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之邪王太凶猛》 第1章 大喜 “长乐公主薨后四年,准驸马爷为她守了四年,呕心沥血的辅佐太子,今日终于要纳妾了。” “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男人,守身四年,不近女色,真不容易啊!” 猪圈里的一头野猪,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都赤红了。 它,或者说她,就是下人口中死了四年的长乐公主! 当年被封驸马的叶从容,将她头顶削开一块,连皮带发揭下来,灌入水银……活生生将她的皮剥下来,她叫声惨绝人寰之时,他亲手割了她的舌-头,喂了狗。又将一张热乎乎的野猪皮贴在她身上。 叶从容斩断她膝盖以下的双腿、双手……她只能跪趴在地,形状真如野猪。 “这野猪养了三年多了,今日大喜,也该拉出来宰了。”一身大红嫁衣的侯思晴来到猪圈外的青石道上。 仆人慌忙行礼,拘谨客气:“郡主今日大喜,别叫这里污秽,玷污您的眼。” “这野猪乃叶相亲自猎获,今日叫她也沾沾喜气。”侯思晴拿出几枚喜钱,狠狠砸在长乐公主的脸上。 “唔唔……”野猪行动不便,用头撞着栏杆,双目中迸发滔天恨意。 “嘶……这猪的眼神,怎么看起来像人……” 一道沉冷的男声传来,“你们退下。” 仆妇慌忙行礼,“见过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下人退走,侯思晴立即缠在叶从容的身上。 “从容,今日我就要嫁给你了……” 圈里的野猪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嘲弄她“嫁娶”与“纳妾”的不同。 即便她长乐公主死了,侯思晴也休想成为他的嫡妻。 侯思晴内心敏-感,抓起一旁的鞭子,“啪——”狠狠抽在长乐公主的身上,“你如今不过是头猪!马上你那痴呆父皇,和哑巴弟弟也会来陪你!” 长乐公主心头一惊,她用头狠狠撞着门栏。 “咣咣”的响声,反而叫这对男盗女娼的人更加兴奋。 叶从容掀开侯思晴的裙摆,站在她身后,叫她趴伏在猪圈的石栏杆上……亲密而疯狂。 “长乐公主高洁,即便我被封驸马,大婚之前,也不许我碰你一下……嗯……如今怎样?”叶从容当着她的面,与侯思晴做着最下流的动作,语气却温柔得可怕,“猪头猪身,在公主府三年,昔日仆婢来来往往,就在圣上与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却没有一人认得你就是公主,滋味如何?” 长乐公主怒火滔天,喀嚓一声,她竟撞断了门栏。 她愣了一下,立即一头撞向疯狂运动的两人。 叶从容反应快,一脚踢在她头上。 她头脑嗡的一声,四肢着地的身体轰然倒下。 叶从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怎么?着急了?” 侯思晴笑道:“昔日你故作高洁,不许从容碰你,今日你就是跪着求从容,他也下不去嘴呀!不如我给你找只公猪?也叫你被宰上桌之前,快活快活?” 梁长乐强忍着恶心,翻身朝前扑,她抱住侯思晴的腿,一口咬下去。 “何需找呢?如今不就有个现成的?”叶从容轻笑,“梁帝痴傻了,正好用他的女儿,试试他是不是真傻。” 梁长乐闻言一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疼…… 她爹当年究竟救了怎样一个白眼狼? 梁长乐被绑着塞进轿子,抬进皇宫。 叶从容将她送进她父皇的寝殿,屏退宫人。 她曾经英明睿智的父皇,如今却坐在尿湿的褥子上玩儿泥巴…… 梁长乐止不住泪流,口中“唔唔”却说不出话。 “父皇,您瞧,谁来看您了?”叶从容将她牵到父皇面前。 梁帝迟疑抬头,看着梁长乐,痴痴的笑:“猪,猪,野猪……” “这是长乐公主薨的那年,臣猎获的野猪。臣猎获她的时候,还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 叶从容从怀里拿出一只玉佩,玉佩一面是雕琢的凤凰,另一面是父皇亲自刻上的“长乐”。 “您猜她是谁?”叶从容笑着把玉佩挂在野猪的脖子上。 梁长乐不想哭,她害怕父皇认出她来。 眼泪却不听话的越流越多。 父皇痴傻的眼眸忍不住微微一凝…… 叶从容立即发现,他一把钳住梁帝的脖子。 梁帝也在这时,猛地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捅向叶从容心窝! “你果然是装疯卖傻!”叶从容一掌劈在梁帝肩头。 “你这畜生!”梁帝肩头喀嚓一声,骨头折断,握刀的手无力垂下。 叶从容冷笑:“还以为你是昔日的梁帝呢?你筋脉断裂,武功尽废,早就是废人一个了!” 梁帝怒骂:“当年朕看你孤苦可怜,收留你,与皇子同住……你竟……” 叶从容冷冷打断,“交出传国玉玺和兵符,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叫你同这头猪在这寝殿里苟合!” 野猪口中发出“唔唔”悲鸣。 梁帝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却说了句:“对不起,长乐。” 他猛地扑在那匕首上,刀刃穿破他的喉管……热乎乎的血蹿出,溅了梁长乐满脸。 这是她父亲的血? 梁长乐以为剥皮之痛,已经是世上最痛……没想到,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会更痛…… “晦气……”叶从容拔出匕首,在帕子上抹了抹。 他嘲弄的看着梁长乐,“你也不会说的,对吗?而且没手没脚,没舌-头,你就是想说,也没法儿说了,对吗?” 梁长乐手脚并用,艰难爬向父亲。 叶从容却轻哼一声,“没关系,不是还有太子吗?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梁长乐猛地回头,不要!她心里大喊,不要,少博才将满十岁,他还是个孩子呀!不要加害他! “放火,把这里烧得干干净净,不要让人看出任何痕迹,”叶从容走出大殿,吩咐太监,“就说宫人没留意,痴傻的梁帝不小心玩儿火,烧死了……” 大火舔上梁长乐的身子,即便覆了一层野猪皮,却也痛的那么彻骨……她似乎听到自己皮肉骨骼燃烧的噼啪声…… “叶从容……你恩将仇报,不得好死……” 第2章 获救 梁长乐临死的恨意,比那一场大火更滔天…… 难道她就要这样被烧死了吗? 反倒叫那男盗女娼的小人,可以存活于世?加害她年幼的弟弟? 天道何存?公理何在?她不服!她绝不甘心! 梁长乐想要张嘴质问苍天…… 哗啦一声水响,梁长乐呛了满嘴的水。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四面八方的水包裹着。 有人来救火了?有人来救她了? 她扒拉着探出水面,正狐疑之际,却猛地瞪大眼……她看到了什么? 正在拨水的是她的手吗?水底下的是她的腿脚吗? 坚硬粗糙、长满黑毛的野猪皮不见了?她的手脚回来了? 她伸手摸自己的头……是人脸,而不是猪头? 梁长乐正惊喜之际,却猛地被人摁住脑袋,浸入了水里! 她被人剥皮!被人烧死!如今终于有了手和脚——她不要再淹死! 梁长乐拼死挣扎,不顾一切!她猛的一踹。 她背后的人闷-哼一声,撕拉——她的衣服,被人撕开。 但她的头终于钻出了水面,她大口呼吸,回头去看,是谁还要谋杀她! 钻出水面呼吸的梁长乐胸前一凉。 一个男人的目光自她胸前扫过,脸上露出讥诮的笑。 若不是他眼底的不屑太过明显,梁长乐还以为他是什么谪仙,真是神仙一般完美的脸。 “你这女子,胆敢偷窥本王洗澡,眼珠子不要了?”男人伸出手,往她眼睛戳来。 梁长乐吓了一跳,抬脚又是一踹。 她使满了力气,这一脚却软趴趴的,一下被他握住了脚踝。 他手劲儿大,梁长乐的骨头要被捏碎了,她冒着冷汗咽下哀嚎,“我是燕王钦定的世子妃,齐王也不希望别人看见这副情形,而误会您吧?” 梁长乐脑仁一跳一跳的疼,她脑中另一个女孩子的记忆,井喷式的涌现。 她思维混乱,只隐约知道,这是夜国。 眼前这个男人,是夜国绝对不能惹的罗刹王爷,战神齐王慕容廷——武功高强,杀人如麻。 至于她…… “敢威胁本王的人,平生第一次遇见。”慕容廷将她拉至面前,“叫人看见又如何?本王会怕?” 他当然不怕,大不了把她带回去做通房侍妾,腻了就杀了她。 但梁长乐不能死,她已经死过一遭,如今捡回一条命,她不能大意。 “这是误会,小女以为在这里的是燕王世子……求您高抬贵手……” 女孩子哀求之时,睫羽微垂,却并不叫人觉得卑微……她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气质。 慕容廷正欲细看,远处却传来脚步声。 “往寒泉那儿去了!” “寒泉可是圣地,别叫她犯了忌讳!” “追过去看看!” 嘁嘁喳喳,似乎有不少人往这儿来。 梁长乐心里一紧,她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再怎么解释也会被浸猪笼的吧? 左右都是死!她不如冒险……偷袭他要害。 “唔……”慕容廷一声闷-哼,脸色都变了! 还从来没人——敢对他兄弟动手! “王爷恕罪,我不能死!”梁长乐一边控制着齐王的“软肋”,一边闭气深深潜入水中。 脚步声停在岸边不远,众人似乎都吓了一跳。 “寒泉里有人?”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寒泉泡澡?” 似有脚步声还要靠近,梁长乐心头一紧,手上也猛地用力…… 光天化日,人若离得近,必然能看见水底下的她。 她紧张之时,根本没发现手里的东西有变化。 “站住——”慕容廷低喝一声,“本王在此,还不……滚!” 追来的女孩子们这才发现,水里泡澡的竟是齐王。 齐王的身材真好,露出水面的肩膀,映着阳光波光,闪闪发亮,肌肉饱满隆鼓,浑身都散发着充满征服欲的雄性气息。 女孩子们的眼睛都要看直了,还有几个忍不住吞咽口水。 众人平日里哪有这样的眼福? “不滚,是想死吗?”慕容廷冷笑一声。 一股寒风吹过,众人打了个冷颤,愕然回神——这可是齐王殿下! 一战坑杀敌国四十万男丁的杀神齐王! “啊啊——”女孩子们乱叫着逃跑,惟恐跑得慢了会被屠杀。 寒泉旁再次安静下来。 慕容廷提起水里的小脑袋,表情很有些古怪,“叫什么名字?” 梁长乐憋气憋得眼前发黑,她吐了口气,却没发现慕容廷已经欺身靠近。 “区区蝼蚁,不足挂齿,齐王还是忘了今日吧。”梁长乐睁眼,一张俊脸已经近在咫尺。 “本王岂是那始乱终弃的渣男?”慕容廷冷笑。 梁长乐木然,哪来的始乱终弃啊? 慕容廷忽然握住她的细腰,“你点的火,不灭火,就想走?” 梁长乐慌忙松手,脸色僵硬,“情急之举……” “本王是给你利用的吗?利用完,就想蹬开?”慕容廷脸色清隽,笑容危险。 “禀爷知道……”寒泉一旁的竹林里,突然传来声音。 梁长乐趁他分神,两指并在一起,在他气海,小-腹,腹角一通猛戳。 慕容廷微微一愣,钳在她腰上的手也松了。 梁长乐立时像一条鱼似得,潜水滑行十几米,手脚并用的爬上岸。 寒泉的水,极寒彻骨。 她一个女孩子,却能在水里这么久,非但没有冻死,还能行动自如。 这本身就让慕容廷很有兴趣。 她手指戳上他的穴位,他只略微感觉到酸麻而已,其实并无大碍。 但他习武之人,知道她所戳的都是运气大穴,她一个小姑娘竟然懂武学? 慕容廷故意配合她演戏,她还真敢跑。 他的目光落在小姑娘单薄的脊背上,并没有出声阻止手下人汇报消息。 “梁国国相叶从容,派遣来使,要与我夜国商议通边之事,圣上请齐王安排来使。” 慕容廷随意的嗯了一声,却见那小姑娘猛地站住了。 在寒泉里都没怕冷的她,此时却站在岸边浑身颤抖。 她捶在身侧的手,也攥的紧紧的,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 小姑娘身上的恨意太浓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慕容廷都能清晰的感觉。 “喂,你……”慕容廷正要说话。 小姑娘却蹬蹬蹬跑进竹林不见了。 第3章 冤家路窄 “爷,放人走吗?”手下人近前问道。 “盯着她,不要理会。”慕容廷眯了眯眼。 她一身湿-漉-漉的衣裙,还被撕烂了胸前衣襟……在皇家禁苑里,她要如何脱身? 逃走的梁长乐,此时还来不及想脱身的事儿,她靠在竹子上,浑身剧痛,犹如受着当年的剥皮之痛……耳边回响的都是随从那句“梁国国相叶从容……” 她低头看着自己柔-软鲜活的手和脚……确定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变成野猪的长乐公主。 她又活过来了,全须全尾的活过来了!叶从容也活着!且他还为国相! 这也就说明,第一,梁国的大权扔在他手中!第二,弟弟还没死,叶从容害怕被千夫所指,害怕天下悠悠之口,他不敢杀了太子篡位。 他一定在等待一个时机,逼迫弟弟主动禅位给他!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 “少博,不要怕!阿姐一定会救你的!”梁长乐在心里暗暗发誓。 “啪——”一个石头子猛地砸在梁长乐背上。 正在心底发誓的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见顾汉成躲藏在竹子茂密之处,冲她挥手招呼。 梁长乐皱了皱眉,心底生出恐惧——这不是她的感情,而是原主的感情。因为顾汉成,正是这副身体的父亲。 “爹爹……” “你的衣服怎么……是得手了吗?”顾汉成没有在意女儿狼狈的样子,他只在意女儿是否能为他争取最大的利益。 哪怕伤风败俗,哪怕被人唾弃……只要他能得好处,女儿的生死并不重要。 梁长乐很快捋清了原主在父亲心里的地位,她神色很冷,“还望父亲拿一套得体的衣裳给我,否则我无法离开此地。” 顾汉成却只关心自己,“我问你得手了没有?燕王世子与你亲近了吗?他答应娶你了吗?” 梁长乐冷冷看着他。 “你哑巴了吗?”顾汉成怒道,“燕王世子有自己的主意,他爹许了你世子侧妃,他不见得同意。他若不同意,你休想嫁进燕王府!” 梁长乐轻哼一声,心底尽是不屑。 顾汉成却抬手,耳刮子向她扇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若搞砸了这事,我就把你送去府尹家里做妾!” 原主身体太弱,拖慢了梁长乐的反应速度。 啪的一声,她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疼,也让她更加清楚的认识到,她现在的实力实在太弱,她不是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长乐公主……只是个弱不禁风,任人摆布的小姑娘。 “你听见了没有?若是燕王世子不答应,你就去府尹家里做妾!”顾汉成表情凶恶,吐沫星子喷溅。 府尹人过中年,大腹便便,油腻得很,且还好色,家里已经有十几房小妾。 把自己豆蔻年华的小女儿送给这样的人为妾? 梁长乐垂着头,“世子已经答应了。” “你说什么?”话音转的太快,顾汉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世子说,男儿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边关未定,何以成家?但是他会默许我世子未婚妻的身份,待胡虏被逐,他就身披金甲,骑着白马来迎娶我。”梁长乐低头的样子,很像是小女儿的娇羞。 顾汉成大喜过望,“好孩子,这是真的吗?你怎么不早说?” 当然是假的。 梁长乐心里觉得可怜又可笑。 原主顾子念能来这样的皇室宴席,已经叫宴席上的许多女孩子不顺眼了。她们在她杯盏里下了药,要当众看她笑话。 顾子念身子不好,跳进寒泉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倒是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可怜原主,他爹爹一点儿不关心她是否会在这样的宴席上,倍受欺凌羞辱。 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嗯,真的,”梁长乐点头,“所以爹爹可以为我拿一套像样的衣服了吗?” “世子这样口说无凭,你可曾问他要什么信物?”顾汉成倒是贪心。 梁长乐漠然看他一眼。 女儿这样陌生的眼神,不由叫他心底一缩,他抬手又要给她耳光。 “世子说,他会派人给父亲送去的。”梁长乐说。 顾汉成的手停在了半空,“真、真的?” 梁长乐哄住了顾父,换来了衣服。 她收拾妥当,正要先离开皇家禁苑,却迎面遇上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 梁长乐记得她们,原主正是喝了她们给她的茶,才腹中燥热,险些当众失态。 也正是这一群女孩子,追到寒泉旁,差点撞见她与齐王在水里的一幕。 仇人相见,可谓分外眼红。 为首的蒋方怡眯眼看着梁长乐,犹如世仇。 梁长乐抬眼四顾,没理她们,径直往西侧跨廊快步走去。 “方怡,她真不把你放在眼里!” “就是,她竟不向你见礼!她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 “他父亲的官儿,还是花钱捐出来的,也就是个土商人之女!她连给我们蒋小姐提鞋都不配!” 蒋方怡冷笑一声,众女孩子簇拥着她,也走进回廊。 众人往西侧跨廊看去,脸色不由惊变——那土商人之女,竟然同燕王世子站在一起说话? 慕容景安也看到回廊里的众女子,他脸色立时更加难看。 他极其看不上眼前这个女孩子,恬不知耻的纠-缠他。为了攀附燕王府,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上个月还冒死,侥幸救了他爹。 他爹也是糊涂,不过脑子的随口说要许她世子侧妃之位……顾家女子信了这话,更加想方设法的纠-缠他。 “挟恩图报,顾小姐不觉得无-耻吗?我爹醉酒之言,我不打算兑现。你若想要报酬,可以叫我爹对你负责。”慕容景安厌烦不屑,但好在声音不大,远处的女孩子们还不至于听见。 梁长乐判断他并没有那么恶劣,至少没有当众给她难堪。 “挟恩图报?”梁长乐摇了摇头,“我用另外一件事作为条件,和世子交换如何?比如,你看上了你爹的小妾,这可是乱……伦!” “你怕不是想死?!”慕容景安一把掐上了她的脖子。 第4章 处境艰难 梁长乐被掐的呼吸困难,却并不紧张,反而轻笑,“世子掐着我,不远处的女孩子很快就会过来。要么叫我喊出这羞耻的事来,要么你立时掐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慕容景安眼中划过杀机。 梁长乐微微摇头,“不是不敢,而是不屑于。我是瓦器,你是珠玉,当众杀人,还是你父亲的救命恩人……我不过贱命一条,你在皇家却有了恶名。何必叫我一条贱命带累你的声望前途呢?” 远处的女孩子,看到这边的情形,果然大步走来。 慕容景安立即改掐为轻抚,吩咐随从:“把人请走。” 随从上前挡住女孩子们,“众位小姐这边请。” “我没看错吧?世子是在抚摸那女孩子的脸颊吗?” “这样的亲昵的举止,她也不躲,真是不知羞耻!” 怎么不说伸手的燕王世子不知羞耻呢? “看来世子爷是要答应侧妃的事儿了?”此话一出,众女子一同变了脸色。 蒋方怡更是险些把手里的帕子撕烂……她猛地跺脚,愤恨转身。 她怨毒的眼神,扫过梁长乐的脸,隔着不近的距离,梁长乐也感觉到了嫉妒的灼烧。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清了场,慕容景安冷冷说道。 “我可以帮世子得到柳如烟,只要世子许我未婚妻之位,为期一年。”梁长乐坚定说道。 慕容景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极的话,“帮我?为期一年?” “世子若偷偷与那小妾来往,早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若明着向燕王要,或许王爷愿意割爱,世子也难免落得好色之名。这在世子的前途大业上,是个污点吧?” “不用你为我分析。” “若我可以叫人假死呢?”梁长乐握着拳头,一张小脸儿上尽是笃定,“七日七夜,没有呼吸脉搏,恍如真死,但七日之后,人便如熟睡苏醒。七日,足够世子把那女子带出王府了吧?于王爷来说,那小妾是真死了。于世子来说,可以给她更名换姓,金屋藏娇。既不伤害父子感情,也能抱得美人归。” 梁长乐在赌,一场豪赌。 她脑子里有一些残缺不全的画面,也不知是原主顾子念所看见,还是她尚是游魂时看到的。 她瞧见慕容景安在隐秘的地方,与燕王小妾偷偷说话,还交换书信。 那小妾把他的书信捧在心口,一脸爱慕…… 世子爱上他爹的小妾……不过是她大胆猜测的,拿猜测的事儿作为条件威胁世子,她赌得不小,但赢面也很大。 “我也不会真的纠-缠世子爷,只是需要这个身份的保护,一年期满,您给我休书即可。”梁长乐目光沉稳坚定。 慕容景安却是不屑,这女子必定是想借这机会,可以亲近他,妄图换取他怜爱。 “你真能做到让人假死?”他对此,还真有兴趣。 “我若敢偏世子,到时候您再杀我不迟。叫我消失,对世子来说,如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吧?”梁长乐眼中有倔强却不屈不挠的光。 慕容景安觉得她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这女子的新手段罢了。 他不耐烦的转开视线,“你知道就好。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我需要一点准备时间,”梁长乐轻笑着说,“在此之前,世子可以送信物到我父亲手上吗?” 慕容景安鄙夷的看她,果然啊,还是恋慕虚荣! “你最好知道骗我的下场。”世子拂袖而去。 这一切,都被另一双眼睛收入眼底…… 梁长乐从皇家禁苑离开时,已经是黄昏。 天色暗沉,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她爹竟然没等她,连一架马车也没留给她……是打算让燕王府的马车送她呢? 梁长乐并不奢望,她紧了紧衣裳,快步走在山道上,禁苑在京都城郊,路上僻静荒凉。 忽而路边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齐腰的草丛左摇右晃。 梁长乐拔腿就跑,草丛里却猛地蹿出一只成年的鬣狗。 鬣狗食肉,性情凶猛,奔袭速度奇快。 梁长乐只听见背后有呼呼风声,夹着一股死亡的血腥气味儿。 她不敢回头,顾子念的身体素质太差了,才跑了这几步,竟气喘吁吁,胸腔憋闷。 她迅速弯腰,从地上抓了几颗石头子。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时,她猛地回头,狠狠掷出石子。 却听“砰”的一声,鬣狗嗷呜一声惨叫,倒地不起。 她手中的石子击空,鬣狗森然的白牙张着,口中涌出血来。 鬣狗身边站着颀长挺拔的男子,他手里握着一根打断的木棍,木棍另一截落在鬣狗脑袋旁。 “谢谢齐王相救。”梁长乐还不习惯对人行礼,毕竟身为公主,需要她行礼的人极少。 慕容廷以为她是吓呆了,踢了踢地上的鬣狗,“不必,禁苑附近,鬣狗伤人,对皇家名声不好。” 梁长乐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皇家名声,并非顾惜一条人命。 “还是要多谢王爷……” “这是家犬,不是野兽。”慕容廷说完扔了手里的棍子,转身离去。 梁长乐却有点儿懵,家犬?王公贵族多喜欢养稀奇古怪的兽类做宠物,这并不奇怪。 但家犬蛰伏攻击人……这就是说,有人蓄意要杀她? 看来顾子念的处境,也并不乐观。 梁长乐正要再谢齐王提醒时,慕容廷已经走得影儿都没了。 梁长乐在心里谢过,快步往京都而去。 慕容廷救了人,回到禁苑,耳目来回报:“禀主子,燕王世子并不在意那女子,也不打算兑现燕王的许诺。但那女子十分在意这身份,迫使世子勉强答应……” 慕容廷轻哼一声,表情不屑。 她在水中那般表现,还以为她有什么不同……原来也是这么虚荣浮浅。 “已经套好马车,这就去送那女子一程。” “不必了。”慕容廷懒懒回应,“景安的事,叫他自己处理吧。” 梁长乐走回家中,已经是后半夜,她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倒在床上,连梳洗的力气都没了,沉沉睡去。 第5章 仇人就在身后 梦里她又回到梁国,叶从容活剥了她的皮,将她变成野猪……巨大的痛楚,叫她在睡梦中也颤栗不止。 一场大火,将她吞噬,烈火灼烧在身上那种疼……如此彻骨! 她大口的喘着气,猛地惊坐起来,浑身湿透。 窗外的阳光,被格子窗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斑驳落在地上。 她看着阳光下,白皙鲜活的手掌,有些恍惚。 梁长乐起身来到镜旁,镜子里的女孩子青涩稚嫩,却是个美人儿。 婉约的眉眼,顾盼生姿,说不尽的风情韵味,如同待开采的宝藏,尽藏眼底。 她抬手摸自己的脸,镜中的小姑娘也抬手……触及脸庞,温热柔-软,真的不再是皮糙肉厚的野猪头…… 镜中女孩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阿爹,我活过来了!弟弟我会去救,你的大仇,我会为你报!” 咣当一声,她闺房的门突然被撞开。 梁长乐迅速收起眼中的悲伤,眸底只剩一片冷厉。 进来的大丫鬟吓了一跳,仿佛从没见过这么清冷严厉的三小姐,“燕王府来人了,叫、叫三小姐过去!” 梁长乐顺从的跟着去了。 燕王府来的是个太监,在燕王妃身边当差。 太监看梁长乐,是抬着下巴,用鼻孔看的,“跟皇室沾边儿的女人,哪怕是个妾室通房,也得温柔贤淑,德艺双馨。什么都不会,可拿不上台面。” 太监的公鸭嗓,在寂静的花厅里回响,格外可笑。 顾汉成却毕恭毕敬。 他推了梁长乐一把,“快告诉公公,你的琴艺不错,拿得出手。” “音律乃君子六艺之一,若能通琴艺,还不错。”公公皱着眉头,“只怕你学艺不精,将来拿出手时丢了燕王府的面子,且跟咱家去女学里精练一番,长长见识。” 女学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学习针织女红,琴棋书画,茶艺花艺的地方。 除了学习这些才艺,更是为了叫她们彼此结交,日后为父家和父家拉拢人脉。 听闻女儿可以到女学去,顾汉成比过年还高兴。 他立即从账房提了三十两银子给梁长乐,“好好表现,与同窗搞好关系,别叫爹爹失望。” 梁长乐心里好笑,她爹就看不出,这是燕王妃要给她难堪的机会吗? 再说,这三十两银子,到了那些世家贵女的眼里,还算是钱吗?凭这点儿钱,让她与人结交呢? 还不如扔进水里听点儿响声呢。 但这点儿钱对顾家三小姐顾子念来说,却是人生头一笔大钱了。 梁长乐替原主收下了这笔钱,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跟着太监去了天子女学。 她刚把自己的行李,放进女子寝房,出了院子,就在曲径小道上,看见了一个身量高健的男子。 他正与人说话,背对着梁长乐。 梁长乐不想上前招惹,正要绕道而行。 他却说完了话,转脸看见了她。 已经撞见,若不上前行礼,似乎说不过去。 梁长乐硬着头皮过去道谢,“见过齐王……” 话没说完,她却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去。 她原本是福身行礼,惊慌之下,她竟然扑了对方满怀。 她的脸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鼻尖亲密的感受着他鼓隆矫健的胸肌。 梁长乐连忙抬头,却见自己险些摔倒时,两只手紧紧抓在齐王的衣襟上。 “失礼,我不是故意……” 她松手后撤。 慕容廷却揽住她的纤腰,逼近一步。 她被禁锢在他怀中,退无可退。 “一次是误会,两次还是误会吗?”慕容廷的眼神锋利而危险,“本王可不是你威胁了,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他意味悠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梁长乐却有些僵硬,无暇细想。她从没有跟异性这么靠近过,即便是父皇许了叶从容驸马之位,没到大婚,她也不许他靠近自己三步以内。 男人身上,霸道而冷冽的气息,夹着矜贵的龙涎香,密不透风的将她裹紧。 她浑身肌肉紧绷,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齐王身后却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原来齐王在做风雅之事,叶某稍后再叨扰……” 梁长乐脑中嗡的一声……气血逆流! 这是她焚成灰,化成鬼,也忘不了的声音——叶!从!容! 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就在她十几步远的地方! 梁长乐从头到脚,都剧烈的痛起来,她仿佛回到那场大火之中…… 她仿佛又嗅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在这里,会遇见仇人! 梁长乐呼吸十分吃力,每次呼吸都牵动着她心口撕裂般疼痛。 当年,她爹从战场上,把年少的叶从容救回来。让他与帝王同住,他吃的用的,都比照皇子分利。 她爹请最好文武师父,教他学识、武功…… 回想起这些,梁长乐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把叶从容斩于乱刀之下,把他剁碎喂狗! 但她……不能! 且不说她现在这副身子柔弱,没有功夫底子。 只说叶从容是来访夜国的大使,夜国也不会让他在都城里出事儿。 她如今身单力薄,她与之为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梁国与夜国…… 若想要报仇,想要救弟弟与水火……她必须忍辱负重,步步为营。 梁长乐因愤怒而浑身颤抖。 她感觉到叶从容往这边看的视线,她下意识的攥紧慕容廷胸前衣襟,将她的脸整个埋藏在他胸口。 慕容廷感觉到怀里女孩子的紧张,“你连本王都不怕,怕他?” 慕容廷正要回头。 怀里的小女子却伸手扳住他的脸,不许他转脸。 女孩子的手娇软,却冰凉。 他眸子猛然一暗,低头想靠近她。 梁长乐听到叶从容离开的脚步声,立刻推着男人的胸膛,向后跳了一步。 慕容廷微微眯眼,眸子泛冷。 “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懂吗?” 那一声懂吗,像是冰冷的利刃,挨着她的脖颈迅速划过…… 梁长乐感受到他凛冽的气息,和强烈的压迫。 慕容廷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他走了好一阵子,梁长乐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这个杀神王爷太危险,不是如今的她能招惹得起的,日后一定要躲着他! (18) 第6章 人心险恶 “新来的?你怎么还不来点卯?” 梁长乐回头,瞧见是女学的掌事嬷嬷。 她跟着掌事嬷嬷到了新生报道的殿中。 果不其然,又遇见那日在皇家禁苑里,在她茶水中动手脚的女孩子们。 梁长乐提心防备,几个女孩子却有说有笑,根本没往她这边看。 她稍稍安心,这里毕竟有宫人嬷嬷们看着,她们应该不敢兴风作浪。 “顾子念?谁是顾子念?” 嬷嬷叫了两遍,梁长乐才猛然想起,她如今就是顾子念。 “到!”她慢了两拍的应声,引来嬷嬷不满的目光,以及那群女孩子的嗤笑。 “反应这样慢,怕不是个傻子?” “傻子还能来皇家女学?” “人家是‘奋不顾身’救了燕王殿下呢!为此还把脚给扭伤了,好几日不能下地呢。” “我看她生龙活虎挺好的,那日燕王醉酒,该不会是被她给骗了吧?” “骗了燕王殿下,还敢纠缠世子?真不要脸!” …… 女孩子们当着她的面大声议论,根本没有避嫌之意。好似故意要看她羞臊慌张的样子。 但她们料错了,梁长乐站的笔直,表情坦然淡漠。 “你就是顾子念?待会儿由你去驿馆,为梁国大使弹奏。”嬷嬷向那群聒噪的女孩子看了一眼,并不制止她们议论,反而冲其中某人,微微点头。 梁长乐心底一惊,让她去弹奏?那不是要面对面遇上叶从容? “禀嬷嬷,如此重要的场合,小女还未在女学学习一日,惟恐表现不佳,有失我夜国体面……” 嬷嬷也有些担心,迟疑的又看向那群女子。 “叫你去就去。没本事的人,怎么能进女学呢?皇家办的女学,是鱼目混珠的地方?”蒋方怡走了出来,神情冷傲,吃定了她拒绝不去,是因琴艺不佳。 掌事嬷嬷有了蒋方怡的怂恿,不理会梁长乐的拒绝,立时叫人带她去梳妆。 蒋方怡走到梁长乐身边,低声说:“敢在来使面前演砸了,我爹要你的命。” 梁长乐被带走。 蒋方怡吩咐身边仆从:“去驿馆琴房……” 梁长乐被带到驿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架木红色的古琴。 七弦古琴,琴弦也沁润着血红之色。 她轻轻拨动琴弦,铮铮然流淌出的琴音,只叫她心头轻颤。 琴像人一样,不必多言,有时只是偶然一个眼神,就会叫人怦然心动。 “这是一架有故事的琴。”擦琴调琴音的老师傅说道。 梁长乐坐下,试了试琴音音准。 屋里来了几个听琴的人,来人没介绍身份,但一看也知道不是使者,更像是夜国的接待之人。 “你就是今日的琴师?听说今日是专门从女学里挑出了最出挑的琴师,才惊艳绝。” 几个男人的目光在梁长乐脸上打了个转,都摸着小胡子笑起来。 “艳绝,是不假,只是不知琴艺如何?” “小姑娘这姿色,不用抚琴,往那儿一坐,本身就是一副极美的画了。” “胡扯!我大夜女学里出来的学子,是只会卖弄姿色吗?那岂不连青楼妓子都不如了?!” 长者呵斥两个年轻人。 年轻人惭愧的低下头,再不好意思看梁长乐的脸。 但梁长乐却敏锐的发觉,义正言辞的长者,盯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最为灼热。 她心底不屑,在杌子上坐下,低头拨动琴弦。 琴音一起,她立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只剩下她和她的琴声。 来听梁长乐试琴的,都是专门接待外使的鸿胪寺卿。 他们当然不敢不知底细,就直接送到齐王和外使的面前。 万一出了纰漏,依着齐王的性子,他们都别想活了。 他们却不知,齐王这会儿正在仅有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是谁在抚琴?”慕容廷神色一凝。 “是……” “别说话!” 下属还未回禀,他却忽然抬手制止。 慕容廷径自起身,寻着琴音而去。 是她吗? 一定是!这是她的琴音! 除了那个女孩子,他从未听过旁人能将曲调弹奏的如此刻骨铭心……她把曲子弹活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可她四年前不是已经香消玉殒了吗?他当时不顾一切赶到梁国,却只赶上了她的大葬……从此他再不许人与他提婚娶之事。 从来都冰冷肃杀的慕容廷,这会儿表情却是极度的期盼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慕容廷阔步而来,走到门口,却猛地停了下来。 他调整了呼吸,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翘…… 屋子里行云流水的琴音,忽然乱了一个节奏,铮——的一声,仿佛一只乱箭,射在他的心头。 “呀!小心!” “妈呀……” 屋里几个男人的声音,乱做一团。 慕容廷表情一紧,阔步进门。抬眼只见一只碧青色的小蛇,蹿向女孩子的脸。 他正欲提气而上,却见那女孩子在乱了一个音节之后,迅速镇定,一只手继续抚琴,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攥住蛇的七寸,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那蛇不动了,她的琴音却仍缓缓流淌,那一个抚乱的音节,反而更加动人心魄。犹如生命里的曲曲折折。 慕容廷看着她的面孔,略微失望的吐了口气……不是她。 但太像了,她专注抚琴的样子,神态像极了她。 慕容廷不动声色的退出屋子。 铮然一声,琴音戛然而止,却绕梁不绝。 “小姑娘弹的真是不错,本官也好音律,几十年来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有天赋的女子,若得名师点拨,你必定一鸣惊人呐。” 慕容廷余光瞟向屋里,竟瞧见那鸿胪寺卿的大手,已经摸上了琴弦上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沉冷的眸子猛然一凝,杀机立现。 屋里的梁长乐挣扎要抽出自己被长者抓住的手。 那男人却抓的更紧。 梁长乐冷冷看他,“大人是官身,还请自重,放开。” 长者微微一笑,“小姑娘琴艺不错,做人却不行。你得罪了人,今日若顺从我,我保你往后平安无事。” 他说着,另一只手向她脸上抚来。 梁长乐心中厌恶至极,手攥成拳头,猛击他气海穴。 第7章 不做他的女人 男人吃痛倒地,“你大胆……” 话还没喊完,梁长乐却是用力踹古琴的琴架。 咣当一声,沉重的古琴滑落,正砸在男人的胸口上。 “啊……”男人没想到她敢下这么重的手,惨叫着嘴里冒出血沫子来。 眨眼竟见了血,另外两个看热闹的年轻人也慌了,“来人……来人!” 门口黑影一晃,扇门砰的合上。 两个年轻人瞧见来人,犹如被捏住了喉咙,再也喊不出声音。 “她得罪了谁?”慕容廷阔步上前,捏住鸿胪寺卿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男人一看,竟是杀神王爷来了,脸上血色迅速褪去,一脸煞白,“没、没有……” 慕容廷苍劲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说。” 男人的脸迅速憋成紫红色,吃力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嘶声。 他眼睛都被掐的向外凸出,慕容廷又猛地松开手指。 官员已经吓破了胆,顾不得声音嘶哑,急忙说:“是蒋尚书大人家的四小姐令下官这么做的,她说,燕王世子厌恶被这女子不知羞耻的纠缠……若下官办了这事,不单尚书府有赏,燕王世子也会记着下官的情……” 官员话音落地,却听“喀嚓”一声。 慕容廷苍劲的手指,径自捏断了他的脖子。 官员还睁着眼睛,一双眼里是临死前的茫然无措,脖子却以诡异的角度扭到了一旁。 屋里另外两个年轻人已经吓傻了,冷汗涔涔冒出,捂着嘴,愣是不敢叫出来。 “来人,去蒋尚书府,告诉蒋尚书,管教不好女儿,尚书不用做了。再有下次,提头来见我。”慕容廷冷冷吩咐道。 门外立即有人应声而去。 梁长乐此时也有些惊愕,没想到,他竟然当着官员的面,就敢杀人。 “出去。”慕容廷道。 梁长乐立即垂头告退,没走两步,她就被人攥住手腕,猛地一拽。 她又撞在他胸膛上,鼻尖一酸,她眼泪差点下来。 她仰头怒视他。 慕容廷嘴角却噙着一抹笑,“顾小姐琴弹的这么好,不必在女学里浪费时间了,那里乌烟瘴气,学不到什么东西。” 梁长乐此时与他离得这么近,隔着衣料,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身上肆意张扬的气势,太过霸道危险,她浑身的汗毛都乍起,犹如炸毛的猫,全身戒备。 “日后只为本王一人抚琴可好?”他眯眼笑问,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单方面的通知。 梁长乐挣扎,在他禁锢之下,像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齐王似乎忘了,我是你侄子未娶进门的侧妃。” “你也说了,是未娶进门的。”慕容廷说话间,倾身靠近。 此时门外却传来说话声。 “刚刚的琴音,正是从这里传出。” 看来被琴声吸引来的,不只慕容廷一人。 但接下来的说话声,却叫梁长乐身子一紧。 “原以为我梁国长乐公主已经是琴艺超群,没想到大夜国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听闻刚刚琴音,倒叫我无比思念长乐公主。能弹出这般琴音的,必定是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经过岁月洗练的大师。”叶从容的声音透着赞赏推崇。 梁长乐却从这话音里听出了怀疑。 他必定是怀疑这琴声了,所以这么着急赶来看。 “我也很好奇在夜国都城,是谁能弹出这绝美的琴音。”与叶从容说话的,正是燕王世子,她的未婚夫慕容景安。 慕容廷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勾了勾嘴角,“你说,他推门瞧见你我如此,会不会把你拱手让我?” 梁长乐血气上涌,气得脸都红了。 虽然慕容景安并不喜欢她,只是迫于她的条件才答应默许她侧妃的身份。 但前脚他答应她的身份,后脚她就跟别的男人这么亲近……不仅他面子挂不住,她也觉羞耻。 “放开,否则我不客气了。”梁长乐威胁。 慕容廷轻笑,“你何曾对本王客气过?” 梁长乐皱眉咬牙,猛然提膝,撞向他软肋。 慕容廷反应奇快,却没想到她是来真的! 小姑娘的膝盖撞得又急又猛,他用手格挡,手掌都被撞的生疼。 梁长乐就地一滚,脱离他的怀抱,拔腿往后窗跑。 慕容廷眸子一暗,不悦浮上冷峻的脸。她宁可伤他,狼狈逃跑,也不愿做他的女人? 呵,好,很好…… 燕王世子与叶从容推门进来时,屋里只剩下慕容廷一人。 他脚边躺着已经咽气的官员,和砸落在地的古琴。 两人见屋里气氛很是诡异,皆有默契的没敢多问。 梁长乐雇车回到女学,心砰砰跳个不停。她知道自己逃走的时候,已经惹了齐王不悦。 她担心齐王杀官员的事儿,最终会追究到她的头上。 她爹顾汉成若是知道这事儿,一定会把她推出去,不但不会救她,说不定还会跟着踩上一脚。 但一直等到了这天夜里,女学中都风平浪静,没有人提及鸿胪寺卿被杀的事儿。 也没有人再叫她去驿馆献艺。 梁长乐带着略微的不安,在女学寝馆度过了噩梦连篇的头一夜。 梦里叶从容发现了她的秘密,要对她赶尽杀绝。她极力的跑,跑得肺都要炸开了,却脚下一空,她猛地坠落,跌进一个霸道的怀抱。 她抬头一看,正撞见慕容廷一双凌厉的眼……她一下子惊醒,冷汗遍身。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叫她精神恍惚了好一阵子。 侧耳细听,“圣上真的要甄选女官吗?” “女官可以入朝为政吗?还可以带兵从军?” “曾经的梁国长乐公主,就能文能武,为梁帝开阔疆土。我圣上也以为,女子有才,不当埋没在家宅……” “岂能人人都像长乐公主吗?这世间又有几个那样的女子。她还不是天妒红颜,早早离世……” 梁长乐掌心一疼,她低头才发现,指甲把掌心都掐出了痕迹。 她翻身起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以她现在的身份,想要为父报仇,想要救出弟弟,根本无望。 但倘若她可以取信与夜国帝王,出入朝廷,为将为相。她就能以夜国之势,对抗叶从容。 她要在天下诸王面前,揭露叶从容伪善,弑杀梁帝和公主,谋权篡位的真面目!她要将他的恶行,大白于天下!叫他臭名昭著,如过街老鼠!死无葬身之地! 第8章 难忘的一夜 梁长乐今日打扮的干练利落,她从甄选女官的报名处出来时,迎面撞见蒋方怡,真是冤家路窄。 “昨日的事,算你走运。”两人擦肩而过,蒋方怡侧脸看她一眼,“希望你永远走运。” 梁长乐根本没把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放在心上,她轻笑,“谢谢了。” 女学这边的课程对梁长乐来说,都很简单,她自幼接触这些,如今不过算是温习,她游刃有余。 她最关心的还是甄选女官那边的报名结果。 是夜,女官的报名册递交到了慕容廷的手上,他翻看着名册,目光在一个名字上,略微停顿。 一旁侍立的随从,正要向他介绍那名字的主人。 他却已经不耐烦的合上了名册,起身准备离开教坊司。 随从却附耳禀道:“禀王爷,女学那边出了点乱子。” 慕容廷面无表情,“本王是专管女学的吗?出了乱子,报掌事公公知道即可。” “呃……”随从不敢多言,只小声嘀咕道,“听说跟顾家三小姐有关,就是燕王口头定下的世子侧妃。” 教坊司与女学紧邻,中间只有一墙之隔。 慕容廷本欲离开,腿却向女学迈去。 梁长乐被几个纨绔,堵在琴房里。 院子里僻静,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梁长乐使出浑身力气,极力挣扎,但顾子念身子娇弱,没有一点功夫底子,她哪儿是几个大男人的对手。 她被人摁在地上。 一个男人掰开她的嘴,往她嘴里灌东西。 她张嘴咬住那人的手。 那人痛的“哇哇”直叫,啪得甩她一个耳光。 她被打的眼冒金星,几个人趁机掰着她的嘴,把滑溜溜的液体灌进她口中。 她舌头抵着不肯咽下。 几个人却熟门熟路的在她下颌骨上一掐,液体顺利滑入她口中。 她吐都吐不出,嘴里只剩一股怪异的腥甜味儿。 “小姑娘这么烈?一会儿你求着叫哥哥们疼你。” 几个人伸手往她身上摸来。 梁长乐咬住舌尖,看准一个人腰间短剑。 这些纨绔未必会功夫,所挂佩剑匕首,都是装饰之用。 她猛地拔出短剑。 几个男子也不惧她,看着她双手紧握的短剑,反而嘻嘻哈哈的笑,“小姑娘家,舞刀弄剑多不好,还是叫哥哥们好好疼爱你才好。” 她反手将短剑抵在自己脖子上,“你们羞辱我,料我不敢声张,但我若死在女学呢?宫里会不详查?叫你们来的人,能护住你们吗?” 几个男人这才紧张了,“别冲动,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几人交换视线,其他人后退,只其中一个向她靠近,“你别怕,我们不伤害你,你把剑还我,我们就走……” 说着话,他猛扑上来,要夺剑。 剑虽未开刃,但这么近的距离,捅死人还是能做到的。 梁长乐双眸一凝,手腕翻转,剑尖向外。 噗—— 她力气不大,但那人扑上来的猛,她的手又迎合着猛往前送,钝剑深深没入那人胸口。 热血汩汩涌出,暗红的颜色,染了她满手。 剩下几个男人吓得脸色惊变。 谁也想不到,她一个小姑娘,竟然敢杀人! 梁长乐却咬着舌尖,噗的又拔出剑来,“谁还想试试?” 她想得明白,这里是女学,这几个男人根本不该在夜间出现在这里。就是上头的人查起来,她也不过是正当防卫。 且她用的是男人所带的佩剑,并非蓄意杀人。 加之现在正是甄选女官的时候,她若引起朝廷的注意,与无名小卒的她来说,反倒是更安全的事儿。 男人的血溅在她脸上,她握着刀起身,摇曳的灯烛,把她的白皙的面孔映照的有几分骇然可怖。 剩下的男人们咽了口唾沫,谁这会儿还有那种心思? 他们转身想跑…… 咣当一声,门开了又合,屋里却多出一个身影来,“齐王说,一个不留。” 梁长乐双手握着带血的短剑,咬在舌上的牙却越发无力。 她神志涣散,隐约看见,几个男人都倒在一袭黑影的手下,连叫喊挣扎的声音都没机会发出。 她身子一软,也滑坐在地…… 慕容廷看着被带出来的小姑娘,她已经半昏迷,手上还紧紧的握着带血的剑。 她手指泛白,他掰了几下,都没能掰开,她反而握得愈发用力,眉头也皱的紧紧的。 他低头在她耳边呵气,“别怕,本王不伤你。”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嘴角带着一丝血迹。 小姑娘感觉到他身上热气,轻哼一声,像条蛇一样缠了上来。 她双手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 他身上温度似乎让她很舒服,但她很快就不满足于隔着衣服的温度。 她闭着眼,扯着他的衣襟,想要更贴近…… “你自找的……”慕容廷低头探向她的唇,却愕然发现,她口中尽是腥甜的血腥。 慕容廷稍微抬头,这才看见她把舌头都咬破了,伤口太深,血还在流。 “回府。”慕容廷眸色一沉,“彻查今晚之事,涉及之人,一个都不放过。” 他抱着她坐上马车。 梁长乐终于扯开他的衣襟,把脸直接贴在他胸膛之上,男人的温度,叫她发出舒服的轻哼。 慕容廷却是身形一僵,低头,目光危险的盯在女孩子身上。 “叫府医到正院候着。”他对马车外吩咐。 …… 梁长乐睡了很长的一觉,这是她睡得最安稳且一个梦也没做的一觉。 她伸了个拦腰,却惊恐的发现,这不是她的房间,她的床……靛青的床帐,紫檀木的床柱,锃亮的镂空黄铜缠花垂钓香炉……无不诠释着,这是某个地位尊贵的男人的床。 她浑身酸痛,骨头犹如散了架。 她心惊胆战的掀开被子,往底下看了一眼……完了,完了,衣服全换了……只剩下一身雪白柔软的里衣。 身上的疼痛,似乎在提醒着她,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按了按疼痛的额角,只隐约记得,昨晚有个男人出现,解决了剩下的几个纨绔。 而那个男人……她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慕容廷正在外间吩咐随从,听闻里间的动静,他提步进来,“你醒了?” 第9章 他是小人 梁长乐看见是他,大惊失色,羞恼愤恨一股脑涌现。 她掀被起身,骤然看见床褥上的点点猩红…… 她脑子嗡的一声,顾不得对方是谁,抬手向他脸上扇去,“趁人之危,齐王竟是这种人!” 慕容廷毫不费力的握住她的手腕,顺着她的目光往床上瞟了眼,他戏谑一笑,“你恐怕忘了,是你缠着我,推都推不开。顾小姐豪爽,把本王的衣裳都撕烂了。” 梁长乐表情一僵,脸面发烫,“我、我那是被人做了手脚,王爷也着了道吗?” “顾小姐盛情难却,我要是忍得住,究竟说明你姿色不行?还是本王不行呢?”他故意俯身逼近她,有意欣赏她眼底的紧张慌乱。 梁长乐恼羞成怒,却又不甘示弱,“呵,既如此,那我就当昨夜招了面首伺候,两不相欠!” “你说什么?”慕容廷捏着她的下巴,目光锋利如刀,“说本王是面首?好大的胆子。” 梁长乐这时却明显感觉一股热流猛然涌出……这熟悉的感觉是…… 她脸面一下子涨的血红,连慕容廷的眼睛都不敢看。 “你……放手!” 她转身冲进卧房后头的浴房,将门闩插上,她坐在净桶上一看……果不其然,是月信来了。 玉砌的台子上,还搁着一沓子叠的方方正正的月事带…… 她前世从没有在月事时疼过,但她听闻有些身子不好的女孩子,在月信来临时,会痛得坐立艰难。 顾子念身体不好,有痛经之症也属正常……是她没经验,反倒把醒来时的浑身酸痛当成是被他给…… 梁长乐顿时窘的没脸出去……她昨夜先是杀人,后又来了月事,衣服必定污浊不堪。 他身边多得是仆婢随从,难道还会亲自给她换衣裳? 本来没有的事儿,经她一番发泄……反而不好收场。 梁长乐从没觉得这么丢脸过…… 她在心里反复宽慰自己好久,才恢复镇定。昨晚九死一生,好歹从那几个杂碎手里脱身,就算齐王说的是真的,她对他又撕衣服,又怎样的……两人毕竟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已是万幸。 情绪平静之后,她从浴房走出。 慕容廷正斜坐在榻上,懒懒看她。 “昨晚……多谢王爷相救,往后王爷若有需要,小女莫敢推辞。” “你先是诬陷我趁人之危,后又说本王是面首。”他冷笑一声,“本王从不受人诬陷,不如坐实了这罪名。” 梁长乐身子一紧,当即又要暴躁。 “不过本王嫌恶,受不了浴血奋战。先给你记着,日后再偿。” 梁长乐受不了他,压抑着火气说:“怎么说我也是你侄子的人,你这么撬自家人的墙角合适吗?” 慕容廷嗤笑一声:“我侄子的人?怎么叫他默认你这侧妃的身份,还用我提醒你吗?一年之期到了,你又当如何自处?” 梁长乐一惊,“多谢叔叔提醒,我会提前打算好。” “叔叔?我可没你这么大的侄女。”慕容廷眯眼盯着她,“不如你告诉本王,你图他什么?燕王世子能给你的,难道本王不能给你吗?” 梁长乐心头一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离成事更近了。 但她立刻清醒过来,齐王何许人也?利用他,岂不是与虎谋皮? 他是比叶从容更危险的存在,她如今连叶从容都敌不过,岂敢惹上他? 至于依靠他……梁长乐现在不敢依靠任何人! 父亲养了十几年的人,尚且会背叛他,她痛得噬心剜骨,怎敢再信旁人? “小女只喜欢世子,对别人没有兴趣。” 慕容廷周身气势一冷,当着他的面说喜欢别的男人? 他深觉自己的男人威严都受到了挑衅。 “喜欢?逢场作戏也叫喜欢?利益交换来的喜欢,有几分真心?你确定靠着他能得到你想要的?” ?“不劳王爷费心。”梁长乐通身的冰凉气势都在显示抗拒,“小女该回女学了。” 慕容廷不悦轻哼:“第一次是在寒泉,第二次在女学,这是第三次。本王的耐心有限,如果你再落在本王手里,本王绝不再放手。记住了吗?” 梁长乐感受到莫大的威压,她垂下视线,沉声说:“对不起,打扰王爷,以后不会了。” 慕容廷冷笑一声,莫名烦躁,“来人,送顾小姐回女学。” “还有,昨天晚上那些人……”梁长乐问道。 慕容廷嘲讽说:“本王还以为你不在意,若是想报仇,倒不用了。动手的几个人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的家眷也受了敲打。至于背后指使他们的人,今日你就会看到她的下场。” “多谢王爷。” “知道蒋方怡为什么这么恨你吗?先是放狗咬你,后又用毒蛇,两计不成,干脆雇人毁了你?”慕容廷看着她问。 “人被狗咬了,难道要去问狗,为什么咬人吗?”梁长乐的眸子划过傲然的光,根本不屑于那类人为伍。 慕容廷神情一滞,太像了……这女孩子时不时闪过的目光神态,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冷傲的女子。 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可能,那女子已经不在有三四年了。 “蒋方怡是慕容景安的青梅竹马。”慕容廷说,“慕容景安可会因为你们的约定,而替你扫清这些障碍?可会保护你?” 梁长乐微微皱眉,“我以后会小心。”言下之意,她不用别人保护。 这样倔强的女孩子,让他既有兴趣又觉无奈,他挥手叫人送她回去。 梁长乐回到女学,果然没见到蒋方怡。 一连好几门课,琴艺,书法,茶艺,插花上都没见到她。 过了正午,才听人说,“蒋家一夜之间就倒了!昨天半夜,尚书府忽然被包围,今早天不亮,蒋尚书就进去了……” 梁长乐不由吸了口气,震惊于他的手眼通天。 尚书可不是什么小官儿,六部之首,朝廷之砥柱。 就连圣上想要动底下官员,也得筹备许久……他这般雷厉风行,不但说明他在夜国朝中地位稳固,更说明他手段高明。 梁长乐为自己惹上这样一个人物,更加头疼。 第10章 威胁之下 黄昏时候,梁长乐就听说,蒋尚书为官几十年,贪墨上万两黄金……这还是其次,在他家中,竟搜出了龙袍玉玺……这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了。 “听说了吗,昨日还风头正盛,在女学里耀武扬威的蒋方怡,如今在菜市口贱卖呢。” “蒋家女眷,皆被贬为女奴,或送入教坊司为官妓,或被卖为奴婢。” 梁长乐心底一惊。 蒋家招了罪,但她在女学里,被几个纨绔堵在屋里,后又被带走去了齐王府,夜不归宿的事情……竟一个字也没有在外流传。 齐王只手遮天,惹他不顺眼,一夕之间就可以大夏倾倒,家族败亡。 日后,她若遇见,一定绕着他走! 甄选女官的结果还没出来,梁长乐足不出户,老老实实呆在女学做功课。 她怕碰见叶从容,更怕碰见慕容廷。 慕容廷倒也算是守信用,那日放了她离开,并没有再来女学找她。 但她的便宜爹,顾汉成却坐不住了。他给女学的太监塞了银子,叫人把梁长乐偷偷领来见他。 “你这逆女,竟敢骗我!”一见面他就骂,唾沫星子溅了她满脸。 瞧见梁长乐嫌恶的表情,他心气儿不顺,抬手还要打。 “这里是女学,女儿待会儿还要跟宫里的嬷嬷请安。” “少拿女学来压我!你说燕王世子会送信物到家里,信物呢?”顾汉成气哼,“进了女学,没有世子侧妃的身份,谁愿意结交你?叫你在这儿徒然浪费时间,不如送你去府尹家里做妾!” 慕容景安竟然没送? 他就不怕自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还是他已经想到了别的解决办法? “世子事多,可能忘了。他亲口告诉我的,我不敢骗爹爹。”梁长乐平静说道,“爹爹帮我打点,让我见世子一面,我好问清楚。” 顾汉成将信将疑,“他真的亲口跟你说的?” “他若反悔,爹爹再送我去府尹大人府不迟。”梁长乐面色太冷静。 顾汉成愈发信了她的话,“过几日正是中秋家宴,他若有心娶你,家宴必定会请你去。也正好在京都人面前,坐实了他认你这侧妃的名分。” 顾汉成几分威胁,几分期许的看着她。 “你可别叫爹爹失望!” “我知道了。”梁长乐垂眸,遮掩眸中反感,“爹爹只管为我打点就是。” 梁长乐甚至想了,若是慕容景安真的找到别的解决办法,不再遵守与她的约定……那她是不是应该冒险,从慕容廷那里寻找机会? 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就被她掐灭了。 男人是靠不住的,她选择慕容景安,正是因为慕容景安不喜欢她……非但对她没有兴趣,还十分厌恶她的纠缠。 这样,他们的约定就是单纯的合作,不掺杂男女之情。 但慕容廷看她的眼神不一样……那是个霸道的男人,他眼底的情欲,根本不加遮掩。他只看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而已,玩玩便罢,根本不会看重她。但她想要的却是夜国的权势! 梁长乐还在等她爹为她找出机会,见一见燕王世子。 没想到次日一早,她爹就叫人送进来一套从布料到做工都显得极为贵气的衣着,还有一套镶嵌有红绿宝石的头面。 这对她爹来说,可是鲜有的大手笔。 衣物里头还有一封书信,“世子爷说,近来忙于招待来使,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托人打点之后,世子立即遣人送来一块璞玉,说是信物。至于中秋家宴的事情,世子说,他要亲自与你谈。乖女儿,几个姐妹里属你最乖巧听话,莫叫爹失望。” 梁长乐看完就把信烧了。 乖巧听话?若是他知道,因为他的虚荣攀附,把顾三小姐逼上了死路,也不知他会不会有一丝愧疚之情? 至于世子说的,亲自与她谈……定要问她,为他爹的小妾脱身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梁长乐准备一番,心中安定。 下晌在女学遇见燕王世子时,她比他还淡然自若。 慕容景安冷着一张脸,似乎十分不耐烦来见她,倒像是有人逼他来的,“你说的假死之药,准备好了吗?” “这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叫她面色蜡黄,看起来就有病弱之症。但不会真的影响她的健康。即便请了大夫来看,也说不出所以然。第二阶段,她烦渴厌食,体态消瘦,病弱之症加剧。但这只是表象,所以大夫调理也起不了作用。等府上的人都觉得她这是病的不行了,再到第三个阶段——停止呼吸。”梁长乐说得煞有介事,“她死的不突然,燕王爷也不会怀疑。” “顾、子、念,你耍我?!”慕容景安气得脸色都变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追回信物,公开说,我爹醉酒之言不作数?这女学,你还能呆下去?” 在慕容景安心里,她就是个爱慕虚荣,攀龙附凤的浮浅女子。若是叫她离开这能结交权贵女子的女学,她必定痛心疾首。 梁长乐则是担心,她那个便宜爹,真的把她送去府尹家里做妾,她会彻底失去被甄选为女官的机会。 “世子别急,我没有说这三个阶段很漫长啊?知道您等佳人,等的心焦。一个阶段为期一月……哦不,半月如何?” 慕容景安皱眉看她。 为表诚意,梁长乐主动拿出一只白瓷盅,“以这里头的粉脂敷面,每日早晚各一次,脸色渐黄,无毒无害,外人看不出端倪。” 慕容景安不接,抬了抬下巴。 梁长乐立时明白,她笑着打开白瓷盅,用指腹沾了一点粉脂,在自己白皙的脸上涂抹开。 果然,女孩子娇俏洁白的脸,蜡黄了几分,像是没吃好,没睡好的蜡黄。 “没毒的,放心用,日后停用了,面色自然恢复,不会一直这样。”梁长乐挑眉轻笑。 慕容景安忽然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也不是那么惹人讨厌。 他伸手接过白瓷瓶,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女孩子的手背,细滑的手感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他心底一阵轻颤…… 第11章 是她冷血 “所以过几日的中秋家宴?”梁长乐问。 慕容景安重重一哼……是他看走眼,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惹人嫌! 他不耐烦的扔了张烫金的请柬给她,“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梁长乐打了个响指,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嫌恶,反而高高兴兴道谢。 她拿到请柬离开时,却在路边烧着的枯叶堆里看见半张还未烧尽的请柬——与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她伸手,飞快从火堆里抢出请柬,只见上头写着“特请顾三小姐,届时赴宴”。 竟是给她的请柬? 她立时抬头四下看去,并不见来送请柬的人。 是谁来给她送请柬,却又把它扔进了火里? 梁长乐不会傻到以为燕王世子带了两张请柬,一张给她,一张为了烧掉。 她也懒得费心思去猜,送请柬的人究竟是谁。 女学整日挑她刺的嬷嬷,已经够叫她费心费力了。 嬷嬷许是得了燕王妃的叮嘱,不论是才艺还是日常生活,都格外“关照”她。 这日女学休沐,别的女孩子都可以回家,只有她被指派去了西郊马场,约马术师父为她们上下月初的马术课。 梁长乐刚进马场,就听见呼呼的风声,刮过她的耳畔。 急促的马蹄声,奔着她而来。 她迅速回头,一匹枣红色的马,疯了一样,飞快冲向她。 梁长乐想躲,却已经来不及,马速太快。 马背上的女子,一身鲜红耀眼的骑装,手里银色的马鞭甩的啪啪作响。 风沙吹进梁长乐的眼睛,却挡不住她的视线——马背上的红衣女子,竟然是她的宿仇侯思晴!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她被叶从容扒皮之后,侯思晴常以缅怀长乐公主之名,进入公主府。 当着她的面与叶从容苟合! 她忘不了,她临死之前,侯思晴穿着一身喜庆的嫁衣,在公主府邸拿喜钱砸她的脸,并与叶从容寻欢…… 梁长乐已经退到马场的墙边,无路可退。 眼看马蹄就要把她踏在脚下! 却猛地从红衣女子后头,又冲出一匹更快,更高大的白色骏马。 马背上的男人长手一捞,将梁长乐拽上马,骑坐在他前头。 红衣女子的马却撞上了围墙,马长嘶一声,倒地不起。 侯思晴的一条腿,也被压在了马下头,她摔的狼狈不堪,高声惨叫着让人救她。 “多谢齐王。”梁长乐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又看了侯思晴一眼,漠然转开视线。 慕容廷兜马走远,并不理会惨叫求救的侯思晴,“你跟她有仇吗?” 梁长乐身子一紧,“不认识。” 慕容廷轻笑:“那你怎么不说去救她?” 梁长乐狐疑回头,“若不是齐王相救,现在倒在马蹄下的就是我了。我为什么要救她?” 慕容廷笑容更大,“女孩子,不都喜欢展现出自己善良的一面吗?” “呵,”梁长乐冷笑,“不是她们伪善,就是我太冷血了,我没兴趣救差点害死我的人。” 不是差点……是宿仇。 慕容廷饶有兴趣的看她,“你倒是直白。今日休沐,你来马场做什么?” “女学的嬷嬷,要我约教马术的杜师傅。” 慕容廷微挑眉头,“杜远鹤吗?他不是皇家马场的人,江湖人士,闲云野鹤。出了名的冷傲,不媚王侯,性格孤僻,难请得很,上月燕王相请,都没能请动。” 梁长乐眯了眯眼,难怪嬷嬷吩咐她时,一脸得逞的笑容。 燕王都请不动的人,让她来请? “总要试试,尽人事,听天命。”梁长乐语气平淡。 女孩子不骄不躁的语气,让慕容廷眼底的笑容更深。 特别是她就坐在他身前,马鞍的空间有限,两人贴的很近。 女孩子头发上的皂角香气,萦绕在他鼻端,让他心猿意马。 慕容廷微微低头,想要深嗅这皂角的味道…… 女孩子猛地回头,“多谢齐王,可以放我下去……” 话没说完,他温热的嘴唇,擦过她的耳畔脸颊。 腾……梁长乐的脸顿时热了。 她愤愤转过头,挣扎要下马。 慕容廷却箍紧了双臂,将她困在马背上,“别动,我带你去。” 梁长乐一怔。 “我与杜先生有些私交,我若不带你,你根本见不到他。”慕容廷呵气拂过她耳畔。 梁长乐坐正了身形,冷冷开口,“还请齐王,管好你兄弟。” 慕容廷朗声大笑,马场的阳光似乎都更加明媚,“放心,本王虽强,却不喜欢用强。本王更喜欢你情我愿。” 梁长乐绷着脸,厚着脸皮装聋作哑。 有了齐王引荐,梁长乐顺利见到杜先生。 但她却没让杜先生因齐王卖她面子,反倒提出赛一场马术。 看着弱不禁风的梁长乐,杜先生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 梁长乐向马行礼后,潇洒利落的跨上马背,又低头把胸口都贴在马脖子上。 她再起身时,一人一马的气势都有点不一样。马儿精神抖擞,女孩儿满面生光,犹如配合默契的战友。 在马奔跑的过程中,她在马背上连续做了数个高难度的动作,马儿都与她无缝配合。 杜先生看的眼睛都亮了。 一旁的慕容廷更是视线一直未曾离开她。 梁长乐展示完马术,杜先生甚至放弃比赛,直接答应她的邀约。 “就冲你这一个学生,女学的马术,我教定了。”杜先生爽快答应,哪有一点儿高冷的架子。 两人相谈甚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犹如莫逆之交。 杜先生爱马如命,梁长乐又是知马懂马之人,战场之上,一匹战马是她最忠诚的战友,她岂能不了解自己的战友? 连一旁的齐王都被冷落了。 慕容廷并不急,自始至终面含笑意的看着她。 傍晚,梁长乐回到女学,她把杜先生亲自写的同意任教书交上。 嬷嬷惊讶的张着嘴,下巴犹如脱臼,半晌都没合上。 “这……这是真的?” “杜先生亲笔书写,如假包换。” 嬷嬷小心翼翼捧着任教书,连对待梁长乐的态度,都多了几分恭敬谨慎。 第12章 中秋家宴 转眼到了中秋节当天。 女学放了假,只有梁长乐仍旧住在女学寝馆。 她对着镜子看爹爹给她送来那套贵气的衣裙,贵是贵了,却通身都是花花绿绿,俗不可耐。 若是穿成这样去燕王府,她会直接被打出来吧? 她正准备换上女学的统一服饰,外头却有人来找她。 “是顾三小姐吗?这是我家世子爷给您的。”王府家仆放下一只方方扁扁的黄檀木箱子,就匆匆告退。 梁长乐打开一看,兰花的淡香扑面而来。 里头是一套粉白色为主,滚有金丝银边,绣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 梁长乐笑了笑,燕王世子好面子,担心她穿得不得体,丢了他的脸。 既然有人替她操心,她正好省了心。 梁长乐换上慕容景安派人送来的衣服,又回了趟顾家。 并非是因为顾父想念她,以享团圆的天伦之乐。 “你怎么还不去燕王府?世子爷是不是不让你去了?”顾汉成一见她,就喝骂道。 梁长乐扬了扬手里的请柬,懒得理他。 她回到自己房间,从梳妆台最里头翻出那个精心包了很多层的礼物。 这是顾子念为慕容景安准备的,已经准备半年多了,但她没有机会,更没有勇气送出去。 “我既然占了你的身体,理当为你了却心愿。” 梁长乐坐下来,调配了颜料,把她礼物上还未画完的最后一幅画给完成了。 等待世子派人来接的时候,她正好吹干了那副画,并将礼物又精心装好。 原主顾子念有多看重这礼物,梁长乐在摸到那礼物时,心头猛地升起一阵温热之感时就明白了。 她一定会认真对待原主留下的这份感情,虽然注定无果,但至少要有始有终。 黄昏时候,世子派车来接她。 马车停下时,梁长乐才知道,所谓中秋家宴,却并不是在燕王府上。 反倒是在皇家的芙蓉园里。 芙蓉园极大,人少了不热闹。所以几乎所有跟皇家沾亲带故的贵胄都来了。 慕容景安并没有在外等她。 梁长乐下车以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仆婢都忙着招呼别人,连一个为她带路的人都没有。 她正要找宫女询问路径,却有一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他的去路。 “这么着急在众人面前,确认世子侧妃的身份?”他声音低沉,不辩喜怒。 梁长乐抬头看他,“请齐王安……”后面她又小声说了句,这次可不是她主动撞见他的。 她咕哝的很小声,不知慕容廷听见了没有。 “这边走。”慕容廷迈步走在前头。 他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不悦皱眉,“怕我把你卖了?” 梁长乐再次福身,“不敢劳驾齐王。” “哼,”慕容廷冷笑,“等慕容景安来接你,怕是等到天亮也等不来。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 梁长乐见识过他的手段,杀人不眨眼,事后还能毫发无伤的脱罪。 她不敢得罪他,只好乖乖跟在他后头。 慕容廷看了她一眼,又挑眉看了看她手中礼盒,再不说一句话,一直把她领到宾客满园的宴席正院。 长辈们都在正厅里喝茶说话。 年轻人聚在院子各处的灯笼下笑闹。 华灯满院,虽天色已暗,院子里却亮如白昼。 因为慕容廷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慕容景安自然也看到了跟在慕容廷身后的她。 他皱了皱眉,不悦的阔步而来。 她身上的衣服,是他叫人准备的,但今日他还是头一回见。 女孩子一张白皙无暇的小脸儿,在粉白的衣服映衬下,更显得纯美洁白,稚嫩美好。 特别是她的一双眼睛,华灯之下,竟顾盼生姿。 她笑着对他齐王叔叔说了句什么,叔叔脸色认真,微微点头……画面竟无比和谐美好。 女孩子转过脸时,脸上还带着未曾收起的笑容。 那一瞬间,他心里砰砰急跳……有那么些惊艳。 但女孩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公式化,慕容景安甩掉那一抹惊艳,表情也变得冷漠。 “怎么麻烦叔叔带你过来?”慕容景安声音冰冷。 “无妨,顺路而已。”慕容廷说。 慕容景安忙朝齐王拱了拱手,“长辈们都在屋里等着叔叔呢。” 慕容廷往正厅而去。 一旁害怕齐王的小孩子,这才围了上来。 他们好奇的看着梁长乐,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世子哥哥,这就是燕王为你定的侧妃吗?” “她好美呀,不像王妃说的那么坏呀?” “她好像话本里,流落民间的善良公主啊!” 小孩子懵懂无知,连王妃背地里说她坏话,都敢说出来。 梁长乐抿嘴轻笑。 慕容景安脸上挂不住,轻哼道:“你们没读过书吗?不知道‘蛇蝎美人’何意?越是漂亮的女子,心里却阴毒如蛇蝎!” 他说完,看她一眼。 小孩子们惊呼一声,躲在他后头,又好奇不已的探头看她。 “她是蛇蝎美人吗?”七嘴八舌的问。 梁长乐办了个鬼脸儿,吐舌道:“没错,我最喜欢吃小孩子的心啦!” “啊……”小孩子们吓得四散而逃。 慕容景安轻哼一声,“幼稚!” 配合他还错了?到底谁幼稚啊? 梁长乐不以为意的轻笑。 “待会儿给我爹和母亲请安,少说话,别惹乱子。”慕容景安警告道。 梁长乐微微点头:“放心,不会叫世子丢面子的。” 被她说穿心事,慕容景安脸色更不好了,他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人群中,一位气质出众的女孩子,却朝他走来。 女子如弱柳扶风,一举一动都透着柔美婉约。 “一年不见,景安又长高了好多。”女子亲昵的说。 慕容景安客气点头,“郁小姐更漂亮了。” 女子顿时微微脸红,“去年我不在京中,补你的生辰礼,加今日中秋,这是给你的礼物。” 慕容景安接过礼物,微笑道谢。 一旁的梁长乐看的惊异,“他一直冷着脸,原来也是会笑的。” “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她说的极小声,却不防备自己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 第13章 艳惊四座 回头看见慕容廷似笑非笑的脸,梁长乐脊背都是一僵,“齐王怎么偷听人说话呢?” “自言自语也叫说话?”慕容廷嗤笑。 郁芸菲瞧见慕容廷,脸上的表情更加温婉。 她莲步轻移,带着一股淡香飘来来到两人面前。 “廷哥哥。”郁芸菲的目光温柔缱绻。 梁长乐有些好笑,竟有人是不怕杀神王爷的。 她好奇此时慕容廷是什么表情,侧脸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慕容廷何曾这么温柔过? 他虽不像慕容景安那么面瘫,但他的笑容时常叫人觉得紧张,心惊胆战。 但此时,他整个人却叫人如沐春风。 “芸菲这次回来,还走么?” “不走了,爹爹说我年纪不小了,往后要留在京中了……”郁芸菲说着,脸色微红的低下头。 女孩子一般说年纪不小,就是该嫁人的意思了。 梁长乐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只是这女孩子要嫁的人究竟是慕容景安?还是眼前的慕容廷? “这位小姐是?”郁芸菲看向梁长乐。 “她是顾家三小姐……” “我是燕王世子未过门的侧妃。”梁长乐说。 慕容廷话未说完,被她抢断。他皱紧了眉头,深深看她一眼,眼神还有几分嘲讽奚落。 梁长乐则不以为意……以为她没看明白? 郁芸菲面对慕容景安的时候是客气,面对齐王则是欢喜期待…… 女人看女人,一看一个准儿。 她惹不起慕容廷,更惹不起他慕容廷温柔以待的女子。 她还是尽快撇清关系的好。 郁芸菲笑着回头,“景安何时请我们吃喜酒呀?” 慕容景安黑着脸看了看梁长乐,先前的那一点儿惊艳,已经丝毫不剩。如今他眼里只剩警告,“她还小,我也要建功立业,还早。” 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郁芸菲也没多问。 一旁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们却都过来凑热闹,“郁小姐今日都送了世子礼物了,未过门的侧妃岂能不送?” “就是,白占着侧妃的位置,却不尽关怀之职可不好!” “人家是燕王指定的,就算不送又如何?” “早就听说顾三小姐对燕王世子是一见钟情,所以那日才会在燕王落水之后,奋不顾身的舍命相救。既是一见钟情,不是光嘴上说说吧?中秋家宴都来了,连一个礼物都不备吗?” “给世子的礼物,必定是价值连城吧?” “至少得是有价无市!” “有价无市叫人家从哪儿弄?价值千金就行了!” 众人许是好热闹的心理。 起哄几声,见慕容景安一点儿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慕容廷也在一旁,冷眼旁观。 众人的起哄声更大,几乎把满院子的年轻一辈儿,全吸引过来了。 郁芸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别闹了,人家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人家两人之间要送什么,关你们什么事?” “私底下送,难免落个私相授受的臭名。既是要送,不如趁着如此中秋佳节,又是这么多人在场的时候。”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真情坦荡,那就只有美名,没有臭名。” 能来这里的都是皇亲国戚,王公贵胄。 只有梁长乐的身份,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针对起她来,更是肆无忌惮。 慕容廷冷眼旁观了一阵子,见女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本想惩罚她一下,让她动不动就把“世子侧妃”的名头挂嘴上。 但这会儿见慕容景安不管她,众人以多欺少他又看不惯,“行了……” “我是有准备礼物,不过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东西,更没有价值连城。是我亲手所做的一个小玩意儿。” 慕容廷一开口,众人已经安静了。 女孩子却主动开口,叫人抱来她的礼盒。 礼盒从外观上看,普通得很,甚至没有众宾客装今日“礼饼”,也叫月饼的盒子精美绝伦。 “不会是为了省钱吧?” “自己手作的小玩意儿,可有点没诚意啊?咱们世子爷要什么玩意儿没有?” 众人还要嘲讽,梁长乐却打开了盒子。 院子里的华灯照在盒子中间那物件儿上,把物件儿照的晶莹剔透,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这是什么?如此透亮,像冰一样?” “你怕不是傻了?现在是中秋,哪里来的冰?冰在这院子里岂不化了?” “不过是样子讨巧了点儿,这么花哨,有什么稀奇!” 梁长乐不急不慢的说,“哪里有火?借个火?” 慕容廷拿了一火折子递给她。 她打开像“冰”一样的罩子,把里头的灯点着。 “嘁,原来就是个灯笼啊!