吧,表姑娘还没嫁人,便是家中娇客。纵有什么错处,如今还有太太管着呢。您呀,往后就省了这份心吧。” 尉迟牡丹怒不可遏,“难道我还管不了我自己的女儿?这又是什么王法!” 管事妈妈皮笑肉不笑,“不是王法,只是世故人情如此。姑太太若执意要管教儿女,谁也管不着。您自可领了儿女,回您家去。便是打死,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只没听说,在外甥家里管教儿女的。如今既都吃住在咱们将军府,将来表小姐的终生大事,也着落在我们太太身上,她自然就管得差了。姑太太若不乐意,我们太太还省心了呢。” 尉迟牡丹无法反驳。 回婆家,那是远在西北,又穷又破的老杨家,如何比得了这京城的富贵日子? 管事妈妈上前一步,低低刺道,“民间有句老话,姑太太大概也听过。端谁的碗,服谁的管。除非您舍得砸了这饭碗,否则,便忍着吧。” 她随即顶着尉迟牡丹青白的脸,高声道,“来人,送姑太太回房!一个二个不长眼的,表姑娘还养病呢,竟让她亲自出来抛头露面。再有二回,你们也不必在此当差,统统滚回去吃自己的!” 这几乎是跟下人言明,往后都不许她来骚扰杨荔枝了。 下人齐齐应下,心里更明白了几分。 尉迟牡丹再如何是长辈,毕竟是个生儿育女的中年妇人了,能有什么前程? 但杨荔枝不一样。 只要虎威大将军肯认她,她就是尉迟家表小姐。日后自可以嫁个体面夫婿,说不定人家还能夫荣妻贵呢。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了。 “你这个坏丫头,将来一定会被天打雷劈。就是嫁了人,也咒你死了男人死儿女!” 看着尉迟牡丹满怀恨意,被人拖走。忽地有一滴清泪,从杨荔枝瘦削的面颊上堕落。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得她爹娘这样的对待? 难道她不被他们欺负,拒绝被他们奴役,就不是好女儿了? 那她还真不稀罕当这个好女儿! 少女狠狠抹去腮边清泪,再不看一眼,转头回了房。 夕阳西下,映着她的背影。 坚强倔强,象从石缝中顽强开出的花。 就这么突如其来,开在了许长津心上。 不美貌,却有一种奇异的震撼。 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很苦,但比起杨荔枝,似乎又好太多了。 等回到许家,余大奶奶问起他对将来的妻室有何打算时,许长津莫名,就想起女孩倔强的背影和腮边的那滴清泪。 一时恍惚,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余大奶奶只当他害臊,和气道,“不着急,若没想过,就慢慢想一想。你年纪也不小了,总得算计着这事。今儿既来了,也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许长津忙收敛神色,随下人去了。 余大奶奶转头便跟丈夫说起此事,“也不止是说媳妇,分家时给他的那些钱财田地,也该跟二嫂子说道说道了。” 二房大爷许淳,有些不乐意,“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既抚育了老四一场,如今谁好意思去跟她清算?且怎么说,也是五房头的事。人家长兄还在呢,你操的什么心?别回头还落人埋怨。” 余大奶奶跟他没法沟通! 第66章 出事(二) 都惊动官府了? 怕不是小事! 余大奶奶吓得心口怦怦跳,赶紧爬起来梳洗。 二房许家的三位爷都给闹醒了,听说五房进了贼,也不知出了何事。留下二弟许洛看家,许淳带着许泓,并余大奶奶一起慌慌张张的去了。 本还想叫上许长津的,是余大奶奶稳当,命人缓缓。 他晚上做功课睡得晚,明儿还答应去尉迟家的,且看了情形再说。 结果去了之后,余大奶奶险些气死! 梅二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想着大嫂子说的,白日里怕人来人往,要管严门禁。谁想那小贼竟是晚上来了?偏四弟又不在,几乎把我唬死!” 许淳实在忍不住,指着她骂,“既都提醒你了,怎还不知警醒?真若出了事,你们母子可怎么办?” 梅二奶奶哭着推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得到这些?大哥既有见识,晚上就不该把四弟留在府上才是。” 她倒还怪起他们了? 许淳气得倒仰。 要不是不好与个妇人计较,他非上前扇她两耳光不可! 好在事情不大,跟去官府打听的许泓,很快弄明白原委回来。 原来梅二奶奶疏于门户,被街上闲汉看见,无意在外说起,结果就被一伙小毛贼盯上了。 打听五房这边少有成年男丁,便想趁机偷盗些钱财。 偏这梅二奶奶被一而再的好意提醒,还是不知悔改。 装病吃药,闹得底下人仰马翻。白天样子做足了,晚上只命人拿锁一锁,便依旧“宽厚”的打发下人去歇着。 便是有老家人给余大奶奶敲打过,加以提醒。架不住梅氏要做好人,他们也实在累了,力不从心,便去歇下了。 谁想贼人就翻墙进来,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还亏得是邻居机警,隐约瞧见几个黑影,赶紧拍门来问,否则偷完走了梅二奶奶都不知情。 如今那伙毛贼倒是捉住两个,但也跑了几个同伙。 官府这边还等着许家报损失,好捉拿贼人。可问起梅二奶奶,她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许淳还待发脾气,余大奶奶连哄带骗道,“你这会子说了,咱们还能替你周全一二。若再不说,官府就要开库房查验了,到时可就没法说了。” 梅二奶奶又惊又吓,终于哭着说了实话,“要说钱财并没有多少,只那些小贼,把我借给寺庙的花票子偷了不少去。那些俱是认票不认人的,可如何是好?” 什么花票? 余大奶奶和许淳皆不懂,许泓一拍大腿,“二嫂子,你不会给人骗了吧?” 梅二奶奶直说不可能,“都是隆福寺的大和尚亲自送来的,怎可能骗人?且连利息都给了的。” 许泓一听这话,顿时断定,“假的!上回我,我一个朋友也是这么上的当。后来还专门去隆福寺打听过,人家大和尚从来不会到家里来收钱,订的契约花纹也不一样。不信你拿去庙里问,绝对是假的。” 梅二奶奶顿时面白如纸,几欲晕厥。 余大奶奶和许淳还糊涂着,许泓解释给他们听。 因寺庙道观多有香火钱,也常对外放贷,收些利息。近年来,在京城就有一种新骗术。 有人假冒名寺名道观的和尚道士,伪造文牒,走街串巷,哄了善男信女,将钱给他们放贷。 为了哄人相信,这些骗子还会提前支付利息。 好些人贪图小便宜,又迷信僧道,便借了钱出去。但这些契约往往一签三五年,就算头几年都按时付了利息,可人家等骗得差不多了,最后卷款一逃,还是损失惨重。 就算将骗子抓到,钱财也早被挥霍一空。 余大奶奶一听,便猜着许泓必是自己上了这样的当,方才了解得这样清楚。 许淳追问梅氏,“那你到底放了多少出去?” 梅二奶奶声音抖得不象话,“前前后后,一共,一共五千……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放出去了……这些杀千刀的骗子……快快快,快去报案,快把骗子抓回来呀!” “蠢货!” 许淳气得肝疼,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种丑事怎能报案?一旦报案,许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你也不要做人了,一根绳子去吊死得了!” 如今要查,也只能派了心腹,暗地里追查。 但只怕,凶多吉少。 果然,让心腹家丁按梅氏给的地址去查问之后,方知那假和尚去年年底给了最后一期利息后,已经逃之夭夭。 今年已有好几拔人家去打听报案了,至今全无头绪。 梅二奶奶听得脸孔雪白,整个人瘫在那里,哭都不会哭了。 她一个寡妇,没有来钱之处,全仗分家时的这些银子过活,如今全都没了,她要怎么过?还有儿子没成年呢,将来要怎么接媳妇? 还有被一同坑掉的许长津的分家银子,要怎么还? 许泓心中叹息。 正如余大奶奶所料,他也上过这当,不过只是三百两私房银子。丢了固然肉痛,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没想到这平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寡妇二嫂,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足足五千两啊! 他们这两房的老底子全没了,将来可如何生活? 纸包不住火。 这事太大,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许家二房,闹得一夜未眠。 到了次日天明,许家各房头该知道的,俱都知道了。 杜三太太气得早饭都没吃,在家摔筷子砸碗,“不争气的东西!祖宗家财岂有这样败坏的?平白给外人使了,还不如拿来孝敬老娘!” 许长津在客房听见,心头一片苦涩。 他虽早不敢指望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了,但总想着,就算给二嫂吞了,回头自己娶妻说亲,多少二嫂得拿个五六百,替他把事办了。 如今可好,不单是他的银子,连她自己都亏得一塌糊涂。往后不找他叫穷就算好的,如何肯再替他出钱? 那自己要如何娶妻生子,成家立室? 几房哥哥俱不是亲生,就算如今肯伸手管他,但这钱财之事,数额巨大,梅氏又是个寡妇,谁又肯替他出头作主? 下人看他脸色极差,犹豫着来问,“四爷,今儿是不是去尉迟家告个假?” 许长津微吸口气,咽下心中苦涩,“不必。去跟二嫂说一声,区区钱财,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等我今儿完事,再回去看她。” 他匆匆用了早饭,还特意从箱子里挑了身许观海给的新衣裳,打起精神,依约去了尉迟家。 强颜欢笑,硬是没让人看出半分破绽,好好的又上了一课。 只到午时,许家忽地打发人来接了。 第78章 退席(二) 在路过尉迟海祖孙前,许松还格外瞪了一眼,故意嘀咕,“这特么说的是人话么?不会说话,就别到人前来现眼!” 又骂尉迟坚,“不过是尉迟大将军的穷亲戚罢了,又不是正经兄弟。还真以为姓个尉迟,全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呸,少做梦了!” 再看一旁气得浑身直抖,已然落泪的萧氏,许松忍不住心一软,“尉迟太太,我没骂你呀,你是个好的。下回把家里收拾好了,咱们再来做客啊,你还给我准备杂耍烤肉啊。” 萧氏又羞又暖,哽咽道,“对不住了……谢大哥儿体谅……对不住,真对不住……” 走到人都走光了,许惜颜特意和父亲多留了一会儿,跟萧氏道。 “太太,今儿不是特意要你为难,但总得让你们知道,有些错可以犯,但有些错真的不行。否则就算花再多钱,再用心,结果仍是得罪人。” 言毕,她父女两个走了。 许长津和许樵在不远处等着二人,眼中皆有遗憾。 但再遗憾,也不能留。 否则许家,就成笑话了。 等人都离开,萧氏再也控制不住,悲泣出声。 尉迟均兄弟两个,皆是双眼通红,瞪着尉迟海和尉迟坚,又悲又愤。 今天娘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赔了那么多笑脸,精心准备了一场宴会。 可他们跑出来,几句话就全毁了。 全都毁了! 尉迟秀默默扶着萧氏,一起落泪。朱宝来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同样红着眼睛,默默的找下人去收拾东西。 而杨荔枝,杨荔枝死死捏着衣襟,怒视着外祖父和大堂哥,“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尉迟海老脸有些下不来台,还给自己找借口,“都是他们家,他们家人太矫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几句怎么了?” “你说说怎么了?你说几句就得罪了那么多人,毁了娘的心血,毁了我们这么多天的努力!” 尉迟均实在忍无可忍,攥着拳头冲了上去。胀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因为你是祖父,全家人都得敬着你,让着你。可你瞧瞧,你办得都是什么事呀?” “大哥是长子,难道我们就不是尉迟家的子孙吗?阿爷你为什么凡事总是只想到大哥,就没有想过我们?” “如今这个家里的一切,全是我二哥挣回来的,是我哥!你们凭什么吃着我们家的饭,还替我们得罪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尉迟均的脸上。 全家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震惊,愤怒,甚至有了几分恨意! 被这么多人盯着,尉迟海举着的手,不觉也开始发抖。 眼神闪烁,明明心虚,却偏偏要做出生气模样。 “你,你小子简直是反了天了!这这这,这简直是不孝……” 他还在绞尽脑汁的找话说,忽地杨荔枝说话了,眼神冷漠而讽刺。 “对呀。咱们不能不孝,所以我对我娘说,只要她再来烦我,我就去打弟弟。我爹再来打我,我也去打弟弟!” 尉迟均忽地明白过来,放下捂着脸的手,突然就大吼一声,提着拳头就去揍尉迟坚了。 半天没有说话的尉迟坚,自从被许云樱那般嘲讽之后,一直呆若木鸡。此时才象是猛地从梦里惊醒,没有慌张,没有闪躲,却是抬脚就踹! 那凶狠的眼神,竟似要杀人一般。 他到底二十多岁了,尉迟均才十五,光个头就矮了一大截。当真拼尽全力,一个少年是打不过青年人的。 小弟尉迟喜,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如梦方醒,赶紧冲上去帮忙了。 “不许你打我哥!” “混蛋!” “别打了,别打了!” 朱宝来想上前去劝架,亦被那人拉住了。 是尉迟秀。 全家最不声不响,永远肯吃亏,肯息事宁人的尉迟秀,拽着丈夫衣袖一角,低着头,不吭声。 但朱宝来回握着她冰冷微颤的手,就知道媳妇气狠了。 也确实是该生气。 旁人不知,他们两口子是知道彼此有多努力的。 每天除了看孩子,两口子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识字,学礼仪上了。 白天管家姑姑们教了一日,夜里回了屋,两口子还偷偷练习,相互检查,生怕给家里丢脸。 可尉迟海这么一闹,把大家的辛苦全都毁了不说,他还有脸打人! 他凭什么? 尉迟秀这样的老实人都气得发了火。 不仅推了弟弟去帮忙打架,还不许丈夫拦。 但她哪里知道,朱宝来心里也憋着气呢。劝架是假,他也想趁机揍几拳头。 不过媳妇拦着,他就不去了。 到底是尉迟家的家务事,他要掺合进去,老爷子又得有话说了。 于是,眼看兄弟三个,打成一团,竟是没半个人去劝,尉迟海急了。 虽说起初尉迟坚是占便宜,但他到底不比两个弟弟干惯了农活,那一时血气之勇散去,就渐渐不支,只能被动挨打了。 眼看他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跟开了颜料铺似的,尉迟海想拦,但又怎么拦得住? 他这老胳膊老腿的,也怕冲上去了,两个小孙子趁机使坏,揍他几拳他也受不住啊。 于是,他找上儿媳妇了,“你快管管,快去管管呀!” 萧氏才不管。 她已经不哭了。 自从看到儿子挨了一巴掌,她就不哭了。 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冷冷看着公公。 “爹您满意了?” “几句话就让他们兄弟手足相残,都是您教导出来的好儿孙啊!” 反正有错一起错,看尉迟海要怎么偏袒。 “你!” 尉迟海指着她,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萧氏冷笑着,将犹有泪痕的脸,往前凑了凑。 “爹是不是还想教训儿媳,也赏我一耳光?来呀,你打呀!” “索性将我们一家子全都打死,将二郎挣这么大府邸,都留给大伯大侄子呀。” 看尉迟海下不了手,她索性站直身子,刻意提高嗓门。 “只不过呀,就算占了这宅子,有用吗?没听人家说么,真以为姓了尉迟,就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呵,麻雀就是麻雀,人家府里连个丫鬟都看不上呢!” 啊! 场中,正跟尉迟两兄弟大打出手的尉迟坚显然听到了,萧氏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痛苦的大叫一声,忽地甩开众人,发足狂奔。 第89章 真相(二) 可杜三太太不服,“即便如此,樱丫头到底是被樵哥儿打了呀?这个他自己都承认了,总不能抵赖吧?” 成安公主呵呵冷笑,指向一个宫女,“你来说!” 宫女上前跪下,“奴婢带几位姑娘打球时都说过,她们头一回上马,只需抱好奴婢,可万万不要乱插手,容易伤着。偏偏这位樱姑娘就是不听,非从奴婢手上抢下球杆,要自己挥杆,结果一挥就脱了手,才被人打上的。” “不是的……” 许云樱还待嘤嘤嘤,许云桢忽地苦笑着站了出来,“真是二姐姐自己抢的,我因不太会,驾马避开时瞧见了。那宫女不给你,你硬要抢。她怕马不稳,只得松了手。” “看,这才是真相大白。”成安公主摊手道,“本宫最不爱看那好人被冤枉,坏人得志的戏码。如今,你们可明白了?要不是阿颜提醒我,我还忘了查一查。” 她又望着许云樱冷笑,“横竖这丫头就是爱手滑,一个桃儿都拿不稳,哪里还能拿得起马杆?” 许观海道,“三婶儿,您这回可听明白了?要不是樱丫头自己多事,何来这一场无妄之灾,还连累她弟弟。” 杜三太太又急又恼,蛮不讲理道,“那也是你们不对呀,明知道不该给她拿马杆,干嘛给她夺了去?再说你儿子既瞧见了,为何不替我们樯哥儿挡着些?到底他才是哥哥。” 这下连尹二奶奶也火了。 “那照三太太这么说,头一个该怪罪的就是楠哥儿。莫不是我们柳哥儿大些,就活该站在那儿,替你们挡灾?” 成安公主嗤笑,“那你是不是还要怪上本宫啊?本宫就不该请他们去府上做客,更不该请他们打球,最不该就是上门揭穿真相,可是也不是?” “公主言重,公主恕罪!” 许遂急急赔礼,恨恨瞪一眼许淳,“你母亲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么?教女无方,惹出祸事,难道还要累及全家?” 到底这是皇族,得罪得起么? 许淳赶紧赔罪。 卢二奶奶推一把丈夫,许洛上前打圆场,“俱是孩子们玩闹不小心,偶尔磕碰,再所难免。横竖不是大事,治好了就行。” 这才象话。 成安公主方道,“来人呀,把太医宣进来,好好给他们瞧瞧。若有什么事,都算本宫的。” 许遂连称不敢,又要请公主赏脸留饭。 成安公主摆手,“算了吧,本宫若留下来,你们都吃不好了。把那些礼物捧上来!你们方才走得急,也没空收拾,我便一起给带来了。” 她又悄悄跟许惜颜耳语,“我把那炖好的熊掌也给你送来了,你自己留一只,另一只拿去孝敬老太太 和你祖母吧。” 又跟许观海道,“我还带了张琴来,那个木槿花……咳咳,槿丫头不要学琴么?便给她和你那姨娘使吧,搁我那儿也是浪费。” 许观海低声道谢。 然后一群太监鱼贯而入,一份一份捧着之前打赏的礼物,送给各个小主子。 许家上下一看,这回齐齐闭了嘴。 连杜三太太都没话可说了。 上门玩一趟,连吃带拿,得这么多好东西,还好意思追究人家招呼不周? 时间不长,太医诊治已毕,告知伤情,并无大碍。 许云樱到底年纪不大,便骨裂也没什么可医治的,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至于许云樯额头上的疤,只要注意一段时间不沾水,不吃那些油腻重口的食物,再配合宫中新出的珍珠玉颜膏,应能淡化不少。 就算还是要留疤,也不影响日后为官。 但如果想要疤痕更小,让人看不出来,如今太医院根据古方,琢磨出一个新的诊治办法。 就是得忍着疼,在额头伤口上缝几针,日后拆了线,疤痕就基本看不见了。他们已经在一些侍卫宫女身上试验过,确实有效。 但就是疼。 能止疼的麻沸散,宫中倒是有,但那药太金贵了。除非皇上下旨,否则成安公主也拿不到。 许家一个小庶子,更不可能了。 听太医这么一说,杜三太太当即表示,不治了。 反正不影响做官,留疤就留疤吧。 可余大奶奶想想,却问了许云樯的生母阮姨娘一声,“你觉得呢?” 阮姨娘拿不定主意,“要不,奶奶决定吧。” 许惜颜道,“为何不问问樯四弟的意思?你愿不愿忍一时痛苦,换以后好看?” 许云樯有点不知道,许云柳劝他说,“缝吧,不过扎几针。你看我一双蓝眼睛,都总被人笑。要是额头有个疤,总有嘴碎的人爱唠叨,且将来万一你媳妇嫌弃怎么办?” 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许云樯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咱们四哥儿,是个勇敢的好孩子呢。”许太夫人慈爱道,“让你母亲坐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曾祖母再在旁边给你念着经,咱们四哥儿就不怕疼了。” 许云樯,用力点了点头。 阮姨娘湿着眼眶,跪下给许太夫人诚心诚意磕了个头,躲出去了。 针扎在儿子身上,痛在娘心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看的。 只能跪在院子里,求老天把痛苦给她,别给她儿子了。 针缝得很顺利。 阮姨娘还没把漫天神佛拜完,太医都已经收拾东西出来了。 麻沸散没有,但总可以开两剂宁神助眠的药。只要头两天熬过去,便不会太痛。 等到拆线,他会再来。 余大奶奶忙命人拿银子打赏,许淳又亲自把人送出去了。 成安公主眼见诸事已了,自然要走。 可柏二太太忽地道了句,“公主若无事,就留下吃个饭吧。三郎那几个孩子要如何管教,也正该你这嫡母拿主意才是。” 呃…… 成安公主,一下懵了。 她其实对这个严肃端方的婆婆,一直有点怕怕来着。 不爱来许家,也是怕遇上她。 再说,她就今儿才见了几个庶子女一面。该如何管教,她哪知道? 她连亲生女儿都不知道怎么管,虽说小时讨厌,大时不讨厌了。但顶多也只知道带她去打马球,各种吃喝玩乐而已。 要她正经教孩子,她完全不会呀! 可求救的眼光才看向女儿,许惜颜便替她答应了下来,“母亲刚好还带了一副熊掌来,想孝敬长辈的。” 成安公主…… 第90章 收拾(一) 许惜颜今日明面上虽是在为兄弟姐妹们铺路,却也是暗地里在为母亲铺路。 当下看,是身份尊贵的成安公主,在提携几个庶子女,交好许家。 但世间风水轮流转。 回头若成安公主有事,只要这些得过她好处的弟妹亲戚中能有一个有良心的肯伸手,就不算白交好一场。 成安公主此时不懂,若干年后当她落难,才明白女儿今日的良苦用心。 但柏二太太听说成安公主有熊掌孝敬,却是格外看了孙女一眼,请邹大太太去准备晚膳了。 既要款待公主,必得家主出面,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故此不管心里怎么想,许遂都急急和邹大太太去拟定菜单了。 要能配得上成安公主的熊掌,又显得不那么俗气,可是让许遂夫妇绞尽了脑汁。 柏二太太便趁空,也跟成安公主闲话几句。 成安公主虽任性骄纵,却素来是个直肠子。也来不及串供,就老实说啦。 下午怎样见了几个庶子女,又分别说了些什么。 她还挺客气的,帮着掩饰了几句。可柏二太太如此精明,稍听个大概,便气得不轻。 一眼一眼的剜着许观海,这要是手边有藤条,身边没外人,她就要跟小时候似的打上去了。 旁的还算罢了,章姨娘实在太不争气。 让她养孩子,真不如早些掐死了事。 柏二太太忍气对儿子说,“你之前不是择了地方,叫几个丫头搬一处么?如今我看四丫头身子也养好了,该搬了。” 莫非,还等她亲自去“请”? 许观海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到了那边院里,章姨娘还闹呢。 “……满府的兄弟姐妹过去,人人都得了那些好东西,偏四姑娘什么都没有。这也太不给她脸子了,让四姑娘往后怎么做人?” 怎么做人? 重新做人! 许观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爷从来不打女人,你别逼着爷破例!就你那成天教孩子,都什么鬼玩意儿?我许家书香门第,重的是礼仪规矩,学的是经史典籍。可不敢教出一个满脑子只知风花雪月,对人卖笑的奇女子。那样的人才,恕我许家消受不起!” 章姨娘给骂得面皮紫胀,许云梨还犹自不服。 “爹爹这说得叫什么话?女儿跟姨娘读些诗词,不也是怡情悦性?您若这么看不上我姨娘,为何生下我和弟弟?今日还叫二姐姐,在众人跟前那样奚落我——” 啪! 重重一耳光抽在许云梨脸上,打得她半张脸都肿了。 许观海铁青着脸,冷笑连连,“老子从来不打女人,却能打女儿!你问老子为何生下你们,倒不如问问你姨娘,和她那个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是怎么死乞白赖进我许家门来的? 此事就为了你们姐弟的颜面,我从来不说。如今不怕老实告诉你,你老子的女人,全是你老子自己弄来的。唯独你姨娘最贱,是自己巴巴儿送上门来的! 若不是她那舅舅,都快给许家跪下了,你老子根本就不会收她。 你这丫头今儿安的什么心思,真当大家都瞎了眼么?分明是巴结公主不成,反回来恶人先告状。 要说你二姐姐管教你,又有什么错处? 她再如何,也是你爹的正经嫡长女。若在有些严苛人家,你这身份也就只比她身边丫鬟高贵那么一点,揍你们弟妹都没二话,你还敢跟她争宠?哪来的脸面! 这会子你老实收拾东西,赶紧给我滚到你三姐的院子里去。再敢啰嗦,老子就要上家法了。 爷是宁肯打死一个女儿,也绝不会养出一个丢人现眼的丫头,抹黑许家门楣!” 许云梨从未听她爹说这样狠话,发这样大的脾气,整个人连惊带吓,瘫在地上,生生是给丫鬟半抱半扶,拖出去的。 至于章姨娘,在许观海撕破她最后一层面皮后,就唇色发白,噤若寒蝉,浑身发抖的傻在那里。 她原以为,在自己生儿育女过后,就已经坐稳了姨娘的位置。不管从前有多少龌龊,都会被一笔勾销。 但事实上,对于真正的世家大族,他们重视礼仪规矩,更甚过几个儿女血脉。 毕竟,许观海又不是就这么两个孩子。就算他仅有这两个孩子,但在世家的门楣规矩前,都算不得什么了。 何况一个厚着脸皮,自己送上门的姨娘呢? 许观海最后看她一眼,目光冰冷。 “从今往后,你就老实在这院里呆着,短不了你一份吃喝。你要是再敢作夭,哪怕就一次,爷就立即把你送到乡下庄子里去,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们姐弟!” “不……” 章姨娘求饶的话还未出口,许观海已经转身走了。 大门外哗啦啦一阵铁链声响,竟是上了巨锁。甚至连几个窗户,都被钉上了防止逃脱的木条。 章姨娘如梦方醒,冲到窗边,却只来得及看到许云梨被人带走的背影。 “阿梨!” 她声音凄厉,喉间几乎快泣出血来。 许云梨浑身一震,却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的任人扶着走掉了。 没有回头。 一眼都没有。 许观海收拾完了许云梨,又命人唤来姚姨娘,随他一起去见了庶长子。 许云祯不知道父亲为何找他,但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和惶恐不安的姨娘,眼神略微闪躲。 许观海什么话都懒得说,只等人都下去,便递给姚姨娘一把戒尺,“不想让旁人看见,就你亲自来。打!” 姚姨娘不敢接,哀求道,“爷,这是怎么了?您好好教……” 许观海冷冷看她一眼,不说话。 到底服侍他多年,深知他的脾气。姚姨娘只好流着眼泪,走到儿子跟前,狠下心肠,一记一记,打着许云祯摊开的手心。 很快,红肿一片。 许云桢疼得眼泪直掉,也不敢哭出声来,更不敢缩手。 在戒尺有间落的啪啪声中,许观海这才轻轻掸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道。 “知道世上大家最讨厌哪种人吗? 就是你这种,故作诚恳,却暗藏算计的假老实人。 你明明早就看到了,是你樱二姐姐抢夺马棍才惹出事来,却怕惹上麻烦,不肯开口作证。直到公主带来铁证如山,你才临时踩上一脚,作实此事。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机智? 错了,你把人全都得罪光了。 简直愚蠢之极!” 第91章 收拾(二) 许云桢到底是半大少年,给许观海一针见血戳穿那点小心思,自尊有点受不了,还企图解释,“我,我没这么想……我原想着,原想着回来再告诉爹的……” “一样是错。” 许观海示意泪流满面的姚姨娘继续打,淡淡道,“你若肯早早作证,樵哥儿便不会以为真是自己的错,主动揽责。樱丫头也不至于以为没人发觉,敢把事情闹这么大。 弄到最后揭穿,二房那里,你肯定是得罪了的。樵哥儿那里,又会怎么想你这个弟弟?就算是公主,明明已经胜券在握,还需要你来锦上添花,分这一杯羹? 松哥儿有千般不好,到底愿替樵哥儿说句公道话。 我的孩儿,明明应该跟樵哥儿更亲。就象你大姐姐和二姐姐,素日话都没说过几句。可今儿你二姐姐请客,她一听说没人来,忙就来了。回头在公主府,你二姐姐又是怎么给你大姐姐做脸的? 再看看你,有好处拿东西时,也没见含糊一声。遇着事就怕麻烦上身,你这不仅是叫你二姐姐,叫你爹寒心,更不配做三房长子!” “爷,不是的——”姚姨娘受不住这样重话,哭着扔下戒尺,也跪下了,“怎么说,四哥儿都是庶出,他不得不如此小心啊。” 许观海冷笑起来,“就算是庶出,那也是爷的庶长子!若爷没有嫡子,他这个庶长子是不是甘心退让,把这份家业让给弟弟?若你们母子今儿应下,那不必说,算是爷打错了。爷从此就不管这个儿子,任你们母子小心翼翼的活着。怎样,肯应么?” 姚姨娘哭着伏在地上,头也不抬。 自然,也不敢应。 许观海嗤笑,“别以为爷素日不爱管事,就不知道你们那点子小心思。从今往后,少拿你那当丫头的脑子,乱教爷的儿子。记住,就算是爷的庶子,也是堂堂许家儿孙,探花郎的亲子!不管三房这份家业最后给谁,都得先给老子活出一副人样来!再这么畏畏缩缩,投机取巧,精打细算的。趁早拿份家业到乡下种田去,没准还能当个好财主呢!” 他一甩袖,自开门走了。 留下姚姨娘,望着儿子,泪眼朦胧,又心疼又自责。 儿子会如此,确实是她教的。 凡事先明哲保身,待看清风向,再坐收渔人之利。 可她真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门外清咳一声,云姑姑侧身站在廊下,苍老的声音道,“姨娘若没什么事,先回去吧。难得公主留下用饭,哥儿们论理,都得去侍奉着的。” 许云祯立即抹了眼泪,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我,我这就去洗漱,换身衣裳……” 云姑姑慈爱道,“都给哥儿准备好了,跟云姑姑来。” 又低低说,“爹爹打你骂你,才是真心疼你呢。否则眼看你走上歪路,他不管不问,岂不更轻松?” 这话说得少年心里又暖又酸,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我知道的,我不怪爹爹。是我自己不争气……” “没事儿,咱们四哥儿还小呢,谁小时候不干点错事?云姑姑偷偷告诉你,你爹小时候也淘气着呢!” 她领着许云桢走了,另一个管事妈妈才悄悄闪身进来,扶着姚姨娘出去。 “姨娘快擦擦眼泪,赶紧走吧。难道要人瞧着,都知道这事儿么?” 姚姨娘如梦方醒,赶紧收拾了起身,跟人往外走。到底惦记儿子,心里难受。 “妈妈,我能去拿个药酒么?” 管事妈妈笑了,“早都准备好了。要劳动姨娘操心,就是咱们这些奴才该死了。您啊,往后也懂点事吧。没听太太今儿说么?往后要请公主管教几个孩子呢。 到底是正经嫡母,身份在那儿。且她那边还有宫里的师傅,要教哥儿姐儿们礼仪规矩,不比你强? 我知道姨娘就这么一个儿子,可姨娘也别怪我嘴毒。 哥儿跟着你,能学什么?端茶倒水,看人眼色?您要真想孩子好,就别拦着他往好里奔。日后四哥儿有了出息,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再说今儿也不止您一个,爷方才去各房都敲打了一通,那章姨娘都给锁起来了。您要是不想落那样下场,给四哥儿惹笑话,就安分些吧。” 姚姨娘又心酸又难过,自惭形秽的走了。 这一夜,许驸马的几个妾室,有谁睡安稳了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是没睡安稳的。 因为在许家用过晚饭,柏二太太自然又要留她住下。 成安公主勉为其难,留下了,然后理直气壮把许观海的正室霸占,把他赶到书房去睡。 许观海没睡好,干脆早早爬起来,又跑去找长女了。 谁知成安公主换了地方,也没睡好。比他还先到一步,正托腮靠在榻上打瞌睡,等女儿起来,谁想见着他了。 “你这么早跑来干什么?都这么大个女儿了,也不知道避讳!” “她就一百岁,也还是我女儿。当爹的心里烦,想跟她聊聊怎么了?嘘,你可轻声些,仔细吵醒女儿!” “已经醒了。” 内室,许惜颜黑着一张小脸出来,径直便问,“昨日那几家给母亲送礼的宗亲,母亲有安排人回礼道谢么?” 呃…… 没有。 少女又看向她爹,“昨儿在尉迟将军府闹成这样,只怕尉迟太太一早要来赔罪的,父亲准备好招待了么?” 呃…… 也没有。 少女再问,“虽说樱二姐姐与樯四弟的事说清了,可这一大早的,父亲最好还是带着二哥哥过去探视一番,方才象样,恐怕祖母也是这个意思。您有安排了么?” 呃…… 还是没有。 成安公主和许观海,夫妻俩被女儿问得头大如斗,下人来报。 “二哥儿来了,太太发话,叫三爷领着去二房探视。还问三爷这儿有没有好蜜饯果子,叫给樯哥儿捎些,省得他吃药苦。” 柏二太太素来不爱甜食,从不备这些东西。 偏许观海极爱。 小时怕他吃坏牙齿,柏二太太管得极严。等到长大,终于自由了,虽没小时那么馋了,但许观海也爱备些果子点心,闻闻那甜香都欢喜,是以柏二太太有此一说。 许观海才想借口让人回去收拾,再多赖一会儿,许惜颜唤一声琥珀,已经拿出果盒。 八样蜜饯点心,已装得整整齐齐。 “父亲慢走。” 好吧,被亲爹教养大的许惜颜,也跟他一样,喜欢吃点小甜食。 准备些果子点心,再容易不过。 许观海再没借口赖下,讪讪的摸摸鼻子,带着被“赶出女儿家门”的失落,走了。 第92章 道歉(一) 出门就见袁姨娘在院门外候着,鞋子都被露水打湿了,显然站了好一时了。 许观海略奇怪,“你怎么来了?” 袁姨娘微微一笑,“婢妾来给公主请安。谢谢公主,把碧波送来了。” 许观海愣了一下,“碧波?” 谁? 袁姨娘道,“是婢妾家传的老琴。昨儿公主说,三姑娘要学琴,便送来一张,不想却是碧波。” 哦。 许观海想起来了,昨天成安公主确实提了一嘴,但也没多说什么,他还以为就是张普通的琴呢。 袁姨娘目露淡淡伤感,“婢妾昔年在闺中启蒙,用的就是这张琴。后家中生变,以为此生再不能再见,不想还能重聚。婢妾实在感激不尽,故此一定要来给公主请安道谢。” 许观海心中,忽地有点莫名复杂。 他原以为他那个嫡妻,就是个骄横跋扈,永不知体谅人的。却不想,她也有细心体贴的一面。 那张琴,应该是皇上抄了袁家,送入宫中,又赏赐到她手里的。 兴许搁在库房早就忘了,可昨儿在见到许云槿,提起袁姨娘时,成安公主才突然想起来了。 然后,就送来了。 以她那个直肠子,断然想不出交好拉拢之事。以袁姨娘今日身份,也压根不值得她多看一眼,可她依旧送来了,都没跟他多说半句。 许观海突然发现,自己嫡妻心底,也有着柔软与善良。 只是被她表面骄纵假象掩盖了,也许更是被他自己的偏见蒙蔽了双眼,从不曾认真了解过她。 “不必了。她送你,也不是求你回报什么。你若有心,在这院外行个礼,我叫人进去说一声便得。” 袁姨娘点头,也不勉强,“那婢妾就在此道谢了。只还有一事要问,四姑娘既搬进来了,我要搬出去么?” 许观海赶紧摆手,“不必。那院子原本就宽敞,你们三人也能住下。往后我便把两个丫头交给你了,你盯紧着些。琴棋书画倒还罢了,规矩礼仪是断不许出错的。尤其四丫头,给章姨娘养歪了,你好生敲打着些。她要不听,你来回我。万不可让她走上歧途!” 袁姨娘略一犹豫,到底应下了,“婢妾回头,会多开导四姑娘的。” 知她懂事,许观海安心走了。 回去寻了许樵,路上提起许云桢,刚想代儿子赔个不是,许樵先笑了。 “三叔别怪他了,四弟昨晚就找我认错了,还哭了一鼻子来着。到底他年纪小,经的事少。要说故意隐瞒,断不至于。都是自家兄弟,我就看三叔和二妹妹这么护着我的份上,也不会搁心里去。” 昨儿一出事,是许惜颜立即把事情担了。 回家许观海,宁可自己被打断手,也要替侄子赔罪。 就算许樵,和尹二奶奶对许云桢那时才出来作证,有些不满,但最后想想,还是消气了。 尤其许云桢还来承认了错误,就更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一家子,还是得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啊。 许观海听说许云桢自己去道歉了,不管是谁教的,这个态度是很好的,他也就不追究了。 叔侄俩去了二房,先去探视许云樯,他睡一觉已经精神了许多,也不觉得太疼。 见了给他的蜜饯果子,更是开心。 至于许云樱,到底是姑娘家,不必见了。 许观海只带许樵,去许淳那里赔了个罪。 不管怎么说,都是许樵打到人了,所以尹二奶奶格外叫儿子带了一枝珠钗来。 呵呵,这不是给许云樱,是 赔给余大奶奶的。 这个诬陷她儿子的丫头,尹二奶奶就是好东西烂在库房里,也绝不肯给她。倒不如做个人情,送余氏得了。 “娘说,这回害樱妹妹受伤,依旧是婶婶受累,十分过意不去,方叫侄儿送来赔罪。还吩咐厨房,这月每日煲一盅骨头汤来,给妹妹滋补。” 好东西是不可能给许云樱的,但送汤却是无碍。 横竖一个月,还做给家里上上下下俱都看到了,能挑出什么理来? 许淳既挣到面子,又有里子,十分满意。 就算是他女儿有错在先,但两个孩子受伤,若是都无人问津,也实在不爽。 如今前有成安公主负责医药,后有尹氏送子道歉,这就很可以了。 于是表示此事就此作罢,以后都不必再提。 偏杜三太太跑来嘀咕,“那昨儿人人都那么多礼物,怎么偏我们樱姐儿没有?” 许淳不悦道,“那也是她自己手滑弄丢的,怪不得旁人!” 昨晚安生下来之后,他找了儿子,许楠也老老实实,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许淳昨儿本就生气许云樱嫌贫爱富,要认公主当干妈,打了他这个亲爹的脸。 后来听了始末,更恨她这么小家子气,在外头丢了自己的脸面。 还弄得误会一场,差点兄弟失和。 所以根本都不愿替她作主,反埋怨杜三太太不会教孩子,把她养歪了。 “辛辛苦苦帮你把孩子拉扯大,就嫌我没用。” 杜三太太不占理,佯装气鼓鼓的前脚刚走,后脚许长津来了。 “尉迟太太特意送了两份帖子,要来咱们大房二房道歉。” 哟,这可太客气了。 分明是一家人,却特意送两张帖子,足见尊重和诚意。 昨晚,许淳听许楠说起这事时,都不怪萧氏,只怪乡下老人家口没遮拦。 只因他也有个糟心的老娘,很有感同身受之意。 于是便也不要人多跑一趟,只去长房那里坐坐就好。 许长津道,“尉迟太太是个实心人,只怕不肯依。淳大哥哥您还是和大嫂子,准备着些吧。” 许淳道,“实在不必。正好你和你三哥一并过去,先跟老太太说一声,一会子就叫你大嫂子和二嫂子过去,一并见了就得了。” 许长津笑道,“那大哥哥容我先去看一眼樯哥儿。怕他病了闷得慌,特意给他买了点小玩意。昨儿出门,也是我太不当心了。三哥一场球打下来,累成那样,上头那些侄儿侄女,原该我上场去看着的。” 这话听得人舒服。 连许淳这样不太会来事的,都忍不住替他开脱。 “这又关你什么事?你连马都才学着骑,若上场有个闪失,更不好了。他们小孩子家家,受点小伤没事,一会子就长好了,谁打小不是这么淘气过来的?也没这么精贵。” 这边说过话,众人又一道去看了回许云樯,然后才把他们送走。 第112章 警戒(二) 许观海一直在隔间守着呢,自然听到了两个小姑娘的谈话。 只有些奇怪,明明两家关系才开始破冰,理当得贵客待遇,可女儿怎么急急赶人了? 许惜颜也不解释,只低声说了句,“等父亲忙完,请祖母也过来一趟。” 这显然是有事了。 还是大事。 许观海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送颜真离开。 颜真不是个不晓事的。 只离开前,再看许惜颜一眼,忽地扬起笑脸,“你长姐及笄之日,我必亲来道贺,到时再与妹妹详谈。” 然后突然伸手,跟纨绔一般,捏捏许惜颜的娇美面颊,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许惜颜…… 许观海…… 一样没法说! 这臭丫头,竟然占他女儿便宜,太过分了。 成安公主一直也在内室,不放心的盯着呢。 此刻跟护崽母鸡似的奔出来,又气又恼,“她好好的说话就说话,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的,象什么话?” 瞧,小脸都捏红了。 许惜颜,略头疼。 那个颜五,也不是个大方的。 今儿算计了她一把,她这是“报仇”呢。 算了算了,一人一回,当扯平了。 许惜颜告诉母亲,“一会儿我要请祖母过来,说些正事。母亲要留下么?” 成安公主,其实是有些怕见婆婆的。 但女儿开口,她便咬了咬牙,梗着脖子留下了,“那,那你先跟我说说,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许惜颜摒退下人,拿出一只木头匣子。 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升平郡主敬启,正是虎威大将军送来的。 打开一看,成安公主就愣了。 许太夫人处,一片和乐融融。 得知颜大太太登门,邹大太太不请自来,还特特带着刚从尉迟家作客回来的许松,过来献宝了。 张嘴就夸我家大哥儿如何孝顺懂事,让人打断都难。 邹大太太倒不是想跟颜家结亲,当然能结更好。 她是想在颜大太太跟前,落个好印象,毕竟人家身份到这儿,说不定就能搭上其他高门贵女呢? 只许松听得一脸的生无可恋。 柏二太太都只叫了许桐来见礼,许樵都没让来,一屋子女眷,他一个大老爷们来干嘛? 见许观海来了,如见救星。忙忙行礼,总算打断了邹氏的滔滔不绝。 他还顺便跟颜真问了个好。 两家虽然有些疙瘩,倒也不至于断了来往。 颜真热爱学习,有时也换了男装,去太学院旁听辩论,跟许松倒也识得。 只许松素来嘴贱,看她今天打扮温婉雅致,顺嘴就调侃了一句,“难得看颜五姑娘,也做了回大家闺秀。” 颜真素来也不是个让人的,呵呵冷笑,“也难得看一回许大公子,做了端方君子。” 许松略尴尬。 但他素来心粗,也就尴尬一下而已。 要说小儿女打打闹闹,互拆个台,本也无事。 旁人都没想着插嘴,但邹大太太不高兴了。 她素来护短,尤其这还当着她的面呢,就踩她孙子,必须不能忍啊。 “只我怎么瞧着,五姑娘这衣裳有些怪?难道是我太久没出门,竟不知京城姑娘们都时兴穿什么了?” 看她那一脸假笑,颜真毫不客气,同样笑得天真无邪,怼了回去。 “不是京城姑娘们怪,是我脾气古怪,才穿成这样。比不得大太太好眼光,穿得这般清新淡雅,不落俗套。” 邹大太太,词穷。 她为讨丈夫欢心,衣裳素来寡淡,比柏二太太这样寡妇还不如。 颜真赞她衣裳不落俗套,不也是说她穿得与众不同,和自己一样古怪么? “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颜大太太浅嗔了一句,却也没有认真责备的意思。 本就是邹大太太无礼在先。 她们家养丫头,可不要养受气包。 许太夫人一笑,“五丫头好口齿。来人,去把我那只喜鹊登梅的簪子拿来给她,往后啊,多在长辈跟前喳喳叫唤几声,叫老人家听了欢喜。” 这才是睿智老人家,会解围,且不伤彼此颜面。 颜真笑嘻嘻上前道谢,还跟太夫人撒着娇,“既然府上要请祖母来给大姑娘当主宾,那我要惜颜妹妹回头给我当赞者。老太太,您就应了吧。” 颜大太太,又惊又喜。 赞者,是及笄礼上协助正宾的少女,一般由及笄少女的姐妹或至交好友担当。 颜真这么说,就表示她肯办及笄礼了。 而女孩一旦办了及笄礼,就意味着成人,可以接受媒人的提亲了。 许太夫人笑着应了,“好好好,叫人去给二丫头说一声,就说我说的,叫她回头给五姑娘当赞者。” “那可太好了!”颜真笑挽起颜大太太,“祖母,那咱们也赶紧回去挑个好日子,再给惜颜妹妹备个厚礼。” 颜大太太乐意之极。 许惜颜能劝得这个孙女回心转意,颜家满门上下,真是送什么都愿意。 而颜真虽然脾气古怪,但这个孙女她晓得的,正经事上不会失礼。 怕是许家当真有事,才拉着她走。 遂起身告辞。 许家自然留客。 但颜大太太表示,两家交情深厚,不在这些虚礼上。 就算许惜颜无事,到底受了惊吓,还是多去关怀下她吧。 祖孙告辞,邹大太太还不高兴呢。 “哼,这般牙尖嘴利,想也难嫁!” “不啊。” 许松耿直拆台,“太学院里,好多人都说,娶了这个媳妇,虽难以压制,这辈子可就享福了,起码少操十年心。” 邹大太太怒不可遏,“你们就这般没出息?” 许松一脸莫名,“不你们总说,要娶高门贵女,贤惠懂事的么?她哪条不够格?” 邹大太太给噎得无话可说,最后赌气道,“那我也不娶这样孙媳妇!” “那咱家想娶也娶不着啊!” 许松还耿直的盘算了一下,“就算二弟,人家也未必瞧得上。除非咱家二妹妹变成男孩,否则她哪里瞧得上许家?” 邹大太太觉得,她再护短,这个孙子也没法爱了。 起码三天之前,不要让她见到他! 而离开的颜真,在打听起许观海的妾室时,颜大太太忽地想了起来。 “那她还真没说错!许驸马有个妾室,原是安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琴艺高超,京城闻名。只可惜家族获罪……” 她忽地明白,许惜颜故意说起袁姨娘,也是想警戒颜真。 在家族繁荣的时候,自然可以任性。 但要是家族败了呢? 那时候作为一个大龄未嫁女,得沦落到怎样不堪的境地? 只怕想死都难。 颜真悚然一惊,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第114章 归妹(二) 柏二太太不怪成安公主,相反,还十分理解。 如果成安公主爽快同意,反不象个亲娘了。 许观海道,“我去吧。” “不行!” 这回同时反对的,是许惜颜和柏二太太。 “父亲是驸马,咱们又没收到家书,您却突然离京,让外人和皇上怎么想?追查起来,就算没有证据,也会牵连到尉迟将军。” 那野小子虽然讨厌,但眼下的大齐当真还需要他。 他不能出事。 许惜颜道,“倒不如女儿去走一趟,只说是奉命探视长辈,那就无妨了。正好,外人不都以为我伤了脸么?躲到外地,也不惹人疑心。” 少女冷静机敏的分析,让一家人重又冷静下来。 是的, 她没说错。 想要不动声色,只能是女眷出门。 柏二太太想了想,“我回去。” 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知老父身陷险境,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柏家没人劝得动老爷子,除非自己回去。 尉迟圭冒险传信,怕也有这个意思。 否则这个仗打得,他也投鼠忌器。 那么大年纪的老爷子,他要怎么弄? 万一死在战场上,只怕有些嘴毒的,不体谅老人家的忠肝义胆,反怪他添乱。 柏二太太道,“你们都别跟着。我就说,是做梦梦到家里不好,心里不舒坦,想回去看看。你们若不放心,我多带些人手就是。” “这样也不妥当。” 少女沉静分析,“若祖母一人回家省亲,外人必定也要议论纷纷,以为许家出了什么事。眼下最好的借口,反而是我。不若我陪祖母回去,若是舍得,再带上二哥哥,也长长见识。” 这确实是最好的理由,比编什么借口都合适。 至于颜真会不会因此背上黑锅,大可不必担心。 因为话已说开,想必颜家也愿意成全许家,落一个人情。 就算有人嚼几句舌根,可京城永远不缺八卦。 这点小事,很快就会被人淡忘。 许观海瞧瞧女儿,再瞧瞧亲娘,有些意动。 可成安公主不干了,“我,我不同意!我就这一个女儿,才不要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除非,除非你们带我一起去!” 胡闹! 许观海身为驸马,都不能随意出京,更何况是公主了。 柏二太太道,“要不我带樵哥儿出门,委屈二丫头在家躲一段时日,不见人也就罢了。” 这也是个法子。 可许惜颜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身边多少丫鬟婆子,难道全都得藏起来?不过母亲说得也是,得把你公主府的侍卫,分几队给我们。” 成安公主瞪大眼睛,“那我呢?” 许惜颜道,“真遇上贼寇,母亲是能冲锋陷阵,还是调兵遣将?还不是靠这些侍卫保护。既如此,母亲去,跟侍卫去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他们省事得力。” 成安公主被噎住了。 这话说得,好象也有几分道理? 而少女显然是个行动派,完全不给她时间思索。 “既然要走,就得抓紧。即刻收拾了,最好明日就能出行。回头父亲再陪着母亲去宫中请罪,皇上若问,哭就是了。只母亲答应管教几个弟妹的功课,却不可松懈。” 她,她还都安排上了! 成安公主瘪着嘴,委屈不已。 柏二太太看孙女决心已定,忽地对媳妇说,“我不能保证什么,但真若遇着不好,总得我先咽了这口气,否则决不让人伤她一根头发。如此,你可安心?” 成安公主的担心,便全都咽了回去。 她跟婆婆不熟。 却知道世上有一种人,从不轻易许诺。 但只要说了,她就会做到。 许惜颜肯跟她走,她就会拿命护着她。 话已至此,没有再啰嗦的必要了。 柏二太太要去禀报许太夫人,许观海要去安排车马。 许惜颜私下告诉眼泪吧嗒的亲娘,“我陪祖母出门,也不是没有私心。一来,让祖母安心,也替自己博个孝顺名声,回头不是更好说亲么?二来,带着那些侍卫们出去,便能瞧出谁忠心谁得力,日后母亲也知道用人不是?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想出去长长见识。母亲今日拦着我,日后我也是要找机会出去的,那还不如现在了。” 这…… 成安公主的眼泪,总算收起来了。 她也是个爱玩的,只迫于身份,走不了太远,倒很能理解女儿想出去走走看看的心情。 反正她素来是个惯孩子的,许惜颜既决定了,就顺着她的心意,替她打点呗。 所以成安公主也赶回去点兵点将了,许惜颜如此方松了口气。 这辈子,也就亲娘,才能让她这么哄着了。 换一个人,再不能够的。 只没想到尉迟圭,竟然给她这么大个惊雷。 这野小子的胆子,比她想的也更大些。 不过, 甚好。 许惜颜方才哄成安公主的话,倒也不假。尤其最后一条,她是真的早想找机会出去走走了,如今倒是给了她最好的借口。 从这点上来说,她还得谢谢那小子呢。 只是拿起尉迟圭送来的那只簪子,少女略嫌弃的皱了皱眉。 东西虽好,只她身份高贵,突然插着这么一只丑簪子,任谁都知道有古怪了。 “拿去鎏个金,加颗珠子。即刻要的。” 绛紫接下,赶紧去了。 心中却想着,那位虎威大将军瞧着粗犷,倒是个细心人。 能把礼物送得郡主肯用,也是一份本事了。 许家大房。 柏二太太在见过许太夫人,得到许可之后,也到这里,跟大伯许遂,和大嫂邹氏都说了一声。 出行是大事,必得跟当家人有个交待。但尉迟圭私传军情,柏二太太就隐下了。 “……二丫头之前事情闹得挺大,正好就着这个机会,带她避避也好。松哥儿那里,我相看的几户人家,都跟媳妇交待过了,回头走动说亲,端看兄嫂的意思了。” 邹大太太,很满意。 说来她巴不得柏二太太把许樵带出去,他跟许松同岁,又都是嫡出。真要是挑起女婿,恐怕人人都 第115章 出行(一) “孩子们孝顺,也是弟妹的福气。桐姐儿的亲事,我也会帮忙相看的。” 比起邹大太太的假惺惺,许遂却是多想了一层。 “可这样一来,樵哥儿的学业,就要耽误好一阵子了。” 他到底是大家长,多几分责任心。 就算不是他亲孙女,也盼着家中子弟光宗耀祖的。 邹大太太显然没这觉悟,假假道,“学业耽搁一阵子,回头再补就是,孝道可是大义。总不好让二丫头一个姑娘家,陪弟妹出门吧?” 万一真给许樵考中功名,越发衬得许松无能了。 柏二太太睨了嫂子一眼,没吭声。 要不是顾忌到许松,不想弄得家族不睦。也是不想许樵少年成名后太过骄傲,坏了心性,早让他去考个功名回来了。 许观海前两年就私下跟母亲说过,以侄子的功课,考个秀才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如今也好,带许樵出去看看人间疾苦,回头再做起学问,就比那些纸上谈兵要强上许多。 且多一个孝顺名声,日后于他做官,也大有禆益。 许惜颜也是思量至此,才提议带他出门。 柏二太太不是个娇惯孩子的长辈,更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所以许惜颜此举,倒是暗合了她的心意。 这丫头为人处事,目光长远。 好吧,也是一众孙子孙女间,最象她的。 许遂想想也是,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叫跟许观海说一声,也给侄子布置些功课,千万别在外头玩野了心。 柏二太太应下,等回了房,又把媳妇尹氏叫来,嘱咐了半天。 家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许桐了。 大姑娘是在她跟前养大的,如今要办及笄礼,回头还得说亲,柏二太太不能亲自盯着,实在不甚放心。 倒不是担心尹氏会坑亲闺女,只怕她没经验。她们这一走,至少小半年,到时若看好了什么人,最好等她回来做决定。或者去请许太夫人掌个眼,万万不可轻忽。 等尹氏应下,她才去收拾行李。 可尹二奶奶一回房,就悄悄哭了。 柏二太太没瞒着许太夫人,也没瞒着她。 所以尹氏知道,婆婆这次出门,其实是很凶险的。 那为何,一定要把她儿子带去呢? 有一个许惜颜不就够了,为何非要添上许樵? 要说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但当娘的,到底偏心。 想找女儿商量个对策,偏还不在。 丫鬟道,“大姑娘去二姑娘那里了。” 尹氏越发不乐了。 这亲哥哥都要出门了,她跑那儿去干嘛? 不过想想,女儿不在也好,尹氏瞧着桌上一盘杏仁,忽地有了主意。 那边小院。 书房里丫鬟们忙进忙出,正拿着许惜颜给的书单,替她打点行李。 另一头的小客厅里,许桐手边搁着杯香茶,人却坐在那儿生闷气。 “我又没让你去替我请人。” “就算祖母叫你去的,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呢?” “还把自己弄伤了。难道要我感激你?我才不会!” 她自顾自说着,几欲泪下。 她又不笨。 今儿一听说许惜颜受伤,颜大太太又亲自来家里,说定了及笄替做主宾之事,许桐联系前因后果,就全明白了。 心中也不知为何,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酸又软又涩,还莫名憋着一股气。 耐着性子送走了颜大太太,想来她这里理论,偏又听说许惜颜要走了。 她,她就更生气了。 就算亲眼见过许惜颜脸上无事,只手上有伤,还是很气。 许惜颜略觉头疼。 要是许桐来跟她吵架,来跟她讲道理,都行。 怎么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哭上了? 她,她也不是很会安慰人啊。 思忖良久,少女最终悠悠叹了口气。 “大姐姐这样别扭性子,将来,怕是要吃亏的。” 许桐一愣。 娇美的少女,明眸诚恳。 “大姐姐是长姐,总习惯了照顾别人,却不习惯被人照顾。但偶尔示弱,也无事。我打小跟姐姐并不亲近,但若有人针对我,大姐姐总是立即站出来帮我。我今天为大姐姐做的,也是一样道理。我们都是许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大姐姐好,就是为我自己好。所以大姐姐,真不必如此介怀。” 这番话,说得许桐又看了她半天。 突然起身,“我走了。你,你赶紧收拾吧。” 快步冲回自己小院,躲在屋里,又哭了一鼻子。 这回,就全是感动了。 之前闹别扭,无非是觉得自己一个当姐姐的,居然麻烦到了妹妹,尤其还弄得许惜颜受了伤,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所谓的气,不是气许惜颜瞒着她做了这些事,而是气自己的不争气。 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祖母跟她的小秘密? 又为什么要办这么隆重的及笄礼,非要请颜大太太作主宾? 就算这些不是许桐要求的,但毕竟事情因她而起,所以许桐这样富有责任感的长姐,就把一切都算到自己头上了。 可许惜颜的理解,又让她的气,烟消云散了。 这个妹妹,是个真正体贴的人呢。 许桐不由得又开始操心,妹妹替她做了那么多,那自己能给她做些什么? 次日一早,许桐顶着熬红的眼睛,给许惜颜送来两双袜子。 “……出门在外行路久,脚上肯定有湿气,多两双袜子替换,总能舒服些。只时间太赶,都没来得及绣什么花,针线也有些糙,你别嫌弃。” 许惜颜瞧她一脸不安,第一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多谢大姐姐,我很喜欢。” 许桐回握着妹妹的手,也是头一次发现,其实她的手很软,很暖。 完全不象她清冷的外表,倒象两只绵软的小兔子。 也许,这才是妹妹的内心。 于是,她也放松的说笑起来。 “一路上若有什么事,可别客气,尽管使唤哥哥。哎,娘,哥哥呢?” 尹二奶奶目光躲闪,“这孩子,也不知吃坏了什么,竟拉起肚子……怕是,怕是出不得门了。” 许桐一愣,哥哥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吃坏东西? 柏二太太淡淡,“既如此,樵哥儿便留下吧,我们走。” 第116章 出行(二) 许惜颜垂眸跟上。 许桐猛地会过意来,俏脸涨得通红。 哥哥怕不是意外,而是给她娘坑了。 或者说,是娘舍不得哥哥出门,故意给他吃坏了东西吧。 但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她胸中一口气陡然而生,脱口而出,“那我同你们一道去!” “要不,我们跟着祖母去吧。” 这是出来送行的许云桢和许云柳。 只许云树最是年幼,知道不能给人添麻烦。紧紧攥着许惜颜的裙子,很是依依不舍。 柏二太太目露欣慰,“都别争了。四哥儿五哥儿还小呢,学业要紧。桐姐儿你是大姐姐,更要以身作则。” “让四丫头跟着去吧。” 许观海匆匆赶来,身后带着许云槿,下人提着紧急收拾出来的行李。 秦姨娘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又惊又慌的追在后头。却也不敢说多说。 许观海只字不提许樵,只道,“让她跟去,给她二姐姐做个伴,一路也能孝顺母亲。” 许云槿却是又兴奋又激动,“祖母,我愿意去的!我不怕苦,我也想出门长长见识!” 许惜颜再看一眼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亲爹,心中忽地明白了几分。 柏二太太显然,也明白了。 略不悦的瞪了儿子一眼,“胡闹!我看就我们娘俩出门就够了,不必再加人了。” 许观海不舍的看看许云槿,咬牙道,“要不母亲还是把四丫头带上吧……” “不必了。”许惜颜眼神微冷,“这一路祖母照顾我一个就够辛苦的了,实在不必多加一人。” 许云槿挺受伤的,“二姐姐不想我作伴吗?我保证听话,不给大家添麻烦。” “但你不会骑马。”许惜颜看着她,眸光微柔,但不容商量。 “回头弟妹们都要母亲那里学规矩,你耽误这么久,回头怎么补?再说你才跟袁姨娘开始学琴,最忌半途而废。还有我开给你们的书单,几时才能读完?” 她看向一众弟妹,气势威严,“等我回来,可是要考察你们功课的,都仔细着些!” “是!” 众弟妹,包括许云槿都只觉头皮一紧,齐齐答应。 柏二太太甚感欣慰,“如此甚好。我原就说年下要考察你们的功课,此事就交给二姑娘了。桐姐儿你也不要懈怠,你二妹妹不在,你是姐姐,就得帮她盯着弟妹们些。” 许桐咬着嘴唇,忍泪道,“是,我听祖母的。” 柏二太太到底不忍,又说了句,“还要听你娘的话,好好尽孝。” 尹二奶奶大觉惭愧,心生悔意。 婆婆这么说,就是不怪她了。 忽地一个熟悉声音响起,“都准备好了呀,那咱们就出发吧。” 竟是许樵,略憔悴的赶来了。 许观海略吃惊,“你——” 许樵一笑,“这不是要出远门,侄儿太兴奋了么?一时忘形,贪嘴吃了杯杏仁茶,没想就闹起肚子,好在没什么大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难得有机会出去长长见识,侄儿自不能错过。娘也不必担心,这儿女大了,总有离巢的一天,否则怎能学会飞呢?” 到底是亲娘,自不可能毒害儿子。只不过给他的杏仁茶里,多加了些份量,确实不算大事。 而尹二奶奶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不过一时爱子心切,才干出这等糊涂事。 原本早有悔意,如今给儿子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到婆婆跟前赔罪,“是媳妇一时想岔了……好在二哥儿的行李俱已打点妥当,搬来就是。” 柏二太太颔首轻声道,“我知你素来是个妥当人。樵哥儿是你的独子,却也是咱们这一房的长子,底下多少弟弟妹妹们瞧着呢,总得他先立起来的不是?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长远。总之,我会护着二丫头,也会护着樵哥儿的。” 尹二奶奶越发羞惭,真心知道错了。 许多道理,读书的时候明白,看别人家的时候明白。轮到自己时,却还是犯了糊涂。 好在如今转过这道弯,肯放手了。 一家子将人送出门,恰好成安公主带着大批侍卫来了。 齐睿帝对皇子们苛刻,不管多大年纪,成没成亲,有没有孩子,一律不许出宫建府,全挤在皇子所里,自然配不了多少侍卫。 但对公主还算大方,出嫁时皆有不少侍卫陪嫁。成安公主受宠,配足了一百之数。 如今女儿要出门,她是恨不得把人全都捎上,好在许观海把她骂回去了。 许惜颜再如何,也就是个郡主,搞得比公主还有派头,那就是找事了。 最后精挑细选,给女儿派了五十人。 再加上家丁丫鬟,也有将近小一百的人了,怎么都够用了。 谁知成安公主竟是从大皇子那里,又借了个人来。 上回许惜颜教她“诉苦”,她算是学会了。 派人去找大皇子,哭哭啼啼,又示弱了一回。 女儿孝顺,要陪祖母回乡省亲,可级别不够,不能带太多人。这一路兵荒马乱的,出点事怎么办? 大皇子听了,自然要有所表示。 自己没有侍卫可派,也不能派。 皇子派侍卫出京,是不是想结交地方官员,图谋点啥? 且大皇子妃也很是替许惜颜说了几句好话,真正是个懂事灵透的好女孩。 思来想去,大皇子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小可贱名张淮,原是宫中派到大皇子处掌管车马的小吏。因跑的地方多,擅长辨识野菜,烤制野味,是以大皇子命小可前来随行。” 许惜颜几乎是一听就明白了。 这张淮既是皇上派去的人,大皇子就不怕人说闲话了。 且他四十上下,年富力强,性格随和,见多识广,跟着出门,最合适不过。 许观海忙代家里谢过,一家子去辞别了许太夫人,便出了府门。 许观海夫妇自是要送女儿出京的,许云槿兄妹几个,因为年纪小,只送到大门口,就给带回去了。 看她的行李又被搬了回来,袁姨娘略意外。 许云槿近来跟她相处多了,知她没有表面那么冷,撅着小嘴过去抱怨。 “明明都说好的,也不知二姐姐,为何不要我去。” 听明白始末,袁姨娘眼神复杂。 “傻丫头,你二姐姐,是为你好呢。” 第117章 难搞(一) 袁姨娘十分清楚,若许云槿真的跟去了,就是给许惜颜预备的替身。 真遇着流寇,在必须二选一的时候,许家绝对会舍弃她,保住唯一嫡女。 但让袁姨娘意外的是,许云槿听了并没有半分意外,反告诉她,“其实,爹爹已经如实跟我说了,我知道我是去干什么的。” 这下,轮到袁姨娘诧异了,“那你还——” 许云槿伸出纤白小手,抓起桌上一把玉白围棋,认真递到袁姨娘跟前。 “之前,二姐姐给我的史书上有一句话,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说,我们姐弟是一个巢穴里的蛋,那二姐姐无疑是最重要的一颗。她要是出事,爹爹和公主嫡母的情份就全完了。这个家,也就散了。我们这些弟妹,可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随意放下其余棋子,只握住其中一枚,“但只要保住二姐姐,就保住了这个家。若我出事,爹爹一定会再给姨娘一个孩子,或是扶着秦家更上一层楼。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往好里说,我若不出事,岂不既能增进祖孙姐妹之情,又能增长见识?我又为何不去?” 袁姨娘被她这大胆的言论惊着了,忍不住问,“你当真,一点也不怕?” 就情愿白白牺牲? 许云槿扔下最后一颗棋子,扮了个鬼脸,“怕。可若是活不好,岂不比死更难受?生不如死的事,便咱们这样大户人家,也不鲜见的。横竖富贵险中求,女子不如男子,还能去科举场上奋力一搏。如今既有机会,我为何不去博一把?连二姐姐都不怕,我又算得了什么?” 袁姨娘悚然一惊。 她只想到许云槿,却忘了许惜颜也是要冒险的。 且不说贼寇横行,这一路山长水远,路途艰辛,且还可能面临水土不服,种种不便。 以她这般尊贵,都肯去走一趟,其余人还有什么可说? 袁姨娘出神半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枉自己当年,还是京城名噪一时的才女,比起低调内敛,默默无闻的许惜颜,却是差太远了。 怪不得书上说,故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又说,上医治未病。 若她早能明白这个道理,若她也有一个这样的姐妹,早教她这般做人道理。或许她当年也能为大厦将倾的袁氏家族,挽回一点小小颓势。而不是坐以待毙,等着故人搭救了。 可人生永远寻不到的,是如果。 唯一可期的,是将来。 袁姨娘多年沉寂的心湖,忽地泛起涟漪。 许惜颜,这个聪慧果敢的女孩,值得托付吗? 她又愿意,被托付吗? 京城外,长亭边。 杨柳青青,倒垂河堤。 琴声悠悠,依依惜别。 许家人临别时的千言万语,不必细叙。只没想到来到长亭, 竟还有人在弹着琴,等着她们。 颜真今日穿回自己惯常的道袍,青衫广袖,别有一股洒脱风流。 邹大太太瞧着皱眉,低声嘀咕,“这哪象个姑娘样儿?” 不料同来送行的许松,又耿直的怼了一句,“我倒觉得她这样,比好多公子哥儿都俊俏呢。” 要你多嘴? 邹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许松脖子一缩,吐吐舌头,不再啰嗦。 许惜颜前去道谢。 她们祖孙出门,可以不跟别人说,却必得跟颜家打个招呼。 却没料到颜五小姐,会亲自跑这一趟。 还依着古礼,焚香弹琴,折柳相赠,这可太给面子了。 一曲毕,颜真还特特拉着许惜颜的手,告诉她。 “我是十月里的生辰,已经跟祖母说好,等惜颜妹妹归来,再办及笄礼。总之,我是要请妹妹给我捧簪的,你可不要推辞。” “可我要赶不及回来呢,岂不误事?” 许惜颜其实不太适应跟人这么亲近,略不自在。一双微微上挑的媚眼圆睁,显出几分无辜,颇象颜家养的雪狮猫咪。 颜真心中痒痒,越发捏着她的手不放,还空出一手,又捏——看少女眸光一沉,顿时识趣的改捏为摸,轻摸摸少女粉润微鼓的面颊。 “那我也等着你!总之你不回来,我是不办及笄礼的,可别把我等成老姑娘了哦。” 然后方得意大笑着松了手,姿态潇洒,拱手作别。 谁知低头时,发髻忽地一松,竟是许惜颜趁机抽了她的发簪,还揉揉她的头。 颜真比她大几岁,个子自然也高出许多。 少女踮着脚都不好够,自然得善于抓住有利时机了。 “姐姐这簪子太素,我送你枝钗吧。只当是答应为你捧簪的信物了。” 这,这理由还当真无法拒绝。 颜真摸摸流云般的乌黑长发,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当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不过摸她两把,就非要拔了自己的簪子。 哎! 行吧行吧。 谁叫人家送的钗金贵呢,这可是青金石的呢。特别漂亮的蓝绿色,一看就是宫中御制,跟她的青袍也相衬。 当然许惜颜也不亏。 颜五姑娘首饰少,却件件精致。 这枝碧玉簪子,低调朴素,正好出门用得上。 “等你早日平安归来。” 颜真再无二话,绾上金钗,去柏二太太这些长辈跟前辞行了。 看她是独自来的,只带了下人及一辆马车,许家便叫许松去送。 瞧她披散长发,也不以为意,潇洒风华的离去,还得劳动自己孙子相送,邹大太太甚不满意的又絮叨起来。 “这般任性古怪,日后哪个婆家愿娶这尊大佛?” 尹二奶奶听到了,没吱声。 心想不说过世的颜太傅,就颜大太太的丈夫,颜真的嫡亲祖父,如今可是礼部尚书。 正经一品重臣的嫡出孙女,会愁嫁? 偏赵大奶奶没听到,还喜孜孜的说,“我瞧松哥儿,似跟这五姑娘颇为投缘,还有说有笑的。” 那是互损拌嘴好么? 邹大太太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这般高门贵女,娶回来是她伺候你,还是你伺候她?我才不要松哥儿遭这份罪。” 赵大奶奶一怔,婆婆不是一直想给孙子娶个高门贵女的么?怎么说变就变? 第118章 难搞(二) 其实邹大太太,一直没变。 她唯一变的,只是看不上颜真这个高门贵女而已。 甚至觉得她比成安公主还不如。 反正她是宁肯娶一个不学无术的孙媳妇,也不要这种书读得太多的。 太难搞了。 关键还很有可能说不过她。 这样媳妇娶回来,怕她都要折寿几年。 她在这里嫌弃人家,那边尹二奶奶在目送着婆婆儿子远去之后,也在马车里,嫌弃起她。 “……虽说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但也得人物品性,能够匹配。那颜五姑娘家世好,人才好,便你哥哥这样的,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人家又怎会看得上你大哥哥?我看你伯祖母,真是想太多!” 这种议论长辈的话,许桐没法接,只能闭嘴不语。 好在尹二奶奶也就说说,很快换了话题,“要说你祖母,这回倒也给我说了几个不错弟子。回头你及笄宴上,咱们把人都请来。娘掌掌眼,你自己也悄悄看看。女儿家嫁人好比再次投胎,咱们大家闺秀,不必学那些小家子气。羞羞答答,反误了自己终生。” 许桐赧颜。 她这个娘啊,平素有婆婆在上头压着还好。一旦离了柏二太太,也开始不稳重了。 “祖母才出门,母亲就说这些作甚?再说还有哥哥呢,总得先说了他的亲事才是。” 尹二奶奶道,“你哥哥我自然要相看,只你也留着心,瞧瞧各家姑娘品性。找个好嫂子,你这小姑子也当得如意些。” 许桐听着越发不象了。 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真不必说出来。 且找嫂子,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哥哥自己喜欢么? 就算对她一般般,但能够和哥哥好好过日子,孝敬父母,她也是没有意见的。 忙找借口,把话题岔开。 “也不知三叔和公主婶婶进宫,会不会惹皇上生气?” 那就算生气,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呀。 好在这话,尹氏到底没说出口,跟女儿说起别的。 而进宫请罪的许观海和成安公主,他们先斩后奏,拔了这么多侍卫伴女儿出京,总得去交待一声。 谁知一进宫,正赶上睿帝大发雷霆。 殿中乌泱泱跪了一片皇子,首当其冲的,正是大皇子。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真当朕不会打死你们么?” 许观海吓得顿时扑通跪下了。 还是成安公主剽悍,她也是打小就习惯了父皇的雷霆之怒。虽也跪下,却还敢大声辩解。 “儿臣冤枉!” “就算是儿臣多给了女儿几个侍卫,那不也是爱女心切么?且我婆婆也去了,总不能儿臣身边一堆人侍候,却不给长辈尽孝吧?” 睿帝冷不防,给气笑了,“你还知道尽孝二字怎么写?来来来,看看成安公主的田庄,有没有事涉其中,有就先把她拖下去打板子!” 许观海听着话锋不对,赶紧叩首,“公主的田庄,皆是臣在打理。若有差池,臣愿领罪!” 他虽跟成安公主不睦,却也不是那等躲在媳妇后头,看她挨打的男人。 既是爷们,哪怕不关他的事,该媳妇挨打,他也就替了吧。 看他这般态度,倒让皇上怒火消了两分。 肯替媳妇担事,这男人不论是为人臣子,还是做女婿,都还是不错的。 起码没让皇家丢脸。 旁边官员觑着皇上脸色,即刻回道,“成安公主的皇庄,倒是未涉其中。听闻驸马数月前,曾去过几趟,烧了不少借据,还打罚了一批庄头。那些佃户,倒是感激得很。” 睿帝一怔,“烧了不少借据?” 许观海本就心思机敏,看旁边除了户部官员,还有大理寺卿,便猜到大概有皇子犯事了。 而方才那个说话的官员,正是大理寺卿。他小儿子也爱诗酒书画,平素跟自己私交不错。又提到田庄借据,怕是好意。 他心思一转,赶紧回话。 “前些天臣家中闹的那点破事,京城无人不知。后因查出余氏那等刁奴,女儿就怕家中还有别处生乱,劝我夫妇好生梳理。且皇上那日还专门派了太监前来,点醒了微臣。 微臣便赶紧去查看了公主的几处御赐田庄,结果也是大吃一惊。别说公主,就臣这般子弟,也从不知晓,原来人间还有这等恶奴。 本来各个皇庄的庄头管事,都是从前追随先帝,一辈辈留下的忠仆。皇恩浩荡,给了他们差使,允他们一家富足。 谁知树大有枯枝,就有那样不争气的儿孙,竟是自封成了各庄的土地爷。欺上瞒下,上头哄着主子,下头坑害佃户。 明明这两年闹贼寇,皇上早下令各处减轻税赋,公主也屡次发话。说咱们一家三口吃用不了多少,还有皇上赏赐。少收些租子,也能让那些百姓吃顿饱饭。 谁知那起子刁奴竟是上下勾连,欺上瞒下,令那些庄头各种歪曲。 说闹了贼寇,贵人粮食不够吃,得交得更多!逼得那些佃户几乎卖儿鬻女。 臣查明回来一说,公主气得当即要点了府中侍卫,过去杀人,是臣死命拦着。 臣虽愚钝,却想着,皇庄到底是皇上所赐,打打杀杀未必太不好看。且外头不知道的,又得添多少流言蜚语? 老话说得好,胳膊折了袖里藏。若能将官司压下,还是压下的好。 于是臣只命那些佃户们交了借据,也不曾细看,就一把火统统烧了。 回头又把那些坏事的庄头弄去种地,让他们捡起本份,也算罚他们了。 哎,这也是臣素来除了读书,什么正事也不会。若处置得不妥,还请皇上怪罪。” 他这番话说完,不说以大皇子为首的一帮皇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睿帝脸上肉眼可见的,气也消了一半。 就算他一个当皇上的,不护着儿子们,却也要顾着自己颜面。 偏今日有百姓检举,某皇庄逼出了人命。一家五口,齐齐灭门。 此事在当地惊动甚大,立即报到宫中。 再令人详查,就发现数个皇子的皇庄,都有问题。 皇上自然雷霆大怒。 横竖老子骂儿子,也不用分青红皂白,先把人齐齐叫来大骂一顿再说。 要不是许观海过来辩解,说不定回头还得一起受罚了。 第119章 草包(一) 如今有许姐夫/妹夫这么一说,众皇子开始齐齐叫屈。 “儿臣们日日受父皇教诲,又深居宫中,哪知外头的事?” “就算我们不晓农事,却也知人命关天。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草菅人命,还足足五条人命,还望父皇详查。” …… 大皇子最后道,“怕只怕与皇妹庄中一样,有那少数刁奴,打着儿臣们的旗号作恶。回头百姓不知,儿臣们得了骂名事小,连累了父皇英名,儿臣们纵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了。” 这话说到睿帝心坎里去了。 自家孩子再坏,自己可以骂成狗屎,但哪个当父母们乐意真将他们钉到耻辱柱上,听旁人来骂? 再往底下看一眼,皇上突然盯上许观海了。 “驸马既能将成安的庄子打理妥当,就去把这些皇庄一并梳理梳理。按说你也是宗室之人,该去出出力了。” 什么? 许观海一脸惊诧,毫不作伪。 不是这差使难办,如今有了皇上的圣旨,再难办也变得容易了。 且能交好诸皇子。 尤其那些屁股不干净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求他周全,相当于白捡一堆人情。 可这么大个馅饼,怎么就砸中他了? 睿帝,被他这表情逗得暗自开怀,越发觉得没选错人。 他心里自然也有他的主意。 正如大皇子所说,如今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谁来背黑锅,而是要尽快把事态平息,求个安宁。 许观海虽说有些书生意气,但他处事方法至少是正确的。 并不追究那些庄头作了多少恶,也算变相维护了皇家体面。 烧了借据,就能平息佃户的愤怒,赢得他们的感激。 再将那些享受惯了的庄头弄去种地,可是比死还难受,又不必落下皇家残杀忠仆之后的恶名。 实在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如果这差事给到其他官员,皇上都会猜忌他们会与某些皇子暗中勾结,把持朝政。 但用许观海,就不必有这个担心。 他已经是驸马了,成安公主又没兄弟。只要两口子不去故意得罪人,将来不论哪个皇子登基,他都能享一世富贵无忧。那又何必去冒险站队呢? 再说许观海这些年,也很聪明的一直深陷于风花雪月,无所事事,没有半分结党营私的意思。 所以皇上不介意给女婿个肥差,先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要说成安公主能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不通人情世故,却极会看父皇脸色。 当下知道满天乌云散了,便故作委屈的撒起娇来。 “父皇,既然您还要驸马干活,那今儿先饶了儿臣吧。连我女儿那里,您也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了啊。要是驸马干不好,您回头再罚他就是。” 许观海脸都差点绿了。 这是典型的用完就扔啊,要不要这么翻脸无情的? 可睿帝显然被这个草包女儿逗乐了。 原也没打算追究她,佯装没好气道,“这可是你说的,驸马也听着了。回头差使办不好,就治你个两罪归一。” 许观海能怎么说? 哎, 谢主隆恩。 成安公主爬起来却还不肯走,求了个情,“父皇,你也饶过皇兄皇弟们吧,等查清楚再说。尤其大皇兄,一直是个老实人,他哪里干得了坏事?” 睿帝倒是奇了,且又犯起疑心病,“你怎知他没干坏事?” 尤其大皇子和许观海,听得心里打鼓。 你别求情不成,又给人挖坑啊! 谁知成安公主理直气壮,昂首高声,“儿臣前些天在府中招呼许家子侄,大皇兄和敏惠皇姑,好几个宗室长辈都送了些赏孩子的小玩意儿。大皇兄还特意打发人,说了我一顿。我原本不大高兴着,可我女儿说,一直顺着我夸我的,未必是好人。肯好言相劝的,多半不是坏人。大皇兄若不为我好,平白讨我这嫌干嘛?今儿阿颜出远门,我不放心,去管大皇兄讨要,大皇兄就送了个管车马的小吏来,听说还是皇上赐给大皇兄的能人呢!这样皇兄,还不好么?” 要是一个聪明人说这些话,皇上必要多想。 但成安公主这么说,把睿帝的疑心尽数打消不说,还差点给气笑了。 想想也是,大皇子跟谁结党营私不好,找这个草包妹妹。 才派人给她,自己就掀了个底掉。若果真有什么安排,也被她坑得死死的了。 “你可真是越活越出息了,连好赖话都得女儿替你分辨。驸马留下议事,你老实回府反省,不到端午再不许入宫。还有你们,都滚回去好生反省!等查证属实,朕一个一个揭你们的皮!” 众皇子们山呼万岁,齐齐告退。 说了查证属实,就基本不会有大事了。 便有,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回,大家倒是诚心感谢起成安公主来。 尤其回头还要靠许观海替他们周全,便没什么事的,也要来提前打个招呼交好。 再说皇上表面对成安公主骂骂咧咧,方才那话却是准她端午入宫过节了,这是解她的禁足,恩宠依旧呢。 所以溜须拍马的,不在少数。 成安公主,这才打听,“你们究竟闯了什么祸,惹父皇这样生气?” 五皇子恨声道,“要不是老三在皇上面前多嘴,怎会有这场无妄之灾?就他能耐,当咱们全是垫脚石呢。” 三皇子? 那是高贤妃的长子。 因二皇子病故,他就是宫中仅次于大皇子的皇子了,一向也爱在兄弟跟前充老大。 皇上虽一直没立太子,又把皇子们俱都拘在宫中,但几个年纪较大的皇子,还是在朝臣们的多次请求下,放到六部观政了。 大皇子在有虚名没实权的礼部,三皇子却是去了最有钱的户部。 这回闹出人命的皇庄事件,就是三皇子号称查账,在十六皇子那里查出来的。 十六皇子的亲娘沈婕妤,和五皇子之母沈淑妃,是亲姐妹。 沈淑妃当年在后宫争凤位时,被人算计,生下五皇子不到半年,就死了。 临终前恐儿子也保不住,求皇上允沈家又送了妹妹进宫,抚育儿子。获封婕妤,又生了十六皇子。 故此在亲姨母跟前长大的五皇子,一向跟十六皇子感情最好。 成安公主进宫时,只见到这些皇子们跪了一地,却不知十六皇子早给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了。 第120章 草包(二) 大皇子皱眉,“到底五条人命呢,且父皇还在气头上,先想法子善后要紧。赶紧着人把十六抬回去,把金疮药上上。” 五皇子知他是好意,“刚打完,就找太医上药抬回去了。” 又拜托成安公主,“皇妹你回头跟驸马说说,这回的事,十六委实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他还糊涂着呢。还望驸马彻查,还他一个公道才是。” 成安公主豪爽应下,“十六弟才多大年纪?小时候看到只老鼠,都吓得躲到我背后,我是不信他敢杀人的,定是底下奴才坏事。” 大皇子却嗔了一眼,“你一个妇道人家,少管这些闲事。五弟也是,跟她说这些作甚?” 五皇子委屈道,“我也没让驸马徇私。” 他又把成安公主拉到一旁,也不避讳大皇子,跟她低语,“驸马兄长如今在外疏浚河道,很是下了一番苦功,有人却想抢他的功绩。这事皇妹也不必多问,只把这话带给驸马就行。我也不让他包庇小十六,总之别给人栽赃就行。” 五皇子如今正是在工部观政,怕是知道些内情,说完便匆匆走了。 成安公主一头雾水。 想想仍是老实跟在大皇子身后,随他走到宫巷那里,施礼告退。 大皇子瞟她一眼,有些好笑,“皇妹今日为何如此乖巧?莫非也是你女儿教的?” 成安公主诚实道,“是啊。阿颜说,大皇兄是忠厚人,让我以后多恭敬些,多听你的话。” 大皇子心中感慨。 这世上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打小横行霸道的成安公主,也总算有个人能治她了。 “那皇妹就好生回去呆着,也收收你那坏脾气。便宫里有人找上门来,你一概听着忘了就是。” 那就是不让她管? 成安公主歪头又问,“那五皇兄说的事呢?” 大皇子轻笑,“那是许家的事。” 然后,他也走了。 成安公主想半天,回去路上终于想通了。 宫里的事别管别问,但许家的事,就是可以管一管了。 然后,她就一门心思等着许观海回来了。 此时许府门前,邹大太太刚下马车,便意外被人拦住了。 尹氏早带许桐回了府,她和赵大奶奶却顺道去了趟绣庄。 这还是成安公主的锅。 她之前送了许松几块好衣料,他想做成宫里的时新样式。可拿回来一看,光绣制的金银线,就不比衣料便宜,且有些宫中特殊针法,许家绣娘也不会,请人又是一笔天价。 这样各房主子额外制衣,是不能算在公中里的,得自掏腰包。 若没有许惜颜父女的财大气粗,谁做得起? 邹大太太给缠得无法,正好今儿抽空,也趁许松不在,便送去外头做了。 民间有些仿宫里的刺绣和金银线,自然没那么好,但也差不离了。 重点,便宜。 横竖大户人家的衣裳,也穿不了几回,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安排好了回府,就见门房带着一个乡下汉子,过来请安。 “太太,这是老太太拔给二姑娘使唤的黄家人,就琥珀的亲叔叔,叫黄志成。他刚从乡下赶来,谁知二姑娘却带着他一家子出门了。这会子也不知如何安置,还请太太示下。” 邹大太太想起来了,“你们一家,如今连月钱都是二姑娘在发。怎么叫你跑来,却没给个准话?” 黄志成是个爽直人,且在乡下呆惯了,说起话自然粗声大气。 “不是二姑娘叫小的来的,是小的自己想着,怕主子要用,上京来看看。太太,要不您赏点路费,让小的去追二姑娘吧。” 这样粗鲁没规矩,又自作主张的下人,邹大太太最是讨厌了。 “说的什么胡话呢!哪有主子没发话,自己跑来的?看在你们二姑娘的份上,允你去账上支几个盘缠,依旧回乡下好生呆着吧。” 她说完就走,可黄志成急了。 一时忘形,扯着她的衣袖,“太太您就行行好……” 他长途而来,风尘仆仆,手上还有些汗渍,抓在邹大太太干净的衣袖上,顿时扯出几个黑印子。 “哎,你怎敢这般无礼?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快把他拉开!” 邹大太太真是火大。 挣脱之后,气红了脸,连说好的盘缠也不给了。 “这样没规矩的东西,简直混账!你自己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回去。敢当逃奴,你知道下场!” 黄志成这下子,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来京城,原以为家中兄嫂都在,便只带了来的路费。如今不给他回去的路费,难道他得讨饭回家去? 门房劝道,“要不你等着三爷回来,或是去交好的人家,先借些钱应应急?” 这也是个法子,可黄志成有些不乐意。 他收到来信,知道主子换了二姑娘,还答应替他家当年之事伸冤,便一直想来效力。 且他还指望来京城立些功劳,好讨个媳妇呢。 到底是在京城呆惯的,眼光自然要高些。乡下又少有资质出挑的姑娘,弄得他都三十大几的人了,硬是高不成低不就,至今没娶上媳妇。 要是就这么打道回府,黄志成自己先就不甘心。 其次也怕给许惜颜留下坏印象,是以想来想去,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追上去了。 横竖他从乡下出来时,开了张路引,写明他是许府仆人,进出京城是使得的。 只须出城后躲过官兵盘查,再沿途帮工,赚口吃的,过几天赶上主子就好了。 黄志成本就是个心思简单之人,拿定主意,他就再次上路。 门房却以为他去投亲靠友了,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有禀告。 却不知黄志成出了京城,好运又不走运的,跟上一支商队。 因他力气大,能干活,商队老板想骗个免费壮劳力,竟一路哄着他,随自己往南方而去。 走了一个多月,黄志成才发现不对劲。 再调头想去找往沂州的路,偏偏官兵防着流寇,设卡极严。他一路翻山越岭,越走越偏,很快就迷了路,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且不提黄志成日后在大山里傻了眼,许观海在宫里得了职务,又被好生教训一通,回到公主府,便听说起亲哥许润,可能要被夺功之事了。 第121章 开窍(一) 这个必须不能忍。 许观海叫成安公主别管,赶紧回了家。 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自然得找家长啊。 就算亲娘柏二太太不在,不是还有族长大伯么? 家长是这么好当的么? 这种时候,他不管谁管? 许遂听说,十分头疼。 能让五皇子都不好直接点名说破的事,恐怕对方来头不小。 如今许观海接手彻查皇庄,表面看,确实是个肥差,但暗地里也是带着刺的。 今儿被申斥的皇子们是皇子,难道检举揭发的三皇子就不是皇子了? 皇家颜面要顾,就得尽量保住所有皇子们的颜面,不使皇室蒙羞才行。 否则,别许观海好处没捞到,还平白给人背了黑锅,那就太倒霉了。 许遂虽然早致仕了,到底当过几十年官,经验还是有一些的。 所以他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许观海能圆满解决皇庄之事。 哄得皇上高兴了,什么都好谈。 否则就算明知别人要抢许润的功劳,皇上一生气,说不定就不管了呢? 许观海深以为然,“眼下别的好说,就那一家五口的命案,委实太惨。这个要怎么弄,还请大伯指点。” 这小子,太聪明也太会抓重点了。 许遂虽会看大势,却没有具体当差的本事。否则,他用得着早早退回家,去跟和尚念经么? 正愁得想要揪头发,许松来了。 他送了颜真回家,才得知祖母把成安公主送他的好衣料,拿去给外头铺子,便宜做了。 正是爱俏的年纪,许松自然不满,跑来找祖父主持公道。 “……我也没说都做三叔这么好,可起码得给我做一件象样的吧?到时穿出去,人家才辨不清真假。全都做成那样廉价货,当人眼瞎么?” 许遂正头疼呢,哪里听得进他这些衣裳的事? 才想训斥,许观海却是眼睛一亮,“你说什么真假?” 许松忙又跟叔叔说了一遍,“三叔,要不我自出私房银子,你让公主婶婶少收些工钱,替我做一件呗。要不只做件袍子也行,你就应了我吧。” 许观海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本想说送他得了。可想想女儿耳提面命,他自家还有一堆小崽子要养,便改口道。 “那行,你把银子送来,我叫公主府给你做。大不了,我少做一件就是。” 许松喜出望外,乐颠颠的跑回去拿银子了。 许观海成竹在胸,辞了大伯,赶紧跑衙门查案去了。 许松方才关于真假那番话,提醒他了。 皇庄庄头压榨佃户是真,说来已有多年,且人数也不少,但为何偏偏是这一家子被逼得集体上吊? 那一家五口人命案,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如今他们知道的,都是官员报上来的卷宗。但具体如何,恐怕还要自己亲自去查探一番。 许观海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的去了。 想想他的长女,都敢冒着贼寇风险,陪祖母出京了。他要是做不出一点成绩,将来都羞于见女儿呢! 许遂,怔怔目送他的背影,甚无语。 他知道许观海定是想到办法了。 可你想到了,就不能说一声再走? 他,他这么猜来猜去的,也很难受啊。 憋屈的许大老爷,只好叫来心腹,去打听许润任上的事了。 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如何应对不是? 哎—— 当把人安排出去,许遂终于回过味来,知道许观海的思路了。 摸摸胡子,许大老爷也开心了。 自己还不是那么笨嘛,瞧,这不就想通了? 他正沾沾自喜着,许长津来了,是来寻许观海的,却是晚了一步。 “我怎么听着,二姑娘也离京了?” 许遂心情颇好,跟他解释了几句。又着力训勉他,要好生读书,别辜负许惜颜给他的太学名额云云。 许长津还有事呢。 却又不好打断,只得强忍着不耐,听他训斥完毕,才匆匆赶去了尉迟府。 萧氏听说,吃了一惊。 “好端端的,怎么就离京了?可是许家出了什么事?” 许长津道,“倒是无事。听说柏老太爷今年正好做大寿,二太太自嫁来京城,多年未曾归省,故此太夫人特意发了话,让她回乡走走。二太太思乡心切,故此走得急了些。二姑娘孝顺,跟二哥儿一起,跟去侍奉了。” 许惜颜伤脸的事,是不好明说的,但有心人自会打听。 许家给出的理由,肯定得光冕堂皇,合情合理。 萧氏沉默,半晌无语。 她那天没请许惜颜的宴会,办得还算顺利。 就看在当朝红人,虎威大将军的面子上,就算有些小小纰漏,客人们也没有计较的。 只是送走客人之后,萧氏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还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女儿,尉迟秀在跟朱宝来闲话时,一语道破天机。 “……招呼得也不累,只跟人客气来客气去,反觉不如郡主待人真心。” 是了。 萧氏豁然明朗,知道那份不对劲从何而来了。 除了少数如许松这般,是真心对她有好感。其余客人,面子虽给了,但骨子里瞧不瞧得起她家,当真不是礼数周全就够了的。 人人都象带了个假面具,表面上你好我好,实际做得好不好,反没人会说实话。 许惜颜虽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为人好。 跟着她,连尉迟秀这样的木讷之人,都觉得获益良多,本能的更愿意亲近。 萧氏端着主母范儿,赔着笑脸,跟那些奶奶太太们应酬了一天,貌似左右逢源,但细细想来,竟找不到一个能再次走动的。 反倒是那些贵妇之间,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怕是在商议正事。 有几家她都耳尖的听到了,已经约好下次再聚的时间。 至于自己这个主办者,辛辛苦苦操持一番,倒成了给别人牵线搭桥的红娘了。 至于这些太太奶奶们的喜好,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是半点也没摸着边,又如何能与人交往? 自以为学了三招两式,就翅膀硬了,想单飞,简直天真! 萧氏明白过来之后,自然懊恼,且后悔。 但她又不好意思明着认错,只得拜托许长津,原想单独再办一席,答谢许惜颜的,谁知她又走了。 这一去路途遥远,怕是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 萧氏再想想张妈妈带回来的话,就是许惜颜关于尉迟圭那个,“宁可小错不断”的注解,“病向浅中医”。思忖再三,她把老管家周谦请过来了。 “……我是想着,家里守孝还要几年。孩子们可以去读书,学规矩。大人总不好什么都不做,否则迟早闲出事来。故此,我想把家里的田产什么,也分给大伯他们照管一二。权当没这块地,让他们有个事情折腾。你看如何?” 周谦一听,觉得主母终于开窍了。 第123章 枇杷(一) 幸好萧氏早有打算,耐心解释,“爹,小姑怎么说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了,不是家里的正人。管得太宽,旁人不说我们顾念亲戚情份,倒显得我们仗着得势,手伸太长了。尤其妹夫,那样一个糊涂人,高兴了还好,不高兴了天知道要怎么编排我们。” 尉迟炜第一个表示赞成,“对对,我也正想说这事呢。弟妹你接着说,是个什么打算?” 这么爱摘桃子,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萧氏暗翻个白眼,“故此我是想着,横竖如今给她的,就是个单门独户的小院,便给她白住着。等家里请了先生,寿哥儿想过来一道读书也使得。只她那里的柴米油盐,诸般杂事,我一应不管。只每月补贴五两银子,随她们自己过日子吧。” 尉迟海顿时不满,“这不对吧?你不说了,你们这一辈皆是五两,小辈是二两么?那她就是十二两,再加上每月柴米衣裳,至少得二十两才对!” 萧氏正等着这话呢。 “爹这话就有欠考量了,这满京城嫁出去的姑奶奶,哪个还在家里拿份例?除非守寡。二郎俸禄统共就这么点,若凡是跟尉迟家沾边的都要一样待遇。那说不得连爹的月例,大家都得重新匀一匀了。” 此言一出,原本作壁上观的尉迟炜,马上帮腔,“五两不错了。爹要心疼,您自己贴她去,反正我不匀!” 尉迟海顿时一噎。 大媳妇宋氏也不高兴了,“要说咱们在乡下,一年也使不到五两了。这每月都给小姑五两,房子家什都不要钱,她如何过不得?给得太多,难道是叫妹夫又去喝酒赌钱?” 这话说得有理。 萧氏又道,“我说其余不管,也不是全然不管。象四季衣料,冬日炭火,该给的还是会给。若是生病抓药,那更得管了。其余少给一些,也是想让妹夫学着上进,别成日闲着闹事。好比七叔两口子,如今自告奋勇,给咱家打理园子种菜,也不肯要钱,只说管了衣食就够。虽说京城大户人家,也是这般规矩。不过我想着到底也是爹带上京的人,便每月还是给两吊钱吧。这也亏得人少,再多几个,我就想打肿脸充胖子,也充不起来了。” 尉迟海再无话说,“那,五两就五两吧,也够了。” 萧氏心中冷笑。 看着五两银子不少,想过好日子却不容易。 瞧那两口子懒得,每月请丫鬟小厮,钱就不少。再鸡鸭鱼肉,绫罗绸缎,就更难了。 往后日子,且有得闹呢。 事情议定,各自安排。 尉迟牡丹见了银子,先是一喜,后又大怒,要找尉迟海主持公道。 可来送银子的尉迟炜,早得了亲爹吩咐,装出一副好人模样。 “就这五两银子,还是我和爹磨破了嘴皮子,才为你争来的。否则你看七叔,天天干活也才两吊钱呢。你再闹,连这也没了。横竖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又不是没男人,哪有吃娘家饭的道理?” 尉迟牡丹暂时消停下来,又撒娇叫屈,“我那男人,嫁了还不如没有。大哥,你替我想想法子呗。” 可惜尉迟炜不是她亲爹,不吃她这一套。 “那也是你自己没立起来!如今你在这白住着,月月有银子拿。关起门来,一样是当家奶奶。如何不好过?要不你每月给我二两,大哥帮你也去做些生意,赚些利息,如何?” “不必!” 尉迟牡丹果断回绝。 不妨忽地横空一只手伸出,抢过一锭二两银子。 杨静两眼放光,狠狠咬了一口银锭子,见到深深牙印,知是真的,方才欢喜。 可他一失神,不妨剩下银钱就被尉迟牡丹手快的锁进箱子里。 “这是我家给我的银子,还给我!” “胡扯,明明也有我的一份儿。你敢不认我这丈夫,我就上衙门告你!” 杨静揣着银子,跑到窗外,高声叫嚷,“我劝你呀,也收好这些钱吧。真落到旁人手里,打了水漂,倒不如给我,到底我是你男人,我发了财,总有你们娘俩的好处。” 尉迟炜怒道,“妹妹你别信他的鬼话。这小子不是喝酒,就是赌钱。能做什么好事?” 杨静嗤笑,“那大哥倒是先做做好事,也给我瞧瞧啊。别什么都没做,就来算计亲妹妹了。” 尉迟炜被戳破心事,气得脸皮紫涨。 而杨静已经揣着银子,蹿出院子,自去玩耍了。 尉迟牡丹道,“大哥,也不是我不信你。这钱我还指着过日子呢,要不等大哥生意做起来再说?” 尉迟炜四处都没算计到,悻悻然走了。 心中发狠,必要挣笔大的,让众人刮目相看。 可大钱在哪儿呢? 这些小事不必多说,总之尉迟家算是在京城暂且安顿下来。 而那边,许惜颜一行,走出京城地界才十来日,便走不动了。 连绵春雨,山路塌方了。 就算许家走的是官方驿道,也一样给堵住去路。困在一处小驿站中,十分恼火。 这日一早,许樵跟着公主府的侍卫前去探路,回来时溅了一身泥巴,又懊恼又生气。 “此处官府也实在是办事不力!路都塌成这样了,竟不找人来修。要说如今春耕已经已过,也太懒了吧?” 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澄澈,带着几分不认同,“春耕过了,百姓就能闲?二哥哥这话,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许樵一怔。 柏二太太从里屋出来,“正是。百姓们种庄稼,一年只能等到中秋才有收成。平日里若不种菜养鸡,如何换来油盐?还有这春雨连绵,只怕河水暴涨,就算能抽出壮丁,必也是要去修理河渠的。相比起来,这点塌方倒是小事了。” “太太说得是呢。” 石青捧着一盘子新鲜干净的枇杷,送了过来。因母亲女儿皆要出门,许观海把手下最得力的小厮派来了。 “方才小的已经跟张淮管事去打听过了,原来此处县城后头有条河,甚是宽广。前几日雨水多,河水暴涨,竟是冲垮了一处河堤。还带好发现及时,及时堵上了。这两日天晴,当地县令便带着当地百姓赶去加固。估计明后天,就能腾出人手,过来清理塌方。 这枇杷也是张管事路上瞧见,跟农户买的,果然甜得很呢。这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给主子们尝尝鲜。” 第127章 学习(一) 次日一早,许惜颜祖孙两个就带着丫鬟婆子和笨重行李先行出发。 第三日刚用过午饭,许樵就带着人追上来了。 还是乡亲们实在太热情了。 原本一日半就把活干完了,非把他们多留了一晚,吃了个欢送饭,今儿一早才送人离开。 “……那些老乡真是把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全拿出来了。自家酿的老米酒,野菜煎的粑粑,烙的芝麻大饼,还有叫孩子们去山上摘的野果,都挑最甜的给我们…… 二妹妹你知道么?那魏驿丞原还想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来着,我知你不肯,便谢绝了。那魏驿丞就说等明年不塌方了,就在这坡上刻三个字,叫升平坡。于县令便说还要在那白石岭下,刻一块碑,纪念此事呢。” 许樵到底还年轻,没经历这些事,说得两眼放光,兴致勃勃。 但许惜颜只淡淡问了他一句,“二哥哥如今,可有体会到父母官的心情?” 许樵一下怔了。 但其实是有一点的。 虽然不算他的头功,但也是在他的协助下,许家的家丁侍卫们,才和百姓们一起,把那样大的一片石坡都填上土,修了渠,种上藤草。 连山坡底下的排水渠,都全部疏通了一遍,重新连到附近田地里。 只要一个夏天,山上的藤草就会生根发芽,保护这片边坡。 往后山上的雨雪,也能顺着沟渠流进田地,方便农田灌溉。 走时回望那片改天换面的白石坡,许樵心里的那种饱胀感与成就感,很难形容。 这比他考试得了个上等,被先生夸奖更让人觉得自豪和满足。 因为读书再好,受益的只有自己,得到荣耀的也只有自己一家人。 但这个小小工程,若能发挥作用,受益的就是一方百姓。 若是等到升平坡的石碑立起来,或许在百年之后,他都不在人世了。路过的行人还会知道,曾经有个许家的公子,替这里的百姓做了些实事。 