还以为是什么……” 话音未落,那嘲弄的人就瞪大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像冰一样的灯罩子,罩在灯芯上,灯烛的热气,竟推着灯罩开始缓缓旋转。 而灯罩上绘有极细腻的工笔画,工笔画画着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和一只憨萌可爱的小兔。 灯罩有八角八面,每一面上都是一副画。 连起来看,竟是一个小故事。 “公子与人打猎,小兔在山林里跑,忽然有只箭差点射中小兔,然后呢?快挪挪让我看下一幅!” “公子救了小兔,放它回山林,小兔却感激公子,念念不忘……哈哈,这小兔动了凡心啊!” 众人被这透亮如冰的灯盏吸引,更被灯盏上所绘的工笔画深深迷住。 一群人拥挤着,探头要看清楚灯盏上的画作。 慕容景安忽然起身,挤进人群,“别看了!” 慕容景安脸色不好,似乎有点生气了。 “别那么小气嘛,不会给你弄坏的!”与他交好的年轻公子拍着他的肩说。 “就是,这灯好神奇,还会自己转呢!上面的画真漂亮!让我们看完这故事!”女孩子们也嚷嚷。 慕容景安好面子,众人央求,他拉不下脸拒绝。 他只好任由他们挤上前看,小声说,“别挤坏了。” “小兔偷偷跑到人的地方,偷看那救它的公子……还挺知恩的?” “小兔碰了陷阱,救了公子的父亲!” “公子的父亲硬要把小兔送给公子,小兔很高兴啊,小豁嘴儿都笑的合不住了。” 第14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公子却十分嫌弃小兔……啊,不要啊!多美好的故事啊!”捧着心说这话的都是年少的女孩子们。 “最后一幅,最后一幅……”众人急切的等着最后一幅画旋转到他们这边,“兔子等了一段时间,回头看着那公子,它前头是山林,后头是公子……它这是要离开公子,回归山林?还是彻底放弃山林、放弃自由,要跟着公子啊?”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慕容景安面色沉敛,不辩喜怒的看着梁长乐。 气氛渐渐古怪。 有年纪小的低声说,“咦,这故事画得好像顾小姐和世子爷啊?” 话一说破,慕容景安脸上就有了愠色。 “这叫走马琉璃灯,灯罩不是冰,是用一种特殊的泥,以独特的配方和火候,烧制出来的,与烧制陶瓷器有些类似。灯罩是我自己烧制的,为了调配出这个透亮的配方,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灯罩上的画,是我自己画上去的,颜料想要在琉璃上显色好,并且耐热,要保证灯点起来之后,画不会花,颜料也要特质。调配颜料,我又试作了半年。 我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它只是泥,颜料,烧制,绘画而成。但这个礼物却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小兔很憨傻,它只晓得自己的心意,却不晓得,本不是一类人,自己的心意可能无形中,成了别人的拖累。它只想,倾尽全力去喜欢,倾尽全力做自己能做的。哪怕最终,她仍旧不过是一直愚蠢的兔子,至少,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梁长乐说着,不由闭上了眼睛。 有一抹晶莹剔透的光,顺着她眼角脸颊倏而滑落,犹如流星。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内心忽起波澜,许许多多的情绪充斥着她,澎湃、悸动、兴奋……最后归于平静。 这些话,是原主的心声。 原主没有机会,没有勇气讲出的,她替她讲出来了。 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原主轻轻的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感觉到平静,感觉到原主彻底离开了这副身体。 顾子念的身体,彻底属于她了。 梁长乐睁开眼,愕然发现,场面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有崇拜的,有欣赏的,有惋惜的……唯独少了先前的奚落嘲讽。 甚至女孩子们看她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甚至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这才是无价的礼物呢!还能有什么礼物,比这更用心,更真诚吗?”感性的女孩子说。 “顾小姐,你能教我这琉璃怎么烧制吗?” “顾姐姐,你的工笔画真好!比学院里的工笔画老师画的还细腻传神,你能教我吗?” 梁长乐一下子被围在当中,众人热切询问,仿佛众星拱月。 慕容景安正要收起那礼物,不知谁眼尖,忽然叫了声,“灯座下头有字。” 众人凑上来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哇……”女孩子们齐齐叫了一声。 若没有前头“蠢萌兔”的故事,这诗句放在这里,就太放浪了。 但配着灯罩上画的“人与兔”,却叫人只剩唏嘘。 慕容景安脸色不好,他可没忘,这句诗的前头两句正是:“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译作:“承蒙王子看得起,不因为我是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责骂我。心绪纷乱不止啊,因为我知道他居然是王子。” 这是讽刺他嫌弃她吗? 慕容景安收下礼物,吹了灯,又塞回盒子里。 好几个人都缠着他,想玩儿那灯,众人没见过像冰一样透亮的灯罩,可况灯罩还会自动旋转,上头更有精美的画……这样的稀罕玩意,寻遍整个京城也没有。 慕容景安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拒绝。 他是面瘫脸,众人讨不到好,只好悻悻的散了。 郁芸菲却拉着慕容廷找到梁长乐,“你送给景安的灯真的好漂亮,我好喜欢呐!” “谢谢。”梁长乐客气笑笑。 “你能再做一个送给我吗?多少钱都行,我真的太喜欢了。”郁芸菲双手合十,哀求的模样娇俏可爱。 梁长乐瞟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慕容廷。 慕容廷却把脸别向一旁,似乎不太爽。 “齐王门客中,不乏能工巧匠,且齐王辖制下的玄机阁,什么机括都能做,一个走马琉璃灯,不是问题。”梁长乐把事儿推回给慕容廷。 他自己的女人,干嘛要她哄? 郁芸菲撅了撅嘴,“玄机阁的工匠都是男人,做出来的东西冰冷肃杀,先前给我做的贴身精弩,杀气很重,一点儿也不温情。他们哪有顾小姐你做的这么精致可爱呢?” 梁长乐笑笑,“郁小姐谬赞。” “看来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那毕竟是顾小姐为一见钟情的世子做的。”郁芸菲轻叹了一声。 慕容廷的目光扫回梁长乐脸上,犀利的眸光,犹如夹着刀片,刮得她面颊生疼。 “女学课业繁重,你想要,叫玄机阁仿一个。”慕容廷轻声安抚道。 郁芸菲抿嘴轻笑,“原来顾小姐在女学,那是没有时间了。” 她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 慕容廷劝她去尝尝芙蓉园大厨做的月饼,以及各家送来的礼饼。 她乖巧去了。 慕容廷却抬脚靠近梁长乐,“心悦君兮君不知,嗯?” 慕容廷身上的威严压力太重,梁长乐被迫后退。 她干笑两声,“小女仰慕世子,又不是什么秘密。” 慕容廷冷哼,低声道:“用计逼迫人,也敢说自己倾尽全力去喜欢?说自己用心用情?” 他以为女孩子总该有点儿汗颜了,却见她一脸坦然,“那也是两厢情愿,小女从未做危害世子之事。” 慕容廷微微皱眉……细究起来,她真的没碍着他什么。凭她、以及她那捐官的父亲,也算计不了燕王府。 但他,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最好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冷脸警告。 梁长乐福了福身,“小女不敢。” 第15章 引起注意 慕容廷离开,梁长乐以为他会去陪郁芸菲,但一眨眼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更像是已经离席而去。 慕容景安倒是迫于被燕王催促着,来带她去行礼。 燕王和颜悦色,“听说你做了一盏走马琉璃灯,十分精致漂亮,真是心灵手巧。” 燕王妃暗笑,“人贵自知,画上比喻用的巧妙,最后一幅,本妃却不喜欢。何去何从,什么时候轮到一只兔子做选择了?” 梁长乐点点头,“王妃说的是,是小女愚拙,没把画意表达清楚。最后一幅,贵人没把兔子宰了炖吃,还留那兔子活命,画意是讴歌贵人心善。” 王妃闻言眉头一挑,“是这意思?” 梁长乐福身应是,平静从容。 王妃疑惑的皱了皱眉,似是觉得她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 以前她的谄媚讨好,过于直白明显。与她说话时,她又畏缩惶恐,叫人觉得小家子气。 王妃心说:“难道是世子侧妃的名头,给了她胆气了?” 这么一琢磨,她不悦更甚,轻哼一声。 “日后少花这些心思,折腾这没用的玩意!你自己不求上进,还要连累景安玩物丧志吗?”燕王妃嫌恶呵斥。 梁长乐安静站着,并没有被骂的抬不起头。 燕王妃不解气,“本妃叫你去女学,是叫你好好学习,知礼仪,懂廉耻!不是叫你去玩儿的!大好的学习机会,多少人想要都没有,你若是荒废,趁早收拾铺盖回家去!” 燕王妃还没骂完,外头却有个公公笑眯眯问安。 燕王立即起身,竟朝太监还了个礼。 梁长乐虽不认识这太监,但曾经公主的身份,叫她十分明白,能叫燕王爷都这般客气的,必定是圣上身边贴身的大太监,内侍第一人。 燕王妃也慌忙起身,还扶了扶鬓角的簪子,惟恐自己失礼。 “敏妃娘娘听闻世子爷得了一件稀罕物?叫什么走马……马……” “走马琉璃灯!”燕王妃赶紧说。 大太监一拍脑门儿,笑道:“正是正是,敏妃喜欢的紧,想看一看,不知世子可还方便?” “方便方便!”燕王妃笑着连连点头,“景安,快给王公公取来。” 王喜道了谢,“敏妃娘娘说,她不好夺人所爱,又没有什么可以馈赠男子的好物,遂把这一套红翡头面送给燕王妃,以示感谢。” 燕王妃大喜过望,一只用泥烧出来的灯笼,竟然能换宠妃娘娘的一套红翡头面?! 敏妃是圣上正盛宠的妃子,她手里的东西,无不是最珍稀的贡品。 燕王妃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正要欢喜谢恩…… “我与公公同去,亲自呈于圣上及敏妃娘娘看。顾小姐拙作,难免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不敢进献于贵妃娘娘。娘娘若看了喜欢,我自当叫她献出配方,叫宫中敕造新的灯盏,供娘娘赏玩。”慕容景安抢在他娘前头说道。 他拱手躬身,句句贬低梁长乐送给他的灯盏。 但其实,也是拒绝了把他的灯盏转赠他人……哪怕那个人是盛宠不衰的贵妃。 燕王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三俩句话,不但拒绝了贵妃赏赐的头面,还极有可能开罪贵妃啊! 就为了一盏灯……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燕王妃急着向他使眼色。 慕容景安却不看她。 王喜迟疑片刻,抿嘴笑了笑,“也好,那世子这边请。” 慕容景安拱了拱手,叫人去取她送的礼物。 他路过她身边时,低声说了句:“我叫人送你,赶紧回去。” 她没有雄厚家世,却一下子惹了宠妃娘娘的注意……留在这里,难免招人嫉妒。 这样人多的宴席场合,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已经替原主送了礼,梁长乐本也就没有打算久留。如今既然慕容景安送她,也省的她操心该怎么不失礼的离开。 梁长乐走出屋子时,燕王妃盯在她脊背上的目光灼热,几乎要把她的背都灼出两个大洞来。 梁长乐离开宴席,她没有回顾家,叫人把她送回了女学。 惊动敏妃注意,实在是意外。她只是想替原主说出心声,但如今的结果,也不是全无好处。 虽然会给她招来嫉妒……但如果能让上头的人注意到她,也许对她进入“女官”备选名单,会更有利。 她如今最迫切,最在意的事,就是顺利选入“女官”行列。 只有成为夜国的女官,她才能一步步接近叶从容!一步步站在和他势均力敌的位置! 她才有可能救出弟弟!为父报仇! 梁长乐在女学等了两日,休沐结束,大家都回来开始上课。她却也没等来任何关于女官的好消息。 只有慕容景安派人来找她,要走了“琉璃烧制法”的配方,和工艺流程。 中秋家宴已经过去半月,忽然听闻,“圣上要亲自甄选能入仕入军的女子了!” “什么时候?”女学里叽叽喳喳一片。 “过两日的秋日狩猎,圣上已经从报名单上选取了一批人,随圣驾一起去围猎。只要在狩猎场表现的出彩,必定能入选首批的女官!”知情的女孩子眉飞色舞。 她说完,女学里却是叹息一片,“狩猎啊?太难了吧?能随圣上去狩猎的,都是有经验,武艺超群的大将、近卫。想在这样的人群里出彩……我还不如好好学弹琴呢!” 众女子齐声赞同。 梁长乐却嘴角一勾,计上心头。 梁长乐叫顾父给她准备了一些药材,碾碎送进女学。 她自己和了蜂蜜,做成甜香色泽明亮的大丸药。 她将这些大丸装匣,并夹了一张字条,一起请人送给燕王世子。 因为她以“世子侧妃”的身份,去了皇家的中秋家宴。如今女学里的宫人嬷嬷,也不敢太小看她,加之给燕王世子送东西这种事儿,他们还怕得罪了世子,所以也不敢延误耽搁。 慕容景安收到她送的“大礼”,当日下午就出现在了女学。 约她相见在湖边的小亭子里,他一脸寒霜,似乎十分厌恶她这样屡屡捏着他的软肋威胁。 “你这次又有什么企图?” 第16章 念念求我 在慕容景安看来,顾子念跟她爹一样的攀龙附凤,爱慕虚荣。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了纠缠他,她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梁长乐则是看惯了他的面瘫,对他的冷脸毫不在意,“我用第二阶段的药,换秋日围猎的机会,对世子来说,很划算吧?” 慕容景安皱紧眉头看她,“秋猎不是好玩儿的!更不是你这种女子去的地方!” “秋猎没有女子吗?”梁长乐挑眉。 “当然不是,”慕容景安轻哼一声,目光鄙夷,“你会干什么?骑马会吗?拉弓搭箭会吗?如何狩猎会吗?别以为上次做了个灯盏,让贵妃喜欢,就处处能露脸。善意提醒一句,爬得越高,摔的越惨。” 梁长乐微微一笑,“上次的灯盏,以及后来世子要走的配方,让你得了不少的好处吧?” 慕容景安瞪眼看她,却说不出违心的谎话…… 她没说错,烧制琉璃的配方,他并非献给敏妃,而是直接进献给圣上了。 且他连夜叫人烧制了两块极大的琉璃,把圣上南书房的绢纱格子窗都给换了,换成琉璃窗。 琉璃窗透光透亮,不透风。南书房一下子敞亮太多,圣上龙心大悦,大为嘉奖他一番。 连带着他爹他娘,都得了圣上的赏赐,燕王府在京都,一时风头大盛。 从来都是带着利益交换,不肯吃亏的顾子念……拿出配方时,却没有问他要一丁点儿好处。 他心里多少还觉得亏欠她…… 果不其然,她的交换又来了! “我不用灯盏的配方与世子交换,因为……那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一个人的真心。真心,是什么也不能换的。”梁长乐认真地说道,那配方是顾子念潜心研制出来的,为了她心中所爱。 她不会利用顾子念的真心,来交换利益。 “所以,我的交换条件,是那一匣子大蜜丸。蜜丸能让柳如烟身形消瘦,如柳扶风,腰肢细到不盈一握,让人望而生怜……这是假死的第二阶段,世子不想快点得到佳人吗?”梁长乐心平气和。 慕容景安却气得七窍生烟,看看,这就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动以真心的人? 她的真心,就是用尽手段,哪怕是帮他得到另一个女人,而留在他身边?说到底,她在意的还不是一个世子侧妃的位置? 慕容景安心里轻嗤,嘴上却说:“蜜丸你已经给我了,就不怕我不答应你?” “那蜜丸服用是有讲究的,若是服用错了,非但不会身形消瘦,反而会丰腴白嫩。白白胖胖的,不是世子想要的结果吧?” 慕容景安真想扭头就走,再也不见她这张言笑晏晏的脸! 他拳头捏的咯咯响,“随行名单,不是我能决定的,名单在齐王叔叔手中。” 在慕容廷手里啊……梁长乐心头一跳。 “那是你叔叔,世子这大侄子还能说不上话吗?”提及那人,梁长乐头皮一阵发麻。 “叔叔的脾性……京都无人不知,我只能试试,至于他答不答应……”慕容景安皱着眉,缓缓摇头,“不敢保证。” 梁长乐轻叹一声,“世子尽力而为吧。” “呵,求我的事儿,你步步紧逼。遇上我叔叔,就是尽力而为。你也知道欺软怕硬啊?”慕容景安讽刺她。 梁长乐眉梢一挑,戏谑说:“我可没说世子软……” “你……”慕容景安的面瘫脸迅速涨红,尽是愠色。 “世子若能叫我入了随行名单,岂不说明,世子并不比齐王软吗?”梁长乐笑说。 “哼,少拿你那三脚猫的心思激我!”慕容景安怒道。 梁长乐福了福身,“世子叫我入列名单,我就把蜜丸服用之法告知世子。祝愿世子早日抱得美人归。” 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留一肚子气给慕容景安。他真的要被她气死了!看得到、摸得着、却吃不了的蜜丸!正一下下拱着他的心火。 她真是狡猾,善用心机的“蛇蝎女子”! …… 梁长乐回到琴房,练了整整一下午的琴,老师说下课时,她的手指都木了。 她用饭后,低着头往寝馆去,边走边琢磨燕王世子究竟能不能说动那位杀神王爷? 慕容廷会不会把她列在随驾狩猎的名单上? 正想着,一道劲风,冲她袭来。 她本能迅速躲避,同时狠厉反击,猛踢对方胯下。 但实力的悬殊,让她膝盖被他压住,手腕被他扣住。她整个人被他拽进树荫下,后背撞在粗壮的树干上,笼罩在他高大的阴影之下。 “想随驾狩猎?”慕容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梁长乐皱了皱眉,看来,慕容景安已经对他说了。 “说话。” “是。”梁长乐暗暗攥着拳头。 “想借机得赏识?”他又问。 梁长乐迟疑片刻,思索骗他的后果,然后老实的说,“是。” “看来你并不满足于世子侧妃的位置。”他轻笑一声,“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不考虑跟我合作?” 梁长乐一阵恍惚……跟杀神王爷合作?她岂不是一步登天了?要报复叶从容,要救出弟弟,他都可以…… 梁长乐呼吸一紧,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前世遭人背叛还不够吗?相处十几年的人都可以为了利益,将她活剥,活活烧死…… 更可况,眼前这个才见过几面的杀神? 他若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还不转手剁了她? “王爷说笑了。” “本王不说笑,认真考虑一下再回答。” 慕容廷逼近她,她退无可退…… “求我。”慕容廷的呼吸扑在她耳畔。 梁长乐不由浑身绷紧,犹如一只被惹怒的母豹子。 若顾子念的身体不是这么弱,她一定与他拼死一搏! “念念,求我,我就让你去。”慕容廷垂眸,轻笑看她。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被逼无奈,浑身炸毛的样子。 女孩子仰着脸,倔强看他,她目光坚毅,闪烁着如星尘的光,她似乎极有原则,宁折不弯。 她这气质,像极了她…… 第17章 亲自帮她穿风氅 慕容廷一遍遍告诫自己,她并非单纯利用慕容景安,她是喜欢他的。 若只是利用,他可以把人抢过来。但如果是喜欢,他不能插足。 他前一瞬还冷静克制,后一瞬听到她的消息,听到她想去秋猎,他就忍不住找上门来。 也许,他是一直在等一个理由,一个找她的借口? 他俯身低头,挨近她的脸。 女孩子呼吸紧促,满脸抗拒。 他有心戏弄……她却猛地伸手抵住他胸膛。 “有人!”她低声警告。 “顾小姐下午一直在寝房,刚刚用饭的时候还见过她……她比较孤僻,来去都是一个人……” “世子爷这么着急找她,是有什么要事?” 慕容景安来了!并且在找她! 梁长乐推着慕容廷,就要跑出去。 慕容廷脸色一沉,一把将她按在树上,他整个身子压上前,“着急见他?” “你放开我!”她眼里喷火。 “怕他看见?”慕容廷故意挨近她的脸。 女孩子别开脸,呼吸错乱,像是哭了。 慕容廷皱眉打量她。 她脸上干干的,只是眼底尽是不甘,羞愤,以及……忍辱负重。 “求你……”她声音带着颤。 “什么?没听见。”慕容廷微微眯眼。 “求你……” “求谁?” “求你,求齐王爷……” “求我什么?” “求齐王爷,带我……带我去秋猎。” 慕容廷低哼一声,放开她。 慕容景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廷转身走出了树荫。 两个男人面对面相逢。 “叔叔,你也在这里。”慕容景安先开口。 “嗯,确认一下名单。”慕容廷没有逗留,从容离开。 慕容景安随即发现树荫底下的她,他皱了皱眉头,望了眼叔叔离开的方向,“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他语气里的嫌恶,让梁长乐很不爽。 两人是合作关系,并不代表她要一直忍让他,“忽然觉得求世子,不如直接求齐王,更何况齐王位高权重,名声赫赫。无论是地位,功夫,还是相貌,齐王都比世子值得我多花精力和时间。” “你……恬不知耻!”慕容景安又被她气黑了脸。 他虽叫慕容廷叔叔,但其实叔叔比他大不了几岁,两人从小骑射,功夫,文韬武略都是在一起学的,也常被人拿来比较。 他最恼恨拿他与叔叔比,梁长乐一脚就踩在他的痛点上。 他黑着脸,恨不得掐死她,“那以后,你最好不要有事求我!你已经加在随行名单上,服药办法?” 梁长乐闻言微微一愣,“已经加上?” 刚刚慕容廷与他走了对面,两个人并没有多言。也就是说,如果慕容景安没有说话,那就是在慕容廷来逼迫她之前,就已经答应把她加上了! 可恶,他答应之后,还来戏弄她! “世子没骗我?” 慕容景安冷哼一声,“骗子看谁都是骗子。” “那药服用之法很简单,每日三餐以前,以冷水冲服即可。”梁长乐说完,抬脚就走。 “站住!”慕容景安侧步挡住她,“就这样?” “世子看我像骗子吗?”梁长乐似笑非笑。 这是回敬他呢! 慕容景安攥了攥拳头,“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他咬牙切齿的大步离开。 “柳如烟那么美,那么温柔婉约,可惜眼神儿不好,真不知道她喜欢你什么?”梁长乐咕哝一声。 她大约是忘了,没几天之前,她还对人家“表白”来着。 慕容景安没有骗她,仅隔一日,朝廷就通知她回家准备行装,要随御驾前往狩猎场。 宫中前来通知的太监直接在女学场馆中宣读名单。 女学里的人,除了两位名将之后,就只有她。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梁长乐身上。 “她凭什么随驾狩猎啊?” “能随驾狩猎,是不是就已经入了女官备选名册?” 公公缄口不言,被人塞了银子之后,才微微一笑,“朝廷可没有这么说,随驾的人多了,圣上还能都认识呀?自然是表现出众者,才有机会。” “那若是表现平平呢?”又有人塞银子给公公。 公公笑容更大,“那倒不如不去,此次随驾的,乃是齐王,燕王,燕王世子,及京中名将。他们一贯好在狩猎中斗勇,想在这群人里拔尖儿出头,难。” “若是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铩羽而归,那就再也与女官备选,无缘了。” 公公袖子一甩,看了梁长乐一眼,先是满目惊艳……后又啧啧两声,摇头轻叹“可惜。” 众人对梁长乐先前的嫉妒不满,转眼就变成了幸灾乐祸。 “定是厚颜无耻的托世子的关系,才入了随驾的名单。” “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还不如安分守己。” 梁长乐微微一笑,抬头看着说话的人,“想托世子的关系,你也去托啊?他愿意让我托这层关系,你不满吗?” “至于丢人现眼?没听到世子也随行吗?他让我去丢谁的脸啊?” 奚落她的两个女孩子,顿时被噎的面红耳赤。 人家顾子念是燕王钦定的世子侧妃,她们不但吃不着葡萄,连酸的资格都没有。 原想打顾子念的脸,却叫她笑盈盈的把耳光甩在了她们自己脸上。 女学的嬷嬷,现在也看不懂了……燕王妃叮嘱他们好好“关照”顾子念。但世子爷事事记挂着她,他们到底要如何关照呀?得罪了世子爷,他们岂不是更吃不了兜着走? 梁长乐在众女子愤愤不平的目光下,大摇大摆走出场馆,嬷嬷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回到顾家,顾父得知她要随驾狩猎!随驾!那可是圣上啊,是天子! 向来对女儿刻薄的顾父,竟舍得花钱,给她购置三套骑装,备了上好的枣红马,崭新的马鞍辔头。 她总算不寒酸,也没花世子一分钱的,站在一群贵女身边。 “呀,这不是顾小姐吗?你也去狩猎呀,这下我不会无聊了!”忽而一个惊喜的声音,炸响耳畔。 众人齐刷刷向梁长乐看过来。 梁长乐意外的看着郁芸菲。 她身体那么羸弱,她去狩猎场才奇怪吧? 梁长乐正揣摩时,慕容廷已经从后面来到郁芸菲身边,“这里风大,你回车上吧。” 他说着还将一件轻薄的风氅递给她。 他的风氅很大,几乎能从头到脚的把郁芸菲笼罩起来。 郁芸菲系了几次,风氅太大,她总把带子系歪。 慕容廷看了一眼,上前亲自帮她把风氅系上。 “你的风氅有点长,我怕……上车不便。”郁芸菲小声说,微微红了脸。 第18章 蹬鼻子上脸 慕容廷没对这群贵女叮嘱一句,就转身去送郁芸菲上车。 留下一群女孩子,直接炸了锅,“我没看错吧?杀神王爷也有那么柔情似水的一面?酥了酥了……” “又不是对你!你激动什么?” “看看也好啊,至少饱了眼福,王爷五官那么精致深刻,只是平日里太严肃,刚刚你们没看,他连眼神都是温柔的!” 女孩子们嚷嚷得很热闹,倒是没人再关注梁长乐。 梁长乐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担心,狩猎场上不比京都这么大规矩,万一慕容廷心血来潮,想干点儿什么……她是不是应该备把匕首在身上?以他的身手,就算她备了匕首,也是转眼就被他夺去的份儿吧? 这下好了,他的心尖儿人来了,有郁芸菲在,他应该不会那么猖狂了。 慕容廷返回之前,慕容景安来安排她们一群人。 “圣上御驾在前,接着是敏妃娘娘,而后是太子。两侧有禁军、神武军护驾,你们一部分随我在左翼,一部分编入右翼。”慕容景安目光扫过一群女子。 他伸出手指了一圈,完美的把梁长乐隔在外头。 “你们,跟我走。”慕容廷冷脸说。 这会儿有人想起梁长乐来,“顾小姐不是准侧妃吗?世子怎么不带上她呀?” 人群里有与他相熟,且性格豁达的女子,直爽问道:“你看人家齐王对郁小姐多温柔体贴!世子也不学学?谁不知道顾子念跟你的关系?你避嫌也不用这样啊?” 慕容景安皱了皱眉,侧脸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冲他摇头,“不用格外照顾,世子顾虑的对,您忙您的。” 外人面前,她倒是客气有礼! 慕容景安气儿还没顺,冷哼一声,“人家自己说,不用我照顾,你们走不走了?不走卷行李回家!” 他虽不如齐王威名赫赫,却也总是表情冷酷,难易亲近。他这么一喝,众人也不敢再说了。 等左翼的人走远了,有些中秋宴见过梁长乐的女孩子,才过来说:“女孩子要学会示弱啊,看人郁小姐,如弱柳扶风的,多招人疼啊?连齐王都怜惜那样的病美人呢。” 梁长乐但笑不语,众人看她淡淡的,也就不和她多说了。 很快有大将来率领她们,跟随右翼神武军,随圣驾浩浩荡荡开出京城。 狩猎场距离京城不远,只是人多,且有女子。行进速度慢了些,一直到次日黄昏才抵达狩猎场,开始安营扎寨。 安营这种活儿,轮不到这群女孩子。 她们离开京都犹如脱出笼门的鸟儿,这里天高地阔的,规矩礼仪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年轻的贵公子,年轻的圣上宠臣,早就眼馋这一群年华正好,如娇花盛放的女孩子们了。 行军一停,他们就找各种借口邀约女孩子们过去玩儿。 营地里架起篝火,年轻人离圣驾远,聚在篝火旁,肆意嬉戏玩闹。 梁长乐对这种游戏没兴趣,她环顾四周地形,往南侧的坡地走去。 “顾小姐,过了喝杯酒暖暖身啊,狩猎场夜里很冷的!”有人叫她。 梁长乐道了谢,却没去。 一旁人推着慕容景安,“你的准侧妃,你不去请,她怎么好意思过来?” “好歹救了燕王,中秋节还当众表白,你是块石头疙瘩也该被暖热了吧?”大家喝了几口酒,说话越发放肆。 慕容景安不会在这种场合,轻易动怒。他皱着眉头,想起她在中秋宴上,那一番话……以及最后,她闭目长叹,流下的那一行泪…… 心悦君兮君不知…… 慕容景安豁然起身,在众人怂恿之下,向梁长乐走去。 “喂,喝杯酒暖暖身吧,不是烈酒,也有不辣的果酒。”慕容景安一副被逼无奈的口吻。 梁长乐好笑看他,“你想让我过去?” 慕容景安轻嗤一声,“爱来不来,我还求你?” “谢谢,”她两眼弯弯,如一泓清泉,映着火光,分外好看,“不用了,我不喝酒,你们玩吧。” 前世正因喝酒,才会中了叶从容的奸计,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今生就该滴酒不沾。 慕容景安似乎不料她会拒绝,他错愕瞪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真是疯了,忘了她蹬鼻子上脸的德性! 梁长乐轻笑着摇摇头,往南坡走去。 南坡地势高,寂静无人,空气更清冷。 她长长吐出肺中浊气,不由想起前世种种……父亲的慈爱,弟弟的憨态可掬,以及对她的百般依赖。 “少博别怕,阿姐没有死……我一定会回去救你。” 她望着山坡下连绵起伏的营帐,望着苍穹渐渐亮起的星光,抱着腿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四顾观察着营帐周围的地形,以及布防。 观察地形,安排布防,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和本能。 她喜欢独处,喜欢在安静中审视回顾…… “怎么不见顾小姐?”郁芸菲却在营中找她。 慕容廷也四下看去,他视力极佳,并没有在欢乐的人群中看到她的身影。 “问了景安,他也说不知道。”郁芸菲似乎有点儿急。 慕容廷温声说:“明日总能见,先去烤火吧,他们烤了兔子,獾和鹿肉,比京都里的鲜美。” 郁芸菲欢喜又羞怯的笑笑。 他见她没有拒绝,就叫人取来,亲自切成小块给她。 他刀法娴熟,不但砍人快,切肉也是大小均匀,方正漂亮。 一群观望的女孩子,简直看直了眼,怯怯私语:“能得齐王如此温柔周到,死也值了!” 郁芸菲吃得很少就吃不下了,“听他们说,顾小姐往南坡去了,我想去找她。上次求她做一个灯盏给我,实在冒昧了,我想向她求教工笔画,以及叫那灯旋转的法子。” 天黑的很快,夜色渐浓。 慕容廷陪着郁芸菲往南向坡地而去。 梁长乐如今没有功夫在身,警惕却还有。 两人还未靠近,她就咻的回过头来,喝问一句:“是谁?” 倒把郁芸菲给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顾小姐,是我们。” 梁长乐看清了来人,立即问道:“今日扎营,是谁安排布防?” 慕容廷眸子一亮,表面不动声色,“怎么忽然问布防?” 第19章 我们生死相依 “营中有御驾,圣上再此,不可大意。今日营地,四围布防都很谨慎,滴水不漏。唯独此处高地,本就是居高临下,占据优势。偏此处的防备有缺漏!若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立即填补此处缺漏!不然一旦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圣上的安危就会受到威胁!”梁长乐义正言辞,表情严谨。 她说话时的气势和一般的女孩子大不相同。 她们多温柔婉约,就连将门之后的女子,也带着柔弱之气。 她的刚毅果决,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声音清越,气势却凌厉逼人。 慕容廷的眸子越发暗沉,暗黑的夜色,遮掩住他眸底的志在必得。 “哦,我知道了。”他淡淡回应。 梁长乐见他不以为意,越发认真,“我没有同齐王开玩笑,您若不信,可在这里观察一刻,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言?轮岗巡查的神武军,似乎没有注意到此处缺漏!” 慕容廷点点头,背着手,却不理会她的话音。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皱眉绕过两人,要往山坡下走去。 “顾小姐别急,布防的人,正是廷哥哥,你与其找别人,不如好好跟廷哥哥说。”郁芸菲说道。 梁长乐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转了几个弯。 竟是他亲自布防,那这样的缺漏,他不可能不懂……故意不理会,是怨她在他心尖儿肉面前,说他布防不妥,跌了他的大男子威严了? “哦,许是我看错了,自作聪明了。你们赏星吧,我下去吃点东西。”梁长乐拱了拱手,在外她潇洒的行了男子之礼。 一身骑装的她,当真英姿飒爽,比男子还多几分帅气。 “顾小姐,我是专程叫廷哥哥陪我来找你的。”郁芸菲挡住她的去路。 梁长乐挑眉,找她? “琉璃的烧制之法,我已经交给燕王世子了,郁小姐若是喜欢,想来宫中很快就有成品制出。” 除了这件事,她们两个应该没有任何交集了吧? “上次冒昧相求……对不起啊!” “您客气。”梁长乐浅笑打断。 正在这时,却忽有破空之声传来。 嗖—— 慕容廷与梁长乐几乎同时察觉。 他伸手护着郁芸菲,躲在大石头后面。 梁长乐就地一滚,躲去另一旁。 当当当——几根短箭打在他们刚刚所站的地上,竟溅出火星,箭尖击碎石块。这要是钉进肉里…… 梁长乐吸了口气,抬眼向慕容廷看去……劝他他不听!美了? 却见慕容廷正低声朝郁芸菲叮嘱:“我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往山下跑,有人接应。” “不要,廷哥哥,你别走!” “听话!”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这时候了,就别你侬我侬了? 嗖嗖嗖—— 又是几根利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冲他们藏身的地方。 这箭都是冲慕容廷来的,梁长乐心知,顾子念就算有仇人,也不至于惹上这么高段位的仇敌。 她是个小喽啰,最多惹来女子之间的嫉妒吃醋,高不过是燕王妃、蒋方怡那种女流之辈。敢在御驾近旁下杀手的,所图的必定是大事。 事不关己,她不想惹一身骚,不等慕容廷安抚好他的心尖儿肉,她拔腿就跑。 不曾想,慕容廷竟然又快她一步,他飞身向她躲藏处扑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怀里。 “跑!”他大喊一声,并带着她冲出石头的遮掩,往背离营地的方向跑去。 梁长乐心底顿时一凉——他是叫郁芸菲跑!却拉着无辜的自己涉险! 风呼呼的刮过耳畔,他温暖的胸膛就在背后。 梁长乐张嘴想骂娘,问候他全家!一张嘴,却灌了一嘴的风。 冷箭紧随他们身后,嗖嗖的破空声,让人汗毛倒竖。 当当,击碎石块的声音接踵而至,叫人只觉死神就在背后,慢一步就是穿心透肺。 慕容廷似乎故意在跟他们兜圈子,他既能保持速度,不叫他们射伤两人,又不果断甩掉追兵。 连如今失去功夫的梁长乐都能察觉,追在他们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所射出的利箭也越来越透出狠厉。 “你把自己当诱饵?”她侧脸问他。 他还轻笑一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自己诱敌就行,干嘛拉上我?!”梁长乐若有本事,她想直接废了他! 慕容廷还笑,“怕他们不信。” 梁长乐一口气卡在心口……你大爷! “抓那女的!” “那是齐王相好,郁家小姐!” 呼呼的风声里,有狠厉的声音传来。 “小郁,你怕不怕?”慕容廷扬声问她,风吹散他浑厚的嗓音,竟有几分肆意洒脱。 梁长乐心里直骂:小郁,郁你个头! “我不会丢下你,我们生死相依!”慕容廷感觉到她的排斥抗拒,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梁长乐咬牙切齿,“要送死,你自己去!我想办法脱身!” 慕容廷贴在她耳边,“那怎么行,刚刚说好了,生死相依。” 呸!你跟谁说好了?! 梁长乐观察过地形,她知道慕容廷跑的这方向是一条绝路!再往前就是一处断崖! “你放开我!”梁长乐用手肘猛撞他心口。 砰的一声,他速度略减。 噗——利器射入肉的钝响。 慕容廷闷哼一声,他苦笑,“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真想死啊?” “我不是郁……” 她话没喊完,被他猛捂住嘴。 嗖嗖嗖——几根利箭,擦着她的耳垂而过。 “他们不信的。”慕容廷在她耳边说。 梁长乐明白,信也晚了,已经追到此处。不管她是不是齐王相好,他们都不会放她离开。 前头无路可走,两人已经到断崖边上,稍微用力,就会有石块簌簌滚落山崖。 “齐王爷,把您身边的女子交出来,今晚不会有人命。”一群黑衣人包围上来。 周围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暗藏了数不清的刀斧手。 梁长乐心里说,真是找死啊他!就算他艺高人胆大,对方少说也有上百的人!打不死他,累也累死他! “把本王的软肋交给你们,本王以后岂不任你们摆布?”慕容廷轻哼。 “王爷,生死就在一念间。郁小姐还这么年轻,还没享受世间欢愉,您不问问郁小姐想不想死?”黑衣人蛊惑说。 “小郁,跟着本王,你后悔吗?”慕容廷低头在她耳畔,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梁长乐攥着拳头,真想把他的俊脸打成猪头——他早就为郁芸菲安排了退路,确保她平安无事,万无一失。 他故意误导黑衣人,错把她当成郁芸菲。 他是个疯子!以自己的性命为饵,诱敌出洞,还拉她垫背! 第20章 历经生死 梁长乐绷着脊背,一言不发,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慕容廷语气轻松。 黑衣人问道,“王爷何必呢?您如今距离那高位,不过一步。您就不想再往前挪一小步?” “您为圣上忠心耿耿,圣上对手握大权的您的,可曾真全然放心?这样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值吗?” 原来黑衣人是打着这样的目的! 原来他们是要挑唆君臣不和,挑唆慕容廷造反! 梁长乐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烈火焚身,痛不欲生!她最痛恨这样的人! “你们该死!”她低喃一声,猛踢脚下碎石。 哗啦一声,碎石沙尘随风扬起,沙沙打在黑衣人的身上脸上。 他们不防备这女孩子竟然这么刚,吃了一嘴的沙。 “三!跳!”梁长乐拽着慕容廷,纵身一跃,跳下山崖。 疾风猎猎作响,耳廓被刮得生疼。 嗖嗖的利箭跟着射向山崖下。 他们对慕容廷紧张得很,即便跳崖,他们也不安心。 “绕到山崖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崖上有探出枝子的劲松。 慕容廷一只手抱紧了她,另一只手攀住松枝。 “你的救兵呢?”梁长乐问他。 他却只是侧目,专注看她的脸。 “问你呢?增援在哪里?”梁长乐皱眉。 “你拉着我跳的。”慕容廷声音低沉,很有蛊惑力。 特别是两人就这么悬在半空,挂在山崖间,他低沉的声音,让人心肝儿直颤。 “慕容廷!”梁长乐被他看得脸面发热,“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慕容廷闷笑,“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梁长乐要被他弄疯,这是什么好话吗?若是不死,他还是忘了吧! “喀嚓——”一声脆响。 梁长乐的汗毛都炸了。 “抱紧我。”慕容廷在她耳边说。 梁长乐咽了口唾沫…… “喀嚓——”又是一声,松枝很脆。 她再不犹豫,两只手攀住他的脖子,像只猴挂在他身上。 他一个八尺猛男,再加一个她,松枝再也承受不住,猛然断裂。 慕容廷收回另一只手,双臂抱紧她的纤腰,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骨碌碌……两人从山崖上滚落,两人一路试图用各种障碍减速。 山崖甚高,他们终于在半山腰的崖壁上停了下来。呼啦啦,还有许多石子不断滚落,山谷底下传来悠长悠长的回声,叫人不寒而栗。下面还有很远的距离啊! 慕容廷靠在凸出的崖壁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梁长乐小心的挣扎了一下,他竟没反应。 撞晕了? 她缓缓掰开他的臂膀,他也没反抗。梁长乐趁机从他怀里爬出来。 难怪他们会中途停下,这里竟有一块凸出半尺见方的岩石。 岩石上爬满了茂盛的藤蔓,开着小花,在这悬崖峭壁之上,随风而动,静谧又诡异。 梁长乐吁了口气,终于明白了众人为何那么畏惧齐王慕容廷。 因为他就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他可以不计后果,连自己的性命都谋算进去! 她回头看他,发现他仍旧一动不动的靠在崖壁上,他身旁一侧,就是万丈悬崖。他若昏迷中,往那边一歪……就是滚落崖低,摔不死也得残废,还会被那些追踪他的人找到。 梁长乐咬了咬牙,扶他一把? 她还没忘记,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若不是他为救郁芸菲,她现在还在营中烤火,吃肉! 梁长乐轻哼一声,没理会她,兀自坐在藤蔓边休息,她脊背往后一靠…… “唉……”她竟没靠在坚实的岩壁上,反而轱辘,滚进了洞里。 藤蔓太茂密,后头竟遮挡了一个崖洞! 梁长乐扯开些许藤蔓,砸石头探了探崖洞,没有蛇鼠虫蚁的声音。她这才小心翼翼爬了进去。 她坐在崖洞里调息休息,手边却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惊得立时缩手回来,汗毛竖起,浑身戒备的再探……似乎是书册一类? 话本里总是讲,悬崖峭壁之处,是高人修仙之地,一般会遗留有武功秘籍,得道升仙大法……难道她也走了这鸿运? 梁长乐正胡思乱想…… “你为什么不拉我一把?”洞口猛地传来声音。 梁长乐猛吸了口气,双手迅速的把书册揣入怀中。 “为什么?”慕容廷也扯开藤蔓,钻了进来。 洞里的地方并不大,他紧挨着她,挤在她身边,他浑身热气,包裹笼罩着她。 “我想把你踹下去!”梁长乐哼了一声。 慕容廷呼吸一顿……接着却把下巴搁在她肩头,笑得胸腔微微震颤,“我的选择是对的。” “什么?”梁长乐问。 “并非看她的命比你珍贵,只是选择赢面更大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若是郁芸菲,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吗?” “混蛋……”她低声说。 “知道是谁的人马吗?”梁长乐又问。 “他们早有动作,只是行动一直隐蔽,不想千日防贼,所以我才以身作饵,引蛇出洞。”慕容廷解释。 梁长乐嗯了一声,“那你也有办法脱困吧?” “嗯,”他声音变轻,“我睡一会儿。” 他枕在她肩上的头忽然变沉。 梁长乐吓了一跳,这种情况下的睡……他不是要死了吧? 她赶紧摸他鼻息……还好,还有气。 她推他的头,却推不动。他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把她压的死死的。 洞外忽然有声音…… 梁长乐侧耳细听……蹭蹭,似乎是有人从山崖上坠下绳索,攀在岩壁上,一点点往下降落。 不知外头的人是敌是友,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梁长乐一直捱到天亮。 她头昏脑涨,身子更是僵硬酸麻。 趴在她肩上的人,把她压的几乎喘不过气,他倒是呼吸均匀平缓……似是睡了个好觉。 她一夜警醒,片刻不敢打盹儿,惟恐是那些黑衣人打了桩,坠下绳子,在山崖上寻觅他们的踪迹。 “啾啾——啾啾——”清脆嘹亮,有节奏的鸟叫声传来。 枕在她肩头的男人倏而睁开眼,“啾啾——”他吹哨回应。 藤蔓遮挡的洞外,顿时传来人声,“王爷,属下来迟,王爷恕罪!” 藤蔓被扯开,天光洒落进来。 瞧见洞外是他的属下亲信,且人数不少,还有人绳子绑腰,挂在山崖上。 “这下脱困了……”梁长乐紧绷的精神一松,人就昏了过去。 “念念……受伤怎么不说一声?” 她耳边有人聒噪,她蹙了蹙眉,别吵,叫她睡一会儿…… 梁长乐这一觉睡的很长。 顾子念的身体太娇弱了,根本承受不起那样的惊心动魄,又是被追杀,又是跳崖。 若不是换了灵魂,估计早就一命归西了。她整整睡了两日一夜,醒来时,已经饥肠辘辘。 她一睁眼,身边灼热的视线,以及贴身挨着的温度……叫她预感不好…… 第21章 强势入侵 梁长乐侧脸,顿时怒意满脸,“慕容廷,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同床共枕,还同盖一床被子! 她就是脸皮厚,此时也羞愤难当。 “你梦里很害怕,闭着眼颤栗不止,咬着牙却不肯哭。”慕容廷枕着胳膊,饶有兴致的看她,“怕我吗?” “让开!我要回狩猎场!”梁长乐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她怕自己会放弃,她怕她救不了弟弟。 所以,她必须一步一步往上爬,借助夜国的势力对付叶从容。 “伤好以前,你哪儿也不能去。”慕容廷听到她肚子里咕噜一声。 他轻笑,“叫他们摆饭……或者,就在这儿吃?在床上……” 梁长乐猛地坐起身,想要越过他下床。 这会儿她才看见,自己的两只手缠得跟粽子一样。 “你去了狩猎场,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好好养伤。”慕容廷好整以暇的靠在床头上。 梁长乐记起,为减缓落下山崖的速度,她两只手一直试图攀住悬崖峭壁,擦伤磨破……那会儿也顾不得疼。 只是两人滑落时,是他垫在下头,他的脊背一直蹭着岩壁。 她的手尚且缠裹成这样…… “王爷的脊背怎么不见包扎的这么夸张?”梁长乐不满。 慕容廷一点儿不含蓄,他唰的脱掉外衣,露出蜜色的皮肤,健壮的胸膛。鼓隆的胸肌,一块块精壮的腹肌……霎时能叫人心跳加快,脸热不已。 从他胸肌上、腹肌间缠裹的几根白色纱布,也无端多了些雄性气息,带着禁欲、劝更诱惑人的味道。 他低笑一声,翻了个身,“怎么没包扎,我好得快而已。” 梁长乐看了眼他的背,不由倒吸了口气,他整个脊背,能看出当初磨得血肉模糊的情形……也难怪他后来会昏迷。 但如今却已经结了血痂,有些地方甚至血痂都开始剥落,露出里头新长好的嫩皮。 他这愈合速度,真是惊人。 “我也没事,我必须回去。”梁长乐不苟言笑。 两人都寸步不让,门外传来他下属的声音,“王爷,燕王世子派人来问,您还回狩猎场吗?” “回……” “不回了,让他保护好圣上,狩猎再拔个头筹。”慕容廷应道。 梁长乐想趁机下床。 他却翻身将她死死压在床榻。 两人呼吸相闻,热气扑面。 “我们回来的头一晚,慕容景安就派人来了,我告诉他,你在我的别苑里,和我在一起。他未曾多问你一句。”慕容廷目不转睛看着她,“他但凡对你有一点在意,也会派人来接你。” 他以为这样就能刺痛她,叫她幡然醒悟。 但梁长乐丝毫不为动,“不用他接,我自己也会回去。” 慕容廷眸子幽深,暗涛涌动,“对一个毫不在意你的人,不会倦吗?” 梁长乐冷笑一声,挑眉看他,“这话该问王爷。” 慕容廷呼吸一滞,低头封住她的唇。 梁长乐一惊,张嘴便咬。 他凶猛,她气急……霎时间便有了血腥味儿。 他抬头之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四目相识,火药味儿很浓。 “我不想插足王爷的感情,王爷也别插足我的!”梁长乐舔了下嘴唇,“我是王爷侄媳妇,请王爷守好界限。” 她以为这话会让他退却。 没想到他却禁锢住她的腰,扯开她的腰带…… 她疯狂挣扎,在他看,不过蚍蜉撼大树…… “慕容廷!慕容廷!”她慌了,大叫他的名字,情急之下,攻击他背上的伤。 “嗯……”他闷哼一声,趴在她身上。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梁长乐冷汗淋漓,劫后余生的喘息。 “我说过,我不喜欢用强,两情相悦才好。”慕容廷在她耳边说,“但我的耐性有限,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别再说,别挑战我。” 说完,他披衣起身,没有再为难她。 梁长乐过了许久,才松下一口气。 婢女送来新的衣服,她手上不便,被人服侍着穿戴好。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山洞里的那本书,被她藏在胸前…… “先前是谁为我更衣?”梁长乐问道,或许还能问出那本书的下落。 婢女们闻言却齐齐低头,见她问的急,才小声说:“小姐抖的厉害,不让他人靠近,是……王爷亲自为小姐更衣。” 噗……她一口老血,差点儿被自己呛死。 她强咽下这一口血,“那我衣服里的东西呢?” “都在这里。”婢女奉上一只箱笼。 梁长乐叫人倒出来看,还好,都在!她随身的小物件,已经脏了的衣服,还有那本破旧蒙尘的书,都在。 “小姐现在要用饭吗?” “端进来吧。”她着急屏退丫鬟,好看看那本捡来的书,是不是什么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 她现在的身体太弱,处处被慕容廷压制,太气人了。 婢女们出去,她立刻用裹成粽子的手擦拭那本破书。 书的封页已经发黄褪色,书名更是难以辨认…… 梁长乐用手上纱布擦干净封页,依稀可见“琴谱”二字。 “原来是个琴谱……”她轻喃一声,略有失望,但立刻就开心起来。 “我真是天真,若真是什么武功秘籍,他岂能不藏起来?还留着给我?” 如今是个琴谱,不爱抚琴的人自然用不着。她对七弦琴却是情有独钟,以往哪怕是上战场的时候,她也会随行带着她的七弦古琴。 梁长乐捧着琴谱,欢喜笑起来。 “也算是不白跳了一次崖,大有所获。” 只不过,她现在的手,无法弹琴。 婢女很快备好饭,她以为别苑,一切从简。 没想到菜肴倒是铺排,竟摆满了一张大圆桌。细数荤素搭配,二十四道菜,另外还有五道面点,四道汤。 “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留下四样,其他的撤走吧。”梁长乐自然的吩咐。 婢女却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说:“王爷说,他过会儿也过来用饭。” 梁长乐已经在桌案边坐下,听闻这话,她表情一僵。 但她的不自然只有片刻,片刻之后,她恍若没听见似的,吩咐丫鬟喂饭,大快朵颐。 叫她等慕容廷?门儿都没有! 第22章 自以为的小三 她怕慕容廷回来,她会吃不下饭。 更可况,她两只手不便,慕容廷若在这儿,还不知道要怎么作妖。 先是惊心动魄,后来生死一线,再后来睡了两天一夜,她一下子吃多了,肚子有点撑。 问了婢女,她能否到外面走走……正好也能避开回来用饭的慕容廷。 “王爷没有禁止小姐出门走,只是不能离开别苑。”婢女福身回答。 梁长乐刚出门,就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 她想绕开,却已经来不及,只好闷头钻进一侧厢房。 还好厢房里没人,她侧耳听着两人从回廊里走过,暗自咕哝,“慕容廷真是大胆,竟敢把郁芸菲带到这儿了?若不是我及时躲进来,迎面遇上,他不尴尬?” 她听见两人进了正房,忙出了厢房,沿着回廊疾步离开。惟恐听见什么“非礼勿听”的声音。 梁长乐沿着回廊走远。 郁芸菲却瞧见桌案上,已经被人用过的饭菜。 慕容廷也扫了一眼,她没等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料,她躲得那么快。 “顾小姐在这里啊?”郁芸菲问道。 慕容廷嗯了一声。 郁芸菲探头往屏风后的内室看了眼。 慕容廷说:“她出去了,你等她回来……” “我是该好好谢谢顾小姐的,那晚若不是她,我一定会拖累廷哥哥。”郁芸菲小声说,眼眶微红。 慕容廷点头,“她不喜欢虚礼,你替她看病就好。” 郁芸菲微微一愣,“顾小姐哪里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慕容廷轻笑安慰,“你不用紧张,不是因为你。她受伤不重,已经处理好了。想叫你帮她看,是因为你们都是女孩子……她似乎有痛经之症,一般的大夫,我怕她不好意思。” 郁芸菲错愕看着慕容廷,呆了呆,“痛经啊……那要慢慢调理。而且刮痧和针灸医治起来更便捷有效,我们都是女子,不如……” “她不会同意的,那就慢调吧,你写了药方,叫你父亲配好送来。”慕容廷果断说。 郁芸菲还是好一阵子才从震惊中回神,“廷哥哥……很在意顾小姐?” “是。”慕容廷坦然点头。 “因为她是燕王世子的侧妃?”郁芸菲小声问。 “不是。”慕容廷皱了皱眉,“还未过门,那是二哥为了报恩而已。” 郁芸菲顿时明白了,“廷哥哥是……喜欢她吗?” 慕容廷凝眸思索了一阵子,微微一笑,“也许吧。” “我知道了,”郁芸菲咧嘴干笑,“我看景安对那个女孩子也不上心,燕王爷乱点鸳鸯谱,这事还是早解释清楚了更好,不然对顾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慕容廷想到这事儿就有点儿气闷……他倒是想解释清楚,奈何有些人,脾气倔的像驴。 他不满的哼了一声。 郁芸菲脸色白了白,“是我说的多了,廷哥哥莫怪。等见了顾小姐,我就为她把脉。” 慕容廷没多解释,他不是对她不满,他也无从解释…… 他请她坐在一旁,叫人给她上了茶。 自己则坐在主位上用饭。 婢女正要撤下先前的筷子,再上新的。 他却像是饿了,拿起就用,面不改色。 婢女瞪眼不敢言,垂头退下。 郁芸菲看了眼那双似乎是有人用过的筷子,若有所思…… 梁长乐在外头绕了一大圈,“这别苑可真大,快赶上行宫了。换作方向感不强的人,还要绕晕在里头呢。” 她摸了摸肚子,饭食已经溜的差不多,再逛下去,只怕又要饿了。 “这么久了,该说的,该做的……应该结束了吧?”她还想回去看看琴谱呢,弹不成,至少先看看,饱饱眼福也好。 梁长乐回到主院,迎面看见坐在院子一侧凉亭里的郁芸菲。 她顿时懊恼……早知情人间有说不完的话,她就应该再多逛会儿的。 她跟叶从容相处那时候,说话从来都是谈公事,谈完公事,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单独相处的时候,更是屈指可数。 “顾小姐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呢。”郁芸菲向她走来。 梁长乐一愣,错愕看向慕容廷……他把心尖儿肉带过来,还告诉她,自己住在这里?这是什么心态? “那天晚上,多谢顾小姐!我真羡慕你,有健康的体魄,有那样矫健的身手。”郁芸菲这话十分真诚。 梁长乐不接话,抿嘴笑笑。 “我医术承袭父亲,奈何先天不足,连父亲对我的身体也没有良策,能活到今日,都是上天厚恩。为报这恩情,我刻苦学医,不妄图能自医,也算小有所成。”郁芸菲慢条斯理的说。 梁长乐有些不懂,她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难道要在男人面前,跟她比谁本事高? “还请顾小姐叫我诊个脉,痛经之症,尽早调理,往后成婚生子也更稳妥。”郁芸菲终于道明原委。 梁长乐顿时惊呆,瞪大眼看着慕容廷……叫他的心尖儿肉给她看“痛经”?亏他想得出来! 郁芸菲给梁长乐把了脉。 “顾小姐是积弱,年龄小,特别是月信初潮的时候,没有照顾好身体,有疲累之症累积,加之没有补足气血,所以每次都会痛。”郁芸菲是大夫,她说这些话面色坦然。 梁长乐却有些不自然,毕竟旁边还站着一个大男人。 而且这男人是如何知道,她如今有痛经之症的? 她不由想到了那天早晨……她在他寝房醒来,看到那一抹殷红……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而误以为是…… 梁长乐不由从头到脚都在发热。 她僵硬的道了声“谢谢”。 郁芸菲宽慰她说:“不是多么严重,只要日后好好调理,几十副药即可痊愈。再到经期,非但不会痛,照旧可以生龙活虎。” 梁长乐想起她前世,尚未公主的时候。 她从没觉得经期与平日有什么不一样,她一样的骑射、摔跤、打仗,从没有过酸软无力,小腹疼痛。 “若能治愈,真是太感谢郁小姐了。”她还了一礼。 梁长乐心里还觉不好意思,叫郁小姐医治她男人“收留”的别的女人……真是太为难她了。 第23章 本王绝不放手 “你给她开好药,给我送来即可。”慕容廷在她身后说道。 梁长乐狠狠瞪他一眼,他这人怎么得寸进尺呢? 郁芸菲乖巧应了,唰唰写下一张药方,“这是第一阶段的药,先调理着,往后身体好些了,再根据身体情况,增减药方。” 梁长乐暗暗吸了口气……慕容廷还真有办法。或者说,他们夜国的女子真是“贤良淑德”,若是在梁国,女子不与这男人闹的鸡飞狗跳才怪。 郁芸菲给她看了病,便告辞离开,一句明枪暗箭也没有。 梁长乐甚至有点不习惯,她不由深深看了眼慕容廷,“齐王好手段,只是您这些手段,别想用在我身上。” 慕容廷神色略有疑惑,她却已经穿过屏风后堂,回了寝房。 次日梁长乐就喝到了郁芸菲给她开的,治疗痛经症的药。 奉药来的婢女还说了句:“也请王府的府医辩过方子药材了,小姐请放心。” 梁长乐二话不说,闭眼,一饮而尽。从舌根儿到肚腹都是苦的,但身体却渐渐暖了。 这温暖,是自她被叶从容活剥了人皮之后……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梁长乐安分了两日,在慕容廷的别苑里好吃好睡,没闹着要走。 她的手被包成这样,就算去了狩猎场……诚如他所说,难有什么表现的机会。 这日她正在院子里晒暖儿,却听闻假山后头有人说闲话。 “听说了吗?廉将军家的两位小姐,都被圣上钦定入女官备选名单了,廉家这下可成京都最受关注的世家了。” “这样说来,廉家其他小姐,不也跟着沾光吗?” “可不是,名单刚一下来,去廉家提亲的人,把他家门槛都要踏平了!” …… 女官备选名单已经下来了?圣上钦定的? 梁长乐顿时心头一紧,她在这里好吃好睡,却错过了最重要的事吗? 如果现在她赶回去,说不定还能把握住最好的机会! 她立刻回到房间,吃力的活动了一下手指,并没有感觉到疼。 她立刻用牙咬着那纱布绷带,迅速解开缠在手上碍事的纱布。 手上变得轻松灵活时,她的心都跟着轻了……特别是纱布里头裹着的药香,扑面而来时。 “太熟悉了……这药香是……” 梁长乐眉心一皱,低头轻嗅。 “是药王谷的药?” 她先前常参与征战之事,也常常披甲挂帅,亲自做先锋将军。舞刀弄枪,难免有皮肉之伤。 她父皇疼惜她是女孩子,劝不住她,又怕她留下伤疤,特去药王谷,重金买来伤好伤药。药王谷的药,不但能加速伤口愈合,而且不留疤痕。 梁长乐沉浸在幽幽药香里,忍不住回想起旧人旧事……忽而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怀。 连带着,她对慕容廷少了几分恼恨,多了些感谢。 她拆完了纱布,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活动起来也不觉得疼,只是被缠裹的太久,略有些生涩。 她立即去找慕容廷,想跟他说,她的伤已经好了,她可以回狩猎场了! “王爷在书房。”家仆给她指明了方向。 梁长乐往书房寻去。 慕容廷真是艺高人胆大,书房重地,竟然院里院外,都没有把守的侍卫。 她想找人通禀,都没找到一个人。 她只好径直进了院子。 “赵王绝脱不了干系,只是他为人狡猾,推了定国侯出来顶祸,自己躲在后头……”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办了他!” “这次的事情,不能善罢甘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赵王竟敢鼓动王爷谋反,保不齐他转脸就将屎盆子扣在王爷身上……” 书房里正在说话,门窗紧闭,说话声却从门缝、窗户缝里透出来。 梁长乐心中一紧……这是商议密事呢,难怪要屏退院子里的仆从。 她立刻转身,要避嫌离开。 谁知木头的台阶边上,竟长了青苔……她走得太急,重心不稳,脚下一滑! “谁在外头?!” 门从里头,豁然拉开。 梁长乐转身,就能避进一旁的九秋香花丛里。 但她看到门口那人的脸时,却硬生生僵在那里。 “季云……”她心里大叫着男子的名字。 这是她的旧部啊! 季云无数次跟着她征战,他是她最得力的副手,是她的左膀右臂。 他们在战场上配合出的默契,往往彼此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亲密无间。 季云看着她,眼睛里却迸射出杀机! 梁长乐的声音,堵在腹中。 她不是他的首将,不是长乐公主。 如今,她是顾子念,是不小心偷听到他们密谋大事的人。 季云做事干脆果断,她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掐断她的脖子。 “按计划行事,去吧。”慕容廷也从书房里走出来,抬手拍了拍季云的肩膀。 季云又冷冷看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多想喊出他的名字……多想问问他,近来可好? 问问他,怎么会从梁国来到了夜国?又怎么会投在了慕容廷门下? 梁国近况如何?她弟弟梁少博如何? 太多太多的情绪,太多的问题,都卡在她的嗓子眼儿里。 季云不再看她,冷脸转身而去。 几个人也都面无表情的追随他离开。 只剩慕容廷站在台阶顶上,目光阴沉不定的俯视着她。 “我什么都没听见。”梁长乐按着台阶起身,用无比真诚的态度,“真的,我发誓。” “什么都没听见?”慕容廷哼笑一声,“我要杀赵王。” 梁长乐一愣,想堵耳朵,却已经来不及。 他抬脚逼近。 她慌忙倒退,身后是台阶,她一脚踏空……心底惊慌,手本能的向前伸。 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手臂收回,将她带回到台阶顶上。 他转身,把她禁锢在他与门柱之间,无可躲避。 “现在你听见了。”他无耻的说。 梁长乐恨不得捅他一刀! “我会守口如瓶,然后彻底忘了这件事,我就是个无名小卒,绝不会妨碍齐王爷的大事。”梁长乐盯着他的眼,“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不行吗?” “本王想抓住的人和事,从不会放手。”慕容廷勾着嘴角,笑容坚定又冷酷。 第24章 原来是至宝 梁长乐咬住牙关,忍了又忍,“齐王让我回狩猎场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保守秘密。”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会保守秘密,你想做哪种?”慕容廷凑近她的脸,轻声问道。 梁长乐屏住呼吸,心存侥幸的看他。 “第一种,死人。”慕容廷呵的一笑,“第二种,本王的人。”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和他拼了! “做本王的女人,本王就相信你。两种结果,你选哪种?”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都不要。” “是么?” 他说着……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她嘴唇触碰到软软的触感,带着矜贵的龙涎香,和吞噬一切的霸道气息。 梁长乐怒从中来,恶向胆生……她一拳打向他的肚腹,并张嘴咬住他的嘴唇! 慕容廷握住她的拳头,带向自己身后……看起来,就像是她主动抱住他的腰一般。 他毫不留情,回咬着她。 血腥味儿在两人唇齿间,不知是谁的血。 梁长乐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却被他握得进。 不得已,她先松了口,如一只愤怒的小豹子,死死盯着他。 “做我的女人,别再提离开,我不会亏待你。”慕容廷嘴角挂着血,噙着笑。 梁长乐咬着牙,不说话。 他伸手用拇指指腹,蹭去她嘴唇上的血迹。 她欲别开脸,他却捏着她的下巴。 他手劲儿大,捏得她一动不能动,有屈辱的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忍着,绝不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他手劲儿没放松,低头再次覆在她唇上。 这次,他温柔了许多……但掩盖不住浓浓的血腥味儿。 “乖,你听话,就不会死。”他说完,松开手,直起身来。 梁长乐被婢女请回了房间。 原本行动自由的她,现在却被人看管起来。 门前屋后,窗户底下,全是把守之人。 凭顾子念的身手,想逃出去,绝无可能。 而且,她丝毫不怀疑,只要她敢逃走,慕容廷绝对会杀了这些看守她的人,和她。 回不去狩猎场,又没了自由。 梁长乐的心态却是平了,既然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错过吧。 百无聊赖,她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她重新翻出那捡来的琴谱,叫人寻一架七弦古琴给她。 慕容廷在物质方面大方至极,无可挑剔。 随便抬来的一张琴,也是极品,油亮的琴身,坚韧的琴弦,梁长乐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坐在琴旁,看着琴谱,随手拨弄。 琴弦上流淌出的乐声,竟直抵人心。 梁长乐随手弹出的音律,眨眼便带动了她的心绪……好似她的人,她的心魄,已经化作琴灵,就连这琴声都有了灵性。 她弹得专注而投入,身心灵完全沉浸在琴音当中。 一开始她还需要看琴谱,可后来,仿佛琴谱就在她生命当中,她的生命也化作了琴谱…… “铮——” “哗啦啦……”一片碎裂声,惊醒沉浸其中的梁长乐。 她惊愕回神,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屋里的瓷器、陶器、瓦器……竟然同一时间,崩然碎裂,物品的碎渣,落了满地。 她震惊不已,“这……是谁干的?” 她一边自语,一边又拨了几下琴弦。这次,她不敢太过投入,一直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她惊异的发现,琴音当中,屋里的物品会随着琴音震颤…… 这琴音霸道,似乎能掌控周围的气势。 梁长乐大喜,却又不敢确信。 她猛地弹了一个高音,“哗啦——”远处四脚高几上的文竹花盆,应声而碎,并且是稀碎。文竹也霎时间枯萎,鲜绿的叶子,都泛了黄。 梁长乐惊喜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捧着琴谱,双手轻颤。 秘笈……果真是秘笈! 她从未见识过这样神奇的事! 她爱琴音,热爱抚琴,却从来没想到,琴音竟也能化作利器,且是看不见,防不了的利器! “父皇,一定是你在天之灵帮助我。”她闭目仰脸,笑容满怀感激。 只是屋里的声音,吓坏了外头看守的人。 婢女敲门询问:“小姐……您没事吧?要不要婢子进来收拾?” “不用,”梁长乐强压下声音里的欢喜激动,故作平淡,“待会儿我自己收拾。” 婢女没有多问,也没有人进来打扰她。 梁长乐得了这大大的惊喜,总算冲散了她对慕容廷的恼恨不满。 她再弹琴时,因为还不懂得如何控制这琴音的威力,她不敢太过沉浸其中。 她一面抚琴,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发现周围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物件,都会与琴音产生共鸣,继而被琴音所影响。 先是屋子里的东西会随之震动,嗡嗡作响。 继而窗外的鸟儿会随琴音啾啾啼鸣,悠长婉转。 这时,她若琴音忽起,高音鸣奏,便会有东西应声碎裂。她若舒缓节奏,便风平浪静。 梁长乐藏了一个至宝在心底,欢喜不已。就连不能去秋猎,也不会影响她的心情了。 与此同时,门外看守她的人,也都陆续撤走。 这日早饭后,她故意出门溜达,看看有没有人出来拦她? 她径直出了主院,溜达了半个别苑,也没一人阻止。 她试探之后,正欲回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月亮门。 “季云,这边走,王爷给你准备了惊喜。” 是季云!梁长乐的脚,顿时钉在原地。 “季云,季云……”梁长乐在心中默念。 自从她被叶从容活剥了皮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昔日的旧部。 她亲自组建的铁骑营,是只忠于她的。没有她亲自号令,谁都不能指挥他们。 不知叶从容这么几年来,有没有对他们也痛下杀手? 昔日的铁骑营……如今还有几人在? 她可以忍住,不与季云相认。 季云是梁国的大将,如今却在夜国做幕僚,必定有难言之隐。 但她却忍不住……脚步不受控制的,远远跟随着季云。 季云身边还有一人,是慕容廷的亲信陈岱。 梁长乐不敢跟的太近,只有目光紧随,寸步不离。 第25章 狼狈却耀眼 陈岱把季云领到别苑的马厩,马厩旁,还有一个小型的跑马场,四下有围栏。 围栏里是一匹高大的白马。 那白马没有套缰绳,正低头吃草,但它十分警觉,油亮的皮毛下,是精壮的肌肉线条,阳光洒落在它洁白生光的皮毛上,将它的桀骜不驯,照耀的淋漓尽致。 “这就是赤峰?”季云眼里迸射出兴奋的光。 季云是个马疯子,爱马如命。 曾经他们一起猎获了一匹野马的马王,季云险些为那马丢了命。 那马几乎把他甩下山崖……可后来,他疼爱那马,却疼到了骨子里。 他们有次在荒漠被围困了七日,援兵未到,弹尽粮绝。 季云却省着他最后一块藜麦饼,掰碎了喂给他的马。 后来那马也没有负他,愣是为他冲入敌军,为他挡箭而亡…… 梁长乐回忆的片刻,季云跟陈岱进了围栏,他们悄悄靠近那匹白马。 “那是匹未驯服的马。”梁长乐眯眼判断,“纯种的大宛汗血宝马,只是太烈了。想驯服这样的烈马,至少要两个以上的人,默契配合。” 季云绕到宝马一侧,迅速抛出绳子,丢给陈岱。 陈岱在马的另一侧接住绳子,两人套住马的脖子。 季云飞身要跳上马背。 宝马受惊,长嘶一声,拔腿就跑。 陈岱应该拽紧那绳子,死死拉住马。他却被马拽的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哎哟……”他摔趴在地,手里的绳子也松了。 马疯了似的跑跳,要把背上的人摔下来,哪怕一人一马同归于尽。 “这马比先前的马王还疯啊!”梁长乐当机立断,飞跑进围栏,她使出全身力气,狂追挂在马脖子上的绳子。 眼看要追上了,马却长嘶一声,又加快速度。 梁长乐体力不行,再跑,她势必越来越慢。 她飞身往前一扑,根本不管自己哪儿先着地,会不会摔伤。 砰,她趴在地上,却是紧紧拉住绳子。 马力太大,拉着她拖在地上往前飞奔,但到底是被拖慢了速度。 马背上的季云错愕回头,“你疯了?松手!” 梁长乐不傻,冲他大喊,“你抱紧!” 季云皱紧眉头,眼底是浓浓不解,但他还是依言配合。 梁长乐借机蹬地起身,绕着近旁的拴马桩飞跑了三圈。 她拽紧绳子另一头。 宝马挣扎,却挣不开绳子,熬不过拴马桩。 骑在马背上的季云,一开始压制它的野性,继而安抚它,捋着它的鬃毛,轻拍它的头,又给它揉揉耳朵。 马儿渐渐体力不支,温顺下来。 “你……松手吧。”季云朝梁长乐喊。 梁长乐冲他微微一笑,松开绳子。 马脖子上一松,又撒开蹄子,在马场上嘚嘚跑了几圈,但与先前不要命的疯狂,已经大不相同。 季云不断安抚,不断轻拍他的背,俯下身子来对它说话。 一人一马,渐渐情绪平复。 季云控制着马,停在梁长乐身边。他翻身下马,目不转睛看她。 梁长乐的衣服摔脏了,被马拖着跑,几颗盘扣都蹭掉了,她净白的脸上也沾了灰。 明明狼狈不堪,却又比阳光还耀眼。 “谢谢……请教姑娘芳名?”季云拱手作揖。 梁长乐轻笑不语。 季云低头时却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攥着拳头,但虎口处还是透出血红色。 他眸子一凝,“让我看看。” 梁长乐背过手,“小伤,不碍事。” 猛地扑上去,拽住疯马的缰绳,那得多大力?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不碍事才怪! 季云急的满脸通红,但他脸皮薄,又不爱说话。叫他硬拉过人家小姑娘的手看伤? 打死他也做不到。 马场近旁,有一座八角望楼。 望楼可将整个别苑的情形,尽收眼底。 此时望楼上的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马场上的一切。 从那个女孩子尾随来到马厩,到她飞快冲进马场,再到她奋不顾身的一扑……乃至后来,她绕着拴马桩,与季云配合驯服良驹。 一幕幕,他尽收眼底。 “王爷,赵王已经答应赴宴。” 他身后的人禀报说。 慕容廷嗯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马场分毫。 “您看……” “我亲自去。”慕容廷应道。 元九一愣,抬头看他,“不用王爷亲自出马,我等已经安排好……” “无妨,我去见他最后一面,给他送送行。”慕容廷说完,转身下了望楼,让元九离开,他径直走向马场。 马场里头,陈岱已经扑打好身上的尘土,他摔了膝盖,走路姿势有些别扭。 他笑着感谢梁长乐,“若不是顾小姐帮忙,今日怎么也不能这么快驯服良驹,多谢顾小姐!” 慕容廷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狼狈的女孩子身上。 她一身尘土,却亮眼极了。 慕容廷明确的感觉到,看着她,他的心跳会更快,他的血流会更澎湃,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兴奋。 并非因为她像某个人,乃因为她本身,足矣叫他欢喜雀跃。 她的坚韧,她的果敢,她的聪慧……她的一切都令他浑身充满征服欲。 他想把她彻底收服在身边,无论身体、还是灵魂。 他绝不放手! “季云喜欢这马吗?”慕容廷大步上前,自然而然的握着梁长乐的手腕。 季云微微一怔,忙知礼的转开视线,“喜不自胜,拜谢王爷厚爱!” “喜欢就好。”慕容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在他高大身影的笼罩下,她似乎小鸟依人。 梁长乐浑身僵硬别扭……在她昔日部下面前,这副“小鸡仔”的模样,简直叫她无地自容。 她脸都气红了。 “乖,回去给你上药。”慕容廷却更加过分,他低头在她耳畔,用温软哄孩子般的语气说。 梁长乐不想上药,她更想一拳打断他的鼻梁骨。 但自知之明告诉她,实力悬殊太大,还是不要自取其辱。 梁长乐没作声,她深深看了眼季云。 太多的问题,太多的怀念……她只能咽回肚子里。 慕容廷带她离开。她一路低着头,难得的乖巧。 慕容廷忽然停下,她一头撞在他身上。 “气压这么低,谁给你气受了?”他看出她不是乖巧,是闷气。 第26章 我娶你 “没有受气,王爷撤走了门外的守卫,我是高兴。谢谢王爷。”梁长乐福了福身。 慕容廷却一把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 她的目光迎上他的脸,这才看见他脸色阴沉,分明是生气了。 “你喜欢那样的?”他没头没尾的问。 梁长乐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他是说季云吗? “那么奋不顾身?”慕容廷笑了下,眼底却没有温度。 梁长乐胸口发紧,她真想承认,好故意惹怒他……但理智拉住她,她不敢拿季云的安危冒险。 “我喜欢马,喜欢骑马,也喜欢驯马,特别是性子很烈,能做战马的良驹。”梁长乐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的说。 慕容廷凝视着她的眸子,看了片刻,倏尔一笑,“知道我为什么把人都撤走了吗?” 梁长乐没跟上他的思路,沉默片刻。 “秋猎结束了,圣上起驾回宫了,今日即将张榜。”慕容廷说。 梁长乐的表情从怔然,到明了之后的愤怒……再到释然,也就短短一瞬,“哦,那齐王爷是不是可以放我回女学了?” 慕容廷挑了挑眉,“你不是很想入选女官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 她是打算在秋猎中好好表现,赢得关注,继而进入女官备选之列。 但刚扎营的头一晚,他就破坏了她全部的计划! 让她从头到尾,都没机会在圣上面前露脸儿! 