这样一想,读书科举,争取为官的意义,为国为民干些实事的意义,开始在他心中,有个模糊的轮廓。 “看来二哥哥甚有体会,不如写篇文章,梳理下心情吧。” 什,什么? 还沉浸在思绪中的许樵一下愣了,这就给他布置功课了? 柏二太太撩开车帘,“去你二妹妹车上写吧,写好我也要看看。二丫头你来,陪我下盘棋。” 许樵,只得苦着脸上车做文章去了。 而下了一回棋的祖孙,彼此又多了几分了解。 柏二太太开始知道,这个孙女除了读书习字,琴棋画画,俱是半点也不精通。 不是谦虚,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真的只是“略懂皮毛”。 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想学。 所有的技艺,想要精益求精,都是要花时间的。 许惜颜没有许观海那般广泛的艺术追求,嗯,她连女孩子应该学的针线女工和插花烹饪等等,也实在没兴趣,一概不学。 所以她才有时间,读那么多的书。也才能在小小年纪,就把一笔字,练得跟她爹不相上下。 柏二太太再看着这个孙女,颇有些神色复杂。沉默一时,突然问了一句。 “那你想学观星吗?不是要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好歹能辨识几颗星,看看东南西北,将来不至于迷路。” 许惜颜认真想了想,“请祖母赐教。” 看她这般慎重,柏二太太反倒安心。当即推开车窗,跟她轻声讲起如何观日影,辨东西。 等到傍晚到客栈投宿时,许樵过来交功课,就见祖孙俩已经相约着晚上一起看星星了。 看过他的心得,柏二太太轻轻摇头,似是不甚满意,却道,“你将此誊抄一份,给你父亲写封信,一并寄去吧。亏得这次带你出来了。” 这,这什么意思啊? 许樵私下找机智的二妹妹打听,可许惜颜也只是袖手旁观,“就算有不妥,不也正说明二哥哥的不足?正好进步。” 可不足太多,会挨板子的吧? 许樵算是摸着点跟他二妹妹的相处之道了。 顿时丢下脸皮,苦苦哀求,“好二妹妹,你就帮我看看吧。多少提点着哥哥改一两处,行不?咱们这么嫡嫡亲的兄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许惜颜给他缠得无法,只得道,“祖母也叫我给父亲写封信报平安,你且瞧着吧。” 她当即提笔,唰唰写了封信。 也粗略提了一路经过,可就这么三言两语,却让许樵茅塞顿开。 他总结的心得里,还是带着太多书生意气。 且还是个涉世未深的愣头书生。 觉得魏丰儿受了委屈,就联想到治国之道如何如何。 但许惜颜这信,就实在得多。 在她看来,魏丰儿其实是很幸运的。 一个不太会为吏的小人物,却接连遇到好上司,替他担了事。若非如此,他早在第一次失败的时候,就回乡下种田了。 所以许惜颜只告诉她爹一声,若回头于县令上奏折替魏丰儿及自己请功,须得留心。 虽他们是好意,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至于其他,她一字不提。 这不是许惜颜格局小,而是人的位置,决定了你应该做的事。 明摆着提了也没意义的事,说那么多干嘛? 只把事情说清,长辈们自有他们的经验和判断。 许樵有些明白,为何祖母看了自己的心得,会那般摇头了。 因为他说了许多,都是如果他在那个位置上,会如何如何。 但那些国家大事,跟现在的他,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且他的那些理想,真的就能落实吗? 或者说,适合落实吗? 许樵琢磨许久,决定抛开那些官样文章,实实在在谈谈自己心里的感受。 尤其是最后,被百姓那般盛情感谢的心情。 但最后在信中,他还是把自己之前做的文章也誊抄一份,两份一起如实寄去了。 并且表示,是得了二妹妹的指点,才有这样的转变。 回头柏二太太得知,反倒一脸欣慰,“总算有了几分长进。” 刘妈妈笑道,“哥儿只是没开窍,哪里就当真不懂事?倒是二姑娘,小小年纪,就这般有见识,才叫难得。” 柏二太太道,“不是难得,是她肯用功。” 第129章 及笄(一) 这次为了许桐的及笄礼,许府上下,隆重以待,一片喜气洋洋。 尹二奶奶心里明白,这是托了许惜颜的福。 请到颜大太太做主宾,才得府中这般重视。 所以就算成安公主不会来,她仍是打发人特意去送了张帖子。还专门交待人准备一份上等席面,回头送到公主府去,也算谢过她之前的厚礼。 只没想到,成安公主这般给面子。竟打发人说,她一会儿也要过来。 那整个接待就更得隆重了。 尹二奶奶去接了颜大太太祖孙,又赶紧得去找邹大太太商量。 颜大太太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这般相熟人家,不必客套才好。” “是呢!”颜真在给许太夫人及一众长辈请了安之后,也是笑道,“只找个人,领我寻云槿妹妹去。她姐姐不在,我闹她们去。” 她一个嫡女,肯与许家庶女结交亲近,本是好事。 许太夫人忙让身边的稳当人,妥妥的把颜真领去了。 许云槿才梳妆打扮了,要出来待客,听说大名鼎鼎的颜五姑娘来找,实在受宠若惊。 颜真笑着进来,“可是你家二姐姐说的,你家有琴艺高手,烦妹妹替我引见——” 话音未落,忽听院子里的琴声,悠然响了起来。 自从成安公主送回了碧波,袁姨娘每天都会抽空练琴。 恰好她今日弹的,还是那日颜真送别许惜颜时,弹过的《梅花三弄》。 才一小段,颜真就听出差距来了。 她于琴技上颇下苦功,高下好坏,一听便知。 要说她的技艺不差,但毕竟年少,富贵无忧,经历得少,琴声虽然优美,却缺了那份能打动人心的力量。 但袁姨娘曾遭家族巨变,世态炎凉,她内心的感受更多,琴音里便蕴藏着一份真挚的情感,象饱经风雨的花,比温室里养大的,便多了一份鲜活与生动。 许惜颜不擅弹,却擅于听。 她叫颜真来听听,还真是为她好。 颜真心中感谢,正细细揣摩,忽听院里有人尖酸说话。 “今儿家里办喜事呢,姨娘也不歇歇?弹得这么离愁别绪的,我听了是没什么,可让有心人说到二婶跟前,倒要给姨娘添晦气了。” 这人会不会听琴哪?不会就别乱说。 颜真当即就怒了。 袁姨娘也不好解释,只得收手,低低赔罪,“四姑娘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颜真出来,就见那边绿纱窗里,站着一个清雅如兰的女子,虽年过三旬,却气质极佳,直看得她眼前一亮。 至于特特穿了件桃红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许云梨,被完全忽略掉了。 “《梅花三弄》虽是离别,但亦有梅花经霜而不凋,傲雪凌姿之意。今日虽是大姐姐及笄的好日子,但相信二婶心中,也有女儿长大,即将离别的浅愁。故此袁姨娘弹这曲子,亦是应景。且听她的琴音里,更多的是对大姐姐前程的祝福。希望她能如傲雪梅花一般,经霜凌立,又有何不可?” 许云梨是真不知道,颜真也在。 她更加没想到,出言教训她的,竟然是许云槿。 而抢着说完这番话的许云槿,也有些紧张。 可她没有办法,颜真已经站出来了,还一脸的打抱不平。 虽然她是贵客,但到底是外人。 要是让一个外人,在自家教训自家妹子,那也太丢二姐姐的脸了吧? 所以,许云槿勇敢的站了出来。 谁知转身看过来的颜真,眸光里很有几分欣赏。 “你不错,怪不得你姐姐肯提到你。回头家里有聚会,我打发人下帖子给你和你大姐姐。” 是她和许桐。 没有别人。 许云梨妒忌得快要变形了。 都是一样的庶女,为什么许惜颜只提到了许云槿,却不肯提她? 既有贵客到访,为什么许云槿不早点通知她,偏要看着她出丑? 她们都是故意的,都是故意针对她! 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许云梨是铁了心,要让许云槿难堪了。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发难,袁姨娘先行一礼,“云姑姑来啦。” 见是许观海身边的老人,许云梨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云姑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好看到事情经过。她佯装不知,只云淡风清道。 “姑娘们既都收拾好了,便都过去吧。三姑娘也渐渐大了,正该学着招呼客人。颜五姑娘,请吧。” 颜真客气笑道,“正好,我也逛逛你家园子。袁姨娘,下次有机会,再来向你讨教。” “不敢。” 袁姨娘温和笑着福了福,许云槿便引着人走了。 云姑略停半步,挡在许云梨跟前,“我看四姑娘脸色不好,今儿要不还是留在屋里歇着吧。三爷那儿,我自会去说。” 许云梨顿时僵了。 她已经被禁足了许久,难道连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许她出去见人么? 那简直就是整个许府的笑柄了。 可云姑发了话,她真就去不了了。 没想到才被她针对的袁姨娘,求了个情,“到底是大姑娘的好日子,若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说起来也不大好。我看四姑娘只是缺些脂粉,补一补也就好了。” 云姑看她一眼,到底招手把一个管事妈妈叫上前了,“那你今儿就跟好四姑娘。” 管事妈妈心中明白,带许云梨回房假意补脂粉,命她将身上那身过分招摇的桃红衣裳,连首饰全都脱了下来,更换了一身素雅些的。 “今儿是大姑娘的好日子,要穿得喜庆,却不能喧宾夺主。姑娘若是不高兴,回头尽可以使性子,但此时,却非得听奴婢的不可。” 许云梨只得忍气吞声,换了衣裳首饰,委委屈屈的跟着人出来了。 还得一路赔笑。 因为客人已经来了,哪怕没有客人,便是自家人,也须看起来高兴喜庆,否则这管事妈妈即刻就要把她押回房去。 这份憋屈难以言表,也无人关注。 因为客人们渐渐来了,许家后院热闹非凡。 各家的千金闺秀,王孙公子皆来了不少。 因许太夫人早就发话,要给长孙女办得风光热闹。许家还特意从外头请了个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锣鼓一敲,连许云梨也忘了愁眉苦脸,一心只想瞧热闹,结识人了。 只可惜管事妈妈盯得紧,哪里给她乱来的机会? 第133章 议亲(二) 李媒婆道,庶子庶女太出挑,必定心高气傲。 若婚配得太好,怕他们压了嫡出。 但婚配得太低,说不定要记恨家里,保不齐日后还会捅上一刀。 有嫡兄的弟弟们,也不好找。 占着嫡出的名分,自然不能低就。但要是高娶,哪个高门贵女甘心做弟妹,一辈子被大嫂压着? 要是大嫂身份贵重,倒还罢了。若是身份平平,又无手段,那将来后宅就有得闹了。 萧氏听得深以为然。 不说别的,她这跟许家接触几回,也略瞧出些端倪了。 柏二太太明显比邹大太太更会为人处事,但邹氏占了长嫂的名分,便还是处处以她为先。要是柏二太太不服,一定要争,可怎么办? 所以一般大户人家,若不是象许观海这般,能高中探花的出挑人物,基本弟弟们娶媳妇,在身份家世上,都会比兄长略次一等。 就是防着日后妯娌相争,难得清静。 至于投奔来的亲戚,就更好理解了。 就如杨荔枝吧,本身就是一个乡下姑娘。 书也没读,绣花都不太精通。但偏偏她表哥一朝发达,如今是虎威大将军,她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不会甘心嫁个贩夫走卒。 但她虽有表小姐之名,却受了几天贵族教养?怎么可能跟那些打小就锦衣玉食,在内宅长大的千金小姐比? 人家想来结亲,自然也是差不离的条件。不会太好。 萧氏点头,“门当户对,我懂。” 李媒婆就如实告诉她了,一般这样的女孩结亲,大概有这么几个出路。 一,是给有儿有女的官员当续弦。 因她到底年轻,相貌也不错,只要能在后宅站稳脚跟,日子多半好过。 就算丈夫要走得早些,但她有继母的名分,日后就是府里的老封君,前头儿女也不敢不孝敬。 只老夫少妻,日后在夫妻情份上,可能敬重宠爱更多,却不会如少年夫妻那般,多些相濡以沫的意思。 第二种呢,就是托赖着名声,嫁些不那么好的庶出子弟。 这种倒可以年岁相当。 但李媒婆说得实在,若是庶子有出息,其实也不难娶到好媳妇。 若有还不错的人家,愿意来提亲的,却得小心。必是这庶子有些不检点的地方,只能低娶。 日后闹出事来,也只好胳膊折了袖里藏,再难讨回公道。 萧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就不能寻个稍差些的门第,年轻有为的子弟么?” 李媒婆苦笑,“我的太太,这世道到底是男人把持的。若是真有出息,要么早早订了亲,否则就是家里心气高,立志要等到金榜题名,再娶个高门贵女,改换门庭的,又怎肯屈就?” 说白了,好男人不管出身高低,行情都要好很多。 但女孩养在深闺,除非自家有门道,能说去相熟的人家。否则就只能矮子里拔将军,挑个相对差不多的。 萧氏明白过来,默默叹息。 李媒婆道,“真想嫁得好,还有第三条出路。就是不问人品,只论家世富贵。但小的看太太不是这般人,索性就不提了。” 萧氏道,“我家姑娘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必要给她寻个心地良善的厚道人,才算终生有托。” 李媒婆道,“我家数代在京城说亲,别的不敢自夸,但为人品性还是了解的。若太太愿意,回头敢来提的,不能说是十全十美,但人品应该过得去。” 那就是说,在年纪家世上,可能就不那么如意了。 萧氏想了想,“你先回去,容我也想想。” 李媒婆很是爽快,“到时太太若有别的想法,寻人去递个话,我即刻就到。” 萧氏挺满意,还厚赏了一回,算是结识。 回头张妈妈跟她说,“这李媒婆说的,倒俱是实话。表小姐这亲事,若非将军那里有更合适的人选,否则便是求了郡主亲自开口,也是这般情形。” 萧氏心里也知,自家这情况,就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 也别说杨荔枝了,就连尉迟圭和自家几个亲生儿子都是如此。 太好的不可能看上她们家,主动愿意攀附的,只怕就别有居心了。 而杨荔枝年纪大了,不可能如兄弟一般,慢慢等。这要赶着说亲,就更不可能挑到特别好的。 萧氏干脆去杨荔枝那里,问她自己的意思。 不想尉迟均也在,拿了香囊彩带给表姐。 “……这不是端午快到了么,京城人有互赠香囊辟邪的习俗。这我今儿在书院里收的,只这彩带据说是未婚女子,才会系在臂上或头发上,娘和姐姐都用不上了,我就给表姐了啊。” 萧氏一把年纪,也不争这些,笑笑叫杨荔枝收下了。 杨荔枝道,“正好这两天我在跟丫鬟们学打五毒络子,等多打些,也给表弟们拿去送人。” 萧氏道,“那就辛苦你了,只别太累着。” 又跟儿子道,“你没事就回去看书吧,我跟你表姐有话说。” 尉迟均正想看看那五毒络子什么样,不太愿意走,“什么话还非得避着我呀?你们说就是了。” 萧氏皱眉,“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讲理?你都多大了,成天呆在你表姐这里,象话吗?” 尉迟均嘟囔道,“那大了莫非就连亲戚都不能做了?既嫌我,我走就是。” 看他气鼓鼓走了,萧氏直摇头,“这孩子,也不知几时能开窍。二郎象他这么大时,已经知道为家里分忧了。” 杨荔枝道,“其实均弟心里也是明白的,他就是这个直肠子,舅母就别见怪了。” 萧氏自然不会跟自己的亲生儿子见怪。 把丫鬟都打发下去了,才跟她说了今日媒婆上门之事。 “你那爹娘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寻思着,还不如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嫁个什么样的?” 杨荔枝倒没有寻常女孩那般忸怩作态,谢过萧氏操心,方道,“我其实没什么想法,只要人好,不打媳妇孩子就好了。还有一条,就是不能碍着二表哥的事。” 前头还好,后一句听得萧氏莫名其妙,“你成亲,如何碍得到你表哥?” 第136章 过岭(一) 许云槿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哪怕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只要共有一个爹,她们兄弟姐妹就都是一颗藤上的瓜。 烂了一个,其他的也会受牵连。 许云梨给章姨娘养歪了,估计有点难改。 但只要家里约束得严,她就生不出乱子。 所以许云槿下决心当好云姑的耳报神,时刻紧盯这个四妹妹,坚决不让她在作怪。具体方法如下: 找她练字, 找她练琴, 找她一起做针线! 把她的时间全部填满,看她还能做什么。 许惜颜看着信,似乎都能想象到姐妹俩相处时的画面。 让人实在,忍俊不禁。 初夏的阳光,便是快落山时,依旧有几分灼热。 透过客栈略有些陈旧的窗户纸,斜斜照进房里,映在少女刚刚沐浴过后,新换的樱红色绣着黄绿鹦鹉的软鞋上,映得那微露出的一节脚踝,越发雪白圆润,似乎还能嗅到沐浴后的芬芳。 绛紫收拾了浴桶进来,难得看到自家姑娘,脸上竟带了三分浅笑,柔美娇媚,竟是连天边的晚霞,都似被她夺去光彩。 真真是那个书中说的,一笑倾人城吧。 还是许惜颜先察觉有异,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高贵,看了过来。 绛紫暗道失态,瞬间回神,“姑娘,太太请您收拾好了就过去。似是张管事他们,有话要说。” 许惜颜嗯了一声,令小丫鬟上前更衣。 时候不长,收拾停当的许惜颜去到柏二太太房中,隔着屏风坐下后。许樵陪着张淮石青,还有王府的侍卫头领段猛,一起上来了。 她们如今所在这个小镇,正是的柏氏老家沂州与渝州交界处。 因当地有驻军,且地势易守难攻,还算安全。 但再往前走,就将踏入两州之间的一段数百里山脉,地势险要,山高林密,素来就是强盗响马出没之所。 否则,也不会在这么个小地方驻扎军队了。 想要穿行,快马都须得整整一个昼夜,才能到下一个市镇。她们拖着行李女眷,至少得走两三日。 自前年大乱,此处山脉的土匪流寇纷纷跑出去作乱,清静了一时。但随着那位杀人魔王,虎威大将军的崛起,又跑回来更多。 原因无他,这里山多好躲啊。 当地驻军守在家门口,清剿过几回小股匪徒,白捡了不少战功。 但随后,这帮子匪徒就学乖了。 不再正面交锋,而是绕开驻军,龟缩到深山里去了。 因人数不多,当地驻军也不敢深入,于是双方就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里。 但唯一麻烦的是,因为强盗们的深入,深山里的虎豹豺狼没了去处,反倒在外围出没得多了。 原本还算安全的官道,近来不时有野兽出没。 张淮他们今日去当地县衙打听时就听说,前儿就有个商队遇到熊了。 伤了两个伙计,扔下货物才没命的逃了出来。 所以如今许家要走这条路去沂州,就需得冒些风险。 当地驻军便给出第二条建议,那就是绕路。 只是几百里的大山哪! 这一绕起来,就得兜个大圈子。少说得多走大半个月,且路上也未见得太平。 “……故此我们商量之后,还不如直行。敢问太太和郡主,意下如何?” 柏二太太离家愈近,归心愈急,肯定也是愿意直行的。 特意叫来许惜颜,也是因为这个孙女身份贵重,且为人足智多谋,也想听听她的意思。 许惜颜很果决,“那便直行。野兽再凶,也凶不过世道人心。且除了狼群,也没有猛兽会成帮结队。不过一二只虎豹,想来段统领还应付得来吧?” 段猛笑了,“若是来一二只虎豹,也好抓了给郡主添张新皮子。” 不是他托大,而是成安公主异常彪悍。 她不喜读书,却极爱狩猎。年年都带着侍卫们参加皇室的春狩秋猎,还亲自下场的那种。 于是跟来的侍卫们,一听有虎熊这样的大型猎物,眼睛都亮了,很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于是很快议定,直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许惜颜还是准备了许多猛兽不喜的药粉,随车分发。 且要求段猛按战时要求,将下人编组结队,说清规矩。 平素自由散漫些没什么,但这几天赶路,谁出于个人原因出了状况,那可别怪人不去救你。 “除去祖母,自本郡主为首,这三日便统一听段统领号令。若有不遵从的,我身边的丫鬟婆子,甚至二哥哥,段统领也不必客气,全按军法从事。但若是段统领你指挥不当,或是约束不力,以致生出事来,本郡主也要按军法处置你。” 看少女沉着一张俏脸,静静说出这样话来,众人只觉浑身皮紧,皆不敢怠慢。 尤其段猛,下去忙把那些嘻嘻哈哈,商量着要扒熊皮,炖虎鞭的侍卫们一顿好骂。 “……府里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缺了你穿的?别想着掐头冒尖,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生走过这段鲤鱼岭才是正经。想打猎等平安走出这大山,你们想徒手撕虎老子都不管。但这段路,都给我机灵着些!若小主子有了闪失,就公主那暴脾气,你们是想全家一起死么?” 侍卫们给骂得醒过神来。 虎豹年年有,但成安公主可就许惜颜这么一个独生女。她要出了事,大家还活不活? 于是侍卫们谨慎起来,眼看做事就不一般了。 柏二太太愈发欣赏孙女,回头忍不住又跟许樵说,“你看你二妹妹,抓着机会就在练兵呢……” 许樵,许樵眼含热泪,差点哭了。 二妹妹你是要文武双全么? 读书厉害,连用兵之道也开始实践了。 他,他压力巨大! 准备了一日,当许家一早启程上路的时候,当地驻军统领,杨百户带着几个手下,也过来护送了。 原本,他是不想来的。 军中粗汉,没什么坏心眼,却也没那么多往上爬的小心思。 无奈本地县丞,虽只是个八品小官,却是某个大家族的旁枝末节。虽然一样没太大的上进心,却很有些胆小怕事。 抱着宁可多做,不好得罪贵人的态度,在杨百户耳边唠叨了半日。 杨百户又着实欠过他人情,只得一脸不高兴的带着手下,亲自来当向导了。 第137章 过岭(二) 眼看许家安置得格外周密,侍卫下人皆编制成组,每组皆有小组长负责。 丫鬟婆子都脱下长裙,摘下珠花首饰。一律只着过膝短裙,蓝布包头,袖口裤口皆用绑带扎好,收拾成便于行动的利落模样。 杨百户很是不屑。 “就这么两三日的路程,竟吓成这样。这么多侍卫家丁,难道俱是吃干饭的?” 张淮是个和气人,赔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郡主这般交待,不也少些麻烦?” 杨百户的不屑越发明显了,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你们队伍里不也有那么多爷们么?竟听个小丫头指挥?还是说,娶了公主的驸马爷家里,就都是女人作主了?” 这话要是换个人听着,指不定要怎么告上一状,给杨百户穿小鞋。 偏张淮就不是那等多事之人,只苦笑着劝他,“百户慎言。” 杨百户倒也知道好歹,不再多说,只脸上那明晃晃的轻视,简直快要泛滥成河。 车马整备齐整,主子出来上路。 今日也不止许惜颜,就连柏二太太也换了身利落骑装。 许惜颜马球打得那般好,她有骑装,许樵半点也不意外,却不知原来祖母也是会骑马的。 看许惜颜一脸毫不意外,衬得他那惊讶的神情,柏二太太忍不住又想嗔他了。 “也不想想你外祖父。连你爹小时候头回骑马,都是我抱上去的。” 许樵知错! 不用回头看二妹妹,他真的知道错了。 求别说! 祖孙各自上车,按段猛之前编制,柏二太太乘车居中,许惜颜殿后。打头的,自然是许樵了。 将近一百来号人的队伍,分成了前中后三段。 彼此分开一些距离,却又不太远。既方便相互照应,也不至于有事时,慌乱中彼此踩踏。尤其山路狭窄,不得不防。 杨百户没兴趣跟女流之辈走在一起,所以一马当先,冲到前头领路去了。 于是不知在他出发之后,后面有人追上许家队伍,请求同行。 是那个前些天遇到大熊,失掉货物的蒋姓客商。 他才二十出头,因爹生病,这是头一回带队走货,却不想遇到这种事,还伤了两个伙计。 “我们行商之人,虽然低贱,但信誉二字绝不敢忘。答应了送货,就算赔钱,总要去走一趟的。求贵人好心,捎我一程吧。若能捡些货物回来,无论多少,都情愿白送,只当路资了。” 石青过来回话,许惜颜同意了。 “让他跟在后头,若还有百姓想跟着一起的,皆可缀成后面,另编一队。许家不要他们的钱,但总得给你们几个打赏。如何料理,你看着办。” 石青懂了。 许惜颜不是贪图这点小钱,但出门在外,当不知道别人底细时,稍微显得没那么好说话,反而会省许多麻烦。 果然,他过去一说,有些滞留的客商和百姓,都想跟上他们的大队伍。 但听说要交份子钱,有些人就犹豫了。 还小声嘟囔,说他们为富不仁,举手之劳,都不肯拔刀相助什么的。 石青冷笑,“若各位不乐意,自可去寻那些路见不平的大侠。只我家主子虽然心善,我们这起子刁奴,却见不得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总之愿意去的,就照着规矩来,不乐意的,也没人勉强。” 这番话,可把那些作怪的心思都噎了回去。 蒋小客商更是冲那嘟囔的人道,“请人保镖护院也得交钱呢,不乐意就别跟着。愿意走的,跟我来!” 等到出城的时候,许惜颜就见后头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跟了二十多个人了,都是比较明白事理的。以蒋小客商为首,自发组了个小队。一共凑了一吊钱,算给个订金。 石青便派了两个家丁,过去照看着他们。 但还有十来个人的小队伍,就为了省那几十文钱,又不想放过这个便宜,隔着一段路,也跟在后头。 石青来问要不要驱散他们,许惜颜摇头。 只是少女清冷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行了半日,午休的时候,看到队伍后面多出来的两只尾巴,让杨百户越发不满了。 原本许家的队伍还好说,青壮多,又有侍卫。 但多出两支百姓队伍,岂不又要分出人手照看? 尤其听说压阵的某位小郡主,还让一只队伍交了钱,越发摇头。 忍不住跟相处半日,印象颇好的许樵道,“要说哥儿你是正经读过书的,就不管管你妹子?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象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会贪图这点小钱,何苦揽这差事?” 许樵也不明白二妹妹的意思,但他如今可万万不敢小看二妹妹的任何一个决定了。尤其当着外人,那是必须维护的。 “我家妹子聪慧,她既如此做,必有她的道理。” 杨百户一脸你就吹吧的表情,显然不信。 尤其闻到队伍中间传来的饭菜香气,不多时就见许家下人特意送来新鲜热乎的两菜一汤时,越发嫌弃许惜颜的矫情。 荒郊野外的,还穷讲究什么? 也不怕把野兽招来。 许樵没法解释。 横竖二妹妹做好了送来,他就老实听话的吃饭去了。 其实他们已经准备了好几天的干粮,但许惜颜的观点是,在有能力吃好的时候,尽量吃好一点。 尤其一家子都是富贵乡里养娇了的,肠胃怕是要比常人弱些。 做不了大鱼大肉,起码炒两个小菜。 也不只是主子们这么吃了,连下人们也有一个菜一个热汤。 在杨百户眼里,纯属多余。 又不是寒冬腊月,野地里的水,随便灌一壶就能喝了。且如今时气已然入夏,更不怕了。偏那位小郡主多事,不许下人喝生水,只许喝自家烧滚的水。 所以杨百户很硬气的拒绝了许家的饭菜,只啃自带的干粮。 只可惜他那三个手下不争气,都是老兵油子,觍着脸就蹭到许家队伍里,吃个肚圆。 回头还咂巴着油嘴过来说,“百户,你没尝尝他家饭菜,真是可惜了。比咱们军中煮的那些猪食,可好吃多了。喏,他家还煮了药茶,说暑气渐升,喝了消食防病的,要不给您打一壶吧?” 第140章 救命(二) 小庙里外检查了一番,暂无贼人踪迹。 倒是在斑驳的菩萨身后,发现了蒋小客商丢失的那些布匹。 许樵急得碎碎念,“要是二妹妹在就好了,二妹妹一定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杨百户有些不信。 说那小郡主细心,他承认。 但什么线索都没有,连他这样的老行伍都一头雾水,她能想明白什么? 张淮道,“不管怎样,咱们先把这个地方占着,请郡主上来吧。” 有理。 横竖此处易守难攻,抢了地盘,就不怕旁人使坏了。 好在许惜颜让他们沿途留了人,消息很快递了下去。 又一个时辰后,许惜颜带着人,药材和食物上来了。 杨百户暗道惭愧。 他们一紧张,都忘了交待,不想许惜颜却是心细。 那年轻人受伤颇重,给砍了两刀,失血过多,故此才这般虚弱。 老和尚倒是没什么大碍。 除了一只脚跌断,给灌了几口水,用热水冲了油茶,喝了一碗,又给他切了参片含着,总算有力气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日瞧着山脚下有熊,老衲原想放挂鞭炮救人,不想忽地闯来伙山贼,追着这个年轻人而来。逃到这里,已是山穷水尽……阿弥陀佛,太残忍了。” 杨百户急得不行,“老和尚,你就不能说快点?” 许惜颜冷声道,“等不得,就出去。老师父,您慢慢说,不着急。” 难得这老和尚经此大难,还谈吐清晰。他已经讲得很好了,越催只怕越说不清楚。 老和尚慈眉善目,和气的点头笑笑,“小檀越是个有佛缘的,老衲尽量快些。眼见山贼要杀人,老衲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只得跟他们说,山底下遗失了一批货物,让他们去取,就放过这个年轻人吧。这当着菩萨的面杀生,只怕要遭报应的。 大概老衲在这一带,还算小有名气。那伙山贼为了谁动手,犹豫起来。后一个领头的说,就把你们关在地窖里,看你的菩萨,会不会来救你。 阿弥陀佛,果然菩萨显灵,派你们来了。 只我跟这年轻人被推下地窖时,他已重伤,我也跌断了脚,二人动弹不得,几乎饿死。且喜昨夜下了场雨,这年轻人终于清醒过来。啃了些地窖里的瓜菜,总算有了点子力气。 老衲让他踩着我,试了一日。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爬了出来。 至于他是什么人,老衲也没来得及打听。但被山贼追杀,想来是个好人。” 他似又想起什么,“这年轻人之前怕他死了,也没人知道。给了老衲一块玉佩,说他万一死了,求我送到沂州长历县柏家庄,省得他客死异乡。” 什么? 许樵惊得快跳起来,“你说他要去哪里?” 沂州长历县柏家庄,那是祖母柏二太太的老家! 二妹妹淡定看他一眼,“他是柏家人,自家亲戚。” 许樵,许樵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敲晕的,是自家亲戚? 可为什么二妹妹如此镇定? 他自然不知,除了许惜颜和柏二太太,队伍里并没有第三人知道尉迟圭送来的密信。 柏老太爷既带着人出来清剿流寇,如今又算是半只脚踏进沂州,若说柏老太爷就在这里,半点也不奇怪。 许惜颜明白过来,只有一句话,“弄醒他!立刻,马上!” 许樵, 下不了手。 再打一棍子,他怕回去挨揍 许惜颜也没指望他,而是看着杨百户。 军中粗汉,应该不缺这些手段。 杨百户难得犹豫起来,“那,会很疼。” 好吧,是特别疼。 可少女的眼睛,如冰霜坚定,“动手!” 疼又死不了。 此刻事关紧急,顾不得这些了。 杨百户狠心抓着青年胳膊,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晕得死死的青年,啊地一声惨叫,活活痛醒了过来。 许樵心虚得要死,躲着都不敢看人了。 可二妹妹揪着不许他离开,还把他的脸,摁到那人眼前。 “看清楚,我们是京城许家儿女。我家祖母柏二太太,就在山下。” 那年轻人只看了许樵一眼,就瞪大了眼睛。再看向戴着面纱的许惜颜,虚弱的问,“你,你们……” “我爹许观海,他爹许润,你总该听说过吧。我们还有个姑姑,闺名许汶。她还有个乳名儿,叫大妞儿。” 要说男子之名好打听,但女子闺名,尤其乳名,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除非自家最亲近的人,寻常亲戚都不可能知道。 年轻人信了。 再看向许樵那张颇有几分眼熟的脸,瞬间跟吃了百年老参似的,激动得精神起来,沙哑着嗓子嚷嚷。 “你们,你们真来了?我,我叫柏昭,是你们舅舅,论辈分,你们得叫我七……” 不等他继续介绍,许惜颜打断,“那么请问七舅舅,曾外祖如今何处?” 哎呀! 这个关键问题,终于让柏昭一拍脑门,回过神来。 “哎哎……我,我是出来搬救兵的……” 因本地守备战死,贼寇眼看就要流窜到沂州,为祸乡邻。 心怀侠义的柏老太爷,不顾八十高龄,愤而拿出朝廷当年颁发的军令,瞒着儿孙,只带着孙子柏昭和数个家丁,出山接管军队了。 要说柏家也是冤,就怕老爷子火气大,听着军方的坏消息会不高兴,特特把他送回乡下清静清静,谁想老爷子就趁空跑了呢? 柏昭一个,势单力薄的,也实在拦不住啊。 要说开头还算顺利,柏老太爷也没那么莽撞。 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能跟人硬拼。将战败的士兵收拢起来,暂时退却之后,就琢磨着要如何智取。 恰好此时抓了个山贼,知道有个叫蹿天豹的流寇头子,正在将聚集这片山林的小股匪徒都聚集起来,想拧成一股大势力,好占山为王,长期跟官兵作战。 柏老太爷一听这样不行,便决意假扮招安,忽悠这伙贼寇投降。 为了打消这些贼寇的疑心,他只带了柏昭和少数家丁随行。 原本一切顺利,已说动那蹿天豹,眼看大事可成。 但说好接应的官兵,迟迟没有发兵,也不知出了何事。 这拖来拖去,拖到贼寇中来了个黄面狐。 为人极为奸狡,反说动蹿天豹抓了柏老太爷,好跟官府谈判。 危急关头,柏老太爷只来得及把柏昭和几个家丁放跑,赶紧求援去。 第143章 迎敌(一)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就算是站在鲤鱼岭这样不出名的山峰上看,也是波澜壮阔,美如诗画。 崖边戴着白色面纱的少女,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忽地轻叹口气。 “可惜。” 许樵跟着众侍卫们忙活半天,累得满身大汗,才想过来讨口水喝,就听到二妹妹说可惜了。 他也没过脑子,顺嘴就接了句,“可是叹惜三叔不在?若三叔在,当画得出这般好景致,我却是不行的。妹妹你呢?” 许惜颜奇怪的看他一眼,“此时此景,不该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么?却半天都看不到鸟群落下,便有,也只敢往旁边落去。所以我说可惜,是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看鸟群,都能判定敌人来犯的路线。那个土匪窝里的什么狐狸,心思虽毒,手段却不算太高明。” 许樵,许樵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那个不高明的狐狸手段,他就没看出来。 呜呜呜,大家都姓许,为何跟二妹妹在一起,他总觉得自己象是没带脑子? 许樵哭丧着脸道,“二妹妹,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再这么下去,我会觉得自己是头猪。” 对面的少女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亦不擅画。” 这就是独属于许惜颜的安慰了。 许樵瞬间感动,“二妹妹你真好!” 然后,少女轻轻笑了。 虽然带着面纱,但那双微微上挑,妩媚天成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竟比天边早早升起的薄薄月亮,更加动人。 许樵捂眼。 不行不行,二妹妹太漂亮了。 看多了将来他还怎么讨媳妇?谁还能比得上他二妹妹? 好在不解风情的杨百户急跑过来,打破了兄妹俩的岁月静好。 “警报,警报!你们家的张管事说,兽潮来了!” 少女顿时肃容,周身气质如寒冰冷澈。 “吩咐大家小心,按计划迎敌!” 一时间,警报从山顶,层层叠叠,用令旗迅速传送下去。 守在山下,同样不肯撤离的柏二太太,此时提着宝剑,周身弥漫着和孙女一样的杀气。 “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按吩咐好的来做!” 是! 丫鬟婆子都严整以待,各自寻了趁手的武器,按之前编队,跟好各辆车。 主子交待给她们的任务不是迎敌,不是杀兽,只求自保。她们要是这样还不能保护自己,也太没用了。 没看连柏二太太都提着剑,亲自守在前方了么? 没有登上山顶,不是不担心一双孙儿孙女,而是最精干的人员都派上山迎敌去了。 底下必须有个人坐阵,指挥大局,柏二太太责无旁贷。 而且她能守好后方,才让孙儿孙女的努力有意义。 身为祖母,她绝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忽地,一个百姓,在协助抬起路障架时,紧张得腿发软,摔了一跤,痛得唉哟唉哟大叫。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还带着微妙的恐慌。 素来不爱说笑的柏二太太,忽地道,“这年还没到,竟想讨压岁钱么?这可不行。顶多等过了这段路,让我孙子请你们吃酒。” 这话说得大家又放松起来,蒋小客商更是大声道,“太太,那小人能多吃几杯么?毕竟,小人的布可是全被府上买去糟蹋了。回头交不出布,客户那儿是要挨骂的。” 刘妈妈也是个精细人,“怪不得人家总说无奸不商。你那些布,我家姑娘可是出双倍价钱买下了。你不说请我们吃酒,还要吃我家的酒,未免也太贪了吧?我替家里主子委屈!” 这样一说,更热闹了。 有个风趣侍卫,拍拍蒋小客商的肩膀,“你呀,一会儿去多捡几只野味,再说几句好话。横竖我家太太宽和,随随便便也就糊弄过去了。再说能干的都派到上头去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剩下咱们这些矮子,等着捡便宜就是。” 这下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而那个唉哟唉哟叫唤的百姓,还给人取笑呢。 “挺大个男子汉,跌一跤有什么好叫的?又不是才学走路的小娃娃。” “就是。那么多人在上头顶着呢,咱们慌什么?守好就是了。” 柏二太太眼看重新凝聚起人心,才将担忧的目光看向山顶。 那里,孙子,重点是她的孙女,能守得住么? 再前方的贼窝里,听说还有她的老父亲。 他又安好么? 这一刻,柏二太太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当然孝顺,也肯豁出性命去救自己的老父。 但她同样也能为了孙子孙女,牺牲自己的生命。 二者在她心中,分不清孰重孰轻。 不管是为了保全孙子孙女,放弃老父。还是为了搭救老父,却搭上孙子孙女。于她,都是比凌迟更残酷的抉择。 但许惜颜,却毫不犹豫替她做出了选择。 选择留下, 选择面对, 选择营救。 柏二太太其实是感谢,甚至感激着她的。 但于此同时,也更加担心了。 要是许惜颜出点事,那比杀了她自己,甚至许樵出事,会让她更加愧疚。 如今只求老天保佑,一家人都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个鲤鱼岭吧。 密林深处,贼窝老巢。 如今却是冷冷清清,当家的都去干大买卖了。只剩几个老弱病残和少量壮丁,看守老巢。 黄志成,想逃。 他觉得大概是出门没听老娘的,去看看老黄历,然后一路倒霉至今。 先是赶到就京城,却与小主子许惜颜,及亲哥哥黄志远琥珀一家,完美错过。 然后被商队拐去南下做苦力。 等他见势不对,重新找对方向,往沂州赶来时,却又误入深山老林,被土匪抓了当壮丁。给人烧火做饭,直到如今。 黄志成早想逃了,也逃了好几回,但都没跑多久,就被抓了回来。 好在他自幼习武,又在乡下长大,染得一身庄稼汉气息,又被商队老板骗了那么久,颇有了防人之心,再不象从前似的傻乎乎什么都说。既不曾流露出工夫,也没说在大户人家为奴。 只说是要去找亲戚,山贼们倒也不曾疑他。 看他力气大,能干活,挑水砍柴,种菜养猪,什么事都做得,那些山贼还给了几两银子,哄他留下好好干,说往后还要给他说媳妇。 呸! 贼介绍的贼婆娘,他才不娶。 若是好人家的女子,那更不能娶了。不是骗,就是抢来的吧? 今儿可巧似有大买卖,一早叫他杀猪宰羊的做了顿好的,吃饱齐齐出了门。 黄志成觉得,机会来了。 不过走之前,还有个人,叫他放心不下。 第144章 迎敌(二) “嘿!老头儿,你还活着吗?吱个声啊!” 让黄志成念念不忘的,是被关在贼寇老巢后山洞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听说是官兵的探子,给扣下当人质的。 具体详情黄志成没明白,但他每天在给老人家送清粥时,会悄悄在粥碗底放一只剥了壳的熟鸡蛋。 这帮山贼太坏了。 对这样的老人家,每天也就只肯给一碗清粥,让他饿不死而已。 黄志成打小是爷爷照看大的,最见不得虐待老人。 所以冒着被山贼发现的危险,尽力悄悄照顾着他。 尤其今儿他想逃,这老爷子可怎么办? 要不问问他亲人在哪儿,帮着带个信儿吧。 黄志成如此想着,去了后山洞的监牢。却不想叫唤了半天,老爷子都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难道是死了? 黄志成顾不得惊动看守,忙出去叫人。等那看守的山贼晃晃悠悠,满脸不耐烦的过来一瞧,也吓了一跳。 这人是上头交待过的,可得看好了,不能出事。 急急打开锁链,黄志成冲进牢房,伸手一摸,坏事了。 “请大夫,这得赶紧请大夫呀!” 老人家额头滚烫,嘴唇都干得裂开血口子。 原本总是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的雪白须发,此刻乱成一团,脏污得不象样。还混合着泥土草叶,狼狈之极。 那山贼也慌了,“可这这这,这上哪儿请大夫去?” 黄志成一把将老人背起,“我背他去!大不了你找人盯着我。” “那那那,那找谁呀?当家的一个都不在……哎,黄军师,您今儿没去呀?” 一个长得吊眼猴腮,黄皮腊脸,浑身戾气的老童生背着手,走了过来。 正是柏昭之前提过,山贼团伙里,那个主意最多,心眼最坏的落第老童生。 因面色发黄,绰号黄面狐。 因科举失利,便恨上了所有贵人。 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都是被这些大户人家打压所致。 柏老太爷深入虎穴,原本哄得蹿天豹为首的山贼们俱都放下戒心,愿意接受招安了。没想到最后这个黄面狐一来,全都搅黄了。 不仅扣下了柏老太爷,还说动那帮贼寇,只有建立不立奇功,才足以封妻荫子。 于是正如许惜颜所料,他命人用药粉驱赶山中猛兽,经鲤鱼岭,袭击山下镇县平民,到时再让埋伏左右的土匪们“仗义搭救”,演一出好戏来着。 那帮贼寇给鼓动得热血沸腾,什么都不想,就去依计行事了。 黄面狐却自诩劳心者治人,主动留下看守老巢,也给自己暗藏了一条退路。 进可攻,退可守,方为君子之道。 黄志成哀求道,“当家的,求您行行好,让我背老头儿去瞧瞧大夫吧。就随便找个乡下郎中,能抓副药就行。您家里总也有父母妻儿吧?只当替他们积点德了。” 可他不提父母妻儿还好,一提此事,黄面狐越发愤怒了。 就因为他心思狭隘,早年娶过的媳妇,宁肯要一张休书,也坚决回了娘家。 亲生儿子甚至自愿卖身为仆,也要跟他断绝关系。 最后,连爹娘也忍无可忍,将他逐出家门。 可他做错了什么? 对, 他是用光了媳妇的嫁妆,还想典妻换钱来着,不过那不都是为了科举么? 儿子也是。 他原只想卖他十年而已,是他自己要求全部买断的。 至于爹娘那房子,将来本就是他的。他只不过提早卖了,又有什么不可? 可全家人都怪他。 说他自私,只顾自己。 可等他考取功名,全家人不也能跟着受益? 如今吃些苦头,将来都是佳话。 只可惜这些道理,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些糊涂人,一个都不明白。 那也没有关系。 黄面狐觉得,他总有一天会站在他们面前,锦衣华服,让他们羡慕又害怕,跪下求自己的原谅。 而这时机,马上就要到来了。 至于柏老太爷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 所以黄面狐怨毒的盯着黄志成,“还真不幸被你言中!本人早已六亲断绝,不用替谁积德。至于这老头儿,他们那等人家,便是尸骨也是值钱的。好生看管,别让他们跑了。敢走出这山洞一步,我要你的脑袋!” 最后这句,他是对看守的山贼说的。 也幸好,又有山贼来找他,他没空留下折磨人,也忘了问黄志成为什么会过来就走了。 所以黄志成想想,索性把老爷子又放下,“不让出山洞,我给他端碗水喝总行了吧?当家的六亲断绝,大哥你总该有个牵挂吧?就行个方便吧。” 确实,这世上少有人象黄面狐般心无挂碍。 看守山贼皱眉道,“那你可快着些,给瞧见不好。” 时候不长,黄志成提着水桶来了,还给那看守带了包厨房剩下的炸花生米。 看守便吃着花生米,依旧在外头守着。 黄志成提着水桶进去,绞干块干净帕子给老头儿擦着脸,“老爷子,您可别怨我,我就一下人,没大本事。只能替您收拾收拾,好干干净净投胎转世……” 正伤心着,忽地袖子一紧,低头再看,却是老头儿不知几时醒来,微微睁开眼睛,勉强低笑。 “憨大个子,你,你手太重,搓得我脸疼……” 黄志成惊喜万分,“老爷子你没——” 他死死捂着自己嘴巴,又摸摸他的脸,确认还是活的。 柏老太爷懒得跟这么一个夯货计较,“我,我这腰带里藏着有药的,你摸摸……” 真是活了,死了不可能说话。 黄志成赶紧半扶起他,掏出药丸。 柏老太爷自己选了一颗含在嘴里,也不怕苦,嚼吧嚼吧,就着黄志成的搀扶,喝了碗水,吞了。 黄志成悄悄从水桶底下,又端出一碗热粥。 这回底下没鸡蛋,倒是剁了些细细肉沫。 “可惜我不大会,蒸老了,我娘蒸得可好呢。我喂您,慢点吃。” 柏老太爷也不啰嗦,让他服侍着把粥也吃了, 药力也开始化开,整个人总算缓过气来。再看他一眼,“你是个有后福的,要三十五岁以后才能发迹。” 啊? 黄志成不妨被算送了一卦,又惊又喜,又不太相信,“不瞒您老,我今年正好三十五了,可这一路倒霉得简直没法说!” 第146章 熟人(一) 因为有许惜颜在高台上放弩示警,许樵提了半天的剑,硬是没实战的机会,还有心情跟侍卫开起玩笑。 “你们也放一只过来陪我练练……啊!” “小心!”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瞬间睁大。 下一支示警的弩箭,正正出现在许樵身旁。 是一只豺,悄无声息的从树林后面蹿出来,十分隐蔽。 许樵一剑抽了过去,划伤了豺的前腿,兽血溅了他满脸,反激起许樵的血性,胆气愈壮。 只那一箭,也成功的把那只豺吓跑了。 扑向小庙跟前时,就见数百条五颜六色的布帛,伴随着人们的齐声大喝,一起抖动起来。 那豺吓得明显腿软了一下,落荒而逃。 而往鲤鱼岭滚下去的路边,还有人手持彩旗挥舞,也不求杀戮,只把这匹豺赶进山谷就是。 有些人看这豺体型不大,想试着一博,还被人劝阻。 因为上头小郡主早交待过了,要保存实力,不要贪心杀戮,万一后面来得更多怎么办? 她们的目的又不是当真为了狩猎,而是为了安全离开。 于是,因上下配合得力,当第一波兽潮过来时,竟没有一只能踏进庙下第三道防线。 柏二太太在岭下,只听得岭上杀声阵阵,却没有一只猛兽逃蹿下来,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骄傲。 焦急是无法亲眼见证,骄傲就是这样,反而证明自家孙儿孙女成功守住了山顶关口。 但她也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大意。随着暮色渐重,猛兽来得只会更多,他们的处境也更加危险。 果然,时候不长,有一只斑斓猛虎,蹿下山来了。 它显然已经在前头受了伤,身上还带着箭,凶性大发。 山中之王的威势,可不容小觑。 柏二太太忙镇定下来,指挥众人躲在用荆棘树枝搭的路障后面,用长棍石块攻击。 那猛虎再凶悍,到底就一只,怎敌得过这么多人,这么双手? 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且在蒋小客商带着青壮们挥舞着火把驱赶时,一瘸一拐的跑了。 看它那伤势,应该是不敢去村子里祸害。 底下百姓齐声欢呼。 没想到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居然都能打跑老虎了,那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眼看众人如此自信,柏二太太却越发忧心。 如果老虎都能蹿下来了,那山上的情况,应该更危急了吧? 山顶。 夜色苍茫,轻纱般的薄雾如女妖的纱幔慢慢升起。 映得一双双兽瞳越发妖异,跟山间涌起的凉意一般,渗人心魄。 没有人说话,也没时间说话,只本能的跟随响箭的哨音,杀向野兽袭来的方向。 许惜颜的面纱,已经被汗濡湿了。 但还是保持着冷静,给众人指引方向。但她也看得出,众人抵挡得有些吃力了。 毕竟人不是野兽,会累,会疲倦。 尤其夜幕降临之后,人的视力受阻,她之前让人用挥动彩旗的方法驱兽,就渐渐失效。 但越是如此,少女也越发肯定,这些野兽是被人操纵的。 否则,在他们打退第一拔兽潮后,这些野兽就会四散逃窜,而不是卷土重来。 当中有头大黑熊,她还记得,是最早来袭击的,屁股上还带着一支箭。 但在被驱赶走了之后,再次出现,身上带着更多伤口,越发凶猛与凶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后面有人在更残忍的伤害这些猛兽,逼得它们不得不调转头来,求一条生路。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惜颜其实,还有一个主意。 釜底抽薪之计! 这是在她决定留守时,就想好了最糟糕情况下的退路。 但那个法子,有损天德。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 算算时辰,离她放天灯求援,已经有足够的时间了。如果周边有驻军看到,许惜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奇怪的直觉。 她觉得尉迟圭,那个野小子应该就在附近。 可他怎么还不派人来? 难道那些当兵的脚程,还不如她一个堂堂郡主? 或者说, 是那帮当兵的,想等她们双方拼到玉石俱焚,再来坐收渔人之利? 那就太该死了! 少女眸光微寒,怒意渐生。 她心里很清楚,哪怕山上所有人都战死,也会护着她活下去。 但许惜颜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是她带着人上来的,是她决定留下抵抗的,她就要带着所有人都平安回去! 要是那领军之人当真是躲在暗处想占便宜,她不介意用一种更残忍的手段,回敬于他。只是想到会连累无辜士兵,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才让许惜颜迟迟下不了手。 但是现在,似乎到了必须做决断的时候——。 “啊!” 猛地一声惨叫,是在小庙底下,离许惜颜极近的许樵,被一只不知几时蹿出来的云豹扑倒,而那样拐角,是弩箭怎么都到不了的地方。 许惜颜猛地瞪大眼睛,又惊又怒。 瞬间将弩箭箭头在旁边火把上点亮,如流星般射了过去! 伤不到那只云豹,能吓到它也好。 而被扑倒的许樵,只觉一股腥风袭来,视野最后能看到的,就是那一对雪亮獠牙。 难道今天,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脑子里才自一片空白,只听得噗哧一声沉闷肉响。就见一截寒光闪闪的剑尖,差点戳到他英俊的脸! 不是他爱俏,这要是毁了容,将来可没法做官了。 不做官,如何光宗耀祖? 所以许樵百忙脖子一扭,避开那截剑尖,却被豹血喷得满脸。 “你死了没?” “没死吱一声啊!” 被热烘烘的豹血一溅,许樵方回过神来。伸手一抹,方觉出几分生气。 当他是老鼠么?还吱一声! 只听那声音娇俏清脆,竟是个女孩子? 赶紧推开那头死云豹,恰好许惜颜的火箭在他身侧烧起一小片草丛,映出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率真,竟让人眼前一亮。 “哎呀!你你你,你怎么会是许樵?” 许樵惊了。 就他这满脸鲜血的鬼模样,恐怕自己照镜子都不认得自己了。 为何在这偏远的山头,居然还有人一眼能认出自己? 这姑娘什么眼力? “你是哪位?” 第147章 熟人(二) 可来不及介绍了。 小庙顶上,许惜颜沉静的声音传来,“放火!” 这就是她留的后招。 之前让人砍伐竹子树木时,许惜颜就有计划的让人挖了几条深沟。 当时只说是设防,但少女谁也没告诉的是,她还把这里当成了防火带。 她不是刚跟柏二太太学了些星象风水么? 上山时,便留心了山顶上的地势和风向。 这小庙建时,可能是工匠有心,恰好选了个上风口。平素做饭烧水,点起香烛,烟都会往后飘,所以庙前没有多少烟熏火燎的痕迹,人住着也舒服。 在观察了今天的风向之后,许惜颜就觉得,守不住时,可以用火。 一旦烧起来,火随风势,必然往后,就是那些猛兽和敌人攻来的方向。 只是纵火这种事,一旦控制不住,极易酿成大祸。也有可能,伤到那些埋伏的官兵。 所以许惜颜很是谨慎。 但如今到了这般田地,连自家人都差点遇险,她就再不肯忍下去了。 红衣少女再往上看,更加惊讶了,“哇!那是……是你家顶顶好看的二妹妹呀!哎,许樵,你们家出什么大事了?难道也被贬谪,给赶出京城了?不对呀,你三叔是驸马,皇上赶谁也不会赶自家外孙女吧?再说你们老家,也不在这儿呀?” 姑娘,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许樵没空跟她解释,“快带着你的人上来,这火一放起来,可不认人的!” 红衣少女如梦初醒,转头大喊,“快把咱们的人叫上来,他们要放火啦!快!” 后头家丁迅速聚拢,惊疑不定的看着一脸血的许樵,红衣少女还一脸很熟的模样。 “姑娘,这谁呀?” “这是京城许家的二公子。就是那个娶了公主的许探花,他侄儿!熟人!” 哦哦哦。 家丁恍然。 要说许二公子他们还反应不过来,但要说起娶了公主的探花郎,那可是太有名了。 谁不知道是探花郎被强抢了? 既是他家,家丁就放心了。 他们本来就是军伍出身,赶紧你招呼我,我招呼你,迅速整队退到了安全区。 水火无情。 熊熊大火迅速烧了起来,形成几条火线,挡住了猛兽来势。 这可比什么办法都有效。 再怎样凶残的野兽,对火都有着天生的畏惧。就算是明知后面一样有危险,它们还是本能的调头而去。 躲在兽群后的山贼们,集体惊了。 “这是谁呀?敢在山林里放火?” 他们就算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杀人放火,既然能相提并论,刑罚也是一样沉重。 如果纵火烧了别人家的房子和财物,至少坐监三年。 损失若达到绢五匹的,就得流放二千里。 放火烧山,那刑罚就更重了。 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都不能幸免。 而在后方正准备着的尉迟圭,同样惊到了。 “这谁呀?敢纵火烧山,比老子还傻大胆!山上怕是守不住了,都准备好了么?” 最后一句,已经带着严厉了。 亲兵不敢玩笑,吹起约定的竹哨,很快得到回应。 “回将军,都准备好了!” 尉迟圭拔刀,异于常人的琉璃眸色,映着冷冷刀光,在夏夜里幽幽闪着光,如最凶猛的兽王。 “出击!” 他得感谢山上替他拖延了这么久的那个人,所以这会子,轮到他出力了。 之前一直迟迟不动,不是故意拖延,而是在分布人手。 因为山贼人数众多,要是贸然出动,四下逃窜起来,山高林密,易于躲藏,很难一网打尽。 但在山顶那位不知名傻大胆的配合下,尉迟圭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将队伍拆分,守住了各个通道。 如今他很有信心,能够将这帮山贼流寇,一网打尽! 所以许惜颜之前想,这位领军之人是不是在贪功,虽然,咳咳,确实有那么一点,但尉迟圭自觉自己的出发点也是很好的呀! 这些土匪流寇,大半是地痞流氓,作乱惯了,不可能悔改,回去老老实实种地的。 若让他们逃窜出去,一是为祸百姓,二来只怕回头又要纠集一帮人作乱,清剿起来也实在麻烦。 所以他的出手,就略显稍迟了一些。 不过虎威大将军心想,回头他在记战功时,给山顶的傻大胆也分一份好了。 还有人家放火烧山的事,他就假装看不见了。 就算给朝廷追责,以他虎威大将军的身份,还是有几分薄面,能帮忙说得上的话的。 只是草根出身的虎威大将军,却是不知,朝廷律令虽对纵火者严惩不怠,但凡事总有例外。 那便是身为皇亲宗室,在他们自觉受到威胁时,别说放火了,杀人都算无罪! 身为皇上的亲外孙女,还是有品级的郡主,许惜颜放把火怎么了? 她就是将这整个山头烧为白地,也没人会怪她。 大将军想做人情,难度颇有些大。 躲在山顶小庙后,红衣少女看着熊熊烈火,顺着风势,一路以燎原之势,驱散了猛兽,不由抚胸啧舌。 “亏得你二妹妹在,否则这把火放得,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啧啧,她胆子也真大,说放就放了。” 许樵此时才想起来,“请问姑娘,府上如何称呼?” 这么半天,他还不知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呢。 红衣少女歪头,嘻嘻一笑,“你猜。” 猜毛啊? 这还戴着面纱呢,就一双眼睛,他能认出来个鬼来哟! 谁想庙顶上的许惜颜见情势已经逆转,下楼来见了个礼,摘下面纱,“樊家姐姐,今日多谢你了。樊老大人,可还安好?” 红衣少女惊奇之极,“你认得我?不可能吧?咱们从前都没正经见过。” 她小时候虽经常到许家作客,认得许樵许桐那些人,但那时候许惜颜大多养在公主府,不怎么见客。 她也是偶然有几次机会,才远远看见过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但对她那双肖似其母,微微上挑,妩媚天成的眼睛,印象深刻。 可如今她居然能一语道破自己身份?这就太让她意外了。 她从哪儿看出来的?自己面纱都没摘呢。 第148章 熟人(三) 少女眸中,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我要没记错,你们樊家就是渝州人吧,应离得这里不太远。姐姐一开口,却是一口道地的京城腔,且认得我兄长,又熟知京城之事,还这般身手矫健,定是武将出身,近年才离京的。咱们从前虽没见过,但蒙你祖父樊老大人厚爱,送我兰草时,曾听他提过,家中有个英气勃勃的小孙女。” 红衣少女笑道,“你少哄我,祖父才不会这么夸我。他都跟我说啦,许家有个又文静又漂亮的小闺女,跟小仙女儿似的。我这个无法无天的泥猴子,要是能学你一半,他就阿弥陀佛了!” 许惜颜忍笑。 但樊老大人原话,确实是这么说的。 许樵暗呼惭愧。 其实在许惜颜开口点出人家身份时,他便也想到了。 但问题是,没人提点的时候,他怎么就想不到? 还是不够细心。 “原来是樊家妹妹,多谢你今日救命之恩了。记得从前小时候,我还去你家玩过,跟妹妹比过箭的。如今竟是不记得,实在该打!” 红衣少女摘下面纱,笑着摆手,“不怪你不怪你!小时候承让,我还赢过你不少金银锞子。说来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日救你,是老天叫我还债呢。” 她是典型樊家人的长相,祖传的圆脸圆眼,和善讨喜。 五官之中,最出色的就是那双眼睛,摘下面纱便只觉姿色中上,不说比起许惜颜,差得太远。大概跟并不漂亮的许桐相比,她也差了那份清华优雅的气质。 但在如今的许樵眼里,只觉亲切,“樊家妹妹,那你们怎么来了?” 樊玉婵呵呵干笑,“呃……这不是出来打猎么?嗐,跟你们我还瞎编什么呀?我家银子不太够花,我就带人出来打点猎物,赚点小钱了。” 什,什么? 许樵惊了。 他从小到大,还真没为银子发过愁。 而且就算樊家没钱了,旁人是干什么的?怎会让一个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 可才想问问,他又瞬间咽了回来。 樊家,确实没人了。 樊玉婵的父亲叔伯,不是病死在了边关,就是死在为大齐征战的路上。 要不,也不会在流寇作乱时,樊老尚书实在是无人可用。保举的几个将领又实在不争气,连战连败,最终连累他被罢职丢官。 要是记得没错,樊家也只有樊玉婵和她堂弟两个孩子了。 樊老大人又年纪大了,她不出头,谁出头? 而且这个傻姑娘,怎么就这么实话实说了?难道不懂家丑不可外扬么? 眼看樊家家丁听樊玉婵道破实情,皆面有愧色,许惜颜淡然把话接了过去。 “不矫揉,不造作。危难之时勇于担起家族重任。姐姐真不愧是樊家女儿,有巾帼之风。妹妹只恨没有早点结识姐姐,否则必引为闺中知己。” “真的么?”樊玉婵欢喜得两眼放光,“你真觉得我没错?” “种地经商,考取功名,哪个不首先是为了养家糊口?姐姐身为女流,却愿如堂堂男儿一般分担家计,何错之有?” 这话说得太好了。 樊玉婵太喜欢她了,“许二妹妹,谢谢你能明白我。要说你也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怪不得我祖父喜欢你,还总夸你聪明。哎哟,咱们光顾着聊天,这仗不打了吗?” 许惜颜淡淡往火线对面瞧了一眼,“官兵来了,自然该他们出力了。” 啊? 官兵来了? 她从哪儿看出来的? 樊玉婵瞪大眼睛,还是毫无察觉。 许樵二话不说,火速从梯子爬到庙顶上,观察了好一阵子,恍然大悟。 “二妹妹,我知道了!要是没有官兵在后头埋伏,这些人眼看前方火起,他们又在下风口,必然要出来反击,但如今全无动静,可见后面遇到埋伏了。那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樊玉婵也复又提剑道,“我们一路追着这些猛兽上山,也是发现有人驱赶。若后头有官兵,正好帮他们一把!” 她武将世家,耳濡目染,就是忠义报国。 这种时候绝对不会计较,家里是否遭了冤屈,被罢职回乡这些事。 可许惜颜转眼看看又爬下来的许樵。 只那一眼,许樵便知道自己又错了。 少女淡然,“我们守好这道火线,别烧得太狠,就是帮忙了。至于那些打打杀杀,不大适合。” 许樵懂了。 “对呀,樊姑娘,咱们都不是正经军人,家丁侍卫也就这么多。之前驱逐猛兽,也实在累了。这黑灯瞎火,大伙作战经验也不足,若全仰仗你家这些家丁,贸然冲过去,伤到自己人就都不好。倒不如守着这道火线,不让人过来就是。” 樊玉婵听进去了,“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行吧,那咱们就不过去了。横竖我家如今不得皇上待见,省得到时还说我家趁机抢功劳呢。” 姑娘,慎言! 许樵都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了。 就算两家是旧相识,可这样的话,能随随便便说出口么? 可这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好说。 但许惜颜却是不怕的,“姐姐这样话,以后万不可随意提起。到底皇上是我皇外祖父呢,就算我当姐姐有口无心,但我手底下的人,却未必这样觉得。” 樊玉婵到底不是民间女子,利害轻重还是知道的,赶紧左右看了一眼。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哎,有错都是我不好,可不关我祖父的事!” “我会交待大家的。” 许惜颜一个眼神,安抚下她。 安排人看守着火线,既不让它熄灭,也不让它烧得太狠就是。 柏二太太在山底下,看着山头起火,心中慌乱。 这上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连火都放起来了? 要不是她略懂些风水星象,看出火是往后烧的,怕是早要冲上山去了。 好在没一会儿,山上传来消息,援兵到了。 那火是自家放的,不碍事。 柏二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却也觉得孙女太过大胆。 虽说她能仗着郡主身份,逃脱罪责。 但烧毁山林这样的事,到底有些缺德,怕也是要落得地方官府和百姓埋怨的。到时给人弹赅到京城,只怕还是要吃挂落。 于是忙嘱咐家人上去传信,一定要把火势控制好,万不可生出大事来。 第149章 相逢(一) 听说小郡主在山上放了火,一路随行的百姓们纷纷表示,“太太放心,到时我等俱可作证。这也是为了抵御猛兽,否则让老虎豹子蹿下山来,不一样伤人?” 柏二太太谢过大家,正观望着,镇上负责救援的士兵赶到了。 因事关重大,本地县丞亲自带队,点了衙役和镇上不少青壮。眼看他们已经打死不少猛兽,很是吃惊。 一帮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能有这般厉害? 听蒋小客商乐呵呵说了经过,那位文县丞赞叹不已。 “许府真是一门高义!此事回头本官必将奏报朝廷,颂扬府上今日功德。” 他这话是真心的。 真让猛兽蹿下山来,伤了百姓,他们这些官吏搞不好都得革职问罪。 柏二太太正谦逊着,却见山中隐隐传出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接连亮起两道颜色不同的烟火。 别人看不懂,那些士兵却是看懂了。 “糟糕!为何一处捷报,一处有事?” 近的是捷报,远的是有事。 这到底是哪路兵马,他们要如何救援? 犹豫间,杨百户从山上赶下来了,“小郡主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让咱们先去近的地方帮忙!文县丞,你就在山下保护好百姓,万万不可远离。” 行。 文县丞与杨百户交情不错,知他不会害自己,爽快听命。 只是对那位升平郡主,越发好奇起来。 多年相交,他是熟知杨百户的。人不错,但脾气不太好,能让心高气傲的他都服气,那位小郡主,怕是当真有些本事。 于是他在布置了衙役警戒之后,饶有兴趣的跟蒋小客商细细打听起来。 蒋小客商就从出城开始八卦。 而杨百户的话,果然没白听。 跑去靠拢之后,就白得了一份功劳。 亲兵小山指着捆了一地的粽子,“这些皆是之前作乱的山贼流寇,俱埋伏在山底下,打算等着猛兽下山伤了百姓,装好人救人的。如今那头示警,也不知出了何事,我们兄弟得赶去看看。且便宜你们也跟着立些功劳了,只需将这些人看管好,别弄丢,能做到吧?” 这若再做不到,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杨百户连忙答应,又抓着小山问,“兄弟别急着走啊,敢问你们是哪路兵马?不如留个令牌,回头咱们也好相认,省得扯不清。” 小山一拍脑门,把令牌解下一块,“我们是虎威大将军手下,就鬼将军,听说过他的恶名吧?可别想着贪我们功劳。要让我们大将军知道,非拧了你们脑袋,再垒一座京观不可!” 实际上,并不太有垒京观爱好的虎威大将军,平白又被手下刷了一回凶名。 杨百户连称不敢。 等小山带着士兵匆匆离开,他便带着手下,把四周又细细梳理了一番,倒是又抓着几个漏网之鱼。 同之前那些山贼一起,捆成一串,押解着往回走。 忽地有个山贼趁着经过他身边,假意跌倒,往他怀里塞了一只金锁,低声求饶。 “官爷,我也是被山贼抓来的百姓。您且放我一条生路,回头我还知道他们在哪里藏了金银,我带您去。” 杨百户若依他从前的脾气,顿时就发作了。 被抓来就同流合污,必不是好人! 但这两日与许惜颜相处,他觉得自己也多了几分机灵。 掂着那只金锁,怕有三四两重了。随身能带着这样贵重物品,还说知道藏宝之处,能是普通山贼? “来两个人,重点看着此人,怕是个大头目!哎,你们这些山贼,谁要是先揭发了他,就算立一小功,老子说话算数!” 那山贼顿时慌了,而旁边有山贼已经将他出卖。 “官爷,我说!” “他就是蹿天豹!” 哗! 那可捞着条大鱼。 赶紧的,绳子再多捆一道。 且不提杨百户如何欢喜,那边亲兵小山气喘吁吁赶到求援处时,向鼎正面如土色。 “你这啥表情?没挖着宝库,挖着雷了?” “这般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将军呢,大将军怎么还没来?” 怎么啦? 小山越发糊涂。 这应该就是贼窝了,但里面所剩不多的山贼,基本都向鼎抓了。就算逃了几个,应该也成不了气候,他愁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大将军?难道是尉迟大将军,亲自来了?” 小山这才注意到,地上临时卸下来的门板上,还躺着一人。 须发苍白,衣衫脏乱,只那一双眼睛雪亮雪亮,透着时光锤炼出的睿智。 小山多了几分客气,“是啊,就是我们虎威大将军,估计快来了。老头儿,你认识?” 柏老太爷笑了,“不认识。只如今天下间,没听说过你家大将军的,倒也不多。哎,啊,扶我起来些。要见大将军了,总不好这般怠慢。礼不可废!” 向鼎急了,“老伯,如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关心礼不礼的……哎,大将军!” 火光映照下,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头发和络腮胡子乱蓬蓬连成一片,显得一双琉璃眸色越发异于常人的男子,大步走进山洞。 “妖怪!” 扶着柏老太爷的黄志成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柏老太爷显然也吃了一惊。 但好歹没失态,只上下打量着尉迟圭,越看越皱眉。 尉迟圭显然没心情计较这种小事,“出了什么事,还非要我来不可?你那边的差事,当得如何?” 方才还象个老兵油子的亲兵小山,顿时站得笔直,“回将军,属下人等不辱使命,杀贼若干,余下活口都捆了交给本地杨百户看管。因见到这边求援,先赶着来了。” 尉迟圭嗯了一声,又看向向鼎。 向鼎慢了一拍,此时才有机会回话,“属下在领命之后,循着那股烟气,找到此处,证实果然是山贼老巢。只还未来得及搜检,不想打草惊蛇……” 他还想慢慢说呢,尉迟圭已经不耐烦了,鞭子叭地抽在地上,“说重点,快!” 向鼎吓了一跳,却听身后的柏老太爷沉稳出声了。 “重点就是黄面狐跑啦。” “临走之前,还把山顶磨子潭的水闸给放了。方才轰隆那声巨响,就是他炸的水闸!” 什么? 小山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水火无情,这般放水,要害多少百姓? 第150章 相逢(二) 柏老太爷细细解释,“这磨子潭上的水源连通着山下的白莲河,如今正值春夏雨季,本就雨水丰沛,他这一放闸……” 尉迟圭接了下去,“马上就会冲垮底下河堤,毁了百姓们的庄稼。他娘的,这什么狗屁骚狐狸,怎这般歹毒心肠?老子抓了他,非活扒了他的皮不可!几年战乱,老百姓好不容易才种下一季粮食。再若是毁了,误了农时,让人秋天喝西北风去么?” 大将军显然火冒三丈,整个人气势更盛,也更象妖怪了。 旁的话也不多说,转头就骂向鼎,“那你还傻站在这里干嘛?当花瓶啊?赶紧带人去,堵上那缺口!” 向鼎给骂得颜面无光,心里又很是委屈,他不是不知道利害关系,“……可末将,末将打小学的是行军打仗,没,没学过治水啊。” 呵! 尉迟圭冷笑出声,“那你没睡过女人,就不知道娶媳妇了?少给老子扯这些狗屁歪理!不想干就滚去捉狐狸,二选一,少在这里磨唧!” 向鼎这样的世家子,何曾听过这样粗俗的比喻? 又羞又恼又憋屈,涨得脸通红。 “痛快点,给句话,别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那属下领命,这就去捉拿黄面狐。”他自觉含羞忍辱,转身要走。 “站着!” 尉迟圭眼神微眯,目光霸道又狠厉。 “捉不到人,你自己找地方滚蛋。本将军这里,不养无用之人!吕青山,留两人抬这老头儿下山。余下兄弟们,跟我去堵河堤!” 亲兵小山跟他多年,可没有向鼎那么多话,顿时高声答应,“是!” 二话不说,点了两人留下,就带着士兵们随尉迟圭快跑出去了。 水火无情,可是耽误不起。 但他们要怎么堵? 就凭赤手空拳? 这种情况,他们身为军人的职责,不应该是先捉拿贼寇,然后将救灾之事,报给当地官府? 向鼎有心想发火,又有些莫名理亏。 就算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 尉迟圭是对的。 百姓种地不易。 要是失去这一季收成,说不定回头会饿死人的。 而等着他按程序,找了官府来救灾,肯定来不及了。 可是,可是也不能因此就用捉拿黄面狐的差事,拿捏他吗? 还说他的军中不养无用之人,实在是太伤人了。 “这位小将军,且听老夫一言。” 柏老太爷让黄志远扶着,望着一脸郁愤的向鼎,微微一笑。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的祖宗,替你挣下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如今,轮到你为你的儿孙出力了。这世上容易的事,就跟那便宜货一样,都是不值钱的。真正值钱的,肯定价格昂贵。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向鼎恍然。 尉迟圭就算是难为他,可他若能做到,岂不从此就在军中站住脚跟? 若是做不到,便是继续在虎威大将军的军队呆下去,怕也要被人轻视。 到时便是尉迟圭不开口,自己也要走了。 当下深深一揖,“多谢老丈指点迷津!敢问老丈如何称呼?” 听他说话,就不是一般人。 柏老太爷一笑,“我姓柏,日后小将军若得闲,到沂州长历县柏家庄来转转,老夫请你吃酒。今儿怎么说,也是你救了老夫一命呢。” 向鼎脸上微热,“实不敢居功,原是大将军发现烟柱,觉得不妥,才命属下前来查探的。” 柏老太爷笑得越发和蔼,“那也是咱们的缘份。快去忙吧,剩下的事,老夫自可料理。” 向鼎谢过。 转身离了山洞,还默默记着柏家庄的地址。 忽地,他猛地记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沂州长历县柏家庄? 那不是祖父提过的老熟人么? 柏老太爷最出名的,除了会算命,就是有个探花郎的外孙,还娶了公主的金龟婿! 那,那他的曾外孙女,不就是那个差点被赐婚给虎威大将军的升平郡主? 这件事虽然在京城已被压下,但随着姻亲通信,名门世家基本都晓得了。 向鼎理顺了这复杂的人物关系,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同情尉迟圭了。 他虽进军营时间不长,但早听说虎威大将军认定了一个小媳妇,就是许家那位小郡主。 如今扔下人家的曾外祖在此,他去堵河堤了。 怎么想,都有些哭笑不得。 向鼎犹豫一时,还是叫了个亲兵过来,“快,去追上大将军,告诉他,方才那位老伯,是柏家老太爷。” 亲兵不理解,“大将军才给将军没脸,且又不是什么大事……” 向鼎忍不住学起了尉迟圭的脾气,“少啰嗦,叫你去就去!” 亲兵去了。 而跟着尉迟圭去治水的亲兵小山,总觉得自己似乎也遗忘了点什么。 且大将军脑子转得太快了,一面行走如风,一面不停歇的吩咐。 “让人去清查山寨里的库存,若有装粮食东西的麻袋箩筐,全都拿来,装上土石好填埋下去。还得要麻绳山藤,油脂火把这个不消我吩咐了吧?不行的话,把这山寨里能拆的栅栏房子都拆了,比砍树容易。哎,赶紧问下,咱们底下的兄弟有谁是南方人,有过堵水的经验?” 行。 吕青山赶紧去问,还真有个小兵站了出来。 “我打小是江边长大的,要说这堵水,倒是知道一些……” 那行,就你了! 尉迟圭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兄弟,好好干,回头我给你记大功!” 小兵倒有些心虚,咽了咽唾沫,“那,那万一没干好呢?象村里的老人们堵水眼,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小的可不敢打这个包票。” 尉迟圭道,“没事,不要你打包票,尽力就好。就算没成,回头我也记得你了。你叫什么?” 小兵这才安心,嘿嘿一笑,“小人姓徐……” “言午许?” 尉迟圭才高兴的又想跟人套近乎,亲兵小山哎哎的叫唤起来。 “将军,属下想起一件要事!” 此时,向鼎派来的亲兵也追来了,“将军!我家大人要小的来回报一声,方才山洞里的长者,是柏老太爷。” 第151章 错过(一) 啥? 你说那老头儿是谁! 尉迟圭才瞪大眼,亲兵小山一拍脑门,“属下也想起来了,方才遇着那个杨百户,说山顶上指挥着他们放火的,是位京城来的小郡主,听说也姓许!将军,京城里有几位姓许的郡主?怎么都跟咱们这么有缘?” 小兵急着解释,“小人姓徐,双人徐,不是言午许……” 可尉迟圭已经没心思听了,抬头远眺着那边山林着火之处,一双略浅淡的眸子里,迸发出惊人的神采! 是赞叹,是欣喜,也是向往。 吕青山急道,“将军,您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吧,这里交给咱们兄弟就行了,保管收拾得妥妥当当!” 可尉迟圭扭脸就敲了他一记,“胡闹!本将军职责所在,是来打仗,又不是来谈情说爱的。横竖跟你们嫂子,往后还有一辈子呢。干正事要紧。走!” 他一声令下,再不回头,大步赶去河堤决口处了。 小山和士兵们看着将军魁梧果决的背影,深深敬服。 却不知他们的大将军,心里却在狂骂。 死向鼎,早不把话问清楚,弄得他错过了与柏老太爷,献殷勤的好时机,如今连小媳妇也要错过! 不过他家小媳妇那般聪明,一定能理解他的苦衷吧? 要是放着这么多百姓死活不管,只顾私情,那样的人,别说不值得小媳妇喜欢,连他自己也是要唾弃了。 所以,尉迟大将军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见,堵决口去! 庙顶。 后山那轰然一声巨响,前山的人也听见了。 在问过那里的地形后,许惜颜做出准确的判断。 “应该是贼人狗急跳墙,把山上的河堤炸了。” 什么? 柏昭惊了。 而老和尚惠灯更是不住的念佛,心急如焚。 许樵道,“二妹妹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人过去帮忙。” 樊玉婵很热心,“我们也去!” 可许惜颜问,“那二哥哥打算如何帮忙?” “从此处到决堤口,黑灯瞎火,你得走多久?” “一路上的野兽未清,万一遇险怎么办?或是遇到落单的贼人狗急跳墙,反拿你当人质怎么办?” “就算给你顺利过去,你懂治水,会修堤么?”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把许樵和众人都问住了。 樊玉婵不觉怔怔,“那你说怎么办?” 许惜颜冷静之极,“做我们能做的。樊姐姐,我要没记错,你家应该离这里不远吧?能招待下数百人么?” 樊玉婵点头,“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家庄子简陋,一二百人,都是能安置的。” 那就行了。 夜色灯火里,少女一一分派下去。 许樵带人护送樊玉婵回家,打点众人食宿。还得请大夫准备医药,给受伤之人医治。 张淮拿着令牌,去通知周边的官府,组织百姓抗灾。 至于段猛和侍卫们,之前扑杀野兽,冲杀最前,最是辛苦,那么这会子就负责保护许惜颜她们,有序撤退。 至于底下那些百姓,倒是不必同行。令其原地休息,等到天亮,依旧和柏二太太一道,翻过山去寻个市镇等着也就是了。 省得一大堆人吃喝花用,消耗太大,樊家也供应不起。 当然这话她不会直说,只道家中行李女眷太多,若是挪来挪去,实在不便。 樊家带队的老家将,原还怕自家小姐夸下海口,招来太多人,支应不起。 如今看许惜颜这般安排,心中大石落地,连忙答应。 还劝樊玉婵,“……如今乱糟糟的,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临时救急也就罢了,哪里真好招呼贵客?先办正事要紧。” 樊玉婵这才被劝住,带着许樵先走了。 剩下众人各行其事,连柏二太太听说,都觉许惜颜安排极是。 这深更半夜的,水火无情,别灾没救成,反自己闹出事来,给人添乱。 再说有樊老尚书在,许惜颜兄妹过去,是晚辈拜见长辈,略简慢些也无妨。她要是去了,倒是让人难做。 于是柏二太太就安心在山坳里等着天亮了,只没想到,许惜颜也不叫她白等,先是柏昭被送下山来了。 柏二太太见着亲外甥,自是亲热不已。看他受伤,又忙前忙后的照看,也不觉得时间难过。 再等一时,亲爹柏老太爷,也给尉迟圭安排的亲兵,背下山来了。 至于黄志成,到山头听说竟遇着自家小主,他哪里还呆得住? 无论如何,也是赶去相见的。 柏二太太这一番又惊又喜,忍不住的直掉眼泪。 看柏老太爷给折腾得面色憔悴,她是又心疼又数落。 “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事不能让儿孙去做,非要自己涉险?万一出了事,让一大家子可怎么过?” 柏老太爷生平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小宠得跟掌上明珠似的。 若儿子说说,他早端出亲爹架子,把人骂回去了。偏女儿说着,他只有听着的份。 百般解释,自己早算过了,有惊无险,才敢出来云云。 柏二太太嗔道,“您可拉倒吧。我还记得小时爹您就教过,这世上事真要能算个八九不离十,都不必做人,直接做神仙得了。凡事不过是尽人事,听天意而已。这回……” 她压低声音,悄悄跟柏老太爷耳语,“要不是尉迟将军私下传信给阿颜,咱们赶着过来,别说是您了,就阿昭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呃……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柏老太爷倒是听着一乐,横竖许惜颜不在,他便开了个玩笑。 “那如今人家对你爹有救命之恩,回头你是不是要把孙女嫁去?” 谁知柏二太太顿时恼了,“这等终生大事,也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哼,我孙女又不姓柏,纵要报恩也该你柏家女儿去才是!” 柏老太爷略意外,“你不是一向不大喜欢那孩子的么?怎么这般维护起来?” 柏二太太略叹口气,在亲爹面前,才流露几分悔意。 “她要是个儿子,只怕比她爹还能光耀门楣,实在是个好孩子来着。那些年,是我错待她了。” 听她细细说着许惜颜的过往,柏老太爷越发感兴趣了。可惜许惜颜去了樊家,否则他非好好见见这个曾外孙女不可。 第152章 错过(二) 这一别就是五日,连柏二太太都等得着急的时候,石青才从官府那边打听出来消息。 不是故意不递消息回来,实在是救灾太忙了。 也亏得尉迟将军行动果决,提前带着士兵去堵了山上河堤决口。 许惜颜又命人及早通知了官府,底下百姓虽遭了些损失,但因早有准备,损失不重,这一季的粮食算是基本保住了。 百姓们一面感念尉迟大将军,一面越发痛恨贼寇。 倒是自发自动的,抓了不少漏网之鱼。 尤其那个炸堤放水的黄面狐,装作逃难平民,只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反被两个七八岁的黄口小儿蒙骗,借口带他回家喝水,将人推进粪坑,叫了大人把他抓住了。 问他们怎么识破这个骗子的,孩子们的回答,天真淳朴又机智。 “……他拿了糖给我们吃,可逃难的人,哪来的糖?大人们都说了,无缘无故给糖吃的,都是坏人。还以为要拐了我们去卖呢,谁知是个贼呢?” 大人们哈哈大笑,赞两个孩子好样的。 此事报到官府,连官府老爷都极为开心。特特命人买了糖果,送去奖励这两个孩子,还嘉奖了他们两家大人及村子。 无怪官府老爷开心,如今两大匪首,一个蹿天豹,一个黄面狐,都已束手就擒。其余小头目皆不成气候,在本地闹了几年的匪乱,终于有望肃清。 百姓可以太太平平过日子,他们也能清清静静的当官,谁不高兴? 于是恶名远扬的杀人魔王,鬼将军尉迟大将军,也在当地留下了不错的美名。 凶归凶,能镇邪除恶就好。 如今民间私下还有把他比作钟馗,虽说是个凶神,但能驱恶鬼啊,这也是以毒攻毒不是么? 以上这些,柏二太太只听听就罢。 她更关心一事,“既水患已平,那二姑娘她们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石青笑道,“正是。小的去府衙里打听时,正好遇着杨百户的手下了,特意带了话来说。二姑娘她们在樊家庄很好,救治了不少士兵呢。因二姑娘提醒及时,附近百姓也没受什么损失,如今附近几处官府还想过来感谢来着。只二姑娘都回绝了,说是这两日就会赶上来。若是老太爷和昭舅爷能起身,便请太太慢慢前行。两三日后,便能赶上来了。” “那就走吧。”柏老太爷也听见了,“命人留个话,让他们跟来就是。正好前头离得不远,有你娘家舅舅的别院,咱们去那儿等着,倒是便利。” 柏二太太也是这般想法。 如今正事已了,留下就得论功行赏了。 不论是柏家,还是许家,都不差这点子功劳,何苦留下来分人家的羹? 反不如大方走开,回头地方官府若是识趣,自会上个奏折,在皇上面前替他们两家美言几句,也就是了。 若执意留下,反倒要让龙椅上的那位疑心,他们两家是不是借着此事,收买人心? 所以柏二太太干脆利落,打点起行李,带着老爹和外甥,就继续启程了。 而樊家庄的许惜颜,也带着许樵,去跟前兵部尚书,樊老大人告辞了。 樊玉婵怪舍不得的,“这么快就要走啊?” 说着话,都红了眼圈。 樊老大人睨一眼心性单纯的孙女,略有些发愁。 柏二太太她们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如今看许惜颜和许樵,虽小小年纪,想必也是心里有数的。 偏他家孙女不明白,岂不叫人发愁? 且这丫头也不小了,该说亲事了,但仍是这般天真烂漫。略复杂些的大户人家不敢嫁,太低的门户又怕委屈了她,真真成了樊老大人一块心病。 如今尤其见了许惜颜这个对比,樊老大人就更愁了。 不过老头没流露出来,只和蔼说教,“这是说的什么话?人家祖母还在前头等着呢,还得去拜访曾外祖父,哪有在咱家久留的道理?只是等到你们返程时,务必请你们祖母前来做几天客,也让我们好生招呼一番,才不负京城那些年邻居一场。” 这话说得体贴又家常,许惜颜递个眼色,许樵就代祖母答应了。 “……到时若无旁事,我们一家必将登门道谢。这些天多有打扰,实是过意不去。” 樊老大人捋着胡子呵呵笑,“都是协助官府,抓拿流寇呢,谢什么?俱是应该的。” 彼此客气几句,樊老大人才留了许家兄妹二人吃饭,还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物,就算道别。 忽地,有家丁慌慌张张来报。 “老爷老爷,那尉迟将军不知何故晕厥,给士兵背来庄里求救。该如何安置,请老爷示下。” 樊老大人也吓了一跳。 尉迟圭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他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上非怪罪樊家不可。 樊玉婵跺足急道,“这人怎么回事啊?成心跟咱家过不去么?有病去看大夫,跑咱家来干嘛?已经被他连累得——” “咳咳!”许樵实在听不下去了,假意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就算樊老大人丢官罢职,无辜遭贬,是间接被尉迟圭连累所致,但这种话,必须不能出口啊! 尤其还在外人面前。 樊玉婵才吐下舌头,自悔失言,许惜颜已然换了话题。 “我看尉迟将军未必是得了重症,又没甚恶仗,怕是连日救灾,辛苦所致。正巧我身边带着宫中好药,命人先去救个急。不过为了稳妥,樊老大人也再请几个大夫来瞧瞧吧。” 樊老大人连声点头,命人去十里八乡请好大夫了。 他脑子一转,也想明白过来了。 尉迟圭真要是得了急病,也不可能往他这庄子上送。怕是如许惜颜所说,累着了吧? 就算真有什么事,如今还有许家兄妹在呢,起码是个人证。 总之他把架式摆得足足的,回头皇上也未必好找他的麻烦。 于是等到虎威大将军终于醒过来时,有一瞬疑心自己是不是进了个戏班子。 雕花百子拔步床上,挂着大红全新帐幔,那一对交颈鸳鸯绣得,五彩辉煌。 身下垫着又厚又软的褥子,全是丝绸的好料。这大热的天,盖着也不太热,还有股丝绸的爽滑,很是惬意。 床头巴掌大的寿山熏炉里,静静燃着宁神的香料,他也不知是个啥,总之怪好闻的。 尉迟圭一把掀了被子,翻身而起时,就见自己身上也大变样了。 谁脱了老子衣服? 第153章 可惜(一) 尉迟圭身上,那些穿了多日,糟污的内衣,早换了身轻薄细软的茧绸里衣,全新的。 身上象是被人搓去三层泥般,轻松而干净,还散发着淡淡清香。 怀疑的伸出双手,想掐自己一把试试,却又被修剪得干净整洁,圆润整齐的手指甲给吓着了。 他尉迟圭活这么二十来年,几时这么干净讲究过? 这这这,这不是睡了一觉, 就又投了个胎,换了个壳子吧? 正有些慌张的要去找镜子,门咣当一声开了。 亲兵小山,喜气洋洋的提着饭盒进来,“将军醒啦?嘿,我就知道,这香喷喷的酱肘子一烧好,您就保管得醒。我小山是什么人哪?那可不就是您肚里的蛔虫么?” 他还想卖弄,尉迟圭已经安定下来了。 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絮叨没眼色,他肯定没换壳。 “胡叨叨什么?赶紧把吃的给老子摆上,这什么鬼地方?谁给老子收拾的?都快饿出个鸟儿来了!哎,回头要跳出个娘们,借口收拾便赖上老子的话,就赏你了。” 吕青山张大嘴巴,一时呆在那里。 尉迟圭皱眉,不耐烦自己动手摆起饭菜,“还真有这人啊?那你小子不用想了,敢把本将军交给外人打理,就是个母夜叉,你也得给老子娶回去!” 谁知吕青山下一刻并不是痛哭流涕,跪地哀求,反而闭上大张的嘴巴,欢喜得两眼直冒绿光。 “将军你说真的?是真的么?你真要把伺候你的姐姐,说给我做媳妇?” “本大将军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尉迟圭还想吹呢,门口噗哧噗哧,笑声响起。 “小山哪,这话我就帮你记下了。回头你讨不着升平郡主身边的丫鬟做媳妇,就赖你家大将军!” 啥? 大将军手里刚拿起来,烧得浓油赤酱,看着就垂涎欲滴的大肘子,咣当一声又砸回了盘子里。 瞪着一身风尘,还带着少许汗味的卫绩,尉迟圭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比这个全军最讲究的世家子,还要整洁干净。 窃喜之余,大将军赶紧追问,“你方才说啥?升平郡主?是她给我收拾的?” 卫绩妒忌的瞟一眼打理干净的大将军,“想什么好事呢?人家堂堂郡主,能给你这大老粗收拾洗沐?” 可惜胃口还没吊足,就被小山这个不争气的,呱唧呱唧,掀了个底掉。 “是郡主叫了身边的丫鬟姐姐,亲自过来帮大将军收拾干净的。给您洗了澡,洗了头发,还拿着布巾,细细帮您把水一点点擦干了。我娘打小也没这么照顾过我啊,将军您可真是好睡,这般都没醒。水都换了五桶,才给您洗得香喷喷的。要是能娶上那位绛紫姐姐,我……哎哎,您干嘛,我新换的干净衣裳!” 他还想啰嗦,大将军已经火速的扔下肘子,就在他身上擦干净油手,“快给老子找干净衣裳,打水洗漱,我要去见人!” “不必了。” 卫绩眼看他一脚已经踏出房门,才摊手揶揄,“走了。三天前,大将军,您这一觉,睡了整三天呢。” 尉迟圭嘎巴拧过脖子,横眉怒目,“你们怎就不知道把人留一留?” 卫绩忍笑,“怎么留?将军您又没病,樊老大人把附近能请的大夫全都请来了,七八个大夫看过都说,将军您根本没病,身体壮实着呢。不过是太累,睡着了。人家小郡主家里还有事呢,为你留着干嘛?” “就是!”小山皱眉,一面整理着被油污弄脏的衣裳,一面埋怨,“亏我打听着郡主在这儿,特特把将军你背了过来,可你自己也实在不争气,睡得跟头猪似的。我都那么掐你了,你也不肯醒过来。后来郡主走了,能怪我们么?” 尉迟圭再抬起胳膊,才发现小臂处有几个淡淡的青紫指印,不满皱眉,“那是你下手不够重,没吃饭么?再说可以掐人中啊,那个绝对醒!” 小山叫屈,“可您又不是厥过去了,哪有给睡着的人掐人中的?” 卫绩实在忍俊不禁,“算了算了,人家不走,留着也尴尬。将军您睡着这几日,来樊家庄探视的人,可排成长龙了。还有人腾出了大宅院,要把您接去静养的。” 一听着正事,尉迟圭瞬间清醒,眯了眯眼。 “哟,这是看事情了了,都想来打抽丰了?呵呵,呵呵,呵!” 听他这笑声里的抑扬顿挫,卫绩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 想争功的人太多,反让许惜颜不好留下了。 尤其柏老太爷还深入虎穴,出了那么大力,如今暗地里眼红的人,怕不知有多少了。 反正小媳妇走了,尉迟圭也不着急了。重又坐下,捡起掉进盘子里的大肘子,恶狠狠的啃着。 “把我睡着这些天的事情,说来听听。” 反正该他小媳妇家的功劳,谁都别想夺了去! 要是他这堂堂虎威大将军,连自家人都护不住,将来也别想着上门讨媳妇了。 说着话,他还皱眉往自己睡过的床铺扫了一眼,这樊老头怕是把给孙子娶媳妇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他用了吧? 嗯,这个人情也得记下。 虽不是他的本意,但害得老头儿好端端的丢了官职,他挺过意不去的。 樊家一门忠烈,樊老尚书几个儿子都死在了边疆任上,却落得这般下场,大将军也是兔死狐悲的。 皇上不仗义,他不能不仗义。 该拉拔人家的时候,可不能装傻。 且小媳妇都肯来樊家住着了,显见得两家关系不错,他就更不能轻慢了。 樊家。 另一头的书房里,樊玉婵才九岁的小堂弟,樊玉重正咚咚咚的跑来,跟祖父打小报告。 “那个,那个鬼将军,吃了好大肘子,一大盘子骨头,都是他一人吃的!” 樊老大人呵呵笑了,“怎么?心疼了,舍不得?” 樊玉重确是有些心疼。 那样好的大肘子,他家也不是能常常吃得起的。但小人儿还是努力咽下口水,假装无所谓。 “我,我不小气!阿爷教过,做人不能小气,既然客人上门,总得好生招待。只是,只是姐姐说……” 第154章 可惜(二) 樊老大人不想跟孩子说太复杂的东西,只道,“凡事不要听别人怎么说。哪怕是你亲姐姐,哪怕是阿爷呢,总得自己去观察才行。你这些天,跟尉迟将军的手下,处得如何?” 樊玉重点了点头,“他们,他们都是好人。把庄子上的井台修好了,帮着福伯浇菜种地,还给我做了个秋千。” 这就对了。 樊老大人耐心教着孙子,“所以啊,看将领,得看他带的什么兵。要是你觉得他手底下的士兵不错,这个将领也差不到哪儿去。” 樊玉重正听得懵懵懂懂,下人回禀,说尉迟将军过来道谢了。 樊老大人忙忙有请,想想干脆就把小孙子留下,见到尉迟圭时便笑说,“才还说起你来,手下士兵给他搭了个秋千架子,还帮着家里干了不少活,实是多谢了。” 尉迟圭爽朗道,“我就是个粗汉,带出来的也是些憨兵。别的精细活不会,也就只能在粗活上卖卖力气了。这些天在府上吃吃喝喝,该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才对。回头老大人别嫌我俗,给您添几个伙食钱吧。” 樊老大人笑道,“这点小东道,老夫倒还做得起。横竖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也吃用不了多少。将军无事,就是朝廷之福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尉迟圭还拍拍樊玉重的头,赞他几句,便告辞了。 樊老大人问孙子,“可听出来些什么没有?” 樊玉重呆呆摇头,他是全听到了,可哪知道大人们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也不小了,该教了。 否则日后跟他姐姐那般,岂不愁人? 所以樊老大人就细细与他分说了。 告诉尉迟圭他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是在仕途上暂时无法分功。 他这个兵部尚书刚被撸下来,皇上不可能重新启用他。回头能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得个嘉奖,令樊家能在乡下再风光几年,守着孩子们平安长大,就足够了。 尉迟圭显然也是个聪明人,早早看出樊家人才上的青黄不接。所以这时候樊家需要的不是功劳,而是实打实的好处。 别忘了,他才刚抄了那帮子土匪的老窝。 因向鼎去抓黄面狐了,后来带队抄老窝的,还是尉迟圭手底下的人。 分些赃款,不不,这叫正常缴获,给帮了忙的樊家,不是很应该么? 至于最后尉迟圭拍着樊玉重头,说的原话是,“我瞧这小子虎头虎脑,倒象我弟弟。” 意思是说,他往后会把樊玉重当弟弟照看。 等他大了,若他这虎威大将军不倒,只管来寻他就是。 回头,尉迟圭的亲兵吕青山,果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亲自扛了一筐铜钱来,说是将军给的伙食费,咣当一声,放下就走。 军中糙汉,就是这么粗鲁随性。 横竖铜钱瞧着虽多,到底值不了几两银子。 但樊玉重扒开面上铜钱,里头却还藏着一个破包袱。 里头包着的,全是些不打眼的金银珠宝,价值千金。拿出去变卖,都极为方便。 樊老大人暗暗点头,心想这位虎威将军虽然出身草莽,但为人行事却是粗中有细,怪不得能迅速崛起。 不过想起他和许惜颜那没成的亲事,老大人又觉可惜。 尉迟圭虽然优秀,可距离许惜颜,似乎还是差了太大距离。 那是真正的天之娇女,小时看她容貌出众,沉静过人,就知非凡品。 大了再见,竟是冰雪聪明,且杀伐决断,不比男儿逊色半分。这样的资质,任哪个世家高门都不会轻易许人。 尉迟圭就算自身不错,奈何家族没有半点助力,只有拖后腿的,这要如何匹配得起堂堂公主与探花之女? 怪不得这亲事要黄了。 愁完外人,老大人又愁起自家孙女。 他特特让樊玉婵带着家丁,陪同许惜颜去与祖母会合了,也不知柏二太太能不能明白他的心意。 唉, 如今只后悔没在京城当兵部尚书时,给孙女早早订下亲事。如今回到乡下,着实艰难。 好容易有个机会,哪怕有些厚脸皮,他也得替那个傻孙女试一试。 但樊老大人想不到的是,他那个傻孙女,偶尔也有灵光的时候。 但她这股子灵光,分明又透着一股傻气。 见到柏二太太的,这傻姑娘就不打自招,把樊老大人的一点私心,全都明明白白说出来啦。 “……我知道爷爷,是担心我来着……可,可我也知道配不上许,许樵……” 柏二太太目瞪口呆,颇无语的看着这个圆脸圆眼的小姑娘,通红着一张脸,期期艾艾的说出大人们隐晦的小心思。 才想这姑娘是不是傻,谁知樊玉婵又勇敢的抬起小脸,直视着她,“我,我来,其实不是为了嫁你家许樵,只想找二姑娘请教个赚钱的法子!” “真的,我不骗人!” “她聪明,我笨。我家都得靠打猎才吃得上肉了,我——” 她还想努力的解释什么,实在听不下去的许惜颜,把她打断了。 “祖母,樊姐姐路上跟我说了她家的困境。其实按樊老大人的积蓄,原不至于如此。不过樊家忠义,庄子里养了好些瘸腿断手的退役士卒,才会这般辛苦。” 一将功成万骨枯。 朝廷抚恤又能有几个? 大半能立足的军伍世家都跟樊家一样,养着这些曾为他们出生入死的残疾老卒。以心换心,才得士兵忠心。 若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时,尚可支撑,一旦出现断层,实在是难以为继。 樊玉婵急急补充,“那些大叔也不是全然无用的,他们也有力气,也能干活。就是我家田地不够多,不够大家耕种。附近农户比我家田地更少,更没得活干。若府上有活,能雇佣他们么?” 在她戳破婚事,差点掩面而逃的许樵,瞟这傻姑娘一眼,到底站在这儿,帮她也说了句话。 “若舅舅们能有其他营生关照,自然更好。孙儿先去打点行李了。” 他躬身告退,心里实在是无奈极了。 就算樊老大人特意叫樊玉婵来,有给柏二太太相看的意思,可哪有一个大姑娘家,就这么把亲事挂在嘴上的? 这样的傻姑娘,将来嫁到哪个大户人家不被嫌弃? 想想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真是愁死少年许樵了。 第156章 勾心(二) 于是在外人看来,虎威大将军虽然到樊老大人家养了几天伤,着实没什么交情。 而在尉迟圭秘密报给皇上的信件中,还偷偷打了樊老大人的小报告。 老头儿可抠门啦! 都没给臣几顿肉吃。就吃一回大肘子,还收了臣一筐铜钱,臣还私下送了几件值钱礼物来着。 也是底下人不懂事,一听说升平郡主在这儿,就把臣给巴巴儿的送来了。 可臣一来,郡主就走了。 臣是一面也没见着哇! 回头等臣一醒,倒是有不少想来拉关系,走后门,争功劳的。 臣如此正直,怎能让他们如愿? 所以皇上啊,这回的事情是吧啦吧啦这样的。 皇上要赏谁家功劳,不赏谁家,都给臣个准话吧。 皇上如此英明神武,凡事定有道理,臣照做就是。 以上。 宫中的睿帝看得大为满意,尉迟圭所言,跟他身边暗探,回报的消息基本一致。 但象樊老大人私下接收他的贵重礼物,这种暗探不知道的事,他也如实回报了,足见忠心。 所以皇上反而放下戒心,不会去细查,樊老大人到底从尉迟圭那里收了多少好处,只关注于军功的分配。 毕竟樊老大人已经退休致仕,便给些虚名也无碍,但这些还在朝为官的臣子们,才值得他费心算计。 但让人意外的是,许家这次在归乡途中,竟也立下不小的功劳。 尉迟圭的密信中,可是毫不掩饰的对许惜颜一通狂吹,就盼着皇上把她赏成个公主才好。 看得睿帝肚内发笑。 这野小子,还是对他外孙女贼心不死啊。 不过只要能为他所用,管他是不是贼心不死,被美色所迷? 要说厚赏许惜颜,也不是不行。 一个小姑娘,又不能入朝为官,再怎么赏赐,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但皇上偏偏又不愿意让虎威大将军轻松遂了心意,将来就不够卖力。 于是深谙帝王心术的陛下,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一条他自以为最妙的赏赐…… 渝州军营,守备府。 向鼎灰头土脸,正在偏厅里挨骂。 他的亲叔叔,渝州守备,亏他还自诩是个儒将。