现在,他还好意思问她是不是放弃? 她平复心绪,“我还小,机会多得是,也不一定非要走武举的路子,我读过几本书,其他路也未必不能。” 慕容廷哈的笑了一声,“念念的性子这么豁达吗?倒是我多操心了呢?” “嗯?”梁长乐不解,他什么意思? “跟我来。”慕容廷带她坐上马车。 他让人把伤药也送到车上,他看着她的手心,轻轻吹着气,一点点把淡绿色的药膏涂抹上去。 梁长乐一开始面无表情,毫无反应,任他摆弄。 她不知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但当药王谷的熟悉药香,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她控制不住被勾起情绪,想到自己的父王……视线迷蒙。 慕容廷不经意抬眼。 她立刻别开脸。 他没见过这样的她,看起来悲伤,脆弱,像是一碰就碎了。 “很疼吗?”他问得很温柔,“这比在山崖上伤的,可是轻多了。” 不过是被绳子蹭破了些皮,对比先前的,甚至不算什么伤。上次伤那么重,她一滴泪都没掉。 他抹好了药,抓着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梁长乐立刻缩手,浑身的忧伤不见,只剩凌厉的怒气。 他紧抓不放,“我说过,我不会再放手,你是我的人,我会照顾你。” 梁长乐懒得跟他争辩,翻了个白眼,看着车窗帘。 马车外头越来越热闹,人声鼎沸的,像是过年。 马车却忽然停下,车夫说:“爷,到了。” 马车有齐王府的徽记,人群自动安静下来,隐约还能听到有人说:“齐王爷的车架,还不闭嘴!” 他的车架,甚至不用敲锣打鼓的清道,有他府上徽记就足以震慑人了。 “看看外头。”慕容廷说。 梁长乐皱眉,“什么?” “看了不就知道了?不敢看?”慕容廷笑她。 梁长乐轻嗤一声,她连跟他相处都不怕了,她还怕看见什么? 她伸手掀开车帘子,迎入眼帘的却是几大张红的刺目的榜单。 “这是……”梁长乐微微一惊,心头猛地一跳,“女官备选榜单”。 几大张的名字,极漂亮的小楷,非常容易辨认。 她一张张看过去,“顾子念,顾子念……”像是生怕忘了自己的名字,她口中默念。 没有、没有、没有……咦? 最末一张榜单上,最末一个名字! “顾子念?!”梁长乐回头看了眼慕容廷,又看那榜单。 清晰无误的“顾子念”三个字。 “我?”她问。 慕容廷笑,“高兴吗?” 梁长乐没有被惊喜冲昏头,她很快冷静下来,不辩喜怒道:“我没有参加秋猎,怎么会上榜?” “我叫人添上的。”慕容廷直言不惭。 梁长乐点了下头,“多谢王爷。” “总是嘴上道谢,多没诚意?”慕容廷饶有意味看她。 梁长乐有些恼,马车外头虽静,但毕竟又成百上千的眼睛、耳朵。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呢! “王爷想怎样?”她扯了扯嘴角。 “这只是备选榜单,能添上,也能随时划去。”慕容廷说。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让你直接成为朝廷任用的女官,有委任文书官印,在朝廷吏部册上,你看如何?”慕容廷却给了张更大的饼。 梁长乐皱眉,她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陷阱倒更有可能,“王爷要什么?” “你随我去打一场仗,打赢了,我直接叫你成为女官。”慕容廷说。 梁长乐眯眼,跟他多说两句话,就差点儿跳崖摔死。陪他打仗?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但她的性命宝贵!她还要去救弟弟!她得来不易的性命,关乎太多人,由不得她任性。 “我不去。”梁长乐垂眸说。 她如今已经得了那宝贝琴谱,就算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也必定有其他时机,可以崭露头角。 慕容廷却笑出声,伸手把她抱在他腿上,圈在怀里,“由不得你选。” 外头好多双眼睛,好多只耳朵……梁长乐想挣脱,却又害怕弄出太大动静。 慕容廷见她有所顾忌,便愈发肆意妄为。 他低头亲着她的脖颈,她的耳垂,“告诉慕容景安,侧妃之事作罢。若想保全燕王府颜面,叫他主动提出。” 梁长乐面无表情,“那我顾家的脸面呢?” “我娶你。”慕容廷无缝衔接,毫不迟疑,“齐王妃。” 梁长乐并不是真在意这些虚名,也不在乎世人流言。被折磨了那么几年,又死过一次的人,她早把那些看淡了。 但慕容廷说的太果断,又太真切,她心里不可避免的颤了一下。 世子侧妃,与齐王正妃……地位悬殊,不是一点点。 梁长乐面容依旧冷冷淡淡,“齐王要怎么跟郁小姐交代?” 第27章 优质面首 慕容廷抬起埋在她颈窝里的脸,勾着嘴角轻笑,“念念吃醋了?” 梁长乐脸上一热,想打爆他的头!吃醋个头啊! “我愿娶谁就娶谁,不用给任何人交代。”他抱紧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梁长乐并不怀疑这话的真伪,毕竟能让心尖儿肉给另外一个女子开调经药的他……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看了备选榜单,慕容廷把她带回别苑。 “原本打算今日就带你去练练,但念念非要美人救英雄,”慕容廷看着她的手,语气说不出的又酸又怪,“只好再等两日了。” 她原本还想旁敲侧击的问问他,季云怎么会到他幕下来? 但听他着酸溜溜的语气……还是算了,保命要紧。 梁长乐这次手伤的轻,药王谷的伤药,又有奇效,不过次日,她就能正常抚琴了。 慕容廷这夜回来的时候,还有幸听她弹了一曲。 他眉头微凝,狐疑的盯着她。 梁长乐根本不敢投入,她一直观察着他的气势,惟恐被他发现琴谱的秘密。 最后一个琴音绕梁不绝。 慕容廷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脉门。 “干什么?”梁长乐色厉内荏,心虚不已。 慕容廷神色狐疑,“没有内力。” 梁长乐愈发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刚刚的琴音当中,有磅礴的气势涌动,以真气内力催动……你毫无内力,倒是神奇。”慕容廷并无防备之色,他眼底只是喜欢与好奇。 梁长乐心头略松,不防备他却弯身将她从琴架旁抱了起来,转身来到床边。 将她放在床上,他紧跟着压上来。 梁长乐抬起膝盖就要顶过去。 他伸手格挡,顺势把她抱进怀里,“睡觉,明日开始练习。” 梁长乐挣脱不过,被他按头在他坚实的胸口,脸颊触碰的,是他胸膛鼓隆的肌肉,满满的雄性气息,扰得人心慌意乱。 她两只手抵在他胸膛上,想推开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 但他轻轻松松就能化解她的力量,她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更显得这姿势亲昵得很。 “明日带你去格斗场,或者,你现在就想练练?”他戏谑看她,呵在她脸上的气息,暖热暧昧。 一男一女,在床榻上能练什么? 梁长乐想把他踹下去! “你自己没有床吗?”梁长乐气愤。 慕容廷委屈说:“这就是我的床啊。” 梁长乐翻身要下床,“那我走。” 他一把将人摁回被窝,“乖,存着点儿力气,明日再发泄。” 他怀中燥热,她睡不踏实,一直翻腾。 慕容廷一开始不动声色的忍耐……直至后来,他强摁住她,“别乱动,我是男人,不是圣人。” 梁长乐没反应过来,皱眉看他一眼。 她一下子明白……他眸色暗沉,眼底是清晰被压抑的欲望。 她不敢再动了。 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搂着她,呼吸渐渐绵长均匀。 梁长乐以为这种姿势,她一定会彻夜难眠……但事实相反,她竟睡的很踏实。没有梦到被活剥的情形,没有那场大火,也没有被叶从容追逼。 一觉睡到天亮,慕容廷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搂着她。 晨起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他的俊脸……梁长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她有几分无奈。 慕容廷脸色不悦,低头狠狠封住她的唇,“大清早,就想离开本王,该罚。” 梁长乐强忍住踹他的冲动……她知道,她越反抗,他越来劲。顺着他,反而容易对付过去。 “起床用饭,然后带你去格斗场练练。”慕容廷挺身起床。 他昨夜不知何时,竟把衣服脱了,健壮的脊背,漂亮的肌肉弧线,宽阔的肩膀,紧致的腰,腰腹间没有一丝赘肉。 这样养眼的身材,给她暖床……梁长乐忽然觉得,她似乎也并不吃亏? 即便是昔日做公主的时候,她寻遍梁国上下,也难找出一个如此优质的面首吧? 倘若慕容廷知道,她又在心里,将他比作面首……不知会不会转过头把她“就地正法”? 梁长乐忍不住嗤嗤笑了声。 慕容廷咻的回过头来,挑眉看着她来不及收起的笑容。 “好看吧?”他抚摸着自己轮廓分明的腹肌,漂亮的人鱼线,一直蔓延到里裤下面…… 梁长乐忍不住刺他,“光好看有什么用?” “也很好用啊,你试试?”慕容廷笑容绽开。 梁长乐恨不得堵上自己的嘴……没事跟他逞什么口舌之快?真是活该! 她只好装作“耳聋眼瞎”,迅速收拾好自己。用早饭时,豆包是他、肉饼是他、羊乳酪也是他!她狠狠的把他嚼碎,咬烂,全部吃掉! 吃饱了,她才觉得心气儿顺了。 慕容廷叫她打扮成男子,干脆利落,头发也是梳了简单的高髻,乍一看,就是个年少英俊的少年人。 梁长乐这才相信,他说要带她去格斗场,不是玩笑话。 马车临近东大街,专供贵族子弟玩乐训练的格斗场,却有人拦住慕容廷的车架。 “王爷,元九那边出了点儿事。”陈岱在外头说。 慕容廷神色一凝。 梁长乐赶紧说,“王爷有事先去忙,我在这里下车就行。” 慕容廷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念念这么着急摆脱我?” 梁长乐佯装生气,“好心也被误会。” 慕容廷抬手摸摸她的头,“我的错。叫陈岱先送你过去,我去去就来。” “不用,”梁长乐摇头,“我自己过去就成,若进不去,我就在门外等王爷。” 慕容廷眉梢微挑。 “绝不私自离开,我保证。”梁长乐就差举手发誓了。 慕容廷往怀中一摸,塞进她手里一块温热的东西…… 梁长乐低头看,“这是……” “本王的私令,拿着它,格斗场各门各堂,你都可随意进出。”慕容廷又摸摸她的头,“别在外头傻等,进去玩儿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梁长乐收了赤金的腰牌,跳下车。 她把腰牌揣入袖中,慢慢悠悠往东大街里头走。 还没到格斗场正门处,迎面就有一群鲜衣怒马的女孩子们。 她们也是要去格斗场的,却忽然勒马停在街头。 “顾子念?”有人扬声叫她的名字。 第28章 本王这么蠢吗 梁长乐抬头望去。 “真是她!”一女子猛抽马鞭,疾奔向她。 来者不善,梁长乐本能闪向道旁。 那女子一鞭子抽了空,自己还在马背上歪了一下。 她顿时更气,“今日我非教训你不可!” 梁长乐心里茫然,原主的记忆里,并不认识这女孩子,哪里来的疯子?张嘴就乱咬人? 那女子又是一鞭子甩过来,这次,竟冲着梁长乐的脸。 梁长乐不躲反迎上去,她抓住女孩子的鞭梢,猛地一拽——噗嗵! 那女孩子,直接从马背摔在了地上。 她摔得不轻,一时没能爬起。 与她同行的女子纷纷上前,“李玲儿……”“玲儿姐姐,你没事吧?” “顾子念!你怎么出手伤人呢?” 梁长乐气笑,“你们瞎吗?没看见,我若不出手,现在被甩烂的,就是我的脸了?” “你就该被甩烂脸!贱蹄子!你勾引世子,魅惑燕王!陷害我表姐!就仗着你长了张狐狸精的脸,我打烂你的脸!”李玲儿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往梁长乐脸上掴。 梁长乐抓住她的手腕,“谁?你表姐是谁?” 李玲儿愤愤抽手,却被她攥的死死的,收不回来,“蒋方怡是我表姐。” 梁长乐恍然大悟,还真是冤家路窄。 各国的京都,都是亲族盘根交错的地方。 蒋家大夏倾倒,但还有许多亲族,仍然在京中。 梁长乐在她用力的时候,猛地松手。 李玲儿又险些摔倒。 在一群贵女面前,她面红耳赤,下不来台。 “我劝你认清楚仇人,再撒野,蒋家何等人家?是我区区五品小官家女子能算计的吗?”梁长乐本是好意提醒。 慕容廷的手段,连她都惧。 蒋方怡分明是惹了慕容廷不高兴,才导致蒋家迅速败亡…… 李玲儿还敢鸣不平,是想步蒋家后尘吗? “玲儿,别说了……蒋家是谋反罪!”女孩子里,有人与李玲儿关系好,赶紧相劝。 李玲儿虽在气头上,却也明白谋反罪的可怕。 她闭口不言,却伸手拦梁长乐的路。 梁长乐不喜欢做无谓的争强斗勇,她这辈子,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扳倒叶从容,救出弟弟。 她清冷的样子,却被李玲儿看作“目中无人”。 李玲儿本就丢了脸面,此时更是羞恼。见她是往格斗场走,李玲儿立即追上来,“这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也想进去?” 梁长乐不理,正往袖中摸慕容廷的令牌。 李玲儿却嘲讽道:“谁不知道,你那女官备选的榜单是怎么挤上去的?乃是过门之前,就不知廉耻的爬了某人的床了!凭着色相换来的,也敢来格斗场现眼?” 梁长乐皱了皱眉,她虽不在意流言,但那句“爬了某人的床”还是叫她深感别扭。 她的手指已经碰到袖中的令牌,这会儿,却不愿意拿出来了。 “李小姐嫉妒吗?嫉妒我可以凭色相,你却没有可凭的?”梁长乐淡笑。 李玲儿被当众嘲讽,怒不可遏,“给我把她赶出去!这是朝廷的格斗场,什么时候成了阿猫阿狗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 门房守卫,有几分尴尬。 “你们没听见吗?拿棍子把她打走!”李玲儿抬手指着守卫吩咐。 守卫看向梁长乐,“姑娘有令牌吗?或是朝廷特发的文书?” 梁长乐摇了摇头,“没有。” “那不好意思,这里不能进。”守卫还算客气,“您请。” “是打走!不是请走!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李玲儿几乎暴跳,“来人,打狗!” 格斗场的守卫不想惹是非。 李玲儿和她的闺蜜们所带的家仆,抄家伙上了。 拿棍的,拿枪的,一拥而上,把梁长乐围在中间。 “她刚刚怎么对待我的,我要十倍还在她身上!”李玲儿咬牙说。 随从们人多,力气大。 梁长乐只有上辈子的记忆,身体却不是她的,她徒然挣扎了几下,就被人反剪着双臂擒住。 “就这样三脚猫的功夫,叫我们如何信服,你是在狩猎场上表现优异,才上了榜单?分明就是靠色相!”李玲儿上前,一耳光甩在她脸上。 梁长乐的脸,被打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显出鲜红的指头印子。 李玲儿还要再打。 “李小姐,这是从她袖子里掉出来的。”随从奉上一块赤金的令牌。 一面是苍鹰图腾,另一面是龙飞凤舞的“齐王”二字。 “这是齐王爷的私令,凭这令牌,连皇宫大内都不得阻拦。”随从在李玲儿耳边说。 李玲儿面色一僵,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但她很快回神,“齐王爷贵人事忙,知道她是谁呀!这不是她伪造的,就是偷来的!胆子不小!给我打!” 随从一听,也觉很有道理,纷纷撸袖子,准备左右开弓。 “若是真的呢?”梁长乐抬眼,眸光清冷,叫人竟有些惊惧,“想清楚后果了吗?” 李玲儿不知是被她眼神镇住,还是被她的话吓住,竟倒退一步。 眼见周围,闺蜜们都在看着她,她懊恼自己那一瞬间的胆怯。 “燕王世子根本就不喜欢你,是你不要脸的纠缠!秋猎回来的人都说了,从头到尾都没见世子和你在一起!”李玲儿说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连世子都不在乎你,齐王会关照你?” 说完,她便抬脚,猛往梁长乐肚子上踹去! 砰——一声钝响。 一个身影飞出去几丈远。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耳边,一阵鬼哭狼嚎。 砰砰砰的倒地声,架着梁长乐的随从,眨眼间都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高大的身影,站在梁长乐身边,低头看着她白皙面颊上,清晰的巴掌印。 “谁打的?”他声音沉冷的可怕。 一群贵女几乎吓傻了。 齐王平日里难得一见,今日怎么有雅兴出现在格斗场门口了? 看着慕容廷阴沉不定的脸,众人屏气凝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给你的令牌呢?不好用?”慕容廷看着梁长乐问。 这会儿,连格斗场门口的守卫,都吓得缩着脑袋,“李小姐说,那令牌不是假的,就是偷的……所以卑职等人……不,不敢……” 慕容廷闻言嗤笑,“这是看不起本王呀,焉有贼,敢偷到本王头上?不但敢来偷,还叫那贼得手了?本王这么蠢吗?” 第29章 被堵在房间 格斗场外,一大帮子的人,一群女孩子,此时却静的落针可闻。 众人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信了李玲儿的蠢话?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敢去惹齐王的是非?嫌命太长吗?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小人蠢,小人是猪!” 地上但凡还能动弹的随从,赶紧翻身跪好,一边甩自己耳光,一边连连认错。 “你过来。”慕容廷不看他们,指了指几丈之外的李玲儿。 李玲儿原本躺在地上装死,这会儿却不敢再装。 慕容廷目光之下,她吓得腿软,站不起来,只好跪爬着一点点挪过来。 “本王可没叫李小姐跪着过来。”慕容廷轻哼,“好像本王欺负女人。” “不,不是……是小女腿、腿软。”李玲儿哪儿还有先前的傲气。 “李大人平时太忙了吗?”慕容廷问。 李玲儿一哆嗦,反应倒快,“父亲大人,平时有严加管教,是小女不孝……总是任性,不听管教。不怪父亲,是小女的过错……” 她明白,她一个人受罚没什么,只要父亲的地位不倒,她就能继续过贵女的好日子。 但若是父亲的官位没了……她全家都完了。 她想得明白,抬手狠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丝毫不比她抽梁长乐时,所用力气小。 奈何她皮肤没有梁长乐那么白皙,所以巴掌印子也没有那么明显。 慕容廷看着不满,“打了皇家的准媳妇,这样就想糊弄过去?” 李玲儿也急了,知道齐王不好惹,却不知道他这样难缠。 一旁闺蜜冒死给她使眼色,叫她看顾子念脸上的巴掌印。 李玲了咬着下唇,闭眼又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脸都肿了,才略略显出指头印子。 风水轮流转,先前咄咄逼人的李玲儿,这会儿颜面扫地,没了傲气,脑子却清醒了。 她知道齐王是个冷面阎王,杀人不眨眼,求他也是白搭,自讨苦吃。 她转而向梁长乐磕头,“顾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是小女浮浅,小女厚颜,求您高抬贵手!” 梁长乐垂眸看着她,慢悠悠说:“我记得你开始说,是我陷害了蒋方怡一家?” 李玲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蒋家覆灭,砍头、流放、被贬为奴……都是齐王一手操作。 在齐王面前,为蒋家鸣冤……不是打齐王的脸,说他昏聩,办事不公吗? 她知道蒋方怡也喜欢燕王世子,所以见顾子念这准侧妃时,格外不平罢了…… 李玲儿这会儿才真的知道,这看起来不声不响的顾子念……她是轻易不出声,出声就想要人命啊! “我错了,我错了……”李玲儿砰砰磕头,她这会儿已经不为荣辱,只为保命了。 争一时面子,叫一家倒霉……她真的错了! “蒋家蓄意谋反,暗中必有党羽。李家与蒋家是姻亲,暗中是不是有勾结,上次查的不够深。”慕容廷脸上毫无笑意,正经的叫人害怕,“来人,去查。” 李玲儿身子一软,直接瘫在地上……她是惹了阎王了,这回……完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连世子都不稀罕搭理的顾子念,怎么会被齐王关照? 燕王妃不是暗暗放出风声,表明她对这世子准侧妃,很不满意吗? 难道是她弄错了? 慕容廷不再理会瘫软成泥的李玲儿,带着梁长乐进了格斗场。 这里场馆很大,有单独的格斗房,训练室,也有供贵族皇室们观赏角斗的大型表演场。 慕容廷走在前头,梁长乐落后两步跟在后头。 他忽然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 梁长乐吓了一跳,一面左右查看,一面想挣脱。 他却把她拉进臂弯,“对待敌人,不能妇人之仁,就要一击致命,念念做得好。” 他笑着看她窘迫紧张的样子。 梁长乐真的受不了,他在外头也这么放肆的动手动脚!偏偏又拿他没办法! 她哼了一声,“她不算什么敌人。我只是不想浪费精力应付这事,多谢齐王,让我借刀杀人。” 慕容廷看她冷着脸,闹别扭的样子,却是越看越喜欢,“你只要把精力都用在本王这儿,我的刀,随时给你借。” 梁长乐翻他个白眼……他才是真的不要脸。 慕容廷把她带进一处环境清雅的院子,四面环绕着室内的格斗场。 屋里呼呼呵呵传出打斗的声音。 慕容廷带她走进正中间的屋子,里头是两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人。 少年人赤膊,满身大汗。他们打斗专注,好像没察觉有人到来。 慕容廷叫她仔细看,“记住了吗?” 梁长乐盯着他们出手的速度,拳法,章程……看了一阵子,她点点头,“记住了。” 她不是不会功夫,只是身体没有底子,记忆都还在。如今只能算是温习。 慕容廷却很高兴,“念念真聪明,来,试试。” 他叫两个少年人到一旁休息,还摸摸她的头。 当着少年人的面……梁长乐脸热得很,她狠狠瞪了慕容廷一眼,趁他不备,猛冲上前,一个过肩摔! 她角度好,力气使的妙。 即便慕容廷比她高壮,却愣是被她撂倒。 但他反应更快,借势拽着她,叫她跟他一起被撂倒,脸趴伏在他胸膛上,他身上气息,灌满她的鼻腔。 梁长乐爬起来再战,用的都是刚刚观察来的动作路数。 慕容廷也没出内力,用格斗法和她近身搏斗。 他几乎没怎么出力,却总能引导着她摔在他怀中,以各种姿势“投怀送抱”。 梁长乐越练越恼,“不学了!” 慕容廷轻笑,“不是想做女官嘛?没有点儿防身的真本事,凭什么做官?凭命大?” 梁长乐气闷,冷不丁的折身回来,猝不及防的出手——砰! 她竟然真的把又高又壮的慕容廷给摁倒在地上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儿,继而也不管究竟是她爆发了“洪荒之力”,还是他故意让她。 反正得了这机会,她就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用膝盖压在他胸口,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揍。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招呼,“世子爷也来活动筋骨啊?” 慕容景安应了声,“我来找叔叔……” 梁长乐脸色一僵。 慕容廷翻身将她压在底下,他低头封住她的唇……任凭她又咬,又打…… 第30章 被人看见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梁长乐心慌意乱。 她用力推慕容廷,“起来。” 慕容庭重重哼了一声,更加封紧她的唇,他的手向她衣服里头滑去。 梁长乐又急又恼,推又推不动,咬也不敢咬。 慕容廷疯起来有多狠,她已经深有领教。 横得怕不要命的……他就是又横又不要命的人。 梁长乐并非真要嫁给慕容静安,但毕竟两人还有约定在。 况且她也不打算现在解除约定。 没有了燕王府做掩护,她爹只怕转眼就把她送去做人家小妾,以换得更大的利益。 顾子念的两个姐姐不就是如此么。 “齐王,求你……”她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小声哀求。 慕容廷却没有因此放过她,他如同食髓知味的饕餮,反倒想要更多。 梁长乐引火烧身,情急之下,只得提膝撞他。 “念念,”他轻易就压制住她的攻击,低头离开一些距离,俯看着她,“你答应解除婚约,是糊弄我的?你根本不想解除?” 梁长乐心里在骂娘,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了? 但现在不是跟他讲道理得时候,若不是门外有人跟慕容景安打招呼,他早已推门进来,把屋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需要时间……”梁长乐放缓语气,一项强硬不肯示弱的她,这会儿睫羽微颤,她眼底的紧张脆弱,一览无余。 “多久?”慕容廷追问。 “我不知道……我会尽快。” “一个月。” “不行。”梁长乐抬眼看他,眼底焦灼的泛出红血丝。 慕容廷危险的眯了眯眸子,“皇家一向亲情淡漠,我不会动你,但你若继续与他纠缠,我不介意少一个侄子。” “慕容廷!”梁长乐控制不住怒气,一拳打向他的鼻子。 慕容廷握住她的腕子,“没有下次,否则,燕王要另立世子了。” 梁长乐胸腔一起一伏的喘着粗气。 门外的人却说:“齐王不在这里,世子爷别处找找?” 慕容景安不疑有他,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原来王爷早就安排好了说辞?”梁长乐错愕看他。 慕容廷轻哼一声,“你想让他看到,我现在叫他回来。” “不想!”梁长乐明知被他耍,却又丝毫不敢冒险,“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害得她紧张的要命……真丢不起这人。 “若早告诉你,如何看到你为他紧张的样子?”慕容廷轻嗤一声,从地上弹身起来。 梁长乐知道自己不是为他紧张,却没多解释。 慕容廷弯身,把手伸向她,要拉她起来。 梁长乐避开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 “你记性极好,也懂得发力,知道借力的技巧,说起来你也是习武的天才。”慕容廷脸色十分惋惜,“只可惜起步太晚,如今开始练习心法,学内家功夫,难成大器。不如好好练习外家拳法,必定能小有所成。” 去掉个人偏见,慕容廷这番话说得很真挚。 刚才他跟自己过招的时候,也是对他的拳术章法毫无保留。 “别人教不了你什么,若想好好学功夫,”慕容廷轻笑,“我随时做你的陪练。” 能让堂堂齐王爷,作人陪练,说出去都没人信,她肯定是京都第一人。 “不敢,小女不配。”梁长乐皱眉冷哼。 “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慕容廷看她一眼,忽而近身。 梁长乐躲闪几下,还是被他抓住。 他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坚硬温热。 梁长乐一愣,低头去看,竟是一把短剑,剑柄古朴无华,柔和的线条,握起来却极其舒适。 这设计角度弧线精巧的匕首,在行家的手里,威力并不小于一柄长剑。 而且它身材精巧,更适合随身携带,近身搏斗而不被察觉。 “对你来说,它最适合带着防身。”慕容廷握住她的手。 他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落在她肩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亲密无比,但他却在她耳边道:“专心。” 接着他带着她,握剑,行云流水般耍了一套剑法,气势凌厉无比,动作简单不花哨,干脆果断。 他松开手,“你来一遍。” 这套剑法梁长乐从未接触过,但武学学得够精,便能一通百通。 她比划了一遍,动作记得差不多,只是连贯还不够流畅。 慕容廷眼底满是惊喜,还没说话,她便主动又打了一遍。 第二遍已经十分连贯,慕容廷惊喜溢满眼眶,“我念念真是天才……” 话音未落,梁长乐却打出了第三遍。此时的她动作行云流水,并且把慕容廷先前带她做的,她觉生硬之处,已经融汇贯通,带入了她自己的风格。 慕容廷更是看直了眼,眼底是多年未曾有过的兴奋狂喜。 顾家究竟生了怎样的奇才啊?怎么竟埋没了这么多年? “还有什么适合我的招式?”梁长乐已经把慕容廷的近身剑法,变成了她自己的。慕容廷的招式过于刚硬,因为他自身实力强,力道大。 以前的她也可以,但如今她不行。 慕容廷眼含笑意,“贪多嚼不烂,念念虽是天才,但也需要勤奋练习,才不至于只学个空架子。这近身的剑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招招毙命。只求最快、最短的路线,直取对方性命。” 慕容廷说这些话时,前世的一幕幕划过梁长乐得脑海……最后定格在叶从容那张伪善的脸上。 “近几日再把这剑法练熟,熟到成为本能……” “谢王爷教导,”梁长乐恭敬真心的对他行礼,“我要回去了。” 慕容廷却不高兴,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恭敬疏离。 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记住,你只有一个月。”慕容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到时候,如果你不做,那么只有我来做。” 他松开手,脸上是清冷和坚定。 梁长乐原本不信他会对自己的侄子下手……但看他此时的表情,她却信了。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屋子。这会儿才瞧见,那两个一开始打拳给她演示的两个少年人,竟然一直都屋子角落里,从未离开。 梁长乐顿时窘了,她从脸到脖子都是热的。 第31章 道德绑架 梁长乐离开格斗场,乘坐慕容廷的马车回到女学。 不曾想,女学里,竟有一半的学生,都等在她住的寝馆院内…… 来者善或者不善,梁长乐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众人一见她却纷纷笑脸相迎,各自还准备了精致的小礼物。 礼物不一定合适她,但一定贵重,好似这样才能凸显对她的看重。 能在女学上学的,都是家里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世家名门。 偏偏顾子念是个无名无实,父亲捐官儿捐出来的土包子。她们平日不打压她已经算是善良,今日反倒给她送礼? 梁长乐说,“多谢,不逢年过节,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我对众位也没有贡献,无功不受禄,忽然送礼做什么?” 她问的直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退出来一个长相温柔,说话也温柔的大家闺秀发言:“顾小姐随驾亲征,且上了女官备选榜,我等一开始并不看好顾小姐,如今心里觉得惭愧。这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聊表心意而已。一是为当初的没眼光,向顾小姐道歉。二是,日后顾小姐也许还会在女学多呆一段时间,我们也好借这机会,与顾小姐交个朋友。” 梁长乐没有被众星拱月冲昏头脑,她做公主的时候,本来就是众星里的明月。 “我是备选榜上最后一名,况且那榜是备选的,名字随时会被刷掉。就是榜单上的第一名,凭各位的家世,你们也不一定放在眼里吧?”梁长乐没有接任何人的礼物,一副公事公办,不说清楚,她就不收的样子。 众人这下为难起来……这女孩子,还真是一根筋,死脑子,怎么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啊? 她们送了礼,她收了礼,一来二去的,这不就是礼尚往来了吗?她们又不会叫她还礼! 能交上朋友自然好,交不成,至少她拿她们手短,日后不记仇报复她们就行了。 “我记得,刚刚李小姐还说,京都已经传遍了,狩猎的好几日,我毫无建树,甚至燕王世子都不屑于捎带我,不和我同行。不晓得你们为何要向我示好?”梁长乐说道。 一听李小姐的名字,众女子脸色霎时间白了不少,眼底也透出紧张。 好似,她们都曾参与议论……并且在得知李玲儿出事以前,她们都抱有和她一样的想法。 众女子脸热心虚的别开视线,不和她对视。 “我不喜欢交朋友,更不喜欢不是出自真心的朋友,打扰。”梁长乐谁的礼物也没接,径自往屋子里去。 原本跟她住一个院子的女孩子们窃窃说:“都叫你们别送礼了,热脸贴了冷屁股,她独来独往,从不给人好脸色……” 话没说完,王府的家仆却来了,径直提着保温的匣子,寻到寝馆。 “顾三小姐可是住这儿?”王府家仆问。 一院子的小姑娘们不认得家仆,却认得他身上的衣服,这是王府的规制。 “是,正是顾小姐的院子。”寝馆的下人上前询问,“有何事要找顾小姐?顾小姐刚进屋子,奴才去请……” “不必了,这是给顾小姐调理身子的药,怕这里煎的不好,火候不到,或是煎过了,影响药效。所以已经煎好了,请顾小姐趁热喝了。”家仆把食盒递过来,等在院门后。 好像要确定顾小姐喝了,他才能放心走。 众女子顿时唏嘘,这得多精心伺候呀?女学里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还要把药在王府里煎好送来?还得一路保温着…… 院子里的女子们顿时没了声音,刚刚说“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女孩子们,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 王府如此看重顾子念,她们与她交恶,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玲儿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众女子也不管她肯不肯收礼了,纷纷把准备好的礼物放在她的廊下,摆的整整齐齐,而后静悄悄离去。 女孩子们都以为来送药的是燕王府的家仆。 她们若是细看家仆腰间的带子,就会发现那带子上的图腾不是燕王府,乃是独属于齐王府的。 屋子里的顾子念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苦涩的汤药。 她以前最不耐烦服苦涩的药,所以父王就叫药师们想方设法折腾出不苦的药,叫她服用。 她闭了闭眼……如今经历了那么多,苦涩的药算什么?只要能助她养好身体,早日报仇,再苦的药,在她也是甜的。 “家仆说,您只管照时服药,他们会一日两次,煎好送来。调理一段时间后,也会更换药方,直至您的身体彻底调养好,不留病根儿。”女学的嬷嬷说,“世子真是关心您呐,外头的流言都是因为她们嫉妒,您别往心里去。” 梁长乐知道她们误会了,但她不想解释。 而且,她也没想到慕容廷只是那么一说,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在格斗场的时候,她气性大,且没给他留面子,他竟然没生气。 梁长乐谢过嬷嬷,把慕容廷的这份恩情也记上,日后若得机会,再报答他吧! 女学的女子知道她面冷,不好亲近。 且堆在她门口的礼物,她一个没要,还叫寝馆的嬷嬷原样给众人退了回去。 众人就不敢再往她面前凑,别交好不成,反成了恶交。 梁长乐喜欢这种清净,众人对她敬而远之的状态。 她照旧该学琴学琴,琴棋书画都跟着老师练。下午还多了半天的骑射、功夫训练。 平静没两日,顾汉成就来找她了。 “我下午还有骑射,爹爹有话快说。”梁长乐面无表情,不耐烦尽在眼底。 顾汉成冷笑一声,“长本事了啊?敢这么跟你爹说话?备选女官算个什么东西?别说是备选了,就算是上了户部的档,只要我去衙门告你,说你不孝,不顺服父亲,在家顶撞我,你立马就被刷下来!你信吗?” 梁长乐微微一愣,眯眼看着顾汉成。 她的眼神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压力。 顾汉成心中不爽,“就是你这种眼神儿!你不服?我大夜朝,乃是以孝治天下,你若有了不孝之名,莫说你当不了官儿!就是当了官儿,也得给你罢免了!叫你永不得翻身!你爬的再高,照样在我手底下!” 第32章 碾不死的蚂蚁 梁长乐吸了口气,她明白,梁国也是看重孝道的国家,若一个官员有不孝之名,他的官途就走到头儿了。 “爹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做了女官,对顾家只有好处,我若没了好名声,对爹也就没用了,爹舍得吗?” “你记住自己是姓顾的,我说话你永远得听!”顾汉成趾高气扬,冷哼一声,“过两日是我生辰,难得你攀上燕王府,所以这次我准备大办!风风光光的过寿!你把燕王世子请来。” 梁长乐简直要气笑,他说把燕王世子请来的语气,好像是随便请个门客似得。 “燕王世子公务繁忙,我请他未必会来。”梁长乐说。 “那我不管,”顾汉成说,“你有功夫钻营女官的事儿,不如好好琢磨,如何哄世子开心!你做了世子妃以后,还能抛头露面的做女官?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梁长乐垂着视线,没说话。 她怕自己再说下去,会忍不住打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趁早放弃做女官的事儿,圣上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要跟梁国学……学什么?梁国的长乐公主那么厉害,不还是一早死了吗?”顾汉成絮叨。 梁长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 顾汉成不喜欢她这么犀利的视线,这次却被她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会去请燕王世子,但他来不来,我不敢保证。”梁长乐说,“我总不能把他绑去。” 顾汉成抬手捂着心口,竟有些后怕,“你好好请,好好与他说,他看在燕王选中你的份儿上,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梁长乐看向别处。 “你要是敢搅黄了这婚事,我绝对叫你后悔?女官?你去给我做女奴!”顾汉成抬手要戳她脑袋。 梁长乐灵巧避开,“女儿知道了,这就想办法约世子相见。” 她顺势退出亭子,没福身行礼就风一般跑开。 把顾汉成的数落,也毫不留情的丢在后头。 顾汉成嘟囔说:“前头两个女儿虽漂亮,到底是嫁的早了,没等到最好的时机。子念时运不错,又是姐妹里最漂亮的一个,我一定要把握住她这棵摇钱树。” 顾汉成却不知,梁长乐也在盘算,“顾父贪心太大,看来对付他的事儿要提前了。早把他这障碍挪了,我才能大展拳脚。” 梁长乐下定决心,重新排序,对付顾父的事儿,更在对付叶从容之前。 毕竟叶从容只是出使夜国,谈定了通边的事情,他就走了。 但顾父的盘剥,却是如影随形。 梁长乐叫女学的小吏送口信儿给慕容景安,约他相见。 慕容景安来的很快,虽面无表情,却眼底有喜色。 梁长乐以为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必定好说话,“过两日,是我父亲寿辰,他希望世子您能……” “别的好说,最后一招的药呢?”慕容景安没有耐心的打断她。 梁长乐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氏现在已经面黄肌瘦,一阵风就要吹跑似得。我爹不但不常去她的院子,就连我母亲都觉得她活不久了,放松了对她的防备。”慕容景安说,“我看时机已经全备,可以服最后一剂药了。” 梁长乐微微皱眉,最后一剂药,她还没有准备好。 “现在还不行……” “你耍我?是你当初说,一次药,半个月,如今因为秋猎在中间耽搁,已经超过半个月了。”慕容景安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我还有几味药没有凑齐。”梁长乐说。 “什么药,我来凑。”慕容景安问。 梁长乐却平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慕容景安猛拍了一下面前的石桌,“我还稀罕你的药方不成?” 梁长乐漫不经心的看向亭子外头,“这药方对世子来说是没什么,对我来说,却是宝贵得很,不能轻易泄露。” “你……”慕容景安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你还要多久才能凑齐?” “至少一个月。”梁长乐在他爆发之前,抢着开口,“而且我答应世子的是,前两个疗程的药,乃是半月一次,可没说,最后最关键的药,也能那么快。更可况,世子当初答应我的,乃是一年之期。” 慕容景安手撑着石桌,身子探过桌子,“顾子念,你放聪明点儿,我让你消失在京都,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慕容景安如此讨厌她,反倒叫梁长乐觉得平静安然,单纯的合作关系嘛,就应该利益至上。 “过两日,我父亲的寿辰?” “两日内,我要拿到药。”慕容景安盯着她。 梁长乐摇了摇头,“那我做不到。” “我也去不了。”慕容景安摇摇头。 梁长乐蹙眉,吁了口气。 慕容景安略带得意的看她,以为她会妥协。 梁长乐却平静说,“实在去不了,就算了,我会告诉父亲的。” “那我的药?”慕容景安顿时恼怒。 “我说了,最快一个月。”梁长乐起身,却忽然回头,“但看世子的态度,我怀疑,倘若我先给了世子药,那一年之期的约定,还能进行下去吗?世子会不会翻脸不认账呢?又会不会利用完了,就碾死蚂蚁似的,让我消失在京都呢?” 梁长乐非但没有被他吓怕,还用他的话来反讽揶揄他,“为了保命,我看,我得再淘换些更好的药材,那炼制最后的药,就不一定是一个月了,可能三五个月?七八个月?” 砰——慕容景安猛拍了下石桌。 女学凉亭里,十分坚硬的石桌,都被震出了一道缝。 梁长乐不急不慢的看着他。 慕容景安从恼羞成怒当中,迫使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 “你放心,我慕容景安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我说到的,一定会做到。柳氏无辜,我只想快点救她出来。至于我……”他嗤笑一声,“有你这侧妃帮我挡着,还能让我不被催着大婚,我何乐不为?” “一年之期仍旧有效,即便柳氏的事情已经了解,我也会信守一年的承诺。” 他拳头上的关节,捏的咯咯作响,脸上却忍住怒容,说的诚恳……也是为难他了。 梁长乐笑笑,“上次我就说了,或许不用一年。世子很快就自由了,不会耽误您婚娶大事的。” “那药……” “我没凑齐药材,这话是真的,我会尽快,您再等一个月。”梁长乐认真说。 第33章 想要的得不到 慕容景安一脚把亭子里的石桌踹翻。 咚一声巨响,把院子里的鸟全都惊飞了。 他瞪眼看了看梁长乐,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但到底是没跟她动手,也没再说什么威胁的话。 他愤愤的拂袖而去。 梁长乐没能让他答应去顾汉成的寿宴,但她已经尽力了。 她没再操心这事儿,用百分之二百的专注,投入接下来的学习和训练当中。 直到顾家派车来接她回家时,她才又想起,慕容景安没答应。 管家笑盈盈的恭候在女学外的马车旁,“老姐叫老仆亲自来接小姐回去……” 说完,他就探头左右观望。 “世子没来吗?”管家笑容略微收敛。 梁长乐笑了笑,没说话。 管家的脸色并不意外,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精致的烫金请柬。 “先前老爷几次登门送请柬,燕王府的门房都拒绝了。老爷一看,连请柬都送不进去,担心是小姐没把话跟世子爷说清楚。所以,今日特地叫老仆带着请柬来,请小姐亲自走一趟。” 梁长乐脸上带着无所谓,她一早就说,慕容景安不肯来,她总不能把人绑来。 既然她爹还要让她走一趟,那她走就是。 梁长乐上了马车,管家径直驾车往燕王府去。 燕王府的门房远远看见顾家的马车,赶紧把侧门给关了,仅留一扇小门,却也是半掩着,不欢迎之态尽显。 管家脸色讪讪,梁长乐却根本没在意。 她又不是来叫燕王府欢迎她的,她只是来例行公事罢了。 “门房哥哥,劳驾,这是给世子爷的请柬,请你受累,给递进去。”梁长乐笑盈盈的把请柬递上前。 门房一见,今日是顾家小姐亲自来了,态度比前几次客气得多:“顾小姐有礼,小人哪敢受一声哥哥,您叫小人阿武就是。不是小人惫懒,实在是……” 阿武脸色为难,他往里看了一眼。 “您是不是跟我家世子爷闹别扭了?世子爷特地交代说,凡顾家的消息、任何东西,都不准往里送。” 梁长乐心中冷笑,这厮还真是小气又记仇。 “没事,多谢阿武告知,送不进就算了。”梁长乐转身回到马车边。 管家的脸已经拉得像马脸一样长了,“老爷说,若是请柬送不进去,那今晚,您也别回去了。” 梁长乐闻言一愣,点点头:“那还请管家把我送回女学。” 管家一瞪眼,“您不再试试?” “人家都说了不收,真求着送进去了,人家见了请柬就一定去吗?既知不会去,又何必多此一举?”梁长乐摇摇头,不肯再去找麻烦。 管家把手一揣,“小姐见谅,这是老爷的意思。老爷说,您请柬送不出去,不但不用进顾家,连女学也不必回了。他明日就去告诉衙门,顾家的女儿,不能为官,乃有祖训在。”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顾家祖上是为农,后机缘巧合下作了商贾发了点儿财,还有祖训说“不可为官”?这牛皮吹得…… 她犯不着跟管家争辩,拿着请柬又回来了。 “顾小姐,您……” “我不为难你,也请你帮我一个忙。”梁长乐说着,抬脚往门房身边走了一步。 她眼角余光恰瞥见院内……慕容景安就站在府门旁的青石道上,一脸不耐烦的背着手。 他似乎正等着出门,怕叫她看见了,再过来纠缠,所以等在门内。 梁长乐心里好笑,顺势塞了块银子给门房,“阿武只管收下请柬,不用往世子手里送,反正你送了他也不会去。等我家马车走了,你只管丢掉便是。” 梁长乐瞥那一眼,只看见院子里的慕容景安,却没看见雕花廊下另一个颀长的身影。 “景安怎么还没走,在这儿做什么?”高大颀长的身影走出雕花画栋,扬声招呼。 慕容景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示意,“嘘——叔叔小声!” 慕容廷微微蹙眉,“怎么?” “别叫那女子听见,她若听见,势必要纠缠上来!”慕容景安压低声音说。 慕容廷抬眸往外看,正从门缝里看见那女子给门房塞银子。 她在他面前时,冷言冷语,冷心肠。对一个门房却和颜悦色,还求着门房办事? 慕容廷顿时气郁,抬脚就要往外走。 “叔叔别去。”慕容景安拦了一下,“上次她侥幸替郁小姐冒险,她跟她爹一样的性情,必定抓着这件事不放,叔叔若出去,一定会被她缠上。” 慕容廷侧脸看着慕容景安,眼底流露出复杂情绪……这傻小子,亏得是他眼神儿不好,才会放着那样的珠玉叫她蒙尘。 同时他对自己要来发掘她这珠玉,叫她大放异彩,充满欣喜和期待。 “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就算有点儿心机,又能算计了什么?”慕容廷没有多说,“你还怕她纠缠?” 慕容景安皱眉,“叔叔莫要小看她,她得心机可深沉着呢!” 慕容廷哦了一声,浑身的气势都有点儿变了。 慕容景安顿时有些紧张……叔叔浑身的威压太重,叫他隐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叔叔生气了? 虽然他爹与叔叔都是王爷,但燕王府的地位却远不及齐王府。 齐王手握重兵,是圣上最仰赖信任的肱骨之臣,可以说朝廷有一半以上得势力,都以齐王马首是瞻。 但反观燕王府,他爹一直毫无建树,整日斗鸡遛狗,歪门邪道不断,是扶不起的阿斗。 以前燕王府还有几个门客,后来全跑了,大部分都另投了齐王门下。 也是到他年纪渐长,又得太子看重,燕王府在京都的地位才水涨船高了。 “一个小姑娘,也值得你这么防备着?”慕容廷轻嗤一声,“是她心太大,还是你心太小?” 慕容景安顿时明白,叔叔是气他心思狭隘,把精力放在应付一个女孩子身上了! 他连忙拱手施礼,“叔叔说的是,景安错了。” 他派了个小厮,去把请柬接过来。 但他心里却多了对顾子念的抱怨不满……若不是她来纠缠,也不至于叫他被叔叔教训,给叔叔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34章 颜面扫地 “什么请柬?”慕容廷的眼睛,紧粘在请柬上。 慕容景安不用打开也知道,“顾子念她爹过寿,叫我去参加。” 慕容廷深深看他一眼。 他原本想说,“我不去……”但接触了叔叔的目光之后,又迟疑了,“我应该去……吗?” “今晚太子东宫要重新安排巡逻守卫。”慕容廷皱眉说。 慕容景安连忙端正脸色,“前日已经安排妥当。” “今晚开始执行,你不用去盯着?”慕容廷问。 慕容景安连忙把请帖扔给随从,“侄儿亲自去盯着。” “嗯。”慕容廷满意的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请柬上,“给我吧。” 慕容景安一愣,不明其意。 慕容廷心里已经开始乐,脸上却不动声色,“我若得空,替你去看看。” “不用了……”慕容景安正说着。 慕容廷却已经把请柬揣入衣襟,嘴角噙笑的离开了。 管家带着梁长乐回到顾家。 顾汉成早已站在正门口,翘首以盼。 但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只有梁长乐自己,再往后看,也不见王府的车架,甚至连个小厮随从都没有。 “请柬送去了吗?”顾汉成沉着脸问。 梁长乐点头,“已经送进去了,管家亲眼看着。” 管家在一旁连连点头:“是世子爷身边随从接进去的,不是门房拿了。” 管家眉飞色舞,欢喜不已。 顾汉成却显然更见过世面,没有因此就满足高兴,“既然请柬是世子爷身边的随从接了,那他可说了是什么时候来?” 梁长乐摇摇头,他能来才怪。 “没有说时间,也没有派个小厮随从跟你一道回来……”顾汉成重新打量梁长乐,从头到脚,“你说自己与世子相处的好,这话不是真的吧?你是诳我?我把你送进女学,给你银两叫你打点,给你做上好的骑装,叫你在人前有面子……你就是这样欺哄我、骗我的?” 顾汉成越说越生气,伸手要往梁长乐脸上扇过来。 “恭喜父亲大寿,愿父亲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梁长乐不怒反笑,且还恭敬的蹲身行礼,口中恭贺的词也说的大声。 顾汉成闻言一僵,恰看见有马车在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的,正是今日来道贺的宾客。 宾客听见顾家女儿的恭贺声,都侧脸看过来。 “恭喜顾员外,得女如此,真叫人羡慕!”宾客拱手道贺。 顾汉成憋得脸色青红,却不得不端着笑,给人还礼。 等宾客被管家招呼进门,去了宴席厅。 顾汉成的脸色还未恢复。 梁长乐却并不怕他,“爹,这里是顾家门口,今日道贺的人多,人来人往,您在这里教训我,难免叫人看笑话。” “你少得意,今日,若是世子不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顾汉成狠狠瞪他一眼。 梁长乐垂眸,心中不耐烦,“我一早就告诉爹了,世子公务繁忙。他性情不同于燕王,燕王不好功名,世子却想有一番作为。所以他更看重朝廷的事务。” 顾汉成脸色复杂,“这也正是我看重你和世子婚约的原因呀!世子上进,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太子器重他,等日后太子登基,他不就是肱骨大臣了!你是肱骨大臣的侧妃,日后我顾家也跟着飞黄腾达了!” 梁长乐心里翻了个白眼,世事千变万化,想她当初是地位稳固的长乐公主…… 还不是顷刻间,沦落的人畜不如…… 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靠得住的? “先去宴席厅招待宾客!”顾汉成皱着眉头,“就算世子事忙,他自己不能来,至少也派遣个王府有脸面的家仆来说一声!” 梁长乐跟着顾父去了宴席厅,这才知道为什么顾父如此紧张这件事。 因为,他早在宾客面前把牛皮吹出去了。 一入宴席厅,她就听见宾客们窃窃私语,相互询问,“看见燕王府的马车了吗?看见世子爷了吗?” “顾员外说,今日世子爷会亲自来,向他贺寿呢!” “不过是个员外郎……拿钱捐出来的闲官儿,世子会看得上他?世子那么忙,他会亲自来?” “若真是来,那也是看顾三小姐的面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随着吉时到,宴席开始,酒菜上桌。 宾客们却越来越没有耐心,他们今日纷纷前来道贺,并不是冲顾家的面子。 顾家是个暴发户,是京都大族不屑与之交往的人,京城是三教九流泾渭分明的地方。 他们今日能来,完全是冲燕王府世子的面子。 “等到现在,也不见世子来,这顾汉成是诓骗人的吧?” “没那么大的脸,还吹那么大的牛!今日骗得咱们来,日后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京都名流里混?” “顾家算什么名流?商贾出身,一身的铜臭!呸!下三滥的手段,骗人来道贺,真是厚颜无耻。” 宾朋满座,可一点儿都不友好。 这种谩骂声,也借着酒劲儿,越来越大声。 连身为东道主的顾汉成,都没办法假装听不见了。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涨如猪肝。 他时不时侧脸盯向梁长乐,恨不得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我家女儿琴艺不错,又在女学里学了这么一段时间。今日招待不周,就叫我女儿为大家抚琴助兴。”顾汉成为挽回自己的面子,立即拉梁长乐下水。 梁长乐心中不悦,她又不是歌女琴师,竟在这种场合下,为宾客弹琴助兴? 这些宾客,若是诚心而来,弹琴也无所谓……偏他们现在已经大声奚落嘲讽,她为何要把自己的脸面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我不弹。”梁长乐不假辞色的拒绝。 顾汉成脸黑如锅底,“你再说一遍?!” “报——王府来人了!”门外的小厮跑的气喘吁吁,通禀声,却仍旧嘹亮,把他的肺都要撑破了。 宴席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 燕王府真的派人来道贺了? 就算不是世子本人,至少表明了燕王府的态度不是…… 众宾客正暗自后悔,先前说了不客气、不恭敬的话。 但见出现在门口光亮里的身影——他们只觉浑身气血逆流!浑身犹如被冰碴子扎破! 第35章 叔叔和侄媳 来人不是燕王府的家仆! 甚至不是燕王府的人! 而是比燕王府更不可一世的存在——齐王本尊! 慕容廷不但来了,他手里还提着黄檀木匣子。 精致的黄檀木上镶嵌着墨玉宝珠,灯光之下,绚烂无比。 即便是普通的木头匣子,只要提在齐王爷那杀敌无数,从不手软,战无不胜的大手中——也会立刻身价百倍吧! 宴席厅里安静极了,明明一屋子的人,却静的鸦雀不闻。 众人的视线,牢牢的盯着齐王,大气儿不敢喘。 慕容廷却神色自然,瞧见梁长乐呆愣惊讶的目光时,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下。 “听闻今日是顾员外大寿,这是贺礼,寿辰大吉。”慕容廷把黄檀木匣子提上前。 顾汉成已经不会呼吸,他目光呆滞,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匣子,吃力的咽了口唾沫,“感、感谢齐王殿下……百、百忙之中……” “请柬是给景安的。”慕容廷拿出烫金的请柬来,表情有些不满。 梁长乐吓了一跳,惟恐他当众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比如“请柬应当直接给他”这种话……只怕会吓死顾汉成和一众的宾客。 她立即上前,福身说:“多谢叔叔代世子爷前来!我顾家不胜荣幸,蓬荜生辉。” 慕容廷眯眼看向她…… 顾汉成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赶紧拱手道谢:“多谢齐王爷屈尊前来,不胜荣幸!您请上座,请上上座。” 宴席厅里的宾客,不知何时,全都齐刷刷站起来,起身相迎。 齐王尚未落座,他们哪儿敢坐着? 先前借着酒劲儿,撒酒疯说胡话……这会儿看众人,一个个脸面清醒,眼底尽是敬畏,哪有半点儿酒意? 梁长乐既唏嘘好笑,又不免紧张。 她好笑众人前后不一的反应,但也紧张慕容廷会不会不计后果的乱说话? 他当然什么都不怕。 但她怕呀!她如今需得步步为营,努力接近自己的目标,好筹划报仇大计,来不得半点差池。 她目不转睛盯着慕容廷,眼底有几分固执,也有几分不明显的哀求…… 慕容廷轻哼一声,别开视线,“景安今夜要去东宫巡防,脱不开身,所以托我来了。” 他这么一解释,顾汉成长松了口气,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齐王身份比燕王世子高了不止一点点,他在京都乃至大夜国,甚至是整个天龙大陆上,都是万众瞩目的。 他能亲自光临顾家的寿宴,他顾汉成日后在京都,横着走路,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 慕容廷送了礼,倒也不着急走。 他竟真的在上上位落座。 满屋子的宾客紧张极了,先前觥筹交错,胡说八道。 这会儿连喝酒都是斯斯文文的小口抿着。 “子念,齐王来了,你快抚琴一曲。”顾汉成对梁长乐说道。 不同于先前的颐指气使,这回他说话是客气带商量的。 “我不想弹。”梁长乐仍旧懒懒的。 慕容廷闻言轻笑,冲她摆手,“念念,来为叔叔倒酒。” 梁长乐绷不住瞪他一眼。 慕容廷却笑容满面。 顾汉成在背后推她,“齐王爷叫你,还不快去!” “侄媳妇”给叔叔倒酒,这本就是应该的。 更可况,这位叔叔还是人人敬畏的杀神齐王。 梁长乐跪坐在慕容廷食案旁边,弯身倒酒。 众人目光瞥过她,却都不敢盯紧了细看……惟恐招来齐王瞩目的眼光。 众人也不见得羡慕她……更多的是为她捏一把汗,伴君如伴虎,伺候齐王,可比伺候老虎可怕多了。 “不想给我倒酒?”慕容廷凑近梁长乐的脸。 梁长乐把酒端到他面前,“叔叔,请用。” “你还真叫得出口?”慕容廷轻嘲一声,端起酒杯。 梁长乐正要揶揄他,他都自称叔叔了,她有什么叫不出口的。 谁知他嘴皮子更快,抿了口酒说:“你若喜欢亲族间的靡乱,我是百无禁忌,好侄媳,叔叔真想你……” 梁长乐的脸腾……被火烧着似的红热。 她立刻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的橙酿蟹放在他面前白玉盘中,“吃!”喝酒还堵不住他的嘴! 慕容廷笑眯眯的把她夹来的菜吃干净。 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倒也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不好伺候。 只是苦了顾父和一竿子的宾客,众人都捏着一把汗。 众人今日来,原本想着,借着酒意正浓,可以跟燕王世子攀攀关系,酒桌上攀上了交情,日后也好得世子提携。 毕竟世子可谓是后起之秀了,又得太子看重…… 但现在,来的是齐王这尊大佛。 不是众人不想攀他的关系……乃是不敢。 借着酒劲儿?呸,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齐王面前耍弄心机呀! 众人连喝酒都喝的小心翼翼。 “行了,本王还有事。”慕容廷起身说道。 顾父长松了一口气,不敢挽留,弓着身子送到门外头。 “顾三小姐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随本王走一趟。”慕容廷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 梁长乐当即就摇头,她想说,我不去! 顾父却推着她:“没事没事,齐王只管带她去。我这闺女有些本事,已经上了女官备选榜,盼齐王提携。” 转过头来,顾父又叮嘱她:“不准给王爷惹乱子!” 梁长乐胸口憋的生疼。 梁长乐被顾父生塞上慕容廷的马车,甚至连多一句“齐王带她去哪儿?”都没问,就这么把她送走了。 齐王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会带走顾子念? 顾汉成可没心思想那些!齐王的心思谁敢乱猜呢? 他只知道,今日顾子念可是大大给他长了脸面了!来的那可是齐王!齐王! 顾汉成昂首挺胸的回到宴席厅。 先前冷言冷语,或是冷嘲热讽的宾客们,这会儿全都热络的凑上来,“顾员外好福气!真有面子!” “齐王竟给您送寿辰礼!您平日里与齐王爷也见过面吗?” “齐王爷平日里,不像传言那么难相处吗?” “对了对了,我在汤山下头发现了块好地,预备建个温泉泡汤池,不如顾员外也参与进来?” …… 众人何止客气,乃是把发财的机会,拱手送到他面前。 顾汉成在众人吹捧之下,飘飘欲仙。 他全然顾不上,这会儿正在水深火热中的女儿。 第36章 实战练习 梁长乐真是水深火热……马车车厢的空间本就不大,慕容廷又是极有压迫感的一个人。 “顾汉成逼你去送请柬?”他倾身靠近她,看着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问。 梁长乐嗯了一声。 “慕容景安怕被纠缠,所以不肯接你的帖子?”他又问。 话说的直白,梁长乐脸皮厚,却也有点儿挂不住。 她没作声。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来找我。我不怕被人纠缠,我来给你撑场面。”慕容廷却不是为了嘲讽她,他直截了当的把自己卖了。 梁长乐闻言错愕,抬头看他。 他眼眸黑沉透亮,犹如珍贵的黑宝石,明澈的照进人心。 明澈的宝石当中,是她清晰的倒影。 她看见那倒影似乎一点点变大……他身上冷彻矜贵的清香也越来越浓。 “唔……” 嘴唇上一软,他霸道又强势的覆盖下来。 梁长乐想躲。 他却长臂一捞,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抱着她,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她张嘴想咬他,他却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两人几次交锋,男人可能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已经纯熟而技术高超……梁长乐片刻就败下阵来,在他怀中发软,气喘吁吁。 “汤药按时服用了吗?”他欢喜的看着她软在自己怀中的模样,温声问。 梁长乐微微愣了下,才想起,他说的是调理痛经的药……她脸上又是一阵燥热,“服了。” “身体好些了吗?” 梁长乐沉默片刻,尴尬道:“这次没那么疼了。” “有效就好,坚持服用。”他说完,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似乎很满意她的听话。 梁长乐找回了些力气,想离他远点儿。 他却从背后摸出个布包,“送你的。” “什么东西?”梁长乐摸了摸那布包,心里有猜测……她立时一阵的激动,却又有点儿不敢相信。 “打开看看。”慕容廷鼓励的抬抬下巴。 梁长乐抑制住欣喜,“先说清楚,为什么送我礼物?” 他可不像是平白无故会送礼的人。 “先前教你的功夫、剑法练得怎样了?”慕容廷手落在她纤腰上,他手掌的热度,透过衣衫,熨烫她的皮肤。 她脸色不自然,却极力保持自然的语气,“我每日都勤加练习,已经熟刻于心。” “今晚实战练习一下。”慕容廷说。 梁长乐一惊……他教她的功夫,都是力求一击致命,不留余地。 实战练习……是要带她去杀人? 梁长乐心里还没适应,她浑身的血液却已经澎湃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眯眼问着,顺便打开了他送的布包。 “嘶……”她吸了口气,兴奋之情,溢满眼底。 她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放在腿上的物件儿,爱不释手。 “五连发劲弩,小巧别致,可以藏在袖管里,箭很短,但通体是玄铁打制,爆发力极强,坚韧无比。”慕容廷看着她欢喜热切的样子,他漆黑的眼底,也染上了一抹暖色,“若是一丈以内,可以直接击穿对方头颅。” 梁长乐咽了口唾沫,“这劲弩若是上了战场,岂不是所向披靡?” 慕容廷笑了声,“别的女孩子若见了,不是唏嘘兵器冷酷,就是说太残忍。念念的格局倒是大,直接想应用于战场?” 梁长乐暴露了自己的一部分底细,顾子念是生活在四方院之内的,举头只看见家里的一片天。她不可能上过战场,更不晓得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负的概念。 但梁长乐此时胸腔里,震荡着一股澎湃的激情,她不害怕,不担心自己的底细被发现。 她平静坦然的看着慕容廷,“你想让我杀谁?” 慕容廷拇指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念念不怕吗?” “我怕,你就不带我去了吗?” 慕容廷摇头,“那怎么可能。” “那我怕,有什么用?”梁长乐轻嗤一声。 慕容廷高兴的笑起来,“等会儿见机行事,不一定用得到,若能叫你练练手更好。” 梁长乐不是不紧张。 特别是慕容廷挽起她的广袖,把精巧的劲弩,固定在她小臂上,又教她该如何使用这东西时。 她的心也砰砰直跳,紧张是因为她担心自己生疏……毕竟四年人畜不如的生活,如今又换了躯壳。 但更多的是兴奋……她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目标——有能力手刃仇人! “所以,你看明白了吗?这劲弩虽好,却没办法大量出产,里头的机括十分精妙,玄铁的产量也不高。”慕容廷向她解释,这劲弩为何不能大范围应用于战场。 他解释的很细致,一点儿没有不耐烦。 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个女孩子,而是与他休戚相关的战友。 梁长乐侧目看着他认真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塌陷了一块,软软的,温温的,犹如冰天雪地里,注入了新鲜的暖热的血液…… 但她立刻别开视线,身负大仇,不容她分神。 “到了。”马车停下,车夫打开车门。 梁长乐跟着慕容廷下车,立时就察觉这里气氛不对。 这里是某处酒肆的后院,前头热闹的声音,不难分辨这里是一家规模很大的赌场。 后院里却满是杀气。 四下看去,月光静谧,没有人影。 但梁长乐却知道,暗中埋伏了许多的刀斧手。 她不知道暗中埋伏的人,是慕容廷的人,还是对方的人? 她不由抓住慕容廷的衣袖。 “别怕。”慕容廷在她耳边说着,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他是拥着她走进赌场的。 赌场日夜颠倒,如今已是深夜,这里却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亮光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她被他拥在身边……她有点不适,她刚想挣脱。 慕容廷就禁锢的更紧,“别乱动。” 他全程带着笑脸,揽着她上了二楼,进了雅间。 雅间外头站着护卫,看他们的气势……不像是平庸之辈,应该是朝廷的正规军出身。 进了雅间里头,梁长乐的心更是咯噔一下。 雅间在主位上坐的人,气势丝毫不比慕容廷弱,反而更多几分邪气。 他身边左右护卫,更是面沉如水,看见慕容廷也岿然不动。 梁长乐心下判断……这人地位势力,一定不在慕容廷之下。 第37章 从头到尾都是渣男 在夜国,有这般身份的,一共不超过三人。除却当今圣上,就是圣上的两个胞弟了。 “赵王久候,失礼。”慕容廷大大咧咧点个头,手都没离开她的纤腰。 梁长乐却已经冒出了一身的汗。 赵王脸狭长,一双眼睛矍铄有光,眼尾上挑,叫人觉得他凶险又如狐狸狡猾。 被赵王目光扫过,叫人不由得遍体生寒。 梁长乐此时就处在燥热和阴寒的正中间——一边是慕容廷灼热的怀抱,一边是赵王阴冷的视线。 “齐王真是有雅兴,什么时候了,还带着美人前来?”赵王扭脸儿,狐疑问身边人,“咦,不对呀,先前一直听闻齐王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他好男风,什么时候得了这么钟灵毓秀的小妹妹?你们消息不灵啊?” “是赵王不够关注我,我一向喜欢女子,什么时候好男风了?”慕容廷嗤笑一声。 赵王眯眼儿笑,狭长的眼睛,更叫人不寒而栗,“小妹妹,叫什么名字?跟着齐王多长时间了?以前怎么不见他带你出来玩儿?” 梁长乐厌恶这种眼神,连心里阴寒之气,都被厌恶冲淡了。 “你想干什么?别吓坏我的美人儿。”慕容廷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挡住了赵王凉飕飕让人不舒服的视线。 梁长乐脑中嗡嗡作响。 她既厌恶赵王的眼神,更想敲开慕容廷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了什么!? 她是燕王钦定的世子侧妃……他全光明正大的带着她,见赵王?还说她是他的美人儿?脑子有病吗? “好好,不问。”赵王哈哈一笑,“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查到我的头上来!圣上是我亲哥哥,谁惦记我亲哥哥的位置,我也不能惦记呀!从小哥哥就护着我,最疼的就是我。你说,是谁陷害我?我扒了他的皮!” “扒皮”一词,听在梁长乐耳中,她不由的浑身一紧。 她以为慕容廷要应付赵王,不会察觉她的异样…… 不曾想,他立刻就紧了紧手臂,顺势把她抱在他大腿上坐着。 众目睽睽的……梁长乐脸都被火烧着了,她恨不得敲晕了慕容廷,再把满屋子人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慕容廷却笑着说,“不谈正事,赵王今日约我来,不是要好好玩儿几把的吗?那就玩儿的尽兴。” 赵王深深看他一眼,连连点头,“还是齐王开窍,来来,摆上来。” 硕大的一方赌桌上,立刻摆上了四只骰盅。 荷官把骰盅打开,叫两边的王爷查看。 赵王点了下头,示意荷官给慕容廷查看。 慕容廷也不甚在意的点了下头。 荷官便把四只骰盅分别给了两位面对面的王爷。 “人说酒桌上生情谊,我却觉得赌桌上最生情谊。”赵王笑着说,“知道我今日赵王之位怎么来的吗?原本哥哥要给我的不是这块封地,是另外一块。但我赌赢了,赢来的这块地。” 赵王摇晃着两只骰盅,里头的九颗骰子哗啦作响。 慕容廷没摇骰子,他不动声色的看着赵王,“那今日,赵王堵什么?” “我赌你手里的兵符。”赵王眼睛一瞪,狭长的眼泛着青光,骇然如饥饿的老虎。 慕容廷一点儿不紧张,他笑了声,“可以,赵王拿什么输给我呢?” “我的万户食邑,我若输了,万户食邑给你!”赵王广袖一挥,豪气云天。 梁长乐吸了口气……万户食邑。赵王还真是得宠。 她身为长乐公主的时候,食邑也没有万户之多。 赵王若真把他的万户食邑输给慕容廷,那他日后喝西北风吗? 不对……圣上赐的兵符、食邑,真的容许他们拿到赌桌上来豪赌? 梁长乐正狐疑……却见慕容廷从怀里一摸,竟真拿出半壁虎符! 梁长乐呼吸一滞,她带兵多年,深知这半壁虎符意味着什么!兵将乃是认符不认人,只要有虎符,有盖了符印的军令,不管下令的人是谁,他们都会唯命是从。 谁拿虎符,谁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主帅。 所以虎符,乃是比命还贵重的存在。半壁虎符的另外一半,在军营主将手中,行军之前,两半虎符凑在一起,可以毫无缝隙的拼合,就证明虎符是真。 赵王看着那半壁虎符,满面垂涎,眼中尽是贪婪的光。 梁长乐拽住慕容廷的衣襟,趴在他耳边,“你真要拿虎符做赌?若输了呢?” 因为有旁人在,她怕叫人听见,又怕看出她口型。所以她趴的很近,整个嘴都凑到他耳边,还用手遮挡着。 这姿势,看起来亲密无间。 慕容廷耳畔尽是女孩子温热的呼吸,他顿时笑容更深。 对面赵王指着他,揶揄一笑,“情场得意,赌场可要失意了!” 说着,他也拿出了御赐万户食邑的封地旨意,及朝廷的文书。 梁长乐皱了皱眉,这两人都是有备而来啊? 慕容廷随便摇了几下骰子,就叫荷官来开盅。 两遍的骰盅同时打开,周围守卫都忍不住侧目去看。 “嗬——”赵王那边四个六点,两个五点。 梁长乐心中发紧。 再看慕容廷这边,六个六点! 梁长乐不知该笑,还是该怕……所以她一时面无表情。 赵王的表情僵了一阵子,他张嘴想叫荷官重新检查骰盅。 慕容廷却毫不在意的扭脸儿,在梁长乐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梁长乐瞬间瞪眼。 慕容廷却语气宠溺,“美人儿给我带来的好运。” 赵王冷笑一声,“再来一局。” 他把手边的锦布、文书推给慕容廷。 “赵王这次赌什么?”慕容廷笑着叫人收起赵王的赌注。 赵王眯了眯眼,“我若输了,我赵王的爵位不要,自贬为庶民。” 慕容廷垂眸而笑。 “你若输了,我要她。”赵王抬手指着梁长乐。 慕容廷侧脸看了看被他抱在怀里的梁长乐。 梁长乐也正目不转睛看他。 她忽然想起在狩猎场的那次,为了救郁芸菲,他毫不犹豫的拉她下水。 “女人嘛,不过是玩意儿,玩玩就算了,佳人赠英雄,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慕容廷随口说道。 梁长乐露出讥诮的笑……果然,他从头到尾都是渣男,从未改变。 “不过,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夫人。”慕容廷忽然正色说,“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赵王要我的妻,看不起我吗?” 第38章 第一次被女人保护 赵王一开始还在笑,话说到这儿,他脸色已经骇然大变。 “慕容廷,你这是……” 慕容廷却二话不说,抱着梁长乐起身,一脚踹在赌桌上。 坚实沉重的大理石桌面,被他踹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赵王砸去。 赵王躲闪不及,被沉重的石头桌面砸了胸口。 他失了先机,虽有身边的侍卫替他挡住石桌,救他出来,但他已经落了被动。 门口窗外,瞬间又涌进许多人来。 梁长乐大惊,预备闪身靠近赵王——擒贼先擒王。 但慕容廷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墙角上逼。 “你放开我。”梁长乐一面推他,一面抬脚踹向逼近他们的人。 慕容廷完全不设防,满面笑意的看着她,“被女人保护……我还是第一次。” 梁长乐狠狠瞪他,余光却瞥见远处的赵王正站在幔子后头,瞄着慕容廷后心……手伸向袖子。 梁长乐直觉不妙——她几乎是本能的把慕容廷拉到自己身后,同时抬起手臂,冲着赵王的方向,按动劲弩,射出袖里箭。 嗖—— 噗的一声,赵王神色茫然的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一只短箭却已经穿胸而过,热乎乎的血汩汩涌出,染红他一大片的衣服。 “齐王……你……” 他晃了晃,噗通倒地。 梁长乐有点儿懵…… 慕容廷却是喜不自禁的把她抱在怀里,又高举过头顶。 “真是个宝贝,念念,是你救了我。念念,你知道你刚刚有多威武吗?”慕容廷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 “念念,你在意本王。你把本王拉到你身后!” “念念,本王绝不会负你。” 慕容廷怕是高兴晕了,他抱着她,转了两圈,完全不顾屋子里打成一片,血流成河。 血腥味儿太浓烈。 梁长乐对此,习以为常。 但顾子念的身体却十分排斥这里的杀戮和血腥…… 她想让慕容廷放她下来,张嘴却是:“呕……” “不怕不怕,念念不怕。”慕容廷立即把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她挣扎。 慕容廷却把她按的更紧,“没事了,没事,闭眼不看,一会儿就好了。” 梁长乐想骂娘,他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害怕了?只是这副身体还没适应罢了! 被他按在怀里许久……慕容廷终于把她放下来时,她回头一看……屋里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不见。 喷溅上血色的帷幔,帘子,也全都撤下,换了新的。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首不知何时都被抬走了。 