此刻暴躁之极,几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家里费了那般大的力气,将你送到虎威大将军身边,是让你跟着捡功劳攒资历。不是让你自作聪明,跑去和人别苗头抢功劳的。能从底层爬起来,能有几个蠢人?” “查抄老窝这种事,摆明是有大油水。不是心腹,你跑去凑这个热闹干嘛?连半点眼色也没有,还不如一个后宅妇人!” “既然去了,在贼窝里遇着个不一般的老人家,怎就不知多打听几句?亏人家柏老爷子不计较,否则伤了两家和气,仔细老太爷揭下你一层皮!” “一个黄面狐也捉不到,倒让两个黄口小儿立了大功。连累得你亲叔叔我,这些天听够了秦老匹夫的风言风语。” “明明是他自己贪功又怕输,死摁着不许行动。如今倒有脸怪起我们,说我们畏战,不肯尽力。真当官大一级压死人,欺我们向家无人么?” “但凡你小子争点气,我至于受这些窝囊气?” 向守备大人骂得唾沫横飞,喷了向鼎一脸,他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在叔叔怒气间歇时,愁眉苦脸的问。 “那,那之前大将军说了,若抓不到黄面狐,便不许我回去……” 他是不是得自觉点,自己卷铺盖走人啊? 可迎面而来的,是叔叔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叭地拍到他的脑门上,越发火冒三丈。 “蠢材!” “大将军说了,抓不到黄面狐,便不许你回去。如今,黄面狐抓到了吗?” 抓,抓到了。 可又不是我抓的啊? 向守备眼珠子一瞪,“管他谁抓的,人抓到不就完事了?大将军气头上的话,怎可当真?又不是小媳妇,脸皮那么薄干嘛?你就厚着脸皮回去,大将军还能赶你走不成?” 可…… “没有可是。滚滚滚!回去好生跟尉迟将军低个头,服个软。跟着这样的煞星,你不亏。瞧瞧人家这运道,去山里打个猎都立下大功,还堵了河堤,成了万家生佛。离了他,你上哪儿找这么个好上峰去?” “瞧瞧人家卫家那小子,一样的世家名门,还是读书人,不比你清贵?可人家跟着大将军成天山里爬泥里滚,老老实实写奏折写文书,有说过半句怪话么?你也不知道学学!” “现成的大腿都不会抱,你那胳膊长着干嘛的?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我已备下礼品,你去大将军那里赔了罪,就给柏老太爷赔罪。再敢啰嗦,就让你伺候秦老匹夫,才知道好歹呢!” 尉迟圭对升平郡主的那点小心思,是从不瞒人的。 他身边稍微有点脑子,比如亲兵小山都知道,讨好大将军还不如讨好小郡主呢。 够不上小郡主,还不会向她曾外祖献殷勤么? 向鼎要是这点还不明白,那可真该死了。 只是这一番痛骂,可把向鼎给骂得形同槁木,没半分脾气的正往外走,不妨一头撞上秦老匹夫了。 也不知人家来了多久,听了几句。 “哎——哎呀呀!怎么是秦大人亲自来了?这傻小子都不知道看路,还请大人勿怪。” 说话间,方才对待侄子,还暴躁得犹如恶虎下山的向守备,已经春暖花开,恢复成平日风度翩翩的儒将气质。 至于骂人? 不抓到现场,是坚决不承认的。 抓到了也不承认。 混官场的老油子,就是这么无耻。 老匹夫秦大人,强压下心头怒火,同样笑如春风,“无妨无妨。令侄虎虎生风,芝兰玉树,将来必成大器。” 当官的么,总得有过耳不闻,过眼不见的定力。 这不对啊。 前几天这老匹夫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令侄立志高远,胸怀广大,区区一个黄面狐的功劳,想必也不放在眼里”。 摆明了笑话向鼎,眼高于顶,草包一个,怎么突然态度就变了? 虽说当官的都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但也得有让人睁眼说瞎话的利益。 这老匹夫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自家侄子也没有突建奇功,那就是发生了重大利益改变? 第159章 逾矩(一) “知道今儿是你们翟王两家联姻的好日子,但也不能不顾百姓死活吧?人家不过是过桥看病,你们何必故意为难?难道一定要伤人性命?” 那管事看人张嘴就道破主家名姓,不敢怠慢,跑回去一说,头插金花的新郎官便赶来了。 他长得倒是不错,斯文儒雅,一表人才。 远远见着柏三老爷,便翻身下马,连连赔罪,“实不知柏三叔至此,下人无礼,请勿见怪。” 柏三老爷瞥他一眼,轻哼一声,“你家下人又没得罪我,用不着给我赔罪。不过几个百姓,放人过去也就是了。” 新郎官连忙叫放人,还叫下人拿了些喜钱,塞给那家人。 只道歉,是不可能给个庶民道歉的。 柏三老爷冷眼瞧着,越发不屑,甚至不想多话,转身便走。 “慢着!” 谁知新娘子的喜轿里,传来一个娇柔凌厉的声音,“谁说让他们过去的?柏家号称是沂州第一书香人家,我们王家是比不了的。但就为了几个贱民,强逼着我一个弱女子退让,平白沾染了晦气,日后生活不顺,走了霉运,谁又来给我一个公道?” 这,这简直蛮不讲理! 柏三老爷一口气噎在胸口,偏又不好跟个小丫头吵闹。 新郎官也是一面尴尬,又急急赶过去劝解,“算了吧,到底人命关天……” “我不管!”新娘子越发娇横起来,“你们都是读了书的男子汉大丈夫,我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子,我就不乐意有人冲撞我的婚事,讨这个晦气。来人呀,把这家人给我赶下桥去,否则今儿这亲,我不成了!” 这显然就是在故意闹事,打柏家的脸了。 柏三老爷气得不轻,而一直观望的许惜颜,彻底冷了脸,“曾外祖,我若得罪这家人,会影响到柏家吗?” 柏老太爷答得干脆,“救人要紧!” 那就好。 许惜颜才从马车里出来,却见一道身影更快的冲了出去。 是在马车里躺着养伤的柏昭,柱着一根拐棍,谁也不知他怎么那么快,就冲到了桥头。 “你……是你要成亲?” 他问的是新郎。 那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错愕、与受伤,明眼人一看就懂了。 柏三老爷又是担心又是焦急,“阿昭,回去!” “爹!您让我把话说完。你说啊,是你要成亲?” 那新郎目光闪躲,看都不敢看过来一眼,“自,自然……年纪到了,自该谈婚论嫁,生儿育女……你,你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柏昭的目光,从愤怒到失望,快得只有一瞬间,却好似过了千山万水,无数光年。 “我不会。” 他的眼神雪亮,答得斩钉截铁。 新郎反而越发躲闪,不知是要反驳,还是要说服自己,“你现在这么说,但你将来……” 可回应他的,只有轻轻一声嗤笑。 柏昭转身,再不留恋。 “站住!” 花轿里的新娘子,却是自扯下盖头,下了地,透过凤冠面前的珠帘,眼神怨毒,“哟,这不是柏家八少爷么?听说你和我夫君,是多年的同窗好友,相交莫逆,怎么今儿他成亲,你都不来跟我这嫂子道声恭喜?” “算了……” 新郎企图和稀泥,可新娘子却越发不依不饶。 “怎么?难道我从前听说,都是错的?柏家八少爷虽与夫君相交多年,但并非知交好友?” 新郎被逼问得面红耳赤,难堪万分,“他,我……” 在他想要违心承认的时候,一个华服少女淡淡出声了。 “来人,将这一家人送去医馆。清道,通行。” 柏昭冰冷的心,又酸又暖。 就算已经死了心,却不想被人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你敢?”新娘子又发作了。 但眼前的华服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中不见怒色,只回了两个字, “我敢。” 新娘暴怒,“今天谁敢阻拦,你们就给我打断她的腿!出了什么事,都由我负责!” 她叫嚣着,家丁们围了上来。 再看许惜颜那张姿容华贵的脸,她就越生气。 暗想若是柏家亲戚,也没什么了不起。 再看许惜颜身上衣裳,她忽地发现不对劲了。 她家做的就是丝绸生意,自然识货。 许惜颜身上的白衣红裙,初瞧不打眼,但在阳光折射下,华贵之极,显然不是凡品。 但这也没什么。 重要的,是她衣上的鸾凤。 新娘出嫁前,因为要打凤钗绣嫁衣,看了不少鸾凤花样。 原先她看中的一款纹样,就跟许惜颜身上绣的,极为相似。听绣庄老板说,这款纹样,是宫中流传出来的,没有一定品级,是不能绣的。 但要绣制,这种金钱极贵,绣工也贵,算算价格,新娘子无奈放弃了。 女子一生,唯有出嫁可以僭越一回,绣些鸾凤,平日里是不许穿的。但眼前这丫头又不是成亲,凭什么绣这样鸾凤? 又妒又恨的新娘子,自以为抓着把柄,指着许惜颜,狞笑起来。 “来人,快去官府举报,就说这里有人僭越。她穿的衣裳,逾矩了!” 下人应下,飞也似的跑了。 再挑眉看着柏三老爷,新娘子笑得不怀好意,“亏你们柏家自诩书香门第,怎教出这样不懂事的丫头?我等良民,总不能眼见着你家走上歧途,还帮着遮掩吧?” 但奇怪的是,柏三老爷听她这么说,反倒收了怒气,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她一眼,然后跟新郎说,“看在你叫了我这些年世叔的份上,快把人叫回来吧。否则真惊动了官府,就不好收场了。” 新郎正犹豫间,新娘却冷哼一声,“少在这里吓唬人了,柏家如今连个正经当官的都没有,怕他何来?且在这沂州地界上,有什么是我姨父秦都司兜不住的事?哼,回头叫姨父也给你谋个佥事的虚职,就算跟他家老太爷,也是平起平坐!” 新郎有心想说几句公道话,却又舍不得荣华富贵。 便闭了嘴,唯唯喏喏。 柏三老爷一片好心,气得不轻。想说什么,却被人拉住了。 柏昭眼神冷冰。 怪不得一家子突然对他那般好。 自己从前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东西? 就算敌不过爹娘之命,世俗闲话,好说好散,也没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偏要背着自己去成亲,为了荣华富贵,连人命都不顾了。 这样的人,既要作死,又何必好心救他? 第162章 难堪(二) 柏老太爷一怔。 少女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老头一下眼睛亮了。 再看许惜颜,他忽地就怒了,“你那个爹,实在不象话。连你祖母也有不是,回头我替你骂她!” 这么聪明的好孩子,她们怎么舍得就因为那点子偏见,对她数年不理不睬? 亏这孩子心眼正,没长歪,否则要是使起坏水,只怕多少大人捆一起,都未必斗得过她。 于是,当柏二太太回了阔别已久的娘家,都没来得及好好重温当年的闺房,就被亲爹喊去教训了一顿。 “你小时候多豁达一丫头,怎么嫁人这些年,倒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小孩子见气。投胎到你家,那是她的错么?” 柏二太太又委屈又羞愧,“早知道错了,如今不正在改么?” 柏老太爷仍是气呼呼的,“你哪儿改了?平素对那丫头,也是一张冷脸,总没个笑模样。” 柏二太太道,“那我就是这副模样,想改也改不了了。” 柏老太爷想想小闺女从前的明媚开朗,再想想她远嫁丧夫之后,为了护着儿女,不得不学会的端庄严肃,又心疼起来。 不忍太过责备,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你瞧你从前,在闺中是什么模样。再瞧瞧这丫头,懂事得哪里象个才十几岁的毛丫头?人心都是肉做的,难得出来一趟,好好待她,她会记得你的好的。” 柏二太太若有所思,回头就命人给许惜颜送了一堆旧物。 亲自来送东西的,是柏二太太身边的刘妈妈。 拿着那些老物件,一样一样讲给许惜颜听。 “都是太太小时在闺中玩过的,没想到老太爷一直收得好好的,便送来给二姑娘解闷了。待过了这一阵,也带你到荣阳各处走走。可以玩的地方,还很不少呢。” 轻轻抚过那些物件,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中,露出浅浅暖意,“祖母从前,应该与现在不大一样吧?” “可不?要说三爷这贪玩爱闹的性子,倒随了太太年轻的时候。只后来去了京城,才慢慢改了……” 回头见了柏二太太,刘妈妈眼眶都是湿湿的,“二姑娘,着实是个懂事贴心的。见了那些东西,也不问旁的,倒打听起太太小时候来。还格外交待老奴,说太太到底在京城多年,这回来就算再高兴,怕是也得适应下水土,可得注意些饮食起居。” 聪明人之间,不必多说。 柏二太太有心示好,许惜颜也知道体谅。 也许她们祖孙永远做不到旁人那般亲热无间,但只要知道彼此是真心替对方着想,肯心疼对方,也就够了。 翟家。 成亲的大红绸子依旧高高挂着,但满屋子宾客却已走得精光。 徒留下一桌桌没人动过的美味佳肴,象是无声的嘲笑。 在请了大夫医治过后,翟县令已经不再惨叫了。 但他的眼神,却比受伤时,更加绝望。 柏老太爷获封武进伯的消息传开后,整个荣阳城的达官显贵都跑去道喜了。 就算去不了,人家也不敢在翟家喝喜酒。 谋刺当朝郡主, 听说那位升平郡主还是皇上的亲外孙女,论律可以诛九族的! 谁敢再跟他家扯上关系? 曾经跟翟县令关系不错的人家,如今都一窝蜂削尖了脑袋去给柏家送礼,生怕这位小郡主怪罪,他们担当不起。 翟县令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地鬼迷心窍,自作聪明,动了杀心。 可这能怪他吗? 不能啊! 谁知道那丫头吃饱了没事,非要从京城跑出来探亲呢? 他只是依常理推断,觉得那丫头不会太受宠,谁知竟完全猜错了呢? 如今一步错,步步错。 就算郡主还没找上门来,但他也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可他,他还不想死! 咣啷一声,一张桌子被掀翻,盘碗摔了一地。 秦都司阴沉着脸进来,“人呢?都死光了吗?” 可他这么一吼,翟县令反倒是回了魂,眼睛亮得骖人。 “秦大人,秦大人救我!我二十年寒窗,二十年苦熬啊,才有今日这顶乌纱!我,我不升官了,能保着现在这个县令,便余愿足矣!” 秦都司一肚子火,“你二十年寒窗苦熬?老子难道就容易了?如今别说当官,先把命保着吧!死丫头,还不快滚上前来!” 哭得眼睛红肿的新娘,呆呆木木的走上前来,原本俊秀的两颊高高肿起,想是被人打得狠了。 秦都司嫌她动作太慢,一把扯着她的头发,将人揪上前去。 “从今往后,这丫头就是你们家人了,赶紧带她去拜堂成亲!” 还要拜堂成亲? 翟家父子愣住了。 柏家和那位小郡主走了之后,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家新娘子眼见闯了大祸,先丢下翟家,哭着闹着不肯嫁,跑回娘家去了。 弄得秦都司不得不亲去把她抓了来,押回翟家。此刻目光阴狠,就象盯着个死物。 “她回头若是敢寻死,你家就是打断她的手脚,也得让她拖上两三年,风波平息了再死。这两三年里,万万不可让她死了,坏了贵人名声。懂?” 翟家父子明白。 升平郡主从头到尾都没有针对过一个商户之女,那么她就只能好好活着。 还得好好嫁进翟家,全了她的亲事。 她不甘心,她不情愿,她就是想死,都得活过这几年再说! 至于翟县令,秦都司冷酷的告诉他,“辞官吧。 把你这些年在本地挣下的家私也全都散去,我还能保你一家性命。否则此事若是奏上朝廷,少不得就得入狱流放。甚至连累子侄,都不得科举!” “不!” 翟县令慌了神,“怎,怎会如此严重?那,那位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秦都司冷冷道,“总之是你惹不起的来头!你若是肯听,让你儿子跟我去柏家谢罪。若是不听,我也不管你家的事了。” 翟县令目光犹豫,神色纠结。 官,他舍不得。 财,他也舍不得! 真要无官无职,再散尽家财,他还算什么? 第169章 打动(一) 两个小年轻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明白之后,柏昭许樵简直羞愧难当。 在他们还要靠家族打点铺路的时候,许惜颜都已经在为整个家族未来,开疆拓土了! 亏她是个女孩儿,这要是个男孩儿,许氏,甚至柏氏这些亲族,保不齐都要被她带到什么地步。 让两个小年轻回去慢慢羞愧,三位柏老爷,不约而同发出一句感慨。 “姑娘家,也好。” 若是男孩太出色,木秀于林,只怕连皇上都会忌惮三分。 当年许惜颜的孪生弟弟,到底是被谁害死的,至今都是个谜。 但也证明,有人在暗中是想坑害许家的。 如今许惜颜就是个小姑娘,便是出色些,知道的人不多,外人也不会太忌惮,家族就还能护着。 “但那位尉迟将军……” 柏三老爷才提了个头,几位兄长就神色复杂的看向柏二太太。 许惜颜这回能替柏家争到伯位,尉迟圭实在功不可没。 这小子就算出身寒门,没读多少书,但敏锐机智不在许惜颜之下。 不然,他不可能在跟许惜颜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就准确猜到许惜颜的意思。还能暗搓搓配合着她,敲诈秦都司,让柏昭有机会从军。 虽说他也会在此事中受益,但到底,柏家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而他的狼子野心,从不遮掩。 人家就是讨好许惜颜,就是看上这位小郡主了。 柏二太太苦笑,“说实话,那丫头的亲事,别说我了,恐怕她爹娘说了都不算数。将来如何,只半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那倒好了!” 柏大老爷反松了口气,“尉迟将军要真有这份本事,让二丫头松口,未尝不是件好事。” 柏二老爷赞同,“妹子你也别光想着门当户对那些事,你就想想,就二丫头这脾气,她真要是嫁进哪个高门大户,结果如何?” 柏二太太一愣,忽地明白过来了。 对啊。 除非许惜颜自己无心管事,否则就她这脑子手段,嫁去谁家哪个公婆能管得住她? 若是那家人口单纯还好,若是错综复杂的世家大族,就算被她压制住了。能没有不平,背后没人使坏? 那往后的日子过起来,就难以太平了。 就算没人斗得过她,可成天有这些苍蝇蚊子在耳边嗡嗡,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岂不气恼? 所以相对来说,象尉迟圭这般寒门出身,倒是件好事了。 起码许惜颜嫁去,就是碾压。 就算有人挑衅,尉迟家上上下下统共才几个人? 说白了都不够许惜颜塞牙缝的,反倒能落得轻松。 所以柏大老爷最后给了柏二太太一个建议,“当然,也不一定就是尉迟家了,妹妹往后可以留意下身边的寒门小户,落魄世家。若是人口简单的青年才俊,倒是可以多择几家备着。” 只要丈夫好,以许惜颜的本事,不愁把夫家带上高处。 所以暂时门户低些,完全不必担心。 且她能过得顺心畅意,少受闲气,不是更好么? 就譬如纳妾这事,柏大姑娘还得迂回婉转,来劝丈夫。 若是许惜颜,除非她自己不想生,否则哪个丈夫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都是对她的欺辱。 所以不如找个门户低微,能跟许惜颜情投意合的,起码能讨她欢心。这日子过起来,就不算委屈了。 要说男人思路,就是跟女人不同。 柏二太太从前还真未这么想过,如今听着,却是颇为有理。 “那我回头,慢慢跟她透露一二。总之,丫头乐意最要紧。” 对了,就是这个理。 柏家教女,人生一世,委屈谁都别委屈自己。 许惜颜这般水准,只有她不想嫁,不存在她过不好的。 所以虎威大将军,愿意来做小伏低就来吧。 有长辈们看着,还真不怕他这个。 于是,虎威大将军又找借口来“请教”升平郡主,依旧是畅通无阻。 只可惜,这次见面,也是道别。 还是柏家后花园,还是池塘边的小凉亭。 只不过池子里的荷花多开了三五朵,身边也没了煞风景的黄志成。 他当真应了柏老太爷那句话,时来运来,给许惜颜改了奴籍,如今是尉迟圭手下,正经一亲兵了。 当然这些,他自己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只是办个军籍,回头好当差呢。 但孤男寡女,还是不行的。 所以许惜颜身边,多了个狐假虎威的许二哥哥。 一本字迹端正洒脱的小册子,和尉迟圭那本做着鬼画符样笔记的书,一并推了回来。 少女圆润柔嫩的指尖,并没有染上鲜红的蔻丹,透着健康光润的粉。似乎还带着淡淡馨香,看得大将军目不转睛。 然后,就被收回宽大衣袖里去了。 然后,大将军就顺着衣袖,正大光明看着对面的少女。 天气越来越热了,好在荣阳离海不太远,只要不晒在太阳底下,还是很凉爽的。 许惜颜今儿穿了件淡黄色的轻薄夏衫,外面罩了件乳白色的纱衣,绣着浅紫色的缠枝葡萄纹。 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极是清雅,看着就比旁的料子顺眼。 估计,不便宜。 少女垂眸淡淡,“不日我将与家人出行。将军在此地盘桓日久,也该避嫌了。” 这倒不是骗他。 柏家是忙,但柏二太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可能只留着家里待客。 柏老太爷忙过最初那一阵子,他还在养身子,出不了门,就闹着要家人陪她和孙子孙女,去周边游玩。也是躲开这些人情往来,好生清静清静。 尉迟圭咧嘴笑了,“多谢郡主关心。其实我今天来,也是跟郡主辞别的。” 领军的将领,是不能长久呆在城镇里的。 小媳妇虽然好看,横竖又不能立刻娶回家,大将军还是拎得清轻重。 横竖人家开始嫌了,那就走吧。 许樵在一旁偷偷撇嘴。 早不说,等到现在才说。 这居心,呵! 许惜颜垂眸瞧着自己手写的小册子,“这书里没什么内容,能用的我粗略总结了一二,将军拿着瞧瞧,也就是了。” 尉迟圭喜出望外。 他只想人家给他注释几句,没想到人家整本书都替他通读一遍,还翻译过来了。 正想拍拍马屁,许惜颜忽地正眼看他,一双微微上挑的明眸端正认真,“这是谢将军替百姓保住那些庄稼。愿将军永保初心,官运亨通。” 尉迟圭倒有些意外,再看着她,许惜颜却微福一福,转身告辞。 装木头人的许樵终于动了,送客! 第171章 难题(一) 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心胸,肯让女人插手自己的政务。 就算这是尉迟圭为了哄她成亲,暂时的虚与委蛇,许惜颜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打动她了。 那虎威大将军,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当了真? 恐怕,得等他送下一本书来了。 可令许惜颜没想到的是,这个下一本,来得如此之快。 尉迟圭回去之后,当晚就命人送了本书来。 既然有人注解,大将军索性一个字都没过,就很好意思的请升平郡主来讲解了。 送书来的小兵,显然学了他的厚脸皮,理不直气也壮的道。 “大将军很忙的,哪有时间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读?既然郡主能干,就拜托你看了,简单给我们将军讲讲就完了。” 他还真有脸啊。 少女垂眸,掩去心中情绪。可那小兵手腕子一抖,又从背上解下个包袱。 里头是张硝了一半的豹子皮。 这豹子死的季节不对,死法不对,硝皮的手艺大概也不对。 总之,丑得辣眼睛。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略带疑惑。 “这张鲤鱼岭的豹子皮,是我们将军答应给郡主的踏脚。原先准备的不是这张,可如今郡主不是要出门么,便也顾不得了。赶紧命属下送来,叫郡主不要嫌弃。 我们将军还说,这些猛兽,活着时再威风,死了也就这样。若死得季节不对,毛色不好,还派不上用场。他之前在樊老大人家瞧见一些,也不过是做些靠垫,用处实在不大。回头郡主要是有好主意,倒是可以跟我们大将军说说。” 似春回大地,许惜颜一双明眸,渐渐亮了。 让绛紫收下这张豹子皮,告诉那小兵,“回去禀告你家大将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老这么先斩后奏,不惯这毛病! 小兵也不啰嗦,答应下来之后,微涨红着脸,粗声大气的说,“将军的事办完了,该小的的了。小人吕青山,就是大将军前来提亲之人。想跟绛紫姐姐说几句话,请郡主成全!” 啊哟! 绛紫低低惊呼一声,俏脸通红。 许惜颜面无表情,看着他。 吕青山难堪得都想钻进地缝了,可还是坚强的梗着脖子挺住了。 来前大将军交待了,想讨媳妇,一得心诚,二得皮厚。 但最最重要的,是得顶得住将军夫人,不不,那个只能私下叫,如今还是小郡主的目光。 小兵,坚强的顶住了。 许惜颜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满意。 什么人带什么兵。 这黑红脸膛的小伙,虽相貌平平,心理素质倒是不错。 瞧着身板也挺壮实,很有安全感。 她微一抬眼,屋里的管事妈妈,忙把小兵和绛紫带下去了。 既然过了明路,想见面想说话自然可以,但想私下里,是绝对不可以的。 郡主身边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个猫儿狗儿,也是要讲规矩懂事理的。 所以回头,绛紫没好意思来回话,管事妈妈倒是一五一十跟许惜颜说了。 小伙是个实诚人,没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蒙人,实实在在交待了一番。 姓名年纪,家乡父母,兄弟姐妹,姑舅叔姨。 几时入伍,立了何功,如今是何职务,攒了多少家底。 最后人家摊开来说,跟着将军,怕有两三年才能上门迎娶。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受伤,或是为国捐躯。为不耽误姑娘青春,他也不逼着绛紫答应什么,她尽可以再去挑拣好小伙子。 只给他个机会,肯让他做个备选就得。 哪天或跟别人定了亲事,告诉他一声,他再不打扰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连管事妈妈都被感动了,帮他说起好话。 “……奴婢细细瞧了,小山是个实心眼的好小伙子。虽家境差些,到底一家人都还算淳朴,日后就少了许多糟心事。且他还挣着军功呢,日后跟着大将军,怕是能有个官身的。虽比不得那些正经读书人,到底也差不到哪去。且他是真心求娶绛紫,这一点就比许多人强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郞。 情分这个东西,说起来虚无飘渺,但一块过日子,最好有一点。 日后夫妻遇上风波,能惦记着当初的那点心动,那点好处。就比那些没有的,要强得多了。 许惜颜听完,只问绛紫,“你怎么看?” 绛紫,有些纠结。 她知道,自己若留在许惜颜身边,在府里嫁个管事,也未必会比做个小官太太差。 反倒是嫁给吕青山,就得避嫌出府。说不定随着夫婿调动,还得天南海北的走动。从此不仅与主家,甚至跟爹娘兄弟,也难以再见。 绛紫不是许家的家生子,原是尹大奶奶陪房家的女儿。 因小时分绣线分得好,一次无意中被许观海看到,发现她对颜色极有天份,便向嫂子讨了来,到书房照管颜料笔墨。 而她的爹娘兄弟俱替尹大奶奶管着陪嫁田庄铺子,终其一生,大概都不会走远。 那她真要舍弃京城的安逸富足,嫁给吕青山吗? 看她神色,许惜颜就明白了。 “那就如他所愿。” 绛紫十分感激。 这就是允许她跟吕青山彼此了解,再做决定。 而许惜颜同时也告诉身边丫鬟,“你们服侍我一场,自然知道我的脾气。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若你们提前禀报于我,明堂正道的,我自会为你们作主。但要是有人背着我,行那些鬼祟之事,我也绝不姑息。” 一屋子丫鬟,感激不尽。 这样的自由度,别说丫鬟,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姐都没有。 许惜颜肯给她们这样的机会,就是变相替她们负责。 能有机会多了解对方品行,将来嫁的不好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这可是比给什么赏赐,都更能让这些丫鬟死心塌地的。 许樵不知道二妹妹使了什么手段,次日过来,就见一屋子丫鬟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 而他的二妹妹,正盯着一张灰扑扑的豹子皮出神。 唔,也不是出神,显然是在思考什么。 第174章 看脸(二) 卫绩兜头泼了盆冷水,“那将军还是别想了。就我家这仨瓜俩枣的小生意,都不知够不够人家做两件新衣。能供养得起她的,只怕这生意就得招人眼红了。横竖人家自己有嫁妆,您操的什么心?” 大将军,被生生的噎住了。 不过想想也是,就那日见许惜颜身上的葡萄纹夏衫,哪怕他这样不识货,都知道便宜不了。 买卫家那么多的竹纸,也费不上一百两银子,说不好还真不够她一件衣裳钱。 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若是那娶个媳妇回来,还得让人家自己吃自己……那那那,那这媳妇—— 娶得也太划算了吧! 卫绩还以为这么说了,大将军会自卑什么的。 谁知大将军噎了一回之后,却是容光焕发,越发下了决心,“那这媳妇,一定要娶到!” 然后恶狠狠,丢给卫绩一句话,“若我娶不到,你也别想娶媳妇!” 啊? 卫校尉张大嘴。 你讨不到媳妇,关我什么事? 可大将军冷酷无情,哼了一声,“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本将军比你高了这么多级,给个小鞋穿怎么了?有本事你就当好狗头军师,替我把媳妇讨回来,回头你娶媳妇,我给你送份厚礼,横竖我养媳妇也不要钱了。” 然后大将军一脸陶醉,捧着满脸大胡子嘿嘿笑,“哎呀呀,从前在乡下,就有婶子夸我俊俏,日后保不定能靠脸吃饭。回头媳妇看见我这张脸,说不定这事就成了。嘿嘿,嘿嘿嘿……” 他他他,他吃个软饭还得意上了? 再说就那张鬼脸,好看个鬼哟! 卫校尉下决心回头一定要多给小山出出主意,让大将军成天泡在醋缸,醋池,醋海里! 七月流萤,月色明净。 照得一湖荷花,如镀上流银,仙气粼粼。 少年用力扳着木浆,将小船划到湖心,一片早收拾出来的空处,问船头的少女,“二妹妹,你真的还要学?这——” 回答他的,是少女利落解下薄薄的斗篷,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湖水里。 她的长发,早已高高挽起,身上穿的,是贴身连体的鲨皮水靠。如一尾黑色的笨拙小鱼,在湖中游曳。 一起跳下来的,还有几个会水的丫鬟健妇,托着少女,耐心指点,“二姑娘今儿游得好多了,再来几回,就能学会了。” 船上,有人问少年,“二哥儿,你也学一学吧。万一哪天掉进水里,不也能多个机会逃生?” 可我为什么要掉进水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才不下去。 许樵十分不明白,为何二妹妹会突然想起要学凫水。 大概是从祖母给她的旧物里,找到了这件鲨皮水靠? 但祖母当年,算是在水乡长大,学一学凫水还算正常。可二妹妹生在京城,长在北方,为何也会对这个感兴趣? 还逼着他天天划船,送她过来。 到底是郡主呢,若让太多人知道此事,确实不妥。 许樵这几天为了划船,胳膊都肿了一圈。 对这个他也没太大意见,他只觉得,二妹妹是不是太好学了些? 可学这个,完全无用啊。 依他们这等身份,总离不开下人伺候,为何会有掉进水里的一天? 反正他是不学的。 呃,好吧,他其实有点害怕下水来着。 可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许惜颜似是终于找着窍门,从一条略显笨拙的小鱼,变得灵活起来。游了几个来回之后,还能仰面浮在湖面上,装一条翻肚皮的小黑鱼了。 许樵这么想的,也就笑着说了出来,“二妹妹,你这样可就象我鱼缸里,翻肚皮的小金鱼儿。就人家肚皮是白的,你是黑的。” 浮在水面上的少女,冷冷看了他一眼,“扔下来。” 什么? 她要把什么扔下去? 许樵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忽地一股大力,竟是被人拎着后脖颈,直接从小船上扔进湖里! 啊啊啊,救命啊! 许樵快吓疯了,死命扑腾起来。 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中,勾起一抹促狭,淡然得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味道,“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你你,你这丫头太坏了! 合该打屁股! 许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概是这些天看人教二妹妹凫水,听得太多遍要如何划手,如何摆腿。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竟然成功的游了起来,扑向他二妹妹。 只是打屁股,是不可能打的。 因为他会游,他二妹妹也会游! 等许樵累得跟条死鱼一样,被拎回小船,送回庄子,还没告状,柏二太太就难得夸奖起来。 “还是你有办法,瞧瞧瞧瞧,这不就学会了?” 被夸奖的,自然是许惜颜。 至于备受惊吓和伤害的许樵,还挨了祖母一顿数落。 “一个男孩子,胆子跟针尖般大,连你二妹妹都不如。这么多天都不敢下水,非得扔下去才行。别说北方湖少,你将来为官,天南海北,哪里不得去?如你父亲,还在治河呢。万一哪天失足,你等着人救,能比得上自己会游要紧?回头等你哪天落了水,才知道谢你二妹妹呢。” 我才不要谢她。 这辈子都不要! 许樵心塞的回屋沐浴更衣了,等兄妹俩都换好衣裳出来,就见柏二太太在月光底下的庭院里,静静落泪。 柏老太爷半躺在竹椅里,抚过女儿也已花白的头发,笑容慈爱。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们也该回去了。趁着如今天儿还热,早些赶回京城去吧。否则再晚,天儿太冷,就不好走了。” 原还气鼓鼓,想讨伐二妹妹的许樵,一下就安静了。 再看少女沉静的面庞,他突然明白,为何今天一定要把他扔下水了。 怕是二妹妹也算着归期将至,才这般逼他。 不过说来也是,他们在荣阳呆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柏二太太小时游山玩水,吃过玩的地方,又带着孙子孙女,全都走过一遍。 如今还陪老太爷来到柏家庄,祭拜了祖先,扫了墓,连二妹妹和他都学会凫水,也确实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第175章 离别(一) 许惜颜上前,没有安慰,没有客套,只静静说,“再有半个月,就是中秋了。我们陪曾外祖过了中秋再走,收拾行李也是要时间的。” 柏老太爷眼中绽出异彩,“可以过了中秋?” 月光下的少女,眼神柔和,就如这满地水银。 “自然可以。听说沂州中秋的月饼螃蟹,还有板栗菱角都极好,我和二哥哥,都想尝尝。” 她们还未成亲,就能算是小孩子。小孩子嘴馋,想多留几天,又有什么错? 柏二太太笑中带泪,看着许惜颜,哽咽难言。 多谢孙女这般体贴。 否则她还真不能开口留下。 她虽是柏家女儿,更是许家媳妇。婆家还有太夫人在世,尚需尽孝,又怎能留下? 但如果能陪着老父过一个中秋再走,她这一生,都了无遗憾了。 毕竟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许樵鼻子酸酸的,心里却软软的。 哎,尉迟圭没说错。 二妹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算了,二妹妹我不怪你了。只罚你中秋宴上,亲手给我剥个螃蟹吧。” “可以。二哥哥不想同根相煎,也是对的。” 许樵一愣。 柏二太太却破涕为笑,柏老太爷更是笑得爽朗。 “傻樵儿,同根相煎,你妹妹是拐着弯儿,笑你也是个张牙舞爪,外强中干的大螃蟹呢!” 许樵恍然。 二妹妹又说冷笑话了。 不过看着曾外祖和祖母重展笑颜,他就算心里已经不生气了,面上还要做出十分气恼,要长辈主持公道。 “我说不过她,曾外祖替我做主!” “曾外祖也不敢作主啊!人家郡主,正经的皇亲国戚,咱才捞了一个武进伯,惹不起惹不起……” 笑声朗朗,融进月光。 离别的伤感,便渐渐淡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一家人,就算人不能在一起,但心在一起,情在一起,亦是幸福。 眼看气氛正好,许樵终于大胆问出一个心中疑惑。 “曾外祖,为何你们人人都说二妹妹象你们家人?” 柏老太爷一怔,忽地再度大笑,“你猜?” …… 中秋前夕,柏家又添喜事一桩。 皇上的圣旨下来了,柏昭果然被任命为校尉一职,限期三月,前往甘州安远城鹅儿堡上任。 许惜颜看过之后,轻轻摇头。 皇上啊,还真是没法说。 职位虽给了, 但就是给的让你不痛快。 在确定要去甘州之后,她就详查了那边的边防布局。 安远的鹅儿堡,在大齐西北,算是最艰苦最荒凉的一个边境堡垒了。让一个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新人去守那里,皇上真是生怕柏昭太舒服。 还限期三月。 这圣旨从京城发来,都走了半个月,柏昭上任就只勉强剩下两个半月。要是逾期未到,是要挨军法被记过的。 而此去何止千里迢迢,怎么赶得上? 所以柏三老爷连过节的心思都没了,赶紧打点着,要送儿子赴任。 好在早有打算,行李俱已齐备。 只是原本说想过完中秋,跟柏二太太她们一起上路,这会子怕是得先走了。 过来跟妹妹一家道歉时,许惜颜想了想,“还是过完中秋,再一起出发。” 众人不解,倒是柏老太爷先明白过来,“说得也是,横竖也不差这几日。” 柏昭要树立一个纨绔娇少爷的形象,可不就得这么拖拖拉拉? 要是走得太干脆,反显得柏家早有准备,让皇上不喜。 于是柏家继续这么“拖拖拉拉”的忙乱着,那边许惜颜却让人悄悄送了封急信出去。 中秋,柏家家宴。 因今年情况特殊,柏家连几个出嫁的姑奶奶,都带着夫婿孩子赶回来了。一大家子团圆美满,却是又喜又悲。 个中详情,不必细叙。 只是许樵一不小心,似乎又发现了二妹妹一个小秘密。 她好象,似乎,大概,挺有酒量。 千杯不醉! 因难得相见,又即将离别,家中同辈和孩子们俱捧着果酒,来敬京城来的小郡主一杯。 许惜颜来者不拒,都喝了。 虽然果酒度数不高,甜甜的也没多少后劲。但量大了之后,连许樵都开始有些晕晕的犯瞌睡,却发现二妹妹还是神采奕奕。 不, 她那双微微上挑的秋水明眸,还比平日更亮了一些,说话做事,丝毫不乱。 然后许樵突然就想起来,好象,似乎,也从没见三叔醉过? 许观海诗画风流,交往又广,应酬极多,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他在哪里喝醉失态了。 成安公主就更没有了。 细想想,那日在公主府作客,她喝的可是大杯,还是跟许观海一样的陈年好酒,就算没人敢闹她,她自己都喝了不少。 同样没有半点变化,还精神百倍。 那二妹妹,是随了爹娘,天生海量? 许樵忍不住又小小的酸了一把。 这样的天赋,给一个姑娘家多浪费,给他多好? 将来应酬交际,省多少事? 这么想着想着,许樵忍不住凑过去悄悄问了二妹妹一声,“你看的书多,知道有什么法子让人千杯不醉?” 许惜颜定定的看他一眼,同样低低说,“你去演个节目,我就告诉你。” 好! 许樵信了。 二妹妹的信用,还是很好的。 许樵下了场,主动给全家演了个节目。 然后,就成为他这一生之中,最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但也成了柏家中秋家宴上,一个彩衣娱亲的名场面。 但最让人绝望的,是他演出之后,二妹妹一本正经告诉他。 “喝水,可以千杯不醉。” 许樵决定,从此以后,在喝酒的时候,一定要远离二妹妹。 没有之一! 而他的二妹妹,显然对这个中秋很是满意。 如愿吃过芙蓉蟹、板栗鸡,菱角糕,还有沂州特色的玫瑰月饼,又看了许樵演的节目,算是为这次返乡省亲,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嗯, 特别圆满的是,同样困扰了她许久,关于她象柏家人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临行前夕,入乡随俗,要去荣阳城有名的土地庙上香。 柏家特意派了个年老有德,慈善端正的老妈妈,亲来给她梳头。 第177章 聪明(一) 是许惜颜让蒋小客商跟去瞧瞧的。 她在樊家庄呆的时间不长,但也算了解了一些那里的情况。 如今更兼接了尉迟圭的挑战,琢磨了好一时如何安置这些退役伤残老兵。就打算拿樊家庄,先简单练个手。 在许惜颜看来,樊家庄的地盘足够。但养不活这些人,就属于种植的内容不合适了。 打猎不靠谱,出来帮工也不能长久。真正要解决问题,还得从自身想办法。 于是许惜颜想到,如果樊家家将们擅长捉野鸡野兔的话,那能不能试着在庄子里开辟一块地方,进行养殖? 兔子和鸡,都是很好繁殖的。 且野兔野鸡,应该比家兔家鸡,卖得价钱更高吧? 蒋小客商为人不错,又有心巴结,许惜颜也不介意给他个机会,去樊家表现一回。 想必他做生意的人,脑子更活,更知道如何帮樊家打开销路,多赚些银钱。 而蒋小客商去到樊家庄查看之后,十分同意许惜颜的见解。 不仅找了人,教樊家饲养野鸡野兔,还干脆与樊家合作,在渝州省城开了一个特色酒楼,专卖野味。 这个利润,就比种地养殖都要高太多了。 樊老大人多年官场沉浮,原又不傻。稍一点拔,即刻触类旁通,想起从前京城就有人建了暖窑,冬种夏菜,也是卖得又贵又好。 于是他也在自家田庄试建了一个,虽不如宫中那般好,但在这样乡下地方,却也足够傲视群雄了。 等到酒楼开起,不上半年,就已赚得盆满钵满,樊家上下总算可以不用为了吃肉发愁。 但樊玉婵,仍不时带着家丁去山里头转悠。 如今不是为打猎,只为寻找一些新鲜食材,供给自家酒楼便罢。 但这样,只适合解决樊家庄这样的小问题。 还有更多的伤残老兵退伍返乡,他们得怎么办? 许惜颜一路走,一路想,心中渐渐有了个明晰的计划。 于是,在九月底,路过一处驿站时,她把翻译好第二本书,命人给虎威大将军送了去。 等尉迟圭收到,又在半个月后了。 入了十月,南方就算没北方那么冷,可几场秋雨过后,更加湿冷难受。 好在卫绩本就是南方人,倒是习惯这种天气。 但恐怕军中北方士兵不习惯这种天气,染上时疫。特特交待随行军医,就孙太医家的表哥,炖煮了一些驱寒袪湿的药材,不管情不情愿,人人灌上一大碗。 但也因此,军中因风寒咳嗽的,少了许多。 只虎威大将军这儿,孙大表哥亲自去送了三回,回回都被赶了出来。 大将军自恃身体强壮,从不喝这些苦兮兮的玩意儿。 正好卫绩来问,孙大表哥便告了一状。 “……都不用把脉,闻他那口气臭的,体内潮气必重。听亲兵说,夜里还有些咳嗽。偏又不听人劝,等真病了,可如何是好?” 卫绩想想,把药接了,又从荷包里掏摸掏摸,好歹掏摸出样东西,去找大将军了。 尉迟圭原本闻着药味就皱眉,“怎么又来了?” 可一转眼,再看见卫绩手上的花生糖,他便笑了。 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将花生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碎了,方觉香甜。 “还是你机灵,你那表哥太不上道了。我都说了,不爱这苦兮兮的玩意儿,他就不能给我寻几颗糖来?” 卫绩翻翻白眼,“那你就不能直说?让人一趟趟来回的跑,不费事么?且多大个人呢,吃药还怕苦。” 尉迟圭还他一记白眼,“你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小时我爹病了吃药,饭食都得单做,需多些油水,胃里方没那么难受。就为这个,我娘不知跟我阿爷打过多少饥荒。哪象你们这些大户人家,成天吃得满嘴流油,点心果子又多,哪里怕苦?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打小吃苦吃怕了。给我喝苦药,我讨两颗糖吃怎么了?” 这话细想想,倒是有些道理。 叫全军上下吃药虽是好心,但也得顾惜着大家身体。别为了防病,倒弄出肠胃上的毛病,岂不坏事? 卫绩是个虚心的人,顿时想要改正了。 “糖太贵,全军只怕供应不起。将军不是说买了我家竹纸,省了些银钱么?那能不能去买几口猪,给大伙儿添些油水?” 尉迟圭吃了糖,又喝口茶,“小山已经带人去了。原我也忘了,他倒说起一嘴。” 卫绩这才安心,才转身要走,尉迟圭又将他叫住了,“你瞧瞧这个,可瞧得出什么?” 呃, 这不是许惜颜翻译的小册子么? 平素尉迟圭爱若珍宝,谁都不许碰,连他自己都看得小心翼翼,怎么忽地大方起来,肯给人看了? 卫绩接了,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不由赞道,“不愧是名门闺秀,探花之女,见识高妙,道理通透。极好,极好!” 尉迟圭劈手把册子夺回来,斜睨着他,“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什么了?” 卫绩一愣,想了半天,“思路独特,与众不同?” 嘿嘿。 嘿嘿。 嘿嘿嘿。 大将军摸着络腮大胡子,笑得得意,“看来小媳妇跟我,才是那个心,心……” “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这册子里也没写什么啊?” 卫绩是当真糊涂了,上头连半个哑谜都没有。这尉迟圭到底是看出什么了,跟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 “不告诉你!我们是心,心心相吸!她的心,我的心,我们俩才能吸到一块儿,天生一对!” 卫绩颇无语。 “那是惺惺相惜,指的是……” “你别管指的啥,总之我媳妇的话你看不懂,我能看懂就行了。” “告辞!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 这是欺负他没媳妇? 单身汉也有自己的骄傲。 卫绩气到了。 可大将军显然心情很好,“站住!去,把本地县令给我叫来。本将军给你一个旁听的机会,要是还听不明白,那就没有办法了。” 然后尉迟圭拿着那本册子,一脸陶醉,“哎呀,本将军真是太聪明了。本将军的小媳妇,也实在是太聪明了。咱俩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我们将来要生个孩子,得有多聪明?嘿嘿嘿,不如小名就叫小聪明?” 第187章 不认(一) 卫绩潇洒的回屋歇着了。 向鼎总觉得自己似乎,好象不知不觉间,掉了个坑? 貌似这坑还是自己亲手挖的。 不过挖坑,不不,做正事也就罢了,真要把大将军还是童男子的事传回京城? 人家会笑话的吧? 那, 那就笑吧。 大将军自己都不在乎,他还怕个球啊。 传! 京城。 眼看要入腊月,家家户户开始忙年。 尤其近日一场大雪过后,可巧放了晴,街上采买的人,比往日更多了些。 许府里的下人一早起来,便将巷口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又从后花园的温室里,搬出新鲜菊花腊梅,四下装点。 尤其挑了两盆开得最好的红菊,殷勤送到二房。 谁料一向温婉端庄的尹二奶奶,瞪着眼珠,厉声冲出来喝斥,“谁叫你们送来的?这是什么喜事,叫你们笑得跟嚎丧一样?” 正搬花的下人惊呆了。 花盆差点掉落砸了脚。 不是听说二爷要回京述职么?今儿回府,听说还要高升呢。 连他们底下人都听着高兴,怎么二奶奶却不高兴了? 莫非那传闻…… 许桐赶忙迎出来,面色难堪道,“行了,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这花,给二姑娘屋里送去。” 下人为难。 不是他们不想去,实在是二姑娘那儿,他们不下了手啊。 成安公主知道女儿要回来,昨儿就从公主府里,拉了一车子花来。 不光是菊花腊梅这些,还有这季节只宫里才养着的的牡丹芍药。 不过最漂亮的,当数一株一人多高的山茶,是端王世子,皇孙萧越送的。 养了七八年,开满了山茶,花团锦簇,如今就等着迎接她回家了。哪里还缺这两盆红菊? 可许桐既发了话,下人就算明知摆不下,也赶紧抬着花走了。 只心里,多少有些不屑。 二奶奶这醋性,未免也太大了。 还大家子主母呢,竟比那小门小户都不如。 要说还是二姑娘那儿大方爽利。 转头他们将花送去,就算院里已经摆不下,管事妈妈叫他们将两盆大红菊一左一右摆在院门口迎宾 ,还一人抓了把铜子打赏,满院子的喜气洋洋。 这才象个当主子的模样。 就算二姑娘素来冷冷清清,可大事上,却从没有含糊过的。 且不提下人背地里的议论。 主屋里,许桐回身,一脸无奈。 “娘,事已至此,您再闹还有什么意思?哥哥都说了,爹爹也不是有意的。鸣翠是跟爹去到乡下才查出有孕,那样的穷乡僻壤,不让她生下来,还能怎么办?” 尹二奶奶越发火大,尖声锐叫,“那就不能打掉?从前在府里,她也打过三个的!” 什么? 许桐掩嘴,吃惊的看着她娘。 她知道鸣翠无子,大概是喝了避子汤的缘故。 却不想,已经打过三个了。 就算是庶出,可那些,那些也是她的弟弟妹妹啊。娘,娘怎么就舍得? 尹二奶奶一时气急,自揭往事,略有些后悔,可再一想,索性撕破脸道。 “如今你也大了,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将来嫁人,也会遇到这种事。回头我挑个最烈的方子给你,你日后要遇到这样的,趁早给那些小贱人灌下,早早绝了她们的心思,省得弄出今日这等麻烦!” “我不要!”许桐耳朵都红了,又羞又怒,“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 尹二奶奶呵呵冷笑,“你说我伤天害理?要不是有我这个伤天害理的娘,你和你哥哥能好得这么好?不说别人,就说你二妹妹,她要不是有个公主亲娘,她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就你三叔那点俸禄,养得起她么?” “那我也不要!”许桐声音都哽咽了,“娘,娘您怎么变成这样?您不是一向最通情达理,最仁慈厚道的么?且鸣翠是打小服侍您的丫头,您就不念功劳念苦劳,允她生个弟弟又怎么了?说来还是娘您给她开的脸……” 啪! 重重一记耳光,打在许桐的脸上。 尹二奶奶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跟你哥一个德性!从来不知道体谅我,就知道体谅那个贱婢!她可怜,你们怎不觉得我可怜?那个小杂种休想进我家门,进门我也要掐死!” “娘,你疯了!” 许樵才进门,就听着这一句,再看着妹妹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刻,他算是懂了,为何他要提前回府时,许惜颜那欲言又止的幽深目光。 二妹妹应该早算到了,女人一旦发起疯来,真是毫无理智。 哪怕她也是两个孩子的娘,哪怕她也是名门闺秀,全都一样。 从前他们兄妹只觉得,尹二奶奶虽然醋性大了睦,但心地还是很好,也是能讲道理的。 但如今他们不这么看了,从前几天许樵归家,将许润和鸣翠有了个庶生弟弟的消息,提前回来说了,尹二奶奶就彻底炸了。 满心怨毒。 大骂许润这个“负心汉”,“伪君子”,又将许樵骂得狗血淋头。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跳下河去救人? 就应该让那小杂种淹死才是! 可一个通房丫鬟生的,才一岁多的小庶子,能威胁到她什么? 就算要分些家产,连许樵自己都没意见了,尹二奶奶何必耿耿于怀? 与其说,她是担心庶子进门,威胁到了亲生儿女,不如说,是破坏了她自己的独占欲吧? 可她一个正房太太,至于这么没气量么? 许樵至今记得,在许惜颜替他理清思路,他主动去找亲爹,表示了对小弟弟的欢迎时,许润看着他的眼神。 有愧疚,有不安,还有释怀的感动。 许樵当即就心疼了。 这是他爹啊,他亲爹! 又不是说,去找了外头乱七八糟的女人,宠妾灭妻什么的,不过是跟一个多年的通房老丫鬟生了个庶子,居然觉得对他特别歉疚。 至于么? 这在大户人家,算得了什么呀? 且小弟弟又跟他投缘,将来长大了,不也是他的臂膀? 可这些话拿回来,跟尹二奶奶全都说不通。 第189章 进门(一) 许桐头回发现,她一向温柔贤淑的亲娘,竟然也有这般狠心。 或许,尹二奶奶的温柔贤淑只不过是没触动她利益的假象,真正触怒她的时候,所有深宅后院里的妇人,估计都差不多。 那自己呢,也会变成这样? 不…… 她想张口说话,但牙齿似都冻得发僵。 许太夫人,安抚的看了这个善良的大孙女一眼,开口了。 “我觉得这倒不好,鸣翠再如何,也是许家的人,哪好送回亲家照顾?且樵儿桐儿都大了,得你帮着说亲,还得打点樵儿的前程学业。如今樵儿他爹回来,也不知皇上是个什么安排,许多事也要你费心。哪里还顾着上一个奶娃娃?” “我——” 尹二奶奶正想打断,老太太抬手,“你等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我年纪大了,成日闲着发闷,正好想个小娃娃来闹一闹。不如叫鸣翠带着孩子,住我院里吧。” “那怎么行!” 尹氏即刻黑了脸,许太夫人也有些不悦了,“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许桐几乎是哀求的拉了拉尹氏的衣袖。 娘这样,真的太难看了! 尹二奶奶勉强低了头。 许太夫人平复气息,方忍气道,“我既养这孩子一场,总得管他周全。当初二房分家,长津也不过是拿二百亩田地,一千五百两银子。七哥儿便也从我陪嫁里,分这些东西过去,日后便不给他分许家家业了。顶多将来大了,你们瞧着,给些东西就是,也当是弥补你的委屈。如何?” 尹二奶奶,再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一个庶子,连家产都不分,她还有什么权利,阻止他进门? 尹二奶奶脑筋急转,忽地想到一个借口,“可,可这样不好吧?毕竟,毕竟是老太太的私产呢。” 许太夫人道,“这点不用你担心,你大伯那里,我去说。我就不信了,我这个老娘,就算偏心一回,他还能说什么?” 眼看老太太的话里也带着赌气了,尹二奶奶也不想伪装,索性拉下脸冷道,“老太太都这么说了,让孙媳还能怎么说?” 许桐哭了,“娘,您怎么这样?老太太分明是一片好心……” “真要一片好心,就不该这么合着伙儿欺负我!” 许桐没想到,自己的话,却给了尹二奶奶一个爆发的借口,她哭着跪下了。 “老太太,我自进许家门,没做错什么吧?为什么非要逼我咽下这口气?您要问我怎么打算,那我就不乐意让她们母子进门!您要分田地分银子给他们,孙媳也不能多说什么。那让他们到庄子上去,别进许家门。我一辈子看不见,眼不见为净!” 许太夫人,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尹二奶奶平素看起来还好,怎么关键时候这般狭隘自私? 那还装什么贤良大度啊,你自己给丈夫挑的通房,养下孩子能怪得了谁? 许家的孩子,又不是没爹没娘,硬逼着人家到乡下去,还一辈子不许进许家门,那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许太夫人颤微微起身,已经不想跟尹二奶奶谈下去了。 这分明就不是个愿意谈的态度,浪费口舌做什么? 可尹二奶奶不干了。 抱着她的双膝,不让人走,“老太太,您说了要替我主持公道的,您可不能不管!” 许太夫人呵呵一笑,“我倒是想管,可有心无力。你说的我做不到,我说的你不乐意,你让我怎么管?” “那您,您就算看在樵哥儿和桐姐儿的份上,就成全了孙媳呗!” 老太太真是忍无可忍了,抖着手指着她道,“我若不是看在樵哥儿和桐姐儿的份上,我何至于此!可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我好好的许家孩子,难道一定要扔到乡下做个农夫,你才罢手?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在乡下读书和城里读书,有什么区别!” 尹二奶奶不服,“那家里有樵哥儿光宗耀祖了,还不够么?何必多他一个?且贱婢生的,又能有多大出息?” 许太夫人给气笑了,“你可能还年轻,体会不到。我这一把年纪,倒是奉劝你一句,莫欺少年穷!又有一句,叫英雄莫问出处。有出息的子孙,谁家会嫌多?再说了,这丫头可也是你自己给你丈夫挑的。你嫌她不好,置你丈夫于何地?又置你自己于何地?” 老太太差点就骂出口了。 跟个贱婢共享一个男人,你就很光彩么? 她怒气冲冲,就要往外走。 偏尹二奶奶攥着她的衣角不放,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手脚不便,一下没走稳,整个人就往前摔了下去。 “老太太!” 许桐快吓疯了,顾不得受伤,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抱住了曾祖母。 而尹二奶奶这才如梦初醒,帮着来扶,嘴里却嚷,“老太太,您怎么就摔了?快来人,快请大夫呀!” 明明就是她干的好事,还贼喊捉贼了。 许太夫人再看尹二奶奶一眼,一口气噎着,生生晕了过去。 这下子,好好要迎接亲人归家的黄道吉日,许府里头,一片兵荒马乱。 京城门口,一骑白马,等候多时。 颜真依旧穿着她素爱的青衫,只外头罩着件男式玄色大氅,越发显出蜂腰鹤背,风流肆意。 头发却未用簪子盘起,而是梳了个半披散的姑娘发式,插着许惜颜临行前送的那只青金石钗。 “惜颜妹妹,见你平安归来,我就安心了。” 许惜颜是真没想到,她居然亲自前来迎接了。 这份友情,还是少女第一次遇到。 她很珍惜。 可今日回府,是断没有时间与颜真寒喧的。 颜真笑得风流,“我知道你近日定是忙的,所以特特先来见你一面,好叫你感动,觉得亏欠我的。须得记得我这头上,还等你捧簪呢!” 许惜颜慎重回礼,“必不敢忘。” 颜真一笑,下马给许家长辈施了个礼,“改日再正式前来拜访。” 然后翻身上马,潇洒离去。 许润好多年没见她了,眼中满是赞赏,“这丫头,真不负颜太傅当年盛赞。” 很多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如果能坚持,一定在背后下了不为人知的苦功。 第191章 进门(三) 人群自动分出道来。 便不为许惜颜,只为打头的柏二太太,也该让路。 “娘,是媳妇不孝,回得迟了,累您操心了。” 柏二太太上前握着许太夫人苍老的手,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眼泪扑籁籁,就落了下来。 她对这个婆婆是真有感情的,当初她远嫁京城,举目无亲。要不是有个明理懂事的好婆婆,这些年,她如何挺得过来? 别看老太太平时瞧着红光满面,挺健旺的样子,这一病,就显出风烛残年的老态了。 毕竟都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尹氏她怎敢,这般气她? 柏二太太才想生气发问,许惜颜先出声了,“曾祖母,惜颜回来了。还给您带了个小弟弟,您瞧。” 柏二太太回过神来。 是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责,是给七哥儿名份。 许惜颜微一转身,鸣翠只觉整个屋子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她不敢抬头,看其中有多少刀光剑影,扑通抱着儿子跪着了,抖着嗓子说,“奴,奴婢鸣翠,和七哥儿,给老太太……” 一个头没磕下去,尹二奶奶出声了。 一双眼睛象是要冒出火一般,恨不得把她们母子盯死在地上。 “老太太素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摔了?怕是有人八字克着了吧?要不要樵哥儿去请个师傅回来化解化解?” 众人皆惊。 这一句话,几乎就把七哥儿钉死在了克长辈,不孝的柱子上。 养在外头的孩子,本就不比生在家里的名正言顺。若再落下这个名声,七哥儿这辈子在许家,甚至在世人跟前,都再难抬头! 尹二奶奶心中微微自得。 她不是没瞧见柏二太太的怒火,所以特特提到许樵。 就是想提醒她,自己才是她亲嫡孙的生母。就是要发落她,也得先顾及许樵的脸面。 再说,她也不算说错啊,新出生的孩子一进门,曾祖母就摔了,可不就是不吉利么? 许家人信不信不打紧,世人信,就够了。 许云柯,圆头圆脑的小家伙,懵然无知的睁大双眼,不明白自己落到怎样的险境。 抱着他的鸣翠,浑身发抖,脸都白了。 柏二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想手上忽地一暖,是许惜颜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安慰。 她们是嫡亲婆媳,当众闹起来总归不好看,且让二伯也太难做人了。 这也是许润为何把小儿子拜托给侄女,而不是亲娘的缘故。 可许惜颜还没开口,一个女孩扑通跪下了。 许桐泪流满面,又伤心又难过,“是我,全是我不好,才害得曾祖母摔倒,不关别人的事!” 尹二奶奶又惊又怒,“这关你什么事?明明是他八字生得不好——” 要是女儿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回头怎么说亲? “娘啊!” 许桐快崩溃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大姐姐怕是急糊涂了,才什么事都往身上揽。” 许惜颜淡然把许云柯抱了起来,放到许太夫人的榻上。 “依我说,竟是许家门风端正,儿孙孝顺,才有这般福报。二哥哥英勇救人,不想竟是救了亲弟弟。可不是祖宗福泽么?曾祖母今儿跌了一跤,也全亏大姐姐扶住,才有惊无险,不曾伤着。曾祖母,您说,可是也不是?” 许太夫人方才被气得差点又晕了过去,这会子知道要害,老人家暗自狠命咬着舌尖,才总算提起口气,勉勉强强,从牙缝里哆嗦着,挤出一个字来。 “是……” 还尽力伸出手,想摸摸许云柯。 柏二太太赶紧拉着老太太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小家伙倒是争气,望着许太夫人一脸病容,也不害怕,还往前爬了两步。对着她吹了吹气,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奶声奶气的说,“不痛,不痛。” 许太夫人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乖……” 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彻底散了。 跟不懂事的尹氏见什么气? 就看在孩子份上,她也要好生保重自己。 将来她还要长命百岁,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呢。 老太太又看向许桐,许樵顿时心疼得把妹妹给扶起来了。 这个傻妹妹,明明是娘闯的祸,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可他是亲兄长,反不好为她开脱,更没法跟亲娘吵架。 许惜颜道,“大姐姐这伤,还没看过吧?正好父亲去宫中请太医了,一会儿也瞧瞧。” 许桐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柏二太太心疼的看着孙女,再看一眼尹氏,眼神微冷。 “今儿人都在,我就把话说了吧。鸣翠这几年跟着二郎出去为官,着实吃了不少辛苦,如今又养了七哥儿。依我说,不如给她抬一抬位份,正经算个姨娘好了。回头给她销了奴籍,说出去也体面些。娘,您说好么?” 许太夫人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尹二奶奶这么闹,她们都不会插手儿孙的房中事。 但尹氏都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了,如果鸣翠还是个通房丫鬟,不知往后得被主母怎么拿捏。 许家不会宠妾灭妻,却也不会由着正房太太蹉磨妾室。 给她抬了身份,日后许云柯长大,要是读书有出息,鸣翠也能挣个诰命。到时将姨娘接出去奉养,倒省了好些内宅里头争斗的龌龊事。 “我不——” 尹二奶奶快要气疯了! 这是她的丫头,凭什么给她这般体面? 还是长辈亲自开的口,日后她要想拿捏鸣翠,岂不是忤逆不孝?不敬重婆婆和祖婆婆? 一句不同意还没出口,被许樵打断了。 “娘!” 可许樵想说话,又被许惜颜打断了。 “二哥哥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祖母既然无事,赶紧去宫门口跟二伯说一声,好让他安心。” “二伯娘。” 许惜颜打发走了许樵,望着尹二奶奶,垂眸微微福身,“您素来宽宏雅量,惜颜一向敬您。鸣翠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给二伯挑的丫鬟,自然是好的。阖府上下,也都信二伯娘的眼光。我父亲身边几个姨娘,不管出身何处,养没养孩子,俱是一样的体面。我母亲素来脾气不好,却也从不曾计较此事。想来二伯娘,就更不会在意了。” 第193章 有赏(二) 海公公传了圣旨,又笑眯眯拿出一道诰命。 “府上二爷许润许大人忠心国事,甚堪任用。听闻他携幼子归京,又遭遇落水之难,皇上怜其辛苦,特赏其妾王氏金钗一只,封八品孺人诰命。呃……王孺人呢?” “鸣翠,不不,王姨娘,快过来!” 被叫到名字的鸣翠,整个人都傻了。 还是邹大太太上前,亲自将她抓上前来。 至于许云柯,早给有眼色的下人抱着了。 邹大太太按着她跪下磕了头,叫她谢主隆恩。 虽规矩略差,但头磕得响亮,海公公一笑,也不见怪。 接下诰命,并将金钗端端正正插到她头上,邹大太太是又羡又妒。 “你呀,真是母凭子贵,如今也是正经的诰命夫人了呢。” 这是真的。 如今许府妇人有诰命在身的,除了成安公主,只有许太夫人,邹大太太,柏二太太,及尹二奶奶四人。以及一个闺中少女,就是升平郡主许惜颜了。 如果说她还是托了会投胎的福,其余人却是因为她们的丈夫都做过官,才能得诰封。 象邹大太太儿子许汤,就算是许家长子嫡孙,可因为读书不争气,考不到功名,做不得官,儿媳赵大奶奶便没有诰命。 除非等到许遂过世,他们两口子承袭了许府,方能得个虚职和诰命。便如今,也是没有的。 故此鸣翠哪怕是得个最低等的八品孺人,从此在许家,地位也就不一样了。 就句难听些的,她就是死,许家也得报上朝廷,说明死因,并不能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 尹二奶奶哪怕是嫡妻,可想拿捏一个有诰命的妾室,也颇为不易了。 不提她心中愤恨,鸣翠接了诰命,整个人还如在梦中。求助的看向许惜颜,只恨不得她能一巴掌将自己打醒。 “不是做梦,是真的。” 许惜颜淡然微笑,“如今只是孺人,日后等七弟有了出息,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可,可皇上为什么赏赐许家?弟妹你们这趟出门,是做了什么?” 邹大太太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要不她不服气啊,凭什么柏二太太要比她多一领貂裘? 成安公主喜气洋洋站到闺女旁边,终于一脸骄傲的开口了。 “还不是我家阿颜立的功劳?好多人上折子夸她呢!说她帮朝廷发掘了人才,还保护了百姓。父皇一高兴,就赏下这些东西来了。” 又忍不住凑到女儿身边表功,“给你的斗篷是我特意找父皇要的,红狐狸的,整个宫中就这么一顶,可好看呢!车子也是。 原你封郡主就该有辆车的,当时咱们没要,这回我给你要来了。就为这个,我都没要皇上给我赏赐。我还缠着皇上答应,回头再给你两匹小马驹来着,回头我亲自去挑。你要什么颜色?要不也红的吧?” 海公公笑道,“公主要挑马驹,莫若再等两个月。皇上几匹爱马配的小马驹儿,还怀着呢,差不多到过年那会子,就该生了。” “多谢海公公提醒。”成安公主素来是个大方人,得了好处,从不跟人玩虚的。 “这天儿冷了,瞧你身上袄子也单薄了些。回头我送你几块好皮子,你自找人缝衣裳穿,也暖和着些。” 要说太监宫女这些奴才,是绝对不能穿裘皮的,起码明面上不能。 但有身份有地位的太监宫女,却不在此列。 主子赏赐就能穿,且外头拿布一缝,谁看得到? 成安公主既这么说,出手就不会差。海公公知她性情,大大方方谢了赏,便去偏厅坐等王院正给许太夫人诊治。 皇上既派了太医,老太太情况如何,他还得回宫向皇上回禀。 许家忙整治了茶水糕点坐陪。 不一时,王院正诊治完毕,许太夫人确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气着了。 不过宫里的太医就是会说话,并不提郁结等事,那就显得儿孙不孝了。 皇上才嘉奖了许家女眷,能说人家不孝么? 所以王院正只说老人家不慎摔跤,恐受了惊吓,开的方子也是宁神定气,挑不出半分毛病。 只私底下给许观海说了一张方子,才是正经该吃的。 许家人心中明白。 要封厚礼来谢,王院正却不肯收了。卖个人情,将来还有用的时候。 让许观海将他和海公公送走,许遂才匆匆赶回内院,问起究竟。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得皇上这般嘉奖?” 许惜颜垂眸,心中却是知道,那些夸奖虽是一方面。但真正要紧的,应该是她在鲤鱼岭,给皇上修的那个长生牌位。 人都迷信,就算身为一国之君,能受万民香火爱戴。这个马屁,许惜颜拍得巧妙又不张扬,甚得皇上欢心。 看他赐下来的东西,只怕是早就准备好的,就等着许家人回京,寻个借口了。 她没开口,柏二太太便把她们一路经过,大略跟一家人说了说。 她素性严谨,说起来也是轻描淡写,平平淡淡。 但许遂却是听出些门道来了。 许惜颜能在白石岭,义助小驿丞魏丰儿,整治边坡。后又能在鲤鱼岭打野兽,协助尉迟圭平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艰难得很,怪不得皇上这般看重。 只随后,柏二太太说回程时,修那白云庙和山路之事,杜三太太赶紧追问。 “……你们在那庙上画的供奉图里,有我,和我们这一房的人么?” 余大奶奶无语。 你一文钱没出,好意思上图? 卢二奶奶笑道,“论理,咱们得了赏赐,也很该分摊的。二姑娘修路修庙这些花费多少?要不报个数给我们,大家也都尽些心意。” 杜三太太一听要掏钱,顿时肉痛,深悔自己多言。 好在许惜颜淡然出声,“不必。那庙小墙窄,仓促之间,我只让人画上老太太、太太祖母、母亲几人,这份花销,就算惜颜孝敬家里了。” 杜三太太才松了口气。 许遂忽地发话,“那倒不好。不管画的是谁,世人记得的俱是许家女眷。如今既是全家得赏,也合该一起出力。二丫头既行事大方,那一家人也别计较这些。你们各人尽各人的心意,给她补份礼就完了。” 杜三太太顿时脸皮子抽搐,复又心痛起来。 第194章 糊涂(一) 可许遂这话说得公允。 许惜颜替全族争了荣耀,就算她再有钱,但身为长辈,难道好意思白受她的好? 送件礼物怎么了?不是很应该么! 且许遂是族长,有他发话,连邹大太太也只得起身应了个是。 为给丈夫做个表率,肯定不能小气。 邹大太太肉痛的估摸着,没个几百两银子的东西,拿得出手么? 不过才得了宫中赏赐,虽说值不了多少银子,好歹是个体面不是? 过年时拿出去走亲会友,也能风光一时了。 故此邹大太太是一边肉疼,一边欢喜。 杜三太太,也就更没有二话了。 横竖已无外人,女眷们便开始讨论起赏赐的绸缎,要制作何种花样新衣。 这马上就过年了,必须赶紧做了穿出去,才显得许家上下重视皇恩浩荡呢。 许惜颜适时把成安公主推了出去。 论起吃喝玩乐,衣裳首饰,没人比她娘更精通的。 就算亲娘的审美风,是许惜颜欣赏不来,却特别适合过年的欢乐喜庆。 于是成安公主难得融入许家女眷之中,指点起衣裳花色。 柏二太太趁空递个眼神给孙女,又瞄一眼许观海,父女两个就去跟许遂,私下把这回出门的经历细说了一遍。 比如在荣阳,跟翟县令闹矛盾,以及与韩都司利益交换那些弯弯绕绕。 许遂再看一眼许惜颜,眼神就越发不一样了。 “你做得很好。” 他就算不够能干,但他能当许氏族长,便不是个太无能的。 一个家族要长盛不衰,除了自家给力,人才辈出。相互扶持亲友,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许惜颜能分功给众人,其实是件很好的事情。 许家如今除了许润,没有太多官场上得力的人。不如大方的送些人情,岂不比小家子气好? 想想京城离边关,可比柏家近多了。他听完还跟这父女俩商议,要不要许家也派几个人,过去帮扶柏昭一二? “……你那沙姨娘的父亲,不是胡商出身么?若有相熟商队,倒可帮亲家通通信,省得挂心。” 少女明眸微闪。 这个伯祖父很可以啊。 别看平素念经说法的,一副超脱凡尘的派头。关键时刻,还真不糊涂。 许观海看女儿轻轻颔首,顺势出了一计,“那许家要不要找几个人,也做些那边的生意?我在鸿胪寺多年,也听说过一些。那边商路这些年虽有些没落,却依旧暴利,尤其茶叶绸缎酒水这些。” 许遂才觉可行,许惜颜就给他爹泼了一瓢冷水。 “茶叶绸缎虽好,却是江南之物。许家可没有茶园蚕庄,到底受制于人。酒水费粮,且又犯禁。真若有心,我看如今和卫家合作的竹纸就不错。这东西不扎眼,也适合长途贩卖。便是抓到,也出不了什么大错。大不了,烧了就是。” 高啊! 许观海自觉真是灯下黑,一下没想起这事。 许遂更加意动,可捋着胡子,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你们自家做就好了,到底是公主府的买卖,咱家也帮不上多少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观海多伶俐啊。 女儿稍指个方向,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竹纸虽是公主府的,到底她有几个人,能做得了什么?还得大伯找几个心腹,才敢放心交托。要不这样,如今卫家将竹纸送到京城,公主府便会与之结算。等大伯找到合适的人,咱们就与公主府结算。回头分散开来,再往边关发送,就彼此干净了。” 许遂懂。 多倒几次手,主力是自己人,也分些利润给真正的客商。不管哪里追查起来,公主府和许家,皆是干干净净。 剩下那些办事的人,因每一拔数量有限,也不能算他们违禁,跟朝廷律法就半点也不冲突了。 “这事我再琢磨琢磨,你也去找找人。既然要做,就做到妥当周全。” 哎。 许观海乖巧应下,再看女儿,一脸表功。 许遂只觉有点没眼看,正好有点事想跟许观海私下商量,见少女明眸微垂,低头告退,和气让她走了,才跟许观海道。 “二丫头也渐渐大了,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许遂欲言又止,一脸你懂的表情。 许观海回过神来,同样犯愁。 许遂问的,自然是许惜颜的亲事。 他知道,许家能这么顺当的得了皇上的嘉奖,柏家能得封赏,虽然有他们自身的努力,尉迟圭的配合,也不容小觑。 就算许惜颜也还了人情,但这种合作的事,在官场上该怎么说呢? 应该算是盟友了。 而虎威大将军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回头许惜颜的婚事,可怎么办? 如今许遂跟许观海,甚至跟柏老太爷的心情都一样。 觉得自家这么好的丫头,平白便宜那个野小子,实在心有不甘。 以许惜颜表现出来的资质,许遂都忍不住开始想。这要是他的亲孙女,他都想把她留在家里招赘了。 回头顶门立柱,有这么个女诸葛。起码许家未来四十年,都稳如磐石。 可惜,不是。 再有,若是许惜颜留下,他的亲孙子怎么办? 且许惜颜要是留下,就嫁不到好丈夫。毕竟世人有偏见,肯上门当赘婿的,不可能是太好的资质。 所以这念头他就一闪而过,并没有说出口来。 但要是许家不想便宜尉迟圭,那最好从现在开始,就跟他保持距离。 起码,不能继续当盟友了。 否则将来,如果许惜颜选择别人,许家就会欠尉迟圭一个天大人情,真心不太好还。 许观海想了半天,也没有好主意。 主要是自家闺女太有主意了。 她想干的事,还真没人拦得住。 所以最后,许观海也只能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 女儿和尉迟圭有通信往来,他是知道的。 可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管哪。 许遂这么一听,心里就有了数。 那先装糊涂吧。 好在许惜颜还小,尉迟圭也没回京城,那就先拖着。 不过他提了个主意,“听说虎威大将军是宁州人,你那竹纸生意能不能分一点出来,给他老家去做?” 哎,这个主意好呀。 可大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事呢? 第195章 糊涂(二) 许遂呵呵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他们大房可能在聪明机智,读书做官方面,不如二房。但身为族长一房,也有他们为人处世的智慧。 这事许遂憋了好些天了,只等今天托出。 如今看着侄子又吃惊又疑惑的眼神,他的心中颇为得意。 许观海虽然不明究竟,却又拍了一回大伯的马屁。许遂受用之后,却还是执意打着这个哑谜,反跟他说起许润来。 许润治河有功,连鸣翠都给抬了八品孺人,皇上只怕是要重用的。 那么是留在工部提升,还是外放出去? 当日许惜颜离京,许观海曾被皇上派去清查皇子们的田庄,当时五皇子曾私下提点,说有人想抢许润的功劳。 这样大事,肯定是要告诉许遂的。 后许遂也暗中寻人打听了,确实有人从中作梗。 是工部一位姓金的侍郎,正好管着许润这个小小主事。 把他的十分功绩,平白吹了七分到自己身上。好象全是他英明神武,才指导着许润立下的功劳。许润立下的,不过是按他所说的几分苦劳而已。 许家自然不忿。 但这位金侍郎,敢把爪子伸这么长,确也不是好惹的。 他有个嫡亲的女儿,嫁给户部尚书魏大人当继室了。 六十老翁十六新娘,真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而这位魏大人不仅掌管天下钱粮,且还是前太后的亲侄儿,皇上打小伴读大的表哥,扶他上位的功臣之一。 可谓皇上头号心腹,比许观海这便宜女婿有脸多了。 所以金侍郎结了这么个好亲家,自然敢来抢许家功劳。 他也是算准了许家就算知道,也敢怒不敢言。 毕竟许润在他手底下呢,他也没说不分功劳给他。 上峰占大功,本就天经地义。许润要是敢戳穿,反而是坏了官场规矩。以后就算调离他的手下,也不好混了。 这样道理,同样当过几十年官的许遂,自然晓得。 但要许家平白咽下这口气,又是万万不能。 金侍郎着急攒功劳升官,难道许家就不想么? 原本还犯愁要怎么去皇上跟前争功,谁知这事却被无意中给破解了。 端午节前,京城很是下了几场大雨,公主府后花园引来观景的小溪,便有些溢了出来。 恰好那日许家子弟过来学规矩礼仪,这是许惜颜立的规矩。许松许桐领头,还是执行得很好的。 几个少年看着匠人们在修渠,就在旁边指手画脚,各抒己见。 许观海素来不是个拘泥性子,因势利导,让他们各自领了一段,现折了小船比试,谁修的堤坝安稳。 过程中就把许润修堤的法子,有意无意传授给了大家。 随后上学,许长津和许椿如今也去了太学,正是许惜颜给的太学名额。 谁想因龙舟水暴涨,宫中御花园好些地方也淹了,好些学子们正议论纷纷,今年能不能有龙船大赛。 太学的夫子,干脆就叫大家以此为题,作篇策论,各抒己见。 然后,许家三子,许松,许长津和许椿,都写得不错。 文章虽有高低,但法子类似,精简可用。 许长津和许椿是新来的,夫子们不熟,不知深浅。 可许松这般万年摆尾的差生,居然也能做出不错文章,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后叫来三人一问,知道探花郎无意中提前抓准了题,众人不过一笑。 但随着皇子们将笑话带进宫中,皇上也知道了。 把许家三篇文章特意要来看过,又把许观海叫来一问。 许观海就顺其自然,说了兄长在家书里,讲述如何殚精竭虑,反复试验,才琢磨出的那些治河手段。 皇上听着点头,当时也没多说什么,便让他回去了。但如今想来,应该是是听到心里去了。 但许润至今未归,一直留在宫中被询问,许遂难免担心。 怕他说错话,惹皇上不喜。也怕皇上问得太难,他答不上来。 毕竟许润是许家如今在官场上,最得力的一个了。 这会子想先跟许观海聊聊,是让许润留京啊,还是外放,也好拿个主意。 许观海道,“二哥进宫前,我跟他说,尽量求外放。” “为何?莫非是为了诸皇子?但如今看来,还早吧?” 留京在皇上身边效力,肯定更有话语权。 但最不利的影响,大概就是会卷进皇子纷争。 毕竟睿帝年纪大了,又迟迟不定太子。 但他身体还好,十来年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许观海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不说这些,如今京郊还修着皇陵呢。上月工部尚书蒋大人,可又被罚了月例。” 哦。 许遂恍然。 给皇上修皇陵是个体面又有油水的差事,但风险也大。 万一地基下打出不好的东西,或者进度缓慢,皇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俱是要问罪的。 许观海怕哥哥留京要接这个烫手山芋,故此提前跟他打了个招呼,若皇上问起,就表示自己赤胆忠心,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许遂点头,“你想得周全。但要是能在京城挪一挪位置,倒也不错。” 叔侄俩还待细聊,忽地听说许润回来了。 那不必多说,赶紧去迎吧。 可二人才出门,却见许汤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爹,鸣翠那丫头,不不,是王姨娘,炸丸子把脸给烫了!” 什么? 一家子下人还不够伺候么?她好端端的,跑去炸什么丸子? 才封的孺人,怎么就干出这种糊涂事? 叔侄两个心里都有个猜测,却不好说。迎头出去,恰好跟许润碰个对脸。 看他脸色阴沉,显然也听说了。 什么话都别说了,赶紧去看人吧。 鸣翠已经给送回自己屋了。 半躺在榻上,侧着半边脸。 许惜颜的丫头琥珀,正拿细布,轻轻给她擦拭。 几乎是碰一下,抖一下,显是疼得狠了。 尹二奶奶还在指责,“好好的日子,偏闹出这种事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够了!”柏二太太一拍桌子,脸色极其难看。 许桐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又羞又愧。 许润一进来,便问,“怎么回事?” 第196章 糊涂(三) 许润走到尹二奶奶跟前,“究竟怎么回事?” 尹二奶奶似是突然听到一般,推得一干二净,还一脸气愤,“二爷在问我?这倒问得巧了。倒不如问问她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你!” “二爷,不关,不关奶奶的事……” 鸣翠忍痛,从榻上爬起来,半遮着脸,翻身跪到地上,哽咽道,“全是奴婢,奴婢自己不当心,被油溅到……也是奴婢,是我自己要去炸丸子的……” “听听,你们大家都听听!这可是她自己说的,不关别人的事!说不得是这丫头福份浅,才受不得诰命。” “你闭嘴!” 许润低吼。 闭了闭眼,再看着浑然不知自己已是满脸怨毒的尹氏,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今儿鸣翠的诰命,是我在皇上跟前求的。但我也为了你,挣了一个正五品!” 尹二奶奶浑身一僵,只听丈夫静静说。 “方才在宫里,皇上问我,是愿意留京,还是外放。我说为人臣子,自然是听从皇命。只家中嫡妻,侍奉婆母,照拂儿女不易。不管留京还是外放,我都想去一个离家稍微近的地方,多少也能照管些家里,替妻子分担。 皇上笑了,说若是离得近,只怕官儿就小些。但要是肯走远些,倒有个好位置等着你。我说,那臣还是去远些地方吧。 皇上问我为什么,我说丈夫官大,妻子便留在家中,也能有体面。且如今两个孩子正要说亲呢,当娘的自然上心。我这当爹的,这几年都没照管到他们,能在此时给他们出力,总是好的。 皇上就授了我济州同知一职,正五品。回头等我的官袍乌纱下来,你的诰命也会下来。” 尹二奶奶彻底呆了。 许润原先在工部熬了那么十来年,才六品小主事。 而妻随夫贵,尹二奶奶就只有六品诰命。 所以今儿鸣翠得了个八品,看着差距也不是很远,着实是刺激到她了。 更兼许惜颜离开时,几房太太奶奶都表示要送鸣翠绸缎首饰,让她好生打扮起来,年底好一起去接待客人。 她如今有了诰命,便是个妾室,确实也够格出席正经女眷交际了。 尹二奶奶心中嫉火,越烧越旺。 她知道如今不能弄死鸣翠,但她绝不愿让许润身边,出现这么一个如夫人。 所以,她叫鸣翠去炸丸子。 说好久没吃到她亲手做的豆腐丸子,很是想念。 鸣翠还以为尹二奶奶是终于原谅她了,二话不说,就欢天喜地的去了小厨房。 至于许云柯,许云柯一直在琥珀手里。 许惜颜去跟大伯说事时,就叫琥珀留下,盯着这个小弟弟。 而在鸣翠去炸豆腐丸子的时候,尹二奶奶的一个陪房妈妈来了。 说要帮忙,却是趁她不备,捏了一个根本没挤干的水豆腐丸子,扔下油锅,躲到了她的身后。 滚烫的油锅,顿时遇水四溅。 鸣翠想跑都没处跑,给那妈妈推到灶台边,就算勉强挡着,但左半边脸上,也溅上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油点子,瞬间起了水泡,痛不欲生。 还亏得琥珀来得及时。 许惜颜出来听说鸣翠给叫去炸丸子了,顿时觉得不对,接手了许云柯,让琥珀去瞧一眼。 这才把鸣翠给拉了出来。 可鸣翠知道,这些实话,统统不能说。 因为今天皇上才嘉奖了许家女眷,她要是闹起来,整个许家都会获罪。 甚至连大夫都不能请。 所以鸣翠只能忍着眼泪,承认是自己不小心。 但谁又看不出来呢? 尹二奶奶是算准了许家今天只能胳膊折了袖里藏,才敢这般发难。 但如今听了丈夫这一番剖心之言,她开始犹豫,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这是上回大皇子妃送我的伤药,幸喜还有许多,快给她敷上。” 许惜颜来了。 在鸣翠受伤后,她即刻命人回去取了上次假意摔伤时的好药,这会子送进来,却是交到许桐手上。 许桐含泪接过,拉起鸣翠,拿起玉挑簪,给她一点一点抹上。 到底是宫中御药,颇有奇效。 抹上之后,那原本可怖还不断胀大的的水泡,渐渐开始消退。 许惜颜走到她跟前,仔细看了一眼。 “还好治得及时,且多在下巴上,不甚惹眼。好好养上半年,应该留不下多少印记。就算还有,涂些脂粉也能盖住。无妨。” 有她最后拍板钉钉的两个字,一屋人都松了口气。 许桐尤其感激的望着她,“多谢,多谢二妹妹了。” 就算不是她做的,可这是她亲娘,她亲娘啊! 善良的少女,于心何忍? 许惜颜淡然,“好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换件衣裳补个妆,出来吃团圆宴吧。今儿 可是个好日子,都得高高兴兴的。” “是。”柏二太太调整了呼吸和脸色,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尹氏了,“二丫头,我们先出去。桐丫头你也快着些。” 祖孙相携走了。 许惜颜突然不轻不重的对祖母说,“脓疮早点挤破,总比一直烂在那里强。二伯日后,还得一展抱负呢。些许挫折,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这话什么意思? 尹二奶奶一呆,脓疮,谁是脓疮?难道说的是她? “那我不是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得五品诰命,她又如何会妒忌一个小小的八品? 可尹二奶奶的解释,已经没人想听了。 许润看着琥珀,“这些天,我这里恐怕事多,照顾不来。拜托你们姑娘替我照看七哥儿和姨奶奶几日,也辛苦姑娘们了。” 什么? 尹二奶奶一愣,而琥珀已经答应下来。 其实许惜颜方才就有这意思,是看鸣翠太疼了,不好挪动,方命人去取了药来。 而鸣翠自己,也是愿意的。 能住在许惜颜处,哪怕就跟丫鬟一间屋,只给她个床,她都能踏实睡好觉。 反倒是在这儿,担惊受怕的,让她寝食难安。 可尹二奶奶不同意。 要是妾室庶子一进门,就搬到侄女那里,可叫旁人怎么说她? 第197章 懂事(一) 可尹二奶奶不同意,也没人搭理了。 许润转身,大步就走。 她还想拦,许桐把她拉住了。 “娘,您要再这么作下去,真得逼着爹爹跟咱们彻底生分了!” 忍了几忍,许桐到底不忍心,只道,“家里刚得了赏赐,必有亲戚朋友上门道贺。接下来又是腊月,且得过年。老太太还病着,您有多少事要打理,就让她们去吧。” 她也不想再劝,走了。 剩下尹二奶奶,再瞪着鸣翠,又有什么用? 琥珀还在这里守着呢。 她能再往鸣翠脸上浇一瓢滚油,彻底毁了她的容么? 她也只能走了。 出了这么多事,许家随后的团圆接风宴,吃得是喜忧参半。 其中喜怒,各人心知。 天还没黑,趁着宵禁之前,有些消息灵通的京城亲友,知道许家得了赏赐,已经急急赶来道喜送礼。 等到次日一早,更是宾客盈门。 许惜颜回房足足睡了个好觉,却见外头灰扑扑的。还疑心醒得早了,谁知绛紫进来笑道。 “主子们真是好运道!昨儿还那么大太阳,今儿就阴着下起小雪。姑娘起来吃几口点心,差不多也要吃午饭了。” 居然都这么晚了? 那可真是睡得香。 绛紫抿嘴替她拿来熏笼上捂热的袄子,“别说主子,奴婢们睡得也一样香。到底回了家,跟外头不一样。早上公主过来,竟都还没起。公主仁厚,也心疼姑娘,便命锁了院子,不许人来打扰,可是叫大伙儿都睡了个好觉呢。” 成安公主也有这般体贴? 能得一仁厚评价,不错不错。 睡饱饱的少女娥眉轻挑,显然心情不错。 是以在梳洗之后,换了遮雪的斗篷,主动去前头见她爹了。 离别这么久,肯定有许多正事要讲。 过去一瞧,却见几个弟妹都在呢,连许云柯都在。 被许云桢抱着,众人在火盆边围了一圈,也不知在干什么。 只听成安公主说,“我就瞧瞧,瞧瞧怎么了?” 许观海道,“你这扒拉来扒拉去的,肯定好不了。” 许惜颜故意将脚步放重,丫鬟通传,“二姑娘来了。” 一众弟妹呼啦啦赶紧散开,露出她那对爹娘,竟是拿火钳扒拉着炭灰,二人回头间一时不慎,各沾点烟灰在脸上,一左一右,倒是对衬。 这…… 这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看女儿眼神一凝,额角轻跳,夫妻俩不由得面面相觑,俱都吃了一惊,又同时伸手,“瞧你的脸!” 好吧,都别说了,赶紧进屋洗脸去。 许惜颜淡淡一挑眉。 许云柳赶紧回话,“二姐姐,是,是我们淘气,想烤栗子,才……” “这不是二姐姐喜欢吃烤栗子么? 又不爱外头加了糖的,偏咱们府里没做这个,公主嫡母想起来,咱们才想帮着试试的。二姐姐,你睡得可好?今儿我们不是故意不上学,是我们一早想来看你,给公主嫡母留下的。” 许云梨虽神色还有些怯怯,但显然,又恢复了她素日好出风头的本性。只如今再不敢与嫡姐争锋,满是讨好之意。 看来这半年,教养颇有成效。 许惜颜轻轻颔首,“谢你关心。你也大了,大家都长高不少啊。” 这倒是。 兄弟姐妹几个彼此看看,都笑了起来。然后俱看着许云桢,“尤其四哥,如今竟比姐姐还高了。” 许云桢略赧颜,他也只比许惜颜小一岁,男孩子长得快,半年前还差许惜颜一点点,如今却比她高出快半个头了。 “个子长了,功课有没有长进,也拿出来给你们长姐瞧瞧啊。” 许观海到底不比女子,还要涂脂抹粉。快快收拾好了,手上水还没全擦干,就赶紧出来了。 眼看几个弟妹都是头皮一紧的模样,许惜颜先睨着她爹,岔开话题,“父亲也长了年岁,怎还如此胡闹?要吃栗子交下人弄就是。” “那下人做的,跟咱们自己做的能一样么?”许观海还想人去扒拉那个栗子,“去剥一个试试,看熟了没?估计也差不多了。” 许惜颜看都不看,就告诉他,“没熟。若熟了,我替父亲做一件事。” 许观海顺口道,“那要是没熟,我也替你做一件事。赶紧的,剥开看看!” “开什么,开什么?”成安公主也慌慌张张,收拾好了跑出来。听说在赌栗子熟没熟,她也要加码。 “熟了我送阿颜一件礼物,没熟我送两件!” 那您不如直接送礼就完了,还找什么借口啊? 可这种娘,真是羡慕不来的。 许云梨虽然眼巴巴的看着,到底没敢出声。 很快栗子剥开,没熟。 生得很。 成安公主兴高采烈的可以去准备两件礼物了,许观海也不含糊。 “要我做什么,阿颜你说吧。” 这个不急,回头再说。 许惜颜方才替弟妹谢绝了来自亲爹的考核,这会子却是布置起功课来。 “既今儿不上学,那你们一人写几个福字吧。若能写对联的,也作一两副,回头年下,总可以挂一挂。” 哎,这是好事。 瞧着这些,也能看出各人这半年来的用功程度了。 许观海说,“你们要写得好,就贴外头。要写不好,就贴自个儿屋。这大过年人来人往的,亲戚朋友要问起来,谁能露脸不露脸,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成安公主习惯性拆台,“你也别这么说啊,要写不好,贴我公主府去,横竖大把的地方。” 看一眼女儿,她又赶紧道,“不过你们也要认真写。要不认真,那是不行的。” 这还象句话。 连最小的许云树也高高挽着袖子,跑去写大字了。 眼看一群哥哥姐姐都跑了,只有许云柯被放在炕上。小肉团子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懵了,张着小嘴茫然四顾。 许惜颜还说让丫鬟抱一边玩去,许樵来了。 “哥哥呀!” 许云柯眼睛一亮,顿时伸出双手,小奶音别提多甜了。 他跟这个亲哥相处最久,最爱他了。 许樵进屋跟叔叔婶婶,还有二妹妹都行了礼,就把小弟弟抱起来了。 “姨娘拜托妹妹再照顾几日,小弟弟我先带回去了。” 第200章 哥嫂(二) 许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卢二奶奶给他解释。 原来许长汀的岳父死了,大舅子接掌家业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妹妹妹夫一家子给赶了出来。 许长汀的媳妇,涂三奶奶倒是个老实人,抹着眼泪,跟余大奶奶说了实话。 这些年,因岳父看重,许长汀在涂家打着读书的幌子,成日里养尊处优,一应吃穿住用皆是上等。却不知心思用到哪儿去了,人倒是越长越胖。 几个大小舅子早有意见了。 说他既要读书,能不能顺便教授一下几个外甥? 谁知许长汀又自私得很,半点不肯。 闹得关系极差,也就是看在涂老爷子的份上,兄弟们没吭声而已。 如今等到老爷子过世,谁愿意白养他们这一家子闲人? 便把他们赶了。 许淳都忍不住吐了个槽,“按说老三在岳家这么多年,就算要走,横竖给老人家守过七七再走,才算礼数。如今却是只过头七,还没下葬就赶着回京了。弟妹也是不懂事,还是亲爹呢,就不知道拦着?” 余大奶奶没好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男人不争气,弟妹拦得住么?她倒是拉着我哭了半宿,可又有什么用?亲爹在时,且立不起来。如今亲爹没了,往后跟老三这日子,还有得官司打呢!” 一时人人俱是摇头。 许淳最后没话找话,圆了个场,“只盼老大回来,能当好这个家吧。” 呵! 余大奶奶当即冷笑,“我只盼着他别变本加厉才好。” 许淳本想说,你怎么不盼着人家好? 可想想五房老大,那许长浔若是个肯管事的,当年至于走得这么干脆么? 他也不敢说了,只等着见人就是。 然后直等了三日,方见到去接人的二弟许洛回来。 进门身上雪还来不及拍,头一句就是赶紧叫人去找许观海,要请太医。 卢二奶奶都吓着了,“大爷那边真出事了?是谁不好?” 许洛一脸晦气,“大爷一家都好着呢。是四弟给累病了,高热不退。那孙太医不是跟三弟有交情么?上回我听人说,他家着实好脉息。有家原本请了旁的大夫,吃了好几副药,烧总不退,他家一副药就退了。也不拘是孙太医了,孙家能随意来个人就行。老四明年还要下场呢,这大年下的事情又多,就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哥哥,他还真不能倒下。咳咳,赶紧的,快请人。!” 卢二奶奶听他咳嗽,还有些鼻塞沙哑,忙叫他在屋歇着,自己亲自过去请人了。 可许洛也闲不下来,得赶紧找哥嫂说事去。 卢二奶奶来了大房,偏许观海不在,成安公主也不在。 成安公主这回倒是在许家又小住了几日,跟女儿团圆,也日日去给许太夫人请安侍疾。 当然,这也是女儿说的。 昨儿还特意打发人,请王院正来看过,确认许太夫人无事。怕住太久给许家添麻烦,她才回府了。 听说如今又要请太医,管事妈妈指便点她,赶紧去找许惜颜。 “二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说不好一会儿也要去公主府。您要不快着些,回头还不知几位主子几时回来呢。” 卢二奶奶赶紧去了。 恰好撞见许惜颜从许太夫人这里出来,瞧那身衣裳行头,还穿着大毛斗篷,确是要出门的。 她来不及寒喧,赶紧就把事情说了。 许惜颜转头吩咐琥珀,“叫你哥哥再去套辆车,随我去请人。” 琥珀跑着去了。 卢二奶奶愣了,“你亲自去?” 这是不是也太给面子了? 许惜颜还没答话,偏屋里老太太听到动静,不放心的问,“是五房那里又出什么事了?” 许惜颜索性进屋直言,“是有些不好,所以我打算过去看看。” 许太夫人二话不说,“那我叫个人,跟你去。” 打着她的旗号,省得许惜颜得罪人。 可少女明眸端正,“不必。区区小事,还要老太太操心,就是儿孙不孝了。” 卢二奶奶再看着她,只觉半年不见,这丫头不仅身量见高,模样渐长,浑身气势也更盛往日。 这话一出口,连许太夫人都愣了一愣,随即笑得欣慰,“好,那我就不操心,都交给你了。” 卢二奶奶忙道,“那我换身衣裳,也跟去看看。” 到底五房是二房分出去的人,总不好让许惜颜一个隔房晚辈出力,她们在那儿袖手旁观。 这倒可以。 许惜颜便略等了等。 许太夫人见无外人,方叹了口气,“老四啊,也要快些娶个媳妇了。” 否则成日被哥嫂琐事缠着,他哪里有空读书? 既是要娶,还得娶个泼辣媳妇,方撑得起小两口的家门。 她身边的陈妈妈,觑着许惜颜,赔笑道,“之前老奴倒听了一嘴,仿佛说四爷有意思和尉迟家的表姑娘结亲呢。” 这事许惜颜还当真不知道。 她才回来,自家都一大堆事没梳理清楚,哪里还有空打听尉迟府里的事? 但陈妈妈的寡妇儿媳,陈二媳妇正是在许长津处当差。 其实她是不太看好这门亲事的,私下便跟婆婆说过,让她有空在老太太跟前提一嘴。 陈妈妈一直没找着机会,可巧今儿老太太自己提起这个话头,许惜颜又在,她便说了。 许太夫人也是头回听说,略懵。 什么表姑娘? “那倒也是个好姑娘,挺不容易的。” 陈妈妈略介绍了下杨荔枝,倒是没有抹黑,不偏不倚,还着实夸奖了几句。 可许太夫人听了,和许惜颜对视一眼,二人皆沉默了。 正好下人回报,说马车已经套好,许太夫人便道,“你先去瞧瞧吧。” 许惜颜告辞。 出门时,卢二奶奶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不管事的小杜氏竟然也跟来了。 瞧见许惜颜,还颇有讨好之色。 “二姑娘,我,我也想跟去帮帮忙来着。” 许惜颜轻轻颔首,“三婶有心。” 先上车了。 是成安公主替她从宫中要的新马车,金漆朱顶,饰以翟鸟彩绘,光华耀目,一派富贵气象。 第202章 探病(二) 许惜颜睬都懒得睬他们两个,只跟那送酒的车夫道,“把酒卸下。回去跟皇孙殿下说一声抱歉,让他看笑话了。” 什么? 正拔脚开溜的许长浔许长汀兄弟俩,再一次愣住了。 二人齐齐扭头,回望那车夫的震惊神态,倒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还以为是许长津结识的什么三教九流呢,竟是皇孙殿下? 对啊,宫里不是有个“种田皇子”么? 老四什么时候跟他搭上的线? 要早知道是皇孙殿下送来的,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抢啊。 回头这话传到皇家,甚至皇上耳朵里,会怎么想? 兄弟二人反应过来,那脸色青青绿绿,没法看了。 车夫却颇为伶俐,“郡主客气。我们殿下除了田里的事,别的素来也不大关心。” 意思就算回报了主子,也不会外传。 许惜颜点头,许长浔两兄弟才算略安心些。 赶紧快步进屋,吆喝着全家换衣裳,去给许太夫人请安了。 陈二媳妇见总算保住自家酒水,一口气松下来,才想给许惜颜道谢,身形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陈禄扶着他娘,吓得脸都白了。 好在一个少年手快,拿着银针,就先给陈二媳妇扎了一针,顺手把了个脉。 “祖父,她这也是得了重风寒,烧还没发出来呢。” 孙老太医道,“赶紧送回屋里去,一起顺手看看,这也是个忠仆啊。” 要不也不会病成这样,还撑着起来替主子说话。 许惜颜忙道不敢,“能劳烦哥儿给她瞧瞧,已是福分了。” 一个下人,哪敢劳动太医看病? 就算孙老太医不介意,传出去也该说许家轻狂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忸怩道,“我学艺未精,还未出师呢。” 许惜颜淡然,“那更要多加练习,一会儿就拜托你了。” 这话大夫都爱听。 都说老大夫治得好,可哪个老大夫不是经年累月的病人堆积出来的? 不给年轻人机会,如何长进? 孙老太医一笑,“郡主信你,你就去尽力一试。” 许惜颜伸手一请,他跟着进屋了。 只许惜颜一个未婚女子,不好进小叔叔的内室。