仿佛刚刚激烈得厮杀,打斗……都是她的幻觉。 若不是她偷偷数了数,她袖箭的箭囊中,果真少了一只箭……她还以为,她射杀赵王也是一场幻觉。 “你杀了赵王?”梁长乐皱眉看慕容廷。 慕容廷笑咪咪回看她,“是你杀了赵王。” 梁长乐呼吸一滞…… 她不是害怕杀人,但她也不是嗜杀的狂魔。 赵王与她没有深仇大恨,权利政治上的争斗,她不曾参与其中,又有何立场杀人? “别怕,都是我的人,没人看见你动手。”慕容廷疼爱不已的摸着她的头,“我杀的,是我杀的……真没想到,你敢动手。” 听着他这前后矛盾的话,梁长乐一阵的无语。 原来是她操心过度了……埋伏在外,以及破窗而入的都是他慕容廷的人。 她还以为是赵王算计他,这会儿才明白,是他算计了赵王。 这赌场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 “没事我回去了。”梁长乐脸色不好。 慕容廷以为她是吓坏了,“不怕,再陪我去个地方。” “慕容廷!你有完没完?!”梁长乐冲他吼了声。 屋子里霎时一静。 忙着替换屋里摆设、桌案的人,顿时都惊住了,目瞪口呆的看向这边。 梁长乐也后悔了……他可是齐王,连皇帝的胞弟赵王都敢杀的人。 她竟然不知死活得在他手下面前,直呼他名讳……果然是嫌命太长了啊。 慕容廷却看着她眸底浮现的一丝丝惊惧,心疼不已,“都过去了,日后这场面见的多了,就不怕了。” 梁长乐:??? “忙你们的。”慕容廷对周围人挥了下手。 周遭人立刻选择性“耳聋眼瞎”,继续他们手里的活计。 慕容廷拖着她的手,又从后楼梯下楼来到后院。 先前热闹不已的前厅大堂,这会儿还是一样的热闹非凡……楼上经历了一场屠杀,一场浩劫,沉浸在赌桌上的赌徒们,却丝毫不觉察。 梁长乐被横抱着塞进马车里,她心绪已经平复下来,只是身体还没适应,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特别是在她当众吼了慕容廷之后,头晕目眩的感觉更重了。 她想坐直了身子,拉开距离……身体软弱,力不从心。她歪在慕容廷的肩头,不敢睁眼,睁开眼就是天旋地转。 “我慕容廷的女人,就该这样勇猛。”慕容廷低头,在她额上轻吻。 梁长乐连躲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太小,能如此英勇果断,已经是不可思议了。日后稍加磨练,必成大器。”慕容廷又怜爱的亲吻她的头发。 梁长乐嘴上没力气,心里却在骂:“真是个变态,把女孩子带到这样的场合里磨练?” “我对赵王说的那句,是认真的。”慕容廷忽然说。 梁长乐没力气抬头,嗯了一声……她是想问,你说了那么多句,那句是认真的? 慕容廷却以为,她是明白了,闷声笑起来,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今晚,我就带你进宫,求圣上赐婚。” 慕容廷疯起来……真可怕。 梁长乐使尽浑身力气,从他怀中直起身子,“你这是带我进宫?求婚?三更半夜?” 圣上不会骂他神经病吗?不会把他推出午门斩首? 梁长乐一时哭笑不得……竟莫名觉得大夜朝皇帝,似乎有那么点儿可怜,怎么就倚重了这样的臣子? “无妨,圣上当初给了我令牌时,就说了,但凡要事,不论何时都可直接入宫陈明。”慕容廷揉了揉她的发,“况且,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第39章 圣上赐婚 若是平时,梁长乐必定要跟他理论一番——什么他不想等了?她答应了吗?他就去求赐婚? 他问过她的意见了吗?不是说好了,要给她一个月,让她了结跟慕容景安的事儿? 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他怎么又反悔了? 但这会儿不是平时,梁长乐没有心力和他争论。 她趴在他怀里,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她连指头都懒得抬一下……至于进宫、面圣、后果……她更没有心力去琢磨。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慕容廷亮了腰牌,甚至未经盘查,他的马车就被放进去了。 又行了一道宫门,马车不能入内,他才抱着她下了车,又乘上轿子。 他不耐烦坐轿,把她放在轿门里,“若是害怕就叫我的名字,你叫的真好听……” 梁长乐听着这暧昧不清的话,气得想踹他。 “我就在轿子外头。”他退出轿门。 梁长乐却瞧见了一行人,抬着像是尸首之物,匆匆跟在轿子一旁。 梁长乐吁了口气……什么入宫求赐婚,是要说杀赵王的事儿吧? 梁长乐安静的靠在轿子座椅里休息。 轿子忽然停下,落在了地上。 阖目休息的梁长乐却忽的睁开眼睛。或许是气场,或许是直觉——她感觉到,轿子必是到了圣上寝殿外头了。 皇宫是充满龙气的地方,圣上寝殿尤其如此,这里是龙气充裕之地,即便坐在轿子里头,也掩盖不住天子气场。 梁长乐的两手握住椅子扶手,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她,这会儿却从心底涌动起澎湃之情……好似她离成功报仇,又近了一步。 她目光灼灼,隔着厚厚的轿帘,似乎都有光流转在漆黑的瞳仁中。 她侧耳倾听,大殿里有慕容廷浑厚有力的嗓音回荡,“禀明圣上,赵王谋反之心已经证实,他想要臣子的兵符,想夺取江山之罪,无可推诿。” 圣上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严,“齐王做的好,只是,他毕竟是朕的亲弟弟,朕不愿他死……还落下骂名。” “臣子明白,赵王已经伏诛,圣上宽宏,其罪既往不咎,便也不用宣扬于世了。”慕容廷声音顿了顿,“赵王乃是在赌场里豪赌,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不幸一命呜呼。” 圣上长叹一声,“朕这年轻的弟弟,哪里都不错,就是性子太急。年少之时,先皇常常提醒他,要磨练性情,他总不听。” “圣上节哀。”慕容廷拱手说道。 “时候不早,齐王操劳了,你最知道朕的心意,也总是只有你能为朕分忧解难。”圣上对慕容廷说话的语气,透着亲昵信赖,“公事说完,朕有件私事跟你说。” “巧了,臣子也有件私事要请圣上恩赐。”慕容廷撩袍似乎跪下了。 梁长乐看不见殿里的情形,但她这会儿耳朵似乎格外灵敏。 她立即坐直了身子,侧耳听着里头动静……慕容廷要说什么? 他该不会真的要圣上赐婚吧? 她毕竟是燕王亲自定下的世子侧妃……她跟慕容景安的事儿,还没结束,慕容廷又求圣上重新赐婚……这算不算借着圣上宠爱,横刀夺爱呢? 慕容景安也是圣上的亲戚,更是太子倚重的人。就算圣上更看重齐王,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偏袒了也不好吧? 他们都是姓慕容的……圣上若要撒气,自然还是她最倒霉。 或者圣上以为她是红颜祸水,干脆谁也不许,直接赐死她……不是更省心省事儿? 梁长乐心里一紧,恨不得冲进殿里去捂住慕容廷的嘴! 没进皇宫的时候,她以为他是说着玩儿。 现在她才害怕起来,那个疯子,他想要什么,不抢到手里,恐怕不会甘休! 她该怎么办? 大仇未报,她不能被赐死! 好容易再活一世,结果落得“红颜祸水”之名,客死他乡……她也太窝囊了吧? 梁长乐越想越不甘心,她浑身都燥热冒汗,真想撸袖子跟慕容廷干一架! 在赌场的时候,她救他干嘛? 就该叫赵王给他一箭,也好过他活蹦乱跳的在这儿生事! “还是朕先说吧。”圣上哈哈一笑,“敏妃有个嫡亲的妹妹,今年及笄,朕见过她的画像,貌美不凡,且听说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自小还习得骑术。可谓是出门能策马扬鞭,入室能红袖添香。这么好的女子,若不给齐王,倒是可惜。” 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既松了半口气,又重新提起! 这女子这么好,又是圣上宠妃的嫡亲妹妹!若是换作旁人,一定会欢天喜地的叩首谢恩了。 那梁长乐也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但偏偏慕容廷不是旁人,他的脑回路跟一般人也不一样。 几番接触,梁长乐早已明白,他是自负狂傲的人,他认准的才是最好,旁人说好的,他估计只会不屑一顾。 “谢圣上好意,臣要说的也是这事儿!真巧了,臣已经到而立之年,早年间心在外,只愿为圣上南征北战,开疆扩土,不愿沉湎儿女私情。但现在,臣也想有个家了,也想回到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了。” 慕容廷的声音,穿过轿门,钻进梁长乐的耳朵里。 犹如惊雷,真的她五脏剧颤……不要啊!不要驳了圣上的面子,又拉她出来溜啊!她不想死的那么惨! “什么敏妃的嫡亲妹妹,臣不认得,臣心有所向,望圣上成全……” 完了…… 梁长乐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血淋淋,清晰的浮现在她眼前! 慕容廷要害死她了! 她作过公主,知道上位者的脾气,更知道龙威不可冒犯。 世人皆爱面子,圣上尤其如此。 就连她父皇那么好脾气、又仁爱的皇帝,还曾经因为有个武将军出言顶撞他,差点儿把人家拖出午门斩首了……若不是她和几个肱骨大臣,长跪不起,叩首劝诫。她父皇也不会收回成命…… 但现在,夜国皇帝若是生了气,谁会为她长跪不起?谁会为她冒死谏言? 皇帝若想叫她死,根本不用拖出午门,她就是个小喽啰,他随便一个眼神示意……底下多的是人愿意为圣上效这犬马之劳。 梁长乐心中一紧,原本已经散尽的力气,这会儿全凝聚回来。 她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在拔干的地上,也要奋力一跃。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梁长乐牙根儿一咬,忽的起身…… 第40章 不屑一顾 大殿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敏妃那般美人儿,她的嫡妹自然也差不了,这样的美人儿都入不了齐王的眼……朕倒是好奇了,能让齐王心之所向的女子,她是谁?”圣上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起身朗笑,“弟弟早就想带来给皇兄看了!” 既是说私事儿,不讲君臣之礼,两人关系也显得亲昵了许多。 “那就带来呀!父皇不在,长兄如父,朕给你把把关。”圣上点头而笑。 慕容廷笑容越发耀眼,“今日诛杀赵王,她还勇猛舍己,为臣弟挡箭呢!她就在外头,弟弟这就叫她进来!” 圣上眼底一亮,“这样骁勇吗?那与你倒是相配。快快叫进来!” 慕容廷欢喜出了大殿,来到轿子门前,“圣上叫你呢,快出来。” 轿门一动不动,轿子里安安静静。 “快出来!别害羞嘛。”慕容廷笑意从眼底溢出。 里头还是没动静,守在轿子近旁的宫人,抬眼看他,欲言又止……谁都不想去触齐王的霉头。 慕容廷等不及,只好亲自去掀开轿帘…… 哗,他手上的力道掀开轿帘,带起风…… 风却吹散了他脸上的笑容。 一张如镌刻般深沉美好的五官,瞬间沉冷下来。 慕容廷又放下轿帘,浑身沉冷的气质,叫一旁守着的宫人不禁发颤,不动声色的退远。 慕容廷却不容他们躲避,“里头人呢?” 轿子里空空荡荡。 他带来,要向圣上求旨意赐婚的女子……她并没有等他! 她竟然溜了! “本王问你们话呢!”慕容廷脸黑的吓人。 宫人们不敢与他视线接触,一个个把头埋的很低,但更不敢不回他的话……害怕他气急了,朝他们撒气。 “回……回王爷,轿子里的女子……她、她自己跑了,奴才等人拦也拦不住……”宫人们怯怯说道。 “因为是王爷您带来的人,奴才们也不敢硬拦……” “又担心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圣上……” 宫人们委屈不已,胆战心惊的道明原委。 慕容廷呵的冷笑一声,夜风呼呼的刮过耳畔,他的眸色比夜还深沉。 宫人们大气不敢喘……这位爷,乃是在金銮殿上,敢跟大臣动手的爷啊。 他打死几个宫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正惧怕之时,却见他转身又回了大殿里头。 圣上还在翘首以盼,“咦,你带来给朕看的人呢?” 慕容廷垂着脸面,声音不辩喜怒,“是臣弟自作多情了……” 圣上脸色一震,看着他,半晌默默无言,“感情的事,自有机缘。敏妃的妹妹,你若想见见,朕凑个时机……” “不用了。”慕容廷断然拒绝,“圣上若无别的吩咐,臣不打扰了。” 圣上张了张嘴,却微微一叹,“回去歇歇吧。” “臣告退。” 慕容廷出了皇宫,马车也不乘了,夜里很凉,他心头却烧着一把火。 他策马快行在御道上,整条御道上都是他“驾、驾!”驱马的声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 慕容廷只想把心头的火撒出去,他坐下快马,也知道主人的心意,卯足了力气一路狂奔。 慕容廷却是目光锐利,余光那么一瞟…… “吁——”他忽然拉住缰绳。 他坐下宝马差点被勒的摔趴下。 好在一人一马早有默契,马很快停下,踢踢踏踏颇有灵性的倒退了数步,退到慕容廷瞥见的那个街角。 月亮跳出云层,挂在树梢。 整个安静的街头,都被月光涂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银白色。 犹如女子披着美好的薄纱……月光薄纱之下,一对年轻的男女正伫立在墙边说话。 女子仰着头,絮絮说着什么。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月光朦胧……但慕容廷却可以猜想见那男子脸上的不耐烦。 男女不是别人,正是他求娶到一半,忽然跑走的顾子念,和他的好侄子慕容景安。 即便他再怎么样对她好,再怎么样竭尽所能的罩着她,让她依附,甚至给她齐王正妃的身份…… 也抵不过对她不屑一顾,惟恐避之不及的慕容景安吗? 所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他努力就能改变的吗? 慕容廷胸口闷闷的,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被拉扯的疼。 他眉头一点点皱紧,眼光原来越幽深…… 女孩子说许多话,慕容景安才敷衍的点了下头。 仅仅是点那一下头,女孩子就高兴起来…… 慕容廷嗤笑一声,转开脸。 他该明白了,也该放弃了。 他从来都不是好纠缠的人,放手哪有那么难? 他兜马离开…… 街角的对话也已经接近尾声。 “钩吻是剧毒,你若敢骗我,顾子念、我保证让你死的很难看。”慕容景安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梁长乐笑容满面,“一开始不告诉世子,还欠缺的药材是什么,就是怕世子过于担心。您放心,我的命矜贵着呢,不想白白枉死,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与柳姑娘无冤无仇……” “若是因为我呢??”慕容景安忽然问道。 梁长乐没反应过来,“因为世子……什么?” 慕容景安习惯了面无表情,此时虽心中窘迫,脸上却依旧僵硬,“因为我,而争风吃醋,所以想害死她呢?” 梁长乐怔了一瞬,紧跟着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她是笑得,笑的花枝乱颤。 “世子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早说过了,一年,或者不到一年,这约定就解除,我与世子再没有婚约。这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世子不是忘了吧?我怎么会为这一年之约,争风吃醋到杀人的地步呢?” 梁长乐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见底。她眼里有坦诚,有合作,唯独没有了当初的纠缠挚爱…… 慕容景安心里莫名一空…… “如果是这样,你送那盏灯又是什么意思?” “谁还没有懵懂的时候,我以前是非常 第41章 划清界限 梁长乐也一点儿不心虚,不难为情。 过去的顾子念确实喜欢他,喜欢的要死要活。 但现在,顾子念已经放心的将她的躯壳交给她了,所以她现在是彻头彻尾的梁长乐。 说是对过去的纪念,没有什么不妥,也不算骗他。 “你……”慕容景安攥了攥拳头,紧蹙的眉头似乎诉说着他心里的不爽。 “你说喜欢、不喜欢,还真是容易。薄情寡义,大约形容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梁长乐凭白挨骂,心里不爽,“我喜欢世子爷的时候,您骂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我终于看清楚了现实,不再痴心妄想了,您又骂我薄情寡义?您怎么那么难伺候呢?” 慕容景安脸色不好,冷哼一声。 梁长乐眼珠一转,笑呵呵说,“该不会是世子回心转意,又开始喜欢我了吧?” 慕容景安眼眸一凝,“你!做!梦!” 梁长乐呵呵笑,“不是就好,以免影响我们单纯的合作。” “你要的药材我会准备好,你尽快制成,我没有太多耐心。”慕容景安冷脸,气愤愤的离开。 梁长乐也打算转道回去女学时,扭脸却见骑着高头大白马的男人,从另一侧缓缓而来。 “齐王爷,这么晚了,还没回府吗?”梁长乐笑着打招呼。 慕容廷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 “您是刚从宫里出来吧?已经向圣上复命了吗?”梁长乐笑意不减。 慕容廷不理她的话,她也不觉尴尬,福了福身,她仍旧提步要走。 “站住。”慕容廷终于开口。 他原本已经走了,却还是不甘心。 这世上能让他不甘心的事情很少,他向来不给自己留遗憾,既不甘心,索性问清楚。 “你从宫中离开,就是为了出来见他?”他声音低沉,甚至比见赵王时,身上的气场还要低沉,压迫感更强。 他坐在马背上,梁长乐站在地上。 一个俯身低就,一个抬头仰望……原本就不是势均力敌。 梁长乐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说:“是啊。” “你不想嫁我?”慕容廷再问,问出这话后,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梁长乐垂下眼眸……她根本不想嫁人,血海深仇未报,她岂能沉湎儿女之情? 她攥着拳头,满心都是被叶从容掌控在手心的弟弟…… 她“死了”这么久,也不知弟弟如今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闭上眼,金殿里那场大火,还在熊熊燃烧,从未熄灭。 梁长乐猛地抬起头,“是。” 慕容廷表情一僵,但也很快放松下来,他咧嘴一笑,“以前打扰了,以后不会了。” 他兜转马头,踢踢踏踏前行,马走的不快,但他的身影还是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梁长乐回到女学,意外的发现,竟还有个嬷嬷候在她寝房门口。 嬷嬷年纪大了,不知等了多久,竟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嬷嬷……” 梁长乐轻叫了一声。 嬷嬷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她的表情都快哭了,“药一直给您隔水温着,怕放凉,药效就不好了。” 梁长乐愣了愣,才想起,是慕容廷叫人每天给她送来的,专门调理痛经的药。 她咧嘴笑了笑,以后……不会有了吧? 也好,省的大家麻烦。 “我今晚回去给父亲祝寿了。”梁长乐解释一句,还请嬷嬷到屋里坐。 嬷嬷不肯坐,看她把药喝了,才长松一口气,“知道您回去祝寿,只是不知您几时回来,怕错过您,所以就一直等在这里。” 梁长乐再三谢过,又拿了谢银给她。 嬷嬷说什么都不肯收:“能为顾小姐效力,能为王府效一点力,老奴荣幸得很,当不得谢。日后的药,老奴都给您送来温着。” 梁长乐口中还有药的苦味儿,她想说,以后不会有药了…… 又怕叫这老嬷嬷,一把年纪了,再大失所望。 她笑笑,亲自送嬷嬷出了院门。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天都要亮了。 鸡舍里的鸡都开始打鸣了…… 梁长乐敲了敲额头,“又是忙碌的一天……” 忙点好,起码有事可做。否则,她一定会被想报仇的念头逼疯的。 梁长乐以全部的心力,全情投入女学的课程,和女官的训练当中。 女官要学的东西,比女学里多多了,不但要练习骑射功夫。更要读为官之道,为臣之道,治理百姓之道。 她现在还是“备选女官”,等于只有一只脚迈进了门槛,能不能借此更上一层楼,还是未知数。 而且她已经和慕容廷划清了界限,一切都要凭自己的努力了。 一天的忙碌之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馆。 抬眼就看见,昨夜等了一宿的老嬷嬷,竟然真的笑眯眯的等在她门前。 “给顾小姐的药,温着呢,正可口。”老嬷嬷说。 还有药? 梁长乐接过碗,药香扑面,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的确还是先前郁芸菲开的,调理痛经的药。可是昨夜,慕容廷不是已经…… 梁长乐顿时明白过来,他不可能每天都关注着这些小事儿,虽有人每天来送药,但一定是他一早吩咐下去,底下人记着,每日照办。 一个疗程的药还没送完,他们仍是照着先前的吩咐来送。等这一疗程送完,后续自然就没了。 梁长乐笑着谢过,端起碗咕咕咚咚喝个精光。 “嬷嬷辛苦。” “不辛苦,爷对您真好,这院儿里住的名门闺秀可是不少,谁没个小病小灾的?除了在家里极其得宠的一个半个,哪家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嬷嬷冲她一笑,“顾小姐有福气。” 梁长乐无言以对,只好笑笑不说话。 嬷嬷收拾碗离开,梁长乐摸了摸绑在她胳膊上的劲弩…… 她摇摇头,从路边拣了一根半长的竹竿,在瑟瑟秋风中,呼呼呵呵的练习着慕容廷教她的那一套剑法。 她如今已经熟稔于心,身形也越发快了,一招若熟,若够快,一呼一吸间,就能生出千变万化。 慕容廷若能见,也必要拍手为她叫好了…… 第42章 性命堪忧 半月的时光,一闪而逝。 因为忙碌,时光显得格外充实。 也因为忙碌,人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这天上午,陈岱来见慕容廷,说完了公务,他忽然说:“给顾小姐送的药,前两疗程的已经送完了。后续的药,是按先前郁小姐留的药方,继续送?还是等郁小姐从新诊脉之后再送?” 慕容廷从朝廷公文、门客书信中,抬起头来,“药一直都送着?” 陈岱应声:“是,昨日是最后一副药。” 慕容廷迟疑片刻,他已经说了不再打扰,倒是忘了这回事儿了,“以后,不用送了。” 陈岱抬头,“是,卑职知道了。” 梁长乐一直喝着药,药虽苦,却是十分见效。 不但那几天不那么疼了,就连她练功运气时,气息也顺畅了很多。 慕容廷说,郁小姐的医术高,她家的药材好,倒不是诳她。 除此以外,她并没有多想什么。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她除了见了一次慕容景安,他把她所要的药材给她以外,并没有乱子打搅她三点一线的生活。 直到她和慕容景安约定好成药的这天。 晌午时候,慕容景安一袭骑装,光明正大的来女学找她。 他以往来,都是避人耳目,花银子从侧门悄悄而来。 今日却走了正门,人还没到梁长乐面前,风声却已经在女学传遍。 “世子爷来了!就在前厅里!” “走走,快去看看!一堵世子爷风采!” “世子爷是来看顾小姐的,又不是来看你们的,你们激动什么?” …… 梁长乐正在低头描红名家书法,闻言,笔一抖,好好一个字写坏了。 她无奈抬头,果然,满屋子的同窗都在看着她。 梁长乐重新沾了墨,换张纸还要写,先生却在门口叫她,“顾子念,世子有请。” 梁长乐心里不满他的高调,但还是专门去寝房拿了给柳如烟准备好的“假死”之药。 她在花厅见到慕容景安的时候,一直琢磨,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药递给他呢? 慕容景安却起身说:“多谢校长宽宏,那我这就带顾小姐走了。” “去哪儿?”梁长乐莫名。 女学校长是位慈眉善目,胡须花白的老者。 他摸摸胡子,“难得我女学能出这样能文能武的女子,你若能在女官中挣得一席之地,也是为我女学光耀门楣了!” 梁长乐还是没明白,她瞪眼看向慕容景安……他怎么忽悠了老校长? “圣上要去汤山行宫过冬,钦点了上次入女官备选榜上的五十人随行,顾小姐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呀。”慕容景安面无表情的说。 他这会儿再怎么没表情,也会让人浮想联翩吧? 女学里更该有人说,她是靠扒着燕王府的关系,一次又一次的得了机会。 不过梁长乐并不在意。 “多谢校长寄予厚望,学生必当全力以赴。”梁长乐说。 老校长摸摸胡子,倒还有点儿惋惜,“原本过几日,有一场琴艺大赛,我举荐了你去……你若能去,我们皇家女学必定在诸侯诸国间一举夺冠。” 梁长乐没说话。 老校长兀自叹息,自我安慰说:“罢了,还有机会。为圣上效力才是最重要的,你去吧,得了空,琴艺不要松懈,记得勤加练习。” 梁长乐连连答应,跟着慕容景安一起离开女学。 “若去行宫,我是不是应该带几套骑装?你等我一下,我回寝馆收拾。”梁长乐落后一步,跟在慕容景安后面。 慕容景安步子大,且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只能一路小跑跟着。 若不是她这一段时间都勤加练习剑法,身体素质也有所提高,这会儿必定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喂,你等等,我跟你说话呢!”梁长乐喘着说。 “不用。”慕容景安冷冷的,大步向前。 梁长乐腿要跑断,“那只带一身衣服,也不够换……” 慕容景安忽然停下,回头看她。 他严峻的目光,让梁长乐怀疑……她欠了他的? “随驾名单上,没有你,我跟校长说的,只是借口而已。”他压低了声音,眼底竟有杀机。 梁长乐摇摇头,“我不明白。” “药准备好了吗?”他问。 梁长乐当即就从袖袋里掏。 “你先拿着。”慕容景安却制止她。 “解药也准备好了吗?”他又问。 梁长乐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袖袋。 慕容景安勾了下嘴角……如果那个动作也叫笑的话,他可能是笑了一下。 “这就够了,至于衣服什么的,你不用操心。”慕容景安说着,拽着她往前走,直到把她提上马车。 他未上车,骑马走在马车一旁。 梁长乐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这的确是去汤山行宫的方向呀…… 她一路聪明的没多问……因为她知道,问多了慕容景安那个面瘫脸也不会回答她的。 马车一直走到后半夜才停下,期间路好的时候都是跑的。 梁长乐也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慕容景安叫她下车时,忽的一股冷风,把她吹的一个激灵。 “这是哪儿?” “燕王府在汤山的别馆。”慕容景安这才明说,“你在这儿住下,等事情办成,我就送你回京。” 梁长乐皱了皱眉,“你是说,我要等到柳姑娘彻底脱身?” 慕容景安轻哼一声,“不然,我怎么相信你?药呢?” 他要救柳氏,还要把她扣在这里,若柳氏不能脱身,岂不是说,她也要挂在这儿了? 霸权真是让人无语。 梁长乐在漆黑的夜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把袖袋里的两样药都拿出来。 “黑色的丸药是假死之药,服下七个时辰之内,人就气绝,犹如亡故。” “黄色的药丸是解药,世子记住,一定要在七天之内,把人救出来,服下解药。倘若超过七天……人就真死了,神仙也救不活。” 慕容景安接过药,却逼近她,“我查了你祖上三代……” 随着男性气息的靠近……梁长乐浑身一紧,拳头也攥住,“怎么?” “你祖上并没有行医的。”慕容景安语气沉沉。 第43章 乐得自在 “不相信,把药还我。”梁长乐冷声说。 慕容景安举高药盒,摁住她,“我不会半途而废,但也一定要求个心安。跟我说说,这邪术,哪儿学来的?” 夜风徐徐,却是良久都不闻梁长乐的声音。 慕容景安越发不安,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我阿娘留给我的。” 女孩子骤然响起的声音,是他所陌生的……悲戚,颓然,犹如受伤的小兽…… 她好像哭了? 院子里没有灯光,月亮也被云层遮挡。 他离得很近,却也看不清她的脸,“你阿娘又是哪里学来的?” “我不知道……阿娘给我留了嫁妆,用一只沉香木盒子装着,埋在地底下。等我年满十二岁就可以挖出自己的盒子。我的盒子里,除了小时候玩过的玩意儿,几套首饰,就是这药方。在锦囊里装着……也许是阿娘留给我的锦囊妙计?让我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以脱身用的?” 她自嘲的笑了声。 她说的是真的,是她还是公主时候的过往。 沉香木盒子,是她娘亲手埋在皇宫一棵大桂花树底下的。 她十二岁挖出时,就打开了锦囊,记下了这方子。 至于她母后哪里得来的药方?又为何留这药方给她?她则全然不知道。 “你阿娘是什么人?沉香木极其贵重,堪比赤金,她从哪里得来?”慕容景安疑惑更深。 “你爱信不信,不信,现在就杀了我!”梁长乐怒了,浑身的刺都乍了起来。 她母亲是堂堂梁国皇后,连块沉香木都弄不来吗? 夜色深沉,慕容廷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不难察觉她的情绪。女孩子是怒极了,只怕他再问下去,她不计代价也要和他拼命。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浓浓的伤感,又或许是她的坚定,毫不退让。 她明明什么都没解释清楚,慕容景安却是已经彻底相信了。 他收起装药的盒子,“你在这里住上七日,七日之内,我把柳氏带到这儿来。” “你要把她藏在你爹的别院里?”梁长乐忍不住质疑。 慕容景安轻哼一声,“只是暂时,谁说我要把她藏在这儿了?见了她,别多说,更别问。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梁长乐哼了声,满是轻嗤嘲讽,她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才不感兴趣。 “七天的时间可不短,还望世子在外能保全我的名声。”梁长乐淡漠的叮嘱一句。 慕容景安皱了皱眉,“放心,此次圣上来行宫小住,所带人员名单是保密的,外人并不知晓。” 梁长乐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他不是圣上的“外人”,名单再怎么保密,他也会知道的吧? 但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她不想借助他的力量,不想和他纠缠不清,因为惹不起,所以更不敢利用。 “多谢世子。”梁长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慕容景安把她安顿下,带着药走了。 柳氏即便得宠,也不过是个小妾,她的下葬程序不会太复杂讲究。 梁长乐虽然在慕容景安的控制之下,但她既来之则安之。 次日天亮,看她所住的环境还不错。汤山这里有许多泉眼,高门大户都挖了泡汤的池子。 别院当中,环境清幽,汤泉池子热气袅袅上腾。 站在高处鸟瞰四周,水汽氤氲之下,这里犹如仙境一般。 梁长乐住的这小院儿地方不大,却也有假山活水,水里有几尾漂亮的锦鲤快活的来来去去。 有一处三层的小楼,可以俯瞰整个别院的风光。 最叫她高兴的倒不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小楼上有一架上好的七弦古琴。 她正愁在女学里没有机会练习她在山洞捡来的琴谱……没曾想机会就这样悄然而至。 不得自由的郁闷,立刻化作难以言说的欣喜。 这小楼四周空旷,院子里除了个耳背的洒扫老妇人,再无旁人打搅。 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练琴的地方吗? 梁长乐全情投入,浑然忘我。 晨起她先打几套拳法,而后就开始练琴,吃罢早饭还会弹一上午,午休之后,她就在院子里,折一根竹竿做剑,练习剑法。不把浑身的力气用完,她绝不休息。 一晃七日,她觉得简直比七个时辰过得还快……琴谱她不但已经熟稔于心,熟能生巧,她甚至已经能通过心神而控制琴音里浑厚的内力。 她欣喜之时,对救出弟弟更添了信心。 她不觉时光飞逝,慕容景安却急不可待。 第七日夜里,他匆匆赶来。 梁长乐已经睡了,慕容景安一面叫人去喊她起来,一面向她院子里的仆妇问询:“她这七日可想着怎么逃出去了?” 仆妇连连摇头,“没有,老奴看顾小姐住的可开心了!” 慕容景安微微一愣,“住的开心?” 她那么贪慕虚荣,爱虚华宴乐的人,在这僻静无人的地方,她会寂寞死吧? “是啊,顾小姐一早起来锻炼,先打拳,身子热乎了就去弹琴。她的琴音可真好听,老奴耳背,却也能沉浸在她琴音之中,虽不懂音律,却觉得听得她的琴音,只觉心情大好,烦闷忧虑的事情,都被她的琴音冲淡了。”老妇人便说便叹,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泛出光来。 慕容景安眉头紧蹙……这老妇人可真会胡说八道! 顾子念是什么样的秉性,他会不知道? 这老妇人必定是想讨好他,以为夸赞了“准侧妃”,他必定有赏! 哼!自作聪明!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慕容景安脸色严厉。 老妇人耳背眼花,根本没往他脸上看,更没听出他语气里不满的意味。 她仍旧自顾自说道:“顾小姐真是勤勉克己,老奴活了一辈子,便是在男子里也鲜少听说这么勤奋之人。她上午练琴,下午练剑,根本连门都不曾出。别说想着离开了,老奴看,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用功的事情上。连多想的闲暇都没有。” 慕容景安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这老妇!一定是拿了她不少的好处!” “好,顾小姐住在这里真是好,老奴干活儿的时候,能听得顾小姐的琴音,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轻便了,还能多活许多年呢!”老仆妇笑着连连点头。 慕容景安嘴唇一抿……他再也不想说话了。 第44章 令他钦佩 梁长乐来的很快,即便是被人从热被窝里拽出来,她脸上也没有一丝混沌。 她神情清醒冷静,好似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女将军。 慕容景安见她阔步进门时的神态,竟不由一震,满心的抱怨不满一瞬间都被她的气度激发成斗志…… 这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偏离他对她的认知。 “世子安好,柳小姐人呢?”梁长乐问。 “她马上就到。”慕容景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解药在这里,待会儿她若不能醒……或是落下什么毛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梁长乐嗤笑一声,别开视线,似乎懒得理他。 被人这般轻视,慕容景安后牙槽都咬紧了。 又过半个时辰,静谧的叫人紧张的花厅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哨。 慕容景安蹭的从椅子上起身,阔步向外。 梁长乐也起身。门外几个黑影一晃,屋子里多了一口轻便的棺材。 “快,世子爷,人在这里。求您快快救她!”一个浓眉星目的男人,单膝跪在慕容景安身边。 梁长乐微微愣了下……不是慕容景安想救柳氏吗? 怎么这个男人还求慕容景安救人呢? 棺木打开,躺在里头的女子面容白净,瘦的颧骨微凸,唇上涂了朱丹,红艳艳的,就像是睡着了。 梁长乐上前,掰开那女子的嘴,拿过解药塞入她口中。又猛地合上她的下颌。 “她已经不能吞咽了!”浓眉男子着急的对梁长乐道。 梁长乐勾勾嘴角,“无妨,药入口即化,等上一刻,她身体就会渐渐温热。” 慕容景安对她的淡然笃定似乎不满,他挑衅道:“说的这肯定,你试过?” 梁长乐没慌,地上跪的男人倒是慌了。 “世子爷……这倒底,有没有把握啊?” 梁长乐低笑一声,凑近他说:“世子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慕容景安狠狠瞪她一眼,他今日才确知这女子贼着呢!她的“听话、好欺负”全是装出来的! 几个人在厅堂里静静看着漏壶滴答作响。 一呼一吸,似乎都被焦灼的等待,拖的格外漫长。 两刻钟之后,棺材里的女子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醒了!她醒了!”浓眉男子一跃而上,恨不得钻进棺木当中。 慕容景安也瞪大了眼睛。 男子扶柳如烟坐起来。 柳如烟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真像是睡了一百年的人。 待她神志清明以后,两人爬出棺木,跪在慕容景安跟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世子恩典如同再造……”两人痛哭流涕,挨在一起说了一车感激的话。 梁长乐有些明白,又有些恍惚。 她侧脸看着慕容景安,他明明想笑,却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起来吧,报恩之事,日后再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起来。”慕容景安扶男子起身。 他连看都没看柳如烟。 柳如烟也小鸟依人的挽着那浓眉男子的胳膊,他们两人才是郎情妾意。 梁长乐如今知道,她是误会了。 