卢二奶奶便拉着小杜氏,陪着孙老太医进去。 可小杜氏有点不想进去,目光躲闪的偷瞧着许惜颜,却又不吱声。 少女垂眸,装作不知。 小杜氏拿不定主意,越发不敢开口,只得进去了。 屋里,许长津确实病得厉害。 浑身滚烫,跟煮熟的大虾似的,人事不省。 好在这病瞧着虽来势汹汹,但及早治疗,倒也不至于要人性命。 孙老太医把了脉,心中有了数。 而屋外,梅二奶奶终于姗姗来迟。 一个屋檐下住着,许长津病成这样,她都不闻不问。平日为人,可想而知。 许惜颜压根就不想搭理,只坐着喝茶。 梅二奶奶讪讪的搭了几句话,有些没意思的进屋去瞧。 小杜氏趁机偷溜出来,磨蹭到许惜颜身边,欲言又止。 偏少女就是不吭声。 小杜氏正无法,偏孙老太医出来了。 跟许惜颜说了症候,横竖大夫家里都有药,回头一并抓了再给许家送来。 只他再看一眼许惜颜,也是欲言又止。 许惜颜这回却是爽快异常,“老爷子看出什么,尽管说吧。都是自家人,无妨。” 孙老太医这才说了,“我看这位小爷年少时,是否失于调养?身子还是太单薄了些。他近来应该知道注意了,但还是底子虚,只怕要加些药膳补补。否则将来成家立室,就知道不妥了。” 因许惜颜是个小姑娘,老爷子还是没好意思直说。 这样下去,将来恐怕影响夫妻之事,严重一点还会影响子嗣啊。 但在大户人家把出这般脉象,着实有些稀奇。 又不是有弱症,又不象穷苦人家那般吃不起喝不起。 好好一个少爷,怎么过成这样?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眸子,一下就冷了。 卢二奶奶会过意来,气得顿时瞪了梅二奶奶一眼,也不好当着外人骂她,忙不迭的道歉。 “全是我们这些兄嫂粗心,他打小没了爹娘,竟是忽略了。请老爷子也给开个方子吧,等他回头好了,再慢慢进补。” 嗯。 孙老太医看她们听懂了,便道,“等他回头好了,到我府上来一趟,我再细细给他瞧过。这烧退之前,就喝些米汤。要是胃口好,也不妨给些肉粥,不必太过清淡。若是有些牛奶羊奶,就更好了。” 这也是身体底子太薄,经不起折腾。 卢二奶奶听得又窝火又心疼。 她就不说自己亲儿子,就庶出的许云榉,上月也是风寒,大夫都一个劲儿的交待,不能给肉吃,只能喝米汤,得清清肠火。 可许长津多大了? 竟比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不如,可见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也幸好如今查出来了,要回头给许长津娶了妻,才发现毛病,可坑死人了! 许惜颜忽地说,“去把枫哥哥请来,也请老爷子帮忙看看吧。” 呃…… 梅二奶奶原本心虚着想溜,此刻都愣了。 这不是给许长津看病么,怎么要叫她儿子? 还是卢二奶奶反应过来,怒瞪了梅氏一眼,“还不快去叫人!” 拉着她出门,就低低跟她说了。 梅二奶奶一听,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是连滚带爬,把儿子拉来了。送进来时,已然要哭了,“大夫……” 卢二奶奶又赶紧把她拉出去了。 许枫一头雾水,明显有些受惊,许惜颜淡然道。 “无妨,就是给哥哥把个平安脉而已。只婶婶胆子小,竟吓着了。” 许枫一下松了口气,“我娘就是这般,见着风就是雨的。我能有什么事?” 说着话,他挺大方的坐下,把手腕伸过去了,“看吧!早看完省得我娘啰嗦。” “哥儿是个豪爽的。” 孙老太医一笑,也给他把了脉。也果然点头笑着说他无事,叫许枫回去了。 然后梅二奶奶进来,老太医这才神色凝重,“许是老夫年纪大了,要不府上再找几个大夫看看?我怎么瞧着,令郎的情况,似乎比他叔叔,还严重些?” 第203章 探病(三) 梅二奶奶一听,几乎晕厥过去。 卢二奶奶没心思理她,急急追问,“真有这么不好?” 孙老太医看一眼许惜颜,横竖皇家孩子都早熟,她肯定也懂,苦笑道,“哥儿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过那事,府上怎不早些给他瞧瞧?” 卢二奶奶也有儿子的人,秒懂。 孙老太医说的是,梦遗。 男孩子一般到十多岁,开始发育,就会有这种事了。 卢二奶奶大家子出身,自然是懂的。她儿子许椿早几年就有了,也跟儿子私下说过,提点他要把心思用到正道上,爱惜身子,万不可被坏女人勾引了去。 但如今说起,梅二奶奶却是一脸茫然,显然压根就没留意。 孙老太医再看一眼许惜颜,见少女神色不变,很是镇定,反而有几分欣赏,顺便做了个科普。 “要说有人也会晚些,就跟女子癸水一般,有人十一二,有人十五六,也有些穷苦人家的姑娘,拖到年近二十才来,并不稀奇。” 梅二奶奶才自提起一线希望,孙老太医又道,“可令郎显然不是这个情况。冒昧问一句,他是否平日有些挑食,然后奶奶还给他喝过参汤等补品?” 梅二奶奶红了眼,都顾不得暴露多年秘辛,急道,“那不都是好东西么?男人吃参,最补不过了。” 孙老太医惋惜的看着她,“你这就是被人误了。参是好药,却不能乱吃,尤其这般没长成的孩子。便如拔苗助长,最是害人不过。少年人最好的补品,便是饮食有度,强身健体。象这般给孩子乱补,他将来于子嗣上,可就艰难了。” 梅二奶奶闻言,如遭雷击,腿软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却没有任何人心疼怜惜,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活该! 她为了省钱,这些年表面上跟许长津同桌吃饭,倒也不曾苛刻。 但私底下也怕影响儿子,故此总会炖些补品,私下塞给他吃。 却不知见药三分毒,补药用得不好,便是毒药。 许长津没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补品,说白了只是单薄些。日后成了亲,咳咳,顶多有些腰酸肾虚。从如今开始补养,也能调理过来。 但许枫的问题就有些大了。 就算能调理过来,只怕他将来在子嗣上,也要淡薄许多。 也亏得今儿许惜颜突然想起,把他叫来看看,这个年纪还能调一调。若是再过两年,只怕华陀在世,也救不了了。 方才孙老太医刻意不说,也是怕给许枫留下心理阴影。 因为这种事,心理因素也很重要,不知情反而是最好的。 梅二奶奶哭都哭不出来了。 也压根没人听她哭,许惜颜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 “那我枫哥哥的事情,也一并拜托府上了。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至于能治到什么程度,皆是命数。” 孙老太医在宫中这么多年,若无十分把握,断不敢轻易说这种话。 他既敢说,许枫再找多少大夫也一样,搞不好还弄得人尽皆知,以后再难说亲。 倒不如就拜托孙家了。 但孙老太医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句,“要说起这内科病症,王院正倒是颇见专长。” 要不皇上这一把年纪,还生一堆孩子,他是功不可没的。 许惜颜不等梅氏开口,“那等我家回头请了人,再麻烦老爷子跟王院正商量定药方,您看可好?” 孙老太医道,“要是郡主信得过,此事就交由老夫安排如何?如非必要,也不用府上哥儿再去看过,省得他小孩子心思多,反倒坏事。” 这是好意。 少见一个人,也少一分暴露的风险。 直接拿许枫的脉案,去跟王院正讨论就行。 象皇上生病,都是一个太医把脉,其他太医看了脉案,就可以商量着开方了。 尤其象孙老太医和王院正这个级别,都已经很有经验。只要把症状找准,剩下无非是用药的问题。 许惜颜连忙道谢。 可梅二奶奶还不乐意,觉得能有院正大人再看一遍,岂不更加安稳? 好在卢二奶奶看出她的意思,提前打断了。 真若说了,岂不是不信人家? 不会说话就不会乱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了忙,可不要瞎得罪人。 所以她连声道谢,还表示会让家里准备一份厚礼,回头感谢孙家。 可孙老太医志不在此,只望着许惜颜一笑,“日后只请郡主,还肯关照我家这些不成材的晚辈就是。” 他这话倒不是假的。 孙家因许惜颜结识卫绩,认了亲戚之后,他大孙子就去了尉迟圭的军中。上回来信,在大破渝州贼寇时,孙子也跟着立了一功,小升了一级。 虽还是位卑官小,可这才多长时间啊? 半年不到。 估摸着再跟大将军混个两三年,回京都能混到六七品了。 所以他来信,叫家里赶紧再送个兄弟过来。 不要怕在军中吃苦,趁着如今有仗打,好立功,苦几年还是能出人头地的。 且大将军私下跟他说了,回头也不一定就是军医官。 象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打小除了医书,也是正经读了四书五经的。回头瞧着哪里有空,就往军队文职里转。 要愿意转武职,也不是不行。 孙家原本欢喜,谁知又收到个好消息。 是留在京城的向家托人送来的,向守备因想向尉迟将军示好看齐,也愿意提供一个军医官的位置。 但孙家商量过后,觉得一个跟向家不熟,二若全是自家人去,未免有些吃相太急,恐遭同僚妒忌,便想将这机会推荐给王院正家。 正打算这几天找个机会请王院正来坐坐,这不正好又可以还许家一个人情么? 孙老太医在宫中多年,也不知见过多少贵人的起起落落。 直觉告诉他,交好许惜颜,准没错。 这边病看完了,那边他孙子也过来了。 他方才看过陈二媳妇了,也不止是陈二媳妇,她跟着许长津一起去接人的小儿子许福,也病得不轻。 鼻涕喷嚏一把一把的,根本不敢近主子跟前。 要不怎么之前萧越派人送酒,他们等这些时再出来? 真的是人手太不够了。 第206章 财路(一) 许惜颜优雅的搁下茶杯,明眸沉静,“今日前来,除了太太盛情相邀,还有一桩小小生计,不知府上有没有兴趣?” 生计? 萧氏听得莫名其妙。 她家全是乡巴佬,种田放羊还差不多,哪会做生意? 就女婿朱宝来,如今打理家中田产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腾得出手做别的? 不过萧氏想想,试探着问,“那,要不要把我女婿找来?只他今儿不在家,恐怕要改日了。” 懂得不一口回绝,委婉的诉说难处,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许惜颜挺满意的,“不必,太太且先听我细说。我母亲的公主府上,跟人合作,出产一种便宜耐用的竹纸,卖得还不错。我父亲就想问问府上,有没有意思,也带回你们宁州老家去卖?就照顾亲戚们,也是好的。若怕没经验,我家也可寻几个伙计帮衬。” 她都说得这么直白,萧氏顿时就明白了。 简直是如获救星! “好!郡主这般赏脸关照,不是白给我家送钱么?这事我们家做!” 萧氏一口应下,还问许惜颜,“几时出行?” “宁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听父亲说,要走倒不如趁着腊月前走。虽天气冷上,但湖面江面都冻结实了,反而无事。最怕等到明年开春化雪的时候,倒是不好上路,且又白耽误小半年工夫。” 萧氏喜出望外,“正是正是。当日我们从老家来,就赶上年后开春。那个泥巴厚的,一脚下去半截泥,可是难走得很。” 许惜颜打断她即将扯远的话题,给了个建议,“要做生意,自然是在省城好一些。到底地方大,人也多,比回到乡下强。” 萧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看向尉迟海,“爹,您不是总说想在老家起个宅子,日后好叶落归根么?我看呀,不如就去宁州省城先置个宅子。日后宽裕了,再着人回乡下慢慢修着。您看如何?” 这,这自然是好。 可尉迟海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儿媳妇突然好说话了?她之前不是一直说钱不凑手,不同意么? “那,那叫谁去?难道你想叫你女婿回去?呃……宝来虽然能干,可这尉迟家的宅子,让他一个姓朱的去修,不大好吧?” 且老头也舍不得便宜了外人。 知道他又开始犯自私多疑的老毛病,萧氏腹内冷笑,面上和气。 “宝来自然不合适,他才几岁,哪主持得了这般大事?且郡主给尉迟家的生意,也不好给他一个外人管着。” “那你是意思是——不行不行,你大侄子还要读书呢,他也走不了。他不走,他爹娘一家自然也不能回去。” 尉迟海还在心里扒拉着,萧氏索性戳破。 “我的意思是,把这生意给妹妹啊!小姑不是一向说,自己嫁妆拿少了,亏得慌么?如今既有这么好的机会,索性叫她回宁州,做起这门生意如何?也算和妹夫衣锦还乡了。” 这这这—— 尉迟海张大嘴,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若给尉迟牡丹,那还真不好拒绝。 自从萧氏当家,改发月钱之后,尉迟牡丹和杨静这两口子,再没一日消停。 从月初发钱能争到月尾,又为家中的鸡毛蒜皮,油盐酱醋,闹得鸡犬不宁。 平心而论,就算京城物价贵,但三口之家,又不给房租,五两银子,真心够开销了。若是会精打细算,还能攒下些来。 但问题是,那两口子是过日子的人吗? 上半月得了钱,就比着大鱼大肉,花天酒地,各种乱买。 到了下半月没钱,就跑到尉迟海跟前哭穷,蹭吃蹭喝。连尉迟海的衣裳点心,都要打包带走。 略说上两句,尉迟牡丹就理直气壮的回嘴。 “我不好,都是爹没教好。如今你就得管我老!” “再说你攒那么多银子干嘛?又带不进棺材里去,给我花些怎么了?” “每月足足十两呢!还这么多人伺候着,吃穿都不用钱。叫你给我五两都不肯,小气!” …… 再如何深厚的父女之情,都经不起这般日日矬磨。 尉迟海就不明白了。 从前穷的时候,看女儿还行,不时说个贴心话,还买两块糕点哄着自己。怎么如今有钱了,她反倒越发让人讨厌了呢? 若不是看在他的面上,尉迟牡丹每月连这五两银子都讨不到,她怎还好意思嫌少? 人心啊, 就是这般不知足。 还有女婿杨静,就更讨厌了。 如今有了钱,兼畏惧尉迟圭,他倒是不敢再打女儿,打媳妇了。 但他还是跟从前在乡下一样,好酒,好赌。 京城的销金窟,比乡下可多多了。 随便一个酒楼,都能轻松挥霍出十两八两,根本管不了。 杨静那点钱不够花,就开始动起歪心思,偷家里的东西出去卖不说。还打着尉迟海的名头,在外头欠了不少债。 给人闹到官府,丢人现眼了好几回。 可他不知悔改,反挑拨起尉迟牡丹。 “你瞧瞧,你家如今这样富贵,偏就短你这一份?无非是不乐意罢了。” “我就算赌了输了,于他们算得了什么呀?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打我不还是做给你看的?” “你爹呀,就一张嘴上疼你,实际根本没拿你当人。否则,怎不补你一份嫁妆?要这么抠抠索索的,一月五两银子吊着你?” …… 尉迟牡丹本就不高兴,给他这么一说,越发听到心里去了。 如今每回来,就跟个讨债鬼似的。要这要那,不给就吵闹不休。 弄得如今一听见她的声音,尉迟海都开始犯头疼,躲都躲不及。 所以萧氏提出用这门生意打发尉迟牡丹,尉迟海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肯了七八分。 可想想又问,“如今你小姑子都五个多月了,能出得了门么?” 呵呵, 这夫妻俩在京城团聚没两月,就查出身孕了。 如今尉迟牡丹仗着有孕,越发啃老爹啃得厉害。 将来再生一小的,更多一小讨债的。 萧氏冷笑,“从前我快生产时,还下地干活来着。记得那时娘叫我歇歇,爹还说不用。就要多走动走动,才生产顺利。倒不如趁着胎象平稳,早些回去。自然,爹要实在舍不得小姑,那就罢了。我另寻人做去!” 第207章 财路(二) 不不不! 尉迟海给噎得老脸发红,赶紧摆手。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摆脱这对糟心的女儿女婿,怎舍得放弃? 想想道,“那他们若要回去,少不得要给一笔安置银子。” 萧氏爽快道,“这个不必爹操心,我自会派人跟着,打点宅子店铺。不过这个先说好,都是咱家的,不过白给小姑使着就是。给老家的礼物也会备上一些,其余爹您自愿意贴补多少,我都是没有意见的,只要大哥不介意就好。” 尉迟海哑巴了。 他原是想叫萧氏掏笔银子,好堵上女儿的嘴,可她硬是不上当。 要自己掏钱掏多了,一来他也舍不得,二来儿子肯定不高兴,到时又是一场官司。 许惜颜冷眼旁观,忽地插了一嘴,“府上想做生意,怕还是得借着尉迟将军的名头。既如此,倒不如给姑奶奶分些干股。也不必太过辛苦,只在当地照应,分些红利就是。” 她不是操心尉迟家的钱,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尉迟圭再讨厌,他在鲤鱼岭一役中,累得晕厥过去是真的。 绛紫说,他两个肩膀全磨破了,手也是,血肉模糊的,全是带头扛石头砍树堵堤口,干活弄伤的。 这样辛辛苦苦,拿命拼出来的钱,却要被这样的糟心亲戚糟蹋,升平郡主都不乐意了。 萧氏听得越发理直气壮,“二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糟蹋吧。妹妹妹夫都没生意经验,倒不如请郡主派了掌柜伙计管着,咱家只管拿红利就是。” 她原也不笨,许惜颜这一点拔,顿时想到,“唔,那这生意不如三一三十一。小姑拿三成,算给她的陪嫁。我三成,算家里出的铺子本金。再有三成给郡主,郡主自然瞧不上的,不过给那些来帮忙的掌柜伙计罢了。余下一成,便散给老家,做些善事吧。” 许惜颜果断答应,“好,那我拿三成,我出人手。太太这七成要怎么分,你们自家商议。我家这边,寻到掌柜伙计,定下时间就走。” 行。 此事就算定下,尉迟海也无话可说。 许惜颜告辞,也不要萧氏相送,让她自跟尉迟海再商量去。 尉迟秀送她出来,却见院子门前,一个纤瘦少女,在满是积雪的树下站着,正是杨荔枝。 半年不见,她长高了好些,终于象个花季少女应有的模样了。 皮肤恢复了原本的白皙柔嫩,薄施脂粉,穿着件天青色绣粉色水仙花的袄子,石榴红裙。 虽不如许惜颜这般华贵,却也象个正经富家小姐了。 只岁月过早刻进她眼睛里的风霜,却无法消弥。 但那份乌黑的眸子里,虽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却又透出一种坚韧和顽强。 此刻,杨荔枝带着几分羞怯的温暖笑意,上前见了礼,双手捧出一个小小包袱。 “……我瞧你挺喜欢紫色,就挑了这块料子,悄悄记了你脚的尺码,替你做了双棉鞋。只我手笨,学了好久,还是绣不好花,你别嫌弃。也不必穿出去见人,就在屋里穿吧。若不喜欢,赏丫头也行。” 桐花紫的鞋面上,绣着蝴蝶山茶,配色很是淡雅,半点也不俗气。虽不比许惜颜常穿的精致,却正是她喜欢的样式。 足见用心。 少女双手接过这双鞋,微微上挑的明眸,瞧着她手上无数细细针眼,目光复杂。 最终,只问了一句。 “杨姐姐,我帮你说门亲事,可好?” 杨荔枝,愣了。 连后面跟着的尉迟秀,也愣了。 许惜颜走后,尉迟牡丹两口子就被请到了萧氏这里来了。 尉迟海没有隐瞒,把家里打算在宁州省城开设铺面,做竹纸买卖的事说了。 不过,为了让女儿女婿上当,不不,是肯安心回去,老头也耍了点小伎俩。 “……你们要去就归你们,若不去,这生意就给别人做了,往后也别来我跟前闹,说我不管你们啥的。横竖你爹就这么大本事了,牡丹你既投胎做我女儿,也得认这个命。不然你投胎给你二侄儿做女儿,将来一辈子,就有个好爹了。” 呸! 萧氏听得直翻白眼,她儿尉迟圭才生不出这样丫头。 真有,她宁肯早早掐死,也不让她祸害一家人。 尉迟牡丹一听,很是心动,连杨静也忍不住眼热。 他们在京城呆了半年,也渐渐认清现实了。 象她们夫妻这般,没有半点长处,只仗着亲戚情分,也就能讨点便宜罢了,不可能当尉迟家的正经主子。 那还真不如回乡做个土财主,还自在一些。 “当真给个铺子我们,还有宅子?” 尉迟海道,“这些俱得落到二郎头上,给你们白住就是。” 萧氏想想,“铺子不能落你们头上,因为这买卖也不是你们照管。但你们若想要个宅子,倒是可以,只不能现在就给,都先记二郎名下。若日后你俩肯好好过日子,这宅子等寿哥儿成亲时,就算二郎送他的大礼。” 这主意不错。 房子如果不是自家产业,谁肯爱惜? 但若是留给自家儿子的,便跟自家东西没什么两样了。 且写在尉迟圭的名下,还不必担心杨静敢拿去赌了。 尉迟牡丹眼珠一转,假假笑道,“嫂子说话,我是信得过的。不过爹呀,这些算是二嫂和二郎给我的东西,您好意思干看着?我想了想呀,就您现在那院里……” 看她扳着指头,在那狮子大开口,要这要那,尉迟海心中,原本对女儿的小小愧疚,彻底烟消云散了。 打起精神,父女两个唾沫横飞,讨价还价,吵到天都黑了,才算是勉强谈妥。 终于送走这两公婆,尉迟海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狠松了一口气。 再看萧氏一眼,颇有些讪讪,难得说了声“后头就辛苦你了”,他真是无力再战,得赶紧回去躺着了。 萧氏心中嗤笑,确也觉得累了,原想烫个脚松散松散,尉迟秀来了。 悄悄告诉她娘,“今儿郡主走时,问了表妹一句,要不要她给说门亲事。” 萧氏才眯上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这是何意? 第212章 决绝(一) 唯有杜三太太,对小儿子的上进,十分欣慰,“这是要当爹了,知道发愤了。” 旁人不信。 妾室还没进门,孩子更没影儿呢,发的哪门子愤? 唯有许泓心里惊呼,原来亲娘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这日,且喜风静无雪,他在小院里练起了剑。 君子六艺,除了骑射,大半还得学一点舞剑,强身健体。 正渐入佳境,觉得浑身筋骨都松散开了,许长津那边的小厮陈福,满头大汗跑了来,“三爷,我们家……出事了……” “难道是他两个哥哥又作怪了?这也太过份了吧!” 许泓当下就怒了,提着剑就冲了出去。 便没听到陈福在后面,声嘶力竭的大喊,“不是啊!大奶奶,二奶奶,劳烦去请下二姑娘吧……” 而一心匡扶正义的许泓,在怒气冲冲赶到北城许宅时,正好亲眼目睹了一出闹剧。 尉迟牡丹和杨静夫妻俩,正缠着许浔许长汀,还有梅二奶奶这两兄一嫂,讨要彩礼。 “……你们都是官老爷,哪有讨媳妇不给彩礼的?” “我们这乡下人都知道长兄如父,象你们家这么大年纪的亲哥亲嫂,好意思不管?” “瞧瞧你们那宅院,再瞧瞧我女婿的,你们也有脸当人家哥?” “多的不说了,一家一千两!” “大哥得给两千!” “对,大哥两千,其余一家一千,一共四千两银子。要是不给,咱们今儿就没完!” “没完!我们家好端端的黄花闺女,可不能受这样欺负。要么这个家,就得重分!” “你们都是读书人,我们可是没规矩的乡下人。到时闹起来,可别说咱们不给你们家脸面!” “怎么着,给句准话吧,不行咱们可就吆喝了。叫四周邻居都来看看,都来评评理!” 许浔早气得面黑如锅底。 他抖着手,指着二人,半晌却是一扭头,“四弟,这到底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是对分家不满,故意来闹事么?” 许长津,还没痊愈,此刻裹着件斗篷,给陈二媳妇和陈禄扶出来,又气又羞,面如白纸。 可是想一想杨荔枝,想想那个握着柴刀,眼睛雪亮,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他还是强忍下这口气,放缓声音。 “二位……请二位先坐……兄长也消消气,咱们慢慢说……” “说个屁!”许长汀本来就胖,此刻憋着气,更是快气成只河豚了,“老四你要当真娶这种人家的女儿,我就拼着再去跪祠堂,也要即刻跟你断绝兄弟关系!” 梅二奶奶也在那里哭哭啼啼,“一千两银子,四弟你是要生生逼死嫂子么?这样的亲家,我,我害怕……” “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许浔指着许长津,手都在抖,“我们这些哥哥这些年没管你,说话没份量。这可是抚养你长大的亲嫂嫂!你是要逼死你嫂子,逼得哥哥们做个不仁不义之人么?” 许长津本就不大好,方才一急,出了身汗,外头冷风一吹,更觉头晕眼花,蓦然脑子里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直把舌尖咬出血腥,才勉强站定。 “我……” 他才想开口,却是气若游丝,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陈二媳妇急得都跪下了,“各位爷,各位奶奶,求求你们,且饶了我家四爷吧,他这实在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也得给句话!”许浔大怒着想上前,不妨杨静把他拦住,“怎么着,想弄死我女婿,好吞了他的家产么?” 尉迟牡丹故意挺着肚子,走到梅二奶奶跟前,“别在这儿装哭装可怜了!寡妇怎么了,你一个寡妇占这么大个院子,你想干嘛,养野男人吗?” “我……你……” 梅二奶奶何曾遇到过这种泼妇?想动手打人,却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气。 许长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厉声道,“老四你聋了吗?你快给句话呀!是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吗?你非要娶这家人的女儿,你是诚心要搅得家破人亡么?” 许长津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 然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孩,闯了进来。 许泓提着剑,原本瞠目结舌的站在院门前,不知如何是好,冷不防背后一股大力,有人推开了他,抢过他手中的剑,指着杨静和尉迟牡丹。 “你们还要怎样?” “你们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这是听了哪里的鬼话,就跑到别人家来闹事?” “我杨荔枝,今日对天立誓。就是嫁猪嫁狗,也绝不会嫁给许家人!” “你们要是再闹下去,那索性我先砍死你们,再自行了断!” “你们,听明白了吗!” 少女字字声声,如带血泪,落到许长津的耳朵里,一片凄绝。 这都给逼到什么份上了? 才让一个姑娘家,做出这样决绝之事,立下这样狠毒的誓言。 他想努力的看清楚,他想跟兄嫂解释,其实并不是这样。 虽然有这样不堪的爹娘,可杨荔枝确实是个好姑娘。 以后慢慢相处,大家就知道了。 可他张开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的睁大眼,眼前那一抹大红斗篷,却只能越发模糊。 最后,他只听到女孩被伤透了心的凄清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我和府上四爷素无婚约,也并无瓜葛,全是我爹娘无礼,给府上添麻烦了。” “对不起……” 一行清泪,缓缓从许长津的眼角滑下,但他却完全无力去擦。 他全然能体会到少女说这番话时,那份万念俱灰的伤痛。 却没有办法,帮她半分。 二姑娘呢? 许惜颜呢? 她在吗?快请她来! 然后,他就当真听到一声遥远而模糊的呼喊,“郡主来了!” 然后,许长津才万般不舍的,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天已黑透。 才想出声,一个十来岁的面生小丫鬟,就欣喜的扶他坐了起来。利索的拿软枕给他垫在头下,小嘴劈里啪啦,跟他一一交待。 “四爷别急,孙太医家的人,刚刚来过,又给您换了副药。小九,去把四爷的药端来。” 第215章 求事(二) 许松又道,“这二位少尹大人我不认得,但这位黎少尹的夫人米氏,若是我知道的那米家,便是律法世家,家风格外方正。我们太学里有位米夫子,也不知是她什么人,总之特别严厉,还总说三叔没把聪明用到正道上。” 呃…… 那是得躲着这位娶了米夫人的黎少尹? 许惜颜淡淡,“未必。仔细看,黎少尹出身何处?” 许松身为宗子,时常接触这些,给她一点,就瞧出究竟了。 “他跟颜家是老乡呢!说不定也曾去颜家求学来着。那三叔你有福了,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会给个面子。” 少女收笔抬眸,“未必。黎少尹娶的夫人既出身律法大家,说不准也是法学门人,必是律法娴熟,规矩极重。三叔去了,不可心存侥幸,需小心从事,不可犯了忌讳。至于为人如何,慢慢摸索着就是了。回头把衙门上下人等打听清楚,也依样画张表来,我们再帮你瞧瞧。尤其是大哥哥,你身为嫡长,这样的东西,以后该你整理才是,明年我可不做了。” 许松控诉,“妹妹你怎地跟祖父一个口气?他方才已经把这活交给我了。” 少女眼中有浅浅笑意,“既是众望所归,大哥哥便好生努力吧。”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幸灾乐祸呢?” 少女果断转移话题,“我上回拜托大哥哥的事,你瞧得如何了?” 许松冷哼一声,从靴筒里抽出一个折子,“就怕你要啰嗦,我觉得还行的,都记下来了。” 许惜颜再不说话,打开一瞧,已经写了有五六个人了。 跟她的要求不能说一模一样,但基本符合。 有趣的是,许松还在旁边画了小人图。 格外注明,肤白,微胖,高个,小眼等外貌优劣。 极好。 果然没托付错人。 许惜颜一一看过,指着一个注明面白俊秀的小人问道,“此人如何?” 许松惊了,“二妹妹你不至于这么肤浅吧?就看脸了?” 许泓百忙中,都没弄清楚这兄妹俩在说什么。 机会难得,他在抓紧时间记谱系呢。生怕回头有弄不清的,这会子还能打听明白。 否则就许惜颜,能是个好为人师,耐心讲解的? 此时插嘴帮了句腔,“不可能,你二妹妹定是看出什么了。” 少女一脸莫名其妙,只觉你们想太多。 “既然条件差不多,不先看脸看什么?” …… 好,好有道理。 叔侄俩齐齐闭嘴。 然后许泓继续看图,许松解释。 “其实我也觉得方以礼,这小子不错。他祖父原是翰林大学士,极有才的,可惜死得太早了。父亲还没混出名堂,也过世了。好歹有祖父余荫,才送他入了太学。 小方为人挺机灵的,咳咳,只跟我一样,读书不太行。家里也没什么钱,听说是亲戚太多闹的,具体我也不好打听。但他为人不小气,挺大方一个人,太学里人缘挺好的。 只他老家有些远,在巴州呢。听说一路过去全是山,他来京城一趟,都走了小半年。所以他将来也想谋一个离老家近些的官儿,否则家里没人照顾。 他虽有姐妹,却是长子。如今寡母和一家子,全指望着他呢。” 少女手指轻敲,想了想,“回头带他来公主府打一场马球,如何?” “好呀!”许松笑道,“正好家里弟弟妹妹也学了快半年,可以上场比比了。到时我多找几个人来,也不显得唐突。小方这点特别好,他家虽穷,从没有那些寒酸样子。虽马不怎么样,但球技不错,能跟我们玩到一起去。” 这就显出心性不错了。 许泓听了半天,觉得不对劲了,“你们在那说什么呢?怎么跟要牵红线似的?” 可不是要当媒婆么?许松想张口。 许惜颜淡然截断,“就是找个机会,让兄弟姐妹们多见识见识,跟人交际交际。” 哦。 这话要许松说,肯定没人信。但许惜颜一说,许泓就信了。 “你的生日好似快到了吧?到时一并摆酒,多请些人来,三叔给你送份厚礼。” “那就谢过三叔了。” 看二妹妹面不改色的瞎编,许松深深觉得,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啊。 很快叔侄俩走了,许惜颜要摆生日宴的消息传开,许云槿先赶过来了。 “二姐姐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 又略带幽怨道,“说来姐姐回来也好些天了,可一直都这么忙,我都没敢来打扰。” 许惜颜瞧瞧天色,“现在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归你。” 许云槿喜出望外,顿时扑到她跟前,“我攒了好多话,想跟二姐姐说!还读了好些书,想请教你的。” 可她高兴得实在太早了。 聊了不到小半个时辰,爹来了。 一来就大煞风景的叫许云槿回去,他有正经事要说。 看妹妹微撅着小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许惜颜道,“若不是太要紧的事,父亲就说吧。我答应了三妹,还有半个时辰。” 许观海皱眉看看许云槿,“那你们聊吧,晚饭后空给我。” 好。 许观海走了,许云槿反倒不安起来,“我会不会耽误了正事?” 许惜颜道,“真要耽误,父亲不会让你。既然选择了,就把一件事做到底。切忌半途而废,犹豫不决。可能有些机会,就这么错失了。四妹妹虽不大懂事,但她这一点比你强。” 许云槿一惊,受教了。 她的性格,还是受了秦姨娘的影响。说得好听是温婉,说得难听是瞻前顾后,不够果决。 反不如自私自利的许云梨,想要什么就径直去争取。 哪怕明知不讨喜,可每次只要她有机会撞见许惜颜,总缠着她百般讨好。有时无伤大雅,许惜颜也会给她些小小好处。 许云槿被点醒,便下定决心,提起一事。 “二姐姐,我想求你件事。听说爹爹想要提携沙姨娘家,那有没有,能轮到我姨娘家效力的?” 这是许云槿,第一次说起有关利益的“正经事”。 颇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都浮起薄薄的红。但长眉俊眼里,却显出几分英姿。 第218章 说动(一) 虽说春生娶了万姑娘,以后生的儿女可以随母,属平民。但因跟他这样奴籍通婚,到时每个孩子入户,都得向官府交一大笔罚款。 万书吏倒是不嫌弃。 他早给侄女准备了一份丰厚嫁妆,够她吃用一生。 兄弟当年留下的那个小院子,论理没了家丁,就该归他继承,他也可以送给侄女当嫁妆。 这在京城地界,可不是个小数目。 如此春生只需要出个人,送份办喜事的彩礼,就能白赚一个媳妇了。 黄家人都觉得极好,可春生特别不好意思。 “咱家一来大仇未报,且也没给二姑娘尽忠。再说二叔去了军中,他还没娶呢,我怎好开口说亲?万一将来有事,岂不拖累人家?” 琥珀嗔道,“少拿二叔说事,他去军中是姑娘发的话,回头亲事也有姑娘作主。说起报仇,谁要你去拼命了?姑娘常说那个,啥亲者痛来着?总之咱们好好活着,再把仇报了,岂不更好?你能好好成个亲,生儿育女,也是你对老黄家尽孝了。赶紧答应了,我回去跟二姑娘说一声,求个恩典,把喜事办了。凡事想这么多干嘛?你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有可能被驴踢呢!” 春生又急又羞,“你别催,让我再想想,再想一会儿。” 琥珀拉下脸道,“那就等到爹娘回来,你得给我个准话。行了,我吃饱了,你去洗碗,我去看看彩姨。” 看哥哥一脸纠结,心不在焉的收拾,琥珀心中好笑。 春生要是当真不同意,早拒绝了。如今犹豫,就是有心。只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而已。 若说黄家从前为报大仇,是拼着鱼死网破的心,如今却不这么想了。 跟着许惜颜,学做人学处事。 明明能有阳关大道可走,为何非要想不开,去挤那独木桥? 彩姨是服侍过许太夫人,也是教琥珀针线的人。如今虽上了年纪,眼神不好,却可以去指点她几个花样子,赶紧替哥哥把成亲的枕头绣一对吧。 秦家酒坊。 天黑之后,寒风凛冽,越发衬得家中那点微弱炭火,冷冷清清。 家里的老狗一时不察,凑得太近了些,被火星燎着尾巴,吓了自己一跳。 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孙子,吸着两管总也擦不尽的鼻涕,嗅嗅空气中的糊味,倒是笑了,“肉肉香气!” 谁知一句童言稚语,把秦二媳妇的眼泪都招了下来。把手中火钳一扔,抱着他哭了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烧个狗毛孩子都当成肉了。” “大晚上的你嚎什么嚎?成心给爹心里添不痛快么?”秦家二郎低吼一声,却让妻子越发委屈。 “我是为我自己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老秦家的种?你瞧瞧孩子冻成什么样儿了?手上脚上,哪里不是冻疮?” “酒坊生意不好,我省得。可大哥病了多少天了,连个药都抓不起。大嫂这般年纪,还带着一家子去给人洗衣裳,洗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不是心疼孩子们做事,一家人,遇到难处,本就该同心协力。我心里难受的是,便他们回来,我也整治不出几个象样饭菜。就这清粥窝头的,能挡肚子,能搪寒气?” 秦二郎连声告饶,“姑奶奶,我求求你,且低声些吧。不行我明儿再去多接些活,你别再说了。” 秦二媳妇看着丈夫早早累得花白的头发,和佝偻得直不起的腰身,越发伤心。 “再接活,你命不要了么?到时你再倒下,让我们娘儿几个靠谁去?” “我嫁你家这么些年,是无理取闹的人么?我也知道不能给小姑添麻烦,可这不是遇着难处了么?还死要这个面子干嘛?” 秦二郎还想劝,窗外忽地传来几声咳嗽,是秦老爹。 秦二郎连忙出去,“爹——” 秦老爹也不多话,“明儿你去寻人,把后院那两棵老木头给卖了吧。” 秦二郎惊了。 那老木头,是秦老爹存着打棺材的,真真是老爹最后一点棺材本了。 秦二媳妇也听到了,擦了眼泪跑出来,“爹,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木头不能卖!要不,要不咱卖别的的吧。” 秦老爹叹了口气,“家里哪里还有能卖的东西?你是个好媳妇,跟着咱家吃苦了。” 秦二媳妇心中酸楚之极,哽咽忍痛道,“实在不行,咱送几个孩子……去做几年奴才吧……” “绝对不行!” 秦老爹断然拒绝,大门被拍响了。 “秦老爷子,在家吗?我们是许家打发来探望的。” 一家人慌忙整理仪容,过去开门。 黄志远一家进来,看看这冷清模样,心中就有数了。 黄大娘假装不知,先叫儿子把一车子东西都帮忙卸下,又将炭火旺旺的生了一盆,端到堂屋取暖。挽着袖子,洗了手就帮忙干起活来。 “想是府上忙,错过了饭点。不嫌奴婢手艺差,就帮你们烙几个面饼了。可千万别客气,咱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干活才是本份呢!” 她自拉着秦二媳妇,在厨房里一起把羊肉炖上,顺便聊着家常。 那边冬生拿了几颗糖果,抱着他家小孙子逗弄。 堂屋里。 秦老爹军伍出身,性子刚直,本不知怎么面对黄志远。谁知黄志远更闷,并没有多的话,见面行了礼,就拱手直言。 “我们二姑娘是三爷的嫡长女,素来关爱弟妹。如今正好三爷手上有差事,差些靠得住的人手,三姑娘听说,就求了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便打发我们来问问,府上愿不愿意。” 秦二郎正端着茶水上来,闻言都快哭了。 原来还是小外甥女,惦记着他们哪。 秦老爹眼睛也有些红,还好家中灯火不亮,遮掩过去,方开口道。 “劳府上挂心了,我们都好。这几年世道乱,粮食打的不多。酒坊的生意虽不大好,尚可维持。” 秦二郎心中一阵失望,却也不敢开口,忍着没吱声。 黄志远点头,“京城还算好的,我们夏天那会子,陪主子回去省亲。外头那个乱的哟,简直没法说。连主子都遇着贼寇,打了一场。亏得虎威大将军在,方平定乱局。” 秦老爹眼睛亮了亮,“哟,在哪儿打的?” 他到底军伍出身,对战事很是关心。 第221章 腊八(二) 腊八,许府。 因成安公主两口子都进宫找事去了,许惜颜自然留在府里过节。 许家有个小习俗,这一日,各房都会煮了腊八粥送到许太夫人这里,相互交换,看谁的好喝,也是孝敬长辈的意思。 今年,柏二太太特地把她们这一房的差使交给许惜颜了,也是想让她融入家里的意思。 可惜许惜颜对厨艺实在没什么兴趣,如今交待给她,也是随手抄了份食谱,交给厨房去做,却意外得到一致好评。 连许太夫人都觉得极好,特特要了方子,以后照做。 许惜颜拿着某位征战在外的大将军给的食谱,忽地有几分心虚。 叫人又送了一锅给萧氏,顺便也送了张帖子过去,请杨荔枝也来她的生辰宴,方才心安理得。 只看她请人,许太夫人忽地想起一事,“我那林家曾侄孙,怎地还没上京?是说年前要到的吧?” 琥珀忙回话道,“正是呢。怕咱们不认得,还叫我们全家都去拜见过的。二姑娘早叫我弟弟冬生,日日跟门上去城门口守着了,只不知为何,一直就没见着人。” 许太夫人笑了,“怕是那孩子孤拐,刻意躲着呢。算了,大冷的天,别叫人去了。他要进了京,想来自会来的。” 上次陪祖母回沂州省亲,许惜颜特意放了琥珀一家也回了趟老家潞州,顺便探视许太夫人的娘家。 林家倒还都好,林老太爷身子也康健。 只如今家中有一个小曾孙,虽是庶出,但读书极是灵光。已经中了举人,明年要上京师考进士。 原本林老太爷想让曾孙直接跟琥珀一家人去沂州,跟许惜颜她们会合,再去京城就是。 可这小子不乐意,嫌弃浪费他大好的读书时光。非要自己去京城,磨练一番。 林老太爷拗不过,只得让琥珀一家子见了面。万一到时有事,还能帮着找找。 据琥珀说,是个生得十分漂亮的哥儿。 只有点书生呆气,打小就闹了不少笑话。 算算行程,早该到京城了。 许太夫人嘴上虽说不管,心里怎会不惦念? 柏二太太一向跟婆婆要好,便道,“那要不要叫个人,去本地的同文会馆打听打听?” 举子入京,就算不找亲戚朋友,也必会去同文会馆投个帖,报个道的。 回头有什么科举上的动向,组织讲座,探讨时事,很有可能就关系到今年的院试出题,没有举人会错过。 但许太夫人想想,还是摇了摇头,“他既不愿来,就随他去吧。小孩子家,总得摔打摔打,才知道长大哩。不说他了。” 她抬头看向孙女,“你那生辰宴,定在公主府做了?” 许惜颜正色,“是。没在许家,是这大年下的,怕给家里添乱。等我及笄之时,必在家里办的。” 颜真已经打发人来说了,叫她“好好准备”。 这回的宴会,定要出点乱子的,所以倒不好放在许家了。 许太夫人摆手笑道,“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公主府办,可以多请些体面宾客。于家中兄弟姐妹,也是好事。我这话,原是代你这些婶婶们问的,能请她们去开开眼不?” 余大奶奶先就笑了,“还是老太太心疼我们,否则我们还真不好意思说。好侄女,也带咱们去相看相看呗。” 许惜颜略显迟疑。 她这回摆明要闹事的,坑坑自家爹娘也就算了。反正他俩一个凶,一个精,都承受得起。 但家里的婶婶们,需要这么集体入坑么? 许太夫人乐呵呵道,“无妨,不碍事就去瞧瞧吧。能一起吃粥领赏,也该一起吃苦受罪才是。” 许惜颜心下一暖,“多谢曾祖母。” 许太夫人这是心疼她们母女,不想让她们二人来背恶名,所以才让许家媳妇一起去凑这个热闹。 到时就算挨骂,也有人分散些压力。 可这事老太太心里清楚,邹大太太不清楚,顿时表示,“那我也去。” 她还要给许松相看媳妇呢。 许太夫人道,“你就算了吧,你弟妹也不去,让她们年轻人担担事。” 到底她们年纪大了,身份也贵重,不好跟年轻的媳妇们一般挨骂。 邹大太太还不大高兴,却也无法。 最后议定,二房那边的余大奶奶卢二奶奶都去,几个孩子也去。 小杜氏不去。 她没孩子,且有正事。 官媒办事很利落,已经许泓挑了几个合适的妾室,只等人选一定,年前就能进门。 小杜氏虽不高兴挑人,但新人到底是在她院里,往后还得一起住呢。必得她亲自收拾新房,准备铺盖不可。 许太夫人看她终于懂了一回事,倒又赏了她一对镯子。还说往后若受了气,只管来她这里说。 小杜氏倒是又感动了一回。 至于大房这边,情况却有些微妙了。 邹大太太不能去,赵大奶奶便不想去。 反正她说了又不算,看了又有什么用?看不好还得挨骂。 尹二奶奶,自鸣翠那事过后,也有些疙疙瘩瘩的,此时更道,“不巧我前儿接了帖子,是东川伯府小孙子抓周,我已经应承了他家太太,要去随礼的。” 别人家的小孩子抓周,比得过自家侄女过生日? 许惜颜难得做一次生日,她就这般不给面子。 许太夫人心中不悦,却也不勉强,“那便随你。只樵儿和桐儿,两个必得要去。” 但尹二奶奶又不乐意,“他俩,我倒是答应了东川伯太太,要一起带去的。” 她故意露出一副,我们要去相亲的表情,却让人更不愉快了。 许桐捧着粥,尴尬万分。 许樵倒是爽快,一手抱着许云柯,一手给他和自己喂粥。 哥俩好得,就吃这一碗粥,一根勺子了。 尹二奶奶看不顺眼,也没法子。 “我不去!一个奶娃娃,有什么好看的?二妹妹,我带小七跟你到公主府玩去。他还没去过公主府呢,是不是呀?” 许云柯每日被哥哥投喂,越发白胖喜人。当下奶声奶气,表情认真的说。 “去玩!哥哥,带柯柯,去玩!” 第222章 亲疏(一) 众人都给逗得笑了起来,柏二太太再看许桐一眼,给了她个台阶。 “那就这么定了吧。樵儿和柯儿都去公主府,桐儿陪着你娘就是。” 那就这么定了。 许惜颜看了许桐一眼,可许桐却回避了她的目光。 等离了许太夫人这里,柏二太太把许桐叫到屋里去了。 “你怎么回事?你娘气不顺,我知道,你做女儿的,劝劝也就是了。可至于连你二妹妹的生辰宴,都不去么?” 许桐委屈垂泪,“那我能怎么办?要我也不去,娘肯定又得哭半宿。” 柏二太太气道,“就因为你这么退让,她才来哭。你看她如今怎么不去你哥哥跟前哭?” “可她到底是我娘呀!” 许桐更想哭了。 正因为大家都不肯理她娘了,所以她才越发觉得自己甩不脱手。 柏二太太直摇头,“大过节的,你也别在我这儿掉眼泪了。丫头我跟你说,人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在旁人想不明白,一心钻进牛角尖的时候,你只能冷着、躲着、避着些。象你这般好心送上门去,除了委屈自己,又有什么用?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向你二妹妹学学,她就比你拎得清。” 可她娘,跟我娘,能一样么? 许桐心里不大服气。 成安公主小时候那般对许惜颜,如今许惜颜不计较,只能说她宽容。 但尹二奶奶从小就对许桐极好,母女俩一直无话不谈。故此许桐骨子里的责任感又冒出来了,觉得自己再不理她娘,尹二奶奶就太可怜了。 柏二太太看她听不进,也不再劝。 想想还是自己多操操心,赶紧给她寻个靠谱的婆家吧。等到事情定下,就再没心思再被尹氏缠着,带着到处走了。 她回头找许润一说,许润也有同感。 尹二奶奶近日的表现,总让他觉得有些不正常,甚至翻起了医书。 “娘,据说妇人在年纪大了之后,都有些反常无常,脾气怪异。你说桐儿她娘,会不会也是如此?” 柏二太太差点给气笑了,“你媳妇才大多?你娘才该有这症状呢。赶紧给孩子订下亲事,让她有正事忙活,兴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许润笑了,“行吧。要不侄女生日那天,我也去公主府,帮帮三弟。万一有事,我们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也不傻。 有些事就算许观海没来吱声,他也看出来了。 柏二太太道,“合该如此。樵儿这哥哥当得就挺好,将来,也会是个好爹爹。对了,有件事,我还一直没空跟你说。就从前兵部尚书樊老大人,你还记得吗?” 几十年的老邻居,自然记得。 柏二太太就跟他说起樊玉婵的事来,“那姑娘将门出身,书读得是少了些,但性子活泼讨喜。最难得的是,遇事有担当。只家里如今太单薄了些,也不知你们愿不愿意。故此我也没敢答应,只留了个玉扣而已。” 许润正色道,“娶妻当娶贤,家世那些倒在其次。娘的眼光,我自是信得过的。只担心,樵儿他娘不会乐意。唔,要不我回头寻个机会,跟她慢慢细说。” 柏二太太点头,“她要实在不乐意,也就算了。再有合适的,咱们也帮人家留着心。” 许润应下,母子两个细说家事。 许惜颜回了房,却见许云槿面色古怪的等在那里。 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 她微一思忖,便已猜到。 “可是秦家来人了?若是,不妨请进园子里,你和秦姨娘都见一见吧。” 许云槿喜出望外,话都结巴起来,“多,多谢二姐姐,多谢了!” 她提着裙子就想跑,冷不妨许惜颜在背后淡淡道了声,“既要见人,也得象个样子。毛毛躁躁的,也不怕人笑话。” 许云槿顿时红了脸。 暗地里吐吐舌头,转身施了一礼,然后收手敛足,规规矩矩的去了。 只那份雀跃的心情,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许惜颜看着她的背影,明眸中微带浅笑,转头就吩咐丫鬟,准备了腊八粥和点心礼物送去。 小院里,秦家父子在见到秦姨娘时,恍若隔世。 眼前这个娇贵明丽的小妇人,真是他家女儿? 而秦姨娘,已经哭着扑了上去,“爹……你,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些年,都不来看看我……” 一句话,把秦老爹的心都要揉碎了。 抬起粗糙的大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又生怕把她好看的发髻和首饰弄乱了。 最后憨厚的老军汉,只得跟哄小婴儿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木讷解释。 “不是哩,爹也想你。这不是怕添乱,叫人瞧不起你们么?” “我们,不怕的……” 许云槿红着眼睛上前,含泪看着秦老爹,“我和姨娘,一直也惦记着……外祖和舅舅……” 秦老爹给她一声“外祖”喊得浑身一震,再看着这个长眉俊眼,颇肖似自家人英气的外孙女,满心里又疼又酸,竟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秦二郎抹着眼泪,轻轻应了一声,“我们也惦记着你们,好孩子,知道你的心了。往后就别叫了,不合规矩呢。” 许云槿忽地破涕为笑,“那正经外祖和舅舅,我也攀不上啊。就叫你们,就叫了!舅舅好,您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 秦家父子给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是一松,也都笑了。 说得也是。 许云槿正经嫡母是成安公主,论起外祖那得是皇上,舅舅是皇子,谁敢高攀? 得了,反正没外人,就这么着吧。 一家人坐下述话。 秦老爹就跟女儿说了,许观海今儿虽不在家,但他刚见了石青。 知道许家是想找人往北境走一遭,秦老爹是打算亲自去的。 他身子还算硬朗,主要是儿孙没经验,怕他们路上会出差错。 “如今你大哥还得养养身子,正好看家,我先带你二哥和侄儿们去探个路。回头他们有了经验,再带上你大哥,我就不去了。” 秦姨娘虽然不舍,但心知老爹说的才是正理。 富贵险中求。 想过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 第223章 亲疏(二) 连许云槿也说,“姨娘与其担心,不如收拾几件厚实皮料,给外祖和二舅舅路上御寒。” 秦姨娘听着有理,忙忙翻箱倒柜去了。 许云槿方问秦家父子,“外祖可曾想过,要如何借此机会,为秦家多谋几条出路?” 秦家父子面面相觑,皆都愣了。 许云槿道,“二姐姐借史书给我,有个狡兔三窟的故事。简单来说,兔子还要打三个洞,才得安心,做人自然也是如此。秦家原有个酒坊,这算一窟。如今爹爹愿意带着秦家做事,这算二窟。但咱们还得想想法子,留个三窟方得安稳。” 秦二郎一听便道,“好外甥女,你快教教咱们。咱们一家俱是粗人,哪里读了你这些书,能懂这么多道理?” 许云槿笑道,“我方才没问家中情形,那些表哥表姐,可曾读书?便无力供着太多,但字总要识几个。选个伶俐的,去街面上寻个私塾,跟着读几年,不求考中功名,回来教会一家子,能识字,能算数,就比寻常人家强太多了。 回头就算哪个表哥又要服兵役入伍,不也多个机会?听说尉迟将军当年入伍,就因为能识字,即刻当了伍长,才有后头那些功绩。” 秦家父子听着有理,秦老爹更道,“我原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全部供不起,若谁去谁不去的,闹得孩子们生分,索性就都没去了。倒未曾想过,还能有这样法子。若说起伶俐,倒是你二舅舅家的小丫头最是伶俐。记性又好,听邻家小子背几句诗文,她即刻都能记住。” 秦二郎忙道,“万万不可。就算要去,也该选大哥的孩子才是。” 许云槿却道,“这可不是谦让的时候。只要足够伶俐,能快些学回来教人,才最是省钱。莫非二舅舅嫌弃女孩?” “说得正是。”秦老爹军汉出身,办事爽快,当即就拍板定了,“哪个不服,回去比一比也行。也不光是孩子们,凡在家的,连你们和你们媳妇都学着些,往后不管在哪儿办事,都得便利。” “外祖高见。” 许云槿挑着大拇指,又道,“这读了书,还得能活学活用。外祖和舅舅这辈子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我读的都是书上的死道理,要怎么用,还得你们琢磨才行。只你们从前老实,没多思多想。 可这一路千里迢迢,除了爹爹交待的事情,何不再顺手做些什么?至于本钱,你们不必操心。我这些年倒也攒了些银子,横竖搁在手上也没处使,不如给你们带上。 万一有合适买卖,顺手做了,回头分我些利息就是。便亏了也不怕,只当花钱买教训了。多试几次,总有成的时候。” 这不好吧。 秦二郎惭愧道,“舅舅们没钱给你,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花你的钱,成什么样子?” 可许云槿道,“舅舅要过意不去,就把账记上,也不拘五年十年,发财了再还我就是。再说我助你们发了财,我和姨娘往后腰杆子不也硬气?这是拿点小钱就诳着你们做事呢,且我又不给个工钱,你们可别当我太好心。” 她这说得父子俩哭笑不得,“你这哪来这么多大道理?” 许云槿调皮的做个鬼脸,“都是书上教的呀。等你们也读了书,自然明白,我这就是卖了你们,还叫你们数钱呢。” “那你卖吧。横竖自家人,卖给你,舅舅们乐意。” 许云槿便叫丫鬟回去,拿了早收拾好的四五十两银子出来。 秦姨娘瞧着,也要往里头加钱。 许云槿却拦住了,“舅舅们没经验,先少拿些试试。往后看准路子,再拿姨娘的就是。正如二姐姐教我读书一般,不积硅步,无以致千里。做人,就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秦二郎忍不住赞道,“你那嫡姐,当真不错。” 那可不? 许云槿正想夸夸嫡姐,许惜颜打发的下人来了。 送了八宝粥和点心,叫带回家去尝尝。 秦家父子正好起身告辞,走时秦老爹跟女儿说,“你生了个好闺女。等她将来再嫁个好女婿,爹就算死了,也有脸去见你娘了。” 这话说得秦姨娘是又骄傲又伤感,“您快别招我了。就您出了门,家里也别断了走动。过年时好歹叫大哥大嫂,带着侄儿侄女们来看看我们。还有二哥,都当祖父的人了,你那小孙子我还没见过呢。” 父子俩个应下,告辞离去。 出门遇上从宫中回来的许观海了,听说秦老爹打算亲自往北境走一趟,许观海点了点头,只问秦老爹需要准备什么。 秦老爹说,东西自己会需要。只是若有走过北境的老马,倒可以准备两匹。 许观海答应下来,父子俩便回去了。 等许观海进府,沙姨娘已经闻讯赶来,神情略有犹豫。 许观海原是派人第一个找上她家的,谁知沙老爹胡商买卖人出身,一听这事,就想讨价还价。 许观海听说,即刻断了这念头。 许家是想趁便赚钱不假,但讨价还价?还真当他们是商贾人家了么? 此时见了沙姨娘,不用张口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爷这会子没空。那些原也不关你的事,你别管了,也不许去烦五哥儿。” 他调头走了,沙姨娘气得直跺脚。 倒不是气他,而是气沙老爹太不争气。 许家书香名门,岂会争那几个蝇头小利?这时候动心眼,不是招人讨厌么? 看不出秦姨娘表面老实,关键时刻,倒是会抱大腿。 此事说大不大,但真要做起来,往后秦家就能搭上许家,水涨船高。 而沙家白白错失这样良机,可是再没有后悔药吃的。 沙姨娘实在不甘心,想来想去,还是叫丫鬟去把许云柳叫来。 丫鬟劝道,“三爷都说了,不许去烦五哥儿,何必触这个霉头?” 可沙姨娘觉得不至于此。 到底亲儿子呢,再生气也有限。 象许云梨,闯那么多祸,不也好好当着她的四姑娘? 再说自己又不是要儿子去闯祸,只是去沙家走一趟,讲清这些利害关系而已。 她自以为无事,却不料生出一场天大风波。 第224章 请客(一) 许云柳是极不想去沙家的。 倒不是沙家对他不好,而是太殷勤,殷勤得都有些过了。还有那满屋子铜钱味,让他十分不喜。 “我便想去,也没个机会出门呀。身边跟着那些丫鬟小厮,回头准得告到爹那里去,又罚我功课。” 沙姨娘哄道,“过几日,你们不是要去公主府,参加你二姐姐的生辰宴么?你抽空溜出来,过去一趟也就是了。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工夫,你快去快回,便无人察觉了。” 许云柳给缠得无法,只得答应下来。 那边许观海打发了沙姨娘,便去见女儿了。 把成安公主的彪悍战绩一说,问女儿还要办生辰宴么? 到时说不好三皇子都得来捣乱。 许惜颜反问,“便是不办,人家就不找机会出气了?既然定了,那就办吧。” 许观海无语。 到底是亲母女,二人一般霸气。 想想也是,三皇子还不是太子呢,高贤妃也不是皇后,凭什么退让? 许观海,好吧,他承认自己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正经的纨绔子弟,哪有几个好脾气? 那就办! 腊月十二,挑了个黄道吉日,成安公主府摆宴,替升平郡主庆生。 其实许惜颜的正经生日原不是这日,但也没关系了。 大户人家反不太讲究这个,横竖月份对了,提前几日办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许惜颜为着锻炼家中兄弟姐妹,还提前一人发了几张空白帖子,让他们自去请人。 这可把许家孩子为难坏了。 如许松许樵这般,年纪较大,时常出去走动的哥儿,自不愁没人请,只愁帖子太少,给谁不给谁呢? 但如许椿这般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竟是拿着帖子都不知请谁,只得求助到爹娘这里。 卢二奶奶笑骂,“该!早跟你说多少回了,世事人情皆学问。人生在世,除了家中亲人,多少也得结交几个知心好友才行。你去太学院这些天,就没一个能请的?” 许椿苦着脸道,“我认得的,皆是两个哥哥介绍的。余下,只向先生请教学问……倒是未曾留心这些,可如今,请先生来也不合适啊……” 连他一向不管事的亲爹,许洛都听不下去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就你爹我这般,也有三五好友,你这孩子,怎就这般孤僻?” 不过气过之后,还是给指点了一条明道,“还不快问你两个哥哥?若有他们没请到的,你再请了就是。” 许椿忙忙的去了。 出门遇到隔房的二哥许楠,还问他要不要同去。 可许楠摇头表示,“我娘在京城有几门亲戚,我想请几个表哥表姐,如今数着帖子还不够,连四弟的都给我了。” 许椿一拍脑门,赶紧调转头去,问要不要给爹娘亲戚朋友家的孩子留着。 肥水不流外人田。 先顾着自家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能想到这里,算是不错了。卢二奶奶笑着把他赶走,“忘了还有你三弟那一份么?快去吧。” 许椿这才明白。 爹娘是让他去两个哥哥面前做个人情。 至于许楠他们,年纪还小,没那么多人情往来,照顾亲戚也就是了。 他赶紧去了。 偏杜三太太听着眼热,也想要几张帖子,给老杜家的孩子们送去。万一成安公主再大手笔的送礼物呢?过年都够了。 偏小杜氏收拾新房,路过听到,把婆婆,也是姑母堵了回去。 “我劝娘赶紧歇了这心思吧。首先上门就得送礼,到底是二姑娘,轻了能拿得出手?还得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哥儿姐儿呀。就咱们老杜家,您看看满门上下,谁能看?信不信您打发人回去一说,立马家里就得打发人来管您要银子,给孩子做衣裳,置办行头加上送礼,您有多少私房,敢充这个冤大头?还不如留着给您小儿子,娶小老婆呢!” 卢二奶奶在屋里听得笑得肚子疼,将许洛推了出去。 许洛道,“三弟妹这话,我同意。娘您真有钱多的,给谁不好?花在这种地步,去了也是给人笑话,倒没意思了。” 杜三太太早在小杜氏揭了老底时,就心生悔意了。如今一听,更是打了退堂鼓。 “行行行,我不管就是。我去瞧瞧我们樱儿,准备了什么好看衣裳。” 许云樱自上回在公主府摔了手,在家养了好些时,都没脸出来见人。 但这回,是无论如何要去露个脸的。 翻箱倒柜找了无数衣裳,都不知穿哪个好。 偏杜三太太在那里瞎出主意,赶又赶不走,弄得许云樱更加头疼了。 至于请人,她是没资格的。 横竖她也没人能请,许惜颜就直接替她安排了。 五房不是还有几个姐妹么? 虽然她们的爹很糟心,到底这些姑娘们也姓许。到时就由许云樱带着,只当是她请的人了。 而五房,也正为此事发愁。 老大许浔正妻胡氏的嫡女,就差点被送去作妾那一个,许桂,小名唤作桂娘已经十四了,自是该去。 但她长年跟着父亲在外,规矩礼节,差了许多。且长得中人之姿,只能说相貌清秀,人又老实,胡氏真是怕她出丑。 偏老三许长汀那边,有个丫鬟生的庶女许云枣,也是十四,长得漂亮不说,还嘴甜伶俐,惯会捧高踩低,很得亲爹偏爱,早定了要去。 胡氏就更愁了。 这两相对比,岂不衬得她女儿越发不如人? 后来还是亲儿子许荣,出了个主意。 他比小叔许长津都大,都二十五六了,早已成亲生子。不过孩子太小,又不懂规矩,肯定不能去添乱。对亲妹妹,倒很是上心。 “娘去四叔那儿,把陈二妈妈借来,陪着妹妹,就不怕出错了。再借个小丫头跟着,不就象那么回事了?” 胡氏恍然。 陈二媳妇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自是熟知京城事。 那边新来的几个丫头小子,全是许惜颜从公主府送来的。模样倒在其次,规矩着实是好,比她自家老家仆都强得多。 胡氏赶紧去了。 第225章 请客(二) 谁知在许长津那里,遇到许长汀了,带着许云枣,也要借人。 还很不客气的指指点点,“横竖老四你也不去,叫那些丫鬟出来。枣儿你瞧着好的,挑几个就是。” 那许云枣也是个不懂事的,主人都没发话,便笑得甜美。 “多谢四叔,那侄女可就不客气了。” 许长津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发白,瞧着实在不大高兴。 胡氏有心帮忙,才想开口,梅二奶奶也来了,张口也是一样的事。 “我瞧四弟你这几个新来的小子不错,挑几个给枫哥儿带去,也撑撑面子。” 许长津再也忍不了了,啪地将手上书本放下。 当他这是菜园子么?想来拿什么就拿什么。 胡氏却先开口了,“说来咱们竟是一样的心思,可四弟这才几个人?全给咱们分了,他自个儿怎么办?大病初愈的,还得人照顾呢。且家里还这么多事,人都走了谁来做?要我说,大家都别贪心。叫陈二媳妇来问问,谁当值谁不当值,各处派一个便罢。 四弟啊,这是大嫂子请你帮忙呢。到底我们离京多年,怕不晓得京城规矩出了错,到时也是丢许家的脸面。回头嫂子亲自给你做件冬衣,算谢你了。” 这才象个求人的态度。 许长津道,“那就谢谢大嫂子了。” 往旁边一瞟,那其他二人也不好干看着。 梅二奶奶表示就送双鞋,许长汀说叫许云枣给他绣个荷包。虽然还是小气巴拉的,但起码也是个意思了。 陈二媳妇便安排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子,分送三房。 许长汀和梅二奶奶扭头就走,胡氏道了谢后,却不忙着离开,又关心起他的学业身体。 许长津一一答过,方道,“我瞧桂娘心性单纯,怕是没应付过这般场面,回头要不要陈二妈妈跟着一起去?” 真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投桃报李。 胡氏连声道谢,又悄悄说,“大嫂子会记得你的好的。” 许长津一笑。 大嫂就算也有缺点,但肯拿着菜刀护住女儿的娘,还是值得一信。 他此生,既投生在许家里,跟这些兄嫂子侄,这辈子就有斩不断的联系。 要是怕这些鸡毛蒜皮,日子都不用过了。 但他也有他的原则。 别人敬他一尺,他不介意还人一丈。 但要是得寸进尺,那他也不是好惹的。 到底他是小弟,真欺负了他,不会去主枝那边哭么? 想想杨荔枝,那样的处境都能替自己挣出一条活路。他又为什么不能替自己,还有未来的妻儿,挣个太平? 人善被人欺。 他再也不会委屈求全,对所有人都善良了。 那天风雪里刺目的红色斗篷,此生见过一次,便已足够。 腊月十二。 恰好雪后初晴,皑皑白雪,覆着金色的琉璃瓦,映着朱红宫墙,于金光万丈中,越发华贵耀眼。 宫殿里的银霜炭,烧得暖意融融。熏得茶几上的水仙花又开了几朵,花香四溢。 八皇子一进屋,就皱了皱眉。 “前儿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的殿里还只摆着几盆腊梅呢,母妃这就摆上水仙了,怕是给有心人知道,又要多嘴。” “怕什么?”高贤妃冷笑连连,“本宫三个儿子,还怕她一个连儿子也生不出的皇后?你两个哥哥来了都没说话,偏你事多。” 八皇子无奈闭嘴。 他也是亲生的,却不象三皇子和四皇子一样,是高贤妃拢在身边长大的。 孩子,就跟别的东西一样。 多了,就不值钱了。 尤其他小时好哭,昼夜不分,高贤妃给吵得厌烦,故此假做好心,把他交给自己宫里一个位份低微的唐美人抚养。 是以八皇子跟养母感情极好,也从小学会看人眼色,跟高贤妃这般飞扬跋扈了的亲娘,并不亲近。 而高贤妃这会子叫他来,也不是笼络感情,不过是有话吩咐。 “你那丫头,也有十四五了吧。叫她换身衣裳,到成安府上去贺个寿。走前过来我瞧瞧,贺礼也不需要你准备了,我这儿有。” “母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八皇子顿时警惕下起来,高贤妃连她女儿多大了都记不清,无缘无故的叫她去干嘛? 高贤妃杏眼一厉,“本宫做什么,还需要跟你解释么?那许家这般不给你皇兄面子,本宫岂容他家好过!哼,亏你平日还跟那许驸马称兄道弟,吟诗作画什么的,人家给你面子了吗?没用的东西。帮不上忙就别添乱,叫你女儿过来!” 八皇子又气又羞,忍气吞声道,“母妃就是想做什么,吩咐儿子就好,何苦拉上婧儿?” 高贤妃怒道,“你还敢顶嘴?但凡要是你还有点用处,本宫何须用到你女儿?少在这里废话,叫她过来!” 八皇子也火了,梗着脖子道,“婧儿不舒服,今儿出不得门。” 高贤妃冷笑起来,“你舅舅来信,边关那边,又有部族似有结亲之事。本宫深明大义,可不介意送个孙女出塞和亲的。” “母妃!”八皇子眼珠子都红了,“我与王妃,可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 “所以,你最好听话。”高贤妃坐下,冷眼睨着他。 八皇子忍了几忍,心思几转,方道,“那我要与婧儿一起去。横竖母妃也说了,我与驸马颇有交情——” “不行。万一你使坏,走漏风声怎么办?那许驸马精得跟鬼似的,你这般老实,可弄不过他。” “那母妃让您身边的大姑姑跟一个去!万一办砸了,也别怪婧儿办事不利。” “这是自然。她一个毛丫头,能办成什么事?不过是借她的名头罢了。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八皇子忿然走了。 他两个皇兄,三皇子和四皇子才从隔间出来。 望着这个兄弟背影,同样不屑,“一个窝里,怎么生出老八这么个胆小怕事的东西。” 四皇子笑,“这可不就应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么?三哥是天上的龙,也得要老八这样的,做那附庸风雅的负屃呀?” 第226章 贺寿(一) 三皇子噗哧笑了,“老五你这张嘴呀!” 四皇子道,“算了,到底自家兄弟。不过母妃,你方才提到的和亲一事,是真的么?” 高贤妃道,“可不是真的?听你舅舅说,北狄那边新出了个首领,很是厉害的模样,收服了不少小部落。还特别爱慕中原文化,已经悄悄打发人跟你舅舅接触过了,甚有交好之意。要是能把此事办妥,可是大功一件。” 三皇子颇为心动,可四皇子摇了摇头。 “舅舅谬矣!我问问你们,这世上什么饭菜最香?” 三皇子想想,“可是饿了最香?” 四皇子笑着摇头,“抢来的最香。便吃不下,也非吃了不可。” 三皇子恍然,“你的意思是,就算交好,也得假意打上几仗?” “皇兄高见。且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啊,比那什么虎威大将军杀几个贼寇,岂不来得荣耀?” 高贤妃也懂了,“到时三皇儿有了这般文德武功,何愁皇上不将大位传你?” “母妃悄声些。” 高贤妃忙低声道,“我省得的。那老八这个闺女?” 到时送去和亲,也是大功一件。 四皇子道,“自然留得。但当务之急,是皇兄的继妃。你们不觉得,许家那丫头此时突然办个生辰宴,有些古怪么?” “哪里古怪了?” “颜许两家多年不和,之前还都说是颜五丫头,划伤了许二丫头的脸。可依着成安那暴脾气,居然没打上门去。如今颜家说要办及笄礼,却又迟迟不办,反倒是许家先办起什么生辰宴,你们不觉得古怪?” 高贤妃和三皇子对视一眼,都开始深思起来。 找许家麻烦,不过是出口气,争个面子的问题。 颜家才是他们极力要争取打击的对象。 毕竟,那是大皇子妃的娘家。 大皇子,才是三皇子最有力的竞争者。 居嫡居长,又没有犯过大错,天然就象一座大山,堵了他的前路。 所以他们才会故意提出与颜家联姻。 既是试探皇上的心意,也是想瓦解大皇子的势力。 至于继妃人选,他们早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但这件事,皇上能拒绝他们,颜家却是不行。 要是颜家当真与许家背地里捣鬼,岂不是又在打他们的脸? 高贤妃道,“老四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有话直说。” 四皇子道,“母妃不是让老八家的丫头去贺寿么?不如将计就计,只要颜家那丫头来了,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他低声说了个主意。 三皇子大赞,“这个好!要颜家真敢来,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高贤妃也觉极好,“就算她们没想怎样,可若能让颜许两家吃个大亏,给皇儿弄两个妾室。光想想大皇子的脸色,都叫人痛快。” 果然最毒妇人心。 母子几个商议完毕,八皇子亲自送女儿,宝庆郡主萧婧儿来了。 看到两位兄长也在,见他便收了话。他倒是没怎样,反正也习惯了。 只悄悄又叮嘱女儿,“一定记得爹爹的话。” 萧婧儿乖巧点头,“女儿会记得的。” 然后进了大殿,拜见高贤妃,又得了几句训斥。无非是让她老实听话,然后跟着高贤妃的管事大姑姑,一起出宫了。 成安公主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难得女儿高兴,肯做一回生日,成安公主是恨不是把满府的珍宝都摆在台面上,给女儿做脸。 亏得许惜颜早有先见之明,砍了大半。 即便如此,这一场小小生辰宴的规格,比宫中也不差多少了。 甚至因为不用守着宫中规矩,还有不少出挑之处。 比如用寿桃寿面搭成一个斜躺着的寿字假山,据说还是许观海的手笔。 配合着面点制作的百花盆景,群芳献寿,连萧婧儿这等在宫中长大的,都觉甚是新奇有趣。 等进了大殿,成安公主难得一见的亲切和蔼。 一身明丽之极的缂丝蝙蝠仙桃贺寿纹样的杏黄对襟长袄,华彩贵重,亲在那儿迎客。 “哟,宝庆来啦,八皇兄还真是客气呀。快进去吧,你升平妹妹在后殿里呢。” 萧婧儿道了恭喜,客气问候,“许姑父不在?” 成安公主扬手笑道,“家里来了一群小子,闹腾腾的,在院子里玩呢。你升平妹妹不放心,叫他过去看着了。你找他有事?” 眼看身边的姑姑,脸色微变,萧婧儿忙道,“无事,不过爹爹叫我带个好而已。既如此,我先去恭喜升平妹妹了。” 去吧去吧。 成安公主笑得毫无心机,等离了前厅,那姑姑才冷着脸警告对萧婧儿,“郡主最好乖顺些,别惹娘娘生气。” 萧婧儿一脸怯怯,“姑姑我知错了,我方才真就是问候一声。否则岂不让人起疑?” 那姑姑冷哼,“如此最好。一会儿见到升平郡主,你把娘娘准备的礼物送上,你的差事就算完了。” 萧婧儿柔顺道,“我知道了,可那是什么礼物?” 姑姑冰冷道,“不该你问的,便不必知道了。” 萧婧儿垂眸,不敢作声了。 而那边,笑着送走她们的成安公主,脸上还堆着笑呢,眼神却凌厉起来。 “来个腿快的,去跟阿颜说一声。宝庆这儿,有古怪!” 她磨着牙冷笑,“当本宫眼瞎了么?八皇兄打发闺女来,怎会让贤妃身边的姑姑跟着?” 母子俩关系又不好。 萧婧儿特意多问两句,看那姑姑脸色,就是在给她提醒呢。 成安公主是不聪明,但她能在宫中得宠这么多年,于这些事上,倒是一等一的灵透。 太监领命,飞快的从小路跑着去了。 当萧婧儿到后殿的时候,就见满殿的莺莺燕燕,珠环翠绕。但即便如此,所有人的第一眼,还是会注意到许惜颜。 她今天过生日,难得穿了一身正红对襟长袄。 似是知道会太过耀眼,还特意选了不那么纯粹的灰黑色貂皮,镶在领口袖口。 虽然压下这一身正红带来的耀眼灼目,却又有一股别样的庄重贵气,衬得少女越发肌肤如雪,艳压群芳。 如云的乌黑长发下,那双微微上挑的澄澈明眸,更加晶莹纯粹,让人不敢逼视,却又过眼难忘。 第227章 贺寿(二) 那管事姑姑偷看了许惜颜一眼,随即瞳孔微缩,似也被刺了一下,有着惊艳,也颇有些妒忌。然后斜了萧婧儿一眼,催促她上前。 萧婧儿微吸了口气,笑着上前,“我生日时偏你也不在京城,这会子倒让我来给你贺喜。” 许惜颜眸光微温,“那我回头再补姐姐一份生辰礼。” “那倒不必。成安姑母早送过了,许姑父还给我画了副小像。画得极好,我极喜欢的,今儿原还想当面跟他道个谢呢。” 那姑姑听着不耐烦,索性上前插话,“这是我们郡主准备的礼物,贺郡主芳辰。” 她拿出一只半尺来长的精致锦盒,就往前递。 许惜颜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接。 便也没有下人来接。 萧婧儿笑容不变,“我今儿也带了张画,是父亲叫送的。上回我生辰,既收了你家两份礼,父亲便叫我也多送一份。要不要打开看看?” 那姑姑微一皱眉,许惜颜已经应下了,“好。” 卷轴打开,是一副前朝名家的山水图,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萧婧儿心中忐忑,也不知许惜颜能不能明白。 可父亲说,到了许家,无论给她父女两个,谁看都能明白。 接下来许家要怎么做,就不必她多嘴了。 “真真好画。多谢姐姐,多谢八皇舅了。” 许惜颜大方的将画收下,那姑姑又将手上锦盒往前递了递 ,“郡主。” 可许惜颜一双明眸微抬,看了过来,“不如姑姑也将这锦盒打开,让大家一起看看吧。” 那姑姑脸上笑容一僵,目光微微闪躲,“郡主接了,自看就是。总之可是好东西呢。” “那就更要一起看了。” 许家没人来接,锦盒依旧在这姑姑手里,便算不得送到许家人手上。 高贤妃千算万算,没算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一下子那姑姑也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忽地,一声轻笑响起,颜真来了。 她今日少见的也穿了身浅杏粉色如意纹袄子,洋青鹤纹斗篷。清新风雅里,总算带了几分女儿气。 伴在她身边的,是定安公主之女,靖海侯府嫡出大小姐,素来跟许惜颜不大对付的,韩琅华。 今儿格外穿了一身接近正红的海棠红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立志要来抢许惜颜的风头。 可一看许惜颜今儿的装扮,半年未见的她,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韩琅华就知道又输了。 不由得妒火中烧,都没看清场中形势,就脱口而出,“贤妃娘娘给的赏,你居然不接?这可是大不敬!” 一语落,满殿皆惊。 许惜颜再看着颜真,微微致意,知道她为何特意把这莽撞丫头给带来了。 简直来得太及时了。 “我不知姐姐说的什么,这不是宝庆姐姐送我的么?怎成了贤妃娘娘的赏?” 韩琅华瞬间一僵,知道闯祸了。 她见那位姑姑眼熟,知道是高贤妃身边的人,就以为是高贤妃的打赏,难道竟然不是? 倒是那姑姑,眼见事败,反倒有恃无恐起来,做出一副无辜样,“奴婢确是贤妃娘娘身边伺候的,怎么,升平郡主竟是因此,就不接奴婢的礼物了么?” 满殿的少女,开始不安。 话说到这份上,谁都知道不妥了。 大家都在等着许惜颜的应对,偏颜真凑热闹不嫌事大。 上前抽出一柄折扇,谁也不知她大冬天的带着把折扇干什么,如纨绔子般,风流肆意的摇着小风儿道。 “听到没有?人家就算是条狗,也是贤妃娘娘身边的狗。狗叫你接,你敢不接?你不接就是不给她主子面子,她回去汪汪汪的叫一通,你仔细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忍笑。 而那姑姑早已气得面红耳赤。 却又不好发火,毕竟人家是主子,她一个奴才,被打趣两句怎么了? 横竖这颜许两家丫头,回头有她们好看。 她暗自怀恨的瞪了颜真一眼,只问许惜颜,“郡主到底接,还是不接?” 许惜颜淡然,“不管是贤妃娘娘还是八皇舅的赏赐,我自然要接。只怕有些下人,粗蠢愚笨,拿错了主子的赏赐,那就不美了。这份礼,你能确定是贤妃娘娘或是谁赏我的?若你敢应个是,我就接下,即刻打开,给众人瞧瞧。你敢确定么?” 那姑姑反被噎住。 拿着那只锦匣,进退两难。 高贤妃满心只算计着许惜颜接下之后,要如何拿捏许家。但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许惜颜根本就不接这份礼物。 而这匣子里的东西,在许惜颜接下之前,是万万不可展示于人前。不能扯上高贤妃,更不能扯上八皇子。 否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果怪萧婧儿,她又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能给许惜颜什么暗示? 回头要怪萧婧儿,她自己也脱不开办事不利的罪名。 正骑虎难下,许惜颜反而说话了,“姑姑不过是听命行事,我也不为难你。不妨再去仔细检查一下,看清楚了再说。” 少女转头看向一众宾客,跟没事人一般,“多谢各位今日赏脸,请暂且稳步到后花园去逛逛吧。” 这般大气,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颜真收起折扇,竖起大拇指,一马当先的走了。 韩琅华,还有余下人等赶紧跟上。 留下那姑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紧想别的辙去了。 许观海那里,接到消息晚了一步。 不过只听女儿说,八皇子送了哪个名家的山水图,他就懂了。 跟萧婧儿说,“这般厚礼,回头我自找你父亲吃酒。” 她们父女,应该是懂了。 萧婧儿这才安心。 那张古画并没有什么,唯一暗藏玄机的,是画画的人。 作者是江南人,有一个别号,叫吴中老叟,自刻了个章子,就叫吴叟。 吴叟,勿收。 八皇子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们不要收。 虽然他也不知道高贤妃到底要送什么,想来总不是好物。 不收才是最安全的。 可这件事,能这么容易就完结么? 第228章 上天(一) 萧婧儿挺担心的。 但许惜颜一派淡然,连眼皮子都没多撩一下,便道,“姐姐难得出宫一趟,不如也在我家园子里逛逛。回头若想打马球,亦可去换身衣裳。俱是熟人和哥哥们的同窗好友,到时不如打一场?” 这……好吧。 萧婧儿微红着脸,答应了。 她出宫门不易,想结识一下臣子家的王孙公子,就更不易了。 倒不是姑娘大了,春心萌动。而是大家的圈子就这么窄,将来彼此的丈夫妻子,很有可能就是今日马球场上的一个。许惜颜制造机会给彼此认识,其实年轻人心里都是感激的。 萧婧儿去后头换衣服了,可巧遇到韩琅华。 她虽讨厌许惜颜,却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只嘴上假装抱怨。 “好好办个宴会不行么?偏什么样低三下四的人家都拉来,没得连累咱们都跌了身份。” 这是怪许惜颜大开方面之门,也请了些身份没那么高贵的公子小姐。 萧婧儿听着不喜。 她是性子和婉,却不表示不敢得罪人。 到底是皇室郡主,虽无法反抗高贤妃,那毕竟是她亲祖母。可在韩琅华跟前,难道也不敢说话了? “表姐要是看不惯,可以先避避。我倒觉得,升平和姑母一家,俱招呼得很好。可是圣上亲口说的,皇家还有三门草鞋亲呢。想来表姐家世显赫,看不惯也是有的。” 韩琅华给噎了一下,很是尴尬。 难道她能说自己比皇家还高贵? 恰好瞧着对面,顿时解释。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这个。你看对面那些姑娘,连个马球也不会打。便来了,又有什么趣儿?” 她声音不小,听得对面不会打马球的许桂,捏着衣带,一下红了脸。 她原就老实,今儿来了公主府,虽有陈二媳妇相伴,还是蹑手蹑脚的放不开。 反倒是庶妹许云枣,一张小嘴特别甜,早哄着许云樱,一道儿去看公子哥儿们打球去了。 今日宾客多,许惜颜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起先是叫许云槿带着她的。可后头客人太多,许云槿也去帮忙招呼,许桂也想尽份力,就陪着孙白芷这样出身不高的姑娘,来逛花园了。 孙白芷能收到请帖,也是很意外的。 虽说她帮着小杜氏做针灸,去过几回许府,但真没想到许惜颜会拿她当朋友,过生辰都肯请她。 毕竟太医普遍品级不高,院正才正三品,寻常太医也就六七品罢了。真论起身份,差距太大。 原本还纠结要不要来,是祖父孙老太医逼着她来的。 年轻姑娘,有机会当然要去交际一下。 就算家里不逼着她嫁人,但有好机会,为何不争取? 所以孙白芷还是来了。 来了看到还有许桂这样的本家姑娘,顿时安心了。 因家世不显,大家的性子也大半温柔低调些,便不会打马球,出来逛逛园子赏赏景,不也挺好的么? 不想被韩琅华撞见,刺了这么一句。 许桂知道自己身为主家,应该维护客人。可她实在没这种历练,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尴尬得满脸通红,求助的看向陈二媳妇。 一个面容娟丽的清瘦女孩,穿着大红斗篷,眼神坚定的走来。 “会打马球固然是好,可不会打马球又有什么可丢脸的?世上三百六十行,谁能说自己面面俱到?今儿能来,便是许家赏脸。连升平郡主都没瞧不起咱们,又何必听几句闲言闲语就自轻自贱?你们是想逛园子么?加我一个,横竖我也不会打马球呢。” 正是杨荔枝。 许桂得人解围,大为感动。 连孙白芷也多看了杨荔枝一眼,心生好感。 陈二媳妇有了话头,便好吭声了,“原来是尉迟家的小姐,您今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她的原意是点出杨荔枝的身份,让人顾忌虎威大将军,好歹给几分面子,也是换个话题的意思。 可被呛了的韩琅华,颇为羞恼。 尤其听说还是尉迟圭那等暴发户的穷亲戚,越发小瞧了几分。 “成安姨母可真是宽宏,连乡下来的野鸭子,也敢嘎嘎叫!” 杨荔枝跟众女见了礼,闻言转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姑娘厉害呀,不仅能说人话,连鸭子嘎嘎叫唤,都听得明白。此等人才,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不也能去番邦,当个使节来着?” 众女听得无不掩口而笑。 这姑娘好泼辣一张嘴! 韩琅华气红了脸。 孙白芷好心解围,“算了吧,不过话赶话,都不是有意的。郡主,你们自去打马球,我们去逛园子就是。” 许桂连忙点头附合,“就是就是。” 萧婧儿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想拉着韩琅华离开。偏她自觉丢了大脸,甩开她的手,先骂起孙白芷和许桂,“你们算哪根葱哪根蒜,跑这儿来插这个嘴?” 又骂杨荔枝,“就算虎威大将军没了爹,好歹娘还在呢,怎么府里就教出你这般货色?牙尖嘴利,尖酸刻薄,莫非这就是你们将军府的好家教?” 她还没完了! 杨荔枝自己挨骂不生气,方才也给韩琅华留了颜面,调侃居多。可如今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上来,尤其骂到萧氏头上,她是再不能忍了。 舅母于她有大恩,她可不能任人作践,叫人小看了尉迟府。 “说起家教,我看姑娘你才要好生检讨一下!” “我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才学着读书识字,懂的规矩不多,可好歹也知道客随主便。您呢?到人家家里来做客,却连主人家的姑娘和主人家的客人都给骂上了。赶紧报上名来,让我们也听听,是哪个府上的好规矩,好家教!” 韩琅华给骂得哑口无言。 她真不知道许桂也是许家姑娘。 即便之前见过,但象这般隔房庶出,如何会入她的眼? 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便使劲挤了挤眼睛,跺着脚就想装哭耍无赖。 可杨荔枝打小在乡间长大,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不知看过多少,顿时冷笑着抢先道。 “哦,说不过就想哭鼻子?好似全天下都欺负你了吧?那你倒是哭啊,哭大声些,要不要我帮你多喊些人来?省得看见的人少了,显不出你的委屈。最好呀,再气得假装晕过去,就更象了。横竖咱这儿就有位太医家的小姐呢,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便知道是装的,也不好意思戳穿了不是?” “只我就不明白了,您得罪我不要紧,横竖我算哪只阿猫阿狗?只您怎么得罪了主人家,连大夫也得罪了?要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莫非,您是神仙?可若是那般,您咋还不上天呢?” 第229章 上天(二) 原本孙白芷也被骂得很是气愤,可如今给杨荔枝这么一呛,不仅消了气,还噗哧笑出声来。 这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跟她有同感的,显然不在少数。 连萧婧儿都不厚道的掩面而笑,肩膀抖得厉害。 韩琅华气极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你……你是虎威大将军的人是不是?我,我跟你没完!” 杨荔枝乌黑的眸子里,透着几分轻蔑,“哟,那小姐可得记清楚了。我姓杨,跟我表哥关系不大。他都不在京城呢,我就一上门打抽丰的厚脸皮。您要报复,记得找我爹娘去。不过他们一个乡巴佬,一个乡巴佬婆娘,大字都不识一箩筐。小姐要不要为我这破瓦罐儿,磕着你这玉瓶儿,请想好了再来吧!” 韩琅华指着她,抖着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婧儿实在听不下去了。 到底亲戚一场,她怕她要破功笑场。 忙拉着韩琅华走开,“行了行了,小姐妹们不过玩笑几句,多大的事啊?走吧。杨姑娘,不好意思啊。” 杨荔枝一福,“到底是宝庆郡主,宽厚仁德,多谢。民女在乡下野惯了,出言无状,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哎,这姑娘有点意思。 虽出身不高,却极有眼色。知道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 萧婧儿点头微笑,对她印象更好几分。 韩琅华还有不服,可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少年正在月亮门外,冷冷看着自己。 认得,是许樵。 在男孩子们面前,女孩子还是多要些脸的,不想吵得跟个泼妇似的。 尤其, 还是许樵。 韩琅华脸上微红,难为情的低了头。咬着唇跟萧婧儿走了,心中直把杨荔枝骂了千遍万遍。 此时许桂终于找回舌头,笨拙谢过杨荔枝,又跟客人们结结巴巴的道歉。 可姑娘们纷纷表示无碍,经此一役,大家反倒放下矜持,亲热起来。 这个夸“杨荔枝”风趣,那个夸许桂“厚道”,又有人请教起孙白芷医术。 大家最后在逛花园时,倒真真换了好几条手帕,结了名副其实的手帕交。 她们大都出身不高,将来的夫婿很可能也会是差不多的档次,所以更该抱团才是。 当然,还都需要进修一下杨荔枝骂人,咳咳,是讲道理的技能。 瞧这气势,太痛快了! 等姑娘们都散了,许樵身后,却又扒出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个子不太高,但皮肤极白嫩光滑,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很是活泼机灵的模样。一张口,还有一对浅浅的小酒窝。 “哎哎哎!那穿大红斗篷的小辣椒,是虎威大将军的表妹?介绍我认识下呗。” 太对他胃口了。 看他还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许樵黑着脸,一把将他拽了回去。 “非礼勿视!亏你还叫方以礼,不许看了,还看?你也是想上天么?再看我就送客了!” 到底他也被杨荔枝带歪了。 好好好。 方以礼这才悻悻然把脖子缩回来,一脸少见多怪的瞧着他。 “你家请人来打马球,不就是让大家见见的吗?怎么就你跟个老夫子似的,不通人情。” 其实他跟许松关系更好,但许松狐朋狗友太多,忙着招呼去了,就叫二弟来领人了。 许樵理直气壮,“就算能让人家看你,你也不能乱看人家姑娘。走走走,真不知大哥叫你来干嘛?” 当然是为了相亲喽。 方以礼聪明的把这话咽了回去,“你放心,你们家的姑娘,哪怕是个庶女,也是我配不上的。毕竟除了一点家世和这张脸,我还有什么?” 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那许樵就更不明白了,为何许松还说是许惜颜一定要见方以礼的? 算了,二妹妹的心思太高深,回头再问吧。 只那个韩琅华实在是太讨厌了,以后叫二妹妹再不要请她。 而许樵不知道的是,今儿带着妹妹前去东山伯府叶家做客的尹二奶奶,却是正好说起,他和韩琅华的亲事。 “靖海侯家的嫡女?” “正是。”东山伯府的叶太太是个富态人儿,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你不正好想给儿女结门好亲事么?这门亲事,还有什么不满意?那可是定安公主唯一的嫡女,日后嫁妆少得了么?” 尹二奶奶心动了,却又有些犹豫,“可她跟成安公主……” 从小掐到大,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实。 叶太太笑道,“那又不是叫她俩成亲。你想啊,成安公主就一个女儿,迟早要嫁人的。到时你接个媳妇进来,跟她有什么关系?这般好亲要不是看在你女儿亲事份上,我能告诉你?你若错过,回头只怕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了?” 尹二奶奶被说动了,“两个孩子的亲事一起定下,只怕不太好吧……要不,我还是回去跟他们爹商量一下。” 叶太太直撇嘴,“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都是顶顶上乘的亲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也不是我说,你家二爷纳妾娶小这事,本来寻常,可还给妾室讨个封赏,就委实太过分了。还算许家懂规矩,没让人出来招摇,否则这叫满京城怎么笑话你?” 尹二奶奶一听,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当下恨恨拔了手上一只玉镯,“那行,这门亲事,你先替我订下,回头我就打发媒人上门提亲。” 叶太太忙拿块帕子,好好的包起玉镯收下,笑眯眯又拿出一块鸾凤玉佩,“这个也给你,算是男方给的订礼。瞧瞧瞧瞧,这可是从前宫中的老物件,多好的东西。人家可是有诚意呢!” 尹二奶奶舍出去一只玉镯,换回一块玉佩,心中又喜又忧,忐忑中又带着点报复的快意。 许家要抬举鸣翠那丫头,打她的脸。她就要给儿女结两门顶顶好的亲事,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 鸣翠就算有儿子又怎样? 日后还是得被她一双儿女压得死死的,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对了,我要你给我买的人,买到没有?” “买到了。已经养在外头,保证干干净净。你回去路上瞧一眼,若相得中就直接带回去,相不中也没什么。” 第230章 祸起(一) 尹二奶奶道,“不用了,我信你,这是银票,你点点数。” 叶太太假意谦让,但接钱的手,丝毫不慢,“哎,不必了,我还信不过你么?只我还得劝你一句,你真想好,要带这么个人回去?那日后……” 尹二奶奶冷笑,“总之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就见不得那贱婢和小崽子得意。这世上又不是她一个人能生,年轻漂亮的得有多少?只要再生一个长得好的,我瞧她们母子得怎么过!” “也就你这般巾帼,才有这般魄力了,我可是不敢的呢。”叶太太狠夸了几句,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许桐在另一边的花厅里,跟叶家姑娘们闲聊,目光却不时担忧的瞥过那一头的母亲。 只可惜离得太远了,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但她从叶家姑娘们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畏惧和害怕,瞧出叶太太只怕不是面上这般和善。 许家门风清正,母亲其实是没经过多少内宅争斗的,她会不会上人家的当了? 想想真该和哥哥一样,去陪二妹妹过生辰,而不是这般提心吊胆,在东山伯府作客。 那位叶太太看她的目光,就象是拿着把秤,把人搁在秤上称斤两似的,很不舒服。 成安公主府。 一场马球赛,正在上演。 先下场的俱是公子哥儿,打的也以表演成分居多,就为了秀下球技,取悦在一旁观战的姑娘们。 马场边,有个专门观赛的小楼,上头珠光宝气,环肥燕瘦。 只可惜男孩子们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那边瞧,只好卖力在场上表现了。 尔后,随着萧婧儿,韩琅华这些会打球的姑娘,也加入比赛,画风又是一变。 男孩子们更卖力了,但除了卖力表现,还得尽量把球送到姑娘们那边。又不会真的打到她们,让她们也有机会进球。 眼下,场中最出风头的是萧婧儿。 韩琅华倒是也想,可她一碰球,许樵就使坏。弄得她跟个傻子似的在场上空跑半天,一个球也没进。 偏许樵还特意拿布带,将小弟弟牢牢捆在身后,一起来玩。 许云柯啥也不懂,看着哥哥打球就咯咯直笑。 小孩子笑声娇嫩,又明又亮,满场都能听到。 韩琅华就觉得是在笑她,更生气了。 正想发脾气,摔了球杆说不打了。颜真和许惜颜,换好衣裳上场来了。 “要不你们歇歇,我们来。” “好呀。” 韩琅华说走,却不是当真想走。反而是萧婧儿,觉得已经出了一阵风头,该把机会让给别人了,爽快拔马下了场,韩琅华也只好跟着走了。 许松头皮一紧,“二妹妹和颜五来了,都小心着些!” 有公子哥儿没跟她们交过手,还问,“是得小心送球么?” 许樵冷笑,“你顾好你自己吧。” 说话之间,两匹马直冲过来,竟是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不, 因她们体重更轻,马速更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一杆挥出,就进球了。 是颜真。 楼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在贵女间的粉丝也很多的。 连韩琅华也展开笑颜,拼命鼓掌,“阿真好样的!” 这是遇到高手了啊! 男孩子们如梦初醒,赶紧结阵列队,但完全没用。 两个女孩骑在马上,如游鱼般轻巧灵活,眨眼间又是一个球进了。 还是颜真。 这下,连萧婧儿都鼓起掌来。 只要有许惜颜的马球场,许云樱是再不敢下去的。如今看有人压住她的风头,十分高兴,“颜五姑娘球技真好。” 可萧婧儿却奇怪的看她一眼,“也是升平传的球好,你没看出来?” 许云樱一下尴尬了。 再看韩琅华,果然黑着脸,笑都不笑。 如果说第一个球是颜真的技术,第二个,就能看出许惜颜的水平了。 她们宗室间打小玩惯的,自然知道许惜颜的水平。 只许惜颜不爱出风头,极少下场而已。 而场上,已经有男孩叫嚷起来,“这不行,你俩太强了,得分开。一队一个,这才公平。” “好呀!” 颜真笑着和许惜颜挑了挑眉,正合她们的意思。 如果不对上,一会儿如何“自相残杀”? 趁着错身之际,颜真低语,“就额头吧,以后我还能用头发盖住。” 许惜颜静静看她,“不后悔?” 颜真爽朗,“皮下三寸皆白骨。一个疤换一生安宁,不亏。反正我又不似你花容月貌,一会儿我尽量打你胳膊。走了。” 她提马过去,再转过身来,便跟许惜颜形成对阵之势,“来吧!” 一个眉目灵活,还有酒窝的白晳少年,伺机蹿上来,“升平郡主,我们要怎么打?我叫方以礼,是你家大哥儿带来的小方啊。” 许樵很不待见的皱眉赶上前去,挡在他和二妹妹之间,“二妹妹别理他,你想怎么打?” 许惜颜认真看了方以礼一眼,吐出两个字,“随便。” 啊? 随便是怎么打? 这回连许樵都不明白了,就见许惜颜已经冲出去,跟颜真两个对上了。 二人身形灵活,争抢着马球,旁人竟是半点也插不进手。 可不就只能随便么? 一群少年看得精彩,忍不住退开场地,让她二人尽情发挥。 谁知忽地有一匹马,斜刺里冲了过来,似是要帮着许惜颜,去格档颜真,但那带着风声挥舞的球杆,却又似要打到她们两个人。 众人齐齐惊呼起来。 少年们想赶上前,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两个少女几乎是同时挥杆,一同迎向那球杆。 咔嘎。 迎在前面的颜真,球杆先断了,人都被大力惯得,摔下马去。 可那人却纵着马,竟似还想踩踏! 而后迎上的许惜颜,明眸微冷,直接甩出球杆,打得那人球杆一歪。又从马鞍边抽下马鞭,狠狠迎面抽去。 当真是半点不留情。 那人总算提马避开,颜真才有借机避开。 否则她要是被马踏上,就算死不了,手脚给磕一下,也会残疾。 “你谁呀?” 许松愤怒的叫嚷起来。 来人笑声响起,却不理他,“阿颜,你真的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第231章 祸起(二) 来人眯着眼掩饰,眸光中却难掩那抹惊艳。 这不是长辈看晚辈,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 少女明眸不动,下马施礼,“三皇子殿下。” 什么? 这是三皇子? 所有人只得下马行礼,又有两匹马先后赶了过来。 许观海还勉强维持礼仪,忍气下马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成安公主就不客气的多了。 “三皇兄,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跑我府上来了?还以大欺小——” “成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不是逗她们玩玩么?来来来,我看这两个丫头打的不错,再来比试一场。” 成安公主冷笑,“皇兄想打球,找我呀!跟丫头们打什么?” 她今儿难得当一回主人,就没过去玩,招呼了客人就去准备酒菜了。谁知一眼没盯到,就让三皇子闯进府来了。 下人又不敢拦,只得火速报给他们夫妻。二人匆匆赶来,却见差点出事,再怎样都知三皇子是故意来找茬了。 “皇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就不能跟她们打了?来来来,过来几个人,咱们就比谁先进球,打完了好去吃小寿星的长寿面呀。” 成安公主想要拒绝,可女儿已经同意了,“如此,就请殿下指点。” 颜真呵地轻笑,复又上马,唤人再送来一根马杆,“请。” 三皇子往身后一看,“哟,没人跟我一边?” 众少年正面面相觑着,许松灵机一动,壮着胆子,高举马杆,“殿下若不嫌弃,我愿跟您一边!” 机智。 帮不了忙,他还可以拖后腿。 许樵眼睛一亮,也想上前,谁知三皇子却早有准备,“你们几个过来。” 却是他自己带的侍卫好手。 然后指指许惜颜,颜真,许观海和成安公主,又指指自己、两个侍卫加上许松,“你们四个,我们也正好四个,公平合理。” 公平合理个头! 三个大男人加一个少年,欺负三个女流,其中还有两个小姑娘,你脸皮不要太厚。 许观海眸光微沉,就是豁出去彻底得罪此人,也不能让他这般撒野。 忽地又有一人来了,“要不驸马退下,我来陪皇叔玩玩吧。” 是端王世子,皇孙萧越。 三皇子眼神微冷,“越侄子你不去种地,跑来打什么球啊?” 萧越咧嘴,微黑的肌肤上,笑容温煦,“瞧皇叔说的,这天寒地冻,种什么地呀?自然也该来松散松散筋骨,陪皇叔打两把。” 三皇子冷笑一声,“那你自己可小心了。” 但还是忍不住,给手下侍卫一个眼色。 萧越的球技如何不重要,但身份太重要了。 身为已故二皇子唯一的血脉,如果伤了他,怕是在皇上那里,就说不过去了。 “如此,父亲暂且退下吧。” 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镇定,淡淡开口。 那许观海,便退下了。 就算明知敌强我弱,成安公主也毫不畏惧,只冷笑看着三皇子,“可是皇兄说的,先进球就算赢,对吧?” “是。” “那就开始吧。” 成安公主话音未落,便挥动球杆,将球打了出去。 旁人都没有准备,唯有许惜颜,心领神会。 早早的就做好准备,跟离弦的小箭般冲了出去,接球就是一记直击。 隔着小半个球场,砰地一声。 球进! 哗。 满场哗然。 谁也不知,斯斯文文的许惜颜打起球来,竟如此凶悍。 就算有趁其不备的意思,可她瞬间表现出的速度与准确度,也是一流好手。 意料之中的成安公主,得意挑眉,“球进了,打完了。” “承让承让。”许观海假装道谢,却是坐实了比赛结果。 三皇子不怒反笑,“皇妹,你当真教的好女儿。” 成安公主似是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嘲讽之意,喜滋滋道,“多谢皇兄夸奖。我这丫头,是还不错。” 三皇子笑容更盛,可忽地球杆一挥,却是对着毫无防备的颜真,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这要是给他打上,颜真的脸就毁了。 “三皇兄!” 成安公主微微上挑的媚眼圆瞪,勃然色变。 但此时,却有一道身影极快挡在颜真跟前。 “哎哟!” 许松惨叫一声,从马上直摔了下去。 虽然已经抬手格挡,但那球杆仍是从他的左脸一直打到他胳膊。 那般大力,打得骨头都似裂了一般。 “许松!” 颜真跳下马去,扶起了他。 “哎哟,不好意思,一不留神,这球杆就脱了手。”三皇子依旧满面笑容,“怎样,没事吧?” 许松已经痛得快晕过去了。 他打小身娇肉贵,哪里吃过这种亏? 且他从来又不是那等刚强能忍的人,如今能撑着没撕心裂肺的大叫,完全是面子作祟。 咬牙切齿说,“没,没死……” “没事就好,赶紧抬下去治治。” 三皇子嘴上故作关切,实则半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还望着一身红装的许惜颜道,“升平真是好球技,想必跟你娘一样好酒量,一会儿陪我多喝几杯。” 这特么打完他侄子,还要拉他女儿去陪酒? 许观海一张俊脸,气得都快铁青了,“三皇兄既有雅兴,自然该妹夫我来作陪才是。快请移步正殿,摆宴!” 今儿灌不死他,他就不姓许! “皇兄,走吧。我还得看看你送了什么礼,礼物轻了,我可不依。” 在宫中长大的成安公主,太懂三皇子看她女儿的眼光了。 她没发脾气,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跟许观海怀着同样的心思。 敢对她的女儿,怀着这样的龌龊心思。 弄不死他! 成安公主是骄横无礼,但骨子里一样流淌着宫廷血脉。真动到她心爱女儿的时候,倾刻之间,她宫斗的血脉全被激发出来了。 既然是宫中的人,自然要用宫中的法子解决。 三皇子,高贤妃,从此全都跟她势不两立! 而许惜颜,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越发澄澈明净。那寒气内敛起来,象是藏着的冰锋。 在许观海夫妇带走三皇子之后,她还能保持理智,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第232章 碍眼(一) 许惜颜叫许樵送许松回家,公主府的医侍随行看护。 许云槿只管看好小弟许云柯,许云椿许云桢两个大的看好几房剩下的弟弟们,其余人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算三皇子闹事在先,但公主府的宴会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潦草收场,否则也显得许家太没有气魄和能力了。 “那,那我们呢?要不要,要不要跟去照顾大哥哥?我,我照顾过生病的娘,还有小侄子,熬药擦汗都做得……” 许桂畏畏缩缩,好心问了一声。 她其实挺想帮忙的,又觉自己太笨了。她还各种要人照顾呢,哪能在人前帮得上忙?也只好在人后出力了。 可许云枣是第一个不乐意的。 这样的盛会,她可不想走开。 许松受伤关她什么事? 大家名义上是兄妹,又不太熟。 那边可有皇子皇孙,好多王孙亲贵! 她从前住在嫡母娘家,因涂家有钱,便自以为有些见识,谁知今日方是真正的大开眼界。 原来真正出众的人物,竟是这般模样。 比起他们,从前那些所谓的公子哥儿,竟跟土鸡瓦狗一般,让她再也瞧不上了。 如何甘心离开? 偏许云梨讨好的道,“我们都听二姐姐的。” 许云樱心虚的不敢看许惜颜,此时也忍不住开口了,“我们要是都走了,旁人看着象什么样子?” 这般好机会,她也不想走。 就算上次给萧越留下了坏印象,但今天她可一直没犯错。 就算巴结不上他,还有那么多王孙公子呢。 许云枣心中一喜,忙附合道,“说得是呢。” 话音未落,忽地对上许惜颜那双微微上挑的冷眸,只觉头皮一僵,硬是不敢出声了。 少女扫过许家神色各异的女孩子,“你们跟着我就是。” 然后,她神色如常,带着大家招呼贵女,继续赴宴。 如此,许云樱和许云枣方松了口气。 至于颜真,颜真很干脆。 许松是因她而受伤的,她肯定要陪他医治,送他回府才罢。 许松其实很不想她跟着。 可颜真一语戳破,“等离了这里,随你鬼哭狼嚎,也没人听见了。我又不是头天认识你,充什么英雄好汉?” 许松想想也是。 只在她一人跟前丢脸,也就没那么丢脸了。 反正颜真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当兄弟看就完了。 而许云桢,在被许惜颜交托了要照顾弟弟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许云柳不见了! 之前倒是打了招呼,说是去更衣,竟是半天不见回来。 许云桢心想他这年纪也不小,闹不出什么大事,大概只是走开了,便先牵好六弟许云树。一面命人去寻人,一面先带着弟弟入席了。 原本在前厅陪客的许润,还有余大奶奶卢二奶奶,都已经知道后头的事了。 赵大奶奶听说儿子受伤,腿软的差点晕了过去。还是她们叫了得力婆子,给扶到后头去的。 而他们也俱都气得不轻。 好好的给小辈过个生日,三皇子身为长辈,倒好意思上门来闹事。还故意把人打伤,真当自己是龙子龙孙,就没人敢惹了么? 见许观海夫妇先迎着三皇子过来,许润带着温良笑容,先迎了上去。 “下官先前在工部任事修堤,全亏户部筹谋,才得以不负圣命。听说三皇子为了此事,还顶着压力,驳回许多支出,甚至压减宫中开支。实在是宅心仁厚,体恤百姓。” 这话说得三皇子爱听。 这也是他这两年在户部观政,干的主要“政绩”。 虽然得罪了一票宗室,却也博了不少虚名。 “也没什么,咱们这些龙子凤孙,吃差些穿差些,总也过得去,好过瞧着那些百姓流离失所。” 三皇子假意客套几句,又假惺惺的关心起来,“这天寒地冻的,那些沿河百姓日子如何?能过个好年不?” 看他这么装,许润神色不变,但眸中却有寒芒掠过。 许润笑道,“有圣上和殿下关心,日子自是能过得下去的。只下官离任前,百姓们还在遗憾呢。本说殿下要亲去巡查的,百姓们无不翘首以待。后听说您犯了足疾,来不得了,百姓们未能得见殿下风采,可是大为遗憾。您这足疾,好些了么?” 呃…… 三皇子瞬间有些笑不出来。 再看着许润那一脸温厚,只觉碍眼得很。 读书人坏起来,太坏了! 这是绕着弯子,给他下套呢。 之前许润这些工部官员干完活后,纷纷上报,也按例请求了上峰巡视。 而三皇子卖那“忧国忧民”的人设,卖得过了头。这巡查河堤的差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天寒地冻的,谁想出去喝风受罪? 三皇子就报了一个“足疾”,留在京城,另派了官员前去。 但今儿为了出气,他一时大意,亲自在公主府后头骑了马,还动手打了人,这象是有足疾的样子么? 回头要是给御史攻讦起来,皇上跟前,他都得吃不了得兜着走! 成安公主已经哟呵一声,冷笑起来,“上月三皇嫂过世,看皇兄哭得那般伤心,路都走不稳,我还只当是伤心所致。原来竟和父皇一样,也有足疾?那三皇兄是怎么好得这么快?方才我瞧你在后院打马球,可是威武得很,半点也瞧不出来,定是在民间寻了良方吧?那可不能藏私,得赶紧献给父皇才是,父皇一定会记你一大功!” 这死丫头! 早年没把她掐死在这宫中,实在是一大失策。 成安公主若论别的本事不行,论在皇上面前溜须拍马,那是一等一的高手。 睿帝深为足疾所苦,要知道三皇子有“足疾”方子,却不肯给他,那就要好生想一想了。 三皇子当下再也装不下去,“我哪有什么足疾方子,还不是太医院给治的?说来方才也是一时兴起,才偶尔动了上场的念头,否则怎会说一球定胜负?如今活动开来,倒觉得这脚又开始疼了。想来今儿这酒,是喝不成了。好在礼已送到,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让她们小姑娘乐呵乐呵吧。” 他这就要溜了。 忽地一个姑姑闪身出来,对他使了个眼色。正是今日高贤妃身边,派来带萧婧儿的那位。 第236章 信任(一) 男孩的成语念得杂乱无章,乱七八糟。 后来就听人说,“你是不是把这孩子打傻了?” 那人人就说,“就这般好皮囊的傻子也值钱,这小子别是装的吧?要不就是吓着了,回头养养就好。实在嫌烦,灌个哑药也行。” 林家少爷听着吓一跳,顿觉不是好人。 再一琢磨,他忽地意识到不到。 小厮道,“少爷说,那孩子背的成语听起来乱,其实都在说一个事儿。什么报仇雪恨,官官相护。公报私仇,升官发财。通风报信,笔墨官司……” 许观海瞬间明了,“他说的每一组词里,上下相对,都在说报官!” 小厮一拍大腿,“对呀,要不怎么说是亲戚呢?三爷您真聪明,我们少爷也聪明着呢,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必是那孩子听到他读书,知道是个读书人,才这般给暗号呢。” 眼看他又要歪楼,许观海急得一把扯回正题,“那孩子呢?” 哦哦,说正事 林家少爷明白过去之后,忙叫小厮去报官。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这小厮说了,由许泓补充完整。 他去到京兆尹衙门,差役们一听,即刻派人随他去看。 可惜那时,已经人去楼空。 据客栈伙计说,这两个绑了孩子的汉子,是扛着个麻布袋出的门。扔上他们自己的骡车,结了账就走了。 林家少爷大概是担心人丢了找不回来,便好心跟了出去,路上还跟人打过招呼来着。 后一路追踪,是从京城南门走掉的。 后据有经验的差役分析,这两个绑匪应是老手来着。 也有户籍路引,也有正当事做。 若遇着正经商队,他们就做些南来北往的赶车买卖。要是遇到落了单的商人、妇人和孩子,保不齐就要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许云柳从沙家跑出来,估计是想叫个车回公主府,不想就上了这二人的黑车。 他们见是商户人家出来的孩子,长得细皮嫩肉,还是一双蓝眼睛,就动起歪心思。 索性将他绑了,想赚一票大的。 这样的绑匪,不会来要赎金。 最有可能,就是把人远远带走卖掉。 为了卖个高价,他们跟许惜颜的判断一样,极有可能是卖给那些有特殊嗜好的豪客当娈童,或是做小倌。 即便将来给主家知道,都不会把孩子认回去。 孩子就算记得身世,也再不敢回家,更不可能去揭发他们了。 特别残忍,却也一劳永逸。 许观海心急如焚,“那如今怎么办?” 他没那么冷血迂腐,眼见自家孩子落进火坑,还佯装不知。 许泓道,“亏得侄女儿机警,一开始就把事情压下。如今衙门里头,也只当是沙家的胡商亲戚丢了孩子,日后于侄儿名声影响不大。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快些把人找回来。 还有林家哥儿。 他应是追踪时,行踪暴露了。那俩车夫将他脑袋打破,只草草包扎,说要带回家去医治。过城门时,士兵还特意盘查过的,是以有些印象。 如今侄女儿已经带人追了出去,还叫我回来报信。叫家里不必慌张,务必一切如常。尤其是三哥,千万别追,她自有法子把人寻回来。” 可这叫许观海一个当爹的,如何坐得住? 但许太夫人想想,却同意许惜颜的意见。 “年下事多,你若不在,旁人定要疑心。且今日才与三皇子起了纠纷,若给人知道家里丢了孩子,旁人会不会疑心是许家故意做的一场戏,就为了攀扯三皇子?到时若被倒打一耙,许家可就真是说不清了。” 许观海一下愣在那里。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舍一个庶子,拉一个皇子下马,不是很划算的买卖么? 许惜颜只怕就是顾虑这个,才宁愿亲自出去走一趟。 横竖她是闺中女孩,刚过完生辰,几日不见人倒也说得过去。但许家其他人不见了,定会惹人疑心。 如今许家人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这天寒地冻,儿子生死不知,女儿又顶风冒雪的跑出去找人了,还得让许观海装作若无其事,他心中这份焦灼,可想而知。 “不能忍,也得忍着。” 许润抬手,搭上弟弟肩膀,“如今孩子们都在努力求生,我们也不能给他们扯后腿,不如做些能做的事吧。” 许泓道,“衙门那边的事交给我,一有消息我就回来报信。侄女是个聪明的,人又能干,我信得过她,莫非三哥你倒不信了?” 就是。 许太夫人也道,“如今事情尚可补救,咱们千万不能自乱了阵脚。” 许观海深吸口气,算是体会到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了。 可大家说得对,此刻再心急如焚,也得顾全大局。他不能将女儿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局面,毁于一旦。 “松哥儿怎么样了?我们很该去瞧瞧他的。” 这就对了。 许润拍拍他肩,一起去了。 余下各人,便安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等着许惜颜的消息。 如今,全家人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了。 但无论是许太夫人,还是许润他们,都信她。 林家小厮左顾右盼,主子们既都不慌。那他,他也等着好了。 大房。 许松情况还好。 三皇子大概也只想给颜真一个教训,下手看着重,还是有分寸的。 只伤了皮肉,没伤着筋骨。 可这份疼,是免不了的。 两个叔叔过来的时候,正好许松在上药。 他之前太疼了,回家就让大夫开了宁神的药,喝了勉强睡了一会儿,这会子药效过了,又给疼醒了。 揭开软布一看,肩膀那里,淤紫了碗大的青紫一块,高高肿着,看着就疼。 这也亏得冬天衣裳厚,没破皮。 只是脸上那儿,却有些不好了。 从眉骨到下巴,靠耳朵那里,给马球杆划了个快两寸的大口子,肯定是要落下疤的。 许观海又心疼又着急,“上回太医院不说能缝针么?樯哥儿就缝得挺好,如今疤都看不见了。要不我去请太医,你这也缝缝吧。” 第247章 回京(二) 虽然都是妃位,但宫中自皇后之下,以贵淑贤德四妃封号最为尊贵。 良妃入宫也比贤妃晚了十几年,自当敬重。 可高贤妃历来见到比自己年轻的宫妃就不高兴,今日瞧见她这身装扮,明知她是来求情的,却要冷嘲热讽。 “……就是装可怜,也得带上儿子来呀。哦,忘了你家那小子是个药罐子,怕是这样冷风吹吹,就要坏了。” 然后得意洋洋,自进大殿去见皇上了。 向良妃都快气哭了。 想着不能殿前失仪,还是忍着眼泪走了。 却不知这一幕,早已被殿内的皇上瞧见,脸色阴沉了下来。 向良妃的儿子身子不好,说来还是皇上的锅。 廿七皇子才两三岁时,有一回冬天跑去湖边喂鱼,偶遇皇上。 看这小儿子娇憨可爱,他忍不住抱起来逗弄,却一个失手,把他掉湖里了。虽然立即给人捞了起来,但寒冬腊月,湖水湿冷,这么点大的孩子如何经受得住?到底大病了一场。 打那之后,廿七皇子身子就不大好了。 皇上嘴上不说,也无人敢指责他,都说是廿七皇子自己没福,但皇上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这些年对她们母子也格外关照。 如今却被高贤妃这般嘲讽,实在是让皇上心里不爽之极。 恰好高贤妃进来,又说起要给三皇子选妃之事。 睿帝心里转了几个念头,道,“眼看就快过年了,你去挑个好日子,跟皇后商量着,请些名门贵女入宫,把这事定下吧。有些该成亲的皇子皇孙,也可一并定下了。” 居然还给她挑选的机会? 这可太有面子了。 高贤妃喜不自胜,“臣妾包管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她都没说要去请示下皇后,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睿帝微眯着眼,瞧着她的背影,转头就命人给向良妃那里,厚赏了一回。 “皇上还叫奴才带话,说廿七皇子也大了,过几日叫娘娘掌掌眼,也给殿下挑门好婚事。也不拘门第了,娘娘瞧着投缘,人好最要紧。” 这才是真好。 表示不用廿七皇子去政治联姻,可以挑个喜欢的儿媳妇。 既这般宽容,也证明向鼎那儿铁定没事。 向良妃连忙谢恩,自去盘算。 而被高贤妃故意落下的牛皇后,都快气疯了。 她别的事都能忍。 比如宫中新开的水仙花,都没进贡到她这里,先被高贤妃抢去。或是哪个得宠的宫妃,穿了她都没有的好衣料。 这些都是小事,她不怎么计较。 但象举办宫宴,宴请朝臣之女这般大事,高贤妃都不赶紧找她商议,就是在挑战她的皇后权威了。 如今你不仁,我不义! 高贤妃在那里拟名单拟得热火朝天,牛皇后已经把火速请帖送了出去。 京城所有正三品的官员人家,皆得到一份来自皇后娘娘的请帖。 宫中的梅花开了,请大家带着自家的未嫁女儿前来赏花吧。 如此风雅,谁又能挑得出毛病? 且不说高贤妃得知,如何生气,如何与牛皇后在宫中斗法。 许惜颜带着弟弟和林家表哥,赶在天黑前,悄悄回了许府。 可怜的许云柳,就算写了悔过书,可一进门就被黑着脸的亲爹,许观海拎去跪祠堂了。 不长点教训,真当次次都这么走运? 至于林家哥儿,在收拾得焕然一新之后,羞愧难当的出来见亲戚了。 “……全是小子无知,不知天高地厚,还妄想强出头。要不是惜颜表妹,如今真不知沦落何种境地!” 没有没有。 你也不是故意的。 许家对自家子弟如寒冬般冷酷,对亲戚家的孩子却如春天般温暖。 尤其他还被人打破头了呢。 不过大夫早看过了,没事。 那车夫怕卖不起价,没舍得打太狠,只破了头皮而已。养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绝对不耽误科举考试。 当然,该说教还是要说教的。 连一向寡言的柏二太太,都忍不住念叨了几句。 年轻人知道上进,不想依靠亲戚朋友是好事,但也要分清时候。 这人生地不熟的,跑到京城一个犄角旮旯住着,如今是运气好,没出什么大事。万一真遇到作奸犯科的歹人,连求救只怕都来不及。 尤其还生得这么好。 一个男孩,长得杏眼桃腮,眉目如画,岂不招人觊觎? 当然,后面这番话,柏二太太没说,但林端友已经得到教训了。 主动表示,自己长这么大,虽因外貌招来些麻烦。但因有长辈庇护,所以麻烦也有限。总以为自己没这心思,别人就奈何不了他。 却没想到,人心险恶。 有些人可不管你怎么想,当他发现你奇货可居时,他就敢下手。 象那两个车夫,都猜到他是读书人了,还很有可能是举人,但他们就是敢下手。 恶人的胆量,永远是好人无法估量的。 所以于他,真是毕生难忘的深刻教训。 看他都这么坦诚认错了,许家长辈也不多说。 尤其这孩子生得太好了,谁看了不喜欢? 连邹大太太都忍不住打听他有没有婚约,想说给自家亲戚。 林端友十分实诚,“小侄虽侥幸,得中功名,但出身委实不高,姨娘只是个姓氏都不知的丫鬟而已。之前也有两家长辈抬爱,想让家中千金与我订亲。大概是我命硬,竟克得两位小姐,先后离世。后有相士说,我这般面相,必得高娶才压得住。可小侄连之前那样的好人家都不行,哪里还敢坑害高门?索性绝了这心思,一心读书罢了。” 这…… 竟然还有这种事? 庶子出身倒没什么,能读书就抵过不知多少嫡出肚皮了。 但一连克死两个未婚妻,这样的亲事,着实不太好说了。 邹大太太绝了这心思,反过来假假安慰道,“你也别灰心,或许你这亲事就应在京城呢?等你高中,人家看你好相貌,肯榜下捉婿,到时捉去,也是一段好姻缘。” 林端友坦然道,“那我也得先告诉人家,可不敢骗婚。” 当下众人都觉惋惜,许惜颜倒是豁达。 “男子汉大丈夫,生而立世,也不单是为了子嗣传承。能做出一番事业,也算是光耀门楣,不负此生。” 第249章 惊雷(二) 许桐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替她发声的,居然是全家公认最不懂规矩的成安公主。 可连她都觉得不妥,她娘怎么就想不到? 尹二奶奶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颇为难堪。 既后悔说错话,更恨成安公主撕破她面皮。 而许润已经黑着脸发话了,“这两门亲事,我都不同意!” 尹二奶奶顿时急了,“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怎好反悔?” 许太夫人沉声道,“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给人上门赔罪。” 连老太太都不赞成? 尹二奶奶可真急了。 这要是被退了婚,她的脸往哪儿搁? 往后她在这个府里,出去说话,还有谁会听? “我,我小定都收了!” 似是怕众人不信,她拿出一块玉佩,“这是东川伯府叶家太太,替邓家下给桐儿的聘礼。” 她看了许润一眼,又把眼光挪开,“我还把当年你家下聘时,给的一对玉镯,送靖海侯府了。” 她居然胆大如此? 这下子,连许遂都不淡定了。 “你没跟家里一个人商量,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都给订下了?” 尹二奶奶自知理亏,偏还要梗着脖子硬犟,“儿女婚事,不正是父母作主么?我管不了丈夫纳妾生子,难道还管不了儿女婚事?” 原来症结还在这儿呢。 许遂气笑了,“既如此,我倒想修书一封,去跟亲家老爷讨教讨教。尹家是否有这个规矩,外嫁女绝不许夫家纳妾生子?便连你自己作主纳的妾,也不能例外?” 这话,就很有些重了。 真要让婆家族长正经给娘家去信,那尹二奶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甚至尹家未嫁姑娘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原来个个都是容不下丈夫纳妾生子的醋坛子么? 尹氏眼神闪烁,显然很有些慌了,却还要犟下去。 “我是给公公服过丧的,还生养了一双儿女。如今我又没安排别人亲事,不过是我亲生的儿女。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大伯这么对我!” “你让我不高兴了。” 在许润额头青筋直跳,即将发火之前,柏二太太站了出来,冷着脸望着这个儿媳妇。 “去祠堂跪一个时辰,醒醒脑子。如果你还肯认我这个婆婆,叫我一声娘的话。” 尹二奶奶左右看看,最终气弱,应了一声“是”。 柏二太太这还是在护着她的。 否则还不知许润,要气得说出怎样决绝的话,到那时,才再无转寰的余地。 柏二太太也跟许遂赔了个礼,“是我管教无方,惹大伯生气了。这事,让我们自家先回去商议,回头必给大伯一个交待。” 最好如此。 许遂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不过他还是瞧着许惜颜,多说了一句,“二丫头辛苦了,可如今多事之秋,也不能让你歇着。” 许惜颜静静道,“伯祖父无需如此,惜颜分得清轻重。” 看她如此懂事,许遂方才气顺了些,转身离开。 一家子散去,只留下她们二房议事。 成安公主刚开口,“我……” 她就不参加了吧? 许惜颜道,“母亲留下。去把父亲和二哥哥请来,大姐姐也别光知道哭,总得有句准话才行。” 婚姻大事,虽是父母做主,但也要孩子情愿的。 否则不是结亲,反是结仇了。 可许桐,沉默了。 众人也不催她。 反倒是成安公主,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大姑娘你可得想好了,那东川伯府的叶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嘴里说的好,可未必是真好。且为人又贪银子,也不知收了靖海侯府多少好处,才这么替他家说好话。我倒也不是说邓旭不好,那小子我见过,人是不错。可他家里委实太难搞了些,且离着京城山长水远的,你要嫁了去,家里可未必护得住你。” 许桐眼圈又红了,低低道谢,“多谢婶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许樵来得极快,他应该也听说了,进门就一句,“我是绝不会娶韩家那丫头的!拼着坏了名声,我也要去退亲。” 那天他是亲眼看到,韩琅华如何势利,欺负许桂杨荔枝她们的。 这般骄横,她将来能待见小弟弟许云柯? 怕不得跟尹二奶奶一条战线,欺负死人才怪。 再说,就了为定安公主与成安公主不和,韩琅华又素来跟二妹妹不对付,他也不会娶这般女子。 里外亲疏,他还是分得清的。 成安公主喜孜孜的,很想公然支持他一把,又怕表露得太明显,拿帕子掩着嘴说,“其实也不必老太太出面,不如我去?” 去打定安公主的脸,她可太有经验了。 柏二太太和许润交换一个眼神,淡淡发话,“那你就去吧。趁着天黑,早去早回。” 啊? 还真放她去啊? 成安公主愣了,许润行了一个大礼,“劳烦弟妹了。只说樵儿早已订亲,实在不是故意失约。” 订,订亲了? 那是谁呀? “是樊老尚书家的孙女,我们去沂州路上遇到的。” 柏二太太解释得清清楚楚,“不信他家可以去樊家打听,我早已送了一枚玉扣为证。原想等着回了京城,问过你哥嫂的意思再正式下定。谁想樵儿他娘竟没有问过我们的意思,就又订了一门亲事。论起先来后到,也该是樊家才是。” 许润道,“这事娘已跟我说明,我也同意了。原想着忙完这个年,就把此事敲定,谁想出了这般岔子,却不是许家有心失约。好在如今只送了东西,还不算正式过礼,请韩家原谅才是。” 成安公主顿时理直气壮,“她敢不原谅!咳咳,都说了先来后到。走,我们这就去!” 她是没理还能搅三分呢,何况如何有理。 才转身,许观海闻讯赶来了,“等我换身衣裳,二郎你也去换换。” 这是应该的。 毕竟上门作客,礼不可废。 只成安公主不大乐意,“你去干嘛?娘又没叫你。” 凭她一人之力,都能闹个天翻地覆。 定安公主从小跟她掐到大,就没赢过一次,对这个手下败将,成安公主很有信心。 多个人,反觉碍手碍脚。 看亲爹一脸憋屈,许惜颜只得出声,“有人唱红脸,总也得要人唱白脸。此事到底许家理亏,母亲去了,也收敛着些。” 好吧好吧。 成安公主勉强答应,斗志昂扬的领着侄子,出门退婚去了。 要说定安和韩琅华也算有眼光,知道盯上她侄子。 但想跟她进一家门,没门儿! 第257章 促狭(二) 恰好许樵来了,还抱着许云柯。 如今鸣翠还在许惜颜的院里养伤,怕许云柯找不到亲姨娘害怕,每天都来探视两回。 只今儿天气晴和,许樵居然给弟弟裹了个小斗篷。 斗篷上头有一对毛茸茸的小老虎耳朵,后面还有个长长小老虎尾巴,好玩是好玩,却热得许云柯不住想掀帽子,显然是某个兄长的恶趣味。 见有正事,许樵本想抱着弟弟直接去后院找鸣翠。 但许惜颜把他叫住,让丫鬟把许云柯抱过去,当着许樵的面,跟许泓解释。 “……李捕快虽有能力,但三叔细想,他究竟有何好处,值得我们非帮这个忙不可?” 许泓顿悟。 李捕快是在找回许云柳的事情上出了力,但他肯出这个力,不也是看在许家份上么? 换一个平头百姓,未必肯这么尽力。 且许惜颜前脚刚送了珠宝表示婉拒,他后脚就投靠了别人,否则也不能升官。就这般人品,将来真有什么事,恐怕也是靠不住的。 许家如今有许泓在京兆尹,也不是非缺李捕快不可,那又何必冒险去提拔一个品性不怎么样的人呢? 许泓想明白过来,便爽快走了。 许樵正觉得受教,许惜颜令丫鬟,将沙姨娘送的那箱子珠宝香料打开了。 “二妹妹真是太懂我了!二哥哥会记得你的好。” 许樵老实不客气,上前挑挑拣拣,选了好些东西出来,团成一个包袱。等许云柯探来出来,将小包袱藏在弟弟的小斗篷里,走了。 这些东西没入库,没记账,送人最是神不知鬼不觉。 回头柏二太太打发人给樊家送信和年礼,既然亲事订下,自然要以亲家之礼相待。 许樵硬是塞了只给弟弟买的小老虎枕头进去。 柏二太太还纳闷,樊玉婵和樊玉重都多大了,要什么老虎枕啊? 可许樵非说是许云柯要送的,柏二太太就算心知有些小古怪,也随他去了。 回头等樊家收到,知道亲事说定,可是喜出望外! 至于这只老虎枕,樊玉婵樊玉重都嫌太小孩子气了,不肯要。 倒是樊老大人乐呵呵的收回屋里,说瞧着喜庆,要拿去靠他的老腰。 然后伸手一摸,就摸出枕头里暗藏的宝石了。 小样儿!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这些小把戏。 不过算小子有心。 樊老大人掂着宝石,交樊玉婵打首饰去了。 至于来处,也不肯告诉她。只等着日后洞房花烛夜,小两口再揭破这个谜底吧。 京城。 不上几日,便是宫中梅宴。 因连下了两场大雪,天气愈冷,宫中梅苑也开得格外红艳。 但十分不凑巧的是,成安公主在宴席的前一天,兴致极高的跑去踏雪还愿。 那日许惜颜生辰,许松被三皇子打伤。当时许家对外放话,说是许惜颜心情不好,要礼佛消灾。当时成安公主就表示,等许松好了,她还要去庙里还愿。 一是觉得女儿不顺,替她消灾。二也有替许松,许云柳祈福的意思。 结果昨儿喜滋滋一去,吹了风,着凉了。 今日宫宴她原还想强撑着一起去,可瞧她那声音沙哑,鼻塞流涕,通红着眼睛,跟兔子似的模样,许观海都坚决不许她出门了。 “你好歹在家歇着吧,我去就行了。”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去后头……” “那母亲是觉得我应付不来?” 夫妻两个拌着嘴,许惜颜已经换好衣裳出来了。 火红的狐皮斗篷底下,是绛紫束腰长袄,笼着纯白的貂皮袖筒。 长袄上,绣着象征郡主身份的鸾鸟纹,华贵典雅。一对白玉耳环,映着她微微上挑的眸子,越发清冷华贵,端庄稳重。 看着这样子的女儿,夫妻两个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这是不是也太好看了? 这一年,经了不少事,许惜颜可是长大好些。 看得二人心头又喜又忧。 既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也担心太过出挑,招人觊觎。 “今儿若皇上有意,母亲去不去,意义不大。” 许惜颜很是淡然。 她这是实话,皇上真要有心赐婚,靠成安公主撒泼打滚,能有用么? “母亲既然来了,就在许家养两天吧。正好也快过年了,您一人回公主府,又有什么意思?去把三姑娘请来,给母亲讲故事。回头叫几个弟弟下了学,都过来侍疾。” “这就不必了吧……” 成安公主还想推脱,可许惜颜已经吩咐下去了。 再看一眼许观海,“父亲,走吧。” 行。 许观海扶着女儿,“雪大,小心。” 有那么多下人,他就非得去扶着女儿?太心机了,就想显摆他跟女儿关系好。 成安公主妒忌的吸了吸鼻子。 等她好了,也要跟女儿手挽手,不,是手拉手走一回! 依着规矩,要出门,还要去许太夫人这里辞行。却见许遂一家也来了,齐齐整整穿着新衣裳,十分喜庆。 许松其实伤还没好全,但已经能行动自如,今儿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 要平日里,他不知得怎么显摆。偏今儿束手束脚,跟大姑娘头回上花轿似的,特别笨拙。 看见许惜颜来了,还不好意思的想往后躲。 少女眸中带了几分浅笑,先行一礼,“恭喜大哥哥,恭喜伯祖父。” 今天是个好日子,宜上门提亲。 至于邹大太太,就算了吧。 就算穿了个枣红衣裳,也跟丢了一千两银子似的,笑得牙疼。 许遂心情很好。 也赞了许惜颜一句,“你今儿穿得也很精神。怎么二房的樱丫头还没来?” “来了来了!” 杜三太太拉着盛妆打扮的许云樱,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赶了来。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许桐因订下亲事,不能去赴宫宴,许惜颜居然肯带许云樱同去。 就算她去到宫宴上,也没人相得中。可这去过一回宫宴,就很能抬一抬身价,回头好说亲了。 如今瞧着许惜颜,她干眨巴着眼睛,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许遂皱眉发话,“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一会儿进了宫,到底是许家的颜面。到底行不行?不行宁肯不去了。” 第258章 入宫(一) “能能能,能行的!” 杜三太太连忙给许云樱又拉裙子,又扶钗,“樱丫头会听话的,叫她去吧,之前不是在公主府学过规矩么?她肯定不会再闯祸的。” 许遂看向许惜颜,见她轻轻颔首,方道,“那就去吧。这可是你祖母亲口答应的,樱丫头,你若去了,生出别样心思,倒也不妨掂量掂量后果。” 许云樱头皮一紧,也结巴了,“我,我不敢的。” 那就最好。 许遂转头看向邹大太太,“既公主病了,你陪两个孩子去宫中走一趟吧。” 省得这一脸牙疼的表情,去提亲也不好看。 啊啊? 邹大太太懵了。 许太夫人却道,“如此甚好。你是许家宗妇,陪两个丫头进宫,再合适不过。去,把我的暖手筒和手炉拿给樱丫头。你捧着它,就得记着,自己到底姓什么。” 许云樱匆匆赶来,还真忘了这个。 如今捧着老太太温暖的手筒,心中却是又酸又涩。 好容易进个宫,除了许惜颜,还是兄弟姐妹间头一份荣耀呢,连许松都没去过的。偏被这么敲打,再高兴也有限了。 而邹大太太,总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今天不是说好了,要去给许松提亲么?怎么忽地把她打发到宫中去了? 又不是她亲孙女,她不是很想管哪。 柏二太太低声道,“公主病了,嫂子要不去,难道叫我一个寡妇去?总不能麻烦老太太吧?那就是不孝了。这家除了你,还真没人够这个份量。” 到底多年妯娌,最后一句,彻底把邹大太太的毛给顺好了。 说得也是。 进宫虽麻烦些,到底也是荣耀。 难道她要放弃这个机会,给她看不中的人? 那还是她自己去吧。 不过她也忍不住严厉警告许云樱,“你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我就让你日后光着身子出许家门子!” 身为宗妇,族长之妻,她还真有这权力。 且邹大太太素日积威甚重,这番威胁,让许云樱彻底老实下来了。 低眉垂眼的随她和许惜颜父女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爹爹!二姐姐。”是许云梨,和许云槿过来相送了。 许云槿只穿着家常袄子,挑了个略鲜亮些的颜色。 成安公主生平最不爱小姑娘穿得素雅寡淡,就算不是大红大绿,也要鲜亮活泼才看得顺眼。 但许云梨却是一身新衣,格外装扮过的。 也不能说她出错,只这殷勤小意的劲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们……送了爹和姐姐,就去公主那里侍疾。” 许观海只点了点头。 许云槿却看了许云梨一眼,走到许云樱跟前,送了她一个香囊,“如今大姐姐有了喜事,樱二姐姐就是我们诸姐妹中年纪最长的,合该去宫中见识见识。这香囊是我前儿做的,可巧是喜鹊登梅的图案。送樱二姐姐,也祝你好运当头,不要堕了我们许家女儿的声名。” 这话说得极好。 许观海多看她一眼,从前只觉秦姨娘出身太低,养出来的女儿再怎样乖巧,也只算小家碧玉。如今看来,这姑娘倒有几分她姥爷家的军伍之风,爽直大气。 这样的闺女,倒可以适当考虑高嫁了。 许云梨有些讪讪,等人走后,还企图挑拨离间。 “我年纪还小,也就罢了。可三姐姐你素来跟二姐姐走得亲近,就算多带你一人,又不是难事。” 许云槿嗤笑,“不是难事,却也不是进一回宫门,就能鲤鱼跃龙门的。我劝你,收起那些小心思,好生随我去伺奉公主嫡母吧。博个孝名,才是正经。” 许云梨给她抢白一顿,十分无趣。 却也打起精神,到成安公主跟前,彩衣娱亲了。 宫门口,早有侍卫和太监等着。 将前来赴宴的各家贵妇千金,往宫苑门口引去。 身为驸马的许观海,自然熟门熟路。 才要拐上去宫苑的那条御街,不妨瞧见一家熟人马车。 他赶紧到女儿车边敲敲,“丫头!” 许惜颜撩开车帘,“颜五姐姐,你怎么也去?” 颜真打开车帘,略怔忡。 颜家也接到请帖了啊。 就算明知三皇子不安好心,可她要不去,颜家才会得罪皇室吧? 忽地,她眼神一变,两颊也微微红了。 许惜颜知她猜到,淡然浅笑,“姐姐还是快些回去吧,今儿是个黄道吉日,一早家里喜鹊就喳喳叫,想必有喜事临门。” 颜真忽地正色问她,“你怪不怪我?这时候算计——” 许惜颜同样正色答,“姐姐这般好人才,不嫌委屈就好。许家上下,只觉蓬荜生辉,必扫帚以待。” 颜真再度看她一眼,眼圈忽地有些微红,“许家解我于危难之时,这恩情——” 许惜颜声音极轻,再次打断,“往后许家和大哥哥,就拜托姐姐了。” 颜真没再说话。 只在车中,慎重给许惜颜行了一礼。 而那边,已经跟邹大太太对上的颜大太太,温声发话,“真儿你就先回去吧,我带你侄女过去也就是了。” 颜家都走到这儿了,不可能不入宫。 幸好她今天还带了两个才十来岁的曾孙女,原说跟颜真作个伴儿。如今看来,倒是正好带进宫去当挡箭牌了。 横竖她们年纪还小,说亲也轮不上她们。 原本那日颜家来许家探视,隐约透出结亲之意。 许遂当时都惊到了,一时没有答应。 颜真与许松,要说身份倒也般配。可这人才—— 就算许遂再怎么昧着良心,也不觉得孙子能配得上人家孙女。 简直天降馅饼! 这差距也太大了。 一个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一个是京城默默无闻的纨绔。 就许松那人品学业,在许家一众年轻子弟间,都排不上前列,他何德何能,娶当朝礼部尚书的嫡孙女? 许遂要敢一口答应,都怕过世的颜太傅气得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他理论。 这事于颜家也很意外,所以说了之后,也没有催促,只让人家考虑考虑。 原想着就算许家不同意,也是情所当然。 毕竟这般多事之秋,谁愿意当个接盘侠? 摆明要得罪三皇子和高贤妃一家的。 第259章 入宫(二) 且颜家就算再偏心,也得说自家女儿并不是那么十全十美。 颜真虽盛名在外,却也是出了名的恃才傲物,清高孤僻。 综上种种,若许家不同意这门婚事,也是理所当然。 却没想到,许遂没答应,一是不敢立即答应,显得太急于求成。二也是想等许松养好伤,能亲自上门,才等到今儿这般黄道吉日,一家子收拾齐整,上门提亲。 这可太给脸了。 颜大太太心中对许家原就满满的好感,如今更胜一筹。 这亲家,果然是可以结的。 当年与许观海没结成,如今落到颜真头上,也是一等一的好事。 两家心照不宣,颜真先行回去。 就算邹大太太瞅着颜真这个孙媳妇,还很有些牙疼。颜大太太已经暗中交待两个曾孙女,到时可得见机行事,帮助许家。 两个曾孙女乖巧点头,又不约而同看了许云樱一眼。 小姑娘聪明得很,升平郡主肯定不必她们担心。只要盯好许云樱,就算帮忙了。 很快入了宫门,梅苑里来了不少贵女淑女,云鬓霞影,暗香涌动,人比花娇。 宫中另一边的天牢内,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竹篾!” “红纱!” “糨糊!蠢哪,递个糨糊刷子就行,提桶干嘛?” 凶名在外的虎威大将军,十分不满的拿衣袖擦着糊到身上的糨糊,瞪着笨狱卒开骂。 相处几日,狱卒也不怎么怕他了,还敢顶嘴。 “那昨儿我给您递刷子,您又骂我没眼力劲儿,不知帮着刷一刷。大不了,我赔您就是。喏,现在我身上也有糨糊,扯平了吧?” “一道怎么够,起码得两道!你这道刷得也太敷衍了,没我的多。” 大将军正认真跟人讨价还价,牢门开了。 海公公乐呵呵的进来,“给大将军请安,大将军好兴致啊,这是在……做灯笼?” 尉迟圭吊着眼,兴致颇好的瞧着他,“公公有空?来来来,一起糊几个。” 还糊个毛啊? 向鼎恨不得锤他一顿。 自进了天牢,他们这些手下是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这位爷倒好,非嚷嚷着叫狱卒给他寻来竹子红纱,糊起了灯笼。 此事方以礼打听了告诉萧氏,萧氏都不敢相信。 不过还有心思糊灯笼,想必无事,是以她才安了心。 可你说他吃饱了没事,糊灯笼干什么? 难道糊几个灯笼,就能让皇上开恩,将他们放了? 众人不解,尉迟圭也不解释。 反正大将军心中自有主意。 不仅将向鼎亲兵抓了壮丁,连看守的狱卒都一网打尽。 大概是天牢里得了交待,只要大将军不瞎闹,他爱干啥就干啥。反正几个灯笼也不能逃狱。 于是,大将军蹲了几天天牢,就热热闹闹糊了一地的红灯笼。 但海公公过来,可不是为了陪他糊灯笼的。 “大将军,走吧,皇上要见您呢。小的现就伺候您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 “可我这些灯笼怎么办?” 狱卒忙道,“将军放心,小的一定给您看好,不叫人碰坏了。” 那哪行? “你们得把这些剩下的糊完。回头我若出了天牢,都给我好好送到宫门口去。” 狱卒苦笑着领命。 尉迟圭这才大马金刀的起身,突然想起,又指指向鼎他们,“他们呢?也蹲这些天了,能一起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么?否则这浑身臭得,都快要把我的灯笼熏坏了。” 向鼎吐血。 他还好意思嫌弃他们? 白给他做这些天的工了! 海公公一笑,“自然可以。向大人,皇上说了,也允您去见见良妃娘娘。” 啊哟! 那是这些天糊灯笼,还当真转了运道? 向鼎又惊又喜,如坠五里雾中。 几人随着尉迟出来,先去泡了个澡。大概是托了尉迟圭要面圣的福,洗澡水里还给洒了香料,香喷喷的。 数十个小太监一拥而上,麻利的给众人搓下一身泥丸,换上干净新衣。 几个侍卫心情一爽,干脆回去接着糊灯笼了。 瞧这架式,要不了多久,大家就能出宫了。 尉迟圭和向鼎,便被领到宫中梅苑。 尉迟圭等着面圣,向鼎去见向良妃了。 向良妃今日要给廿七皇子挑媳妇,早就到梅苑来相看了。 不意还能见小堂弟向鼎一面,当真是又惊又喜。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当年我入宫,阿鼎你牙都没长全呢。那年冬天,家里也是烤了羊腿。你啃不动,气得直哭……” 想起往事,向良妃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少女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再也回不去的伤感,和亲情的温暖。 向鼎也湿了眼圈。 心中再无幽怨,反而无比感谢大将军带他上京。 虽说这些年向家一直在京城有人,不时传递消息,但怎比得过亲人的探望? 自己能来,于向良妃,只怕也是个极大的安慰。 “家里也一直惦记娘娘呢,每年下杏子的季节,都要蜜渍了给娘娘送来。老太太走的时候,还不放心此事,念叨了多次,叫家里千万别忘了。腌杏子的桂花蜜,都是家里嫂嫂姐妹们,亲手做的。” “我知道,我一吃就知道,就是家里那几棵老桂花树的味道。外头东西再好,也是不一样的。” 向良妃笑中有泪,“只可惜老太太疼我一场,我却不能给她老人家尽孝了。”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老祖宗生前就时常念叨,娘娘进了宫,就是最大的孝道,叫我们切莫忘了。” 向良妃心中酸软,哭得更厉害了。 “母妃。” 廿七皇子也接到消息过,轻轻拍上母妃的臂膀。 向良妃连忙收了眼泪,“这是我那皇儿了,论理,原该叫你声舅舅的。” 向鼎连忙推辞,“可不敢当。” 廿七皇子却还是给他行了一礼,低低唤了声舅舅,又笑,“左右无人,叫几声也无妨。人前我也是不敢的,怕给舅舅招祸。” 向鼎看廿七皇子斯文清秀,温厚和气,忍不住也说笑了句,“我瞧着殿下,倒有几分叔叔年轻时的形容,只没叔叔那般爱装。” 他说的正是自诩儒将的向守备。 从年轻时就特别爱装模作样,装风雅,装才子,阖府闻名。 第260章 表白(一) 想起向守备年轻时的矫情,向良妃噗哧笑了,“可不是么?我也一直这么觉得呢。回头要有机会,能见见就好。对了,你们这一向可好?” 姐弟俩还是很知道好歹的。 并不说正事,只扯些家长里短。 廿七皇子听说有个跟他长得颇象,又爱装模作样的舅公,甚有兴趣,无比期待有机会见面。 只日后相见,却是在大家做梦都想不到的情形之下。 他们一家在这里叙述别情,那边尉迟大将军无聊的都想辣手催花了。 海公公脾气挺好,打听皇上还得有一会子过来,陪他在园子里蹓跶开来。 不过尉迟圭挺懂规矩,“公公,你可别把我往女眷堆里领。就我这生相,若吓到人家,到时我可不管,一定推你出来背锅,你可别说我不讲义气。” 海公公呵呵直笑,“老奴省得。” 正说着话,前头过来四位贵女。 其余三位大将军直接忽略不计了,只盯着当中穿着火红斗篷的那位,他的眼睛都亮了。 海公公轻咳一声,想挡住视线。 方才还一身正气,要避嫌的虎威大将军,却大踏步,蹭蹭蹭走上前去,根本拦不住! 他还理直气壮,“遇到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海公公鼻子差点气歪了。 你说熟人就熟人,人家承认么? 才想劝阻,却见许惜颜脚步一停,跟许云樱和颜家两个小姑娘道,“你们先过去逛逛,我一会儿就来。” 要说今日这宴会,安排得确实也有些问题。 也不知牛皇后和高贤妃是怎么斗的法,总之找了几个嫔妃,将邹大太太颜大太太这些贵妇绊住,留在大殿里吃茶说话,只把各家千金请进园子里来闲逛,也不知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 许云樱初次来这种场合,也怕惹祸,倒是挺乖巧的指着个空亭子,说过去坐坐。 颜家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又齐齐看了许惜颜一眼,“郡主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乱跑。” 顺便帮她把许云樱看住。 真乖。 许惜颜赞许颔首,放心的走开了。 虎威大将军还以为她看到自己了,赶紧上上下下整理衣裳头发。越发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可再一转身,人呢? 海公公憋得脸皮子直抖,但还是指了个方向。 宫苑里,不仅有红梅,还有白梅。 此刻,转过这条小石甬路,围墙那边的几棵白梅边,就站着一位穿着藕荷色斗篷的高挑女子。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阿春,你的名字,就在这首诗里呢。” 名唤阿春的丫鬟,显然不以为意,“奴婢又不懂诗,姑娘对着我念,就是那个,对牛弹琴了。或许这白梅是好,但那边赏红梅的贵人更多,可见世人多是喜红不喜白的。姑娘略看看,还是快过去吧。” 女子笑叹,“好容易想过来图个清静,偏又听你唠叨一顿。不过你说得也对……谁!” 她猛地转头,便跟许惜颜正好看了个对眼。 然后有好一时,二人都没有出声。 直至女子觉得不妥,才眨眨眼,忽地换上一副木讷害怕的表情,声如蚊蚋,“对不起,我,我乡下来的……得罪小姐……” 却不料,这美貌贵女,忽地深深一福,“许氏惜颜,谢过白小姐搭救舍弟之恩。小姐不必惊慌,我的丫鬟,已经在外头守着。” 白秋月再看许惜颜一眼,不装了。 这女孩的眼睛太聪明太通透,瞒不住的。 “你就是那位升平郡主?是怎么认出我来?哦,我是今日难得的生面孔,你认出也不奇怪。只没想到,那天丢的是你弟弟。你既已打发人来告知,为何还要与我相认?就不怕我说出去?” 许惜颜眸光沉静,“白小姐花容月貌,若是京城中人,必早有名声在外。这般初来乍到,又够格参加宫宴,且衣饰不俗,恐怕只有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女。 救弟之恩,不说是为欺心。小姐聪慧,从一只鞋就能寻出许多蛛丝马迹,若贪图回报,断不至于如此低调,升平信您。” 白秋月轻轻笑得促狭,“我可没你说得那般好。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是升平郡主这尊大佛,说不得我就贪心了呢?” 许惜颜痛快回应,“小姐若有所请,只要升平能力所及,无不应允。这也不是贪心,是有恩必报。” 白秋月好奇,“什么事都可以?” 许惜颜轻轻点头。 她不轻易许诺,但许下了就会做到。 白秋月上前一步,轻声问,“那若是,我想嫁尉迟大将军呢?” 什么? 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生平头一次这般古怪。 这位清雅清新的女孩,能张嘴就吟出《白梅》诗的女孩,她想嫁尉迟圭? 那野小子还关在天牢里呢,她就不怕? 隔着一堵花墙,非礼也要躲着偷听的尉迟大将军,不是守在外头的绛紫琥珀不仔细,是大将军太奸诈,使了军中斥侯手段过来偷听,实在是防不胜防。 但此刻,他和许惜颜一样,同样震惊了。 原来自己行情这么好,还有姑娘爱慕? 虽然不是很想要,但还是很想听听啊。 “为何?”许惜颜替他问出了口。 白秋月浅笑,“升平郡主既打听过我,自该知道我年纪不小,早该嫁了。说不定今儿这宫宴上,就会被定下。但我还是想替自己,小小的争取一下。” “为何是他?” “位高权重,身家单薄。读书不多,规矩常错。但我从未听说,大将军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白秋月答得干脆。 一墙之隔的大将军,心情复杂。 原来姑娘不是爱慕他,是爱慕他的家世才华。 虽说这样也没错,可怎么听着就这么不对味? 许惜颜看着白秋月,眸光微深。 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懂得看透事情的本质。 尉迟圭于她,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良配。 “你,肯放弃吗?” 白秋月追问起来。 少女微微上挑的眸光微动,难得的犹豫起来。 但比她更为忐忑的,是一墙之隔的虎威大将军。 比起旁人的表白,他更在意的是许惜颜的态度。 要以前不敢说,如今都已经这么“熟”了,她还会轻易放弃吗? 第261章 表白(二) 海公公想拉尉迟圭离开。 听这些闺阁女儿的私房话,真的很失礼。 他一个无根之人,都看不下去了。 可大将军威武怒视。 这时候,就算皇上来叫,也不能让他走开。 小媳妇如今有没有一丢丢看上他,他好想知道啊啊啊! 许惜颜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看上尉迟圭。 还是白秋月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 要论起年纪,她也的确更般配一些。 若有这么个好女婿,想来那位一升官就死老婆的白大人,肯定不会反对。 但是,她要放弃吗? 一时间,许惜颜少有的心情复杂,难以决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难道有点喜欢那小子? 应该,是欣赏? 又或者,是放不下他给自己,允许她参与政事的许诺? 尉迟圭正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就见白秋月轻轻一笑,掩嘴在许惜颜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这回,许惜颜就很干脆,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答得干脆利落,“好。” 喂! 你们到底说好了什么呀? 大将军急了,偏又不能发问。 可小媳妇没有明确拒绝,那是不是表示,对他或许,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意思? 白秋月又是一笑,略带俏皮,“或许,我们以后还能交个朋友。” 她是真有些喜欢许惜颜了。 从小到大,再没人能这般跟她说话,简直一见如故。 可许惜颜忽道,“或许,我们还不止交个朋友。” 一枚戒指,悄悄塞到白秋月的手心。 白秋月只看一眼,脸色就变了,甚至手都有些发抖。 这是老镖师给黄家的那枚戒指。 镶着蓝紫色的青金石,用黄金打着鸢尾花纹,结着双喜字。 但同样的戒指,白秋月还见过一枚略大些的男款。 正在她那父亲的手上。 父亲没说,但有婆子说,这是白家的祖传之物,也是父亲与她母亲的成婚之物,共有一对。 自母亲故去后,父亲就一直戴在手上,纪念亡妻,从未离身。 若这般深情,那一枚戒指早就该随母亲葬于地下才是,如今怎会突然出现? 很意外么? 并没有。 白秋月笑得有几分苦涩,几分凝重,更有几分愤怒,几分倔强。 再看一眼,似是要将这戒指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她又还到许惜颜的手里。 白家人多嘴杂,是万万不好带在身上的。 然后对视一眼,有些话,两个女孩已经尽在不言中。 “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白秋月没有道谢,只定定望着许惜颜,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闭上那双微微泛红的杏眸,定了定神。 带着心腹丫鬟转出去时,依旧是那副低眉垂眼,小家子气的模样。 琥珀悄悄上前,“这位白小姐跟传闻中,似乎不大一样。” 许惜颜将那枚戒指交还给她,“有时候耳听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是传闻呢?谁!” 她忽地眸光一厉,往花墙外看去。 不小心撞到一树花枝的虎威大将军,急急探出脑袋。 “我,是我!没别人,我都叫海公公清场了!” 大将军您可真够义气。 海公公赔笑出来,一脸尴尬。 要说他在宫中这些年,也没少听过墙角。可没有一回跟今儿这般,这般没脸。 尉迟圭还好意思,觍着大脸凑上前去打听,“你们后头到底说什么了?我都没听见。” 许惜颜忽地就很想把白秋月叫回来。 看看, 你看上的就是这种人,你还想嫁么? 可尉迟圭还毫不以偷听为耻,反羞答答告诉她,“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我……我就看上你了。嘿嘿嘿,其他那些人,可入不了我的眼。嘿嘿嘿……” 嘿你个头! 海公公都替他尴尬,白在宫中混了大辈子,都不知如何应付这般尴尬。 好在望风的小太监,及时来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海公公眼睛一亮,大将军已经大步走开。 “迎驾,快迎驾!” 要不是同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模样,还真当他修炼成精了呢。 许惜颜冷着脸,再凉嗖嗖的瞟大将军一眼,默不作声,退到一旁。 尉迟圭摸摸鼻子,略遗憾。 不过好在自己想说的已经说到了,他还是很有心情恭迎圣驾哒。 牛皇后和高贤妃,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的耳报神。大概在宫中混久的,都有这份本事。原本半天不见人影,此刻几乎同时踩着睿帝进梅苑的点,一前一后,俱都到了。 笑容温婉而亲切,谦卑恭迎。 睿帝显然心情不错,带着吏部尚书白守中,户部尚书魏承祚,还有京兆尹的府尹萧子规,许观海等高官宗室,还有大皇子越皇孙等人进来,还不时停下脚步,赏赏梅花,点评几句。 嗯,许探花自上回圆满处理皇子田庄纷争之后,也颇受皇上信重。虽没有提拔,却给他加了一个宗人府的官衔。能协助处理一些宗室内务,如今在宗亲跟前,也算得脸。就算成安公主没来,也有不少宗亲与他说笑。 众人齐齐恭迎圣驾,睿帝一打眼,就瞧见尉迟圭了。 没法子,个子太高,很难忽略。 才想说话,三皇子匆匆赶来。 “儿臣来得迟了,请父皇责罚。” “无事。”睿帝还是瞧着尉迟圭,又想张嘴。 可三皇子却跪着不肯起来,“父皇,儿臣受了些委屈,也不知能不能在您跟前说一说。” 这是怎么了? 高贤妃忙道,“皇儿不得无礼!今儿难得皇上高兴,还请了这么多大臣千金,哪有你告状的份儿?便受了天大委屈,也得忍着。” 牛皇后再熟悉不过。 一看这套路,就知她母子二人要作戏了。 可这么大的皇子都当众跪下开口了,皇上能不问的? 果然,睿帝只好问了,“你倒是说说了,谁给你受了委屈?” 三皇子斜着眼睛,瞥一眼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大皇兄给的委屈,儿臣心里不服。” 大皇子一下愣了。 他今儿就没见过三皇子,哪来的委屈给他? 连大皇子妃也不知道啊。 倒是颜大太太想到了。 心头一沉,本想开口解释,一个火红斗篷的少女,先站了出来,清声道,“殿下说的可是今儿颜五姐姐,来而复返之事?” 第263章 告状(二) “桃子养在果园都是千好万好,生怕受一丁点委屈,可摘下树来,是好是坏,就由不得自己了。一要看得到的人家,懂不懂得珍惜,二要看得到的人家,愿不愿意珍惜。 樊老大人从前与许家住得近,升平小时有幸,还得他惠赐一盆兰草。樊家姐姐也算是祖母看着长大的,人品心性,知根知底。 长兴侯府虽距离甚远,但既托了东川伯府说亲,也是极有诚意。听说邓旭在太学,也风评甚佳。故此长辈才应允了这两门婚事。 说来颜家亲事也是。 颜家姐姐自小名动京城,我大哥哥却平平无奇。若论起来,大概谁都觉得不般配。但我许家愿意珍惜颜家姐姐,就如待自家女儿一般。若非如此,颜家又怎肯将女儿下嫁?” 这话真够直接,也够坦白。 但说得真好。 颜大太太道,“正是如此。我不怕说句实话,光看许家大哥儿,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孙女嫁去的。但正因看着许家门风清正,大哥儿本性良善,又肯护着人的,我家方才同意这门亲事。” 她这话是对着邹大太太说的。 邹大太太能怎么说?只能赔笑,不住点头。 京兆尹萧子规又出声了,“虽说成亲是要门当户对,但家世人品也很要紧。许家到底是书香名门,一脉相承的仁厚宽和。还是皇上有眼光,早早将公主下嫁。哎!驸马爷,回头你跟我说说,你家还有哪些好孩子,我也提前订一个。”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皇上再看看许惜颜,眼神也柔和下来。 要说许家这两门亲事,是有些让他不高兴。但仔细一想,倒也不错。 人人都说他待义阳长公主和樊老大人刻薄,如今许家身为皇亲国戚,愿意主动联姻,他若同意,不也代表了一种示好? 且许家这般嫁娶,都是门第不显的人家,也显出他家在朝堂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唯一娶了颜真的许松,还是个废材,怕也是为着三皇子的缘故。 相比起那些见风使舵的精明人,还是这种仁厚宽和的臣子,反倒让人安心。 故此皇上扫一眼,便发话了,“成安怎么没来?” 许观海忙道,“昨儿她去庙里给几个孩子还愿,不想那么大雪,染了风寒,今儿实在不敢来面圣。” 皇上点头,“等她好了,也叫她帮着打理下家计。一下子许出三门亲事,你兄长年后又要上任,家里的事情,你们两口子都得多操心着些。 如今你侄女许的既也是宗室子弟,该有的份额,恐怕他小孩儿家脸皮薄,你去内库给他支应着,别让人短了他的。” 许观海连连点头,睿帝又道,“旧年上京的这些宗室子弟,要是到了成婚的年纪,也该放回去成亲了。樊老大人虽犯了大错,但朕始终记得,他家数个儿孙,皆是为大齐捐的躯。 如今他孙女既要嫁到京城,皇后啊,你也帮着准备几件嫁妆。女孩儿家,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叫她也挣个风光体面。” 牛皇后即刻应下。 群臣更是一片山呼万岁,“皇上仁慈!” 睿帝叹了口气,假假说,“朕成日国事缠身,哪里想得起来这些?就象前几年世道乱着,朕叫各家宗室送个孩子来京,也是想放在朕跟前,万一有事,也给各家留个血脉的意思。可这两年一忙,便混忘了。世人不知,倒以为朕要故意扣个人质,真是滑天之大稽!真有什么,弄个孩子在这儿,有什么用啊?” 就是! 哪怕明知皇上就是心思,嫔妃臣子们又是一片歌功颂德。 至于告状的三皇子,谁还搭理? 牛皇后真是太喜欢许惜颜了。 瞧瞧高贤妃那脸气得,简直没法看了。 她心思一动,趁皇上心情好,便想做个顺水人情,“皇上,既如此,臣妾也想替颜家求个恩典。她家五姑娘到底是颜太傅最喜爱的重孙女儿呢,不如您下道恩旨,给她赐个婚吧。” 睿帝笑了。 牛皇后别的不行,这锦上添花的本事,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一道圣旨,费什么工夫?当下应允。 这可太荣耀了。 颜大太太许观海忙忙谢恩。 邹大太太背后早洇出一圈冷汗,还是许云樱暗推了她一把,才慌慌张张的一同跪下。 方才三皇子母子轮番告状,可把她唬得要死。 别看她在许家宗妇当了这么多年,可正经进宫的次数寥寥无几。 生怕皇上怪罪下来,许家上下吃罪不起。 好在许惜颜父女机智,总算搞定此事。 但她心中对颜真这个孙媳妇,越发没了好印象。 只觉是个惹事精。 偏许遂一意孤行,非得娶这孙媳妇。 邹大太太拗不过丈夫,只得同意。 如今赐婚虽然风光,但这也意味着,二人就算将来过不好,也绝不可能和离或者休妻。 想着要跟那个难搞的丫头过一辈子,邹大太太真是满腹愁肠。 此时三皇子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又憋屈,又隐隐有几分忌惮。 原想借机挑唆,没想到被许惜颜这么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全都化解开来。还暗投了皇上的心思,替许家博了一个仁厚宽和的美名。 这样聪明的小丫头,要是能为他所用,该有多好? 三皇子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眼看一场风波平息,三皇子道,“父皇,是儿臣莽撞了。还请父皇作主,给儿臣定下继妃人选,省得儿臣这么弓杯蛇影的,闹出笑话。” “谁敢笑话你?” 不得不说,三皇子这般作态,倒是极投皇上胃口的。 不管这儿子年纪多大,闯了祸敢当众认下,还会开口叫他作主。就算莽撞,也显出几分率直天真。 比起懂事明理的孩子,多半父母还是更偏心淘气闯祸的。 三皇子一向张扬,上蹿下跳,偏偏没招了皇上厌弃,大半缘故也就在这里了。 淡淡扫过全场,尤其是稳重明理的大皇子,全场鸦雀无声。 皇上心中满意,方开口道,“今儿既请了这些名门淑媛前来,都是足以匹配皇子皇孙的身份。皇儿看上谁,就去把人定下来吧。” 第266章 提亲(一) 众人一路说,一路簇拥着皇上往梅林里摆宴的宫殿而去。 萧越刻意停了停,目光复杂的越过众人,望向那个火红斗篷的少女。 可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纤细却始终挺拔的背影。 在雪地映衬下,就如傲雪的梅花,骄傲清静。 表妹,失望了吧? 可这种情况下,让他怎么说? 皇上故意提到外祖家的巨额财富,显然没有打算归还的意思。还叫他找个贤惠媳妇,那其实是不愿意他跟许家结亲的吧? 他又如何,能拗得过皇上的意思? “哎哟!咝——” 忽地肩头一重,是方才被罚跪的大将军。 尉迟圭老实不客气的搭着他的肩膀,呲牙咧嘴的站了起来,“皇孙殿下,谢谢您啊,扶我一把。天儿太冷,腿都麻了。” 他,他居然自己站起来了? 皇上还没发话呢! 可大将军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皇上是没叫他起来,可也没说不叫他起来啊。 做人,不必太拘泥。 大将军还拍拍他的肩,低声笑道,“别看了,再好看,那也不能是你媳妇。” 不是我媳妇,还能是你媳妇? 萧越眸光微沉,涌动着被挑衅的怒意。 可尉迟圭接下来认真道,“你爱种田,她只爱看书。你这辈子注定离不了这座皇宫,你看她很爱进宫么?那你娶她回去干什么,跟着你受气?” 话糙理不糙。 尉迟圭的话,犹如一记重锤,锤打在萧越耳边。 他从来只想着许惜颜聪慧剔透,会是自己的极大助力。但许惜颜嫁给他会不会快活,他却从来没有想过。 大将军呵呵笑得嚣张,“我就不一样了。她要嫁了我,我会让她过得快活。你要真想争,还得过我这一关。要不要一起到皇上跟前去说说?” 萧越再看着他,双拳渐渐攥紧。 尉迟圭正得重用,他要如何才能在皇上跟前赢过他? “可你又凭什么认定,她会愿意嫁你?” 尉迟圭指着自己鼻子,“我念书不多,不会说那些好听的,但我会做。不信走着瞧!” 再度拍拍他肩,正要转身跟进大殿,海公公出来了。 身后小太监手上,还托着两只白玉梅瓶,看到尉迟圭自己起身,也没半分异样,反笑呵呵道。 “皇上刚才说了,叫皇孙殿下您去折一瓶梅花,回头请各位千金赏评。尉迟将军,皇上还格外提到了,叫您也去。” 这就有赐婚之意了。 萧越忍不住再看尉迟圭一眼,就算他娶不到许惜颜,但尉迟圭不也一样? 谁知大将军爽朗大笑,“本将军只会打打杀杀,叫我拆花是个行家,哪会插什么花?多谢皇上美意,我自进去说!” 他还真敢? 萧越不信。 却见虎威大将军一面进殿,一面大嗓门嚷嚷,“皇上,臣打小是个最恋家的。这还没娶媳妇呢,就恨不得一天往家里跑八趟了,这要是娶了媳妇,恐怕再也无心打仗。这等美事,还是等等再说吧。要不臣就顺便留下,您换个人去平叛?横竖如今事情也不多,臣这一把年纪……” “你们瞧瞧这泼皮,可曾见过这般无赖?” 皇上的笑骂声,传出殿来,“既不娶媳妇,还坐这儿干嘛?白浪费酒菜。带着你的人,从哪儿来的,趁早给朕滚回去!姑念你是初犯,又事出有因,朕往开一面。下回要是再敢无旨进京,瞧朕怎么治你!” 大将军从善如流,即刻滚了。 可滚之前,他还不忘说一句,“那臣,臣还有句话,要跟升平郡主说!” 满殿的贵人都听笑了。 许惜颜沉着一张脸,看不出是喜是怒。 皇上憋着笑,“好歹也是朕的外孙女,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不许私底下偷偷摸摸!” 大将军只好扬声道,“升平郡主,今晚掌灯之后,你往京城南边看。一定要看一眼啊!” 那不仅是许惜颜会看,估计全京城的脸都会看一眼了。 皇上猜到几分,乐不可支,“快滚快滚!” 大将军都已经走到大殿边了,又扒着门槛,回头问了句,“皇上,那我能不能顺着我家府门前,滚出京城?好歹叫我老娘看一眼,省得她日夜惦念。我保证过门不入!” “准了。” 大将军还不肯走,因为他瞧见送孔雀斗篷的宫人来了,“臣,臣还有一个要求,很快的。就让升平郡主把斗篷披上,叫臣看一眼可好?就一眼!” “不等到得胜班师,你休想再见朕的外孙女。” 皇上笑骂着,总算挥退了尉迟圭。 而虎威大将军麻利的滚出皇宫时,向鼎和侍卫们已经带着他的宝贝灯笼,牵着马在那里等着了。 因去见过向良妃,在梅苑里几乎见证全程的向鼎,已经两眼苍茫,心如死灰了。 摊上这么一位大将军,他能怎么办? 自求多福吧。 怪不得卫绩那小子如今越来越滑不溜手,死活不上京城。 自己下回也坚决不能上这个当! 一路去到尉迟府,萧氏并一众儿女,都在门口等着了。 尉迟圭还诧异呢,以为是宫中侍卫先来报信了。 不意闪出一个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笑起来还有俩酒窝的年轻人。 “我就说大将军今儿可能回府,这不就回来了么?” 这谁呀? 还混得这么熟的模样。 萧氏连忙介绍,“这是方以礼,顶好的一个孩子。先前就打听了你在宫中做灯,来家报过信的。今儿听说你给放了,他就说你可能会回家,我们便早早等着了。快进屋!” 进不了。 尉迟圭再度上下打量着方以礼,方以礼深施一礼,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小子今年痴长二十有二,祖父原是翰林大学士,不幸家道中落,父亲过逝,如今孤身一人在太学就读。意欲恩科之后求个出身,好照拂家中姐妹兄弟。托许家大哥儿许松的福,见过府上表小姐一面,深以为贤良淑惠,意欲求娶,望将军应允!” 尉迟圭再看杨荔枝,“表姐,你愿意么?” 杨荔枝看了方以礼一眼,答得同样干脆,“愿意!” 第267章 提亲(二) 行! 尉迟圭望着方以礼,抱拳正色行了一礼,“我不挑剔姐夫家的彩礼,也不会挑剔你家日后寡母亲戚间的磕磕碰碰。但有一条,姐夫须得全心全意,善待我表姐。 你可以变心,但绝不许作践我表姐。若我表姐有错,你可以说教,她要改不好,你甚至可以休妻。但我绝不许你打她一拳一脚!但凡有这么一次,你休怪我翻脸无情。” 方以礼连宫中的消息都能打探到,自然也把杨荔枝的过去,打听得清清楚楚。 当下动容,回了一礼,“我欲迎娶令表姐过门,自是盼着与她匡扶家业,白头到老的。我可以在此,以我祖父清名立誓,绝不会殴打妻儿。如若违誓,祖先有灵,都饶不过我!” 很好。 那就这样了。 尉迟圭当即交待萧氏,按嫡出小姐份例,好好操办这门亲事。 至于杨荔枝,早在尉迟圭说出这样一番话时,便哭成了个泪人儿。 这个表弟,面上粗豪,心却比谁都细。 若不是真心关心她,替她着想,断说不出这番话来。 “嗳嗳,这是二郎回来了?怎不进府? ” 尉迟海和尉迟炜一家子也得到消息,赶了出来。 因为不确实尉迟圭是不是真的能回府,故此萧氏也没声张,只是跟儿女们坐不住,才在大门口等着。 尉迟海他们得到消息,就迟了一步。 尉迟圭抬头,目光沉静的扫过祖父,倒也给他和大伯尉迟炜都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在了尉迟坚的身上。 “军务在身,不好多留。往后家里还要大哥,多操着心。” 又看向两个弟弟,“你们也要好生念书,别惹娘生气。姐姐姐夫,拜托你们了。” 然后飞身上马,急驰而去。 看他来去如风,萧氏心里悲喜参半。 好在儿子无事,全家人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毫不夸张,这几天尉迟圭蹲大牢里,就算知道可能无事,可当娘的怎能不担心? 萧氏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是心神不定,恶梦连连。 如今才跟儿子匆匆见了这么一面,门都没进,就要分离。这一别又不知几年再见,叫她如何不担心不伤感? 但比她更揪心的,却是尉迟坚。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尉迟圭走前那句话,什么叫他多操着心? 听起来只是一句寻常的客套话,但深究起来,似乎大有深意啊。 他们堂兄弟又不是感情有多好。 当初还是自己逃了兵役,才逼得尉迟圭不得不去顶替,他心里就没有一点记恨? 如今反说起这般冠冕堂皇的话来,弄得尉迟坚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回想自己最近到底做过什么,惹恼了尉迟圭。 想来想去,他突然想起一事。 原本,尉迟海说,叫他明年开春也去下场,先考个童生试试。 虽然他自觉多半考不过,但书院里有同窗说,只要肯花钱,还是能提前打听到试题的。不过是个童生试,又不是举人进士,朝廷抓得也没那么严。 尉迟坚很是心动。 但如今尉迟圭叫他操心家里,是不是不想让他考取功名? 毕竟尉迟圭以武将发家,若有兄弟考取了功名,别人会怎么说? 还有他走时,可交待了两个弟弟好生读书的。 他要真考中功名,岂不衬得尉迟均和尉迟喜越发没用? 尉迟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可要是考不到功名,难道要一辈子仰仗这个堂弟的鼻息过日子? 尉迟坚自然不愿意。 可今儿虽只匆匆一个照面,但尉迟圭浑身上下的官威,已经显露无疑。 真得罪了他,自己又考不上,岂不糟糕? 于是从这日起,萧氏终于能够安枕,却轮到尉迟坚,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了。 宫中。 盛宴依旧。 也亏得许惜颜之前带兄弟姐妹们到公主府历练过,许云樱虽是初次入宫,倒也不曾出错。 反倒是有几家正经嫡出的小姐,因太过紧张,犯了点小毛病,反衬得她举止得体起来。 连牛皇后都格外看了一眼,“要说许家教女,真是不错。” 这话没有杀伤力,邹大太太就敢接了,“当不起娘娘谬赞,不过守着祖宗规矩,教她们老实听话罢了。” 许惜颜淡淡补了一句,“也是宫里给母亲府上派的管事姑姑们得力,才能学出这般模样。回头待母亲康复,倒是要亲来宫中答谢皇后娘娘才是。” 这话接得漂亮。 被不着痕迹恭维了的牛皇后,越发笑容慈和,“这还答谢什么?奴才尽力,自是他们的本分。也是你们姐妹资质出众,才能一学就会。嗳,这丫头多大了?头抬起来本宫瞧瞧,哟,长得可真俊!” 邹大太太忙道,“回皇后,她是许家二房次女,因我们大丫头许了亲事,才把她带来给郡主作伴。只可惜这丫头没福气托生在太太肚里,不过二房就这么一个闺女,也是从小疼到大的。” 方才那话她知道自己没接好,虽然不出错,却不如许惜颜这般讨好人,所以这会子回话格外上心了些。 连许云樱听得,都挺有面子。 只可惜邹大太太这话音才落,高贤妃却啧啧可惜起来。 “原来是个庶女啊,我原还瞧着皇后娘娘这般喜欢,有意说门亲事。但这般身份,稍好些的人家,只好当个侧室了。” 许云樱大窘。 一张俏脸涨得滴血般通红,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邹大太太都没法接。 还是许惜颜,拿起杯茶,淡淡抿了一口,方道,“贤妃娘娘眼光高,能看上的人家自然有限,但许家却不敢这么挑剔。二姐姐虽没福气做贤妃娘娘认可人家的正室,但在许家相当的门第里,做个正妻倒也不难,也不敢劳娘娘操心。” 许云樱脸上血气渐退,这才觉争回一口气。 高贤妃给怼了回去,却不死心,“这是郡主你的意思,未必就是你庶姐的意思。要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家人先别插嘴,丫头你来说,今儿若肯应下,我必保你能当个侧妃,如何?”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许云樱了。 第275章 年后(二) 京城地价,房子不太会贬值,出租也是极容易的。比田地商铺那些,更好打理。 后跟方以礼一商量,他也特别赞同。 “……真要是手上拿这么多银子,一回老家,这个生病,那个娶媳妇,怎么着都能给你榨个干干净净。反不如留个房子,将来孩子们要是有机会来京城读书,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看他也动心,萧氏干脆叫方以礼自己去满城相看。 最后在南城,挑中一个带小花园的宅院。 虽比不得白府那般好位置,但离隆福寺也不算太远,出门就是大街,十分便利。且还有个小花园,颇有些景致可赏。 这在京城,就算很不错了。 价钱也不错,足足要一千八百两呢。 方以礼也不找萧氏要钱,自己私下就厚着脸皮去找那些有钱同窗们,包括许松,把钱凑到了。写的依旧是杨荔枝一人的名字,算她的嫁妆,也省得跟老家的极品亲戚们扯皮。 至于这些人情,他都记了账,将来会慢慢还的。 不提杨荔枝如何感动,林端友得知要给他住这样新房,有些犹豫,“这样好的房子,白给我可不敢住。” 就见许惜颜明眸一扫,隐约有些翻白眼的意思,“表哥想多了。说是给你住,只是给你住正房后头连着花园的那几间。因是新房,人家才翻修过,有些舍不得租。特别是成亲的新房,正缺个妥当人看管。不收你钱,是要你帮忙照管的。” 方以礼那样精细人,岂舍得白租? 杨荔枝也舍不得的。 哦,听说不是白住,林端友就同意了。 至于陪房下人,许惜颜也一并给他解决了。 上回公主府挑了六个丫鬟小子去照顾生病的许长津,结果都表现很好。别说许长津想留,五房那三家兄嫂都想留。 许长津见此,索性把六人又全都还了回去,省得许惜颜难做。 等他成亲之后,媳妇肯定要带人来。不愁没使唤下人,且也是对妻子的尊重。 不过还人的时候,许长津也细细说明了六人品性特长。 林端友带上京的,就一个话痨小厮大牛,忠心是有的,其余方面皆是平常。 许惜颜便送了两个小丫鬟,两个小子给许端友使唤。再加上许太夫人安排的几个粗使妇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鞍前马后便皆有人伺候了。等林家派了人来,再还她就是。 要说一般进士高中之后,均有两三个月不等的探亲假,让他们回乡风光夸耀,再去赴任。 可林端友是直接给皇上指派进六部的,还是个新人,来来去去难免显然有些托大。 且他自己也想多补些律法,好早些上手。故此跟许家人商量过后,便不回去了,早些入职跟着学习。 待回头将他介绍给方以礼,尤其听说林端友要入职刑部,方以礼顿时拉着他去找了太学院的米学士。 就是许松说过,那位特别严肃端方,还挺看不惯许观海,总不把聪明用在正道上,家中精研刑律的的米夫子。 但对于虚心求学的林书呆,米夫子瞧着格外顺眼。 说来米夫子也曾是方家祖父,方大学士的学生。就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学问渊博,沉稳端重的一个先生,就生出这般不爱读书,又活泼过头的孙子。 就算论辈分方以礼应该是他师侄,可米学士从来没给他个好脸色。 但今儿趁着米师叔和林端友聊得高兴,方以礼再次软磨硬泡,终于说动了米学士替他主婚。 嗯, 方以礼也实在是个人才。 他从谈成亲事,到操办亲事,皆是自己亲力亲为,根本没问过家里人。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不是杨荔枝,但凡他跟家里开口,那些叔伯们绝对不会同意,肯定要他娶家族安排的人。到时七大姑八大姨的找上门来,这辈子都扯不清。 方以礼不是不愿意承担家族责任,但他也不愿意一辈子被人操控着生活。所以他的亲事,他要自己作主。 但世人重礼法,哪有自己操办的? 如今能得到米学士的同意,他这婚事就算有男方的父母之命了。 横竖他没了爹,找师叔拿主意,不是很名正言顺么? 且米学士名声极好,他都同意了,别人还说个屁呀? 米学士虽素来循规蹈矩,严肃端方,但方家那些破事,他也能体谅。 哎,看在过世先生的份上,帮孩子们一把吧。 他既松口答应主婚,就很认真的替方以礼张罗起来。 亲笔写了书信,寄给方家,说明情况。 还按照规矩,亲自捧了只木雁,送到尉迟家去提亲。 所以方以礼的亲事订得晚,但办得是最快的。 如今尉迟圭这般孙儿孙女,守祖母一年孝期已满。尉迟府除了萧氏和尉迟炜宋氏,皆可除服。 先办了一个小小除服仪式,回头挑了个黄道吉日,将杨荔枝嫁了出去。 尉迟海偏心女儿,却跟这个外孙女并不亲近。 不过在萧氏的敲打之下,他也忍痛拿出积攒的二百两银子,送杨荔枝出嫁了。 尉迟炜特别小气,只肯出五十两,又逼着妻子宋氏也出了五十两,凑个一百,打发了事。 倒是尉迟坚,大方了一回。 他拿私房给杨荔枝打了一对金镯子,也值六七十两银子了。 “……表哥如今就这能力。只望表妹日后夫妻和顺,儿孙满堂。” 这般体贴好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真让人意外。 杨荔枝道了谢。 回头却私下跟萧氏说,“我只记舅母和二表哥的情份就是。” 尉迟坚的钱哪来的? 不还是尉迟圭挣下的。 拿着别人的钱做人情,难道还要她记他们人情? 当她傻么! 且这个大表哥啊,她始终亲近不起来。觉得他的好里,都透着三分假惺惺。 萧氏深以为然。 原本尉迟海看孙子读了书,早就张罗着要尉迟坚今年去参加科举,好考个秀才,风光一回。 谁知尉迟坚自己拒绝了。 借口是祖母的孝期刚满,他就参加考试,显得有些不孝。不如沉心再用一年功,等着尉迟均尉迟喜兄弟俩也学出眉目来了,一起去考。 听他鬼扯! 萧氏一个字儿都不信。 第282章 送嫁(一) 叶太太冷笑着,撕破和善面皮,毫不示弱,“你嫌我干的事,污七八糟,从我这儿拿银子的时候,怎么就不嫌了?要不是为了打发你外头那些花天酒地,还有伯府里一帮子只会花钱的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小崽子们,我至于如此么?” 东川伯叶参到底理亏,只硬声道,“你别扯远了,总之你惹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干净。这件婚事,好歹是在皇上过了眼的,真把人得罪狠了,回头我倒霉,你也好不了!许家那里,如今渐得重用,有些该说的,你还是提醒几句吧。” 他转身就走,留下叶太太,即刻就砸了个杯子。 难道她不知这些厉害么? 原先只欺尹氏是个耳根子软,没经过事的,谁知升平郡主这般厉害,小小年纪,行事老道。竟是把婚事,连媒人都在皇上跟前说了,闹得满城皆知。要是这桩婚事办砸了,往后谁还肯信她,花钱托她办事? 叶太太忍了又忍,好容易消下火来,把邓家人叫来,问清缘由。 那下人跟叶参都不敢说实话,但在她的面前,如实说了。 “我们家夫人说了,此事实在是没法子,万请太太帮着周全,日后必当重谢。” 叶太太直气得眼前发黑。 她自家姐姐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呵,说这般话,不过是看在这门亲事已经铁板钉钉,且跟自己脱不开干系,索性将计就计,逼自己去周全罢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姐姐坑她就算了,如今居然连亲生儿子也一起坑! 可如今山水迢迢,她又不能冲去找人算账。 左思右想,只得拿了尹氏托她买瘦马赚来的一千两银票,并邓家送的一枝金钗,去找敏惠长公主了。 想想这门婚事,她是半文钱没赚到,还倒贴这些茶水和口水费,直恨得咬牙。 原想撒手不管的敏惠长公主,被叶太太苦求半日,也是可怜邓旭,也不肯收那根金钗,到底答应同来许家,帮忙说好话了。 尹二奶奶耳根子软,被说几句好话就心动了。 可柏二太太非常生气,“从来低头接媳,抬头嫁女,我家女孩儿又不是没人要,至于受这般委屈么?” 敏惠长公主劝道,“这事确实是邓家没办好,只如今喜帖都发出去了,如今又反悔,两个孩子还不得被人嘲笑一世?我们不看大人的情面,只看孩子,你又忍心让自家孙女受这些闲言碎语?” 柏二太太到底被说动了。 想想也确实骑虎难下,不答应都不行。 敏惠长公主又道,“若担心义阳长公主之事,我亲去宫中向皇上求情。不过,最好让成安随我同去。” 见她诚心想帮忙,柏二太太才想答应,一个少女挑开珠帘,强拉着许桐进来,掷地有声说。 “二姐姐,你今儿就当着长辈的面说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还想不想成这个亲?但凡你有一丝后悔,我就去替你回了这门婚事,就说是我不高兴,不许你成这个亲!” 少女微微上挑的冷静明眸,少见的燃烧着两簇火苗,却仍不失理智。 许桐满面泪痕。 她很想说,她是真的后悔了。 邓家这点小把戏瞒得过谁呀? 分明就是没有诚意,连聘礼都没准备齐全。真要有心,什么东西拖不来? 跟这样的人家结亲,且又那么远,哪怕她对邓旭再有好感,也敌不过内心的恐惧了。 柏二太太冷静下来,也心生悔意,“一时被人笑话,总好过毁了一世。桐儿你说,你到底想怎样,祖母也帮你。” 许桐心生希望,忍不住看向她娘。 只要尹二奶奶也肯点头,她就有勇气拒绝了。 可尹二奶奶脸色巨变,“桐儿,你不能这么糊涂,你跟你二妹妹能比吗?她是郡主,你算什么?” “二婶!”许惜颜真是忍无可忍了,倏地转身,逼视着她的眼睛。 “二姐姐就算不是郡主,她难道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什么面子能有里子值钱?你一个当娘的,为什么不好生替她想想?邓家这般没有诚意,嫁去能有好日子过?还是说二婶你手眼通天,能在京城也护着二姐姐一世无忧?”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连叶太太都臊得无话可说。 柏二太太心想,还是许惜颜清醒,若她方才答应了,岂不是害了许桐一世? 正想狠心毁婚算了,扑通一声,门外有人重重跪下了。 是邓旭。 满脸羞惭,眼中含泪,“是,是小子无福,配不上府上千金……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若,若府上实在不愿,小子这就去禀明祖母……” 眼看他起身想走,尹二奶奶撕心裂肺的叫了声,“桐儿!” 这要去了,她就彻底成了个笑话了! 许桐双目紧闭,眼泪长流,最终还是心软,“我,我嫁……” 这下,谁都无力回天。 柏二太太都气得不想说话了,许惜颜眼中的火苗也熄了。只白着脸走到许桐跟前,眼中失望又悲悯,“那我从前答应大姐姐的话,依旧算数。” 如果许桐过不好,她还会照看这个姐姐。 她又望着敏惠长公主,深施一礼,“今日升平莽撞,请勿见笑,方才我已经命人去请了母亲,应该很快就到。烦请姑祖母陪母亲进宫,跟皇上求个情吧。” 原来这丫头早就想到? 敏惠长公主感动得不知该怎么说,叶太太都只觉讪讪无光。 许惜颜走了不久,成安公主来了。 应是早知道消息,只是伸指戳了许桐额头一记。摇头叹了口气,难得没发脾气,跟敏惠长公主进宫去了。 叶太太方拿出银票,想想又不好意思的拿出那根金钗,悄悄说,“我姐姐这个人吧,素来吃软不吃硬。你嫁去之后,把自己的嫁妆看牢些。这个,算我送你赔罪吧。” 尹二奶奶还觉叶太太是个厚道人,刚想推辞。 冷不防柏二太太厉声道,“拿着!我不是说你,是桐儿!” 她深吸口气,从椅上站起,走到许桐跟前,突然用力,打了她一耳光。 第284章 过门(一) 许桐又羞又气,差点连小小一碗燕窝粥都捧不住。 原来邓家竟是这般想她的么? 这一刻,许桐真想摔了粥碗,就这么骑着白马,赶回京城去。 可下一刻,她听见邓旭跪下了。 “祖母,求您别这么说。媳妇……这种事……能关媳妇什么事?她是个好姑娘,真的——” “得了得了。”义阳长公主不耐烦的打断他道,“这还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才进门呢,就护上了。我也乏了,你出去吧。” 许桐又心软了。 到底她嫁的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就算长辈说几句重话,可能只是一时之气? 于是她放重脚步,吞下眼泪,赔着笑脸,“想着祖母必定辛苦,给您炖了燕窝粥。” 义阳长公主倒是即刻换了张虚伪笑脸,“哟,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行了,你放下吧,也早点回去歇着。” 许桐告退,邓旭跟着出来,低低说,“你别生气,老人家总有些嘴碎。祖母人,其实还是很好的。” 嗯。 许桐轻轻应了一声,心中生出几分暖意。 出门前,尹二奶奶也跟她说,横竖你是跟丈夫过日子,又不是跟长兴侯府过日子。只要丈夫肯对你好,就算他家有什么破事,也不打紧了。 许桐想想也是,便对邓旭说,“我不会往心里去。你也累了,早些歇着。” 邓旭挺感动的,“你,你真好……” 可一语未落,忽听管事嬷嬷重重咳嗽一声。二人一惊,又羞又愧,赶紧分头回房了。 嬷嬷进屋,跟义阳长公主悄声道,“怕是方才在门口,都听到了。” 义阳长公主一面吃着燕窝粥,一面冷哼,“听到又如何?就是要说给她听听才好!也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别摆那京城贵女的清高派头。对了,你去看过她嫁妆,如何?” 嬷嬷忙道,“许家算是用了心的,陪嫁的都是好东西。但不太多,估摸着四五千两,总是有的。” 义阳长公主眉头一皱,“才这么少?她不是嫡长女么?我以为至少要赔个万儿八千的,看来许家,也不过如此了。” 嬷嬷道,“那不还有她压箱子的钱么?还有今儿别人给的添妆那些,加起来总是有的。不过最值钱的,还是升平郡主送的。” 义阳长公主忙问,“她送什么了?” 嬷嬷笑道,“公主再想不到,那丫头竟大方到送了一匹马!雪白雪白的,好生漂亮。方才奴婢打眼一瞧,就知不是凡品,过去一打听,果然是皇上赐的,本有一对儿。如今还小,不到一岁的小马驹儿呢。等养上一二年,怕不得上万的银子了!” 义阳长公主听着这才眉头舒展,“你说的那还是几十年前,咱们还在京城的旧黄历了。如今这般御马,怕是三四万两都有人要的。等过两年,天下太平,贼寇肃清,只怕还能涨涨。” 说着却又不满,“真要有心,送一对儿呀!哪有送礼送单数的?可见还是小气!回头叫她娘去到宫里,什么好东西要不到?” 嬷嬷附合着,伺候她歇下不提。 随后,许桐发现,义阳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和善不少。 她还以为是自己每日恭敬孝顺,博来的好感。却不知义阳长公主如今每次一看到她,就想到许惜颜送的白马。 嗯,那就是几万两银子在向她招手,心情才如此舒畅。 从前她母妃得宠,义阳长公主也习惯大手大脚的花钱。等皇上登基,她们母女失势,她又远嫁长兴侯府,可是憋屈多年了。 这么大笔的银子,已有多年未见,可不是心花怒放? 于是心情一好,看她也顺眼了。 宫中长大的女子,惯会逢场作戏,哄起许桐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要太容易。 船上气氛好了,邓旭也高兴,日跟许桐悄悄说,“我就说了,祖母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对吧?之前不过是路途遥远,怕是累着了,才啰嗦几句,并不是有心的。” 许桐信了,忍不住打听,“那你父母是怎样的人?” 邓旭笑道,“自然也都是好人。你放心,我们一家虽在朝中不算得势,但人俱是极好相处的。兄嫂也是,你见了便知。” 许桐这才安心。 好在她们南归,算是顺江而下,比上京就快了许多。两个月后,便到了洪州府城隆庆。 长兴侯府早得到消息,在码头张灯结彩,一路鞭炮齐鸣,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将义阳长公主,还有新娘子接进府中拜堂成亲。 义阳长公主素喜热闹,见这般排场,笑得合不拢嘴,“瞧瞧瞧瞧,你婆婆就是这么个热闹人,也是给你做脸呢!” 许桐在京城备受冷落的心,瞬间被治愈了。 瞧这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怕是全城的百姓都来祝福他们了吧? 再看邓旭一身喜气洋洋,许桐也是含羞带笑,坐上了八抬大轿,带着一颗无比雀跃与期待的心,嫁进了隆庆府。 拜堂的时候,她真的是诚心诚意给天地神灵,祖宗公婆行礼的。 冲今日大家待她的这份体面与尊重,她也会与邓家同甘共苦,休戚与共。 但成亲的喜悦还没过去,新婚夜里,便留下阴影。 邓旭直到快三更天,才大醉而归。 连新娘盖头都没力气挑,便倒头大睡。 大喜之日,许桐没法说一个醉汉,只得和衣而卧。 迷糊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宿醉的邓旭,便起不来了。 许桐好不容易把他叫醒,他也连连赔罪来着,但请安敬茶的时辰,还是迟了。 小两口慌慌张张赶了过去,长辈俱已到齐。 许桐羞愧万分,好在没请什么亲戚。 只有义阳长公主,长兴侯夫妇,及兄嫂二人。 许桐心中又是侥幸,又是诧异。 若无需认亲,邓旭昨天又是给哪些亲戚灌得这么醉? 可也不好问。 好在敬茶,倒算顺利。 许家给她准备的见面礼不薄,邓家该给她的见面礼,也都按着礼数给了。 瞧公婆面相,也不象刻薄凶恶之人,还俱都保养得很是年轻。 第285章 过门(二) 尤其婆婆虞氏,虽是姐姐,却比东川伯府叶太太,显得还小了十来岁的模样,风韵犹存。 倒是据说自幼体弱的嫡世子邓昌,除了说话时总爱带一两声干咳,并没有半点病气的样子。 要说不好,可能是太胖了。 坐那儿就跟座肉山似的,两颊的肉都垂了下来,五官都挤变形了。 长嫂丁氏,长得倒也娟丽,却又瘦得出奇。 许桐在北方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的,她一个南方姑娘却又高出寸许,更瘦一圈。衣裳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就跟竹竿似的。尤其跟丈夫坐一块儿,更觉弱不经风。 只她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而是盐商之女。 想来家中应该豪富,身上衣饰却是平平,还不如许桐华丽,隐约称得上朴素了。 人也乖顺,低眉垂眼的坐在那儿,不问到她,绝不吭声。 因邓昌比邓旭大了快一轮,故此二人成亲都快十年了,至今尚无儿女。 许桐看他那体型,大致猜到几分,也不多问什么,行完礼转身离开。才走到廊下,只见有个婆子,拿着个有些眼熟的锦盒,匆匆进来。 还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面色不好的进屋,在虞氏面前打开。 许桐猛地记起,这是搁在她房中,装新娘子落红元帕的那只锦盒! 可邓旭昨晚醉成那样,二人根本就没圆房,这事一问丫鬟便知,这婆子还拿来干嘛? 虞氏只瞟了一眼,便啪地一声关上,反嗔那婆子多事。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么大老远的一路过来,小两口干柴烈火的,如何忍得住?” 义阳长公主呵呵笑,“可不是么?两个人在船上,背着我就凑一块儿。我都睁只眼闭只眼,要你这老奴来多事。” 而原本一脸严肃的长兴侯邓兴,也端着茶杯悠悠感慨,“所以说,女大不中留。要不许家怎么这么着急嫁女呢?好在我是没女儿,否则不仅赔钱,还操多少心。” 他忽地压低了声音,“你们瞧见没?她昨儿的陪嫁丫鬟里,还有一个瘦马呢。这也是三百年书香名门?” 除了丁氏没笑,邓昌那张大肉脸上,被挤成条缝的眼睛忽地亮了亮,一屋子人都嗤笑起来。 …… 许桐羞得简直无地自容! 浑身血往脑门上直冲,调头就要冲到房里去解释清楚。 凭什么这么污蔑她? 许家教女,哪有这么不懂规矩? 还有义阳长公主,原以为她真的对自己改观了,没想到却是如此! 还有母亲, 尹二奶奶可坑死她了! 竟然还是将那瘦马,塞她这儿来了吗? 她明明说了不要,叫母亲发卖掉的。她怎么还是塞了来? 尹二奶奶要脸,难道她就不要脸了吗? 一只手,将许桐紧紧拉住了。 邓旭一路将她拖回房中,才肯松开。 许桐含泪怒道,“你干嘛拦着我?” 邓旭嗫嚅,“那,那让你进屋去吵架吗?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咱们才成亲,你就这么顶撞长辈,传出去多不好听?” “可让人这么冤枉,传扬出去我就好听了?” “那也,也就是上小误会。若是你说了实话,那让人家怎么想我?” 许桐气得冷笑起来,“你男人要自尊,我就不要了吗?你要是这么顾惜脸面,昨晚干嘛醉成那样!” 邓旭也急了,“那我能有什么办法?那么多人来敬,我能不喝吗?我从前看你挺懂事的,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那你又何曾体谅过我?” “我怎么不体谅你了?要不是体谅你,我会拼命在前头挡酒,不让人家来闹你吗?你知不知道隆庆府的风俗,是怎么闹新娘的?谁管你是什么京城贵女!” “可我为什么要白担这个污名?连我们许家,都跟着被羞辱!” …… 大吵一架后,小两口不欢而散。 许桐气哭了。 邓旭去了书房。 直到第三天,该回门的日子,他才过来认错。 媳妇也是挺可怜的,远嫁洪州,连个娘家亲戚朋友也没有。自己要是再这么冷落她,她该怎么过? 许桐心里凉了半截。 她原以为,邓旭会为之前的事,跟她道歉。起码要去长辈们面前说清楚,替她争个清白。 但没想到,只是因为同情。 但也不能说邓旭不好,因为他确实是个善良的人。 可他依旧觉得,之前的事,是许桐小题大做。 许桐突然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邓旭。 他确实是个善良柔软的人,可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是好的。 爹是好的,娘是好的,兄嫂是好的,义阳长公主祖母更是好的。 就连是非不分,说她闲话,也是没有恶意的。 自己既然嫁了他,就该象他一样,去同样包容、善待、接纳他们。 可问题是,许桐又不是邓家养大的女儿,有什么恩情,值得她去这般对待? 就算为了邓旭,可邓旭又为她做了什么? 许家教子,从来不是这样的。 有一句先祖亲笔手书的条幅,挂在许家学堂里。 “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是在许家孩子启蒙的第一课,长辈们就会教导的一句话。 学会质疑,学会思考,才能真正的融汇贯通,明辨是非。 否则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 可她一个人,怎能改变整个长兴侯府,和在这个府里长大的邓旭? 许桐只觉,自己象是掉进一个沼泽里。 明明曾经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爬上来,她却偏要陷下去。 如今,她真的后悔了。 后悔没有早听许惜颜的话,更后悔心软听了尹二奶奶的话。 可如今再说后悔又有何用? 许桐自暴自弃的想,不如干脆彻底陷进去,也就没有挣扎的心思了。 于是当晚,小两口总算圆了房。 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就象是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许桐最后疲惫的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但有些事,却不是你不想,就不来找你的。 次日一早,世子邓昌打发人来要人了。 想要那个瘦马。 第286章 利来(一) 邓旭讨好的端着粥,赔笑张口,“……反正我也不会收用那丫头,兄长好奇,给他就是。” 许桐原本还存着些温情的念头,瞬间膈应了,“不好意思,迟了,我前儿就命人发卖了。” 难道在邓家人眼里,她就这么蠢。还要留着这个瘦马,继续被羞辱吗? 反正她自己的陪嫁丫鬟,卖了不就卖了吗? 谁知这事还没完。 在得知她把这个瘦马,只是按普通丫鬟的价钱,卖了个正经人家后,虞氏把她喊去教训了一顿。 总之话里话外,就是说她不会当家过日子,各种浪费。 逼得许桐只好将部分陪嫁下人身契,交给婆婆,此事才算作罢。 然后那些下人,就开始被各种理由替换。她的身边,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而且,并不怎么听她使唤…… 京城。 许桐出嫁之后,许家好似一下冷清了许多。 尤其尹二奶奶,当初火烧屁股似的,非得把许桐嫁出去。如今女儿走了,她又空落落的不得劲了。 想去找儿子吧,许樵才进太学院任教,正忙着呢,根本没工夫在家呆着。就在家时,不是吃饭就是睡觉,哪有力气陪她谈心? 尹二奶奶此时方才有些悔意。 早知道就把鸣翠母子留下了,要不就等许樵接了媳妇再嫁女儿,那她还有个媳妇折腾,如今叫她干什么去? 就算想去找婆婆请安,柏二太太都不理她。 她如今也忙着呢! 许桐嫁后,许惜颜只要不去公主府,便每天过来请安了。 有她带头,弟妹们哪敢不来? 但也不是一起来。 许惜颜打小跟成安公主在宫中养成的习惯,睡得要晚一些,早上起来就迟了。还得用过早饭,练了大字,看会子书才过来,往往就更晚了。 两个妹妹便要来得早一些。 其实许云梨也贪睡,她纯粹是懒。 可许云槿打小跟着秦姨娘,秦姨娘又跟着从军的秦老爹,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如今一个院里住着,许云槿每天醒来,就打发人非把许云梨也叫起来,梳洗了就去给祖母请安。 孝字当头,二姐姐都以身作则了,你敢不去? 有时许惜颜来得早一点,或者两个妹妹坐得晚了点,就干脆一起留下,陪柏二太太吃个午饭才回。 于是三个兄弟,由许云桢带着,在每日下午上完家学后,便也齐齐来请安了。 尹二奶奶每次过来,都见柏二太太不是在听孙子背功课,就是几个孙女给她看针线,说琴棋书画。 尹二奶奶怪没意思的,却也有些羡慕起来。 儿女多还是有好处啊。 瞧许观海这么多孩子,便嫁一两个又何妨?也不至于嫁个女儿就没人陪了。 可想想要妾室生孩子,她又实在不乐意。 且许桐这亲结得疙疙瘩瘩,柏二太太也不想理她。 她来了几次,实在插不上嘴,只得悄没声息的走了。 入冬之后,许桐倒是来了封家书报平安。 只说一切都好,隆庆府如何热闹,吃了什么新鲜东西,看了什么新鲜玩意,和京城又有何区别。 可关于她自己的生活细节,却是半字不提。 明眼人一看,就懂了。 可如今能怎么说呢? 只能指望她这是刚刚远嫁,还没在婆家立稳脚跟,尚在磨合罢了。 此时,柏二太太倒是打心底里,挺谢谢许惜颜的。 这个孙女从来不多话,却体贴的知道在大姐姐出嫁后,自己肯定会觉得空虚寂寞,所以才带着头,领着弟妹们不时来坐坐。 把她的时间填得满满的,就没空跟尹二奶奶那般失落了。 而尹二奶奶,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元节那会子,接到家中书信,原本跟她感情最好的兄长,尹家实际的家主,不幸病逝了。 临终前,尹家大爷还放心不下她,特特在病中,给她留了封遗书。 他知道这个妹妹打小就有些左性子,好在许家门风清正,这些年都不曾为难过她。 但人年纪大了以后,要学会少说话少管事。也不止是在儿媳跟前,便在儿女跟前,也得学会放手。 须知不聋不哑,不作家翁。 要说这一片拳拳关爱之意,俱是好的。 可尹二奶奶看了,又伤感又不忿。 说什么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可民间还有句老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凭什么她都要接儿媳妇的人了,还叫她看儿女媳妇的脸色? 就那个樊玉婵,打小她就挺不喜欢的。 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成天野得跟泥猴儿一般,舞刀弄枪的,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柏二太太就是跟她过不去,才择了这么个媳妇。 真是让人越想越讨厌! 十一月,大雪节气。 京城才下起今年的第一场雪,许家派往边关贩纸的商队,连同秦老爹一起回来了。 就那成本不过几百两银子的竹纸,竟卖出近十倍的暴利,拿回来了上千两! 许遂惊得胡子都差点被自己捋下几根,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看了又看。 许观海笑道,“是真的,银票都交回来了。实不相瞒,我都数了三遍呢。听说,这还是咱们家人厚道,没开高价。有些商贩买了那竹纸,贩到关外去,转手还能赚一倍呢!” 许遂只觉稀奇。 这又不是什么好纸,怎能卖出这般高价? 这就说来话长了。 前朝边贸曾经兴盛过一段时日,那时往来边关,行走的商队络绎不绝,很是繁荣过一阵子。 可随着前朝没落,战乱开始,边贸也暂停了。 等到大齐立国,平定天下,这百来年时光,也只够安安稳稳解决内患的,并没有大规模重启边贸。 除了几个边境重镇,还有些小规模的边贸交易,大部分地方,都处于无货可卖的境地。 但这并不表示就没有需求啊! 被前朝养出消费习惯的人们,更加迫切的需要南来的物资。 于是,少数还肯去边境的商队,总是特别受到追捧。 但专门卖纸的,唯有许家。 因为其他商队大半贩的都是茶盐布匹这些,少有商人肯带价钱昂贵的宣纸过来。便有,也是买来自用的。 第287章 利来(二) 因为宣纸本就价格昂贵,加上长途贩运,能买得起的人,就更少了。 但少,并不表示没有需求啊。 有时想传个书信,实在找不到纸,或者价钱太昂贵了,甚至只能用绢布木片代替。 如今成安竹纸的横空出世,很好的填补了这一空白。 因为制作竹纸的匠人和方子,最早是从成安公主府流传出来。所以如今有好些人已经习惯把竹纸,称作成安纸了。 成安公主的大名因此流传后世,被万人传颂,倒是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 如今许遂觉得这些竹纸卖出了天价,但那些买的人却不这么看。 虽说贩到边关的竹纸,比在京城时贵得多,但还是比宣纸便宜了太多太多。 同样的价钱,只能买一两张宣纸,却可以买一大沓竹纸,谁不乐意? 是以在秦家商队行走过的一些边关,许多大齐读书人,都苦苦哀求下次一定多带些竹纸来。 宣纸虽好,可实在用不起,许多人平时练字都只能用沙盘,实在是苦不堪言。 许观海说着,也笑了起来,“……秦老爹倒是好心,他带的那些竹纸,一张没舍得卖给商贩,全卖给读书人了。所以他这队才利润最薄。” 许遂忙道,“那也应该!都是读书人,很该相互照应才是。下回宁肯不赚那些商人的钱,你也多分些货给他。” 到底是书香名门熏陶大的,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许观海笑道,“他连订单都接回来了,我能不给么?那些读书人怕他不肯再来,硬是把订金都给付了。我若不给货他,就他那般老实人,就算是倒贴钱,也要买纸给人送去的。” “那宁肯旁处停一停,也要先匀给他。让大齐多几个读书人,总是好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回头得赶紧给卫家去信,问问那边明年还有多少纸出来。不行宁肯南方少卖些,咱们依价收过来就是。” 许遂想想,“要不,家里打发个人,亲自去南边走一趟吧。也拜访下卫家人,显得尊重。” 好啊。 那叫谁去呢? 许遂忸怩了半天,“你看,你侄儿如何?” 许松? 话即出口,许遂索性直说了,“这孩子成天闹着要事做,不肯上学。可他这样的,我也不敢放出去啊。” 许松不比许樵,许樵还有点真材实学,进了太学院也不露怯。 许松就一纨绔,吃喝玩乐样样拿手,就是不务正业。 既受不得气,嘴上还没个把门的,随随便便就能得罪人。 把他放进官场,纯属招祸呢。 让他去打理家业吧,他连账都算不清。 属于人家开价四文钱一个,他能还价十文钱俩的。 但如果是卫家,让他去交际应酬一下,倒是不怕。在礼节规矩这一块,许家孩子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到时再派几个老成的管事跟着,别瞎说话得罪人就好。 许观海忍笑点头,“我觉可行,大伯娘能同意么?” 许遂松了口气,“你同意就好,那头我去说。” 若是邹大太太不同意,许松能把她耳朵磨破。 且经过三皇子一事,许遂如今也看开了些。 自家虽就一个独苗苗,但真要出事,谁护得住? 不如让他出去走走,受些挫折辛苦,才知道珍惜。否则这般养在家里,岂不废物点心一个? 回头就娶了颜真,也太丢脸了。 当下议定,许遂倒又抽出几张银票给了许观海。 “原就没打算赚这么多,如今有这些入公账就够了。余下给二丫头一些,谢她出的好主意。剩下你拿一些,再分些给秦家人和伙计们。就快过年了,他们都出了大力,也该回去过个好年了。 哎,咱家庄子上刚送了年货来。那些猪牛羊只怕秦家人这大半年都快吃腻了,一会儿我叫人送筐活鱼来。” 许观海笑着道谢,又涎着脸问,“那大伯不如把四弟送的葡萄酒,也匀我两坛子?” 许遂笑骂,“长津给了我,难道就没给你吗?少来!我这儿祭祀宴客还不够分呢,你倒好意思打我的秋风?去吧!” 许观海笑着走了。 可回头许遂还是打发人送了一筐鲜鱼,两坛汾酒,并一口袋榛子核桃、杏仁瓜子这些干货,并一口袋各色糖果蜜饯来。 来人笑道,“大老爷说,葡萄酒实在是不够分。这两坛子汾酒,也是旁人送大老爷的好酒了,官家宴客都是极体面的,叫秦爷也别嫌弃。” 秦老爹连忙推辞,“这拿一样都太过了,如何给这么多?” 来人客气道,“大老爷说,你这一年不在家,家里也都辛苦了。给孩子们吃着甜甜嘴,拿去走亲访友也是体面。回头还叫秦爷过年也带着家里人来府上拜个年吃酒,别不好意思。” 许观海扔出一锭银子,径直发话,“既如此,你干脆叫几个人,把这些和行李先给送到秦家去。带话说他爷俩给我留下吃饭了,我还好些话问他们呢。” 来人接了银子谢了赏,笑呵呵走了。 秦老爹和秦二郎只得留下。 他俩身携巨款,搁身上总不踏实,回了京城,连家都没回,就先赶到许家来了。如今交了账,才算一身轻松。 方才许观海去跟许遂回话,他俩已经跟秦姨娘见过了。 当初秦姨娘和许云槿给的银子,不仅还了,还赚了不少。给她们娘俩,也带了些小礼物。 但今儿许云槿和家里孩子们都跟着许惜颜,去公主府学礼仪规矩去了,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原还以为见不着了,可如今许观海既把他们留下吃饭,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秦姨娘喜滋滋去交待厨房,准备饭菜。 等她走了,有件事,秦老爹其实挺想跟许观海说的,又不大好意思。 许观海主动问起他们一路境况,秦老爹就先说起正事。 他们这回之所以走了大半年,是因为去的地方多。 因秦老爹明年就不去了,所以这次便带着儿孙,几乎把整条北线都跑了一圈,最远都到了那个著名的鹅儿堡。 就是柏昭,镇守的地方。 说到这儿,秦老爹突然想了起来,“哎,那位郭参军,叫我们带的信呢?” 第288章 来信(一) 好在重要东西都放在随身包袱里,不曾给方才下人送回秦家去,秦二郎忙去解开,“在这!” 信封上,写的却是给升平郡主。 秦二郎道,“我们去到鹅儿堡时,柏校尉正好带兵巡边去了,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留守的郭参军怕府上惦记,就去柏校尉房中帮着拿了封信,说是柏校尉早写好的,托我们带来了。” 郭? 又派到鹅儿堡,怕是大皇子母舅家的人吧? 许观海将信收下,也不拆开,只等着女儿回来再看,继续听秦家父子说起边关之事。 要说旁的倒没有什么,这几年大齐腹地动荡,边境倒是无甚战事。只有一件事,让秦老爹这样的老兵,实在不吐不快。 “……要说历来士兵们囤边,闲暇时种地放羊,本是常事,但总不好因此耽误了操练吧?此回去到边关,见有些将领竟将士兵当作自家佃农,划了田地令其耕种放牧,要是完不成交粮任务,还得克扣军饷,这就太过分了。” 许观海听得一愣。 此事可大可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老爹犹豫一时,从怀里掏了又掏,取出暗藏在里衣里头,带着体温的一封按了几十个血手印的匿名信。 这是他们在途经济州一处边境时,经一个买纸的读书人介绍,两个什长趁夜悄悄送来的。 肯给秦老爹,无非信他也曾是军人的缘故。 信中就是揭发当地将领,克扣俸禄,逼迫他们种田放牧之事。 有些人实在完不成,只得蒙了面去边境偷抢那些北境牧民的牛羊,甚至侵占大齐百姓田地,偷盗自家百姓牛羊。 影响十分恶劣,却也是迫于无奈。 这几个什长实在是干不了这种事,就想求秦老爹带信回京告状。 许观海一惊,“这种越级上告,是要被追责的。驻守济州的定北侯,就不管的么?” 秦老爹苦笑,“之前有人告过,结果被带去济州府城之后,音信全无。后有人瞧见,其中一个告发者,说是被调到了别处,实则是戴上镣铐,跟发配边境的重犯一道服苦役去了。 所以这些士兵也怕了,不敢具名落款,但盖上这些血手印,却是真的。若朝廷真想彻查此事,他们都愿意站出来作证。” 许观海懂了。 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二郎忍不住又道,“我们当时又去济州设的边贸处转了转,发现那里的商贩,十停里倒有五六停,竟是军人假扮。至于剩下的那些,也是他们安排的百姓!想来——” “二郎!”秦老爹将他打断,对许观海道,“此事也就是我们怀疑,并无实证。或许定北侯高大将军也是被人蒙蔽了。” 哼!这回却是秦二郎又把他爹打断,“那济州城里最豪奢的就是将军府了,盖得比我们进城时,瞧见的那什么新端王府还气派!这能是被蒙蔽?” 秦老爹叹道,“要说将领吸兵血,抽些粮饷,原也是常事,哪个不曾遭遇过?但象这般,就太过了。那日来的一个什长,流着眼泪说,他们当中有些人,都三年没拿到一粒粮食了,家里全靠爹娘妻儿做工养活。原本当兵打仗,图的就是个养妻活儿,如今这些都做不到,又不让他们退伍还乡,难道眼睁睁看一家老小饿死么?” 许观海听得心中鬼火直冒。 他虽是个读书人,却也有着一腔热血。 高家,实在太可恶了! “你们放心,此事——” “爹爹!” 许云槿回来了。 小脸和鼻尖都冻得有些微红,应该是着急,连风帽都没戴,就一路跑进来的。 看着气氛不对,她叫了一声,就愣在那里,局促不前。 许观海缓和了一下神色,再看她身后,“你二姐姐呢?” 怎么就一个许云梨? 完全不被重视的许云梨,不高兴了,不想说话。 许云槿收敛神态,恭敬答话,“没回。今儿大雪,又下雪了,公主嫡母留大家吃鹿肉来着,说晚上都不回来了。就我和四妹妹回来了,还叫给爹爹和,和秦姥爷也带了块鹿肉。” 她心虚的低下头。 知道是不该叫秦老爹为姥爷的,可叫别的,她实在叫不出口,只能这样折衷了。 说是老爷,姥爷都行。 许观海也懒得跟个小丫头抠字眼,横竖他在这里,秦家父子也不自在。 干脆叫人摆上酒菜,敬了他们父子几杯,留他们和秦姨娘母女吃饭团聚。他揣上那封揭发信,还有柏昭的信,急急赶去公主府了。 到时那边刚好吃完了饭,三个儿子还聚在那里做天灯呢。 这还是去年冬天说起的事,因虎威大将军给许惜颜送的寿字,许云树想做一盏能带得动花盆的大灯。 可随后皇上下了圣旨,不许放这般大灯,原本许云树还挺失望来着。 可许惜颜告诉他,“皇上只说不让放去天上,又没说不许飞起来。你在下头拴根绳子,只在自家院子里飞,不祸害外头不就行了?” 许云树听着精神大振,又开工了。 可很快发现了新问题。 灯很容易做大,但糊灯的棉纸,或是细纱却没有那大的,非得拼接不可。但若是用上浆糊或针线,就会加重份量,以至于飞不起来。 若是加粗底下的蜡烛,又更重了,非得加大灯笼不可。 这就象面粉多了得加水,水多了又得加面粉。循环往复,都快把许云树折腾成愁眉苦脸的小老头了。 两个哥哥实在看不下去,出了各种主意,来帮他一起做,还是不行。 原本都想放弃了,可成安公主瞧着有趣,许愿他们要是做成了,就送他们一匹马,还带他们去打猎。 于是三兄弟又鼓起勇气,继续努力了。 努力不下去的时候,许惜颜又送了他们几本书。 譬如《考工记》、《九章算数》、《孙子算经》这些,还在府里找了个会糊灯笼的下人,专职给他们打下手。 于是三兄弟不知不觉,就又多读了好些书,还学会了不少手工活。 如今不仅是糊灯笼,木工篾匠,连熬糨糊,针线活都学会了不少呢。 第289章 来信(二) 许观海冷眼旁观着三个傻乎乎就掉了坑的儿子,从不多言。 进来只见成安公主窝在暖炕上,舒舒服服的歪着,悠哉悠哉的磕着小瓜子儿,瞧着三个庶子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打眼瞧见许观海顶风冒雪来了,还奇怪呢。 “你来干嘛?” 许观海灌着一肚子冷气进来,不满的把成安公主挤到一边,“给我弄点吃的去,瞧把你舒服的。我有正经话跟女儿说!” 我舒服关你什么事? 眼看二人又要吵,看着书的许惜颜,轻轻抚额,“行了,母亲,去吧。再让厨房煮些热汤来,一会儿也给几个弟弟喝上一碗暖暖。” 成安公主看在女儿面上,翻个白眼,勉强起身,让开位置,只问女儿,“那你要不要也喝点什么?” 许惜颜道,“母亲想喝什么,我陪你。” 看这女儿,养得多贴心。 成安公主心满意足的去了。 许观海把柏昭的信取了出来,再把那张盖满血手印的状纸拿出来了。 许惜颜便问,“那父亲想如何做?禀告皇上,结果又会如何?不过是推几个人出来杀了,上头说他们毫不知情罢了。接下来这些士兵,说不定还会比从前更加水深火热。” 许观海其实也想到了,所以才这般为难。 毕竟没有一样直接证据指向高家,且他家在边关盘踞多年,根深蒂固,宫中还有高贤妃三皇子一脉,想要治罪,谈何容易?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不管么?” “那父亲想要怎么管?管到什么地步?” 这话什么意思? 许观海对上女儿沉静的目光,稍一琢磨,忽地惊出一身冷汗来。 若要摆明了动高家,岂不是跟三皇子作对? 那就是涉及皇权之争了! 自去年赏梅宫宴上,睿帝答应皇子们出宫建府。但真正得到批准的,只有即将成亲的端王世子萧越, 大皇子,三皇子和向良妃的廿七皇子四位。 前面三个不用说,一个身负巨额财富的皇孙,两个长子,都是应该的。至于廿七皇子,应该是皇上心存愧疚,想弥补他的。 不过他的府邸也小,只有其他人的四分之一大。 是向良妃主动要求的。 说儿子身子弱,房子太大,怕他撑不住,择个清静些的小地方也就是了。 睿帝挺满意的。 有了这个榜样,将来其他皇子就知道分寸了。 于是亲自择了一处同样靠近隆福寺的地方,给廿七皇子盖府邸。说让离着菩萨近些,也能庇护着他。 只没想到,一语成谶。 日后京城动荡,全靠隆福寺的僧人们搭救,廿七皇子才幸免遇难。 如今的好消息,是因为皇子盖房,官府征地,杨荔枝和方以礼买的那处小宅子,虽不在拆迁之列,但因为紧邻日后的廿七皇子府,房价跟着暴涨一倍! 当初他收的那点租金,如今真不算什么了。 不过当初那租房的三家商户中,确实有人经不起高利诱惑,私下把房子转租。 林端友得了那老客商提醒,早有防备。 只要换人,别说是你家的亲戚还是朋友,一律清退。 宁肯空着,也不租那些心思太多的人。 在去信告知之后,方以礼十分赞同。 他是爱钱,脑子又没进水。 象那本分的老客商,只要愿意,房租可以不变,长租下去。但要是新来的租户,租金就得跟着地价翻番了。 这个多的钱他也不要,一半叫林端友拿去隆福寺捐了,保佑他媳妇平安生产。 对啦,杨荔枝如今也怀有身孕,他明年就能当爹啦! 另一半,除谢过林端友外,还请林端友帮忙买些礼物,去谢谢许惜颜。 多谢她当初提议买房,又让他娶到杨荔枝这个好媳妇,实在太是他的贤内助了。 如今把他全家收拾得服服帖帖,糟心的老娘再也作不起妖,弟妹们也俱都信服,一心向着兄嫂。他在外为官,日子再省心不过啦。 后头许樵知道,也跑来嘀咕,说有这种好事,二妹妹也不早告诉他,他媳妇也想买呢。 许松成了亲,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当初樊家在京城的官宅被收回,给了尉迟圭,但自家也是留了一个小院子的。 但位置不太好,在北城。 且经常会有一些兵部的旧部下来京城办事时借住,既不好收回,也不好出手。 所以樊老大人也想在京城买个小院子,给樊玉婵做陪嫁。将来要是她弟弟上京,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是以许樵也在满城相看。 可随着皇子府的动工,京城好些地段都在上涨。 看中的都太贵了,买得起的又不好。 许惜颜便建议他,不如去京郊置个小田庄。 既能住,还能种点瓜果蔬菜。如许长津一般,赚点收益。到时樊玉婵手上有活钱,过日子也便利。 若说京郊不方便,可樊玉重若求到官职,多半是武将,未必会在京城长住,实在用不着考虑太多。 实在不行,还能来许家借住啊。 许樵觉得有理,一面写信给樊家商议,一面又去城郊看地了。 如今说回正题,因为盖皇子府,萧越那个也是皇上指定的,还是最先动工的。 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府邸,就有些微妙了。 宗人府倒是划出了几块地方,让他们自己选。 三皇子就为了谁先选地皮,谁先动工什么的,跟大皇子已经掐了数架,至今没有动工。 大皇子是性情温厚,但不能什么都要他退让吧? 所以两兄弟现在见面势同水火,要是许观海此时帮着济州士兵告状,会不会被认为是在站队大皇子? 又或者说,这是大皇子的授意? 想清楚这点的许观海,彻底冷静下来了。 许惜颜又道,“边关这些事,真以为皇上不知?那二伯,怎么偏偏给点去了济州?” 许观海一惊,“你的意思是——” 皇上有意让许润跟高家对上? 那二哥不会有危险吧! 许惜颜淡然扫过那张状纸,目光微寒,“所以这个状,还是要告的。” 只要告得好,未尝不是许润的助力。 再说这样欺负戍边的底层将士,高家太实在过分了。 她也是读书人,心中也是有正气的。 只是怎么告,还得再想想。 第290章 灯笼(一) 恰好成安公主,带人送来重新整治好的饭菜,还挺丰盛的。 “父亲先用饭吧,别急。” 确实, 饭得一口一口的吃,事得一件一件的做,慌什么? 许观海静下心来用饭。 成安公主出去看三个庶子。 帮不上忙,她还可以瞎指挥。 许惜颜瞧着几人身影,忽地眸光一亮,从窗户里说了一声,“辛苦你们,再糊几个小灯笼,要方便提字的那种。” 这个没问题,他们如今都是熟练工了,轻松就能搞定。 许惜颜转头又道,“父亲吃完了,便提几首诗,给大皇舅,还有敏惠姑祖母她们送去。” 为什么呀? 许观海不解。 女儿淡然道,“大雪节气逢大雪,父亲诗兴大发了。” 不, 我不是,我没有。 可许惜颜说,“父亲写了,大伯分我的银票,我就不要了,都给弟妹们攒着吧。” 风流倜傥的许大探花是那么爱财的人吗? 显然不是。 可他是个养了一群讨债鬼的苦逼老父亲。 于是,许观海屈服了。 “写就写!” 他又忿然瞪着窗外的三个讨债鬼,“你们也一人写一首,老六最小,写不出来,也要默一首跟大雪有关的。” 三兄弟面面相觑,老爹这是抽的什么疯? 就他们这个年纪,能写得出什么好诗? 成安公主笑眯眯道,“听你们姐姐的,写完了我送你们一样好东西。” 好吧,看在好东西的份上,三人一面冥思苦想,一面糊灯笼了。 不多时,许观海饭毕,几个儿子的灯笼也糊好了。 到底是许大探花,琢磨一会儿,就写了两首。 第三首他实在写不出来,想放弃时,许惜颜念了一首前朝古诗,让他写下。 “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其中豪贵家,捣椒泥四壁。到处爇红炉,周回下罗幂。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醉唱玉尘飞,困融香汁滴。岂知饥寒人,手脚生皴劈。” 许观海忽地觉得这个有点意思了,不正是在讽刺成安公主和三个蠢儿子么? 许惜颜又道,“父亲再配个画吧。就随意画几笔,三个弟弟在雪地里做灯笼即可。” 许观海不明白女儿要干什么,但还是画了。 只廖廖几笔,就勾勒出三个小人儿,在雪里做灯笼的场景。只是旁边,还添了个指手画脚的妇人。 那张牙舞爪的模样,跃然纸上。 成安公主看得又生气又喜欢,“你干嘛把我画上?还画得这么丑。去年那张拜寿图呢?至今也没见你拿出来,别是没画吧?” 早画好了。 但许观海就是不想给她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许惜颜垂眸掩唇。 这画儿才画好,就给去帮忙调色的绛紫“偷”了出来,给她看过了。 画得极好,栩栩如生。 尤其把成安公主,画得极美。 不过此时,怕揭穿了许大探花会炸毛,许惜颜也不多说。 命人将头两只灯笼,分别给大皇子,敏惠长公主送去,这第三只她递给了成安公主。 “母亲明儿不是要进宫请安么?把灯笼也提去给皇上瞧瞧。” 好呀。 成安公主正有此意,“别看父皇平日里威严得很,但我带些小玩意儿给他,他也是很喜欢的。” 那是呀,你自己就是个笑话儿了。 许观海横她一眼,没吱声,检查了几个儿子写的诗,照例挑剔了一顿,正好厨房送了汤来。 见有雪梨甜汤,他素来喜甜,又正好口渴,就端起喝了。 成安公主怒了,“那是给女儿和我的!” 本给他们准备的都是红枣鸽子汤。 不过一碗汤,吵什么? 许惜颜轻轻抚额,“正好我也不饿,父亲喝了正好。” 随后也不管他二人吵闹,自去休息了。 宫中。 因大皇子府还没修好,他自然还是住在宫中。 宫门虽已落锁,但送盏灯笼进来,倒是不难。 侍卫检查,看并无夹带,便叫人给送了进去。 听说是许驸马诗兴大发,叫儿子做了灯笼,他亲自提的诗,正在泡脚的大皇子,听得发笑。 也就成安公主这个小妹妹,一把年纪,还有这般童心。 大皇子妃正好梳洗毕,也出来了,“给我瞧瞧,驸马写什么好诗。” 她把灯笼这么一提起来,坐在那儿泡脚的大皇子,瞧见不对了。 灯笼里放蜡烛的小碟子底下,好似夹着张纸。 横竖房中只有夫妻二人,他道,“你拿来我瞧瞧。” 大皇子妃不解,提过来之后,大皇子将那张纸抽出,见叠成小儿巴掌大的同心方笺上,赫然用印泥打着一个熟悉的徽记。 这是郭家的徽记! 大皇子幼时常见母亲与娘家通信,再不会认错。 他赶紧拆开,一张素白小笺上,只有挺拔圆润的两个字—— “不争!” 这是舅舅家送来的,他们这是何意? 大皇子妃也吃了一惊,难道是郭家放弃支持大皇子了? 不, 不可能。 一个女儿曾经当过皇后,亲外孙又是皇家嫡长子的外家,怎么可能让他拱手相让? 别人不争都行,大皇子不争,就只有死。 大皇子妃突然想到一个典故,“殿下,您还记得前朝那位’不争太后’么?” 大皇子恍然。 前朝曾有位妃子,位分不高,娘家势薄,育有一子后,便与儿子在宫中低调生存。 直到其他有野心的妃嫔皇子们纷纷落败,她和儿子便被朝臣们联手推到了太后与帝王的宝座。 也直到那个时候,母子俩才展现出惊人的才干。 收拢皇权,大治天下,成就一段传奇。 “还有牛皇后。” 大皇子妃轻声说着,大皇子也想到她了。 如今宫中的牛皇后,不也是因为争不到,干脆不争才得来的后位? 郭家叫他不争,是在告诉他,争一时长短,不如争一世长短。 再看看这圆润俊秀的不争二字,大皇子忽地长舒口气,轻轻笑了。 犹记得小时候,郭家来信,字迹总是各种金戈铁马,狂放不羁。 看来在这些年的打压磨砺中,郭家也学会养精蓄锐了。 但内蕴的风骨依旧,也不知是哪位舅舅或是表兄弟。 真好。 将字条就着灯笼里的烛火点燃,大皇子心思安定了下来。只是拉着大皇子妃的手,微有歉然,“那得要你和孩子们,陪我多受几年苦了。” 大皇子妃笑得淡然,“苦尽方才甘来,妾不怕。其实妾也早想劝殿下一句了,与其与三皇子针锋相对,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第291章 灯笼(二) 次日,大皇子在去给下朝的睿帝请安时,就见高贤妃又在那儿忿忿不平,告自己的黑状。 “……知道他是大皇子,应该让着他,可也不能太欺负弟弟们了。” 要是从前,大皇子必定恼怒。 可今日,他腹内只一声轻笑,主动走进来赔罪,“惹贤妃娘娘生气,是儿臣的过错。” 高贤妃跟掐住脖子的母鸡似的,瞬间失声。 大皇子一向最是宽厚,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装作不知,今儿怎么主动挑破面皮了? 这下弄得她十分难堪,问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大皇子便主动跟皇上说了。 之前跟三皇子争执,是他想岔了。 为表歉意,他决定让三皇子先选地方,先盖府邸。 至于他自己,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朝廷刚渐渐结束战乱,国库想必也不富裕。先修了端王府,廿七皇子府,如今又要修三皇子府,想必开销巨大,他的府邸晚些再修,也是一样的。 大皇子最后更是笑着表示,“儿臣能在宫中跟父皇多住些时日,也是儿臣的福气。” 高贤妃脸色更难看了。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出? 大皇子这般以退为进,显然更讨皇上欢心啊! 果然,睿帝就笑了,“如此倒也有些兄长的风度,怨不得成安都惦记着你。昨儿那么晚了,还巴巴的要给你送灯笼。” 大皇子心头一跳,父皇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放在心上?那是敲打他还是怎样? 他面色不改,“叫父皇笑话了,其实也是皇妹给我提的醒。昨晚收到她的灯笼,儿臣忽地在想,连成安这样的任性,家里孩子们做个小灯笼都能想到我这个兄长。我这个做兄长的,好意思不让着兄弟?” “大皇兄是在说我么?” 恰好,成安公主提着灯笼来了。 高贤妃顿时插话,“在说你给大皇子送灯笼呢,怎么没给你三皇兄也送一个?难道是怨你三皇兄待你不好?” 没想到成安公主下巴一昂,果断道,“我长这么大,除了父皇和过世的母妃,就大皇兄还记得我的生辰,年年给我送寿面寿礼,三皇兄几时给我送过?贤妃娘娘也没送过。倒是您每年生辰,哪个宫妃,或兄弟姐妹敢不送,不得吃您几句挂落?” 高贤妃给呛得气管疼。 不过她这些年在宫中跋扈惯了,这些小事已经变得理所当然。就算她不说,底下宫人也会仗势欺人。 皇上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显然冷了几分,“贤妃还真是好气派啊。” 高贤妃顿时叫屈,“皇上,臣妾怎会如此?想来是底下人打着臣妾的名头生事,臣妾这就回去彻查此事!” “那你就退下吧。” 皇上也懒得跟她计较,把她打发走了,问成安公主所来何事。 见高贤妃一脸憋屈的走了,成安公主得意洋洋,提着灯笼献宝。 “这不是昨晚大雪,家里孩子糊了几个灯笼么?驸马他喝了几杯,便显摆起来,写了几首歪诗,我瞧着有些意思,便给大皇兄,敏惠姑姑都送了一个。这个是顶好的,独给父皇留着。您瞧瞧,有意思不?” 太监赶紧接下,送到皇上跟前。上头的诗是古人名作,独画得有些意思。 看那做灯笼的三个小人,和旁边袖手旁观的妇人,皇上也笑了。 成安公主便继续告状,“驸马欺我不懂,可几个孩子都说了,这是拐着弯儿骂我们呢。说穷人日子不好过,我们还在做灯笼取乐,哪里知道穷人冻得手脚皴裂的辛苦?可人各有命,穷人冻手,又不是我的错。大不了我捐点银子,施个粥施点药呗。可驸马又骂我,说你管得了京城,还管得了天下?最苦的还是边关士兵们,连饭都吃不饱……” 皇上一听,疑心大起。 “驸马从哪儿知道,边关士兵连饭都吃不饱?” 大皇子脸色也变了,想给成安公主打眼色,她却巴拉巴拉,径直说了。 “这不是儿臣府里做了些便宜竹纸么?如今都卖到边关去了,听说还挺欢迎的。那些回来的人,还带了些肉干什么的,可惜都不大好吃,我就没给父皇送来。然后他们说,瞧见好些士兵过得挺苦的,戍边还要种地,种不好就没饭吃。我才不信呢,父皇这般英明,怎会克扣边关将士的军饷?顶多是他们肚量大,才不够吃。” 大皇子简直不忍直视。 这个皇妹,真是养在深宫,啥世事艰辛也不懂。 不过她这样的率直和心无城府,偏偏是皇上最喜欢的。 不提皇上心中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夸奖了几句,“成安你能有这个心,也是好的。” “那都是父皇教的好。” 成安公主拍了个龙屁,还从袖中掏出张纸来,“这是驸马做的诗,和我两个大些的庶子做的。皇上您瞧,他们写的是不是比驸马好?驸马写的我都看不懂,有什么用啊?” 大皇子实在忍俊不禁,闷笑连连。 皇上也笑了起来。 并且再次确信,许家就算想搞点阴谋诡计,给大皇子暗通款曲什么的,都绝不可能借成安公主的手。 太坑了! 他还什么都没问呢,成安公主就全都掀了个底掉。 其实许观海写的那两首诗,皇上昨晚就知道了。 不过是写景之作,也没抒发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怀,嘲讽朝廷官府啥的。唯一一首有所涉及的,便是抄写的前人之作。但用意可能真的就是如画上所说,嘲讽几个孩子,尤其是成安公主呢。 不过他的女儿,自己笑话没什么,旁人笑话那是不行的。 所以皇上当即下旨,叫太医院准备一批治风寒冻疮的药材,交给许观海,要求以成安公主的名义,施舍给城中百姓。 不是笑话他女儿不知民间疾苦么? 这就做给你看。 成安公主再看着旁边的大皇子,忽地灵机一动,“父皇,您知道儿臣素来是个不会管事的,这事儿既打着儿臣的名头,能不能请大皇兄去帮我做了呀?省得让驸马一人做了,回头又来我跟前显摆。” 这种树名声,收拢人心的好事,要给大皇子去做? 第292章 惊喜(一) 睿帝素来小气,尤其防着这些成年的皇子,原本是断不肯让大皇子去做赠药的好事。 可忽地想起咄咄逼人的高贤妃,还有吃不饱饭的边关将士,转念却是允了。 “也罢,那就让你大皇兄去和驸马商议着做吧。” 大皇子很是惊喜,连忙应下,还提了个小小建议。 “……百姓无知,便拿了药材,也未必知道怎么用。只怕有些人领了,转手拿去卖钱,辜负了父皇的一番好意。儿臣想着,是不是请太医院的学徒们,在京城做一次义诊?也显得父皇皇恩浩荡,泽被苍生。” 这个提议极好。 太医得供奉宫中,时刻准备着,肯定是不能去义诊的。让那些学徒们去练练手,积累些经验,以后也能更好服务皇家。 皇上点头,让他们下去。 可成安公主,还磨蹭着不肯走。 皇上皱眉,“你还有何事?” 成安公主说,“父皇,昨晚几个孩子做诗,儿臣答应送他们一样小礼物的。您也瞧见了,他们写得还不错吧?” 皇上失笑,“行吧行吧,那就赏他们些笔墨纸砚。” 成安公主谢了赏,却又赔着笑脸,“父皇,您再赏儿臣个工匠吧。” 工匠? “是这样的,儿臣那几个庶子,为个糊个大灯笼,一年了也没糊好,看着真是愁人……” 听她巴拉巴拉说完,睿帝真是半分脾气都没有了。 敢拿这点小事来烦他的,这天下间估计也就成安公主一人了。 行行行,赏你了赏你了,回头就打发人送去,快走吧! 成安公主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高贤妃的宫中,三皇子和四皇子已经到了。 听说大皇子主动退让盖王府,还被皇上赏了赈灾的差事。 高贤妃气得大骂不止。 因为成安公主告的那一状,她刚赶走两个得力的管事,好跟皇上交差。 三皇子也是一肚子的火。 赈灾这种收拢民心的好事,最是讨便宜了。 且大皇子如今这么一退让,倒把他架在火上烤了。跟着退吧,显得东施效颦。不退,就显得他不念手足之情。 四皇子不禁稀奇,“这是谁在背后,给他出的主意?” 那谁知道? 总不可能是成安公主那个蠢货。 若说许家,似乎手也没这么长。 母子三个想不明白,四皇子便换了话题,“母妃之前不是提到北境想来求亲?如今怎样了?” 高贤妃不知。 就算想来求娶,也得有个合适时机啊。 否则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把皇族之女嫁给你? 四皇子想了想,“若没有时机,咱们何不创造个时机?” 创造时机? 高贤妃不懂。 可三皇子一拍脑门,“对呀,若是收买……能跟草原打上一仗,不正可以让舅舅家再挣些军功?到时就算我抢在前头建府,也更名正言顺了。” 有理! 北境本就没有统一,而是由大小部族组成。 也不用全部收买,只须结交一两个部族,许以金银财帛,让他们佯装攻击济州。再由高家出面,打个“大胜仗”,砍几个人头,不就行了? 当下,母子三个开始暗中筹谋。 却不知睿帝此时,也冷下了脸。 若换个人来刻意告状,说高家克扣军饷,他可能还要再查一查。但成安公主这么随口一提,却让皇上查都不查,就深信不疑。 济州之事,他早有耳闻,只是事情不那么过分,他还要用到高家,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要是过分得让士兵连饭都吃不饱,这就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次日,皇上便当朝下了一道圣旨。 限年底之前,各地州府严查刻薄士兵,克扣军饷之事。一旦查实,必将严惩。 圣旨一下,当即惊到了不少人。 谁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收到什么密报,要对哪里开刀了。 故此那些做贼心虚的,赶紧把克扣的粮食发下了,此番受惠的底层将士们,也不知有多少。 那些私下按了血手印,递了状纸的士兵,更是暗中感激秦老爹。 独两个领头的什长,悄悄嘀咕。 “怎么也没见上头有人来抓咱们?还把粮食发了?” “可不是?瞧那些头领,之前一个个扒皮老财的嘴脸,如今倒都老实了,客气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就是,赵大胆故意说了几句怪话,问太阳是打西边南边,还是北边出来了,他们都只能赔着笑脸受着。瞧着可真解气!” “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就好了。” “谁不这么想呢?不过要说这回,除了秦老爹,还得谢个人。” “谁呀?” “成安公主。” “一个公主能管咱们闲事?” “是呢,我悄悄打听了,秦老爹卖的竹纸,是从京城成安公主府里出来的。造的纸又便宜又好用,就那介绍咱们认识的程秀才说,这对他们读书人来说,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要不是公主帮忙,皇上怎么能知道咱们遭的罪?” “那可真是个好公主!” 于是,一群智谋无双的朝臣们,都猜不着的真相,被两个小什长言中了。 而在京城人眼中骄纵无礼,嚣张霸道的成安公主,在边关小兵和读书人的心目中,却成了善良贤淑,蕙质兰心的化身。 日后,甚至还惠泽儿孙…… 成安公主府。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装点得亭台楼阁犹如琼楼玉宇。 许惜颜闲闲斜倚在熏笼上,一袭织粉色蔷薇的墨绿长袄,掐着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如一枝人间富贵花,温暖明媚。 玉指轻拈,再度翻阅起柏昭的来信,藏在纤长睫毛的明眸里,勾起一抹好奇和浅笑。 这信,确实是柏昭舅舅写的。 但估计,不是他想寄出来的。 因为信中十句话里,就有四五次会提到一个人。 郭怀。 郭家嫡系子孙,年二十四。 一身本事却浪荡多年,听说还曾闹着要出家当和尚,西行求取佛法真经,至今尚未成亲。 这回柏昭来了鹅儿堡,才被家族给强踢过来,逼他当了个参军。据说只要能在柏昭手下干满三年,郭家就放他自由,爱干嘛干嘛去。 第293章 惊喜(二) 要说郭怀此人确实有材,无论是马上功夫,还是掌管粮草后勤,甚至书写公文奏折等诸职杂事,样样出色。 只有一点讨厌,对初来乍到的柏昭柏校尉,百般挑剔。 嫌他满身的公子哥儿习气,身娇肉贵,又不通世事。 柏昭也不想啊。 可他确实比不过人家怎么办? 唯有一样,幸好他打小读的书比较多,佛经也有涉猎。 要是郭怀把他惹毛了,他能跟他辩最拿手的佛经,辩到他怀疑人生! 但这样的辉煌只有一次,郭怀就再不跟他辩了。 说真男人,拳头底下见真章。 于是真身娇肉贵的柏昭舅舅,只好憋着一口老血,退了。 这些事,要是告诉家里,难免长辈担心,还要骂他不能跟人好好相处。 于是只好全都写在给许惜颜的信里,却又迟迟未寄。 看那墨色,有深有浅,应该是多次写成。写到最后,倒象记下自己的心事,就更不好意思寄了。 却不想这回被那位郭参军,一古脑的给寄了来。 除了夹带了一张给大皇子的短笺,他还在柏昭信的末尾,补了几句。 “边关苦寒,远不如家乡闲逸。然令舅性毅坚忍,天姿聪慧,家学渊源,来日定有所作为。怀自当襄助,勿念。” 许惜颜不信他没偷看柏昭的信,否则他怎么就敢寄? 但前头被人说了那么多坏话,这位郭怀郭参军却这般夸奖柏昭。 他安的是什么心? 那么多年都桀傲不驯,不服家族管教,连亲都不肯成,还想出家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肯帮着柏昭了? 她这个舅舅是还不错,却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 柏昭自己都说了,论兵书武功,自己还不如他呢,怎么就能让郭怀折服? 许惜颜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旋即失笑,自家舅舅已经是个另类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大概是近日在母亲这里,听那些瞎编的传奇故事听多了,所以想法也跟着传奇起来。 不过有一点许惜颜是确信的。 这位郭怀,确实是个人才。 别看他的字迹圆润俊秀,显得佛性十足,但笔力锋芒,却是暗藏其中。 许惜颜不知郭怀夹的那张短笺里写了什么,原本那上头连个名字也没提。但许惜颜就是知道,是给大皇子的。而且,必定很要紧。 所以昨晚才借故做灯笼,让人送进宫里去了。 也不知今儿母亲入宫,会带回什么消息。 “好冰!” “公主嫡母你干嘛?” 窗外,忽地传来几个弟弟委屈的声音。 尤其许云树,委屈得都快哭了。 他们好端端的在那儿做灯笼,成安公主干嘛一人脖子里塞个雪团? 太坏了! 成安公主得意的哈哈笑,“昨儿你们做了诗,我不是答应要给你们一个惊喜么?惊喜来了。” 这,这是惊喜? 好吧, 确实是他们受惊,嫡母欢喜。 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也都不敢计较呀。 小哥仨原本你帮我,我帮你,互掏着雪球。冷不防一只雪团飞来,正中成安公主肩头。 许惜颜在檐下轻轻拍手,淡然看向三个弟弟,“母亲大人有兴致,你们就陪她玩玩。” 管他是谁,打过来了,哪有不敢打回去的道理? 做人须当敬畏长辈,却也要学会挑战权威。 “阿颜你太坏了!怎么能这么教坏弟弟?” 亲女儿打的,成安公主也不敢计较。 咯咯笑着往后躲,还抓了团雪,伺机还击。 小哥仨怔了怔。 还是许云柳最机灵,看成安公主是真心想玩,赶紧也捏个雪团,扔了过去,“公主嫡母你快跑,我可打来了!” 成安公主笑得更欢乐了,“你打不着,打不着!” 好吧。 许云树,许云桢也捏起雪团,开始参战了。 挑起战火的许惜颜正想离开,冷不防一只雪团砸到她的腿上。 许云树吐着舌头,笑得顽皮,“二姐姐也下来一起玩呀!” 这也太会举一反三了吧? 这,这都是被云槿那丫头带坏了,竟敢打嫡姐! 许惜颜怒了,再揉一个雪团就追打上去。 很快,兄弟母女混战一团,最后都分不清谁是谁,反正揍就对了。 当许观海回府,迎面飞来一个雪球,正中他的额头。 痛倒不痛,就是雪团四散,糊了满面。 玉树临风的许大探花,瞬间玉树临雪了。 成安公主指着他哈哈大笑,不妨笑得太狠,一屁股跌坐到雪地上。 大皇子和海公公跟进来,看得傻眼,“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哎哟公主你跌疼了没有?” 大皇子倒是笑了,“皇妹好兴致,跟孩子们玩着呢,倒是难得看阿颜你也活泼一回。” 许惜颜略窘,一家子身上全沾满雪花,不用看都知道是个什么狼狈样儿。 赶紧行礼,许云桢也把成安公主扶了起来。两个弟弟赶紧替她拍衣裳,扯裙摆,就怕公主形象不好,被人怪罪。 可成安公主笑着并不介意,“没事儿,都自己人。大皇兄,海公公,你们怎么来了?” 海公公也笑了,“这不是公主管皇上要了人么?老奴挑了个好的,给送来了。也瞧瞧驸马和大皇子殿下打算怎么义诊,回去好跟皇上禀报一声。” 成安公主嘻嘻笑着道谢,才告诉小哥仨,送的惊喜是宫灯匠人。 能跟公主嫡母,还有嫡姐打一回雪仗,兄弟三人都已经圆满了。 就是要他们再做一年花灯,也没所谓了。 海公公瞧着好奇,过去听小哥仨介绍了一回。 许观海没法说,自去净面洗脸,大皇子特特走到许惜颜跟前,低声说了句,“听说那灯是你的主意,舅舅很喜欢。” 许惜颜便知道他看到了。 聪明人都不必多说,回头听说大皇子谦让三皇子,还得了施药的差使,许惜颜便基本猜到,那张短笺上写的什么了。 那郭怀,果然也是个聪明人。 既然他对柏昭舅舅只有善意,那就无妨。 等海公公回宫复命,听说成安公主还跟孩子们打起雪仗,睿帝也笑了。 这丫头还真是童心未泯,不过海公公又说,“升平郡主说,弟弟们做灯虽然只是个小玩意儿,但若是哪天当真做成了,或者圣上也想一观京城风华?又或者攻敌瞭望时也能用上?她也不知能不能成,但总得先跟圣上说一声才好。” 第295章 边关(二) “我说鸽子鹌鹑汤好喝啊。” “不对不对,最后一句!” “说这儿冷啊,又不下雪。我记得我去年来时,还不这样的。当时那么大的雪,都把人给埋了。还是你把我从雪窝子里捞——” 他突然也意识到不对了,光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你赶紧去查!今年草原上的天气如何?要是这般不下雪——” “会有大灾。” 大灾,就意味着战争。 郭怀扔下火盆就冲出去了,忽地又一阵风般冲回来,一把将他掼回床上,“你给我老实呆着,起码今晚不许下地!我这就去安远城报信,回来你脚上的冻疮和裂口要是再多一个,你瞧我怎么治你!” 柏昭惊了,“你还数了有几个?” 这人有病吧? 就见他这位参军大人,呵呵一声冷笑,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就旋风般冲了出去。 “给校尉大人提壶水来,拣几块炭。备马,我要去安远城!” 柏昭想想刚抹的药,定是珍贵的。到底没舍得下床,下来也没用,只得扯着嗓子喊。 “你也顺便打听打听,本地有什么特产,能让百姓做点什么!” “知道了!” 踏踏的马蹄声,很快跑远。 柏昭把两个光脚丫子缩回跟前,皱眉嗅了嗅。 他再细皮嫩肉,边关条件有限,也不能天天洗得香喷喷的。男人的臭脚丫子又不是香馍馍,这个假和尚,干嘛对他这么好? 他一个断袖,很容易想歪啊! 腊月。京城。 先是郭家驻守的甘州,然后是尉迟圭的老家宁州,皆传回急报,今冬北境干旱少雪,草原得不到滋润,恐怕明年春天牛羊患病增多,牧草稀少,会生祸端。 再然后是高贤妃娘家驻守的济州,更提到有小股草原部族,似乎蠢蠢欲动,形势颇为危急。 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就凝肃起来,群臣们议论纷纷。 如今可以上朝观政的三皇子,力主该打就打,绝对不能手软。 但大皇子,觉得尚可观望。 群臣们的意见也是两边倒,谁都说服不了谁。 睿帝心情不好,退朝回去,说端王世子萧越求见。 皇上原本不见的,海公公提醒道,“皇上,后日可是世子成亲呢,怕是要求个恩典,请个长辈主持。” 他爹娘都死了,总不好叫他光杆一个去成亲吧? 睿帝想想,“那叫大皇子去吧。长兄如父,替侄子主持,倒也说得过去,再叫成安公主和驸马也去帮衬着。” 上回叫大皇子和许观海一起办的义诊,十分成功。 提前通知了各处街坊,一共义诊了三天。 为防人来的太多,他们在京城一共划了十六处,分片接待。由当地保甲盯着,谨防有人作乱。 当然,也不一定全都开药。 有些特别贫困的,或年过六十的长者,或是妇人幼儿,才有机会得到赠药。 但其他人有机会看看宫廷御医,哪怕还是学徒和各家带去的子弟,不也是莫大的福份? 所以来的人特别多。 在许惜颜的建议下,还专给妇人特设了一处。 搭了若干间帐篷,若有愿意针灸的,可进去由太医院的医女进行医治。 孙白芷听说此事,可是后悔不迭。 这么好的机会,能接触到多少病人?好大夫可都是用经验堆出来的。 可她如今月份大了,就算没有公婆,许长津也绝不可能放她去那般人多的现场。 但许惜颜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开始。将来,会有更多机会。” 先让妇人们尝到针灸的好处,日后再行推广,就容易得多了。 孙白芷很是期待。 故此这次义诊,办得百姓们一片叫好。随后多坊百姓都联名上书,歌颂皇上恩德。 睿帝十分满意,便又想起这对搭档了。 大皇子稳重得体,许观海风流知趣,主持婚礼也很象样了。 海公公略迟疑了下,“可后日也是许家大哥儿成亲的吉日,整个十二月,就后儿初五日子最好。京城成亲的可是不少呢,只怕非但许驸马去不了,连大皇子妃都得回趟娘家。” 睿帝想想也是,“那就叫皇后去。” 至于大皇子,就算了吧。 若叫他和皇后一起去主持,未免显得他跟皇后平起平坐,近乎太子的地位了。皇上这个小心眼,可就不乐意了。 海公公出去传话,萧越谢了恩,便去请牛皇后了。 其实牛皇后挺爱干这种出风头的事,偏偏还要拿腔作势。 “……说来大皇子从前与你父亲最是兄弟情深,怎么这样大事他竟不来?就算颜家也要嫁女,到底是大皇子妃的娘家事,应该还是侄儿要紧些吧?” 这个,让萧越怎么说? 他不知这是皇上的小心思,心里给挑唆得多少有些不舒服。 难道是看颜许两家得势,就瞧不起他么? 且许颜两家不是原定明年春天才办喜事,上月突然改期,这不是故意膈应人么? 但这可真是误会了。 许颜两家提前办喜事,是许松强烈要求的。 得知家里愿意让他管正事,去南方卫家走一趟,他就闹着把亲事提前。 因为腊月里成婚,他能过完正月就出门。 但要是等到明年二月成亲,那至少得四月才能放他出门。 少年人本就性急,哪里还等得了? 怕家里不同意,他还跑颜家去私下嘀咕了一番。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颜真居然也同意了。 这下子,双方家长一看,要不就办了吧。 难得许松想干点正经事,何不支持呢? 横竖两家都准备了快一年,样样齐备,提前些,也能省件心事了。 至于撞上萧越的婚期,真是没办法。 谁叫整个年前,就这一天吉日? 且许颜两家想的是,萧越怎么说,娶的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女儿,到时来巴结的朝臣也不知多少。他们就算一起办,也不见得会抢多少风头。 谁知萧越就误会了呢? 旁人没想到这些,但有人想到了。 趁着成安公主挑衣裳的工夫,许惜颜给了个建议。 “……初五那日,母亲一早先和父亲去端王府吧。叫父亲用过午饭再回来,母亲您等新娘子进了门,吃杯酒再回许家来赴喜宴就是。” 第296章 嫁娶(一) 成安公主有些诧异,“到底我是许家的媳妇,这样好吗?你越表哥那儿,我派人去打个招呼,他不会见怪的。” 许惜颜直言,“便不见怪,心里又岂会好过?到底咱们还有一大家子,他却孤零零一个人。母亲跟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何苦在此事上伤到?正好,母亲可以多准备两套衣裳,在那边穿一套,回来再换一套。” 这个好! 成安公主一下子听进去了,又折腾着试新衣裳。 见许惜颜也多挑了两套,还问呢,“你是跟我一起去端王府么?” 少女却轻轻摇头,“我另有去处。” 腊月初五。 京城北边,隆福寺旁大兴巷。 天还没亮透,巷子尽头的白府就开了门,将门前巷道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大红毡子。 等到早朝散后,天光大亮,就有许多官宦人家,上门道喜了。 可前院的热闹,却只衬托出后院的冷清。 乔氏看着挺心酸,也挺心疼的。 白秋月打小不在京城长大,来了虽有一年,但因为订了亲事,不能出门走动,是以半个闺中好友都没有。 今儿上门的太太奶奶们,大半是随官场中的丈夫前来道喜并应酬交际,只有少数几家带了小姐过来,假装给她添个妆。 因实在不熟,无甚话说,且都有些瞧不起乡下长大的白秋月,放下钗环就到花园里赏景去了。 毕竟白府花园自当年乔大学士起,就是很出名的。 而肯留下陪新娘子说说话的,除了自家三个小姐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外头越是热闹,就衬得新房越冷清。 白秋月却是想得通,“母亲不必担心,我这里有妹妹们陪着,反倒自在。阿春,把厨房刚送来的银丝面,给母亲挑一碗,您都忙一早上了,赶紧坐下垫垫肚子。” 乔氏心中一暖,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抚上自己的肚子。 已经四个多月,开始显怀了。 白秋月细心,想必是早看出来了。 小女儿才四岁多,不大晓事,还欣喜的跑来问,“母亲又要生小弟弟了么?” 乔氏略显难堪。 以她这般年纪,哪怕是名义上的长女要出嫁,说来也是可以做外祖母的人了,还怀孕,在富贵人家,当真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尤其她的肚皮,因为多次生产,已经花得法看了。她自己都嫌弃得不行,可白守中却是不管。 非说不够,一定要拉着她生。 可她都已经生了二子三女五个孩子,加上白秋月姐弟,白守中都足有七个孩子了,为何还是不够? 他到底是在跟谁较劲? 如果真的要生,寻几个妾室不行么? 乔氏也不是容不下,她真是生怕了。 可悄悄喝过几回避子药,被白守中发现,却是大发雷霆,甚至把那几个帮她买药熬药的多年老仆都给打发了。 从此府中再也无人敢帮乔氏做这事,乔氏也不好连累人。 她现在都盼着快些老去,不能生育。否则这样生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别看她才四十不到,但如今时常觉得头晕眼花,心虚盗汗,吃再多的补品也没用,想来就是生产太过的缘故。 可这种难言之隐,要怎么跟人说呢? 白秋月将小妹妹唤来,塞了块糖果,就让她换了话题。 乔氏感激一笑,把丫鬟端来的面条吃了。 怀孕的人消耗大,她也确实是饿了。 吃完才要出去招呼客人,白秋雨兴冲冲的跑了来。 “阿姐阿姐,升平郡主来了!还带了家中姐妹,请了宝庆郡主,靖海侯府的小姐,尉迟家的姑奶奶,好些贵女呢,说是来给阿姐添妆的。” 什么? 乔氏赶紧站了起来,独一个许惜颜肯来,就很是赏脸了,何况她还请了这么多人? 很快就有小子进来传话,白守中也接到消息了,叫她们务必好生接待。 白秋雨更加替姐姐高兴。 他如今也考到了秀才的功名,总算能穿着一身儒服,让阿姐说出去不是那么难看了。 白秋月心中一暖,鼻根有些泛酸。 那位小郡主,当真是个心善的。 定是体谅到她的处境,特意来撑场子的。 时候不长,许惜颜带着一群贵女们,花枝招展的进来了。 其实韩琅华,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她们都是颜真的粉,今儿原本都是相约去给她添妆的。 可许惜颜忽地打发人来请宝庆郡主,说是吃了萧越多年瓜果,要来给未过门的表嫂壮壮声势。 萧婧儿是个和气人,听许惜颜这么一说,觉得也挺有道理,白秋月来京城时日尚短,肯定没什么人来添妆。不如顺道来白家走一趟,给她添个妆,也算给萧越脸上贴金了。 她这一来,韩琅华生怕少个显摆的机会,也要跟着来。 要说她对白秋月没什么印象,但白尚书很值得巴结啊。 原本这些王公亲贵,结交朝廷重臣原是大忌。但如今有许惜颜带头,她们这些宗室贵女变相帮家里卖个人情,不是正合适么? 于是这么你拖我,我拉你的,倒是齐齐都跑来了。 添个妆,说几句吉祥话,一时间,映得白府后院满堂生辉。 有些前头坐的官员听说,也盛赞白家人缘好,才来这么多人。 那些原先不大愿意跟白秋月交际应酬的奶奶太太们,更是闻风而动,景也不赏,赶紧过来了。 原先想着白秋月虽是嫁进皇室,但端王一个“种田皇子”,有什么好结交的? 但此时却是不同。 这么多王公贵女,尤其还有两位郡主,便是巴结不上,但来见一面,说出去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哪怕各有目的,可气氛如此热闹,对于成亲的人来说,就是很好的了。 白秋月心中感激,许惜颜也只淡淡,“惟愿姐姐与殿下夫妻携手白头,祥和安好。” 白秋月微笑,她会尽力。 不多时,丫鬟来报,王府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 与民间成亲不同,皇室迎亲,新郎是不会来迎接的。而是派出宗室指定的迎亲使,带上册封的诏书,新娘的朝服,将人接走,再回宫中或王府行礼。 这也是许惜颜能带这么多人过来的原因,等到送走了白秋月再回许家,或是去给颜真添妆,也完全来得及。 第297章 嫁娶(二) 皇上已经下旨,正经册封萧越袭了父亲的端王爵位,白秋月就是正经的端王妃了。 除了许惜颜和萧婧儿两位郡主,其余宾客,包括白守中夫妇及一众弟妹,都是必须行大礼的。 白秋月换上王妃朝服,要出门的那一刻,到底忍不住眼含热泪,拉着许惜颜的手,轻声拜托,“若是,若是将来有什么事……妹妹帮我,看顾我阿弟……我会报答你的……” 许惜颜轻轻颔首,白秋月这才安心,轻吐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惜颜便带着姐妹们,一起回了许家,等着新娘子进门,那些贵女就赶去又给颜真添妆了。 走前白秋雨特意来道了个谢,一躬到底,无比诚心。 有这样的好姐弟,也是福气。 许府,原本邹大太太还不高兴呢,“松儿要成亲,她往外跑什么?还撺掇家里人一起跑出去。” 许遂恼道,“你懂什么?” 旁人不知,他却明白许惜颜这么做的用意。 不仅做了场顺水人情,也让许家显得没那么高调,不会抢了萧越的风头。就是皇上知道,也得说一句许家知礼,谦让皇室。 邹大太太被抢白一句,好歹不吱声了。 此时萧氏也带着两个儿子上门,见面就谢过邹大太太。 “多谢你家小郡主,还肯带我那乡下丫头去见见世面。否则我们这等人家,如何敢进尚书府的门槛?” 她如今跟许家人也颇为熟识,知道各人品性。 许太夫人和柏二太太都是明白人,不必这般虚套,也就邹大太太素爱争强好胜,奉承几句准没错。 果然,邹大太太心情一下好了。随后又有几家太太上门道喜道谢,夸许家明礼,她还假假谦虚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恪守为人臣子的本份罢了。” 这话不说别人,连她亲媳妇,赵大奶奶听着都觉牙酸。 不多时,许惜颜带人回来,又换了身衣裳,才听说许松带去接亲的队伍,才从颜家起身呢。 这还是许观海算计着,从端王府赶去救的场。 颜家那是什么人家? 皇上的先生,颜太傅的家! 也是当今的礼部尚书,颜大人的家! 书香名门不说,关键是人丁兴旺,出彩的读书人还特别多。 一个个出口成章,满腹锦绣。 之前许观海陪成安公主先去端王府道贺,光靠一个太学院的小助教许樵,哪里应付得来?就算加上中了县案的许长津,和没中的秀才的许椿,那也顶不住啊。 大小舅子们太凶残了。 尤其要娶他们家有“进士之才”的宝贝女儿,有这么容易的么? 十八般武艺尽数使出,上考天文,下考地理,吟诗作对,谈古论今。 直把许松考出一脑门的汗来。 连人家说啥都听不懂,怎么解? 最后得亏三叔许大探花赶来得及时,见招拆招,总算是过五关斩六将,摆平了这群难缠的大小舅子们,成功接到了新娘子。 等到新娘子进许家门,就欢乐祥和多了。 本来邹大太太是暗中设计了些小花样,想杀杀孙媳妇的威风,不料许遂替孙儿娶到这般佳妇,心情极好,大手一挥,全都免了。 颜真顺顺当当进了许家门,连闹新房的人都不太多。 倒不是因为许惜颜过来替她坐阵了,关键是颜真自己战斗力就超强啊。 文的武的,来啥都不怕。哪个敢来开她玩笑,瞬间十倍还回去。 本来有几个嘴碎的奶奶太太,可能是得了邹大太太的示意,想刁难一下,结果颜真谈笑风生,引经据典就把人怼了回去。 这丫头也特别坏。 用的那些典故特别艰深,除了许惜颜,根本没几个听得懂。 这种明知道别人在骂你,但又不知道别人在骂你什么。明明她说的每个字你都能明白,但串在一起到底是个啥意思,就跟听天书似的感觉太糟糕了。 所以交手不到两个回合,就再也无人敢来闹新娘子,转而都跑去闹新郎了。 对付许松,不用别的,灌酒就行。 邹大太太心疼得不得了。 急急跑去护着,闹到最后,倒把她给灌醉了七八分。要不是柏二太太见势不妙,赶紧寻人把她扶回房去,邹大太太都能当着客人的面,唱起戏来。 于是总的来说,许家这场婚礼办得特别喜庆热闹。 颜家很满意,宾客们也很满意。 端王府的婚礼,也办得顺顺当当。 除了皇家规矩繁琐,礼节众多,但相应的,也省了闹新房新人这些事情。 成安公主从一大早过来,帮衬到了晚上,十分辛苦,还是萧越催她早些回许家去的。 新娘进门的时候,他就听说许惜颜带了京中贵女去给白秋月添妆的事了。这般给脸,让他之前的怨气尽消,暗暗生出不少感激。 随后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也来了,他们虽没被皇上委派主婚之责,但还是自觉担当起长兄长嫂的责任,帮衬二弟唯一的儿子,就怕萧越觉得孤苦无依。 萧越心中最后那点疙瘩,也就烟消云散了。 倒让挑拔不成的牛皇后,觉得怪没意思。主持完婚礼,就回宫了。 入夜,客人散后,就剩一对新人,在洞房相对。 萧越直到挑开盖头这一刻,才第一次看清妻子的模样。 出乎他的意料,此刻的白秋月,根本不是什么乡下丫头。美丽优雅得就如秋日明月,甚至不在许惜颜之下。 白秋月坦白跟他承认了,“妾幼年丧母,在那种乡下地方长大,有时不得不装傻,才能护着自己和弟弟。但能嫁给殿下,却是意外之喜,实不敢欺瞒。” 这是她的丈夫,不出意外,基本这辈子都没得换了。 所以白秋月一早就打算坦诚以待。 只除了母亲的死。 萧越确实被惊喜到了。 他原本以为娶白秋月,只是一场政治联姻,并没有对这个妻子抱多大的期待。但如今见她谈吐优雅,见识不凡,那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于是,他也多了几分真心与怜惜。 “我虽出生皇家,但自幼父母双亡,其中甘苦,不为外人所道。你我既为夫妇,日后必同甘共苦,祸福与共。” 第300章 结亲(一) 因为感觉亲近,乐鞅忍不住就跟许惜颜多聊了几句,然后这位小郡主的博学多识,再次刷新了乐鞅对许家的认知。 等他去到许家家学外,正好听到学堂里的纪先生,讲到一段历史。 是一位前朝名将,虽好色贪财,却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善打胜仗。但私德却不怎么好,好色贪财,背叛了几个主君,最后下场凄凉。 当下许云桢就点评说,这证明为人立德的重要性。 许椿也是一样看法。 不管是进入官场,还是平日做人,君子立身,都得注重品德,否则就算一时显赫,也难以持久。 但许云槿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曾听说武官立足,比文官更难。太平无事时,是鸟尽弓藏。遇到战乱,手握重兵,又得担心被人诬告。所谓贪财好色,未必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说他背叛,那几位主君不也应该反省?真若是贤明君主,又怎会被人轻易挑拔?既要用人家打仗,又想人家老实听话,不争不抢。这样的圣人,你们倒先做一个我瞧瞧?好比读书,人人都说是为了立德修身,那天下士子,包括你们还考什么功名啊?让家里给上几亩田地,几把锄头,你们也去乡间耕读,甘于清贫,才显得有君子之风呢。” 说得好! 乐鞅在窗外,就忍不住想要鼓掌,再看英气明朗的许云槿,越发喜形于色。 “吾儿得此佳妇,实属乐家之幸!” 不用再聊,就是她了。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里,有几分浅浅骄傲。 许观海成天忙着外头的事情,对几个孩子的功课掌握,就不如长女了解得清楚。 若乐鞅要考针线女红,许云槿还不太拿得出手,但要是考问她的功课,却是进步极大。 这两年在许惜颜的推荐下,她着实是读了些书。 且一面跟着袁姨娘学琴,一面去公主府学规矩礼仪,整个人的气质,肉眼可见的在迅速提升。 也就是许观海这般天天能见到,反看不出女儿进步。但在外人眼里,许云槿这般气质见识,已经不输许多人家的正经嫡出了。 而且长得也好看。 也是许家个个颜色好,且有许惜颜这般绝色压着,把姐妹们都衬得平平无奇了。事实上许云槿这般长相拿出去,已经算姿色上乘了。 于是,许云槿从课上下来,就被一群丫鬟婆子恭喜。 再一问,就听说自己居然订亲了! “怎么,怎么可能是我?” “二姐姐不还没订亲么?四哥哥也没订啊。” “我,我才几岁?我不想嫁!” 看这个傻妹妹被吓得变了脸色,许惜颜不悦的瞟她一眼,“因为全家里头,数你最丑。” 所以得先说出去。 许云槿愣了一下,才听出嫡姐话里的促狭。 “二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坏!” 又捶, 她居然又上手来捶! 许惜颜的脸色更冷,眸中却暗藏笑意,“母亲已经回公主府,给你整治嫁妆了。早些嫁了,我这个坏姐姐,也能得些清静。” 许云槿给她气得哭笑不得,又羞又恼,扭头跑了。 许惜颜抚平被弄皱的衣袖,忽地微叹了口气。 大姐姐远嫁了,没想三妹妹也要嫁这么远。 她那两匹白马,难道一匹也保不住? 算了,还是几时再从宫里,去多要两匹吧。 消息传开,阖府欢喜。 许云槿这亲事,当真是结得极好。 连一个庶女都能嫁得这般体面,回头谁不高看许家一眼? 许云梨真是快妒忌死了! 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就不能落到她头上? 想起只会打抽丰的章家,简直恨得牙痒。 许云樱,也不好过。 许桐嫁了,女孩中原该轮到她了。 可她的亲事,还八字没一撇呢。许云槿倒好,如今就定下了。正经的名门嫡子,听说还有功名,谁不羡慕? 杜三太太更在二房唠叨,“怎么有好亲事,不先说给樱丫头,反说给槿丫头了?她才几岁啊。要不叫她让让,横竖不都是许家姑娘么?咱们保证嫁妆一样!” 拉倒吧! 这回都不用余大奶奶,许淳先把这不靠谱的老娘堵了回去。 “那上回姨母过来,瞧见您那御赐的银手炉眼红,想跟您换,您怎么不依?还是您亲姐妹呢,横竖不也是一样的用?” “那怎能一样?” “对呀,连一件东西您都舍不得,何况是个大活人呢?” 其实许云樱的亲事,也不算八字没一撇,还是有两家不错人选的。 一个寒门举子。 其实也不是真穷,但跟许家这样三百年的名门世家是没得比的。 他家还算有点小钱,才能供他考中功名。如今才刚二十,就中举人,虽然跟林端友这种天才没法比,但将来也是颇有前程的。 要不然人家也不会等到这把年纪,还不说亲,就是想等一个高门贵女,拉拉身价。 原本是想娶嫡女,但许家这等门庭若能看得上他,庶女他也是能将就的。 另一个是某官宦人家的嫡子。 虽读书平平,又在家中兄弟里居中。属于上不居长,下不靠幼,有点不太受宠,但人品性情却是不错。 其实这两个,要之前都看不上许云樱。 如今肯娶,其中最关键一点,得感谢许惜颜。 因她曾经带许云樱进过宫,面过圣,还得皇后夸奖过礼仪规矩好,所以这两家才肯答应。 但许云樱都不是太满意。 说起来二十岁的举子,是挺不错。可问题是多少人一辈子就卡在这个举子上,再也考不中进士? 别的不说,五房的大哥许浔,就是现成的例子啊。 中举之后考了十几年,实在是中不了进士。才由许家大房出力,给他谋了官的。 这种官儿往往也当不大,犯点过错,说撸就被撸了。 至于那个官家嫡子,唉,许云樱更加没眼看了。 她亲爹不就如此吗? 许家二房要不是还有大房撑着,能有什么体面? 也就是许泓去府兆尹衙门当官之后,才渐渐带了点起色出来。 所以许云樱觉得,要嫁人,最好还是能嫁个当官的。 第301章 结亲(二) 好比许云槿的这门亲事,父祖皆这般得力。将来她的夫君,哪怕中不了进士,但有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的爹,和一个知府大老爷的祖父,怎么说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要是这种好亲事,又如何会找上她呢? 许云樱其实还有一点小私心。 当余大奶奶来问她时,她就吞吞吐吐,半遮半掩的说了,“……还是想找个相熟的人家,嗯,也更知根知底。哪怕是庶出,有些旁的不好……只要人出息,也不是不行。” 余大奶奶还纳闷,这丫头怎么转性了? 这是进了回宫,真懂事了? 可去跟卢二奶奶一说,卢二奶奶顿时想了起来,“她倒打的好主意!怕美不死她。大嫂子你以为她相中谁了?是老太太的侄孙。” 林端友! 余大奶奶会过意来,简直无语。 那般人物相貌,且人家如今正经刑部七品官,要不是有个克妻的名声,多少名门世家愿招他为婿,她倒想拣这个漏了。 可即便是有个克妻的名声,林端友也绝对不会娶她。 许太夫人首先就不能答应。 但也不能干等着吧?说来许云樱确实年纪不小,得抓紧了。 卢二奶奶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大嫂子还记得那帮尉迟家说亲的李媒婆吗?” 之前曾经跟杨荔枝说过亲,虽然介绍的都没成,后来是方以礼上门毛遂自荐,但萧氏还是找她当媒婆,居中办的喜事。 余大奶奶记得,对这个利索干练的媒婆印象挺好。 后来许长津成亲,也是找了李媒婆和她相公,同样也是官媒的李四郎操办的,同样办得极好。 卢二奶奶的意思是,如今许云樱既想嫁官家郎,许家大房的人脉可能有点偏高,何不找她打听打听些中不溜的? 余大奶奶觉得有理,便请来了李媒婆。 听说想嫁个有官身的,李媒婆苦笑,“原本是有这么个人的,可我说了,怕二位奶奶要打我嘴巴子。” 卢二奶奶道,“你说就是。若不中意,我们只当听笑话了。” 李媒婆为难道,“这门亲事,其实原也给尉迟太太说过……” 就是当初她介绍的那个去当后娘的,从六品官员。元配死了,还守过三年孝,很重情义的申学勤。 但如今,人家已经是正五品啦。 这事吧,说来还跟尉迟圭有点关系。 他之前在和州清理匪患,不是按许惜颜的主意,借了归老县令的嘴,安排那些残疾退伍老兵,担当官府暗探么? 后来这事闹得和州知府荀雍想抢功,给尉迟圭送美人不成,二人结下仇怨。 荀雍是写了折子进京告状,但尉迟圭却是直接跑回京城,在皇上跟前给他也爆了个雷。 后来皇上查明真相,也没处罚荀知府,却把他明升暗降,调离了。 何通判是维持原状。 归老县令却没能衣锦还乡,他升官啦! 他因安置退伍老兵有功,被调至京城兵部,当了个小小主事。如果不出意外,他是可以在这个职位上干到老死的。 至于这位申学勤申大人,因和州官场动荡,意外捡漏,升到那里当了同知。 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副手,基本相当于副知府了。 而他此时,再娶一个低门媳妇就不太合适了。因为如今算是步入中层,将来应酬来往,就需要一个更体面更拿得出手的妻子。 也幸好是杨荔枝没选他,否则现在倒弄得不上不下,不好说了。 李媒婆说得很实在,“若是年轻有为的青年官员,只怕心高气傲。一般般的姑娘,不一定看得上。这位申大人虽年近四十,但在官场上,却仍是好年纪。他这一升迁,赶上去想做继室的,真心不少,嫡女都有。但要是府上点头,必是能成。只看府上小姐,能不能愿意了。” 余大奶奶和卢二奶奶对视一眼,皆明白了。 这位申大人是有心在官场上更进一步的,所以不想娶太差的,但也怕娘家事多,掣肘了他。故此许云樱这等无权无职的高门庶女,最为合适。 但这样精明强干的男人,许云樱是绝对没可能拿捏得住的。 且人家早有儿女,许云樱想母凭子贵亦无可能,只能等着夫荣妻贵了。 这事跟许淳一说,他是不同意了。 男方年纪也大了,比他都小不了几岁。 这样的女婿,他说出去都觉得不好意思。 但许云樱却颇为心动。 四十岁的中层官员,算是很不错了。象许樵亲爹许润,不也是个同知? 她一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官家太太。 可不象那些小年轻,还要熬十几二十年。 但问题确实也卡在年纪上,都四十了,真不能再有年轻点的? 许云樱思来想去,也不敢问余大奶奶,怕显得自己太贪心,她跑去找许惜颜了。 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便旁敲侧击,“这新年也快到了,林家表哥应该是会来过年的哦。” 许惜颜淡淡扫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他跟二哥哥约了,新年要去太学清清静静读几天书的。” 许云樱心里一凉,这样的书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她就是有十八般武艺,也用不上啊。 想了半天,到底期期艾艾的又问了,“二妹妹,你书读得多,见识广。嗯,你倒是说说,一朵花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摘,还是应该摘个花苞,等它慢慢绽放?” 读书多见识广,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许惜颜回得干脆,“樱二姐姐不妨问问自己,如果必须放弃一个,你最舍不得哪个,就摘哪个好了。横竖世事两难全,有就好了。别忘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一句,犹如当头棒喝,把许云樱点醒。 是啊。 她还在这里挑挑拣拣,万一那位申大人有了其他选择呢? 相当起那两位年轻公子,还是这位,最让她割舍不下。 许云樱起身想走,又有些犹豫的回了头,“那,那要是将来我过得不好,二妹妹,你也会管我么?” 坐在书案前的少女,仰起小脸,微微上挑的明眸中,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那要看姐姐占不占个理字。若是同样有理,但凡许家人,我都先帮亲。” 好吧,那许云樱就明白了。 深深的行了一礼,她回去之后,就答应了申家的婚事。 第312章 求娶(一) 腊月初一,年末的大朝会上,钦天监算出吉日,请西征的大军与求和的西梁人一道,于腊月初七入京。 此时,离大军回京,只有不到三百里地了,一两日内即可到达。 睿帝甚是满意。 还派了大皇子三皇子,杀猪宰羊,带了宫中的御酒,前去犒赏。 腊月初六。 比西征军提前一天,位于大齐北方的草原部族,在乱了二十几年之后,终于由一个名叫哈萨尔的首领,暂时统一,也来纳贡朝觐。 而一力促成这件事的,便是长驻济州的定北侯高家。 自得知兄弟要来京城,高贤妃可是趾高气昂,威风八面。 只可惜亲生的长子,三皇子被派去犒赏西征军了,高贤妃想让自家二子,四皇子去迎接舅舅,但皇上却只安排了如今的端王,萧越。 高贤妃原自忿忿不平,随后却听说,亏得自家儿子没去。 听说来的是北边人,不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大将军,前去看热闹的百姓都极少。 后见那哈萨尔还是个白胡子老头儿,长得既不英武,也不帅气。就少数去看热闹的百姓,也大失所望,转身就走。 就算到了朝堂之上,大臣们对于这不费一兵一卒,就主动来示好的草原新主,也只维持了表面的客套。 倒不是轻视人家,而是这位哈萨尔,连个正经汗王的封号都没挣到呢。 草原规矩一向如此。 得不到众部落公认的汗王,便算不得他们的正经首领。 充其量,只是暂时休战结盟,推选的一个发言人而已。 所以这位哈萨尔首领,虽然也称可汗,却不敢以汗王自居。态度谦卑的来到大齐,他的主要目的,是想按照草原习俗,将前任汗王的遗孀,敏惠长公主迎娶回去,从而让自己更加名正言顺。 此言一出,倒是在不冷不热的朝堂,激起了一些水花。 因素来交好,驸马许观海顿时表示反对。 可送哈萨尔前来的高季兴高将军表示,敏惠长公主早就嫁人了,女子出嫁从夫,就该按草原规矩来办。 且人家这么有诚意,是带了大量牛羊当礼物,来接敏惠长公主回去的,怎能寒了番邦们的心? 礼部尚书颜大人也站了出来。 出嫁从夫,不是按高家这样来理解。 难道你家姑娘嫁了人,就跟娘家没关系了?既不必孝顺父母,也不必帮扶兄弟?若如此,天下人谁还愿意养女儿? 他把问题这么一拔高,论起礼仪规矩,可是高季兴这般武将接不上嘴的。 但户部尚书魏承祚,却说女人嘛,始终是要有个归宿的。 敏惠长公主守寡多年,孤寂无依。若是哈萨尔诚心求娶,不也挺好?日后生儿育女,也能有个依靠了。 啊呸! 许观海差点啐了上去。 敏惠长公主是还不老,可这要是你亲闺女,你愿意她嫁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还去生儿育女?等哈萨尔一死,还很有可能按草原风俗,被逼着再嫁给他的子侄兄弟们。 在京城做个富贵闲逸的寡妇,有什么不好,谁愿意去草原上顶风冒雪,成天啃牛羊肉? 好在敏惠长公主这些年在京城颇结下不少好人缘,当下有不少朝臣站出来替她说话。 尤其是京兆府尹,同为宗室的萧子规萧大人。 表示敏惠长公主守寡几十年,咳咳,虽然她实际年纪还不到四十。但在世人眼中,却是十足可以当祖母的“老”妇了。 所以魏承祚说的什么生儿育女,太牵强了。 且她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草原上的部族如果有心,早该把她接走。既然这么些年都没接,还不如让她全了当年与延陀汗王的夫妻情义。 有始有终的守一辈子,占着贞烈二字,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这话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但那哈萨尔也适时提出,若不能迎回敏惠长公主,他希望能再迎娶一位宗室贵女,与大齐缔结良缘。 如果大齐答应,他愿意每年上贡骏马十匹,还保证至少有两匹公马。 这个,就很有诱惑力了。 大齐因地域所限,养不出上等好马。就算偶尔有几匹不错的,但交配几代之后,马的品质依旧会下降。 但这个时代的战争,是离不开马匹的。 尤其是可以配种的公马。 如果舍一个宗室贵女,就能换回十几年的马匹,这个账,似乎不亏。 睿帝心动了,却也没有一口答应。 只借口哈萨尔长途而来,辛苦了,安排他和随从下去休息。 却在散朝之后,将一直没表态的心腹,吏部尚书白守中单独叫到御书房,密谈了许久。 次日,腊月初七。 正是西征大军回京的日子,京城百姓可是翘首以待,早早的扶老携幼,挤到金光门去看热闹了。 因皇上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封尉迟圭侯爵,所以特意让他带兵从先祖曾经攻下的金光门进城,也好留下一段佳话。 于是,无数百姓簇拥在此,等着看这位名声大振的鬼将军,到底是丑是俊。 沿途更有无数京城贵女,包下临街的酒楼茶馆,就等着瞧见大将军的真容后,好决定是抛个荷包还是金钗。 万一真是个英俊侯爷,又年轻,立下这般赫赫战功,偏偏跟自己看对了眼,那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所以今天,就算规矩最严苛的人家,都忍不住睁只眼闭只眼,放纵自家女儿。 至于有人办喜事,谁有心情去看别人家办喜事? 许府二房。 许云樱恨得牙都要咬断了。 今天,是她成亲的好日子。原本还想着虽然嫁了个鳏夫,好歹是五品官。她就是正经的五品官太太,这份荣耀可不是谁都有的,也能好生夸耀夸耀。 可谁知偏偏赶上尉迟圭进京呢? 几乎全城都跑去看热闹了,谁还在乎她一个做填房的五品官太太? 且许云樱本就是个庶女,少有出门交际的机会。今日肯来添妆的,除了自家姐妹,竟是再无外人。 想着大嫂颜真进门时的热闹,连一向不怎么对付的许云槿,都有几分同情起她来。 第315章 抢亲(二) 这番话,说得萧氏稍稍安心。 可再一想,又觉不对。 “这八字岂是随便要得出来的?莫不是你们打着二郎的招牌——” “没有没有!” 尉迟海连连摆手,“我如今怎会这般老糊涂?实话说了也不怕,因你近日心神不定的,李媒婆也不好总去闹你,倒是去我那儿坐了两回。如今想嫁进咱家的姑娘,可海了去了!愿意主动上门送八字的,也不止这一个。不过我都说了,是给咱家的儿郎们相看,却没说是哪一个。不过是这姑娘的八字最好,听说长得也最漂亮。” 萧氏一想,倒也释然。 自从儿子大胜的消息传来,她要是再不端着点,尉迟家的门槛都得被人踏破了。 想上门巴结的,求亲的,不知凡几,连原本无人问津的尉迟坚尉迟均尉迟喜,都变得炙手可热。 闹得两个小儿子如今都不敢去上学了,否则总有抹不开的人情。 尉迟海收几个八字,真算不得什么。 况且李媒婆办事,她是信得过的。 “那,究竟是个什么人家?” 如果真的还不错,何妨考虑一二? 将近午时,西征的大军终于进京。 金光门下,已是人山人海。 眼看威武的士兵,列着整齐的方阵,扛枪进城,百姓们热烈欢呼,手中的绢花果子,如不要钱一般,掷向他们。 有那实诚的,都掷起热腾腾的大肉包子! 接到的士兵也不客气,抓起就啃。 看得百姓们越发高兴,那些有年纪的长者,便端来一碗碗美酒,敬这些凯旋的将士。 热心的婶子大娘,趁空拉扯着士兵的手问。 “小伙子,多大年纪啊,有没有娶妻?瞧这身板儿,是个能过日子的。” 有那促狭的就笑,“婶子您果真有心,把家里闺女拉来瞧瞧呀。万一看对眼,正好拉回去做女婿!” 士兵一口气干了碗中的酒,抱拳谢过众乡邻,一本正经道。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们盛情,只如今打头阵的,俱是已经成了家的。全因我们大将军说,就怕那些没成亲的生瓜蛋子面皮薄,撑不住,弄得大伙儿都进不了城,故此派我们先来了。各位若要相女婿,且安心等一等。把好酒好果子留着,省得浪费。” 百姓们听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大将军真是小瞧我们了,就算你们成了亲,不也是为大齐收复失地的英雄?值得我们敬酒!来来来,再来一碗!” 这么一闹,气氛愈加热烈。 但那些有心的大姑娘千金们,却不禁偷偷把目光往后头放了放。 靖海侯府韩家,恰好也在这条街面上有间铺子。早早就打扫出来,恭候着主母和嫡小姐。 韩琅华一颗芳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既盼着快点见到尉迟圭,又有些担心人家相不中自己。 在见识过这般声势浩荡的军威之后,她彻底折服了。 这是什么? 这才是权势! 不同于她作为侯府小姐,平日里被下人恭维的那种权势。这是来自掌握实权,才有的权势。 定安公主没有,作为驸马赋闲了一辈子的她爹,也没有。 就算尉迟圭长得不那么英俊帅气,只要是个五官端正,四肢俱全的人,她觉得都可以嫁了。 所以此时,她更担心的,是人家能不能看上自己。 毕竟有许惜颜珠玉在前。 那个丫头不说别的,光那张脸,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看。 你说当年,那余姑姑怎么就没划花她的脸? 真是大恨! 瞧出女儿忐忑,定安公主悄声跟她说起旧事,“知道当年,成安是怎么嫁给许探花的么?” 韩琅华不知。 成日里只听说是成安公主用了下作手段,当街抢亲,可具体是怎么做的,她却不知。 定安公主轻笑,“你是见过成安骑马的,身手如何?” 极好。 马球打得这么好,能骑不好马么? 韩琅华不解,母亲为何这么问。 定安公主低笑起来,“就她那身手,居然在大街上失手,从马背上直接跌到许探花的身上。” 据说方位没掌握好,直接砸到他的背上,撞得许观海跌了一个大跟头,眼冒金星,差点晕了过去。、 等清醒过来,已经莫名其妙的被“男女授受不亲,坏了名节”,多了一个公主媳妇。 这般简单粗暴,确实是她的风格。 但被强行碰瓷许观海和许家,如何接受得了? 是以才闹了这么多年的矛盾。 韩琅华瞠目结舌,“这,这样也行?” 定安公主扬起细长的柳眉,“当然!当年京城看上许探花的贵女不知凡几,但没一个敢这么干的。所以成安这些年不招人待见,便是给大家气着了。早知道这般简单,她们还学什么琴棋书画?先找机会靠过去,那探花郎不就是自家夫婿?” 韩琅华噗哧笑了。 暗想还真是。 也只有成安公主这个胸大无脑的泼妇,才想得出这般馊主意。 但确实也就这般馊主意,才最见效。 不管是砸上去,还是倒在他怀里,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只要咬死了这一点,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难道母亲您是要女儿……” 定安公主声音更轻,“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伤不着你。这二楼又不高,骑着马伸手就能够着。那里的两根栏杆已经动过手脚,到时你倚在那儿,假意跌下去。这个金光侯夫人,就非你莫属了!” 韩琅华又羞又喜,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自己跌进尉迟圭怀中的场景。 到时她要如何娇羞的抬起头,如何娇羞的介绍自己…… 也就越发焦急的盼望主帅的到来。 好在,没让她们等多时,先头军队过去,中军来临。 穿着皇家服饰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但他们身边,竟有数位或白皙或英俊或威武的青年将军,究竟谁是虎威大将军? 定安公主也傻眼了。 百姓已经齐齐高呼起来,“大将军,大将军!”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气氛愈加火爆。 韩琅华急了,“娘,这到底是谁?” 她跳还是不跳啊?往谁的马上跳啊? 第317章 拜访(二) 柏二太太才想咳嗽两声,提醒一下,尉迟圭又心有余悸道。 “之前攻城,久攻不下。我实在着急,干脆自己上了,不想给人射了一箭,正中心口,都以为我要死了。谁想被里头这件绒衣挡了一下,箭头便没能扎透。连随行的军医都说,幸亏穿了这个,要是普通衣裳,真不好说了。” 柏二太太微惊,即将脱口而出的咳嗽,不觉就改了,“竟伤得这般厉害?” 谁知大将军最会顺杆子往上爬,看她心疼,立即撒娇。 “可不是么?那血流了一地,把好些人都给吓哭了。后来连卫绩这样的弱鸡,都提剑爬上攻城梯,疯了似的将西梁人打退,才最终进了乐城。” 柏二太太直听得心惊肉跳,想要责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可少女眸光沉静,隐含几分戏谑,“我若没记错,金光侯攻城时,老国公还没出兵吧?” 你就算有羯绒衣,又怎么可能是郭老将军送的? 咳咳。 这回是郭老将军,实在隐忍不住,在一旁闷笑连连。 柏二太太再看向大将军,就见谎言被戳穿的大将军,连耳朵都红啦,却还梗着脖子在那里硬挺。 “那,那件是攻打西梁时,无意中得了匹羯绒,军中胡乱缝的。正因如此,才害得本将军受了回伤。要是能早收到郭老将军带来的,只怕就一点事没有了。我如今身上穿的,可是柏校尉那里织的。” 郭乃安到底厚道,替他打个圆场,正色跟柏二太太道,“说来这羯绒在西北也是贵比黄金,大齐竟没有工匠会织。亏得郡主从古书里找到方子,告知柏校尉,如今边境百姓,也能多一样营生了。” 原来如此。 柏二太太总算是懂了。 怪不得郭老将军和尉迟圭,都要变着法儿夸这羯绒,竟跟孙女脱不开干系。 许惜颜正色道,“既如此,二位将军有没有想过,将这羯绒多试几种织法,试试哪一种最能有效挡住箭枝?如果羯绒太贵,试着将羊毛织进边关将士的盔甲里,会不会既能保暖,也减轻些伤害?” 哎呀,这是正理! 郭乃安老眼发亮,心想自己果然没来错。 “多事郡主提点,这事我来安排。郡主,实不相瞒,老夫今日上门,还有一事请教。” “老国公客气,请讲。” “之前柏校尉见咱们甘州多草,想问你要个制草纸的方子。可你说甘州缺水,不大适合。但如今我大齐攻下渠州,那里却是水源充沛,是不是就能做了?” “自然可以。但草纸价低,利润极薄,老国公若是真心想做,不若就做宫中那般,最顶级的草纸。都不必费劲拉到京城来卖,径直往边境销售,只怕还更有出息。” “妙啊!” 郭乃安击节叹赏,当即明白许惜颜的深意。 草纸这种东西,日常虽然离不得,但若要掏钱,好些穷人家都是舍不得的。 至今在许多地方,穷苦百姓都是用的厕筹。就是不要钱的竹片,或是抓把野草揉两下,就当草纸了。 只有稍讲究些的富贵人家,才舍得用草纸。既如此,还不如做得少而精,反容易卖起高价。 直接卖到西梁贵族,既可以赚取他们的银钱,削弱他们的实力,也能让商贸通行,好安插探子。 再说这生意做得小而精,还不易引起皇上的猜疑。 说不定他回头去说一声,皇上还肯赐几个工匠,助他开工。实在是一举多得,再合适不过。 之前柏昭看甘州穷苦,想着要找点副业,说实在话,郭家人其实是并不太看好的。 只是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随他去做罢了。 却没想到,他跟许惜颜在书信来往中商量了一番,就当真把羊毛生意做起来了。 不上一年时光,如今几乎甘州家家户户,都知道羊毛是个好东西。还不必占用青壮汉子太多时间,家里的老弱妇孺,就能在春秋两季,将修剪下来的羊毛进行修剪清洗,分类纺线。 细挑细选出来的羊绒,更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但因为没钱,柏家和许惜颜都离得太远了,重点是没有人脉,这生意柏昭从一开始,就交给了郭怀。 然后郭怀提前从家里支取了自己娶媳妇的份例,在安远城开了唯一一个羊绒作坊,交给边关退役老兵及其家眷打理。 郭家原本指望他们能保本就不错了,不想做成之后,干活的老兵,连郭乃安这个当家人都惊呆了。 这么轻飘飘的羯绒,居然能卖出黄金一样的天价! 毫不夸张,有识货的大客商就是拿着黄金直接来交易的。 给他多重的货,就给多少两黄金。 若是能染出漂亮颜色,就更值钱了。 所以当尉迟圭想逃了进城队伍,来许家拜访,郭乃安是无论如何要亲自上门道个谢的。 至于进城那份风光, 呵呵,就皇上那个小心眼,他们这等功臣最好还是不要领了。 但郭乃安很有心机的,让大皇子一定要去露个脸。 正经的嫡长子,凭什么跟个大姑娘似的养在深闺人未识? 不争是不争,但该露面的场合,就得去露个脸。 否则就三皇子那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郭乃安实在看不惯,也不是那种招摇性子,还不如来许家走走。如今看来,果然来对了。 他这边的正事已了,心满意足,便也不在这儿碍眼了。还很识趣的请柏二太太带着,要去拜见许太夫人。 还催促着,“大将军也快着些。一会儿军队就到宫门前了,咱们还得赶去会合的。” 这才是真正知礼。 虽然陪了尉迟圭上门,却也知道分寸。 然后尉迟圭,赶紧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样宝贝。 一只琉璃的小老虎,只巴掌大小,五彩斑澜,十分可爱。 只在屋子里拿出来,好似就能吸引所有光线,光华流转,显见得是件宝物。 “去年你的生辰,我没能来庆贺,这是补你的贺礼。” 一向厚脸皮的大将军,不知是不是刮了胡子,没有遮挡的缘故,送起礼物,居然又透着几分青涩。 第318章 讨好(一) “郡主读的书多,自然知道,渠州的乐城,又叫琉璃城。城中工匠烧琉璃的手艺,乃是天下第一。我攻下琉璃城时,心中就在想着,打下来之后,一定寻最好的工匠,烧最好的琉璃给你。” “二月里攻下来之后,我那时还受着伤,就把城中工匠全都寻了来,叫他们烧只小老虎给你做贺礼。先前烧了许多只,皆不中意。最后我威胁他们,再烧不出来,就要砍他们的脑袋,才有工匠献出琉璃城的镇城之宝,一块巨大的五彩琉璃石。那个我烧了一对琉璃烛台,是要敬献给皇上的。余下的一点石料,就烧了这只小老虎,送你。 喜欢吗?” 尉迟圭絮絮说着,这一刻的他,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军。而只是一个带着三分卑微,三分忐忑,还有三分不确定,在努力讨好心仪姑娘的普通青年。 喜欢吗? 许惜颜怎么可能不喜欢! 且不提这小老虎烧得本身就精美绝伦,重点是这份礼物,送得也太贵重太有诚意了吧? 得到人家的镇城之宝,特意烧的烛台,那肯定是要放进太庙里头,点灯昭告先帝的。 而用这样镇城之宝一同烧出来的小件,无疑也是价值连城。 但尤为难得,是尉迟圭的这份用心。 一个男子,说为你去攻下一个城,打下一片天地。这样的话,无论对几岁年纪的女子,都是动听的。 而眼前这人,不仅会说,他还做到了。 许惜颜垂眸细看,琉璃小老虎的背上,还隐隐用花纹,烧出一个寿字。翻过来,小老虎的肚子上,还有十五二字,暗合着许惜颜去年的岁数。 显见得这是一份独属于她,也是专门为她烧制的礼物了。 就算许惜颜打小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不能不珍视这样一件巴掌大的琉璃小老虎。 微微仰起玉白小脸,那双微微上挑的清澈明眸里,映出的全然是高大青年的身影。 “谢谢。我很喜欢。” 原本几乎可以将她完全罩住的魁梧大将军,却被这样一声普通的道谢,激得俊脸又添了层红。 迅速而又坚定的,蔓延到了耳根,甚至脖子。 连鼻尖上,都肉眼可见的,沁出一层细密汗珠来。 好半天,才结结巴巴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今年生辰还差些天……嗯,我,我还有礼物送你……” 少了平日的嚣张肆意,却多了份笨拙和诚恳。 少女难得,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好,我等着。” 浅浅一笑,如月下昙花,优雅绽放。 又似万顷碧波上,被春风温柔拂过的层层涟漪,说不尽的万千风流,妩媚娇柔。 瞧得鼎鼎凶名的虎威大将军,恍惚一瞬间又回到杀声阵天的战场上,心中汹涌而出的,滚烫而炽烈的,是他也无法控制的,攻城掠地的喜悦。 柏二太太就见这位新鲜出炉的金光侯,瞬间张嘴笑开了花,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那你……我我……” 咳咳! 郭乃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行啦,有完没完? 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大将军总算记起正事,努力吸气,收敛神色,勉强捋直了舌头。 “那,那那末将先行告辞,回头再登门造访。” 可转身迈步的瞬间,还是出卖了他欢呼雀跃的心情。 嗯,一不小心,大将军同手同脚了。 迈过门槛时,还是直接蹦出去的。 要不是郭老将军拉了他一把,估计要跳三尺高了。 柏二太太佯装没看见,引着二人离开。 许惜颜再度打量手中的琉璃小老虎,忽地眼中也掠过一抹期待。 第一年的天灯, 第二年的琉璃, 都让她特别满意。 今年生日,他还能送出什么惊喜? 宫中。 当天的朝会上,睿帝自是大出风头。 摆足了一个帝王的架子,接受西梁王子的降书,也大大的犒赏了众多有功之臣。 但与此同时,立下赫赫战功的虎威大将军,也是如今的金光侯,按惯例交出了他的兵权。 皇上,也毫不客气的收了。 要给他一个官职,尉迟圭表示不要。 “……臣这几年征战在外,实在是未尽半分孝道。如今好容易平定乱局,自然是要在家好生侍奉长辈,歇息歇息的。且臣的老娘已经催过多次了,就臣这般年纪,早该成亲了。皇上,您就放臣歇歇吧。” 皇上,皇上自然是笑骂着同意了。 如今尉迟圭声威正隆,官职给低了不象样,给高了往后收回可就不容易了。 难得他这么知情识趣,先放放也好。 然后,在郭乃安同样知情识趣,表示要告老时,皇上也只意思两句,就赐下一座早准备好的承恩公府邸,将他留在京城。 但郭家的兵权,一时是收不回来的。 偏远的甘州,还需要人镇守。 但郭乃安主动送上京城,还肯打发人去接来老妻幼子,就是自觉当起人质。 皇上用起来也就放心了,他甚至,还主动卖了个人情。 “……听说这回出征,郭家有位小将甚是勇猛,可曾一同入京?” 横竖那人官职低微,升一升也是不怕的。 郭乃安笑道,“皇上说的是我侄孙郭怀吧?他打小没了爹娘,是臣夫妇带大的。只是没看好,将他养歪了。一个好好的将门之家,却出了个和尚种子。成天的念经拜佛,能去参军已是勉强。 这回肯出征,还是柏校尉跟他讲经说法,他辩不赢,才去押运粮草。勇猛冲锋了几回,无非是出于孝道,怕老臣出事罢了。 如今家里对他也没什么指望,就老实在柏校尉手下好生呆着吧。” 皇上听着笑了,他的暗探已经打听清楚。 这位郭怀,虽然堪称郭家下一代的佼佼者,却着实不是个有上进心的。 西梁一降,他一刻都不多留,就赶回边关去了。 跟柏家那个娇气的断袖少爷,倒是都不怎么需要提防。 于是皇上想了想,给他二人都记一大功。 各自官升一级,继续镇守边关。 郭乃安连忙谢恩,柏家无人在朝堂上,许观海便凑趣的代表弟谢了恩,又道,“皇上如此宽厚,重赏群臣,谁来嘉奖皇上呢?” 第319章 讨好(二) 上道! 许观海这女婿的一记龙屁,拍得睿帝浑身舒爽,却还假假谦虚,说是臣子的功劳。 而到了朝堂之上的尉迟圭,再不是升平郡主跟前,那个会脸红会害羞的青涩小子了,顿时高声嚷嚷。 “臣就是匹夫之勇,想到哪儿就打到哪儿。要不是皇上在后头运筹帷幄,如何能有收复渠州之事?若论功劳,皇上若居第二,谁敢居第一?” 恶! 群臣听得一阵鸡皮疙瘩,心想大将军也太不要脸了,这种话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当初风头不对,皇上也是打了退堂鼓的。 要不是许家鼎力支持,在江南筹集了那么多的粮草,恐怕这事早就凉凉了。 但他这个第一功臣都这么说了,谁还好意思挑刺呢? 所以,群臣一窝蜂的涌上来,开始给皇上歌功颂德。 论起嘴皮子,文臣岂能输给武将? 你肉麻,我们能更肉麻! 皇上给群臣拍得浑身舒泰,这才半推半就,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章程。 要祭天要告祖,要加开恩科,还要昭告天下他的丰功伟绩! 次日,腊八。 皇上一早就挑了个吉时,拿着尉迟圭敬献的琉璃烛台,去太庙祭祀了。 朝臣自然也得跟去。 而许惜颜,自那年纸上谈兵的腊八粥,广受好评之后,便年年被安排起她们二房的煮粥重任。不仅早早布置下去,还让人拎了粥,送了好几户人家。 金光侯府,自然也有一份。 大概是因为尉迟圭回来了,今年还特意送了两罐。 要说往年,许惜颜也会送。但从没有如今年这般,让萧氏难以下咽。 她已经知道了,儿子连昨天进城的风光都不要,也要跑去许家见那位小郡主一面。 听说还送了个劳什子琉璃,特别贵重。 因尉迟圭去参加祭祀,不在府中,尉迟海不免嘀咕,“人都说妻贤夫祸少。象你,这般贤惠,咱家才养得出二郎这么出息的儿孙。可女人太漂亮,那就不是好事了。昨儿进城那么大的事,他都能为了那位小郡主抛下不管,这是啥?不叫人说他好色么?” 萧氏,萧氏还真有几分听到心里去了。 可尉迟海一走,尉迟秀却有不同见解。 “娘,您别听阿爷的。二弟最难的时候,可是许家送去的粮食。若没有这些,二弟如何赢得了?他去道个谢,又有什么不该?” 萧氏心里不痛快,反问,“要道谢什么时候不能?非得赶在进城这天?” “那郭老将军不也一起去了?” “那怎能一样?人家是先皇后的亲兄弟,咱算什么?二郎这事,确实办得不妥当。你也别说了,先回屋去吧,都七八个月的肚子了,少操些心。我这心里乱得很,你让我静静。” 尉迟秀只得扶着腰,慢慢走了。 她早年在乡间也是累着了,这第二胎来得颇为不易。 虽说早没了公婆,朱宝来也不从催问。 到底还是想生个儿子,好给朱家传承香火。 可巧朱宝来忙完进屋,先问她今儿好不好,肚里的孩子有没有闹腾,又问,“今年的腊八粥,许家有送么?那个真真好吃,小花极爱,早起还问来着。我答应了中午下学,要给她留着的。” 朱小花自去年起也请了个女先生,在家学着读书识字了。 可腊八粥,就不要想了。 尉迟秀心里也不自在,便把尉迟海在萧氏跟前嘀咕的那些话,都跟丈夫说了。 朱宝来恍然,“怪道我进门撞见阿爷跟大弟一起,嘀嘀咕咕,好似说什么金家女儿好,只等岳母点头之类的话。哎,他们是不是想给二弟说亲?” 尉迟秀一惊,“不会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了解二弟,也了解萧氏。 都属于平素很好说话,但骨子里却刚强倔强的。真要是对上,只怕母子俩得翻天覆地闹一场了。 “不行,我得再去跟娘说说。” “你坐下吧。” 朱宝来身为女婿,却能更客观的体谅丈母娘的心情。 许惜颜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要娶这样一个儿媳妇,哪家婆婆都压力山大。 这时候旁人去给萧氏讲道理,都是讲不通的。说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激化矛盾。 想彻底解决问题,只能靠尉迟圭自己去说服母亲。 到底是亲生儿子,哪个当娘的不心疼? 若儿女执意要婚嫁,当爹娘的又怎能拗得过? 尉迟秀听着有理,“那你再去打听下,阿爷他们到底要给二弟说哪门子亲事?也不是我把人想得坏,只是大弟这人吧,打小我就没见他有几分真心。若是他找回来的,我还真不放心。” 朱宝来笑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说这两年尉迟坚表面上改好了,特别谦恭有礼。但总让人感觉违合,并不似出自真心。 且朱宝来这几年冷眼旁观,尉迟坚在凤岗书院里结识往来的一些同窗好友,也不怎么样。 他形容不好,却也瞧得出些眉高眼低。 那些书生,表面上斯斯文文,客客气气,但都极会看人眼色,爬高踩低。 总而言之一句话—— 假仙儿! 跟尉迟坚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过以尉迟圭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尉迟坚还真不敢怎么算计他。他介绍的这门亲事,别是被人忽悠了吧? 朱宝来去打听了。 却不知,他这点猜测,却是刚好命中核心。 隆重庄严的祭天大典过后,群臣总算是松了口气。 穿着紫袍侯服的尉迟圭,正挨挨擦擦,往他家准岳父,驸马许观海那里蹭过去。 管他旁人怎么看,今儿腊八,且去搭个话呗。 最好还能“顺路”去许家坐一坐,蹭上一碗腊八粥,最好不过。 不想有人半道将他一把拽住,哈哈一笑,“侯爷今儿换了这一身,可真是玉树临风,格外英俊。” 尉迟圭一转头,就跟个白毛矮冬瓜看了个对眼。 正是户部尚书魏承祚。 皇上的表兄,亦朝中重臣。 当初也是他说没钱没粮,西梁打不下来,闹着要撤兵。如今倒跟没事儿人一般,拉着尉迟圭闲话家常。 这脸皮,金光侯也自叹弗如。 第320章 说亲(一) 魏承祚能厚着脸皮凑上来,尉迟圭也不跟他客气了。 “尚书大人好啊!瞧您今儿也是老当益壮,龙精虎猛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朝中皆知尉迟圭出身低,读书少,也不好挑他的毛病。 眼看旁边有不少朝臣,特别是许观海,已经看了过来。魏承祚笑眯眯,有意无意,抛出一记重磅。 “金光侯说笑了。回头等你成亲,可不要求老夫来帮忙。” 成亲? 尉迟圭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偏偏英俊的脸上,依旧笑嘻嘻。 “大人放心,我如今虽卸了官职,军中大肚汉却还能叫来几个,喝酒闹事最是不怕。” 看他故意歪楼,魏承祚满脸皱纹里的老眼一眯,“你呀,也别只知道打打杀杀,你嫂子娘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别把人家吓着。” 什么嫂子娘家? 尉迟圭越听越糊涂,可魏承祚却深谙欲擒故纵的道理。 已经松开他的手,笑呵呵的拱手告辞了,“回头再说,正经过了大礼再说。” 这下子,围观官员们纷纷侧目,都听出这话里有话。 有那性急想拍马屁,已经上前恭喜了。 “没想到侯爷却是要跟尚书大人家联姻。” 魏承祚连连摆手,“你们可别乱说,金光侯可不是与我家联姻。人家心思通透,只求淑女,不问高门。” 他似是有意无意,瞟了脸色难看的许观海一眼,再看尉迟圭,笑得亲热。 “要说娶妻当娶贤,有咱们男人打江山就够了。金光侯英雄年少,可不是吃软饭的人。” 他这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看许观海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尉迟圭反直起腰板,笑了。 “那魏大人可能不怎么了解我。” “若这软饭香甜,为何不吃?” “怕没面子?那天下最顶尖的好姑娘们,可嫁去哪儿呢?好比大人家中的千金,难道养得那么聪明贤淑,就为了砸手里?不能吧。” “就算是为了给大人这般身份的爹娘分忧,我也得努力去吃口软饭了。” 哈, 哈哈哈。 率先笑出声来的,正是许观海。 优雅上前,风度翩翩,望着魏承祚一笑,“魏大人这话,还好没给皇上听见,否则还只当你嫌弃皇室呢。否则何以魏太后过世之后,府上一个与皇室联姻的都没有?” 这话恁地狠毒,直把魏承祚憋得老脸发青。 同为宗室的京兆府尹,萧子规萧大人也走上前来,笑嘻嘻补了一刀。 “魏大人如今的续弦,确实门第不高。不过一树梨花压海棠,只要新妇温柔小意,低就低些,也没那么多讲究。可如今金光侯正值青春年少,元配正房,可不得跟当年魏大人一般,娶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难道还有人敢说您吃软饭不成?” 魏承祚越发尴尬。 他若不是元配出身高贵,如何在魏家一干子弟中出头? 皇上又不止他一个表兄。 尤其颜大尚书道,“无论门户高低,女孩儿自身如何,才是娶媳正经要考量之处。有些人家中意温柔贤惠的媳妇,有些人家就需要精明能干的主母。怎可以身份高低,一概而论?难道高门就没有淑女,寒门就尽出贤妇?这就太过偏颇了。” 这话说得在理,群臣纷纷点头。 身为修国公的许遂,如今也能参与这些重大场合了,当下笑着接话。 “象我那孙儿不争气,可不就得娶个能干媳妇管着?我家也不要她做针线女红,端茶倒水,否则那些下人养着干嘛?只要孙媳妇能担起正事就好。说来亏得颜尚书教导,我那孙媳妇可比我那大孙子,都强出百倍呢!”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十分硬气。 但颜真确实是能干啊。 这回许家挣下修国公的门楣,她确实功不可没。这样能干的媳妇,岂不比那成日端茶倒水,晨昏定省要强? 好些高门官员都在想,咱们娇养的女儿,难道还要跟那些寒门小户女子一般,算计银钱,烹饪纺织?这是养闺女,还是养丫鬟呢? 且他们也不是金侍郎,舍得把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嫁给魏承祚这样的老头子糟蹋。又何苦那般温柔小意,去讨好夫家? 于是大家纷纷顺着这话题,对颜许两家教子教女有方,表示赞赏。 又很和善的提点金光侯,娶媳妇正如颜大尚书所说,不必拘泥门第。 管他那么多呢,娶一个顺心合意的媳妇才最要紧。 尉迟圭很谦虚的低下头来,表示受教。 至于魏承祚,等于被变相群嘲。 心中窝火,可想而知。终于忍不住,自揭老底。 “侯爷如今这般说,可府上为何又扣着人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听说还拿去合过了?” 谁知尉迟圭反应奇快,“大人只怕是误会了吧?我家可不止我一个,统共四个兄弟尚未婚配呢。您确定是说给我的?我这回来才几天,朝堂之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过问家事?不若回头我去问问,再跟大人细说?” 这话有理。 许观海心中气平。 就算尉迟家有什么动静,尉迟圭也未必知道。 姑且看他一入京就巴巴儿来许家送礼的份上,也不会暗地里还留着几手。 再说他那么好的闺女,还怕砸手里? 许观海轻声嗤笑,上前悠然道,“魏大人还真是爱操心,怪道皇上把国库交您管着。只金光侯要娶谁,到底是他自家的事,大人就省省这份心吧。” 魏承祚再也无话可说。 真要是彻底把脸撕开,万一尉迟圭当场回绝,那才是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他一甩袖子,拉长着脸,走了。 尉迟圭还想上前给许观海道个谢,解释几句。谁想这位驸马爷却撩着眼皮瞅他一眼,冷哼一声,优雅的一甩袖,拉着许遂一起走了。 尉迟圭…… 萧子规轻拍拍他肩,也没说话,只笑了笑,同样走了。 都是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呢? 这事就算魏承祚故意,有些想生米做成熟饭的味道,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尉迟家,到底授人以柄了。 第321章 说亲(二) 只有颜大尚书最为厚道,在礼部多年,教书育人早已深入骨髓,招手唤来尉迟圭。 “侯爷别嫌老朽啰嗦,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侯爷年纪轻轻,就战功彪炳,封侯得爵,远胜常人。但越是如此,越得谨慎,修身齐家,方能持久。” 尉迟圭深施一礼,“多谢大人提点,小子知道好歹。” 颜大尚书点点头,也走了。 承恩公郭乃安最后才走上来,意味深长道,“小子,别以为仗打完了,就消停了。这才刚开始哪!” 他也走了。 空荡荡的太庙跟前,唯余尉迟圭一人。 寒风朔朔,斾旗猎猎。 立于庄严雄伟的明黄宫殿前,等到人群散去,便显得分外空旷与寂廖。 青年独立场中,紫袍翻飞,略浅淡的眸光幽深,也不知想些什么。 随后他抬起大手,抹一把脸,他调头进宫了! 再然后,就听说金光侯去找皇上要求赐婚了。 结果皇上大笑着,说要在随后的宫宴上定夺。 然后京城贵女们,再度收到了牛皇后的请柬。 这回范围还扩大了些,许多四五品的官宦人家都接到了请柬。 不过许惜颜的小院里,许观海和成安公主,却是异口同声对着女儿说,“不去!” 许观海道,“不管尉迟圭知不知道,可他家里定是有些糟心事。哼,咱们还没嫌弃他家呢,他家还好好意思挑三拣四?谁稀罕谁嫁去!” 成安公主难得跟他步调一致,“我都打听过了,还以为是什么人家呢,原来就是把女儿嫁给魏老头的金家,就之前想抢你二伯功劳的那个工部小侍郎。他家几个女儿,没一个是正经太太生的,都是庶出。只为了说亲时名声好听,才把女儿记在太太名下。” 许观海还不知道这事,听得吓一跳,“就这等身份,也敢说给正经侯爷?金家怕是疯了吧?” 成安公主嗤笑,“人家才没疯呢。横竖人家背后有魏老头做靠山,如今事情既已揭破,金家便传出风声,说自家姑娘成日哭哭啼啼,说八字都合过了,金光侯要是不娶,她也没脸活着了,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去!” 她嘁地一声,极是不屑,“吓唬谁呢?信不信送根绳子过去,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是想逼婚罢了。” 许观海忙问,“那尉迟家怎么说?”成安公主果断摊手,“不知道,我也懒得去打听。不过据说这事,尉迟太太原是同意了的。亏我素日瞧她还不错,竟这般没眼力。阿颜啊,真要是如此,这回的宫宴,你就不去了吧。” “那还去个球啊!” 许观海还待发牢骚,许惜颜终于收回小银勺,静静抬头。 面前的一小碗梨子银耳羹,已经吃完。 “四叔庄子上今年结的梨子当真不错,煮的好糖水,父亲母亲都喝一碗润润吧。” 谁还有心情喝这个? 成安公主瞪一眼许观海,“女儿叫你喝,你就喝!阿颜,这宫里——” 许惜颜优雅的拿起布巾,擦了擦嘴,“宫里不会允许我不去的。父亲母亲不如想想,今年要不要让两个妹妹都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怎么会呢? 夫妻二人正错愕着,下人急传,宫中有人来了。 来的正是牛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客客气气给许惜颜送来几样宫中新制首饰珠花,顺便带了句话。 今年的宫宴,请升平郡主无论如何要去赏个脸。 他还隐约点了一句,这不是牛皇后,而是皇上的意思。 许惜颜淡淡点头,“请公公回去代为谢过皇后娘娘,升平必到。” 那大太监似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走了。 许观海再看女儿,“这,这是何意?莫非……” 他想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可能。 却见女儿轻轻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许观海心中一颤,成安公主急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许惜颜淡然道,“母亲安心,无事。” 她垂眸看看眼前的空碗,忽地想起一事,“叫厨房做一道拔丝梨子,给金光侯送去。” 什么,还要给他送吃的? 这会不会有些自降身份? 可许惜颜决定了的事情,是没有能改变的。 她说送,丫鬟就去传话了。 再瞧瞧牛皇后送的首饰珠花,她又决定了,“两个妹妹都大了,这回也带她们进宫见识见识吧。” 看她这般胸有成竹,许观海咬咬牙,也不啰嗦也不打听了,“那有什么要爹做的?” 许惜颜轻轻皱了皱小鼻子,“父亲不如去二哥哥那里坐坐吧,他成亲在即,倒是比要上花轿的新娘子还能闹腾,成日来烦我。” 那不是紧张的么? 跟尹二奶奶又没法沟通,只得来找二妹妹调节心情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尉迟圭这事闹得,他怕二妹妹心情不好,故意找茬让她分心来着。 “我瞧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虽然明知侄子是一番好意,但许观海还是故作气势汹汹,去找许樵“谈心”了。 趁他不在,成安公主才想打听打听,女儿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许惜颜却给她分派了一件差事。 “两个妹妹初次进宫,若是失了体统,岂不叫人笑话母亲?不如您先打点着她们的衣裳首饰,这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您瞧着能用,就给她们一两件吧。” 成安公主刚点头,想拉回话题,又有人来报,说是许云樱和夫婿回门了,正在许太夫人那里见礼,柏二太太请她也去见见。 婆婆发话,成安公主不敢不听。 许惜颜一起跟去了。 至于她吩咐的拔丝梨子,自然被人火速送往了金光侯府。 尉迟圭正好在家。 摒退了旁人,在跟萧氏说话。 “如今娘可知道,差点替儿子结了怎样一门亲事?” 萧氏羞愧万分。 成安公主打听到的消息,朱宝来也打听到了。 不过他没有直接告诉丈母娘,怕萧氏难堪,而是私下告诉了尉迟圭。还劝了大舅子许多好话,叫他也理解萧氏。 萧氏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差点给儿子娶了个丫鬟生的庶女。 倒不是庶女就不好,可她儿子堂堂一介侯爷,难道非要去娶个“小妇养的?” 这在乡下,可真真是骂人的话了。 第322章 撑腰(一) 要说这桩亲事,还真不能怪李媒婆。 朱宝来一问上去,她就说得清清楚楚。 原是魏家听说她跟萧氏相熟,硬逼着她接这个活的。她也得罪不起,也拒绝不了啊。 不过她知道不妥,早想跟萧氏说清楚了。 可萧氏没心情,她只能去跟尉迟海说说了。 但她也只提供了这些女孩的基本情况,至于回头怎么偏拿那金家姑娘去合的八字,全是尉迟坚哄着尉迟海弄的。她可没说过半句好话,还打算着回头萧氏问起,再来说清的。 萧氏恨得直咬牙,当场就想打上大房去。 就说尉迟坚没安好心,谁知竟这般坑人? 朱宝来劝道,“娘也不必怪阿爷,也不必怪大堂哥。他们就有私心,也想不到这些。说实在的,咱家才进京才几日,哪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弯弯绕绕?只怕也是被蒙蔽了,且追究了他们既不会承认,也实在没啥意思。” 这话确实有理。 尉迟圭素来爽快,尤其只有自家人,便直率问了,“娘您给我一句准话,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到底她才是正经婆婆,她要是不乐意,回头得生出多少风波? 萧氏冷静下来,咬了咬牙,“你要问娘的心里话,那我,我就不乐意你娶那小郡主!不是她不好,而是二郎啊,你得瞧见,咱们家庙小,真容不下这尊大佛!你难道忍心叫你娘一把年纪,还在媳妇跟前做小伏低么?” 尉迟圭点头,面上不喜不怒,“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若是答应,不该给你娘一句准话? 萧氏还想再追问,下人来报,许家送菜来了。 尉迟圭一双略浅淡的琥珀色眼睛,顿时亮晶晶的,“还不赶紧端上来!” 萧氏只瞧得心头发紧。 她儿子此时,才是真心欢喜。 方才的知道了,倒象极了他爹生前,心里拿定了主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只闷头去做罢了。 没想到许家这菜,是跟厨子一起送来的。 一行十来个人,皆是青衣窄袖,收拾得干净利落。抬着炉灶油盐,鱼贯而入。 稔熟的烧炭起火,架起油锅。 帮厨做好辅助工作,大师傅才净手站到案前。 唰唰唰削皮现切了一只白净雪梨,打了蛋清面粉挂糊,熬了冰糖裹上,前后不过片刻工夫,便滚烫出锅。 取一双银筷,恭恭敬敬送到尉迟圭的面前。 “请侯爷品尝。” 尉迟圭拿筷子挟起一块梨,顿时拔出长长的丝来。扯了快二尺来长,仍是延绵不绝。 尉迟圭忍不住赞叹,“大师傅真好手艺!” 厨子一笑,“谢侯爷夸奖。” 又端上一碗凉水,蘸过之后,外头那层冰糖,立即变得爽脆透明。 咬一口,香甜满嘴。 一只梨,本来分量就没多少,落在尉迟圭这大肚汉的嘴里,三两下就没了。 再转头,才忽地瞧见萧氏。 “哟,不好意思,忘了请娘也尝一尝了。” 他哪是忘了? 他分明就是故意! 不愿意与人分享小郡主送他的吃食罢了。 到底是亲娘,萧氏虽然生气,面上还是要给儿子做脸的。 还大方的打赏了许家下人,等他们客客气气,鱼贯而退,现场还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残渣。 自家关起门来,萧氏才发起火来。 “就这么一个梨,前后十多个人伺候着,费了多少油盐工夫?这样的姑娘,咱家伺候得起吗?我看她就是成心!” 瞧儿子浑不在意,萧氏缓了缓语气,又苦口婆心道,“二郎,你难道忘了,当初她是怎么拒绝你的?” “娘放心,我都记着呢。总之,不会让您受了委屈。” 尉迟圭说完,起身走了。 虽说得了他一句保证,可萧氏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几年的军旅生涯,无数生死考验之后,尉迟圭岂会是当初那个离家时,还红着眼的少年? 他经历的,比萧氏,比世上大部分人一生经历的都要多。 他若真想做什么,谁还拦得住? 可他到底说了,不会让萧氏受委屈。 那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可能,会放弃许惜颜? 那这位小郡主,倒也怪难做的。 萧氏到底不是坏人,她是记得许惜颜的好的。 毕竟进京这几年,实在得她助力良多。后头还亏她家给儿子送了粮食,才打了胜仗。 如今又巴巴儿送了梨子…… 梨? 离? 小郡主巴巴儿送颗梨子来,这是打算放弃了? 那,那可太好了! 萧氏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又欢喜又难以置信。 可思来想去,又有些不落忍。 回头就把儿子封侯时,宫中赏她的一串名贵珊瑚珠子,给许惜颜送去当回礼了。 朱宝来瞧着岳母这当局者迷,实在没法跟她说清。 都是男人,他可看不出大舅子有半分放弃的意思。 那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许府。 许太夫人的小院里,正说得热闹。 申学勤能从大族旁枝爬到今日地位,只要他愿意,没有应酬不来的场合。 如今续娶了一位小新娘,越发显得青春得意。 连邹大太太这等挑剔人,都越看他越顺眼。也不嫌弃他年纪大,还张罗着问他喜好,要留他在大房用席。 等许惜颜过来,还格外问了一声,“你母亲不是也来了么?都是自家人,一起用个饭吧。” 这就有些过了。 成安公主再如何,身份在那儿摆着。岂是随随便便能赏脸的? 殷勤太过,反让人小觑。 柏二太太道,“二哥儿成亲在即,我那里还有几桩事劳烦公主,一会儿只怕连我也得失陪。” 申学勤姿态很低,“倒是我的不是,连二公子的婚礼也不能参加了。” 许太夫人给他打圆场,“你那里也是正经差事,耽误不得。这路上行李都打点好了么?听说和州湿冷,来人呀,去拿两块好皮子,给你和樱丫头,一人做件袄子穿。” 申学勤忙又道谢。 许云樱看了他一眼,忽地忿然开口,“多谢老太太想着,只如今申家,不叫我跟去呢。” 第323章 撑腰(二) 众人微微色变。 刚成亲的新娘子,就不让跟去任上? 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申学勤神色不变,反应极快,“也没说定。只母亲得了风寒,仍是咳嗽,便想着家里要留个人照顾。待母亲好了,再做打算。”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哪个在座的主母不明白? 到时若申家拿捏,不放许云樱出门,她不也只得干瞪眼么? 可孝字当头,谁好意思说破? 陪他们过来的杜三太太,就好意思。 她原还不知道这事,新人进门行了礼,就赶紧到大房来了,顿时嚷嚷起来,“这怎么能行?要是……” 你娘好不了,难道还要许云樱两地分居,一直伺候着病婆婆么? “不如我替府上请位太医吧。” 是许惜颜,把杜三太太的话给截断了。 余大奶奶忙拉了婆婆一把,笑着开口,“那怎好麻烦?” 这明面是客气,实际是给许惜颜接话呢。 “不麻烦。” 许惜颜神色淡淡,“治病要紧。” 这下子,许云樱松了口气,却轮到申学勤眼神闪烁了。 他娘哪有什么毛病? 不过是给人撺掇着,装病罢了。 可爹娘那么大年纪了,替他照看孩子多年,他也不好意思忤逆,原想着让许云樱忍几年委屈,回头再慢慢商议。 谁想小郡主却这般梗直。 真要是请了太医,他娘还装个屁啊? 回头家里非闹起来不可。 “不必麻烦郡主,老人家的老毛病,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许惜颜正色道,“若是老毛病,更该好生治一治了。否则长辈不安宁,岂不也叫姐夫,在外头做官都做得不安心?” 这…… 申学勤无言以对。 不是说许家姐妹关系平平,尤其这位小郡主,跟许云樱还甚是不和么?怎么这般帮她说话? 许云樱得人撑腰,越发气不过,“原说留我侍疾,也是应该的。可爷还要带大姐儿大哥儿去任上,岂不叫你受累?虽说大姐儿大哥儿都大了,也都懂事。到底年轻,又没出过远门,回头若有什么,岂不更叫爹娘担心?” 申学勤眉头微皱,显然对她有些不高兴了。 可许云樱真的很气。 亏她进门就把许惜颜送的玉佩,分送给了四个继子。 确实长了好大的脸面,但还是没收拢到大女儿的心。 那申大姐儿还领着头儿,带着弟妹跟她作对。 她也有十三岁了,许云樱知道她心里对自己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小继母不服气。 这般折腾,目的无非一个。 叫她没法子跟申学勤培养感情,生下孩子。 待过得几年,她们姐弟差不多都成家立室,才会允她与父亲团聚。 而申家二老,显然也偏心几个一手带大的孙儿孙女。 生怕他们受了继母委屈,那就只能让许云樱这个新媳妇受委屈了。 横竖她还年轻,晚几年生孩子,又有什么不妥? 而申学勤,虽然明知爹娘和孩子们这做法太自私。但说到底,那才是他几十年的亲人,又岂是许云樱这才进门三天的新媳妇能比的? 所以也就默许了。 这会子反责怪起许云樱不给面子,在娘家人面前说爹娘儿女的坏话来。 看他脸色微沉,余大奶奶怕夫妻俩当真存下芥蒂,忙又打了个圆场。 “年轻人不历练,怎能长大?你女婿做官这些年,未必还要你来教。” 邹大太太也跟着附合,“正是呢。带两个大的出去,不也是分担你的责任?要说你才嫁,留下也好,正好跟家里人亲近亲近。” 申学勤脸色稍霁。 许云樱却噎得不轻。 偏偏不好反驳,正干瞪着眼生气,许惜颜又开口了。 “这话原说的也是。只是反过头来想一想,若是樱二姐姐跟去照顾姐夫,岂不也能叫家里长辈多安些心?再让孩子们留下尽孝,不也成全了他们的孝顺名声?似乎倒比樱二姐姐,更加需要吧。” 这…… 申学勤再次卡壳。 再度看向许惜颜,他头一回目光审慎。 不再是看着一个闺中女孩,而是如打量同僚那般,眼神认真。 这位小郡主,还真不是徒有美貌。 机敏犀利,句句切中要害,有理有据。 这若是在官场上,可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劲敌。 而被打量的少女浑不在意,垂首抿了口茶,雪白柔夷握着天青色瓷杯,格外好看。 “自然,樱二姐姐留下也是好事。以后有空不妨多回家走走,也省得家里长辈牵肠挂肚了。” “可不是?”柏二太太也捧着茶杯开口了,“到底自家闺女自家疼。如今虽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但在咱们心里,哪个女儿又不是心头肉呢?行了,你们先说着,我们就先过去了。” 柏二太太起身要走,还叫上许惜颜及她的两个妹妹。 许云樱还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怎么二妹妹说着说着,就倒戈了? 如今还跟祖母一起走了,这是撒手不管她了么? 但申学勤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这祖孙俩好生厉害!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警告他呢。 许家的姑娘就算嫁出去了,也不是没人撑腰的。 若在婆家过不好,尽可回娘家来。 他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易地处之,自家闺女遇着这般事,他还会愿意自家闺女受这份委屈,去成全夫家么? 申学勤忙起身相送,笑道,“多谢二妹妹提点。看来老太太这两块皮子,我还非收不可了。” 什么? 他,他居然改主意了? 许云樱惊喜交加。 许太夫人也呵呵笑了,“那把我御赐的银手炉,也给樱二丫头拿上吧。我知道你这丫头,眼馋很久了。等出了门子,也得知道自己心疼自己。” 许云樱没听出深意,只高兴道谢。 只申学勤眼中,眸光微闪。 原来这事,许太夫人竟也是不高兴的。 亏得自己改了主意,否则跟许家,怕是要留下芥蒂了。 不过许家人,也是真心大方和气,又肯护着自家人。想必日后有事,这亲家才会多多照应。 这么一想,他倒觉得退让一回,也半点不亏了。 第324章 训女(一) 申家。 申母有些不安,“你说媳妇今儿回娘家,会不会告状啊?唉,也不知会不会让勤儿难做。” 申父摇头,“你此时才知道担心,我之前劝你,你又为何不听,非要装病?” 申母道,“我那不是心疼孩子们么?” 申父叹气,“我知道。可新媳妇虽是庶出,到底是堂堂正正,从修国公府嫁出来的。若真要计较起来,到底咱们理亏。只盼着她能懂些事,不吭声罢了。” 申母不信,“那丫头年纪虽轻,倒不象个能受气的……” 话音未落,有人接嘴。 “早知道,宁可不结这门亲了!” 是申家大姐儿,端着汤药进来。 申家二老齐齐皱眉,却又不忍心责罚。 申父道,“这是你一个晚辈,该说的话么?” 早母也道,“你继母一进门,就送了你们那么好的玉佩。就算不知感激,也不该心存怨怼才是。” 申大姐儿撅着嘴,把汤药放下,“不过是收买人心的小手段罢了。” “那大姐把继母送的玉佩给我,也收买收买我呀。” 是申家年纪最小,才七岁的二姐儿,挂着她分到的那块玉佩,从帐子底下钻了出来。 申大姐儿可不乐意。 那般好的美玉,那般好的雕工,见过的婶婶姨娘们都说,以后留着当嫁妆都是极有脸面的。 “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回头给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我这一片苦心,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来有了弟弟妹妹,你们就知道——” 她还想说,眼尖的小妹却忽地变了脸色,焦急道,“大姐!” 可申大姐儿非得把话说完不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啪! 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勺,很重。 申大姐儿又惊又怒,再转过头来。 不是她爹,又是何人? 后面跟着许云樱,听见这话,寻个借口,调头就先回房了。 不过心中暗自笑破肚皮。 该打,活该! 有些事,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说破,就是另一回事了。 申学勤脸上还带着几分酒意,但眼神却是雪亮。 “去祠堂跪上一个时辰,好生反省反省!” 申大姐儿又疼又羞,眼中含泪,看向祖父母。 可不等爹娘发话,申学勤就冷笑起来,“怎么?我这后爹,如今还打不得罚不得你了?” 这话太重了。 再闹下去,就是父女失和了。 申父道,“大丫头,你这话实在不象话。自己拿个蒲团,去跪着吧。” 申学勤趁空把话说开了,“原先儿子想着,把媳妇留下也好,跟爹娘也能亲近亲近。可如今看来,倒是不妥。若爹娘同意,大姐儿和大哥儿依旧跟着我们一起去任上。留下两个小的,待到春暖花开,娘也彻底养好了,我再打发人上京,接他们和爹娘一起过来。” 啊? 这是一家子都要随他去任上? 申学勤这般当官的人,一旦拿定主意,行动就极迅速。 “一家人,自然要住在一起,才能处出感情。如无意外,儿子在同知任上,怕是要干上好几年的。爹娘年事已高,离不得人服侍。几个孩子读书,也需人管教。让新媳妇先去打点好住处,爹娘来了,只管安心住下享福就是。” 这,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 申家虽还有女儿,却只有申学勤一个儿子。老两口跟着他养老,那是天经地义。 可这事,怕是大姐儿不会乐意。 但还没走的申二姐儿,却已欢呼起来,“好哦好哦,等祖母好了,我们一起去找爹爹。等母亲生了小弟弟小妹妹,我也能带他们。” 申学勤笑了,“你不妒忌?到时爹爹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就不疼你了。” 申二姐儿很是机灵,“才不怕呢。爹爹成日忙于公务,从前也没空陪我们,不如生个弟弟妹妹陪我玩儿。” 她还扮了鬼脸,申学勤一笑,叫小女儿走了。 申父才道,“此事怕得缓一缓吧?不如让大姐儿大哥儿也跟我们一起走。” 跟许云樱在一起,肯定得闹矛盾。 申学勤却道,“我特意带她先走,就是要磨磨她的性子。爹,闺女在家,咱们尽可以宠着哄着。等她嫁出去了,谁来惯着?若还是这般自私自利,将来哪个夫家喜欢?我还在家呢,她就容不下继母了。可人家给的好处,她又有哪样不收的?若真有骨气,你倒是跟人家撇清啊,偏又舍不得。这般模样,岂不叫人小瞧了去?”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只怕申家二老要暴跳如雷的。 但亲生儿子这么说,二老却是沉默了。 自家孙女到底脾性如何,他们怎会不知? 不过是护短,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申学勤在许家多喝了几杯,略觉口渴,此时又喝了口茶,方道,“我知道这回的事,也不全赖大姐儿。还有主枝那边,几个婶娘有背后啰嗦。可爹娘细想,正经跟许家结亲的是儿子。真要把人得罪狠了,堂堂一个国公府,能坐视不理?到时人家不会针对申家,针对我那不是一抓一个准么?” 申母一惊,“你今儿去,可是你媳妇告状了?” 申学勤道,“她倒没说什么,可人家是什么门第?我才张口说两句,她那郡主妹妹便说要给娘请太医。大道理说得比我还透彻,生生把儿子噎在那里。” 申母也吓到了,“怎么,怎么竟这般厉害?” 申学勤道,“所以啊,娘之前还觉得媳妇心眼多,比起那正经嫡出,她算是老实多了。人家就那么个门第,成日听着见着不知多少故事,再如何也不可能养出个傻子。娘瞧瞧主枝那边的姑娘婶婶,就知道 了。” 申母心有余悸,“行吧行吧,都听你的。咱们离了这京城,只怕还安生些。” 要不到时一个郡主杀上门来,他们也挡不住啊。 正是。 申学勤软硬兼施,说通了爹娘,又去训女了。 到底是亲生的,就算再不好,怎能撒手不管? 却见祠堂里,已经摆上了两个火盆。烧得屋里暖烘烘的,倒驱散了那股子冷冷清清。 “这谁让摆的?” “是夫人。” 第325章 训女(二) 许云樱可不傻,一直牢记着许惜颜的话。 凡事只要自己大气些,先占住了理,就不怕申家人挑理。 且到底是申学勤的亲闺女,他自己可以打可以罚。但别人敢这么干,非结仇不可。 就算今儿这事,是申大姐儿自己嘴贱活该,到底因她而起。不如顺手做个好人,哪怕是装呢,不也叫申家人不好指责? 果然,申学勤进门瞧见两只大火盆,心气就先顺了一大半。 再看申大姐儿含着两包眼泪的模样,也不觉得十分可怜了。摆手打断女儿又想告状,直言。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得罪你继母有什么好处?” “你忘了她出身修国公府了么?人家有个妹妹是郡主,还有个婶婶可是正经公主!” “她回头若是肯提携你一把,带你回娘家走动走动,你多少好处拿不到?非跟她计较眼皮子底下的这点子仨瓜俩枣,眼皮子浅不浅的?” “咱们这些家当,统共加一起,都比不上人家老太太屋里两件摆设,更别提郡主了。” “你娘走得早,你这丫头又是老大,未免心思多了些。但你得记住,与人交往,有戒心是对的。但切忌自作聪明,把别人当傻瓜。” “凡事自己多想想,别人云亦去。平白给人当了枪使,你能落得什么好处?” 申大姐儿给训得又羞又愧,但到底被说动了。 她只算计着怕许云樱早生儿女,分薄了她们姐弟的宠爱与家财,怎忘了继母出身名门? 若是能带给她一门好亲事,岂不比区区钱财强上百倍? “那,那我跪足时辰,就去给母亲认错。” 嗯,这才象话。 申学勤摆平女儿,心满意足回房了。 许云樱早准备好了热汤热水,伺候他洗漱更衣。 申学勤安抚温存了几句,便旁敲侧击,打听起许惜颜来。 许云樱哪敌得过这种官场老手? 给他的迷魂汤一灌,顿时把知道的都说了。 二妹妹小时如何不得宠,又如何翻身。 大了如何厉害,如何收服爹娘祖母一大家子,摆平尉迟家的破事。 甚至许家挣来这个修国公府,八成也有她的功劳。 只是具体情形,她也不甚清楚。 申学勤心中惊叹,好厉害的小姨子啊! 亏得今儿没得罪她,要是这丫头真记恨上他了,只怕他这个小小同知还不够人家一指头碾的。 他打定了主意要交好许惜颜,刻意对许云樱更温柔小意了些。哄得她迷迷糊糊就答应临行前,再带继子女们都去许家做个客,拜见下这位升平郡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许惜颜偏偏不在家,去做客了。 廿七皇子成亲两年,喜得贵子,她和成安公主一起,去送洗三礼了。 但只是去了趟许府,就让申家姐弟们惊叹不已。 原来三百年的名门世家,竟是这样的! 以前总觉得申家主枝那边就够阔气的,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许家那种浸润到骨子里书香气,与不动声色的低调精致,可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再回家时,几姐弟不约而同,对许云樱越发尊敬与亲近起来。 他们的亲娘再好,却不是这般名门千金。舅舅家他们也是去过的,差得太远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别说孩子们势利,世人谁不是如此? 继子们不来作对,许云樱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心中难免得意,也越发感激许惜颜。 亏得她替自己撑腰,否则哪有今日? 别看从前在闺中时,二人交情不怎么样,但有难时,她还是肯伸手的。所以就算许惜颜不在,也很是说了她些好话,还劝其他姐妹都要与她交好。 送走她和申家人之后,许云梨颇不以为然,跟许云槿议论起申家儿女。 “……瞧那几个拖油瓶眼光灼灼,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尤其她家大姐儿,只恨不得把整个许家都抠在眼珠子里带走了。” 许云槿放下茶杯,斜斜翻个白眼,“想想从前咱们头回去公主府,不也一般模样?嘴下积点德吧,谁又比谁高贵多少?人家无非出身低些,到底正经嫡出呢。且她爹若是官场得力,日后未必没有好前程,何苦这般瞧不起人?” 许云梨给说得讪讪,“二姐姐倒是好心,从前樱二姐姐那般得罪她,她还肯这般帮她。” 许云槿道,“这也得分事。樱二姐姐又没做错事,申家原答应好的。就这么反悔,岂不让人觉得许家女孩软弱好欺?且她一个新媳妇,前头四个嫡出,若不赶紧生个亲生孩儿,如何在夫家立足?二姐姐自然是要帮她的。若换了你我,自然也是一样。” 许云梨触动心事,“三姐姐,你跟二姐姐最好。你说,若是咱们哪天犯了不占理的错,二姐姐还会帮我们吗?” 许云槿,“那也得看是什么错了。不过你可别没事找事,故意犯错。一次两次倒还罢了,次数多了,再好的姐妹也折腾不起。” 许云梨眼神闪烁,“我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哎,你说连体弱多病的廿七皇子都喜得贵子,怎么端王妃那里,还不见动静?” 许云槿瞪她,“这也是你该嚼舌根的?二房三婶便是现成的例子。若你日后嫁了人,几年没生,就由着丈夫纳小?” 许云梨给噎得面红耳赤。 许云槿不想跟她说了,起身回房。 许云梨忿然。 回房之后,却从枕下摸出一块手帕包着的香囊,目光渐渐痴迷。 那天她们兄妹照例去公主府学习礼仪规矩,偏遇着庄头来送年货。成安公主挑了筐大鱼回了许家,还请了老太太她们吃饭。她们留在公主府学着管账,不想萧越来了。 拉着一车花木,送公主府过年的。 原还想见见许惜颜母女,不想二人都不在。 看他略显失望,许云梨灵机一动,开口留他吃饭。 萧越没留。 却客气的指着那车花木,让她们姐弟各挑一盆。 眼看大家挑的都是梅花菊花这等寻常货色,许云梨明知没有,却还是壮着胆子,故意管他讨要梨花。 第327章 势利(二) 无非还是要银子罢了。 当年章老爹在任上贪污公款,是大舅子舍了脸面,用同窗之情求到许润头上。许润心软,出手管了一回。 给章老爹谋了个外放,虽被贬斥去了偏远之地,到底还能保有官身。 谁知章老爹却在离京前,把章姨娘故意扔到许家门口,要给许润作妾。气得尹二奶奶要上吊,章家舅舅差点给许家跪下磕头,许观海才不得已收下了章姨娘。 谁知章老爹去了边关,仍是狗不了吃屎。 再次贪污公款,还是赈灾的公款,又被上司抓个正着。 这回再无半点情面可讲,上奏朝廷后,立即夺了他的官职。 只是在变卖了所有家财,补上这个窟窿后,不曾问罪罢了。 章老爹为了筹措回京路费,他还想靠着许家,谋求复起呢。甚至狠心,将妾室庶子庶女全都卖了。 是的,这些年他在偏远地区当着官,一点没闲着。 又纳了两个漂亮丫头,还生了四五个庶子庶女。 在回京之前,尽数卖了。 也不管买家好坏,是青楼还是哪里,只管价高者得。 原本,除了唯一的嫡孙,连正经媳妇生的大孙女,也想一起卖掉。 这个因是嫡出,人牙子出的价钱最高。 但章大姐儿到底大了几岁,机警多了。 眼看章老爹故意把爹娘支开,便死活不肯跟他出门,倒是躲过一劫。 等爹娘回来,只可惜她这爹娘皆是没用的。一辈子啃爹的人,能硬气到哪里去? 无非是吵一架,闹一场,也就歇菜了。 说来这章大姐儿倒是脑子清醒,见事明白。她比许云梨也大不了两岁,一等回了京城,跟人混熟后,便私下拜托邻家婶娘,给她寻门亲事。 也不求男方富贵,只要是个老实本份的清白人家就行。 那婶娘也讲义气,瞧章家确实有些拎不清。可到底曾是官家小姐,便给她说了个京郊小富户。 虽是种地的,但家里颇有二三百亩田地,日子算是过得不错。 公婆俱在,兄弟三人,宗亲众多,在乡下也不怕被人欺负。 只都不怎么识字,倒想给长子娶个读了书的女子,以后也好提升门户。 因章大姐儿年纪太小,人家还愿意养她两年再圆房,算是很厚道的人家了。 章大姐儿偷去见了一面,见是个憨厚精壮的汉子,十分满意。便自作主张,送了自己的长命锁,应下亲事。 回头男方来提亲,章老爹勃然大怒。 原本在他的算计里,这个大孙女至少要送去联姻,或是狠狠收一笔彩礼才罢。 可谁想章大姐儿也遗传了他的无耻。 十分泼辣的表示,已经跟人有了苟且,连长命锁都送了。若祖父不肯认下这门亲,就等着她大着肚子闹家丑吧。 章老爹被逼无奈,一番讨价还价后,收了四十两银子的彩礼,却统共只给了一身衣裳两床被,就把这个大孙女草草嫁出去了。 然后,在给章姨娘的信里,他是把孙女大骂了一顿。 章姨娘也看不起这个侄女。 宁做富家妾,不做穷家妻。 她便是禁足,过的日子也不是穷酸官家太太能比的。 许云梨也是一般想法。 她倒不觉得章大姐儿自谋前程有什么错,但要嫁也得嫁个有钱人,哪怕给乡下财主做小老婆呢。那样的乡下汉子,一辈子顶多吃饱穿暖,有什么嫁头? 章姨娘道,“……眼看快过年了,正好能去端王府拜个年什么的,可你外祖却连件象样的袄子都做不起,世人又多势利。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施展啊?”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许云梨想了想,拿了五两银子出来。 章姨娘愣了,“就,就这么点?” 她这几年虽在禁足,却知女儿绝对不穷。 成安公主是个手中漫撒的,就算不怎么喜欢许云梨,但四时八节的赏赐,总没落下。 许云梨一月二两银子月例,除非自己吃零嘴买些小玩意儿,基本没有花用。 一年少说也能攒下五六十两,就给五两? 可许云梨表示,章老爷不就是要做件新袄子么? 五两银子,足够他从头到脚置办一新了。 当然皮子是不可能有好皮子的,但如今章家不是败落了么?领口袖口出圈风毛也就是了。 她最后表示,“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指着我当冤大头吧?想要继续拿钱,也得先做点子事再说。” 章姨娘无语。 这几年的教育,许云梨确实长了点脑子,没那么好骗了。 “那你要你外祖做什么?” 许云梨道,“帮我去打听打听,端王近来在庄子里种什么养什么。身为邻居,这应该不太难吧?” 估计,很难。 皇庄那么大,又不是无人看管,要怎么打听? 章姨娘心想,要实在不行,就编些瞎话得了。 可许云梨道,“别想着蒙我,回头公主府里,总得见过。要是戳穿,就再无二回了。” 章姨娘只得咬牙应下。 这五两银子,她还没办法送出去。反添上自己好不容易攒的二十两体己,求许云梨打发人送去。 许云梨似笑非笑,再看她一眼,把银子收下了。 但回头命人给章家送去的,依旧只有五两。 并且嘱咐门上,往后再有给章姨娘的书信东西,都得先送到她这儿来。检查过没有不妥当,才允许给章姨娘。 然后唇边勾起一抹得意,就算许惜颜今儿不带她去廿七皇子府走动又如何?她一样能打听到自己想打听的。 等她慢慢了解萧越的生活喜好,迟早这个侧妃之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城北,廿七皇府。 同样关心端王侧妃之位的人,还很不少。 譬如东川伯府那位叶太太,就借着来送洗三礼的机会,旁敲侧击。 “……我倒不是想离间端王和王妃的感情,不过这进门几年无出,与其等着宫中派个不知来历的,还不如自家先选个中意的。你若有机会见她,也提上一提。” 廿七皇子妃米氏,大为尴尬。 她跟叶太太其实一点都不熟,就算熟,也不愿意管这种破事。 第328章 避嫌(一) 东川伯府从前老伯爷还在世时,家风尚好,曾有个女儿,嫁给了米家姑奶奶的儿子,所以两家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只老伯爷过世之后,因米家不怎么得势,虽同在京城,十来年叶太太都从不搭理。 直到米氏意外中选,当了廿七皇子妃,叶太太才又热络起来,还挺大个脸,处处以娘家人自居,什么话都敢说。 米氏虽不高兴,到底年轻面嫩,也不好公然拂逆了去。 正不自在,有人来解围了。 “叶太太怕是忘了,我这小弟妹还做着月子呢。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操得起媒婆的心?” 是成安公主来了,身后伴着许惜颜。 母女俩姿容绝艳,如双生花一般。一进门,衬得屋子都亮堂几分。 叶太太给呛得不轻。 才想发火,瞧见是成安公主这京城著名泼妇,且还有个早领教过的升平郡主。 当日说定许桐婚事时,差点把叶太太一张老脸按进地洞里。 对着这样战斗力爆表的母女二人,她再伶牙俐齿,也不敢还嘴,反低头嚅嚅解释,“我,我原也是好意……” 成安公主才自嗤笑,许惜颜淡淡开口了。 “前些时,恍惚听闻叶太太的亲生女儿,出嫁数年,一直无子。因我家五房小四婶颇通医术,前些时求请上门去。将心比心,何至于此?” 叶太太给堵得面红耳赤。 方想起孙白芷,不正是许家媳妇? 因许长津跟许惜颜素来亲厚,许惜颜又答应给孙白芷实践医术的机会,如今她三不五时便来许家大房走动,给女眷们把个平安脉,治些小毛病,顺便也跟许惜颜说些京城动向。 叶太太虽有两个儿子,却只得一个亲闺女,极是疼爱。 出嫁多年,却是连生三女。听说许家二房的小杜氏,那也是京城有名的不下蛋的鸡,偏偏给孙白芷治好了,得了一女。她便病急乱投急,求上门去。 但孙白芷给婉拒了。 她是大夫,医病不医命。 她若真有包生儿子的本事,自己干嘛不先生个儿子? 许惜颜本不留心这些闺阁私事,听听也就罢了。 只叶太太这般行径,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就算白秋月不在,她也得替她说几句公道话。 成安公主听及此,再次嗤笑,“这般好意,还是留着你自家女婿使吧。要不给东川伯纳个妾也行啊,再生他七八个儿子,才显得人丁兴旺不是?” 这下子,叶太太真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成安公主赶苍蝇般挥挥手,“行了行了,你添了礼就出去坐着吧。这屋子里人一多就闷得慌,别憋着我弟媳妇和小侄子。” 叶太太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等她一走,米皇妃连忙道谢。 成安公主笑,“你都不必谢我,谢阿颜就是。要依我的性子,哪那么多废话?早在门口听到那会子,就叫人把她叉出去了。” 这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米皇妃都笑了。 说着话,许惜颜送上母女二人的添盆礼。 却比以自居娘家人的叶太太,大方多了。 米皇妃再次道谢,又叫奶娘抱出孩子来看。 之前嫌叶太太啰嗦,她都没叫人抱出来过。 一向温柔少言的她,带着初为人母的满足与喜气,主动跟她们说起生产的经历。 夸孩子在肚里的时候就乖,没怎么折腾她。 生的时候也乖,才半日工夫,就顺顺当当出来了。 虽才六斤出头,但长得却是极好。 不似一般新生儿,红通通的象小猴子。这孩子才下地三日就显出白晳粉嫩的皮肤来,连眼睛都能睁开了,乌溜溜的十分讨喜。 不过再如何,一个小婴儿,能好看到那里去? 但在每个母亲眼里,自家孩儿就是天上地上,独一无二,最出众的宝贝了。 好在许惜颜素来是个低调冷淡的性子,知她不爱说话,米皇妃也没强求。 成安公主附合着夸几句,米皇妃就满足得不行。 一高兴,还让成安公主来抱抱孩子。 但成安公主,是不敢抱的。 她虽生过一对双胞胎,可哪里自己带过孩子? 尤其这么点小,娇娇嫩嫩跟块水豆腐似的小娃娃,只在旁人怀里看看也就罢了。 正问起孩子乳名,却见廿七皇子陪着向鼎来了。 这是正经的表亲,来也不稀奇。 他们大军得胜班师之后,驻扎在城外军营里。皇上除下旨给了赏赐,还给大军放了假。 有些愿意回家的就回家,不想回家也可留在京城过年。 但象向鼎卫绩这般,出身世家的中高层将领,却大多留了下来。 除了等待新任命,他们也有不少亲朋故旧需要走动。 只是从里间看出去,在院门口还有个异常高大的青年,一晃而过。 晴好的冬日暖阳,照在他白皙俊脸上,甚至有些隐隐反光。 许惜颜眸光微闪,廿七皇子打过招呼,笑得有几分古怪,“金光侯也来了,把孩子包严实些,我抱出去给他看看吧。” 廿七皇子自问,他跟尉迟圭,当真是半点也不熟啊。 谁知这位新侯爷一听说向鼎要来随礼,他也非要跟了来。 身为下属,向鼎又不能拒绝,只能带着来了。 上门是客,且是这般朝廷新贵,廿七皇子同样拒绝不了哇。 方才从前厅经过,已经激起一片女眷惊呼了。 因那日进城没有公开亮相,除了朝臣,见过尉迟圭真容的还真不多。 如今瞧着原本凶名赫赫的鬼将军,竟是这般美男子,那些女眷们,彻底不淡定了。 要不是顾忌着身份,且宫中的向良妃,一早也亲自来了,在那里坐陪,早一窝蜂涌过来了。 不过大将军还算知礼,女眷和向鼎这些正经亲戚可以进里屋,他是外男,便只在门口檐下留步。 但他虽留步,廿七皇子却不能不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一眼。 大将军虽凶名赫赫,也不全然没有好处。 方才在前厅,向良妃都说,要请侯爷抱抱孙儿。 上过战场的军人,在世人心中,都带着至刚正气。百邪不侵,用来镇邪最好用不过。 但要比较起来,十个向鼎捆一起,估计都比不上一个虎威大将军吧? 第330章 邀请(一) “方才听说侯爷打小就这般能干,不知您会不会做灯笼?我家弟弟做了两年多,竟还没做成。若侯爷有空,能去指点一二,定是再好不过。” “会啊!做灯笼我拿手啊!” 一屋子贵妇就见这位年轻英俊的金光侯,热心快肠,几乎是急不可耐的答应下来,不由得心中大恨。 早知道他这么好说话,是不是自己也该去搭个讪? 才算计着要如何截胡,许惜颜又道,“那侯爷今晚有空么?若有,升平便命人整治酒席,叫弟弟们在母亲府上,恭候大驾了。” “一言为定!” 尉迟圭连洗三面也不吃,喜滋滋的走了。 他得赶紧回去梳洗打扮,再找人问问,怎么糊灯笼来着。 咳咳,他可没吹牛,他赶紧学学不就会了么? 被拉下的手下,向鼎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欢呼雀跃的背影。忙给廿七皇子辞行,赶上前去轻咳了两声。 形象, 注意形象。 后头还有人呢! 哦哦哦。 一想起成安公主和许惜颜还在后头,金光侯顿时收起手舞足蹈,差点蹦跶起来的双手双脚,沉稳稳重的走了。 留下的背影,特别的高大挺拔,气宇轩昂。 一屋子贵妇,不由得又妒又气。 偏成安公主瞧着众人神色,她又不傻,总不至于看不出别人的敌意,得意显摆,“哎哟,那我也不能久留,得先回去准备着了。” 向良妃忍笑,横竖不关她家的事,看看热闹就好。 “那你快回去吧。” 许惜颜也过来告辞,还善意提醒一事,“小殿下生得顺利,又母子平安,很该去隆福寺上个香的。” 哎呀! 向良妃和廿七皇子对视一眼,她们只顾着高兴,还当真忘了这事。 且不提隆福寺的国寺地位,当初皇上赐这宅子时,可是金口御言,说希望借着国寺的福气,庇护着体弱多病的廿七皇子。 如今头胎就一举得男,可不得去拜谢一番? 回头说给皇上知道,不也显得她们母子恭敬,时刻把他的话记在心上? 廿七皇子赶紧谢过,就回去换衣裳,准备礼品去上香了。 向良妃看着许惜颜,笑得越发真诚慈和,“都是一家人,往后别叫什么小殿下,叫声表弟就是。过些天你生辰,叫他也给你送份礼。” 奶娃娃有什么礼好送的? 但她这么说,就表达了她们一家人的心意。 成安公主凑趣的道,“这礼也不叫你家白送,我们阿颜可是跟她曾外祖,学了观天观地的大本事呢。不信你叫她说说,一准有好事!” 向良妃配合的笑道,“那我可真要讨几句吉祥话了。” 许惜颜看她娘一眼。 饶是她生性淡定,都给成安公主夸得有几分不自在了。 不过吉祥话,人人都会说的。 “我瞧小表弟生得如珠如宝,定是个有福气的。” 向良妃听得欢喜,“那就承你吉言了。” 谁知话音才落,就有下人领着皇上身边传旨太监,笑眯眯的进来。 “娘娘,殿下呢?快摆香案,准备接旨吧。” 什么旨意? 向良妃才自一愣,想要叫人,许惜颜已不着痕迹的添了一句。 “劳烦公公稍候,廿七皇子才去隆福寺进香。好在离得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什么进香,估计他这会子连衣裳都没换好吧? 可向良妃瞬间就反应过来。 对呀, 就得这么说,才显得虔诚不是?到时由旁人的嘴说到皇上跟前,就更合适了。 再看那太监表情,心里也不慌了。 条理得当的安排了香案,廿七皇子才过来与她一起接旨。 原以为皇上就是要给些赏赐,但圣旨念出来,却是让她们母子又惊又喜。 皇上下旨,册廿七皇子为安王,册米皇妃为安王妃,并册他们的长子为世子。 这可是活着的皇子中,头一份的恩宠! 萧越袭的端王,是二皇子死后才封的。但廿七皇子,却是活蹦乱跳,就得了这份荣耀。 虽说皇上封这个安字,颇有深意。 但既是众兄弟活着里第一个封王的,也足够廿七皇子这冷灶热乎起来了。 最起码,只要他将来不主动作死,哪个皇兄上位,都不敢动他分毫。这道圣旨,等于给了他全家一道免死金牌护身符啊。 向良妃接了旨,喜极而泣。 再看才说了吉祥话的许惜颜,越发感激。 “我那里有几匹好云锦,等我回宫收拾出来,就打发人送你。” 许惜颜自然不要。 她这不过是赶巧了,哪那么大的本事? 要真一说一个准,还麻烦了。 可向良妃非说她若不收就是嫌弃,还是成安公主大方。 “那就收了吧,回头给你小表弟也送些好东西就是。” 向良妃笑了,“往后叫他们姐弟多多走动,我才欢喜呢。” 如此许惜颜方道谢,随母亲走了。 等上了回去的马车,成安公主忽地,就当着女儿的面,哭了。 “你别理我,我,我不是难过……他,他都会带孩子,还知道心疼娘和姐姐,是个好人……我就是,就是心里不舒服……” 她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 偏偏许惜颜听懂了。 然后,成安公主就见女儿明澈冷静的眼睛,也渐渐红了。 “好孩子,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我……”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女儿拉进怀里,终于哭出声来。 成安公主是不聪明,但再不聪明的母亲,在面对儿女时,总多那么几分奇异的直觉。 看尉迟圭对许惜颜这般模样,且许惜颜也肯不惧世人眼光,请他来家中作客。这门亲事,八九怕是要成的。 要说许惜颜马上就要满十六了,这个年龄早该说亲了。 自然,以她的家世容貌,想嫁人是特别容易的。 但许惜颜一直不急不徐,半点没有对哪个世家子表现出这个意思。 这么多年,可能与她交往最深的外姓男子,就是这位虎威大将军了。 关于许惜颜的亲事,柏二太太早把道理掰碎,跟儿子儿媳说过了。 这个孙女太优秀了。 若按着她们这些长辈的想法,不一定会带给她幸福,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困扰。 而尉迟圭,一路从个小兵,拼到金光侯。 满京城,甚至整个大齐寻摸一番,有比他更称得上年轻有为的青年俊杰么? 且他对许惜颜这些年的用心,也是长辈都看在眼里的。 他甚至肯为了她,去开疆拓土! 那些苦战,他只那日去到许家时,才略提了几句。 但其中凶险,谁敢昧着良心,硬装不知道呢? 若辜负一份这样的用心与深情,说真的,怕是要折福吧? 第331章 邀请(二) 道理人人明白,但落到头上时,成安公主再彪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当真真实实要面对唯一爱女的出嫁,她就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难过了。 所以,她哭了。 好在伤感的情绪也就那么一刹那,等马车回到公主府时,成安公主早擦干眼泪,精神抖擞起来了。 许观海已经闻讯赶来,本想问为何要请尉迟圭吃饭,可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倒是先吃了一惊。 “这,你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你气受?莫非宫中……” 成安公主不悦的白他一眼,“别乱猜!阿颜点了几个菜,你安排下去。” “不是,阿颜我跟你说……” 京城一向如此,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 八卦也是如此。 她那头才要请尉迟圭吃饭,如今京城已经四处传说。是升平郡主见金光侯立了战功,又封了侯爵,所以想吃回头草,赖上人家了! 许惜颜淡然,“父亲想说的,我已尽知。可那又如何?” 成安公主更是冷笑起来,甚至不避讳的提到,“我当初嫁你,满京城的闲话还少了么?可那又如何?” 看着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美貌,如出一辙的霸气,许观海反倒没话说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 不管别人怎么说,能笑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就好比当年的京城贵女们再如何妒恨,但成安公主还是抢了她们心中的如意郎君,嫁了许观海。 现在外头再如何流言纷纷,但许惜颜若是有这个本事,赖上尉迟圭,不也是她的能耐? 得! 许观海不说了。 上门是客,去准备酒席吧。 可听到成安公主转述的菜单,许爹又酸了。 展翅烧鸡,绣球全鱼,荷包里脊,罗汉大虾,蝴蝶海参,八宝烤鸭…… 这,这些全是当初叫他画了画册的! 那本他精心所作的画册,最后送了尉迟圭。要说不是许惜颜安排的,许探花发誓可以把许字倒过来写! 偏偏成安公主又提起一事,“再上个野兔子,还有野猪吧。哎,可怜的小子,小时候连这些东西也吃不到,还给人笑话,让厨子给他多做些。” 许观海实在酸不过,忍不住嘟囔,“那头野猪都要拱你家白菜了,你还对他这么好?” 已经哭过一场的成安公主,反正色起来,“那你待如何?留女儿一辈子?那不是耽误她青春么!你自己都左一个右一个的,还不许我阿颜有人疼?” 许大探花,头一次被这个蠢媳妇堵得哑口无言。 然后气鼓鼓的走开,悄悄掉了两滴老父亲的心酸泪。 不过女儿大了,总得嫁人的。 所以,所以他还得苦逼的去张罗酒席。 到底紧急加了道宫保野兔丁,还有野猪万福肉。 甚至搬出几坛子公主府珍藏数年的美酒,等着人家的大驾光临。 这一顿酒宴,自然吃得是宾主尽欢。 唯一一点不好,威风凛凛,杀敌无数的金光侯,尉迟圭他喝起酒来,居然沾了点酒就脸红,再多喝两杯,就要倒! 他坦言,“之前有推拒不过的场合,要么就是卫绩他们帮我代酒,要么就是偷偷给我兑了水。就那些妇人孩子喝的甜酒我都晕,实在是奉陪不能。” 可成安公主一家子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格外开怀。 因为他们一家子,在关系亲近之后,发现彼此居然都很有些酒量。 许观海成安公主和许惜颜,三人都还没被测出过底。 但如今连年纪最小的许云树,都可以轻易把金光侯灌醉了。 最后一家子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要是金光侯哪天惹他家不快,找个借口请他喝酒,似乎也不错哦。 至于主动送出把柄的金光侯,毫不介意。 倒是许家三兄弟,到底年轻腼腆,都不好意思闹他酒了,反而诚心向他道谢。 关于他们的大灯笼,尉迟圭还真提出好意见了。 虽然紧急学过,但就这临时抱佛脚,能学会什么? 不过尉迟圭到底是领兵打仗之人,胆大心细,特别有想法。 一样样看过他们的材料之后,提出一个大胆的新思路。 不要老怕灯笼太重,一切材料都用得过于轻薄。 闹得最后只要带上炭火,虽然可以飞起来,却带不起任何重物。 既然此路一直不通,那何妨换个思路? 干脆做个结实些的超级大灯笼,多多的带上炭火,说不定也能飞起来呢? 不得不说,他这思路倒是真让许家三兄弟茅塞顿开。 尤其是钻研最深的小弟许云树,当下觉得很可以一试。 看儿子们这么快就被人收服,机智过人的许大探花再度暗自叹息,他怎么就净生出这些蠢货? 哦不,还是有一个机灵的。 许惜颜就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吃饭,眼观鼻,鼻观心。若不是早知道她的打算,还真以为她就是个局外人。 许观海心中更不平了。 许惜颜一定是看出来了,却不想说,也不值得说。 金光侯仅凭一已之力,就搞定了一群小舅子,将来想灌他的酒? 小子们,还太嫩了点。 可许观海越发不平了。 他这么聪明,这么优秀的女儿,凭什么要便宜这小子? 成安公主还难得慈母一回,生怕他们说得口干,还让人上汤来着。 她对自己,都没这么好过! 哼, 吃醋兼生气的许观海,端着酒杯找成安公主来喝了。 就没见过心这么大的亲娘,难道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然后这一晚没放倒尉迟圭,倒是夫妻俩相互测了个底,最后成安公主小胜一筹。 喝到最后,许观海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到女儿身边,拉着她的手,眼圈都红了。 “阿颜,爹,爹从前……对不起你……” 他这边一起话头,尉迟圭顿时识趣的告退了。 有些事,还是得给彼此留些颜面的,往后才有再相见的时候。 许惜颜轻轻颔首,示意三个弟弟送客。 “你,你别走!” 许观海还想嚷嚷呢,被女儿拉住了。 “父亲你说,我听着呢。” 哦。 许大探花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 第332章 奇案(一) 次日一早,许观海醒来,却见成安公主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光看着他,还难得娇羞一回的,扭头走了。 许观海一个激灵,顿时捂着头疼的脑袋,去找女儿了。 最后的记忆,断篇还是在女儿跟前的。 至于说了什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许惜颜神色淡淡,“父亲也没说什么,只说当年对母亲其实也没那么厌恶。相反,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是惊艳到了的。说您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漂亮活泼有朝气,象盛夏阳光一样的小姑娘。而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也不全是母亲的错,只是当时情势使然罢了。 且这些年的驸马,您实在是享了母亲带来的福气。于她,只有感激,再没有怨恨。对我,就更没有恶意了。 只是当时弟弟的突然夭折,让您很是自责,觉得没尽到当父亲的责任。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怎么面对我。那几年才放任自己,假装忽视我们。 后来有机会教我念书,您其实是很高兴的。也是为了弥补我,所以您不肯教弟妹,只教我一个。便如今,也只指点弟妹的学问,却只肯教我一个。” 这,这还叫没说什么? 许观海捂脸,觉得他再也无脸见人了。 可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真的不是旁人能编出来的。全是他自己心中所想,也肯定是他自己所说的。 许惜颜道,“父亲放心,昨晚弟弟们去送金光侯,这些话只有我和母亲听见。其实挺好的,您早该对我们,尤其是对母亲说了。” 可这些话,他尤其不想跟成安公主说呀! 怪不得方才那蠢媳妇那么看他。 不行,他得回许家去,起码这几天再不来公主府了。 可许惜颜在他要落荒而逃时,道了句,“父亲要是酒醒了,赶紧去衙门里当差吧。” 许观海心头一跳,“可是出事了?” 他在鸿胪寺的差使,算是可有可无。女儿突然提醒,必是出事了。 许惜颜依旧神色如常,“一点小事。” 哦,许观海安心了。 可一点小事,值得女儿提醒? 赶紧收拾了出门,等他赶到鸿胪寺,却见一向清闲的衙门,难得齐聚一堂,忙得那叫一个兵荒马乱。 鸿胪寺卿,同为皇亲国戚的卢霄卢老大人,一看到他来,顿时眼前一亮。 “许探花,许驸马!来来来,你快帮着参详一下,这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案子,出什么事了? “哎呀呀,你这是哪里过的神仙日子,怎么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 “哦哦哦,对了,听说你家昨晚宴请金光侯。这倒好,你二人俱躲过一劫。” “是那北边草原上来的部落族长,哈萨尔死了!” 许观海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他家不过请尉迟圭吃个饭,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已经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了。 哈萨尔是求亲来的,原本还想把敏惠长公主给重新迎娶回去,好继承汗王之位。在被大齐君臣拒绝之后,本来已经没戏唱了。 可他突然死在大齐,事情就不一样了。 “那他怎么死的?” 卢霄道,“昨晚在酒楼里用过饭后,便死得不明不白。皇上限期咱们一日之内,必须破案,否则你我都要罢官不说,还要将宝庆郡主嫁到草原上去!” 这又关宝庆郡主什么事? 卢霄一手掩嘴,压低了声音,“因为昨晚的酒宴,原是八皇子安排的。其实也不关他的事,不过是顺着那帮人的要求,给指了个地方而已,可如今就赖上他了。昨晚人死了之后,草原上来的那帮人大怒,皇上也发了火。要求必须给人一个交待,否则就叫八皇子自家把女儿赔给——” 他话音未落,八皇子满眼血丝,眼窝青黑,面色疲惫的来了。 自昨晚得知消息,他就一夜未眠。 八皇子妃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这么大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宝庆郡主倒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还忍着眼泪告诉爹娘,要实在不行,她嫁就嫁了吧。 可孩子越懂事,当爹娘的越发受不住。 他们夫妻就只一个嫡女,这是在挖他们的心头肉啊! 八皇子暗暗立誓,就拼着这个皇子不做,贬为庶民,他也不要女儿嫁到草原上去。 真当他傻么? 分明是高家和三皇子背后捣的鬼! 眼看哈萨尔求亲无门,怕失了北方草原的人心。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勾结,竟弄死了哈萨尔。想要逼嫁一个皇女过去,平息事态,交换利益。 是以出事之后,高贤妃和三皇子四皇子他们便又唱白脸,又唱红脸的想忽悠着他答应。 这也是亲娘,这也是亲哥! 八皇子的心,彻底凉了。 此事之后,对这些所谓的骨肉亲人,他是再没有半点执念了。只等着妥善安置好女儿,他就要与他们彻底决裂! 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查出真相,保住女儿。 “驸马,你素来机智,就替宝庆那丫头想想辙吧!” 八皇子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抓着个可堪任用的人,就想求助。 看他嗓音暗哑,形容憔悴的模样,许观海很能感同身受。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哪个当爹的摊上这种事能好受? “殿下别急,咱们先来捋一捋。唔,请刑部的杵作来验看过没有?” 岂止刑部? 大理寺,京兆尹,满京城的有名杵作都给请来了。 看哈萨尔死的那般口吐白沫的症状,都觉得象是中了毒。偏偏谁也瞧不出,究竟是中的是什么毒。 但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是用了罕见的毒药,一时查不出,也是有的。 可偏偏当晚宴席上的酒菜,却又查不出半点问题。 那酒楼老板伙计,包括厨子杂役更是一个劲儿的喊冤。 他们也是京城老字号了,酒楼开了都快四五十年,许观海打小就去吃过,从来没听过出过投毒害人的事。 八皇子来前,已经亲自查问过这些人的老底,没有一个身份不明,也没有突然消失的。 真要是做了恶事,谁还敢留? 可若不是酒楼的人捣鬼,那又是谁呢? 第333章 奇案(二) 卢霄又道,“如今驿站里也去查了,暂时毫无线索。若是饭菜有毒,偏偏一同吃饭的其他人却是无事,这就稀奇了。要是投毒,还有指着一人下的厉害法子?” 许观海托着下巴,皱眉也觉古怪。 但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么大的事情,女儿为何会说是“一点小事”? 那就是此事,尚有他们没想到的关节之处? 许观海突然想起来了,匆忙出门前,许惜颜还交待了他一句话。 “若有机会,不妨举贤不避亲。” 这,这是要他推荐谁? “哎呀,我真没这个本事,你们就别难为我了。” 思索间,一个熟人被推推搡搡,拖到了鸿胪寺。 “三弟?”许观海诧异了。 来的正是许家二房,如今在京兆尹当差的三爷许泓。 “三哥,你快帮我解释解释,我平素是好看几本闲书来了。可哪有这般本事,破这样奇案?” 许泓一张脸,快愁成苦瓜。 因为许惜颜给他打造的是“为人急公好义,喜好猎奇探险”的人设,自从入职之后,他确实是看了不少刑律方面的闲书,也出过几个歪打正着的好主意。 但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里能没点数? 哈萨尔的案子牵涉甚广,他哪敢强出这个风头,给家里招祸? 不知被谁闹腾着,趁着府尹萧大人不在,将他推了出来。 但如今看着他,许观海却是心神一动,知道女儿说的是谁了。 “殿下,几位大人,我这位堂弟是爱打抱不平,办事也肯用心,只智谋上恐怕尚有所欠缺。你们若不嫌我冒昧,我倒是想举荐个年轻人。” 八皇子如遇救命稻草,忙道,“驸马快讲!” “这案子如今查得怎样?”众人转身,却见刑部尚书薛大人,带着个青袍小官来了。 面若芙蓉,眼似桃花,端的是好相貌。 若不是周身气质冷冽,几乎要以为是个女扮男装了。 许观海才眼前一亮,薛尚书已经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刑部的主事林端友,别看他年轻,遇事却是沉稳。且来了刑部这两年,几乎翻遍了部里的陈年旧案,堪称我们刑部的活字典。故此我特特把他领来,只怕能多些线索。” 八皇子连忙道谢。 薛尚书自然不敢领受,只瞧着他,微微颔首。 八皇子妃的亲娘,就出自薛氏。算是至亲,他这会子亲自领人来,自是好意。 许观海笑了,“我要举荐的,就是他了。原是我家太夫人曾侄孙,就当年殿试的十一名。” 一提十一名,大家都想起来了,对林端友很是刮目相看。 他虽位卑官小,但在一干王公亲贵面前,却毫不怯场。当下施了个礼,便沉声问话。 “大人既吩咐下官来彻查此案,下官自当竭尽全力。若有啰嗦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好说好说,只要能查清这案子,大家都轻省,麻烦一些又有何妨? 可看他这般面嫩,八皇子忍不住道,“皇上要求的,是一日之内必须破案。从昨晚算起,已经过了半日了。” 今晚又正值宫宴,如果查找不出真凶,宝庆郡主很有可能就会在宴席上,被当廷赐嫁草原了。 林端友板着脸,点了点头,“下官知道,请殿下稍安勿躁,且静待一时。若是查不出真相,听凭殿下处置。”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八皇子再着急,也只得等等了。 许观海眼见不错,将许泓推了上去,“既然你们大人叫你来,你就去给小林大人当个帮手。这个时候只论官职,不论私情。” 我? 许泓指着自己鼻子发愣。 许观海忽也被人拍了拍肩膀,就见自家大人卢霄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 “你举贤不避亲,我也举贤不避亲。整个鸿胪寺,就数你许大探花最是足智多谋。横竖这案子查不清,都得回家吃自己,你也跟去查一回吧。” 他转头跟众人解释,“我们许大人昨晚在公主府宴请金光侯,可是尽人皆知,他是最没有嫌疑的。让他去,大家不反对吧?” 不反对不反对,这个烫手山芋,众人巴不得有人接去。 尤其正好一窝子许家人。 有功算人家的,有黑锅,也你们背着吧。 横竖成安公主得宠,皇上再怎样,处置起来也会留一丝颜面。 许观海一想,干脆从杵作里挑了个大理寺的人,算是四个衙门都齐备了。 便以林端友为主审,他记录,许泓跑腿传话,从头开始梳理这个案子。 而林端友简单听过案情,就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忽视了的问题。 “既然查不出是什么毒,可有传大夫验看?” 啊呀! 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呆了一呆。 但他说得对呀! 如果酒楼里查不出毒物,会不会是他本人有病? 毕竟都这么大年纪了。 是不是也能解释为何别人都没事,独他一个出事? 林端友又冷静的提出第二个疑点,“在去酒楼赴宴之前,哈萨尔大人他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来京城之后这些天的饮食起居,我全部要一份详细的口供。” 对呀,这些也很重要啊。 有些富贵人家杀人不见血的投毒,不就是藏在日常细节里? 甚至都不用投毒,只要用些相克的食物,天长日久,就能在无形中夺人性命! 许观海记录着的毛笔,猛地一顿,眼神也变了。 这这这,这等杀人的手法,岂不跟当年害死他儿子的,一模一样? 那是谁,会这么处心积虑的杀人? 八皇子原本还有些不大信任的眼里,迸发出灼人的光芒。沙哑的嗓子,也高昂起来。 “我这就亲自去请太医!小林大人,接下来,务必请你追查仔细,拜托了!” 这下子,他是真信林端友有几分本事了。 之前大家跟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查。却没有一人如他这般,想得深远周密。 而许观海微吸口气,也冷静了下来。 不管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当务之急,是查清真相。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那人既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迟早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 第338章 没脸(一) 不必说完,许惜颜已明白过来。 皇上今晚要定的,不止是尉迟圭的婚事,还有她的婚事,以及西梁与北边草原的和亲之事。 可白秋月为何要提醒她,小心她爹? 吏部尚书白守中,明面上可跟许家没有半点利害冲突,许家也没有挡过他的道。 哦不, 若认真梳理起来,还真有一点小事。 那年她的五弟许云柳,差点被两个外地的贼车夫拐卖。当时京兆尹衙门里,有个姓李的捕快也在此事中出过力。 后来他想以此投靠许家,许惜颜见此人功名心太重,又有好赌的劣迹,便送了厚礼,拒绝了。 随后吏部就主动揭发出一件奇案。 是许惜颜在审贼车夫时问出来的,一个恶仆,杀了家主,拿了他的官印,冒名顶替前去赴任。 本是吏部的疏忽,因白守中主动揭发,倒成了他“正直无私,细无巨细”的功劳了。 随后,李捕快便升了九品巡检。 许惜颜心知肚明。 那李捕快必是走了白守中的门路,才一步通天。 但此事说起来,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仇怨。 至于黄志远琥珀一家的旧案,更是年代久远。 那时白守中还小呢,不可能记得这些事。 再说黄家人都在许家为奴多少年了,就算再见,双方都未必认识,又哪能想到这些? 要说唯一的交集,便是许观海了。 但跟他也不过是同年进士而已,也不太熟,那白守中能跟许家有什么仇怨? 可白秋月素来聪慧,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她这么一句,那究竟是为什么? 但不管是为什么,她今天都得快刀斩乱麻,把自己的亲事,掌握在自己手里。 许惜颜一面拿定主意,一面随众人三呼万岁,迎来了睿帝。 还有他身后的群臣,和来自西北的两帮子使臣。 嗯,皇上一到,牛皇后和高贤妃,也一个不拉,齐齐出现了。 婉转恭迎,那叫一个神出鬼没。 许惜颜早已习惯,可初次进宫的许云梨却是心中惊骇。 不过瞧瞧后妃们的排场,她又忍不住心生妒意,直恨不得取而代之才好。 这点小心事,宫中实在太多,根本无人理会。 许惜颜还在寻思着白守中,便也没注意到,有数道目光,灼灼向她望了过来。 正如萧氏的看法一样。 哪怕场中有多少精心打扮的千金贵女,又是怎样的环肥燕瘦,可最漂亮的那一个,永远是藏不住的。 就象是星星里的月亮,百鸟中的凤凰,总能让人一眼看到。 不少人正想多看几眼,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忽地闪身出来。 就象是乌云遮住了月亮,又挡住了凤凰。跟熊似的挡在了升平郡主的前方,隔绝了那些灼热的视线。 气壮山河道,“非礼勿视!还不给诸位千金拿屏风来?” 这皇上才落座,还没发话呢,他倒先提要求了? 这位金光侯,还真是粗俗得可以。 当下有人便娇笑了起来,“金光侯这话可真有意思。小女无知,竟不知人天生着一张脸,竟也有不能给人看的。若这般躲躲藏藏不能见人,那还出来做什么?” 这女子十七八岁,肤白如玉,娇媚明丽。衣饰鲜艳华贵,通身的异域风情,与大齐大相径庭。 想来便是随西梁求和入京的那位公主,梅朵了。 她嘴上嘲讽,面上却一派天真,年纪又轻,便是朝臣们有一肚子话反驳,大家还要斟酌个词汇,想尽量婉转一些。才显得怜香惜玉,有大国风范。 偏偏金光侯,是个不解风情的,直接怼了回去。 “公主不明白,那是因为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人在他身后低语,令尉迟圭胆气愈壮,腰身愈粗。 “我们大齐女孩儿尊贵,今儿能进宫来的,更是千金里的千金。除了自家人和未来夫婿,岂好给外人随随便便瞧了去?她们今儿能来,也不是来随便给人看的。只因皇上和娘娘的隆恩,才进宫谒见。 公主既知自己无知,便不要随意评论。你看今儿大殿里多少大人,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大家不发话,不是因为没道理,而是我大齐的待客之道,不好叫你一个小女子为难,也怕讲太深了你听不懂。 只有本侯这个没读书的,跟你略分说一二罢了。” 他说着说着,还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如今,你可明白本侯为何不能娶个番邦女子了么?这实在差距太大,没法沟通啊。” 噗哧,咳咳。 场中已经有人,忍俊不禁,偷偷笑了。 谁说这位金光侯粗俗? 人家机灵着呢! 一番话,既贬低了番邦异族,又捧了大齐君臣,各位女眷,他还暗搓搓自抬了身价。 他承认是大齐里读书少的,可就这样,也甩了番邦异族起码八座城池。 这样的滚刀肉,浑不吝,谁能斗得过他? 睿帝都勾起一抹笑意,“既知大齐是礼仪之邦,快不快请人入席?朕看改日也得送金光侯几本书,让你好生收收性子。” “那臣先谢过皇上隆恩!” 尉迟圭丝毫不以为丢脸,反而厚着脸皮应承下了。 别看皇上假意责罚,谁看不出这是明贬实褒呢? 梅朵恨恨的瞪一眼尉迟圭,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 是的, 她不怪尉迟圭,却怪上升平郡主了。 如果不是这个狐狸精,仗着一张好脸,勾引了尉迟圭,她现在早该是金光侯夫人了。 她进殿时就已经看过了,放眼全场,大齐未婚的千金贵女们,除了许惜颜,还有谁能比她更漂亮? 尉迟圭不选她,不可能有别的理由。 学识规矩出身家世都是假的,唯一的理由,就是许惜颜比她漂亮! 她是这么想的,脸上就明明白白显露出了敌意。 可对面的许惜颜,却视若无睹,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就更让人生气了。 尤其得到皇上同意后,宫人们还当真送上一长溜的小纱屏。 原就是为宫宴设计,只半人多高,透明薄纱所制,小巧轻便。 既不影响纱屏后的贵宾观看歌舞,又不至于被人盯了冒犯。 当然,除了梅朵公主。 宫人们也有自己的小心眼。 这个番邦公主胆敢嘲笑大齐贵女,你的脸既然是被人看惯的,那就露着呗。 于是满大殿里,单一个梅朵公主露出来,倒显得格外突兀了。 她自觉没脸,心中憋气,越发恨上了许惜颜。 自家同来的王子兄长怕她惹事,暗地里拉扯了她好几回,才让她暂且按捺下怒气。 等到齐齐落座,举杯说过那些客套贺词,西梁王子才想发难,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第339章 没脸(二) 高贤妃是真的担心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所以在宫宴开始之后,外人都没提,她自己主动提起了联姻婚事。 “……要说宝庆这丫头就是懂事,方才自己主动找到臣妾,表示愿嫁到草原上去,以结两国之好。” 八皇子还在查案,没来,可八皇子妃是在的。 听了这话险些晕厥过去。 接下来高贤妃又说了什么,她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片空白,目眦欲裂! 她知道婆婆一向不怎么喜欢她们一家子,却不知能坑害到如此地步。 她就怕高贤妃为难女儿,特意来得晚了些。还一直把女儿牢牢带在身边,半分机会都不给高贤妃。那她是几时见到宝庆去找过她? 分明就是骗人! 还在这样的盛大宫宴上,当着无数朝臣贵妇,及两邦使臣的面,这样的话,叫她如何反驳? 末了,高贤妃瞟一眼雪白着脸,已经摇摇欲坠的八皇子妃,笑得越发端庄得体。 “臣妾冒昧,就借着这样好日子,请皇上作主赐婚,以全了宝庆这丫头的一片忠孝之心。”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因为谁也没想到,高贤妃居然放出这个大招。 都说一家女,百家求。你就算不等着人家来求,好歹等人开口求婚啊,没想到这样急不可耐的倒贴了。 可高贤妃是宝庆郡主的亲祖母,她若是要替孙女做主,又有谁能说不对? 定北侯的亲弟,这回陪草原部族上京的高季兴,就跳出来替高贤妃唱赞歌了。 夸赞贤妃娘娘“深明大义,贤良淑德”。 当然也是皇恩浩荡,才能养出宝庆郡主同样乖巧懂事的孙女。 高家满门上下,都以有娘娘这样的女儿,宝庆郡主这样的外孙女为荣。 高家还愿毛遂自荐,担当遣婚使,送宝庆郡主出嫁。 话已至此,这门联姻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八皇子妃双目尽赤,就在她狠下心,豁出性命也要为女儿博一回时,一个少女的声音,清清泠泠的响起。 “臣女以为,此事不妥。” 高贤妃锐利的眼神,跟刀子一样盯了过去。 “升平,大人说话,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少在这里插嘴!” 成安公主想对骂,却被女儿轻轻一按肩头。她起身越过母亲,走出纱屏,沉稳优雅的跪在了皇上跟前。 “方才贤妃娘娘也说,皇女联姻,历来是结两国之好。升平冒昧,敢问如今草原上的汗王何在?” 犹如绝处逢生,她这一刀捅得又准又狠。 八皇子妃的眼睛,顿时雪亮。 宝庆郡主萧子婧,眼中隐忍已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却不是难过,而是喜极而泣! 结两国之好,那得先有位汗王。 若没有汗王,何以联姻? 京兆府尹,同为宗室的萧子规轻声嗤笑,“我大齐宗室贵女,又不是路边的萝卜白菜。谁来求娶都给,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高贤妃一时语塞,脸色难看的辩驳,“那,那这不也是为了平息两国的争端吗?只要将宝庆嫁去,回头草原自然会迎奉她的夫主为汗王。” 她不知道,当她说完这句话时,许惜颜的眸中就多了一抹笃定。 此事已经被她搅黄的笃定。 所以,她不再说话,反退了一步。 萧子规又怼了一句,“如今哈萨尔首领的死,还未查清,贤妃娘娘就这么着急的把罪过往身上揽。知道的说您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心虚呢。” 当真心虚的高贤妃,噎得无话可说,只得转去求请皇上了。 “皇上,臣妾真是一片好——” 却见睿帝眼神不悦,看向草原使臣。 也就是哈萨尔死后,提出联姻的另一个部落主博格,很自觉的站出来行了一礼。 “皇上,小臣十分感激贤妃娘娘的好意,但正如升平郡主所言,如今小臣也未能统一草原,也没有得封汗王的能力。但哈萨尔大人死在大齐京城是不争的事实,不论事实真相如何,草原上先后有一位可汗一位首领死在大齐,让世人可怎么说?故此小臣不敢求娶皇子之女,只愿求娶一位今日在场的贵女,将大齐的善意带回草原,还请皇上恩准。” 什么? 他究竟在说什么? 不是之前还口口声声的闹着,一定要大齐赔个贵女给他们联姻么? 怎么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这么谦和有礼? 高贤妃只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一脸茫然。 但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的。 草原人不娶宝庆郡主了。 他们情愿娶在座的任何一个普通贵女,但都不会是宝庆。 可如果不是宝庆,她要凭什么来立功,凭什么来给三皇子,还有高家刷声望? 高季兴,脸色铁青。 高贤妃到底是个深宫妇人,她还没想明白的事,他却是懂了。 自家算是被许家那个丫头,升平郡主三言两语,给活活坑死了! 也怪高贤妃自己蠢,什么话不好说,非要说谁娶了宝庆,就能统一草原,当上汗王。 这不是往皇上心头戳刀子么? 比起一个铁板一块,统一强大的草原,还是有个一盘散沙,各为其政的邻居? 这个问题,几乎用不着选。 而原本宝庆郡主身份高贵的优势,如今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高家守着北境,宝庆郡主又是高贤妃的孙女。 若是将她嫁去,高家和草原部族就和睦一家亲了,哪个帝王看着能高兴? 尤其睿帝,更不是这样大方的人。 若坚持还要宝庆嫁去,那高家,就得从北境边关,连根拔起了。 “皇上——” 在高贤妃再度开口,还不死心的要挽回时,高季兴抢先出声了。 “娘娘,您的心意,圣上已经是明白了。但此等国家大事,还是请圣上定夺吧。” 已成败局,越说越错得多,赶紧闭嘴吧。 高贤妃越发糊涂了。 怎么连亲兄弟也拦着她了? 牛皇后总算寻着机会,狠狠踩了一脚,“贤妃,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如今皇上和诸位大臣都在呢,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插嘴政事,到底是要干什么?” 高贤妃,再不甘心也只得闭嘴了。 第345章 过敏(二) 最终,将整件事盖板钉钉的,是随后赶来的林端友,带来的一位特殊证人。 一个二十五六,挺精神的小伙子。穿一身素净布袍,带着浓浓药香。 “小人禇良材,忝为太医院医士,也是安济坊的管事。” 此言一出,大殿上惊呼一片。 哪怕这位禇大夫,里里外外早已换了身新衣,还熏着浓浓药香,但有些人,还是嫌恶的以袖掩面。 人们熟知的太医院,是给皇上和诸位贵人看病的地方。 但大部分人不愿意提及的是,太医院的下属里,还有一个安济坊。 却是朝廷设定,在京郊医治那些重症时疫传染病,俗称人瘟的。 自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许惜颜心中一动,忽地生出个念头。 再看白守中,眼里也闪过一抹异色。 禇良材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进了大殿就老老实实跪得远远的,再不敢靠前半步。 “方才这位刑部小林大人叫了小的,同杵作一起,又去验看了哈萨尔首领的尸首。确实不是中毒,而是病殁。 因为中毒而死的人,死后指甲肌肤的颜色,和病人都是不一样的。还有呕吐出来的秽物气味,也都不同。 小的虽年轻,但自学走路起,就跟着父伯在安济坊当差,至今也有快二十年了。几乎天天见着死人,不敢夸别的海口,但这人到底是病死还是毒死,大略不会出错。 小的再冒昧问一句,这位大人是不是有痹症?就是腿脚,或是哪里的关节肿痛?时不时发病,尤其半夜里疼得最厉害了,有时还会活活痛醒。” “你,你是如何得知?” 一个草原人失声惊呼起来,“首领出事的前几天,便是如此。” 禇良材一脸惋惜,“那就是了。我看他的关节,俱有些变形,想来得这个病也不止一日。只寻常人家不识得,只当成老寒腿,却不晓得这个痹病,实是吃了太多酒肉,生生吃出来的。想治首先就得戒酒戒肉,尤其碰不得海鲜。你们还一次吃这么多,他便不对海鲜过敏,这般吃法,也是要出人命的。” 满殿哗然。 别说草原人了,就连在座好些朝臣,都不知道这个病。 这还是头回听说,吃得太好,还能得病。 但听禇良材说得条理分明,实在不象假话。 倒是令人相信他。 尤其龙椅上的睿帝,都忍不住轻轻敲了两下椅背。 这个痹症,旁人不知,他却再熟悉不过。 只因他那个死鬼父皇,就得了这个病。 此病又称帝王病。 说白了,就是贪嘴好吃闹的。 民间少见,只大富人家才有。 好比他父皇,就特别贪杯好肉。 只是吃时一时爽,这病若发作起来,也酸爽得叫人痛不欲生。 但帝王疾病都是绝密。 除了少数几个太医和亲近之人,外人自是无从知晓。 倒是禇良材,别看年轻,但经手的死人太多,居然认出了这个痹症。 既是哈萨尔本身就有病,再想赖上大齐,就不大容易了。 睿帝搁在龙椅上的手指头轻敲,心中算盘打得飞快。 他原先是想查清哈萨尔的死因。 当然查不清也没什么,陪嫁个孙女联姻于他而言,真不是什么大事。 却没想到八皇子居然把林端友挖了出来,而林端友这书呆子居然这么能干,仓促之间,追查得这般仔细。铁证如山,让人无法反驳。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倒是得拿个对策才好。 那汗血宝马,他还是很想要啊。 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父皇!” 八皇子跪下了,“此事虽已查清,但安排哈萨尔首领去酒楼吃饭的,到底是儿臣。虽非有心,到底有失察之过。恳请父皇允儿臣携妻小回祖陵思过,聊表歉意。” 群臣再次哗然。 没想到八皇子这么干脆利落的认了错,还自罚回祖陵去看坟。这简直是自断前程,表示退出皇位之争,以及京城这个权贵圈子了。 草原人就算有天大的怨气,也没法再提更过分的要求。 当然,也就无法将这件事追查下去。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轻轻扫过一脸坚毅的八皇子,还有似松了口气的八皇子妃。以及错愕在那里的高贤妃,心中暗暗点头。 壮士断臂,激流勇退。 或许对八皇子来说,这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草原人,是高家招来的。 偏偏安排出事饭局的,却不是一贯上蹿下跳的三皇子,而是凡事靠边站的八皇子。 稍稍动些脑筋,就该知道其中并不简单。 若是追查下去,不论幕后主使是谁,目的为何,高家都脱不了干系。跟他们一母同胞的八皇子就算不知情,却又怎能脱得开身? 不如抽身离开,拿富贵前程换个太平安宁了。 睿帝,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此事再追究下去,真掀个底朝天,也未必是他想看到的结局。 如今八皇子这一退让,倒是一步死棋盘成活棋,生出无限可能来。 “你这孩子,倒是老实。” 皇上这似赞似叹的一句话,顿时让底下朝臣们明白不少。 好些伶俐的,就跟着附合起来,赞八皇子宅心仁厚,忠诚本份。 自然,挽留的话还是要说的。 但八皇子决心已定,说自己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莫若带着妻小回去看守祖陵,好歹尽个孝道。 此时高季兴忍不住递了个眼色,高贤妃如梦方醒,假假的拿帕子按着眼角,接过话来。 “皇上,既然皇儿一番孝心,就成全了他吧。只是臣妾,臣妾实在不舍。不如把宝庆留下,臣妾心里也好有个念想。” 她居然到了此时,还在打自家女儿的主意? 就算不能把萧婧儿到草原,但能结一门有利于她的姻亲,不也是挺划算的么? 八皇子若说之前是灰心绝望,如今是寒到了骨子里。 “母妃这话说得极是。儿臣正想跟父皇说呢,宝庆也大了,若父皇同意儿臣回去,想在走前把她的婚事定下。儿臣已看好了,回头再跟父皇细禀。” 高贤妃脸色一变,睿帝却点了点头,还警告的看了她和高季兴一眼。 “行,此事回头再议。总之是朕的亲孙女,朕也不会委屈了她。” 第346章 落井(一) 有皇上这话,八皇子心安了。 也是高贤妃,还有高家的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哪怕萧婧儿是高贤妃的亲孙女,却也是皇上的亲孙女。顶着他家姓氏,能给一个后宫妇人轻易摆布了去? 这还当着他的面呢,高贤妃算计的爪子,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看惹皇上不高兴了,高贤妃,连高季兴都噤若寒蝉,再不敢言。 睿帝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只转而跟草原人谈判。 如今事实明摆着,哈萨尔只能说死于一场意外。 而且已经有一位皇子愿意为此负责,守陵忏悔了,还有什么咄咄逼人的借口? 博格很识趣,表示不再追究。 他同时也表示,想迎娶一位汉家贵女的心是不变的,甚至答应皇上的汗血宝马也不会变。 但希望在这位汉家贵女的嫁妆里,加上粮种织机还有一份盐铁交易的边贸协议。 这也是他们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 如今的草原虽说结束了战乱,但还远没有恢复荣光。 发展经济仍是草原各部族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或者说,哪个部族能抓住时机,尽快的先富起来,才有机会问鼎可汗大位。 如今哈萨尔一死,所有人又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谁都不想错过。 西梁的朗日王子,也表示了类似的诉求。 就算作为战败方,谈不上和亲,但他们也可以跟大齐贵女结成秦晋之好吧? 为此,他们依旧愿意付出一座琉璃矿的聘礼。 但前提是那位贵女,得有升平郡主相当的身份。 若没有的话,他们就只能给大齐一个设定期限的供应协议了。比如五年,或十年。 西梁是输了,但大齐也是惨胜。 谁都没能力再打一场,不如各退一步,见好就收吧。 睿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正盘桓着合适的人选,西梁的梅朵公主站了起来。 骄傲的在群臣面前,展示她青春美貌的脸,和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从前,我曾仰慕过能打败西梁的勇士,但在来到大齐之后,我才知道大齐真正的第一勇士,靠的不是拳头,而是用智慧臣服天下的皇帝陛下。所以尊敬的陛下,梅朵愿意做您后宫中最谦卑恭敬的奴仆,终身侍奉。这也是西梁献给您,最有诚意的礼物。” 她说完,就跪下了。 鸦雀无声。 这样一番话,对于在场的大多数女人来说,都觉得太过厚颜无耻。 但对于在场的大多数男人来说,却又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尤其是被她指名道姓,要嫁的睿帝,连眼神都似年轻了几分。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无遮无拦的吹捧,真是—— 很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啊。 再看朗日那志在必得的神情,连博格都有些懊恼。 倒不是他们没想着献美人来着,只是原先的死鬼首领哈萨尔不同意。 本来草原各部就不算完全统一,再要献美人,摊到哪个部族,大家都会不高兴,倒不如不献。 且他原先的打算,是迎娶回敏惠长公主的。 但如今看来,还是应该备上几个。 没瞧大齐皇上听了这话,脸色都不一样了么? 果然,此言一落,就有臣子站出来说,“既然西梁这么有诚意,愿意送一位公主充入陛下后宫,大齐也该选一位宗室贵女与西梁王子联姻才是。定安公主之女身份也不弱于升平郡主,正是结亲的最好人选。” 好。 朗日都想站出来谢恩了,不想韩琅华尖声道,“我不去!” 这不仅是失态了,还特别失礼。 定安公主又急又慌,更加熟知父皇性情的她,已然看到,睿帝脸色未变,但整个眼神已经暗沉下来了。 这是要杀人的前兆! “父皇恕罪——” 偏偏韩琅华不知死活,“娘,娘您不能不管我呀,我不要嫁到番邦去。我……” 啪! 一个清脆耳光,利落的甩到她脸上,打断了她未完的话。 少女脸罩寒霜,耳畔一对鲜红油亮的珊瑚赤金耳坠,在明烛之下,摇曳着炫目的光,衬得她微微上挑的明眸,越发冰冷无情。 “这也是你该说的话?方才白尚书说得好,皇室宗亲受天下人的供养,遇到危难,自该身先士卒。再说婚姻大事,自来由父母长辈作主。若皇上赐婚,该是你的荣耀。亏你也是大家千金,却在此哭闹不休,与那无知村妇,有何两样?” 这番话,骂得又狠又急,直把众人都听得呆了。 韩琅华更是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她,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惜颜素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冷淡性子,怎么突然就发难了? 可高高在上的睿帝,颇为满意。 总算有个明白事体的出来说话了,这比他以帝王之尊出言教训,更加合适。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同情韩琅华。 漂亮话谁不会说? 但实际损害到自己利益时,谁又乐意? 许惜颜这么做,虽能讨好皇上,却也显得太过无情了吧? 魏承祚心中嗤笑。 啧啧,还以为升平郡主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在给自己算计好处时,是有些小聪明。可轮到别人头上,立即就暴露了女子小气善妒的本性,开始落井下石了。 不过这般讨好皇上的事,怎能让她一人专美? 于是,他假惺惺道,“升平郡主说的是啊,定安公主,你快劝劝女儿吧。” 又摆出一脸正色,“皇上,若韩家小姐不愿嫁去西梁,臣保证金侍郎之女是愿意的。只是出嫁之前,还请皇上能赐她一个封号,得以郡主之礼出嫁。至于博格首领这里——” 他话音未落,韩琅华急道,“我也不——” 一个嫁字未曾出口,又一记耳光,清脆的打到她的脸上。 出手的,还是许惜颜。 这回,韩琅华是真火了。 提着裙子跳了起来,抬手就要打回去。 “许惜颜,你别以为我怕你!你自己的婚事说定,就在这里假充清高深明大义。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嫁去?” 咕咚。 她还没挨着许惜颜的头发,却摔倒在地,狼狈之极。 金光侯尉迟圭,干笑着假假起身,松开踩着她裙子的大脚,“意外,意外而已。我是来劝架的,对不起,对不起啊。要不你来打我两下?本侯绝不还手。” 第347章 落井(二) 定安公主气得眼泪都下来了。 就算女儿失礼,也不至于被人这般当众羞辱吧? 尉迟圭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哪! 可她一介妇人,也不好跟个外男争辩。 一面扶起女儿,一边流着眼泪望向成安公主,“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好女婿!都欺负我们母女是不是?索性拿根绳子,把我们母女勒死得了!” 饶是成安公主一向泼辣,也觉得有些理亏。 但自家女儿是万万不能怪罪的,她一抬眼就看向许观海。 “你赶紧去说几句。” 怎么又是他的锅? 许观海很是忿忿。 但他更想不明白,女儿到底是要干什么? “简直胡闹!” 有些在场老大人,都看不下去了。 瞪了一眼尉迟圭,也不悦的扫向许惜颜一家。 就见冷清美貌的升平郡主,又出声了。 “老大人教训得是,确实太过胡闹。只韩家小姐如此不识大体,莽撞冒失,又心存偏见,请问博格首领和朗日王子,还愿意将她迎娶回去么?” 呃? 这一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问住了。 韩琅华还没回过神来,自以为被羞辱,还想出言反驳,却被定安公主死死捂住了嘴。 重新看向许惜颜的目光里,带着复杂和疑惑。 被点名的博格和朗日,也俱都愣了。 稍一犹豫,尉迟圭先摇头笑了起来,“那自然是不愿意的。强扭的瓜不甜,花钱讨媳妇是为着好好过日子。否则牛不喝水成天强按头么?又不是土匪。呃……这是本侯的一点浅见啊,浅见。若你们愿意,或诸位大人有别的看法,本侯也管不着就是。” 可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让人怎么说? 便是博格和朗日还在犹豫,已经有草原人出声了,“还要送一匹汗血宝马呢,又不是天仙,讨回去干嘛?” 然后朗日也出声了,“我们西梁愿意跟大齐结秦晋之好,也得是真正明理懂事的千金贵女,若是这般蛮横没规矩,我们也不情愿的。” 太好了。 定安公主总算松了口气,不觉松开捂着女儿的嘴,甚至感激的看了一眼许惜颜。 就算她这个法子另类了些,有些坏名声。 可能堵死女儿远嫁的路,也是在帮她们的呀。 谁知被嫌弃的韩琅华,却不懂事的再度开口反驳,“你们一群番邦蛮子,好意思骂人蛮横没规矩?我,唔唔唔……” 她的嘴,再次被定安公主捂上了。 还没来得及请罪,皇上凉飕飕的发话了。 “朕看靖海侯府,这些年是越发有规矩了。” 定安公主大惊。 父皇的脾气她知道,越是发火反而没事。象这般冷嘲热讽,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偏她亲娘容妃,今儿病了没来。 公公靖海侯老迈病重,她丈夫一直在家侍疾,还得打点过年的诸般事宜,更没空了。 今儿进宫的就她们母女二人,也是想赶在公公过世前,赶紧订下女儿亲事,否则回头守孝起来,就更难说了。 却不想反倒激怒了皇上,这下可怎么办? 这会子别说旁人了,就连她自己,又哪敢冒着触怒天威的风险,跟皇上解释? 可她不敢,有人敢。 “皇上息怒。韩姐姐虽不懂事,但她不愿远嫁,亦是人之常情。常言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梅朵公主愿意留下,也说了是仰慕皇上英明,大齐繁华。别说我大齐女儿,不愿去番邦受那边塞之苦。便是诸位大人,习惯了京城繁华,又有几个愿意去到穷乡僻壤为官的?” 满殿的人,面面相觑。 万万没想到,方才拿大道理压着韩琅华,打她耳光的许惜颜,此刻又站出来替她说话了。 这丫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守中忽地拱手出声,“许探花,素闻许家书香门第,今日得见令千金在朝堂之上,各种有理有据,可见家学渊源。” 这,这是在指责许惜颜牝鸡司晨,干涉朝政了吧? 许观海心里也没底,女儿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他脑筋急转,想着接话,不想尉迟圭粗声大气,大大咧咧开口了。 “白大人说得对啊。升平郡主,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回头人家说不过你,都不肯让你说了。” 算他机灵。 许惜颜瞟他一眼,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多了,“多谢侯爷提点。升平自知女流,并不敢妄议朝政。不过有两点疑问,便多说了几句。” 她转而看着睿帝,重施一礼,“皇上,方才我要没听错,梅朵公主说的是想入大齐皇宫,做陛下最谦卑的奴仆,对吧?” 这, 这话一下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尤其梅朵公主,脸色一下变了。 她虽说的是奴仆,却完全不想伺候人啊。 但如果死咬字眼,就不给她当嫔妃,那可怎么办? 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许惜颜接着道,“其次,升平不明白的是,两国要交好,真的只有联姻一条路?莫非真的只能如前朝诗人所言,社禝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而这般换来的和平,又能维系几时?” 这, 这话更加犀利了。 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无人敢答。 最终,睿帝轻眯了眼,“那你待如何?” 许惜颜毫无惧色,微微上挑的明眸里,一片诚恳,“升平不懂国家大事,但自幼曾蒙宫中嬷嬷教养,也曾听说过大齐的元德皇后陛下,与草原上和雅公主的一段佳话。” 哗。 此言一出,犹如在寂静的大殿里,投下一枚石子,顿时泛起阵阵涟漪。 许观海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不愧是他的女儿,聪明! 元德皇后,是大齐的开国皇后。 她出身高贵,原本是大齐高祖发迹前怎么都高攀不上的。 但时局动荡,造化弄人,一番机缘巧合之下,也是元德皇后慧眼识人,相中了出身寒微的大齐高祖。甘愿带着大笔嫁妆下嫁,还以整个家族之力,扶助夫君登顶了九五之尊,实在是一代传奇贤后。 而和雅公主,也是在那个英雄辈出的乱世里,涌现出的奇女子。 第348章 求学(一) 和雅公主,原是当时草原汗王最小的女儿,也最得宠爱。 在大齐高祖争夺天下的初期,因战败失利,曾逃到草原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想将他交出去。 是年幼善良的和雅小公主,救了他一命,并保护他平安离开。 后大齐高祖成功问鼎后,草原上的老汗王过世,于是有人就想将正值妙龄,又美丽聪慧的和雅公主送来联姻,换取利益。 但和雅小公主却不愿意挟恩以报,甚至以死抗争。 最后,是元德皇后智慧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将和雅公主认作义妹,接她来大齐宫廷学习。 数年后,和雅公主重回草原。用自己在大齐的生平所学,教草原百姓织布种地,为家乡的安宁奔走忙碌。 直到如今,草原人还在沿用许多和雅公主教会的技艺。 为了不令部族间产生纷争,和雅公主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终生未嫁。 她把所有草原人都当成自己的儿女,在西北一带,有着受人尊敬的地位,并被尊称为“和雅妈妈”。 在草原上,可以骂汗王,骂首领,但没有敢指责和雅公主半个字,否则一定会被所有部族驱逐。 因为这个传奇女性,真的是为了草原,奉献了她的一生。 至此,许观海终于明白女儿想做什么了。 “皇上,臣虽然是有些娇纵女儿,好歹托皇上的福,孩子没养歪啊。如今臣冒昧问一句博格首领和朗日王子,你们为何要求娶我汉家女儿?” 二人一怔,许观海自己接了话,“自是因我汉家女儿读书识字,明白事理。可大家都是男人,不怕掏心窝子的说一句,你们是跟媳妇亲,还是女儿亲?别看我媳妇在,还是公主,我都敢当着她的面说一句,那自然是跟女儿更亲啊! 既如此,咱们何必谈什么联姻?不如把你们各家女儿送几个来我大齐教养,回头领回去嫁人,岂不比娶个媳妇更强?” 这,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啊。 敏惠长公主也出声了,“臣妹记得,元德皇后当年曾为和雅公主求学,在宫中设立过女学,召集了好些宗室贵族少女前来伴读。后移至皇家别苑漪兰苑,就更名为漪兰书院,历任皇后都有主持。臣妹尚且幼年时,在郭皇后膝下玩闹,她曾答应臣妹,说待我年长,便送我入学。为此,还特特给臣妹亲手缝过一个书袋,臣妹至今收着。只可惜自先皇后故去,朝中事多,便无人过问了。” 她一声叹息,也没有指责。 但牛皇后听着,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历任皇后都有主持,那是因为她们都是名门淑女,才德兼备。 偏偏她这个继后出身不高,才学有限,哪里想得到这些? 便想到,也不会吭声。 而此时,大皇子也站了出来。 他之前早想帮着说话来着,实在是不好开口。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许惜颜这外甥女战力超强,完全不需要他出手啊。 更别提还有个尉迟圭,在一旁添油加醋了。 所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深谙此道的大皇子,直到此时才发表意见。 “那漪兰书院,这些年虽未重开,倒也不曾荒废,上月儿臣还去看过。里头的布置一如当年,元德皇后留下的墨宝,和雅公主坐过的小桌,都未曾变过。对了,还有一张和雅公主的抄的小诗,至今还挂在那里。” 草原里顿时有人问,“可是写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那首?” 正是。 大皇子点头,那草原人就跟博格,还有自己这边的人说。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极想把女儿送来读书的。和雅妈妈说过,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汉人里虽然也有很多不好的,但他们的书是世上第一等的好,能学到受用一生的本事和做人的道理。咱们联姻,无非是换些盐巴铁器,那些俱是死的。若是我们的女儿能读到汉人的书,就算做不成和雅妈妈,也能回来教导族人和她日后的儿女,岂不比联姻强?” 其余几人皆是这般想法。 不是他们不肯请汉人先生,但能在大齐京城读书,跟在草原上请个先生能一样吗? 天下真正有学问有本事的人,都在这里呢。 女儿若能在大齐读了书再回去,将来嫁人不就更容易说成好亲事了吗? 还能在这边也认识几个贵族少女,回头不也多条出路? 这些草原人想到的,西梁人也想到了。 比起联姻,只能娶回一个贵女,让一人或一族受益,他们肯定更愿意各家都能选派女儿,来大齐读书。 所以这会子就算朗日王子还没答应,大家已经商量开来了。 至于被晾在一旁,肺都快气炸的梅朵公主,谁搭理? 西梁王风流多情,论起后宫,比大齐皇帝只多不少,儿女更是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 梅朵公主还不算他正经嫔妃所出,身世颇有些不清不楚。 但西梁人本也不太在乎这个,只因梅朵生得美貌,又会讨好父亲,才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她在西梁时,因求嫁尉迟圭不成,其实已经落成笑柄。才自己提出,要来大齐和亲。 但如今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谁还管她? 西梁的朝廷格局,更象草原,由数个大大小小的部族组成。视实力大小,有不同的话语权。 这回西梁战败,其实主要是皇族的势力战败,实力大为削弱。 如今连西梁王都得看底下这些大部族主的脸色行事,所以就算还没得到朗日王子的同意,但这些部族首领们愿意答应,便是能做得了主的。 睿帝端坐上首,一时以喜,一时以忧。 喜的是许惜颜提出一种全新的思路,可以不必用和亲这种被人吐槽了千百年,老掉牙的法子,实现邦交和平。 但忧的是他的琉璃矿和汗血宝马,岂不就飞了? 少女微微上挑的明眸,忽地望着尉迟圭眨了眨。 金光侯给眨得,小心肝儿扑通乱跳,却也收到了准媳妇传来的暗号。 “我们汉人最是尊师重道,你们要是想来求学,可不能不交学费,不不,是束脩来着!” 第355章 奶娘(二) 等她情绪平稳了一些,许惜颜微微一示意,春生拿了一盒药上来。 “我知道送银子送东西,奶娘都不会要。便只去太医院给你拿了些丸药,你都知道怎么吃的。如今一到换季,你晚上还爱咳嗽吗?” 崔奶娘拼命摇头,哽咽道,“当年全亏了姑娘替奴婢求了太医,又吃了那么多的好药,早养好了,回来一次也没犯过。” 许惜颜点头,“那就好,你好生养着。回头我成亲,再派人来接你,你也瞧瞧我的夫婿,和我出嫁时的风光。” “不不。”崔奶娘赶紧抹了眼泪,强自堆笑,“奴婢,奴婢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也值得二姑娘来接?我这生相,就不给郡主丢脸了。不过我会在家里天天求菩萨保佑,保佑二姑娘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许惜颜也不勉强,“那我回头打发人来给你送喜糖。” 嗳。 崔奶娘这回总算是点了头,她突然想起什么,“这时候也不早了,得给姑娘赶紧寻个客栈吧?您寻了客栈么,住哪儿呢?” “不必。”许惜颜道,“我一早骑马来的,快着些,天黑前还能赶回京城。” 崔奶娘惊了。 这二百多里地,天寒地冻的,寻常百姓得走两天。她金尊玉贵的二姑娘,就这么骑着马跑来,就为了告诉她一声喜讯儿? 她,她不配啊! 崔奶娘,再次泪崩。 许惜颜轻拍拍她,“好了,奶娘,我要走了。不如,你再给我梳个头吧。跑半天,都乱了。” 崔奶娘连忙应下,把许惜颜拉到屋里坐下。 可拿出自己的梳子,又嫌弃得不行。 这样普通的木梳怎么配得上她家二姑娘?连个象样的镜子都没有。 许惜颜拉着手忙脚乱的她,“就这样吧。” 崔奶娘忍着泪光,到底替许惜颜拆了头发,轻轻梳了起来。目光柔和,低低呢喃。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子孙落地,满堂富贵。” 很快,她就给许惜颜梳了一个小时候常梳的发型。如今长大了再梳,也不难看,还有几分可爱。 许惜颜看都不看,就很信任的说,“奶娘梳头,最舒服了。” 崔奶娘显然似是想说什么,可眼神挣扎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抬手替她整理好斗篷,戴好风帽。 “姑娘回去路上小心,宁可慢些,别摔着了。” 少女点头,转身的时候,才道了句,“奶娘,往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对我说。你待我的好,我永远记得的。” 崔奶娘浑身一个激灵。 再看少女,依旧神色淡淡。 她从小就是这样,看不出喜怒。 可崔奶娘知道,她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可她最后还是低下头,摇了摇,“奶娘没,没什么难处。” 少女隐去眸中那一抹淡淡失望,再不逼问,转身离开。 可院子里,忽地传来小孩娇嫩的笑声。 “咯咯咯,飞高高,高高!” 崔奶娘一惊,只见院里不知几时,站着个高高大大的华服男子。 长得虽然英俊,但那浑身气势,实在惊人。便笑着,也象是一把渴血的长矛。 此时,正抱着她才一岁多的小孙子,一下一下抛高又接住。 这会子转头笑看着她们,冲崔奶娘微一点头,“是崔奶娘吧?您老康泰呀。我是你家小郡主的未婚夫婿,金光侯尉迟圭。那个大名鼎鼎的虎威大将军,也是我!” 什么? 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鬼将军? 崔奶娘一下就慌了。 求助的看向许惜颜,可那位大将军依旧抱着她的小孙子,笑嘻嘻的说,“你们话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走吧。” 说着他又把那孩子抛得极高,却故意缩了下手,在崔奶娘掩嘴惊呼时,才猛地把孩子接住。 孩子吓一跳,反而咯咯笑得更欢了,拍着小手道,“还要,还要来!” 崔奶娘却是承受不住了。 儿子呢,媳妇呢? 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没个动静? 她瞬间脑补了许多,然后面白如纸,捂着心口扑通跪下了。 “二姑娘,郡主,郡主求您开恩啊!奴婢,奴婢真不是有心隐瞒的!” 这件事,在她心口压了十几年了,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十六年前,因家中渔船意外触礁,公公几乎丧命。虽被丈夫拼死救回,父子俩却都伤得极重。 治病吃药,让原本的小康之家,迅速垮败。 婆婆只得带着她去给人洗衣裳,却是杯水车薪。 当时有个邻居就提到,京城贵人生子,大半需要乳母,给的酬金也高。 崔奶娘长相端庄,身家清白,说不定有机会选上。 崔氏想想,便咬牙和丈夫又怀了一胎。 生了小女儿后,有了奶水,就到京城来谋事了。 只可惜迟了一步,原本说好的那户人家,已经找好了乳母。 那日正急得在街上哭,一个脸上有大半个巴掌大黑色胎记的丑婆婆留意到了她。 听她说了原委,说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试试,于是崔氏就去到了成安公主府。 因无钱打点,原本又要被退。她正在那里苦苦哀求,不想被偶然路过的成安公主瞧见。 太医早诊出她怀的是双生子,横竖成安公主素来也大方惯了。听崔奶娘说得可怜,觉得多养一个奶娘也无所谓,便把人留下了。 崔奶娘简直是绝处逢生,感激涕零。 在公主府住了一个月后,成安公主平安生产。 是一对龙凤胎,挺吉祥的。 虽说大女儿长得特别象她,不太讨夫家喜欢。但难得的是,小女孩跟崔奶娘特别投缘。 几个奶娘里,就只肯吃她的奶。 于是,原本替补的崔奶娘,一跃成了正经奶娘,衣食住行各种条件都好了起来。 崔奶娘把这全当成成安公主和二姑娘赏她的福份,照顾得越发仔细。 眼看着原本瘦弱的小姑娘,一日日白胖茁壮起来,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也越发感激指点她来成安公主府的那个丑婆婆。 可巧那日成安公主又给了打赏,是两匹好宫缎,给她们做新衣裳的。 崔奶娘领了,就托人给那位丑婆婆送去了。 因为她还记得,那位丑婆婆说自己的唯一愿望,就盼死得体面。 有口好棺材,一身好寿衣。 崔奶娘家里还在还债,棺材是买不起的。但宫缎却能送给丑婆婆,做件好寿衣了。 谁想过了没两日,那位丑婆婆竟是找上门了。 第356章 懂她(一) 崔奶娘出去见时,吓了一跳。 “……丑婆婆那时,瘦得厉害,已经快要死了。” “她说她这辈子,受够了欺负,可她做错了什么?就因爹娘生下她时,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谁都觉得她是不祥之人。不是见了她就躲,就是各种欺负各种骂。 终生未嫁,无儿无女。” “她一辈子行善积德,好事做尽。自小便在安济坊,当起医婆。也不知看护过多少可怜病人,替他们送终。” “有许多曾受过她恩惠的人,皆说过要报答。可末了真正来了的,只有我一个。” “所以丑婆婆来了,只为了告诉我一句话。” 崔奶娘含着眼泪,小心翼翼看了许惜颜一眼,吐露深埋多年的秘密。 “她跟我说,近期不要给孩子穿百家衣。”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一凝,心思忽地如穿透阴云的阳光,瞬间洞明。 原本仿佛缠成一团乱麻的千丝万缕,忽地就露出最重要的那点头绪。 安济坊,是专门收治时疫病人的地方。 在那里看护了一辈子的丑婆婆,定然接触过各种病症。 包括,害死她弟弟的百日咳! 而百家衣的风俗,由来已久。 尤其京城的富贵人家,唯恐福气太大,孩子会夭折。往往会派下人到大街上,拿馒头换取穷人身上的一角衣裳。拼凑成百家衣,给新生儿套上,祈愿他平安长大,长命百岁。 只要稍稍留心,不难动个手脚,将病人的一角衣裳,混进许家换取的百家衣里。 还娇弱的小孩子,哪里抵抗得住? 怪不得事后死活查不出原因。 因为小孩子一旦夭折,贴身的衣裳,百家衣都是要被烧掉的。 而那丑婆婆也未必知道,讨去病衣的人,到底是要害哪家孩童。 这件事在崔奶娘心里堵了十几年,内疚之极。 “……当初,丑婆婆来跟我说这个话,我真不知道,会是三哥儿。要不,我肯定会跟公主说的。不过我,我也有提醒过。我叫三哥儿的奶娘,别给他穿了……” 可这样的提醒,显然十分无力。 崔奶娘因为知道丑婆婆在安济坊做事,所以会拿她的话当真。 可她却不敢告诉别人,她跟一个这样成天跟疫病打交道的人有交往。 她怕保不住差事。 在三哥儿出事后,崔奶娘就越发不敢说了。 她只能加倍的对许惜颜好,弥补心中的愧疚。 可许惜颜一日日,一年年的渐渐长大,崔奶娘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实在是再了解不过。 别看那时许惜颜还没启蒙,可崔奶娘知道,自家姑娘再冰雪聪明不过。 就象她六岁,就知道在许太夫人的寿宴上,用一点小小心机,便逼得许家不得不重视她的教养问题。 等到许观海亲自教了她两年,崔奶娘看着小姑娘一日比一日聪慧明晰的眼睛,再也不敢呆下去了。 她很怕天天跟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在一起,哪天就会被识破。 所以才寻了借口,坚决回了老家。 可人虽回来了,心里到底难安。 所以才自我惩罚,住在旧屋子里,吃斋念佛,求一点内心的宁静。 看着崔奶娘坐地大哭,许惜颜眼神复杂。 恨她吗? 说不恨,那是假的。 明明她是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的。 那么许惜颜年幼时,也不必被爹娘冷落那么多年。 更别提如今若有一个嫡亲的兄弟,会是多大的助力。 可要报复吗? 再看着崔奶娘那内疚的神情,许惜颜垂眸片刻,最终只告诉她一句话。 “好自为之。” 情份已尽,好自为之。 崔奶娘怔怔看着她决然离去的窈窕背影,张了张嘴,心里莫名空荡了一块。一种说不出的急迫,让她想追上去。 可尉迟圭将她的孙儿,一把塞到她的怀里。一双墨黑的剑眉,高高挑起。 “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该知足了。” “郡主不怪罪,是她厚道。” “我却没这么好脾气。” “让我媳妇儿不痛快的人,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崔奶娘一惊。 两脚顿时就象灌了铅似的,再难动弹。 眼睁睁看着这位凶名赫赫的鬼将军,也走了。 前院里,儿子媳妇慌乱的跑过来,“娘,娘这是怎么了?刚才突然冲进一队军爷,抱着孩子就走。还把我们嘴都堵了,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 但以后,跟许家的二姑娘,再无干系。 崔奶娘眼睛酸涩的回了房,再看着供桌上的菩萨,突然觉得毫无意义。 是的, 她承认是她自私了。 她要是真心悔过,早就应该告诉许家真相。或是在家里债务还清时,就早早离开公主府。 可她偏偏又多呆了这些年。 不就是为了多攒些银子么? 一面内疚,又一面接受许惜颜的银两与资助。 如果不是尉迟圭抓了她孙子威胁她,她至今都不会吐露真相,甚至还想把这份情义,长长久久维系下去。 直到尉迟圭把实情点破,她才肯承认自己的贪心。 她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人啊! 崔奶娘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回京的官道上,疾驰来一匹白马,在黯淡的冬日里,凌厉的象是一道闪电。 很快,又一匹黑马追了上来,特别嚣张霸道的超越过去。 却也不领先太多,就一个马头的距离,似是若有若无的挑衅。 白马少女咬一咬牙,即刻追了上去。 可领先了没一会儿,又被人反超了。 然后一黑一白两匹马,就这么你追我赶,一路跑回京城。 眼看城墙在望,高大巍峨,车马渐多,少女将手中缰绳收紧,渐渐缓了下来。 黑马眼见身边一空,顿时放缓步伐,扭头一看,摇头摆尾凑了上去。 “你长这么大,有去小酒馆坐过么?想不想去试试?那日向鼎带我们去了一家,倒还不错。” 跑了这么久,少女娇俏的小脸虽被寒风吹得冰凉,但一双微微上挑的明眸,却越发明亮了些。 身上也不冷,手心还微有几分汗意。 看着一脸讨好的尉迟圭,她轻轻点了点头。 第357章 懂她(二) 金光侯顿时高兴了。 絮絮叨叨就开始抱怨,回京之后实在太忙,几乎成天在酒局里泡着,统共也没好生吃几顿饭。 当然最好吃的,就是许惜颜送的。 早听人介绍,说京城有许多好吃的,回头他非得一样一样尝过不可。 要是吃着好,也给许惜颜送一份来。 二人并马齐行,一路走到城门口时,身后的家丁亲兵们,终于呼哧呼哧赶上来了。 不是他们不努力,是马不行! 金光侯和小郡主的马,皆是宫中御赐的良驹,撒开蹄子,真真能日行千里的,他们的马如何比得过? 尉迟圭挥挥大手,“行啦行啦,别啰嗦了,各回各家,报个平安。我陪郡主去吃个饭,一会儿送她回去。” 他伸手一指春生,“你,回去套个马车来接,省得一会儿天黑了夜凉。” 这本就是下人份内之事,还要他来吩咐? 春生看了许惜颜一眼,得她点头,才转身离开。 但金光侯想跟小郡主单独去吃饭,是不可能的。 还是有下人默默跟在了身后。 反正不上前来碍眼,尉迟圭就假装人家不存在了。 入城时候不长,他说的小酒馆到了。 确实不大,只一层,但环境瞧着不错,还颇有几分精致。 想来也是,能让向鼎那种世家子入眼,还宴请同僚的,本就不可能太差。 只是还没进门,见下人就想进去清客。 许惜颜轻轻摇头,既出来感受人间烟火,略嘈杂些也无妨。 只挑了个清静角落坐下,下人即刻唤来伙计,挂上竹帘。 这倒也行。 反正尉迟圭也不想太多人瞧见他小媳妇,点好了菜进来,就见许惜颜已经摘下风帽,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橘黄的灯光下,少女的脸,静谧绮丽。 尉迟圭突然就想起一个词——秀色可餐。 对着这张脸,他不用吃,都觉得已经饱了。 “别喝太快。我点了个羊肉锅子,这家店做得还行。” 把许惜颜面前的酒抢过来,给她慢慢温着。少女明眸流转间的风华,看得金光侯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更加欢快了。 伙计要上菜时,还连忙迎了出去。将竹帘堵得严严实实,就是不想让人多看许惜颜一眼。 咕嘟咕嘟的羊肉锅子,带着温暖的肉香,配上醇厚绵软的温热老酒,让人心在这个严寒的冬日里,渐渐软化。 许惜颜是真正世家教养出来的闺秀,食不言,饭不语。 她不说话,尉迟圭也不觉得闷,还一个劲的给她捞肉布菜,倒酒盛汤。 等到八分饱,许惜颜才搁下筷子,“你也吃。” 嗳。 尉迟圭这才捞起筷子,狼吞虎咽。 说是秀色可餐,但肚子还是诚实的。 也不嫌弃是小媳妇剩下的,反正金光侯不讲究。 斜对角,有一桌爹娘带着孩子来吃饭。大女儿大概有些挑食,当娘的就在那里骂她,连弟弟都不如。 但一边骂,却还是把肉挑出来,哪怕大女儿含着眼泪呢,也逼她一口一口吃下去。 许惜颜端着热酒, 浅浅一抿,终于开口。 “我小时候,也不爱吃肉。每次吃饭,都得奶娘把肉在碗里碾得烂碎,才能哄着我吃下去。那时候她偶尔也会笑着抱怨,说养我一个,比养十个孩子都累。” “后来我大了一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母亲都不喜我。奶娘就说,他们是喜欢的,就是心里还在为弟弟难过。” “我问她怎么才能让父亲母亲不再难过,她说等他们再有了小弟弟,就会好起来的。” “我问她要怎么才能有小弟弟,她就教我做小孩子穿的虎头鞋。说哪天我能做好,在生日那天许个心愿,就会有弟弟了。”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做虎头鞋。整整做了一年,手上不知扎了多少个针眼,终于做成了一双,大红色的。我在生日时许了心愿,可来年还是没有弟弟。” “奶娘说,那可能是弟弟不喜欢大红,不如明年再做一双。” “第二年,我做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各种颜色,各种花样,可还是没有弟弟。我问奶娘,是不是弟弟也不喜欢我这个姐姐?” “奶娘说不是的。她说,大概是我没读书?弟弟可能想要一个能带她读书的姐姐。” “随后我就写了那个寿字,送给太夫人。” “再然后,我就再也不问了。” 崔奶娘说这话时,可能以为是一个许惜颜完成不了的任务,没想到她做到了。 而读了书,开了智的她,开始明白,弟弟不是这样求来的。 所以,她再也不问了。 她说完了。 吃得风卷残去,稀里呼噜的尉迟圭方才抬头。 抹一把嘴,姿态随意,眼神却很认真。 “你没错。这事儿可以怪很多人,就是不能怪你。” “你那时才多大呀,比你弟弟就大一个时辰吧?能知道什么?” “你今儿放过她,也没错。” “她是自私,隐瞒了你,可她也真的对你好过。” “再说你弟弟的死,也不能怪你奶娘。跟那坏人有仇的是你们许家,不是她。她顶多算见死不救罢了,要因此杀了她。天下该死的人,也太多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对你的好,你回报过了。可因她的这份自私,你日后也会断了与她的联系。大家就这么两清吧。” “当务之急,是查清你弟弟的死因。找到幕后真凶,才能真正消了咱们的心头之恨。” “至于那些小鱼小虾,不过听命行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放过又如何?只当给咱弟弟积德了,保佑他能轮回投个好胎吧。” 许惜颜看着他在灯下,明亮有神的眼睛,一向冷清的脸上,总算多了几抹柔和之意。 这个男人,是真的懂她。 不纠结于过去,不沉溺于仇恨。 凡事知道大局,放过无关紧要的细节,也是放过自己。 许惜颜既然离开,便已做出决定。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知道是一回事,还是忍不住受情绪影响。 会感觉气愤,被欺骗,也有些伤心。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人听一听她的心声,支持她的决定。 而尉迟圭做得极好。 第361章 心疼(二) 这般盛大体面,连邹大太太看了都眼红,跟颜真小声嘀咕,“当初你们成亲,也不见他这般上心。” 颜真又好气又好笑,“我们成亲时,他跟二妹妹还八字没一撇呢。若这般上心,您敢收?” 邹大太太给噎得无话可说,讪讪的招呼客人去了。 颜真笑着摇头。 她这个太婆婆,虽爱唧歪了些,倒也不难对付。 难的是樊玉婵。 跟尹二奶奶这么个拎不清的婆婆夹裹在一起,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果然,许樵洞房当晚,宾客散去之后,尹二奶奶就作起夭来了。 非叫新媳妇去给她端洗脚水,以示孝敬。 “……要说二少奶奶也是绝,拦着二少爷不许吵闹,当下就去了。去了便问,不知二奶奶平日里是怎么服侍二太太的,请二奶奶带她去做个示范,她好跟着学了,再回来伺候二奶奶。可把二奶奶堵得哟,又羞又气。后是二太太听说,打发人来解了围,才平息这场风波。” 听着丫鬟打听来八卦,许松拍床大笑,“二婶真是……真是,我也没话说了。” “没话说就别说!” 颜真拿块糕塞他嘴里,“赶紧收拾了过去,一会儿拜亲戚时你给我收敛着些,敢失态我回来罚你抄书!” 许松忍笑,“那,那你让我笑够了再走。噗哈哈哈,这二弟妹,也是个人才!” 颜真看得直摇头。 不过樊玉婵有此一举,倒是不错。 起码以后,不会被婆婆随意欺负了。 樊玉婵微红着脸,悄悄抿着嘴,跟一早来看她的许惜颜说。 “我出嫁前,爷爷跟我说,不管娘让我干什么,都叫我听着。只许家规矩我不晓得,凡事都请婆婆辛苦,多教教我。” 很好。 许惜颜从来不是个愚孝之人,也不会劝人愚孝。 “你跟她处得来,就多相处。若处不来,只管去祖母跟前呆着。或去大嫂子那里,或来我们姐妹这里,都使得。” 许樵感激道,“有二妹妹这话,我——” 可许惜颜望着他,正色道,“二哥哥是要做正经事的人,别成日里往后院里掺合。只要你心思放正,不受人挑唆,二嫂子就不会受人欺负。” 许樵一怔,谁知樊玉婵也道,“我出嫁前,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叫我不要凡事都找你,你也别管太多。我到底是新媳妇,婆婆不喜,也是常事。你要为此跟婆婆成日吵闹,人家不还得说我挑唆你们母子不和么? 爷爷还说,许家门风好,长辈姐妹们大都和气明理,纵有些小小矛盾,也比旁人家好过太多。再说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纵偶尔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只要你争气,我就不愁没好日子过。” 这也正是许惜颜想说的话。 并不是说男人就可以甩手不管家务事,而是要把握好这个度。 若管得太多太细,只会让矛盾更多。 有些事,就算他不管,长辈们未必想不到。 果然,回头去给长辈见礼,许遂就当众发话。 “既然都是有孙媳妇的人了,也该教她们分担些家计了。” 邹大太太一愣。 这,这岂不是要分她的权? 可许遂笑看着她,“你不成日跟我说,管家管得累得慌么?咱们也渐渐上年纪了,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给年轻人去干吧,咱们也享享清福。你早说想去京郊泡泡温泉,吃吃素斋。回头抽个空儿,我陪你去。” 哎哟哟。 邹大太太这张老脸啊,也不知道是该红上一红,还是该恼上一恼。 若许遂只夺她的掌家之权,她定是不乐意的。可如今话里的意思,却是老夫妻出去过过二人世界,那,那她还是很愿意的。 许太夫人和蔼笑道,“早该如此了。管家三年狗也嫌,从前我也当过家,知道当家的艰难。任你做成朵花呢,总有人不满意。所以这一接了媳妇进门,我就忙不迭的撂挑子了。倒是大太太比我能干,肯操心,一直累了这么多年。瞧瞧你如今,也有白头发了,该歇歇了。先分些不大要紧的,给她们练着手,要紧的慢慢教着就是。你也抽空保养保养身子,日后好享儿孙福。” 这话说得体贴。 邹大太太都禁不住眼窝一热,真心实意道了谢,“老太太疼媳妇,媳妇心里是知道的。” 于是,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邹大太太同意分权了。 答应回头就交几桩家事,给颜真和樊玉婵打理。 许樵松了口气。 媳妇有了正经事做,他娘就不好成日去烦她了。 至于为何会跳过赵大奶奶和尹二奶奶,算了吧,这两个媳妇接进来这么多年,是个什么品性,长辈们早看清了。她们能管好自家院里那一摊子事,就不错了。 赵大奶奶本也不是爱管事的性子,还乐得跳开她了。 可尹二奶奶略有些不服,她瞧出来了,这是一家子合着伙儿要护着樊玉婵,打她的脸呢。 谁知才起个头儿,表示她也很愿意为家里分忧,柏二太太就冷不丁丢出一句。 “你趁着年下亲戚走动多,也给侄女儿相看相看。既接来了,就好生照应着,别误了人家花期。” 尹二奶奶顿时被堵回去了。 她把娘家庶出侄女,尹秀莲接了来,原是打算给儿子做平妻的,谁知被婆婆堵死了这条路。 如今这侄女儿搁在手上,倒成了个烫手山芋。 自尹二奶奶能干明理的大哥过世之后,家里子侄不争气,尹家眼看着就江河日下了。 一个庶出姑娘,哪里寻得到好出路? 说句真心话,还不如许家五房的闺女呢。 仗着许家新封国公府的势,他们到底把之前两桩许云樱没看上的亲事,都说成了。 许桂顺顺当当跟那个世家子订了亲,许云枣也说成了寒门举子。 就尹秀莲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就要砸在手里了。 要不是担心太丢脸,尹二奶奶真是想把人打发回去得了。如今要她说亲,往哪处说呢? 瞧着母亲碰壁,许樵有些不忍心了。 才想开口,蓦地想起二妹妹方才的话,又忍了回去。 这内宅之事他也别管了,让尹二奶奶先自去撞几回南墙。回头知道难处,肯开口求人了才知珍惜呢。 第362章 讨骂(一) 一晃新婚三日,过得倒也平静。 等许樵带着新媳妇回门,樊老大人听说孙女这么快就接手了几桩小家务,也很高兴。 为不辜负许家的厚望,也是怕她干不来,还想再送个老管事给她,樊玉婵却不肯要了。 “祖母和二妹妹都跟我说了,初次当差,犯错是难免的,错了才能长记性,没事儿。咱家本来人手就不多,爷爷你留着自己使吧。我那边还有大嫂子照应,能行。” 樊老大人更满意了。 有柏二太太和许惜颜照应着,还有颜真这个好妯娌,是孙女的福气呀。 于是晚饭也不留,只吃个午饭,就催着小两口赶紧回去了,省得耽误正事。 回城路上,樊玉婵忽地抽抽鼻子,“咦,这是老黄家的烧饼出锅了吧?好香。” 许樵掀开帘子一看,笑了,“你倒是好鼻子,正是呢。在车上等着,我去给你买。” 樊玉婵几年没回京城了,确实有些馋。可瞧着排队的人多,惦记着自己的媳妇身份,还是将他拉住了。 “不要了,这么多人,咱们回去又不是没有饭吃。我就那么一说。” 许樵看她分明偷偷吞了吞口水,揉着她的头,宠溺笑道,“不耽误这一会儿。我们多买几个,家里人也爱吃的。” 他下车去排队了,跟车丫鬟才抿嘴笑道,“二爷这是心疼少奶奶呢。” 樊玉婵又羞又甜,却道,“还不快给我理理头发?” 原以为要等一会儿,可很快许樵就回来了。 将热腾腾的烧饼送到车里,“可巧遇着侯爷了,省了我好大工夫。” 樊玉婵撩开车帘一看,可不是尉迟圭么? 连忙在车内见礼,尉迟圭笑道,“一家人,客气什么?走走走,赶紧家去,这烧饼就得趁热才好吃。” 樊玉婵还以为他是要回自己家,不想却是跟着他们一路回了许家。 许樵指他笑道,“你这往我们家,跑得也太勤快了,回头指不定三叔还得骂我呢。” 尉迟圭厚着老脸道,“只当我欠二哥一个人情行不行?快进屋吧。” 樊玉婵心知其意,笑而不语。 算了算了,自家小两口正是甜甜蜜蜜,更巴不得天下有情人早成眷属,就行个方便吧。 不想许观海正在许惜颜这里呢,看见尉迟圭就是眉头一皱。 “你怎么又来了?那郡主府怎么弄,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尉迟圭眨巴眨巴眼,一脸正直,“我这不是才又想到件事情,生怕忘了,赶来说一声么?呐个,郡主先吃着烧饼啊,岳父您也吃,还热乎着的。唔,我是想着,府里只做了一个大厨房,怕是不太够吧?要不要在主院里再弄几个小厨房?听说大户人家都有的。” 噗哧。 许樵差点笑出声来,打了个招呼,赶紧拉着媳妇走了。 郡主府本就是怕许惜颜和婆家相处不来,单独赏她的,还需要分什么大厨房小厨房么? 金光侯这纯属没事找事,找机会上门而已。 果然,出门时就听许观海冷笑,“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女儿生平最讨厌烟火气,少在那儿自作聪明。” 许樵越发想笑,留着这对翁婿修罗场,溜了溜了。 可等着出了院门,却被媳妇戳了一把。 “怎么?” 樊玉婵很是委屈,“你把烧饼,全都留下了。” 一个都没带出来。 许樵一拍脑门,果然做人不能太得意忘形。光记得看笑话,正事都忘了。 “那我再去给你买。” “买什么呀?改天再说吧。” 都进家门了,再为个烧饼跑出去,真是讨骂了。 屋里,吃完烧饼的许惜颜,喝口清茶漱了漱口,优雅的拭拭嘴角,为那对还在为了鸡毛蒜皮,扯皮拉筋的翁婿,做了决断。 “加个小厨房也无妨,冬天好热些汤水,就在邻近主院的下风口,另置个别院就是。” 高。 尉迟圭率先伸出大拇指,活似许惜颜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锦囊妙计。 许观海,许观海还能说什么? 指着从宫里要来的郡主府图纸道,“那就设在这里。” 离尉迟圭的书房最近,熏他! “多谢岳父体恤。”尉迟圭感谢得真情实感,“这样以后小婿有什么不好见人的东西,送去烧了也方便。” 许观海气绝。 “你要烧不会在你书房安个火盆?还得拿去厨房?再说你打算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眼看又要掀起新的修罗场,许惜颜声音淡淡,“那教坊司,查了么?” 一句话,把许观海的理智又拉回正常线。 再瞪尉迟圭一眼,怒气冲冲道,“查过了,没线索!” 之前许惜颜提到,让他去打听当年想赎袁姨娘的人。可惜教坊司这种地方,人基本都呆不长。 好人不长命,祸害也难长命。 当年的那批旧人,死的死,散的散,找了一圈,毫无线索。 “那还有一处,父亲可以去问问。” 许观海一愣,颇有些迟疑。 如果外头都打听不到,袁姨娘自己,就是一条活生生的线索。 但当年沦落教坊司,是袁姨娘心头最惨痛的伤疤,还要去揭开一遍? 女儿也不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啊。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眸光中,忽地闪过一抹促狭。许观海才自一愣,就听尉迟圭在那嘀咕。 “教坊司那种地方,乱得很,说的也未必是实情。倒不如到掌管乐籍的地方打听,只怕还能有些线索。” 咝! 许观海恼了,“我还用你教?” 在女儿那一眼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觉着不对。 谁想尉迟圭嘴快,先说了出来,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可尉迟圭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被岳父甩脸子也没啥生气的。反厚着脸皮,毛遂自荐。 “若岳父不嫌弃,此事交小婿去办如何?也不招人现眼。” 这, 许观海还当真推拒不得。 教坊司本就乱,找个人去打听事儿,一点不难。 但掌管乐籍的乐部就不一样了,这个地方隶属于礼部,是有正经官吏在管着的。他再去打听,只怕真要打草惊蛇了。 虽说礼部尚书颜大人如今跟许家是亲家,但越因如此,越要避嫌才是。 第363章 讨骂(二) 许观海心里已经允了,嘴上却还嫌弃,“你行不行的?”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尉迟圭满口答应,“行!我去找个军中兄弟,说要给教坊司相好的赎身,偏人家有个姐妹,十几年前给人买走,想打听打听去向,不就行了?”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还是很有几分机灵。谎话张嘴就来,偏还天衣无缝。 许观海想想,还是把此事交给他了,“那你挑个记性好的去,瞧瞧那段时日,都有哪些官员花钱赎买,都大略记一记。” 尉迟圭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您放心。” 既然办了事,那是不是岳父大人也可以走开一下,让他跟小媳妇说几句体己了? “我这还有点家事,想跟郡主商量下……” 许观海斜他一眼,到底行了个方便,“阿颜,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这是摆明了不许尉迟圭久留。 可即便只能留一小会儿,金光侯也是心花怒放的。 许惜颜示意丫鬟拿着烧饼跟上,许观海正想说他才不吃尉迟圭的东西,许惜颜道。 “这怕是二哥哥买的吧?父亲想吃就留几个,余下给他送去。” 正是正是。 尉迟圭连忙点头。 许观海一听是自家侄子买的,这才挑了个红糖馅儿的,狠狠咬了一口,活似在咬某人的肉。 谁想尉迟圭嘻皮笑脸道,“原来岳父大人也爱甜口的,咱俩倒是一样。这点小钱,叫二哥别跟我计较了。” 这,这分明是故意告诉他,这烧饼还是他花钱买的。 许观海越发生气,香甜的烧饼吃在嘴里……哼,不吃白不吃! 看他啃着烧饼,甩袖走了,尉迟圭忙向小媳妇讨好,“马上就是你生日了,我有好东西送你。”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唔。” 小媳妇能有回应,尉迟圭就搓着手很高兴了。 觉得有满心的话要讲,却又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光这般瞧着她,就觉得心口胀胀的,很欢乐也很满足。 看他这傻样,许惜颜没嫌弃,还问了句,“你不是说,家里有事?” 哦。 尉迟圭总算想起拿来应付岳父的事了。 “也不值什么,我堂兄的婚事而已。” 在他的高压之下,尉迟坚的亲事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最后入围的有两个,一个是举人家的女儿,一个是七品武官的妹妹。 不过尉迟坚都有些不太满意。 那举人名声好听,但年纪有些大了,家里兄弟也没见太出息,只怕日后无甚助力。 七品官倒是能干,但偏偏只是个妹妹。比起女儿,恐怕还是差着一层。 废话, 尉迟圭又不傻,干嘛要掏心巴肺的给他找个高门贵女?不回头给自己找事儿么? 再说这两家人要不看他的面子,也看得上尉迟坚。 人家都没挑剔他,他还想挑三拣四? 尉迟圭只给了尉迟坚三天时间,必须选一个,否则他就撒手不管了。 原本觉得这是小事,都不想说给许惜颜听的,如今既然说了,尉迟圭就顺嘴提起一事。 “往后我两个弟弟的婚事,还得你帮着相看。不比这俩是随便找的,往后两个弟妹,倒要多用些心。” 许惜颜并不推托,只忽地想起一事,“说来你堂兄进京前,年纪就不小了,居然没说亲?” 尉迟圭一愣,这事他还当真忘了。 乡下成亲早,十五六当爹都不稀奇。 且尉迟海成天念叨着长孙长孙啥的,从前尉迟圭还没去当兵前,家中就不时说起亲事。后他发达,又怎会不提? 他疑心一起,也觉出不对了。 “我回去问问。” 如果说过亲事,那有没有断得干净? 万一闹出事来,如今影响的,可是尉迟圭的名声。 许惜颜提醒到了,就不多说了。 命人给尉迟圭重上了杯热茶,意思是提醒他也该走了。 尉迟圭不想走。 可小媳妇一个眼神过来,不走不行啊。 但也不能就这么走。 于是,趁丫鬟转身,许惜颜只觉眼角一花。 旁边快如闪电伸出一只大狼爪,从她柔嫩的小手上快速抚过,咳咳,是接过茶盏,拿出喝酒的气势,也不怕烫,一口干了。 “果然好茶,也好杯子。要不,送我得了呗。” 偷了点香的金光侯,欢喜得眉毛眼睛都要飞起来了。 可惜了他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早被刮得干干净净,否则还不知要飞成什么模样。 谁知,下一刻,少女起身,站在他的面前,一双微微上挑的明眸,定定看着他,“一个杯子而已,值得如此?” 然后尉迟圭只觉脸上微温,许惜颜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轻轻摸上他的脸,还在他下巴那里摩挲了两下,转身回了里屋。 金光侯,金光侯整个人从头顶,一直麻到脚底板。 吼吼吼! 神啊,来个天雷劈醒他吧? 他不是做梦吧? 他只敢摸下媳妇的小手,小媳妇居然摸他脸了。 他觉得他今晚,不不,在下次见到许惜颜之前,都不用再洗脸了。 看着金光侯恨不得翻两个筋斗跳出去,绛紫抿嘴笑着,跟进屋里伺候。 但许惜颜显然也有些不想让人打扰,手上虽然还拿着那本书,但许久没有翻动一页,只有微微透着粉的耳垂,出卖了主人的心情。 又等了好一会儿,许惜颜才恢复平静的开口,“你是跟我嫁过去之后再嫁,还是现在就嫁?”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绛紫知道,说的是自己。 她跟吕青山的事,早就定了。 但吕青山这回没回京受赏,他升官了。 随着部分军队留在刚打下来的琉璃城,如今也是个正经的七品官了。 “我都跟琥珀商量好了,一起伺候姑娘先嫁了。待安稳下来,我再嫁。” 许惜颜微微蹙眉,“那岂不是要耽误到后年?” 以她郡主的身份,成亲至少要大半年来走流程,才合乎礼仪规矩,最快也是明年秋天的事。 秋冬西北寒冷,不宜出行。 绛紫要是拖到后年再嫁,年纪真有些大了。 绛紫笑得有几分促狭,“要姑娘心疼奴婢,就早些办了呗。要是明年夏天就办喜事,奴婢大概还赶得及冬天成亲。” 她说完这话,就笑着跑了。 独留下许惜颜,才恢复白净的耳垂又有些粉了。但眼中,终究浮上浅浅一层笑意。 早些成亲,似乎,也不错? 第365章 寿礼(二) 许云梨更是在院里酸溜溜的道,“按说这些烹饪之事,原是我们女子份内之事。若流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许云槿嗤笑,“笑话什么?我倒巴不得有个这般好夫君。就不信日后若你家夫君替你下碗面,你还要一本正经教训他,这原是女子本份,他不该做。装什么呢?” 许云梨给呛得无语,讪然嘀咕,“那,那就算我夫君不给我下厨,我也不会怪他就是。难道三姐姐,就因此会怪你夫君?” 这就属于强词夺理了。 许云槿不想跟她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正好,袁姨娘来了。 “你们是要去给二姑娘送生辰礼么?正好一起。” “你也要去?”许云梨上下打量着她,忽地甜笑,“姨娘有什么好东西,交我带去就行,何必多跑一趟?” 呵呵,那只怕就成你的人情了。 许云槿顿时挽上袁姨娘,“那就一起去呀,正好多个人还热闹些。” 袁姨娘感激一笑,同着她一起去了。 许云梨忿忿跺足,到底也带上了自己的礼物。 倒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她们这些兄弟姐妹原也比不上许惜颜。不过是送些针线手工,或是一副字一副画,尽个心意罢了。 许云梨这几年给拘在袁姨娘跟前,倒是磨出一手跟章姨娘相仿的好绣活。 别看在背地里爱嚼舌根子,到了许惜颜这里,可是很殷勤的上前,抢先送了个挺精致的小香囊。 许云槿自得许惜颜点拔,这几年读了不少书,又修习琴艺,在楹联上也用功颇多。这回就送了副亲手写的对联,比当年可是长进多了。 兄弟三个,许云桢送了块外头得的好墨锭。许云树扎灯笼的技艺日益精湛,给嫡姐做了个走马灯,还画了个简单的八仙祝寿。 许云柳却有些意思,他替嫡姐工工整整抄了十六本佛经。 旧年他差点给人拐走,被许惜颜救回来之后,许观海罚他抄几本经书供奉到佛前。 一是杀杀他毛毛躁躁的性子,二也是唯恐这个儿子再遭横祸,想叫他自己积些福德。 没想到许云柳抄来抄去,倒是当真养出些佛性。也不仅是替自己,还经常替家里长辈都抄些经书,散到京城各处庙里供奉。 不过今年按许惜颜的生辰抄这么多,他也算是有用心了。 “今年大概是二姐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我多抄些,也好让菩萨看到,护着姐姐一生平安。” 这话说得,许惜颜还没怎样,成安公主先眼圈都红了。 眼看母亲要哭,许惜颜淡声道,“弟妹们都懂事了,人也高了好些。年下的新衣裳,有打点齐么?那天侯爷还跟我说,想带他们出去玩的。” 一提这事,成安公主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那我得问问!” 哄好了母亲,许惜颜方看向袁姨娘,“劳姨娘费心,还专程过来一趟。” 袁姨娘等半天了。 不过半点也不着急,直等着这会子上前,才微现几分赧颜。 “二姑娘,能借一步说话么?” 自然可以。 许惜颜才自颔首,许云梨忽地插嘴,“袁姨娘有什么奇珍异宝要送二姐姐,也给我们开开眼呀。” 她这一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正尴尬着,袁姨娘反倒温温一笑,“也不值什么,四姑娘想看,就看看吧,原是我自己画的个折扇来着,不过是个小意思罢了。” 她轻轻展开手中之物,果然是一把湘妃竹骨的白折扇,上面画着流云山水,很是雅致。 许云梨一看,顿时失了兴致。 一把破竹扇,有什么意思? 若是个名人大家画的,或是象玉金玉作骨柄,还称得上珍宝。如今就是个竹子,偏还是她自己画的,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她讪讪的给自己找台阶,“这大冬天的,姨娘竟送把扇子,倒也别致。” “确实别致。”许惜颜接了折扇,目露欣赏,“这画的可是高山流水?” 袁姨娘目光微亮,“二姑娘好眼力。” 许云槿笑着,不着痕迹的瞪了许云梨一眼,“若是高山流水,那确实送得及时啊。二姐姐刚订亲,日后和二姐夫,可不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么?” 弟弟们纷纷附和,许云梨闹了个没脸,悻悻然退到了一旁。 成安公主睨着她道,“怪道我说你总是不长个子,原来光去长心眼子了。也罢,今年你的衣裳且省几件吧。” 这, 这简直得不偿失! 许云梨只想挖苦袁姨娘来着,怎么反落一身不是? 可跟公主嫡母能讲道理吗? 显然不能。 且不提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成安公主,要回衣裳。 那边许惜颜已经带着袁姨娘,走到书案那边。隔着一道纱屏,外头虽看得清她们的人影,但具体说什么,却又半个字都听不见。 袁姨娘这才低声道,“二姑娘,这扇子,原是我十五岁时的旧作。” 许惜颜看到了。 折扇底下的落款里,留着作画时间和袁姨娘的小印。 方才许云梨她们离得远看不清,她拿在手上却可以很明显的看到,画已经上了年头,泛着时光的微黄。 “但这两个小人,却不是你画的吧?” 给书画双绝的许观海,亲自教养这么多年,许惜颜就算不擅画,但也一眼看出,画上的这对简单几笔勾勒的渔夫樵夫,与山水画的笔力不同了。 袁姨娘目露异彩,声音更低,“二姑娘看出来了?确实不是我画的,是我家出事之前,祖父亲手画的。” 那就是前安国公了。 “当年我画好这柄扇子,便送祖父纳凉消暑了。谁知夏天还没过完,祖父获罪前几日,似有预感,亲自将这柄折扇又交还到我手上。 说家中不出事则罢,若出了大事,让我一定好好活下去。若将来有机缘,能参透这扇子的秘密,或可替袁家讨个说法。若参不透,本本份份过此一生,也是好事。” 袁姨娘再看许惜颜,目光伤感又自责。 “可能是我太笨了,这些年也不知看了多少回,却无论如何也参不透其中深意。 二姑娘,我这条命是许家救的,还受了许家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如今,我把扇子送你,不是要姑娘替袁家去做什么。只是若你能参透,或许这扇子里的秘密,能助你一臂之力。” 第366章 寿礼(三) 袁姨娘的意思,许惜颜明白了。 安国公府倾覆,袁家固然倒了大霉,却也成全了一批人的崛起。 譬如吏部尚书白守中,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同样的道理。 如果能有机会将白守中斗倒,官场上又会空出一大片位置,又会有新的人家崛起。 所以这把扇子,落在寻常人家无用。但在有用的时候,又是一件极为厉害的利器。 毕竟当年的老安国公,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样东西。 只是碍于身份地位,又或者其中有什么隐情,让他不便说出。 而袁姨娘看似白送,实则不亏。 横竖在她手上也是个废物,何不送许惜颜做个人情? 就算袁家再也恢复不了当年的荣光,但若能因此赦免袁家后人罪过,活得不那么艰难,也算她尽到家族责任了。 退一万步说,哪怕只能除掉白守中这个政敌呢,也能出一口气了。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里,有一丝疑惑,“姨娘,怎么想到给我?” 给她爹许观海,不是更理所当然吗? 袁姨娘笑了。 只这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她当年名门嫡女的从容与自信。 “妾这些年浮浮沉沉,别的本事没见长,唯有看人的本事,长进了那么一丁点。二姑娘是个胸怀大志,能做正事的人。您的路,还长着呢。” 许观海是聪明,但他是公主驸马,先天身份就受到限制,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但许惜颜不一样。 她一个闺中女子,深居内宅,真有心插手某些事,外人是很难窥探究竟的。 别的不说,光看她这些弟妹。 自从许惜颜肯出手管他们,他们的变化,不说翻天覆地,也算脱胎换骨了。 若说袁姨娘从前还在犹豫,在许家暗助尉迟圭,秘密调运粮草,打赢西梁这一仗时,她是彻底想通了。 许惜颜暗中推动此事,虽未明说,但袁姨娘又不是瞎的。 经历过一次家族巨变的她,比常人在这方面要更加敏锐。 总隐隐觉得,这事跟许惜颜脱不开干系。 故此这把扇子,她早想送来了。 只是今儿,才寻着合适的时机。 许惜颜接下扇子,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情,“那我就暂且,替姨娘收着了。” 就算是为了早夭的孪生弟弟,她也迟早要跟白守中对上。 这扇子于她,是太有用了。 袁姨娘笑着福身,“多谢姑娘。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侯爷也是个有福气的。妾身余生,会在佛前许愿,愿姑娘姑爷福泰安康。” 她看出来了,只要许惜颜好了。许家,日后的尉迟家,都会越来越好的。 许惜颜点头还礼。 再看这把扇子上的渔夫和樵夫,目光微动。 老安国公不会无缘无故画这样两个小人,那他究竟是何意? 来不及细想,许观海来了。 叫大家去赴小年宴了,也是许惜颜的生辰宴。 今儿柏二太太是早打定了主意,要让孙女好好安逸一日,凡事都要儿子去照管。许惜颜她们这一桌,大半都是许惜颜喜欢的菜式。 林端友也来了,正在许太夫人这里说话。 他跟宝庆郡主的婚事已经说定,只等黄道吉日正式上门提亲。 许观海嘴上虽嘀咕了几句,但接下事后,还是办得妥妥当当。 故此这会子林端友见了他就连忙起身道谢,反倒许观海有些傲娇,爱搭不理的。 林端友却是涵养极好,不以为意,还说有礼物要送许惜颜。 许太夫人虽不明究竟,却一向是个乐于成全的老人家,笑呵呵道,“这是嫌我老人家嘴碎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说你们的,我们上了年纪的,自说我们的。” “那可不行,林大表哥走了,我们也是要缠着老太太的。” 许云槿凑趣上前,同兄弟们一起,陪许太夫人说笑起来。 许惜颜趁便跟林端友去了厢房,淡淡一个眼神,许观海也就跟来了。 映着外头的喧嚣热闹,厢房里越发安静。 林端友也不啰嗦,从袖中抽了一封信,递到许惜颜的跟前。 展开一看,眸光便冷了下来,“今儿可巧了,接连收到几桩旧物。” 许观海接过再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谁?!” 那张纸,是从一张旧账册里撕下来的。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棺材铺交付四角柏木棺材一副,确认无误。 只收件人那里,端端正正赫然提着三个字—— “许观海!” 都不是蠢人,有些事不必明说,许家父女都明白了。 当年那个幕后主使人,就算能买通外地商人,给仇婆婆打理后事。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跑到棺材铺里,去买一口棺材。 那种地方,总有些忌讳。 特别是商人,行走在外,就不怕沾了晦气? 故此,在看到棺材底下那个柳字时,许惜颜其实就约摸猜到了。 这口棺材应该是那幕后主使,自己在京城买的。 因为柳州棺材极为出名,世人莫不以过世时有一副柳州棺材为荣。 甚至把死在柳州,当作一种福气。 尤其那仇婆婆对自己的后事这么看重,说不定游说她的人,曾带她亲眼相看过这副棺材,让她觉得满意了,才肯交换百日咳的病衣。 林端友也是想到这一点,秘密查了京城所有的柳州棺材铺,最终在一家铺子里,找到了这本老账册。 因为这样贵重的棺材,木料都是限定的。 棺材铺通常在交付时要求客人签字,就怕回头扯皮。 于是也因此,留下一条极为关键的线索。 “许观海”这三个字,虽然还不能确认凶手的身份,但起码能确认两点。 一,写字的这个人,必是个官员。因为他用的字体,是上奏公文的正规官体。 二,此人与许观海有仇。也正是他,阴谋害死了许惜颜的孪生弟弟,许观海与成安公主的嫡子。 林端友肃然拱手,不再以亲戚身份,而是以官员身份见礼。 “薛大人要下官带来这页名册,也是要转告大人。这案子既然犯到刑部手上,我们自当一查到底。残害宗亲是个什么罪名,不用下官多说,大人自当明白。我们希望的,只是大人稍安勿躁,暂且忍耐。” 第367章 寿礼(四) “那得等多久?” 许观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哪? 才会在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害了自家无辜幼子之后,还要在买棺人这里,提上他这个亲爹的名字。 此刻就算将人碎尸万断,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许惜颜忽地开口,此刻少女微微上挑明眸,亮得可怕。 “十几年了,就算查出幕后主使,也很容易推几个替罪羊。如果料得不错,当年的经手人,应该查不出线索了吧?” 确实。 林端友坚定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无奈。 当年经手这口棺材的伙计,没两年就意外发了笔小财,早早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另一个知情的老掌柜于五年前寿终正寝,没有了任何人证。 而字迹这个东西,太容易被模仿。 真要狡辩起来,许观海这个名字,也不是独一无二。想要形成有力的证据,实在不容易。 许惜颜微一福身,“多谢表哥,回头还须仰仗你在刑部费心。也请转告薛大人,许家不会滥用私刑,但许家也会尽全力找出这个幕后主使。” 杀子之仇,没有人能轻易原谅。 相比起刑部一板一眼的找证据,许家肯定会有所动作,这个无法避免。 林端友今日带话,最重要的就是要许家的一句保证。 朝堂争斗,怎么明争暗斗都行。 但身为刑部官员,最讨厌的就是底下滥用私刑。 许惜颜既然已经做了保证,那林端友就安心了。又给许家,提供了一条线索。 “都是亲戚,只要不违背律法,表妹不必客气。对了,听说这回草原部族选报来京城的贵女,博格首领把名额让给另一个小部族了。” 他的话,只能说到这里。 睿帝无疑是个谈判高手。 在许惜颜提出一个全新思路,改和亲为番邦教育贵女之后,立即用到极致。 送贵女来可以,但名额却有严格限制。 太多了那能显出尊贵么? 身为一个精明的帝王,睿帝自然知道, 物以稀为贵,故此特意将名额定为五人。 太少了不够分,但多了就不值钱了。 五个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肯定要争破头,却又不至于安置不了。 当然,草原上的汗血宝马还是要有。而西梁想争取到一样的名额,除了付出一座琉璃矿的代价,还有在商路上的让步。 打了一场大仗,不仅是西梁元气大伤,大齐同样如此。 草原虽未参战,可这些年也过得紧巴巴。 不如趁此机会开放部分商路,彼此有利,大家一起赚点钱,要不皇上的私库也快见底了。 这些事,容后再议。 但博格身为一个颇为得势的草原首领,却在哈萨尔过世之后,主动放弃本部送贵女入京的机会,让给一个小部族。光这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不管表面如何光冕堂皇,私底下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心里有鬼。 那个小部族首领,应该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但如今这案子已经到此为止,起码明面上不能再追查下去。 可私底下有人要查,谁管得了? 故此林端友肯说出来,就是一条重要线索。 许惜颜聪慧,瞬间明白。 海鲜宴虽是三皇子安排的,但这般巧妙又隐晦的杀人手段,他不可能知道,连宫中太医都未必能想起。 但仇婆婆,肯定知道。 她在安济坊呆了几十年,不知见过多少千奇百怪的死者。如果当初收买她的那个官员,多问了几样杀人于无形的法子,倒是最有可能知道。 回头再假装不小心,泄露给三皇子,岂不正好? 林端友查过三皇子近期接触的官员,其实心中隐隐也有一个怀疑。 但没有证据,他不能乱说。 但有一点,林端友是看明白了。 害死哈萨尔首领,表面上看,是剑指宝庆郡主,想推她出去联姻。 但林端友更加觉得,这是在针对许惜颜。 因为京城适龄和亲的贵女,就这么几个。 若有一个带了头,其他人很难幸免。 要不是许惜颜机智果决,提出新思路,那么就算她能嫁给尉迟圭,躲过和亲的命运,但其他被和亲的贵女和家族,肯定会因此记恨上她及整个许家。 到底亲戚一场,林端友略一迟疑,到底开口。 “我在刑部大牢,曾见过一些案子。有些可能都没有恩怨,或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犯事的人往往不这么看。成天疑心,旁人要害他,便不如先下手为强。 有一个案子,原本是亲如兄弟的邻居发小。只因一人因缘际会,进了京城某大作坊当学徒,得老板赏识,渐得重用,家业兴旺。另一个打小比他聪明伶俐的,却是净遇小人,坎坷谋生。 某日,那身处顺境者好言相劝,却被逆境之人当成嘲讽。竟趁着酒意杀人,生生毁了两家。” 他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会用这般阴私手段害人,肯定不会是许家明面上的敌人,起码人家还不想在明面上撕破脸。 而许观海少年得志,富贵风流,忌恨他的人,真的就太多了。 谁知道其中会不会藏着几个变态? 只要有一个,那就让人防不胜防。 许观海正色道了个歉,“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他又不是不识好歹。 这样推心置腹的话,不是自家人,断不肯说的。 难道要说你交友不慎,可能才惹下灾祸? 林端友摇头表示不怪,许观海的心情他能理解。 杀子之仇啊,如果换成自己,也未必就能这么冷静。 话说到这里,他就先出去了。 剩下许惜颜父女俩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如今,就等着尉迟圭那边打听的消息了。 当年还有没有其他人,想要买走袁姨娘,总不可能又是“许观海”吧? 不过就算没有线索也没关系。 “只要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不急。” 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许观海自问生平,从不曾做过亏心事,所以他不信老天,就不会给他一个公道。 第368章 寿礼(五) 许惜颜垂眸想想,“父亲不妨看看,皇上对于渠州官员是个什么安排,吏部都推荐了什么人。” 许观海一想,明白了。 尉迟圭打下渠州,大齐必将重新安排文武官员前去治理。 因为地域特殊,能去那里的,必为封疆大吏,这也将是朝堂势力的一次博弈。 身为吏部尚书,白守中没可能放过这块大肥肉。 不管他安排了什么人,搅黄了就是。 若是令得白守中不高兴,就再好不过。 只要他还手,必然亮出招式。有来有往,就有机会抓住破绽。 父女俩心照不宣,就算如今有些旁证能指向白守中,可就凭他替皇上当了这么多年的走狗,光许家一个早夭的幼子,还未必扳得倒他。 只有掌握更多的证据,或是逼着他犯下皇上不能容忍的过错,才能在证据确凿时,一击毙命。 许观海心中有恨,却也不忍,“今天,原本是你的生日……” 闹出这样的糟心事,谁的心情能好得了? 可许惜颜回看着他,眼神肃静,“今天,原也该是弟弟的生日。我跟他,原该一起庆祝,一起长大。所以父亲不用劝我,如今有消息,于我反而是件好事。父亲也要打起精神,不要叫母亲祖母看出形迹。” 是了。 这些事情还没有眉目,先不要让她们知道的好。 许观海看着女儿面色如常的走出去,又是难过又是骄傲。 难过于嫡子的被害,却又骄傲于女儿的优秀。 女儿越优秀,他这个当爹的就更不能拖后腿。 还有儿子的仇,等着他去报呢。 于是深吸口气的许观海,依旧风流倜傥的出现在了众人跟前。谈笑自如,浑没露出半分破绽。 父亲,也是长进了。 可压在父女俩心头的沉痛,又岂是她们表现的这般轻松? 直到, 烟花绽放。 自腊八起,就有不少百姓会放起烟花。尤其小年夜,放烟花的人家不要太多。 许家也有准备,预备宴会放了给孩子们助兴的。 但是,这家放的显然不一样。 轰! 轰轰轰! 接连十六道烟花,呈队列排开,由远及近,从正东方往许府而来。 在早早暗下来的冬夜中,格外壮观华丽。 “这……我怎么觉得, 这烟花象是冲着咱家来的?” 许泓在京兆尹呆了几年,颇有些眼力劲了。 他这话音刚落,就只听正东方,传来军士们整齐划一的呐喊声。 “金光侯恭祝升平郡主,福寿康宁,芳龄永继!” 那威武雄壮的呐喊声,反复数遍,直入人心。 乖乖, 这,这还真是来祝寿的! 可这般别出心裁的祝寿,也太,太…… 原谅许泓词穷,他都不知怎么形容了。 只觉得太给面子,太叫人热血沸腾了!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军士们呐喊结束之后,正东方向,烟花齐放。 说不尽的火树银花,光耀数里。 伴随着百姓们的欢呼声,声传全城。 许家上下,齐齐站在院里,连许太夫人都给人搀扶出来了。 满脸慈爱的看着这般盛景,欢喜不已。 “这孩子,当真是个会讨人喜欢的。” 可不是么? 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哪有一个女子不希望能被人如此捧在手心里? 好容易东方的烟火放完了,大家觉得告一段落,谁知西方又响起同样威武雄壮的呐喊声。 “金光侯恭祝升平郡主福寿康宁,芳龄永继!” 现在,轮到西城的百姓轰动了。 尤其是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几乎要冲破云霄。 而如大家所愿,西边的烟花如约而至。 再然后,是南边。 再然后,是北边。 最后,四面八方烟花大盛,围绕着整个许府,放起一场烟火盛宴! 全城轰动。 到最后只要军士开始呐喊,百姓们都跟着齐齐欢呼。 “金光侯恭祝升平郡主福寿康宁,芳龄永继!” “金光侯恭祝升平郡主福寿康宁,芳龄永继!” “金光侯恭祝升平郡主福寿康宁,芳龄永继!” …… 如果说放在中途,象许太夫人,许遂这般老成持重之人,还会带着笑意数落几句, “太过靡费,太过招摇了。” 到最后,整个许府都被火树银花包裹起来,恍如幻境时,大家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一向最是冷静端庄的柏二太太,都激动得捂着嘴哭了。 又是流泪,又是想笑。 女子这一生,能得男子这般倾心相待,有这么一回几乎昭告天下的风光,真的够了。 这会子,别说尉迟圭还是侯爷了,他就没这个侯爷身份,孙女嫁他都不亏! 许惜颜站在庭院中间,放眼所及的天空之处,全是被烟火点燃的绚烂。 浓烈,热情,简单,却又直击人心。 不知何时,脸庞上凉凉的,有泪滑过。 原本因弟弟的死,堵在心口的那股子郁气,就随这漫天烟花,喷薄而出。 她以为尉迟圭早上送来的长寿面,就已经足够体贴温暖。 却没想到,还有晚上这场焰火盛宴。 让她生平罕见的,有些失态了。 不管许惜颜平日再冷静再聪慧,但她也只是个十几岁,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一样有梦想有期待。 甚至,也会有着女孩的小小虚荣。 如果说早上那碗面,是给了她体贴的里子。 晚上这场焰火,就是给她荣耀的脸子。 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不是她许惜颜死皮赖脸,耍弄心机才嫁上金光侯的,而是他金光侯主动求娶。 甚至,因为能够求娶到她,金光侯已经欢喜得快要疯了。 才会这般大手笔的放上这么一场比过年还热闹的烟火,让全京城的百姓都来分享他的喜悦! 往后谁要是再敢拿这事在许惜颜跟前说嘴—— 谁又敢说? 太打脸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女孩流着眼泪,羡慕妒忌死了升平郡主。 嫁的夫君年轻英俊,位高权重,偏偏还视她如珍如宝,这般盛大招摇的为她放烟火。 呜呜,这样的好夫君,为什么她们就不能遇到? 连许云梨都握着心口,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哪个男人能替我做到这样,我死了都甘愿!” 那你还是活着吧,因为不可能。 第369章 生事(一) 许云槿也激动得哭了,懒得跟她斗嘴。 她的想法就没这么不切实际了,她也不指望未来夫君能跟金光侯一样,毕竟她自己也没有嫡姐这般出色。只要夫君能做一点让她感动的事,她这一生就满足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这一个小年夜,京城不知多少姑娘是含着眼泪,带着妒意入睡。 但升平郡主却是可想而知的,一夜好眠。 醒来就听说自己在市井流言中的美貌值,开始直线飙升,基本跟狐狸精划上了等号。 否则怎么可能把金光侯迷成这样? 这样败家的替她放烟火,不管了,她必须是狐狸精! 听丫鬟们一早兴致勃勃带回来的八卦,替她梳头的小太监阿织也笑了。 “这些都是妒忌郡主呢,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这个梳头的小太监,是新近从成安公主府选来的。 难得有一双巧手,梳头针线这些精细活,做得比丫鬟们还好。大家就给他起了外号,叫男织女。甚至将错就错,就改名阿织了。 许惜颜心情不错的从首饰盒里挑拣出一枚用青金石攒的葡萄钗,“那今儿,就戴这个吧。” 这是要公然去酸一酸别人? 阿织忍笑应下,给她改了发式。 自家小郡主面上虽冷些,但骨子里却着实是个亲和有趣的人呢。 等许惜颜收拾停当,樊玉婵来了。 因过了小年就算新年,她又是新媳妇,故此穿着身石榴红的新衣,打扮得花团锦簇。 只她跟颜真如今都是新媳妇当家,正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哪有空来她这里闲坐? 樊玉婵不跟她啰嗦,“我就不跟二妹妹客套了,跟你说完,我还得去大房那边议事呢。” 是尹二奶奶,又来找事了。 柏二太太催她把侄女尹秀莲发嫁出去,可尹二奶奶寻摸不着人,今儿一早就跑来找许樵,说想把尹秀莲送到长兴侯府许桐那里去。 许樵一听就炸了。 尹二奶奶之前还想把这个表妹塞给他作平妻,他不肯收,如今怎么还算计上妹妹了? 有这样的亲娘么? 尹二奶奶还自觉有理,说许桐出嫁这几年,一直无子。如果将表妹收作屋里人,总比外人贴心。且尹秀莲实在是个老实姑娘,不敢作夭云云。 就算许桐不要,拿去送邓旭他大哥,不也挺好么? 许樵当即反问,鸣翠不老实么?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呢,怎么尹二奶奶也看成眼中钉一般? 这种送屋里人的事,摆明就是得罪人的。 别说不能给许桐,更不好能送邓旭他大哥了,让人家大嫂怎么看待许桐? 尹二奶奶给揭破旧疮疤,又羞又恼,便跟许樵吵了起来,樊玉婵赶紧解围。 尹二奶奶无非是因为侄女砸手里,成了块烫手山芋,又拉不下脸来求人,才生出这般心思。 樊玉婵出面把此事应承下来,算是给了婆婆一个台阶。 不过有她在中间打个圆场,许樵也好做恶人了。 表示媳妇找来的人选,不许尹二奶奶再挑三拣四,不然他拼着撕破脸面,也要把人送回尹家去。 尹二奶奶总算勉强同意了。 说完前情提要,樊玉婵说上正题。 “……这事很用不着二妹妹费神。不过想请二妹妹借个人,也教教尹家妹妹学些规矩。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否则她这生相,实难见人。” 看来樊老大人就算蹲在京郊,也没闲着。起码京城里的亲朋故旧,跟樊玉婵讲清楚了。要是手上没一点人脉,她也不敢包揽这事。 要说尹秀莲生得不差,出身也勉强。但生性懦弱,行事畏缩,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许惜颜想想,“莫若把她送去后院,跟我两个妹妹住一块儿吧,叫袁姨娘照看几天。” 樊玉婵一愣,许云槿还好,许云梨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随即兴高采烈的一击掌,“纸上谈兵,总比不过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二妹妹要不嫌弃,我这就叫她收拾行李搬去!” 内宅里的学问,可不就得在不好相与的人身上学? 甚好。 许惜颜就欣赏她这股想干就干的泼辣劲儿,命人过去传了个话,袁姨娘一听就懂。 硬是从院里挤了间房出来,安置尹秀莲。 许云梨自然是不高兴的。 再看尹秀莲跟个鹌鹑似的过来,战战兢兢没带几件象样行头,越发瞧不起了。 “二婶那院里也不是没地方住,干嘛非塞我们这里?” 许云槿逗着檐下的小鸟,添了些食水,噎了一句,“自然是四妹妹聪明伶俐,好催人上进呗。” 许云梨给气得不轻,“咱们可是亲姐妹,你居然帮个外人?” 许云槿拍了拍手,“我是夸四妹妹呢,哪有帮外人?行啦,尹姐姐也住不了多久,何苦为难人呢?我去姨娘那里,你去吗?” 今天二十四,民间过小年。 秦家外公舅舅必要来送礼的,也不知今年带哪个表弟表妹来,她得先去秦姨娘那里帮忙张罗着,回头还能留他们吃顿饭。 许云梨妒忌的看她一眼。 章家是不可能来送礼的,送礼只会送些便宜货,还要打足了秋风回去。 但比起尹秀莲这般老实巴交的穷姑娘,扎一针都不知哎哟一声,欺负她都没劲。想想还是一道出门,去见章姨娘了。 章家今年来的还是章姨娘的大嫂,没法子,许观海厌恶极了章老爷,早放话不许章家一个男人进内宅。 章大嫂只带了几个不值钱的荷包,就一个劲儿的在那儿叫家计艰难,“你们拔根寒毛,比我们腰还粗”,总之就是要扶持。 许云梨这几年,早都听腻味了,撩起帘子进来就呛。 “知道你们在乡下,也没人指望你们能送个金山银山来。好歹晒些菜干,腌些泡菜也是个意思。每回就这样几个破荷包,赏丫头都嫌没面子。” 章大嫂给说得怪没脸的,又有些不服气,“姑娘是没过过穷日子,哪里知道土里刨食的艰难?好容易结些瓜果,做点腌菜什么的,自家都不够吃,哪有多的能送人?再说你们府上,还缺这一口吃的?说出去没得失了身份。” 第370章 生事(二) 许云梨冷笑,“你真当我不知?我和姨娘给的那些银钱,你们家一共置办了多少田地,真要我报个数出来听听?说什么土里刨食,你瞧你这双手,干过一天农活,洗过一天衣裳么?多打的粮食瓜菜,你男人还拖到京城来卖了对吧?如今怕是在外头收钱呢。只等你在这儿讨了好处,再装一车子家去!” 章大嫂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许云梨说的全是实情。 获罪回京这几年,章家从她们母女手上,重点是章姨娘手上零零碎碎敲来的银子,还很不少。 又仗着许家的势,在京郊置了不少田地,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还算过得殷实。 要不是章老爷贼心不死,还想钻营个官儿出来,章家日子还能更好些。 只不过人心都是无底洞。 自家虽好过了,但瞧着许家大富大贵,永远觉得自己穷,永远这么理直气壮来打抽丰。 章大嫂半晌还是抱怨道,“您如今也是国公府的小姐了,怎么还跟我们计较这个?” “我就皇帝家的公主,也没这般当冤大头的。换你你乐意?” “哟,真要有这好事,赶紧换,我可太乐意了!” “你!” …… 眼看二人又要吵,章姨娘连忙劝和,“算了算了,都一家人,好容易见个面,何必呢?呐个,方才嫂子不是说,有端王的消息么?” 章大嫂倒拿起乔来,不肯说了。 许云梨冷笑,“既然无话可说,还不送客?” 横竖不是她求人,还怕她不成? 章大嫂无法,只得嘟囔着说了,“今儿上京,走得早些,瞧见端王爷,似往乡下来了。” 什么? 许云梨不信。 大过年的,宫中宴会祭祀少不了。就算今儿没大事,但萧越能闲得跑到乡下去? “是真的!”章大嫂一着急,就说漏嘴了,“那边庄子管事还打发人来村里买过年的东西,家里酿了过了的两大坛子甜米酒,还有你大表姐送来的年糕,都卖……总之,都给出去了。” 章大姑娘自嫁人后,虽不与娘家来往,但怕乡人嚼舌根,每逢年节还是送一回年礼,章家也都收了。 听说章家还有余粮酿酒,还卖了个好价钱,章姨娘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原来许云梨说的竟是真的,娘家不是拿不出东西,而是一毛不拔! 好在许云梨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 “甜米酒,年糕?” 章家原是南方人,素喜甜酒年糕,但北方人要这个,就太奇怪了。 章大嫂道,“老爷也说,怕是端王南方母家来人了吧?” 这倒说得过去了。 可端王母家,不是都死绝了么?怎么还会有人来? 既来了,为何不接到京城端王府,却又安置在京郊? 若是不要紧的人,又何须萧越亲自来见,还在这样的日子? 许云梨越发想不明白,章大嫂已经讨要起银子。 许云梨还舍不得断掉这条线,便给了二两银子,章姨娘又添上二两,再给两匹布,便算打发了。 章大嫂嫌少不高兴,谁知一向帮着她的章姨娘也说。 “嫂子知足吧。我看咱家人都伶俐,日子也过得滋润,何苦总来我们母女这里刮地皮?正经的,帮四姑娘谋个好夫婿,大家都能长长久久享她的福,才是正理。这几个荷包我也不要了,嫂子带回去,回头送人又能省几个钱。” 章大嫂这才作罢。 拿了银子和布匹,又把章姨娘屋里摆出来的点心果子装了满满一口袋,才肯离开。 “大嫂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这几年越发眼皮子浅了?” 章姨娘还嘀咕着,许云梨已经转身要走,临走忍不住冷哼。 “有什么不明白?姨娘惯得呗!能不劳而获,谁还愿意辛苦做事?这几年您给了多少头面首饰,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不敢指望姨娘的,可您日后还要在许家讨生活呢。回头弟弟娶媳妇,您半件象样见面礼都拿不出来,想要弟媳妇如何孝敬您呢?也长长心眼吧。” 章姨娘给噎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云梨待她早没有了从前的好脸色,许云树更是一年都见不到几回。 当然,也不止是她了,姚姨娘沙姨娘也是如此。 姚姨娘过早的动了争嫡长的心思,沙姨娘一时大意,差点害死了许云柳。 在惹得许观海大怒之后,她们二人也先后失去了儿子的教养权。 与当年左右看不上的章姨娘,如今倒是同病相怜,可以坐在一块儿集体幽怨了。 可今天去到沙姨娘这里,三人幽怨的话题还没开头,却见红珠姨娘眉头紧锁,带着一股浓浓药香从窗前飘过。 说飘,是因为她的神思完全不在旁的事上面,整个人跟游魂似的。 沙姨娘不高兴了,“这大过年的,就不能消停几天?天天给药熏着,好人也要给熏出病了。” 她这话,显然是故意说给红珠听的。可红珠恍若未闻,依旧往前飘去。 姚姨娘习惯性的劝,“算了,也是可怜。” 无非是想孩子,想得快魔怔了。 章姨娘却忽地想起一事,“若这般想生,何不去求二姑娘?那二房的杜三奶奶,不正是二姑娘说情,才给五房的小四奶奶治好的么?” 沙姚二人看着她,不说话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真让红珠生一个,岂不又多一个分家产的? 谁知红珠姨娘却似如梦方醒,骤然停下脚步,冲章姨娘深深一拜,“多谢姐姐指点!” 然后提着裙子,几乎是跑的去找许惜颜了。 不过在院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许观海刚出门回来,皱眉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红珠素来冷艳的面庞上,不复当初的傲气,卑微的快要低到尘埃里。 “三爷,贱妾想求二姑娘,请五房的小四奶奶替贱妾调养身子……” 谁都知道许长津承了许惜颜的情,甚至他和孙白芷的美满姻缘,也是许惜颜牵起,只要她开口,孙白芷断不会拒绝。 不过是给妾室一个孩子,又什么了不起? 谁知许观海,断然拒绝了。 第371章 议婚(一) 许观海眼神中掠过一抹复杂,面现恼色,“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管你有没有孩子,有我一日,总不至于有人难为你。就没了我,许家也不会容不下你。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再说皇上今年要开恩科,长津正是用功科举的要紧时候,他媳妇哪有空来管你?” 眼泪即刻漫了上来,红珠哭了,“贱妾知道,爷一家都是好人。可妾身孤零零一个人,也没个亲人……若,若爷实在是嫌弃妾的出身,不如将我逐出……” “胡闹!”许观海不欲跟她纠缠,索性说了狠话,“爷活着一日,你就别想另嫁他人。再看看你自己,这些年养尊处优,哪家太太容得下你这样妾室?寻常男人也养不起你,死心吧。爷已经这么多孩子,不想再多要一个!” 红珠哭得瘫倒在地,伤心欲绝。 许观海露出一丝不忍心,却还是狠心下令,“还不快把你们姨娘扶回去?” 丫鬟们扶着红珠走了。 许观海这才进了女儿的院子,可巧许惜颜正要出门,披着斗篷站在门口,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父亲为何不将实情告知?” 许观海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让她恨我,总比万念俱灰要强。不说她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曾祖母,祖母请安。” 过年了,人人都忙,但不管事的老人家,却是闲着的。 人一闲,就会寂寞。 所以许惜颜打算过去请个安,陪陪她们,这是她的孝心。 许观海正感动着,只听少女清泠泠的又说。 “也好讨点嫁妆。” 难得听女儿讲一回冷笑话的许观海,哭笑不得。 他自然知道,女儿是怕他心情不好,故意逗他的。 “你爹还没这么穷……” 这几年竹纸生意不错,公主的皇庄自交给他打理之后,也是蒸蒸日上,许观海还是攒了些私房钱的。 就算不要他的银子,光公主府和许家的陪嫁就足够丰富了。 许惜颜是郡主,皇上还特别准许她以皇子之女的规格出嫁,又能从皇室再支一笔银子,想不风光都难。 “有多的银子别给我,父亲瞧着添置些产业吧,找几个可靠的人管着。我出嫁,公中的份例足矣。” 许观海有些不明白。 女儿这意思—— “狡兔三窟。”少女沉静的面容,一如往昔,“尉迟家,也很用不着那些。” 许观海有些明白了。 别看尉迟圭昨晚放了那样一场盛大的烟火,其实并不精巧贵重,无非胜在量大又够多,才显得绚丽壮阔。 今儿出门,他已经听人酸溜溜的算过,这场烟火整个花销,其实要不了几百两银子。 当然许家也不看重这个,重点是人家花的这份心思。 但这也显出,尉迟圭的家底单薄了。 许家若陪嫁太过,处处压人家一头,倒也不是好事。 “可你是我的长女……” 若不能风光大嫁,让他这个当老父亲的,如何甘心? 许惜颜道,“我又不是许家长女,大哥哥大姐姐的婚事也就这样了。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妹,许家才封的国公府,还是低调些吧。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长在别人嘴上的。” 呃…… 这话总算是把许观海劝住了。 许惜颜是身份高贵,但要是超过兄弟姐妹们太多,确实也不合适。 且也招皇上忌讳。 颜真依着古礼,给尉迟圭拟定的聘礼单子,许观海也看过了。 不奢华,但很是体面尊重。 许惜颜的意思,就是婚礼嫁妆都照这个规格准备就好。 至于更多的好东西,悄悄往她的郡主府一塞,谁又知道? 父女两个算是达成协议,许惜颜方道,“母亲那里,就劳烦父亲了。” 嘁! 就知道没好事。 比起说服他,说服高调张扬的成安公主,才是更令人头疼的事情。 许观海闷闷哼了一声,勉强算是答应。 可再一想,又觉出不对了。 “你这意思……” 婚事一切从简,不就能加快流程,早些出嫁?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看了过来,主动挽起他的胳膊,“父亲已经答应了。” 女生外向! 可许观海气归气,到底没舍得甩开女儿挽住他的手,“那小子有什么好?” 你要这么急着嫁! 少女眸中有浅浅促狭,“父亲成亲时,年方弱冠吧?” 许观海气结。 他少年得志,成亲也早。 尉迟圭虽也是少年成名,但当年跟许惜颜议亲时,都已经整二十了。 这三年仗打下来,明年成亲,都算二十四了。许观海象他这个年纪,早都当爹了。 要是所有人家的姑娘都不着急出嫁,这些打光棍的小伙子们该怎么讨媳妇呢? 真正要说服成安公主为唯一爱女,低调办婚事就够难的了,难的是连时间也要抓紧。 别看她昨晚也被尉迟圭放的烟火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但对于女儿成亲的日期,她却是能拖就拖。 “至少也得等到明年入冬才行!” 许太夫人这里,不仅是柏二太太在,成安公主也在。父女俩刚进门,就听见这话了。 成安是给婆婆叫过来的,商量的自然是许惜颜的婚事。 几个孙子孙女成亲,许太夫人都有首饰相赠,但轮到许惜颜,她打算送她的,是许老太爷珍藏的一箱子书。 这个礼物,对于世家名门来说,可比首饰更加贵重。 因为书籍才真正意味着传承,一般都是传子不传女。如今肯送给许惜颜当陪嫁,足见对她的看重和珍视。 正好,柏二太太也有相同的打算。 当年她带许惜颜回家省亲,柏老太爷临别时给她装了几大车东西。除了土仪,最珍贵的,当数那一车子书。 那时柏老太爷就已经言明,这是将来要给许惜颜当嫁妆的。 不过有些书柏家也是孤本,所以给她们带上京城,只能是手抄本。 这几年柏二太太又找人陆陆续续把这些书抄了一份,留给许家儿孙。 那些从柏家带上京的,就给许惜颜当陪嫁了。 只怕成安公主误会,所以婆媳两个特意抽空约了她,跟她解释了一番。 第372章 议婚(二) 成安公主挺感动的。 要是她年轻不懂事时,可能真得把许太夫人婆媳的一番好意,当成驴肝肺。 但如今年纪渐长,世事见多,开始渐渐明白。 她是公主,天潢贵冑,读不读书确实不打紧。但对于寻常百姓及臣子家来说,决定一个家族传承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人才辈出。 人才怎么来? 就得靠读书。 举个例子,尉迟家当年为何守不住富贵,早早败落? 就是出身太低,书读得少了,没有见识。 故此富贵得快,败得更快。 如今尉迟圭吸取教训,在打仗的同时,还拼命读书。 他列给两个弟弟的书单,自己都读过不说,还不时请教许惜颜,也不知看了多少本书。 他愿娶许惜颜,这么看重这个媳妇,最重要的,也是看上许惜颜爱读书,会读书,也能读书了。 成安公主想不到那么深远,但浅显的,她是看得到的。 就比如林端友吧,只能算中等人家的庶子,凭什么得八皇子青睐,愿将嫡女下嫁? 不就是因他会读书,会做官么? 再说她自己,当年能看上许观海,不也因为他是京城名门子弟中,长得最好,又最会读书的? 所以成安公主,诚心诚意跟婆婆和许太夫人道了谢,婆媳三个就说起婚期来。 一听说成安公主想把婚事安排到冬天,许观海就觉头疼。随即胳膊一紧,却是女儿不动声色捏了他一把,许观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明年入冬,那也太晚了。瞧八皇子给宝庆的婚事,都想安排在明年春天呢。” 他今儿一早出门,就代表林端友,找刑部尚书薛大人保媒提亲了。 是薛大人毛遂自荐,说他要为手下爱将保这个大媒,许家也是欢喜的。 八皇子已经决意回老家守祖陵,过了年就得打点上路。女儿婚事自然是越快解决越好,所以想安排在明年三四月间,嫁了女儿他就好安心离京了。 可成安公主觉得,她嫁女儿却不能这么随便。 没个大半年的工夫,连件象样的嫁衣都绣不出来。 当年她那件嫁衣,宫中绣娘足足绣了三年。 许观海道,“女儿又不是公主,怎好照你的规格来?岂不让人说她僭越?” 成安公主越发有理了,“所以我没说三年,只说明年冬天啊。” 这,这好道理,竟是无法反驳。 还是许太夫人人老成精,瞧出些端倪,打了个圆场,“这日子也不是我们说了算,总得请人合个八字,先算一算。” 对对对! 许观海恍然,丫鬟来报,“承恩公府派管事来了。” 哟, 那是郭乃安郭大将军,算是许惜颜和尉迟圭婚事的大媒。 赶紧把人请进来,是个四五十岁,很严肃端方的中年人。但此刻他的表情却甚是古怪,一副竭力隐忍的模样。 “金光侯今儿请了我家国公爷,去钦天监挑选吉日。最后算出来,说明儿就是吉日,宜小定,还有婚期,也拟了几个。” 他都不敢看许家人的脸色,双手恭恭敬敬,捧上一纸红笺。 要说成亲的事儿,他也不是头一回办了,但从没有见哪个男方急成这样。一大早就跑来郭家,把郭老国公闹起来洗漱用饭,当然,郭乃安也抓着尉迟圭陪他打了趟拳,舒展了筋骨,才肯陪着他去了钦天监。 然后钦天监的官员们,就被金光侯足足聒噪荼毒了半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直至算出金光侯想要的好日子,方才作罢。 要说小定在明天还不算什么,至于婚期,那个婚期管事简直都没脸说。 他怕说了人家就要打他的脸! 果然,成安公主抢过来看后,顿时变了脸色,“明年二月?二月!” 腊月眼看就要过完,正月不宜婚嫁,最近的也只有二月了。 管事脸皮子抖抖,终于急中生智,想起最重要的一句话,“金光侯说,若是依着此日,必能夫妻美满,一举得男!” 怎么竟是金光侯说的? 若不能一举得男,得了个女儿,还能推倒重来不成? 趁着成安公主没发现这漏洞,许观海忍着翻腾的醋火,岔开话题,“这也太赶了吧?嫁衣都准备不及。” 管事暗抹一把冷汗,迅速接话,“嫁衣凤冠那些,金光侯说他还未出征西梁之前,就开始准备了。虽不是宫中手艺,却也花费千金,请了民间最好的绣娘,凤冠也是名匠所作。” 意思是,这头狼崽子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叼走自家女儿了。 许观海火冒三丈,再也按捺不住。 “真的?” 忽地少女淡淡出声,只两个字,顿时让成安公主跟着歪了楼。 “那是什么样的?拿来我看看。” 她生平挚爱华衣美服,尤其女人的好奇心,对于自己没见过的衣裳首饰总是特别有兴趣。 许观海无言以对了。 一肚子气象是被根小针轻轻一戳,漏了干净。 女大不中留。 女儿想嫁人,当爹的怎么拦得住? 还有这么个不太聪明的娘,傻乎乎就上了人家圈套。 许观海气乎乎的扭头,却只听柏二太太淡然道,“赶是赶了些,但也不是办不下来。要紧的倒是那郡主府,能收拾好么?” 呃,怎么母亲也倒戈了? 许太夫人也笑了,“说的是呢,那边府邸你收拾得怎样了?” 许观海有些糊涂,还是如实答道,“那边虽然敏惠长公主少住,却一直有人打理,屋舍花木都还不错。也已经命人去粉饰刷漆了,随时能搬。” 婆媳两个相视一笑,“那就好。早些成亲也行,先安家,再立业嘛。” 郭管事总算松了口气,忙忙附合,“老太太高见,太太高见。” 柏二太太作主打赏,放他走了,这意思便是允了。 就算有什么不允的,郭管事也不管了。横竖明儿小定没什么异议,叫金光侯自己上门来跟人家谈去。 看许观海还不明白,柏二太太忍不住嗔了一眼,“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女婿不成家,怎么立业?难道就一直这么闲着?” 第385章 娘家(一) 许遂也来了。 许松颜真两口子一边一个扶着他,同样气得不轻。 颜真看看嬷嬷捧的丸药,轻声吩咐,“把治心绞痛的也拿两丸,一会儿老爷二太太若觉心痛,赶紧服下。” 这个提醒得很是,绛紫忙帮着准备。 给诸位主子又都提前倒好茶水晾着,虽是大冬天,可这会子谁喝得下热茶?不如凉茶好醒神。 亏得一丸药下肚,原本柏二太太手脚都气得发麻,冰凉颤抖,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坐在那里缓了一会子,才勉强定住心神。 “行了,没别人了,说吧。把事情源源本本,都给我说清楚!” 绛紫招手,请那兵大哥上前,便如实说了。 “小的原是金光侯手下斥侯,得府上所托,送信至洪州大姑奶奶手上……” 斥侯? 那可是军中专管侦察,刺探情报的士兵,许家人打起精神,听他细说。 这斥侯去到隆庆府之后,先上街面转了一圈,打听了下长兴侯府,发现名声实在不怎么好。 虽说许桐嫁来的时候,侯府张罗得披红挂彩,十分气派。 但本地人都知道,长兴侯乃是出了名的抠门,连管事日常出来买个小菜,都要多贪多占,十分的惹人讨厌。 而邓家娶的两个儿媳,都只有成亲那一日的风光,便从不见她们外出。 倒是三不五时,听说义阳长公主和侯爷侯夫人,出来踏青饮宴,寻欢作乐。 这斥侯心里有了数,便也不走侯府正门,而是寻到府后角门,直等有小厮出来,才私下打听。 幸好这小厮就是许桐身边婆子认的干儿子,平素很得她的关照,这才能进去传了个信。 “……等到府上大姑奶奶出来,便牵了这匹白马给我,让我骑上京城,寻府上郡主,托我给她带了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跟我二妹妹说,我要和离。’” “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她还这么年轻……” 尹二奶奶失声惊叫,柏二太太又气得开始哆嗦了。 许遂狠狠一眼剜了过去,先黑着脸发话了,“闭嘴!和离怎么了,谁还短她一口饭吃不成?我许家女儿,就算嫁出去了,只要她还姓许,就没这么任人欺负的道理!” 就是! 许松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邓家这么欺负大妹妹,也是在打许家的脸呢。二婶在乎那破名声,我们姓许的不在乎!” 许桐虽不是他亲妹妹,也是一起长大的,最了解她的性子不过。 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 尹二奶奶不听她说明白,就一味拒绝。 要是许桐知道,得有多心寒?说不定真不想活了。 怪不得这话她都不带给亲娘,只带给许惜颜。 怕是早看透了这个娘,靠不住! 许松再望向那个斥侯,“你还打听了什么,一并痛快说了吧。” “因时间太短,小的也没来得及多打听,府上大姑奶奶也没说。倒是听说长兴侯府的世子爷,新得一嫡子。但那后门的小子却说,可怜他们二奶奶,做月子想吃个红糖鸡汤,都得干娘四处讨要。大姑奶奶出来见我的时候,虽裹了斗篷,依稀瞧着,确是做月子的模样。” 柏大太太听得心头绞痛,眼前发黑,差点晕了过去。 亏得颜真眼急手快,又一颗治心绞痛的丸药,就给她塞进嘴去。 许遂也气得说不出话来,径直伸手同抓了颗药丸,水都不要,干嚼了咽下时,尹二奶奶扑通跪下了。 “大老爷,太太,算我求你们了,这儿子都生了……” “你够了!” 成安公主都听不下去了,“不会说话你能不能闭嘴?你没听见么?大丫头那儿子生下来,也不是她的,都给人抱走了。怪道我近日听宗室里说,长兴侯府又上了本,要请封世孙呢,原来竟是如此!” 尹二奶奶却眼睛一亮,那世孙不也是自家亲外孙? 许松看她表情都猜出来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二婶,你出门不带脑子还顶个脑袋干嘛呀?这孩子就算是大妹妹亲生的,可都落到别人名下了。别说世孙,就是个侯爷又跟你有半文钱的关系啊?还指望他认你当外祖母?省省吧! 再说我们许家姑娘,又不是哪里的阿猫阿狗,就这么去给旁人生孩子,你还得意个屁啊!没听说大妹妹连个红糖都吃不到么?她过的什么日子啊?你还要她在那里忍忍忍,真逼死了她,你才知道后悔么?” 尹二奶奶给骂得无言以对。 斥侯犹豫着,补了一句,“送我走时,大姑奶奶身边的丫鬟大姐,哭着给我塞了包银子,求我一定把话早些带到。她说,若是去得迟了,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了。这话,我也跟郡主说了。” 所以,许惜颜才会不顾一切,行李都没来及收拾,就匆匆带着人走了。 她这是要去救命啊! 万一邓家人狼心狗肺,真敢用阴损招数逼死许桐,许家再想讨回这个公道,就千难万难了。 一句话,死无对证。 许遂都气得发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许观海,“还是我去,我这就去!” “三叔,你真不能去。”颜真冷静出声了,“你和公主,无诏不得出京。你若是去了,咱们有理反而也变没理了。眼下二妹妹去,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咱们也不能闲着,得有人接应。” 绛紫忽地想起,“我方才去通知金光侯时,侯爷也说,不要三爷插手,他会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 颜真却松了口气,“若侯爷不在乎二妹妹延误婚期,这事就好办了。如今咱们要想的,是派谁去接应二妹妹。还有和离之后,这个名声许家不能背。既邓家不仁,我们何苦打落牙齿和血吞?总得有个防备,防着邓家倒打一耙。还有大妹妹回来之后,如何安置?总得有个对策。” 许遂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要说让你二叔去接应是最合适的,可他如今偏偏在任上……” 第386章 娘家(二) 许惜颜身份是尊贵,到底是平辈,许桐要和离,必须要有个长辈出面。 许润是亲爹,替女儿出头天经地义,偏偏在任上。 若尹二奶奶是个拎得清的,她去也行,但偏偏最不能去的就是她。 许观海又不能去。 许遂长子许汤,虽身体够了,到底能力差些。若邓家胡搅蛮缠,只怕他应付不来。如果带上颜真和许松做帮手,倒是不怕了。 可一下子出去这么多人,尤其长房,外人肯定要生疑的。 一时之间,许遂着实犯了难。 总不能他自己亲自去吧? 可他骑马也不行,这件事还非得快些解决不可,否则许惜颜在那边也耗不起。 叫谁去呢? “我去!” 是许樵,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 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进来也不多说,躬身对诸位长辈先施了一礼,“我已经告好假了,明儿就能出门。妹妹遭难,我这做兄长的自该出头。只是往后,还求各位长辈宽宏怜爱。” 末一句话,把全家人的眼泪都给招下来了。 多懂事的孩子呀。 这才是真心疼他妹子呢,已经想到许桐将来的不容易,才先祈求长辈们关怀。 尹二奶奶哭着又想开口了。 和离的妇人将来可怎么办?世人该怎么说? 再说她还给邓家生了个儿子呢,就算再苦,熬上二十年三十年,总能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吧? 可这回许樵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娘若还想认我们这对儿女,就别再说了。我宁肯一辈子养着妹妹,丢了仕途,搬出京城,都绝不会再让她去受邓家的气!生过儿子又怎么了?往后妹妹只要想嫁,我就给她风风光光,再嫁一回!” 说得对。 颜真挑眉,不屑瞟一眼尹二奶奶,“我记得前朝曾出过一位皇后,就是嫁过人,生过孩子,再入宫的。远的不说,就当朝吏部尚书白大人的夫人,也是如此。之前还听二婶夸她贤惠有福气来着,如今轮到大妹妹,怎么就想不通了?难道尹氏,就没有再嫁之女么?” 这…… 还真把尹二奶奶堵住了。 就她曾祖母,就是死了丈夫再嫁她曾祖父的。 说来她自己的体内都流着再嫁女的血,还有什么可说的? 许遂也允了,“可你一个人……” 许樵道,“伯祖父怎么忘了?姑母就在江南呢。” 柏二太太此时才道,“我才也想说的。她那离得近,叫她和她女婿过去,还能快着些。” 许松忍不住插话,“依我说,等大妹妹的事情了了,也不必赶回京城,索性到姑母家去散散心。江南那边景色好,也少些流言蜚语。过上一年半载的再接回京城来,不论嫁人还是怎样,都没那么打眼了。” 要说许松没什么正经本事,在人情世故上却很有些歪才。 许惜颜婚期将近,就算她和尉迟圭都不在乎,但许桐若是和离,再跟着一起归京,肯定要掀起风言风语,且不吉利。 还不如让她去姑母许汶家住些时日呢,就算许汶婆家不方便,但许汶也有娘家陪送的小院,很碍不着旁人。大不了,再买一个就是。 许观海先就觉得可行。 大姐泼辣能干,又是宗妇,在婆家不说一言九鼎,起码也值七八个鼎了。 许桐去了,没人敢给她眼色看。 且跟着大姐熏陶熏陶,不也能让她长进长进? “大哥儿说得极是。让桐儿回来,还不如出去避避风头。咱们收拾些银票,叫樵哥儿给她妹妹带去就是。” 柏二太太跟许遂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身为族长,还是许遂开口发话,“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老三你即刻修书一封,赶紧派人,不,就找金光侯吧,快些给庞家送去。” 成安公主灵机一动,“不如就叫这斥侯去呗。我瞧他办事挺牢靠的,正好把那白马再骑回去,回头还是留给桐丫头。” 这主意不错,众人都觉可行。 少一个人知道,也少好些风言风语。 这斥候本就是金光侯亲兵,自是信得过的。 成安公主素来大方,“也不叫你白辛苦,回头盖房娶媳妇,都包在本宫身上。” 斥侯闹个大红脸,谢过下去准备。 许遂又交待一事,“老太太身子不好,她那里谁都不许说漏嘴。回头等事情办好,再缓缓告诉她。嗯,我看这些天,二郎媳妇,你就在屋里养养吧。樵哥儿,叫你媳妇照看着。” 这是怕尹二奶奶坏事,把她禁足了。 许樵答应一声,半扶半拉着尹二奶奶走了。 他得赶回去收拾行李,二妹妹走得匆忙,还得给她带一份。 至于尹二奶奶还想说什么,谁也不想听了。 斥侯在许家吃了顿饭,下人替他喂饱了马,又准备了一份行囊,先赶去送信了。 等到次日许樵出门之际,许遂亲自来送,殷殷嘱咐,叫他见机行事。 成安公主也拖来给女儿的行李,只没想到,尉迟圭也来了。 也是一身出门的打扮,还带着十几个亲兵。 “走走走,一起一起!” 许观海微惊,“你也去?” 尉迟圭裂嘴露出白牙,捏着拳头,挑眉一笑,“媳妇要去干仗,我自然要去帮手。岳父您老人家别操心了,在家等着就是。走走走!” 喂,什么干仗? 我们家是读书人,是以德服人! 再说,谁是老人家? 自觉还甚是年轻英俊的许大探花,忿忿翻了个白眼,但心里到底更踏实了几分。 自家女儿本就不是吃亏的人,有这小子,还能多替许桐出一口恶气! 只许观海以为,尉迟圭离开京城,肯定是跟皇上打好招呼,请好假的。 谁知转头宫中里就派了太监,急急将他宣进宫中去了。 睿帝既惊且怒。 将尉迟圭手写的假条,劈头盖脸摔到许观海脸上。 “你给朕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迟圭请假的态度很诚恳,却不肯写明事由。 只说家里出了急事,必须走开一趟。想想最近没大事,就不告而别了。请皇上别生气,等他回来再打板子。 可皇上能不生气吗? 堂堂金光侯,就算已经交回了兵权,仍是位高权重。这样说跑就跑,要是百官都跟着他学上一学,他这朝堂索性别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