她先前威胁慕容景安的把柄——他不顾伦常,喜欢他爹的小妾,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他是想救出柳如烟,送给眼前这男人。 如此推断,眼前的男人,必然是非常得慕容景安看重。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被她逼迫利用这么长时间。 “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尊姓?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夫妻二人莫敢推辞!”男人转身拱手对梁长乐说。 梁长乐看了看慕容景安,没说话。 “不用谢她,该给她的酬劳,我已经给了。”慕容景安哼了一声。 梁长乐微笑点了下头。 浓眉男人倒是耿直,“鄙人常春堂左堂主,荣平,不忘大恩,此生必当回报。” 梁长乐心中一惊,脊背都霎时间僵直……常春堂! 常春堂乃是行走于天龙大陆诸国之间的一个大商会,他们的分堂,各堂口遍布天龙大陆。 如果向他打听梁国的事情……特别是弟弟少博的事情,他一定知道许多。 民间传言——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常春堂打听不到的消息。 她胸膛剧烈起伏……好似她惦念已久的弟弟少博,此时就近在咫尺了,她却不能再向前一步。 “哦……”梁长乐僵硬点头,“我记住了。” 荣平起身,拉起柳如烟。 柳如烟身子绵软,自己不能站立。 荣平小声询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柳如烟笑的娇美,连连摇头,她依偎在心爱男人的怀里……似乎已经人生圆满。 慕容景安却忽然扭脸看了看梁长乐。 梁长乐防备看他,“世子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 “不留活口!”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声音不大,压迫感甚强。 屋里的四人,微微一惊。 但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倒也没慌。 “必是冲你们来的。”慕容景安皱眉说,“这里有暗道,你们先离开,我来对付他们。” 梁长乐侧耳听了听外头。 她想独善其身,脱离包围已经不可能了。 如今他们四个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虽然不知道这荣平和柳如烟,惹了哪路“神仙”,但如今也只有保他们平安离开,她才能得以太平。 想明白之后,她刷刷几下,脱掉自己的外衣。 动作之快,把慕容景安都看傻了。 “柳姑娘换上我的衣服,把你的给我。你我身高差不多,我可以拖延一阵子,你们好走的更远。”梁长乐声音一丝不乱。 她真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女。 她这从容镇定的气度,就连慕容景安都心生震颤。 柳如烟浑身绵软,使不上力气。 梁长乐倒也没客气,她叫荣平帮忙,两人一同帮柳如烟换了衣服。 她也穿上了柳如烟的衣服,并且重新躺回棺木当中。 “顾小姐大恩,我荣平这辈子不敢忘!”荣平说着,咬破食指,滴血盟誓。 “快走快走……”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推着两人进了藏在博古架后头,墙壁上的暗道。 他转动机括,博古架移回原位。 这边刚安顿好,外头的侍卫,就已经不敌……砰!燕王府的侍卫被人一脚踹的撞在门上,把厅堂的门都撞开了。 慕容景安挥掌打灭蜡烛。 “躺好别动!”他冲棺材里的梁长乐喊了一声,并砰的盖上棺材盖儿。 第45章 口嫌体正直 梁长乐没吭声。 他喊的那么大声,还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让那些冲柳如烟来的人,冲她来么。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劲弩。 自从慕容廷把这劲弩送给她以后,她乃是整日不离身的带着。 劲弩的箭匣也一直都是满的,里头有五只利箭,万一凶险至极……这五只利箭可以叫她多一条生路吧? 棺材外头乒乒乓乓的响,打得很热闹。 她眼前却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人知道危险,却看不见的时候,比能看见更焦灼…… 她心头燃着一把火,烧的她心浮气躁……只听一声闷哼! 像是慕容景安的声音? 来人这么凶恶吗?连夜国世子爷都敢伤? “保护世子爷!” “属下来迟……” 喊叫的声音,隔着木板,钻入梁长乐的耳朵。 她心想,好了,这应该是救兵来了,慕容景安就算遭了暗算,这下也脱离危险了。 她正预备坐起身,推开棺木盖子……棺木却猛地一晃! 她重心不稳,重新倒在棺木里头,脑袋磕在木头上,咚的一声闷响。 “把人带走!”外头嘶哑的声音喊道。 棺木晃荡起来。 棺木里头的梁长乐心里更是晃……什么情况啊? 棺木轻便的好处是,柳如烟被抬来的时候,不会太费劲…… 但也有坏处,就是她如今被抬走的时候,似乎也不太费劲。 梁长乐在棺木里晃得七荤八素,抬得人可一点儿不平稳,不是让她的头撞上木头,就是让她的脚撞上。 她几次想推开棺木,出来透透气,看看情况……都被晃的重新躺下了。 等棺木终于落地,她已经是头晕恶心,天旋地转……不知被晃了多久了。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甚至连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她强撑着自己试图推开棺木,却不想棺木被封住了,她竟没能推动。 “有人吗?”梁长乐拍着棺木,咚咚作响。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慕容景安?世子?有人在吗?”她边喊边拍…… 时间在静谧中,显得漫长,让人焦躁不安。 梁长乐四下摸索,埋葬小妾的棺木真是寒酸,这里头什么陪葬都没有。 她又往自己身上摸索,一下子就摸到了那只劲弩。 她按动机关,“当——”一声钝响。 一只利箭射在棺木上,后坐力把她推的脊背都顶的一震钝痛,肩膀更是撞得酸疼。 梁长乐咬牙摸着那只射出的利箭,以箭尖当利刃,试图挖开这不算厚重的棺木……以便自救。 她自嘲说:“慕容廷送这劲弩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这劲弩还能这么用……用来挖棺材?” 提及慕容廷,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她更奋力的挖着。 被念及的慕容廷……他此时正在京都,“阿嚏——”他打了个打喷嚏。 正回话的陈岱话音一顿,担忧的看着他,“王爷也去汤山行宫吧?圣上和太子都去了,官员也随行了一半。圣上已经请了您三次了……” 慕容廷一记眼风扫过来。 陈岱话音收不住,“听说顾小姐也被燕王世子带去了,都去了多日了。” “闭嘴!”慕容廷口气不善,“谁让你在我面前提她的?” 陈岱赶紧闭上嘴。 “日后谁都不准跟本王提她!”慕容廷脸色如墨,浑身泛着寒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陈岱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偏往枪口上撞,他不知死活的问:“世子怎么惹了王爷了?日后若有公务来往,要不要避着点儿?” 慕容廷一双带着冰碴子的眼,冷冷扫向陈岱,“我什么时候说世子了?你今天起床,把脑子落屋里了?” 陈岱悻悻的缩缩脖子,再不敢多说。 但也不知什么缘故,先前圣上请了三次,齐王都说不去行宫。 他不爱那温暖的地方,冬天他也爱泡寒泉,他身体素质强悍的简直不是人。 刚回绝了圣上身边来请的人,不多时,他却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一行快马加鞭的往汤山行宫去了。 “王爷不是说,不爱行宫的温暖吗?”元九问陈岱。 陈岱扫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王爷是冲温泉去的?” “去汤山行宫不都是为了泡汤吗?”元九拽紧了缰绳,伏低身子……王爷也跑的太快了。 他跟陈岱都快追不上王爷了! “只有你的榆木脑袋才会这么觉得。”陈岱轻嗤一声,但元九没听见。 因为元九为追王爷,已经越过他一个马身那么远了。 “等等我!”陈岱也趴低了,紧夹马腹。 至于后头拿行李的骑兵随从,早被慕容廷甩的不见影儿了。 旁人用一日一夜才能感到的汤山行宫一带。 慕容廷半天就到了。 “还说不想来……这是不想来的速度吗?”陈岱累的想死,他栽下马背,就不想再爬上去了。 元九身体强悍,他拉了陈岱一把。 “不不,你跟着王爷吧,已经到汤山行宫了,我随后再跟上……”陈岱叮嘱他,“记住,有个人不能再王爷面前提……” 陈岱没说完,慕容廷又翻身上马,夹马快行。 元九顾不得听,也上马而去。 陈岱舔了舔嘴唇,勉强爬上马背。 慕容廷脸色阴沉,他没走去汤山行宫最近的那条路,却绕行了燕王府在这儿的别院。 至于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走这儿……他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这么想,他就这么办了。 “世子在吗?”慕容廷问门口扫地的老仆。 老仆见是他,赶紧跪下行礼,“回王爷,世子一大早出去了,不在家。” 慕容廷脸色更不好了……慕容景安不在,他似乎没有登门的理由。 “那谁在家?”他不放弃的追问。 老仆想了想,为难道:“只有家仆在,王爷此次没有来,王妃等人都在京都。” 慕容廷胸闷…… “罢了!”他兜马离开,心情更不好了。 他到自己在汤山的别院之后,家仆说,郁小姐来了。 他才刚来,还没向圣上请安报备,郁芸菲就已经得知他来的消息了? 第46章 像被他压在下的丫头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慕容廷虽心情不好,但对郁芸菲说话还算温柔。 郁芸菲问,“廷哥哥最近有什么心事吗?脸色这么差啊?” “没有,许是入冬了,天太冷。”慕容廷随口说。 郁芸菲错愕看他,低笑一声,“廷哥哥是极阳之体,你怎么会怕冷呢?” 慕容廷撒谎被识破,倒也不尴尬,“你来的这么急,有事找我?” 郁芸菲点点头,“是太子一直关注着廷哥哥的动向,您一出京都,太子就接到飞鸽传书,叫我过来请哥哥过去说话。” 慕容廷懒得参与太子与几个皇子之间的事儿。 他是忠于圣上的,圣上立谁为储,在他心里谁就是储君。 太子实在不必对他示好。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年轻人驯鹰呢,请廷哥哥也去看看。”郁芸菲语气有几分哀求。 慕容廷本想拒绝,开口却成了:“好,走吧。” 他是冲郁芸菲答应的。 至于为什么要冲她的面子答应,乃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某个女孩子,在他怀里,瞪着一双清亮的眸子,说郁芸菲是他的心尖儿…… 他喜欢看她认真又好似吃醋的样子,以至于,他现在想起那个场景,就言不由衷的答应。 慕容廷与郁芸菲一起到了太子的地方。 太子举了好些京都有名望的大族家子弟。 笼子里关着许多鹰,不乏凶狠的海东青,游隼等品种。 “郁小姐在叔叔眼中,果然是与众不同。”太子笑着请慕容廷落座。 郁芸菲羞涩一笑,微微低头。 慕容廷却毫无反应,没看她,也没辩驳。 “辽都新送来的鹰,都是好品种,叔叔也挑几只喜欢的带回去?”太子亲昵道。 慕容廷原本不感兴趣,但见一只鹰,清亮清凉的眼睛,坚定而桀骜不驯……像极了某人。 他起身向关着那鹰的笼子走去。 “极品海东青,叔叔真有眼光,一眼相中。”太子也起身说,“这鹰原是孤最喜欢的,叔叔若是看上了,孤让给你。” “既是太子喜欢,吾不敢要。”慕容廷虽有不舍,也别开了目光。 太子见状,很是开心,“哈哈,孤要什么样的鹰没有?这个难得入了叔叔的眼,你只管拿去。孤叫辽都再送就是!” 慕容廷侧脸看那鹰。 恰那鹰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那眼神,那气质……真像极了被他压在下头,却倔强的一身尖刺的小丫头。 他真是太喜欢了…… 慕容廷还没谢恩,余光瞟见季云竟追到这儿来。 元九看见他,忙迎上去,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季云脸上焦灼,元九十分为难……季云朝他做了几个揖,元九赶忙扶住他,扭脸朝这边走过来。 慕容廷直觉猜测……季云求的事情,会不会跟那个女孩子有关? 他行军打仗多年,直觉向来准确的可怕。 若是真的跟那个女孩子有关,他该不该叫元九开口? “爷,一点小事儿……”元九先向太子告罪行礼,又朝他说。 慕容廷心里还没决定,身体却已经迈步向元九走去。 元九附耳说道:“季云来的路上,遇见燕王世子,打探到……顾小姐似乎出事儿了,燕王世子正在四下找人。” “他不是一早把人带来,安置在别院里吗?”慕容廷的火,蹭的一下子蹿上来。 “是……昨夜好像出了事,人不见了。”元九说,“季云念着顾小姐帮他驯过马,还把手弄伤了。他这人记人家的情,想求王爷给他几个人手,他好帮着找人。” 慕容廷拳头捏紧,没控制好力度,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 元九一惊,“那……不给他人手?” 元九话音未落,慕容廷却已经旋风般向外刮去,他甚至没来得及正经向太子告罪……只远远喊道,“太子殿下见谅,臣有急事,回来再来请罚……那只海东青盼望太子殿下给臣留着,臣感激不尽!” 话音落地,他人也不见了。 太子不气反笑,摸着下巴,“难怪父皇不信别的叔叔,唯独依赖他,他是不屑伪装之人……虽有狂放之举,却光明磊落。” 太子又吩咐身边人。 “去看看,若齐王需要什么帮助,你们鼎力相助。” 能让慕容廷记着他的恩典,他这储君之位,必定日益稳固。底下躁动不已的弟弟们,他回头有的是机会收拾。 太子笑容意味深长。 慕容廷行走带风,带着季云元九,直接赶赴燕王府别院。 这回,他可没多问“府上谁在?” 他如同主人般长驱直入,到了昨晚那间厅堂。 外头的血迹、打斗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只有门窗廊柱上被刀剑砍出的痕迹,没那么快被清理。 屋里染了血的地毯,也都换了新的。 “一点儿痕迹不留,从何处着手追查?”慕容廷气得想敲开慕容景安的头。 “可留了活口?”他问。 慕容景安的随从噤若寒蝉,小心摇头……真怕齐王一拳往他脑袋上招呼。 “活口都不留,慕容景安是猪吗?”慕容廷要被他气死了。 “不是不是,世子爷要留活口的,但他们牙槽里都藏了毒馕,没来得及审问,他们就咬破毒馕自尽了……”随从越说越小声。 慕容廷招来陈岱,元九,“把人都派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看他脸色,听他语气……陈岱等人知道,王爷这是动了真格儿了,对方是真把他惹怒了。 陈岱、元九不敢疏忽,马不停蹄调动人马覆盖整个汤山区域搜寻。 “此次汤山行宫的布防是谁负责的?叫他来见我。”慕容廷发话,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发憷。 燕王别院离行宫不远,都属于汤山一带。 能在这里把人劫走……布防真是堪忧,倘若对方的目标是圣上呢? 此事真是可大可小,大了砍头都不为过。 布防的黄将军胆战心惊的来见慕容廷,没说话,先撩袍跪下了,“禀王爷知道,乃是燕王世子说,燕王府别院这里,他会亲自安排人手,叫末将的布防绕开这里!” 齐王的雷霆之怒,他可受不住,还是赶紧解释清楚。 人家叔侄之间怎么商量,起码不叫他这池鱼遭殃…… 第47章 用她钓大鱼 “慕容景安?他人呢?”慕容廷抬眼问,“本王来了这么久了,他去一趟京都,也该回来了!” 这话夸张了,慕容景安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了这么快。 慕容廷对他存着气,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连个女孩子都护不住!他真是属猪的! 话音刚落,慕容景安脸色发白的从外头回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受了重伤了。 慕容廷起身攥着拳头……身边小厮赶紧拉了他一把,耳语说:“顾小姐是世子爷的准侧妃……” 慕容廷表情一僵,气血逆流……所以,他连为她出头的资格都没有? 小厮赶紧说:“世子爷心里也急,您看他受了伤,还奔波了大半日。” 慕容廷堪堪收住拳头,“怎么回事?” “叫其他人出去吧,侄儿向叔叔解释。”慕容景安捂着下腹低声说。 慕容廷哼了声,“你是该好好解释。” 黄将军等人被清退出去,长松一口气。 门一关,慕容景安却噗嗵跪下了。 慕容廷心里顿时冒出一个叫他都恐慌的念头……该不会是,已经死了…… “侄儿冒险救了常春堂的人,求叔叔责罚。”慕容景安低声说。 常春堂表面是个大商会,实际上,却是个倒卖消息的组织。他们什么都干,混杂了三教九流。 大到邻国朝廷的决策,小到皇帝最宠爱哪个小妾,某某王爷又纳了谁家姑娘为妾……他们都能打探到,并卖给最合适的人。 所以常春堂也是叫各邦国又爱又恨的组织。 慕容廷目光灼灼看着世子,目光能杀人,世子早被凌迟几百遍了。 他最恼恨的,不是世子竟背着朝廷,暗中与常春堂的人有瓜葛。 而是他竟然牵连那个女孩子……还害她失踪! “侄儿打听到,常春堂左堂主荣平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且声望很高,有望成为正堂主。机缘巧合之下……侄儿恰能帮他一个忙,所以……” 慕容景安没说完。 元九却回来了,急声在门外说:“王爷,有信儿了!” 慕容廷长腿一迈,阔步从世子身边走过。 慕容景安有点儿懵,有什么信儿了? 却听叔叔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等我回来,你再好好解释!”声音透着尊者气势。 慕容景安腹部受了伤,被属下扶起。 他还要出去找人。 属下赶紧相劝,“世子爷别奔波了,一上午,您伤口撑开了三次了……您脸上都没血色了!” 慕容景安咬着牙,“这次是我欠了她的,我该。” “齐王已经派人去搜查余孽了,一定能救回顾小姐的,您再奔波下去,命都……”属下急的眼眶发红。 慕容景安眼底一亮,“叔叔追查到了吗?” “他们太大胆,竟敢在行宫附近动手,齐王大怒,他们跑不了的。”属下安抚他坐下。 慕容景安实在疼得没有气力,他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撑着额头,“我真没想到,那么危险的时刻,她竟然那么镇定,不慌不乱,还能深明大义想出对策……” 第一次,在他提及“她”时,眼中不是嫌恶,不是不耐烦……而是层层暖意,以及让人看不清的涟漪。 慕容景安甚至在想,他是不是一直都误会了她? 他一直觉得她的“喜欢”都是虚假,是爱慕虚荣的另一个说法,是为了修饰她攀附权贵的意图。 可经过了昨夜,他觉得是他太过偏见了。 若不是出于真心,谁会在那种情况下穿上柳如烟的衣服,替她冒死挡险? …… 梁长乐此时如果知道,慕容景安这会儿是怎么想的……她一定会跳出来为自己解释,她不是出于真心!真的不是! 那是没别的办法好吗? 对方穷凶极恶,连燕王世子都敢伤,会不敢杀她一个无名小卒? 她唯有扮成柳如烟,叫柳如烟跑了,才能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 慕容廷根据部下搜寻到的线索,找到这个隐蔽无人的山坳时,梁长乐已经靠着她强悍的求生意志,用玄铁箭矢把轻薄的棺木盖子,挖出了一个比人脑袋略大的洞,从里头爬了出来。 若有人瞧见这副情形——在荒僻无人的山坳里,一个女人从棺木里爬出来,会被吓得半死吧? 梁长乐想象着若有人看见,受惊的模样,还自娱自乐的勾了勾嘴角。 她四下观察,“奇怪,怎么会没有人看守?就把棺木扔在这儿不管吗?” 那些人不论是冲柳如烟,还是冲荣平……竟然连慕容景安都敢伤,可见是亡命之徒。 一群亡命之徒,却放着棺木里极有可能还活着的人,不管不顾?不打开棺木再补一刀?不像他们的风格。 她心有疑惑,随时保持着高度警惕,迅速安静的辨明了方向,向山坳东南侧跑去。 林间传来沙沙的声响。 梁长乐心底一惊,不知是山里的野兽,还是那些亡命之徒回来了? 她四下一看,手脚并用的爬上一株高大的云杉树。 顾子念胳膊腿细长,爬树是一把好手。 她爬得又高又快,活像一只猴子。 借着枝桠和密密匝匝树枝的掩映,她屏气凝声的抱着树干,眯眼观察着底下的情形。 枝叶晃动之中,一行人出现在她视线当中。 为首那高大的男子,浑身煞气。 他直奔停放棺木的地方,像是有直觉吸引着他。 梁长乐已经看清他的身影,“慕容廷来了……” 她心神略松,脊背上乍起的汗毛也服帖了,但她屏气凝声的防备警惕,却没有放松。 她不动声色,悄悄往树下滑去。 她刚刚向下滑了不到两尺高。 就听见慕容廷暴怒的声音,“人呢?四下八方搜索!” 慕容廷话音未落,四周却有密集的箭雨射来。 梁长乐心底一紧,她又迅速爬向高处。 居高临下,她看的清楚——原来,她躺卧的棺木并非没有人把守! 而是把守之人,都撤的远,暗中埋伏! 这群亡命之徒,必然是把她当做了“饵”,想利用她,钓一条大鱼上来! 难怪不开棺木,也没有再补一刀。要杀她简单,等“大鱼”钓上了,一起杀了不迟。 所以这群人的目标,不仅仅只是柳如烟。 一瞬间,梁长乐心里已经明白,而树底下的情形也瞬息万变! 第48章 她像不负责任的渣男 慕容廷为寻找她,可谓是步入陷阱,深陷密集的箭雨之下。 但他身边所带的侍卫,却反应迅速,临危不乱。 他们迅速结成一道人墙,把慕容廷护在当中,各人手中的长刀长剑更是舞得飞快,叫人眼花缭乱,化作一个个密不透风的盾牌。 那些箭矢射上来,都被当当当的反弹开。 梁长乐松了一口气,如果因为她,连累慕容廷受伤……她会觉得自己欠了他莫大的人情。 以后再对上他,她恐怕不能那么冷血冷肺,冷冰冰的说话了。 嗖—— 忽有一支箭,直冲人墙当中的慕容廷。 那只箭矢极快无比,雷霆万钧。 不知为何,梁长乐一瞬间心慌,她莫名觉得,人墙挡不住那只箭! 几乎是本能,是条件反射——她毫不迟疑的抬起手臂,按动机括——嗖! 她壁上劲弩射出一只更快的短箭,径直挡在那根羽箭的射程路线之上。 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儿,箭矢那么快的东西,若想要挡住,根本来不及计算它的速度、路线。 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和直觉。 梁长乐知道,她在射出那根短箭的同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不管她的短箭能不能挡住那根箭矢。 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一片纷乱的声音中,竟格外响亮。 梁长乐凝眸一看,那根箭,被她的短箭打中箭身,偏向一旁,射入树干当中。 对方用的绝对是强弩,箭头入木三分! 慕容廷目光如炬,他抬眼看向梁长乐藏身之处,眼底的欣喜和唇边的笑意,同时出现在他的俊脸上。 同时,许许多多的箭,向树上的梁长乐飞射而来。 只怕下一瞬,她就会被射成刺猬。 梁长乐当机立断,放开双手双腿,并猛蹬了一下树干,她加速向树底下坠去。 “接住我!”她冲慕容廷说。 在她说话以前,慕容廷已经蹬地而起,纵身飞扑向她。 两人在半空中相遇,他伸出双手,抱住她,脚猛蹬了一下树干,借势改变方向,旋身落回人墙当中。 箭雨扑簌簌——擦着两人的衣摆射穿密林。 真是惊险又刺激。 但两人脸上都没有惊恐害怕,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梁长乐眼底是冷静。 慕容廷眼底是狂喜。 对方密集的箭雨,有短暂的间隙,没有接应上。 慕容廷的部下抓住这个机会,毫不留情的反击! 他们像迅猛的豹子,迅速扑向射出箭雨,布下包围的伏兵。 慕容廷没有去管那些伏兵,他低头目光灼灼看着怀里的人儿。 “那么高的树,你不会内功,不会轻功,就敢往下跳?”他似笑非笑。 梁长乐大言不惭,“我不会,你会不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我能接住你?”慕容廷问。 梁长乐眼神躲闪了一下,“王爷功夫好,京都谁不知道?” “你先前伤了我的心,怎知我愿意接住你?”慕容廷咄咄逼人的直视着她,不容她目光回避。 “我不知道啊,赌一把嘛。”梁长乐脸已经开始发热。 慕容廷哼笑一声,“你不像是没把握,就敢冒险的人。你知道,我一定会接住你。” 梁长乐被他说穿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的瞪他一眼。 “这么冷的天,我若不是担心某人。何不去好好泡汤,跑到这荒郊野岭的,难道为了好玩儿吗?”慕容廷在她耳边说,“虽然你让我伤了心,但我还是担心你,听闻你不见了,我恨不得剁了掳走你的人。” 梁长乐知道……她是不敢轻易相信人,但她不是瞎,也不是铁石心肠。 看见慕容廷直奔那棺木的时候,她的心就软了一大片…… 否则,她还真不敢撒手往下跳,那么高的树,不摔死,也得摔断腿。 “谢谢你。”慕容廷忽然把头埋在她颈窝里,轻声说。 梁长乐浑身一紧,闷声道:“不是我该谢你吗?你谢我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射出的那根短箭? 她出于本能的放箭之后,才想明白,她是担忧过度了。 就算人墙挡不住箭矢,慕容廷又不是个靶子,他还能站着不动去挨箭吗? 本就是她多此一举了,所以她心里一点儿没给自己居功。 慕容廷口中呵出热乎乎的气,“谢谢你开始试着……信任我。” 梁长乐不由浑身一麻…… 她开始试着信任他? 是这样吗? 四年前,她被叶从容暗算,活剥了人皮……四年人畜不如的生活,临终的一场大火……痛彻心扉。 那一场大火,烧掉的不止是她的皮囊、她的性命。 更烧掉了她信任旁人的能力。 她变得多疑,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她不敢信任任何人。 即便知道自己如今势力微末,却还是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报仇。 尽管慕容廷一再邀请,她也不敢向他迈出一步…… 慕容廷轻轻的说,“我先前觉得,是我自作多情,你对我毫无感觉。现在我知道,你是谨慎,出于保护自己。并非单单针对我,而是对所有人,你都这么防备着。” 梁长乐缓缓舒了口气,“我……性格如此……” 除了归咎与性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会天生如此,一定是曾经遭遇过什么。”慕容廷声音低沉稳健。 梁长乐惊异于他这样的人,竟会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我已经知足了,你面对着我,迈出这一小步就够了。剩下的路,我来走完。”慕容廷抬起头,看着她的脸,直视她的眼,“我不会再强逼你,但我会坚定的走向你。” 梁长乐心底如擂鼓,咚咚响着,震颤着她整个人。 她想说,你别走向我,没结果的,我这辈子不会谈情说爱,不会跟人白头偕老。 她这一生注定沉重,要踩着血腥杀戮走下去。 但她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 人生命中,对美好的感情,亲密无间的关系……大概有本能的渴望吧? 即便曾经遍体鳞伤,却还是向往着…… 梁长乐收敛心神,强逼自己别开视线,“别回头受了伤,又来埋怨我,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渣男。”慕容廷笑说。 梁长乐咻的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听听你的话,像不像不负责任的渣男?”慕容廷眼底有清亮的笑意。 梁长乐脸上一烫……还真像。 第49章 恶人也怕鬼吗 梁长乐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四下一看……战斗都结束了。 血腥弥漫,原本安静的山谷,经历过鬼哭狼嚎的杀戮之后……重新归于宁静。 只是这会儿的宁静之中,带着一股死气沉沉。 “留了活口吗?”慕容廷问道。 元九兴奋答:“这儿留了一个。” 元九捏着那人的下巴,从他牙槽里挑出毒馕,笑呵呵说:“在你元爷面前,玩儿这小把戏,你元爷爷让你活,你想死都死不成!” 那人狠狠瞪他一眼。 元九顺势塞了根粗绳,横在他嘴上,挡着他的牙,让他想要舌也不能。 其他人手中也留有活口,但元九手里那人是个头目。 元九绑好了他,提到慕容廷面前来。 梁长乐看见他的脸,神色一僵,“是他……” 慕容廷察觉她的僵硬,立即伸手揽住她的肩,“没事,带回去审问。”他以为她是怕了。 梁长乐眯着眼,脑中飞快的转着……她见过这个人,还是三年前在公主府……不过那会儿,应该称之为“驸马府”了。 世人眼中,她已经死了。 叶从容在她府上,演绎着“一往情深”,舍不得公主的模样。 暗中却在蝇营狗苟,谋算她父皇弟弟的权利。 就是那时候,她见过这个人。 他叫孟江,深得叶从容信任。但她很少在公主府见他,仅见过的两次,叶从容都是屏退了众人,单独与他相会,两人促膝说话。 难怪很少见,原来他在夜国。 叶从容派他到夜国来干什么? 这些疑问在梁长乐的脑海里盘旋不去,所以回去的一路上,她都格外沉默。 慕容廷少有的善解人意,真如他所说的,没再逼她。 既没提让她跟慕容景安一刀两断,也没说什么要求娶她的话……至少没在这种情况下,让她多添烦恼。 快到汤山行宫附近时,梁长乐才忽然抬头,“我想求齐王一事。” 慕容廷脸色一僵……他想到了不好的方向,比如,让他把她送回燕王府别院。 他发誓,这是他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儿。 “你叫人审问那贼人的时候,能不能让我看着?”梁长乐问。 慕容廷神色一松……白担心了。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不怕。” 梁长乐摇摇头,什么场面她没见过?审个犯人有什么好怕的? 齐王别馆的地牢里。 孟江被铁链子吊了起来,他嘴里还勒着粗绳,防止他咬舌。 元九拿着带倒钩的长鞭,啪的一鞭子甩在他身上,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长鞭上的倒钩细小,却锋利,甩过去之后,钩子上还挂着肉。 孟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光膀子上一层汗珠,混着血珠子。 元九却没停,啪啪啪又是几鞭子下去。 孟江额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咬着绳子的牙缝里都渗出了血。 “招不招?早点儿说,早结束,你少受罪,爷少受累。”元九轻哼。 孟江咬着牙,理都不理。 元九让人换了刑具,老虎凳、辣椒水、夹板…… 地牢里充斥着鬼哭狼嚎的惨叫…… 慕容廷一直关注着女孩子的表情变化……然而他却失望了。女孩子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无甚变化。 这也更肯定了他的猜测……她的人生里,一定经历过惨绝人寰的事,才会造成她一个女孩子,如此怪癖的性格。 他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更想去温暖她,去融化她眼底的坚冰。 若是换做旁人,他才没这个耐性……偏偏她,能叫他放下一切原则立场,甚至是所谓的大男子尊严。 他正肆无忌惮盯着女孩子的脸偷看时…… 她忽然转过脸,盯着他。 慕容廷问:“不舒服的话,去休息一下?” “有水银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微微一愣,“这里没有,可以叫人去找,你要多少,一个时辰内送到。” “我要的多。”梁长乐面无表情,“在这里挖个坑,把他活埋至胸口,头顶的头皮割掉巴掌大一块,不用割得太深,把水银灌进去……就这样,顺着头皮,咕嘟嘟……水银沉会分开皮肉。灌进去的水银够多,他的人皮就会留在土里,人会活着跳出来。没有皮,只剩骨头和肉……” 梁长乐说话极其平静,表情一成不变,语气认真仿佛在说一道“做菜”的程序。 却听得满地牢的男人,毛骨悚然。 胆小的甚至不由打了个颤。 宁死不招的孟江,尝遍了这里的刑具,头都没点一下……可见也是个硬汉。 这会儿,他却如同见了鬼似得盯着梁长乐,“唔唔……唔唔唔……” 他浑身挣动,试图远离梁长乐。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惊恐……浑身颤着,冒出层层冷汗。 “你觉得怎么样?活剥人皮,痛不欲生。”梁长乐说着,向孟江走去。 “我招我招我招……”他含混不清的冲元九点头,额上的汗混着血混着泪往下淌。 这反映,不单是怕,似乎还带着心虚…… 他似乎生怕元九慢一点,他就被厉鬼吞噬了。 “再恶的恶人,也怕鬼吗?”梁长乐歪着头,轻轻的问。 孟江嚎叫一声,抽搐的翻个白眼,几乎要晕。 元九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的把孟江口中的绳子松了,他当即就要咬舌。 梁长乐却快人一步,咔——卸下他的下颌骨。 他下巴耷拉着,涎液哗哗往外淌。 元九几乎看呆……下手又狠又绝,这还是个女人吗? “还请王爷准备水银,今日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梁长乐不是开玩笑,她更像是蓄谋已久,一直在等这么一天。 孟江崩溃了…… 元九把他下颌骨重新端上。 他几乎精神失常,“不是我的主意……柳氏背叛,她原本该收集情报……后来她送出来的情报越来越无关紧要……主子早就怀疑,她是叛变了……但她在京都,且结交的都是名流贵胄,不好下手……” “原本已经得了机会杀了她,却叫她躲进了燕王府……后来得知,她被常春堂的人收买了。背叛了主子,归了常春堂……所以主子下令,一定要杀了她,还有常春堂跟她接头的人。” “若不是主子催的急,我们也不至于在燕王府动手……早知这么做会惹祸上身,我们就没打算活着……” “害死您的不是我……不是我出的主意,您别来找我!” 第50章 落在她唇上 孟江前头的话,地牢里的人,梳理一下还能听懂。 知道他说的是追杀柳如烟的事儿。 但最后这一句,“害死您的不是我……”这又哪儿跟哪儿啊? 显然这个“您”指的不是柳如烟。 元九提着鞭子啪的一甩,“你说害死谁的不是你?什么主意不是你出的?” 元九盘问之时。 孟江却听到耳朵里传来一声,“闭嘴”冷冰冰的语调,带着仿佛来自地狱的阴寒之气。 他冻得一缩,怀疑是幻觉,抬眼却看见女子冷冰冰的视线。 女孩子的脸是陌生的,他从未见过。 但女孩子的气势,乃至眼神……他都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她是天上明珠,从不曾注意过他罢了。 孟江闭着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无论元九再怎么鞭打他,他都不开口了。 “你说的主子是谁?是谁指使你杀柳氏灭口?”梁长乐问道。 孟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好似她早该知道了。 梁长乐垂眸……她当然知道是谁。 只是,她没办法开口,她没法儿告诉慕容廷。只能借由孟江的口说出来。 “诶?你……”元九大叫一声。 已经晚了,孟江趁他们不备,咬舌自尽了。 梁长乐看他歪在一旁的脑袋,圆瞪的眼睛……一开始没有不适,这会儿却一阵的反胃恶心。 她转身飞快的出了地牢。 所有的信息,在她脑海里迅速的梳理着……柳如烟早就到了夜国。 也就是说,叶从容的野心之大,很早就开始向外蔓延了。 他在夜国布置了眼线,所以他的势力,一定不止外表看起来那样。 他表面出使夜国,与夜国谈贸易往来。 实际上…… 一双温暖的大手,落在她肩头…… “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都过去了。”慕容廷温厚好听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以前,他会逼她,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也要把她抢夺到自己身边。 可现在,他一样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却舍不得用任何手段。 他只想把最温柔的给她…… “圣上身边的带刀侍卫,是谁的人?”梁长乐猛地转过身来,她眼里不是惊慌害怕,也不是脉脉温情……那里只有冷静克制。 慕容廷闻言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来的不只有追杀柳如烟的人,还有行刺圣上……” “护驾!边走边说!”梁长乐握住他的大手,阔步向外。 慕容廷对行宫的护卫,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但他却喜欢女孩子的手,这样抓着他手的感觉。 她脚步匆匆的走在前,把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 他看着她的后背,看着她头上有些凌乱的发髻一晃一晃。 “是直觉。”梁长乐解释说,“柳如烟来京都已经很久了,而且她自从一开始,接触的就是名流贵胄,是夜国都城的上流人物。所以,送她来的人,所图的不小。” “如今,又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惹动燕王府也要灭口。更证明对方的企图,大到他不得不灭口,以保守秘密。” “什么秘密,会让人连惹上燕王府都在所不辞呢?除非……” 慕容廷接过话音,“除非是谋逆、乱国、搅乱朝廷的大谋!” 梁长乐重重点头。 慕容廷翻身上马,带着她的纤腰,叫她顺势落座在他跟前。 两人共乘一匹,策马扬鞭。 他两只胳膊,将她抱得很紧,“别怕,圣上身边的人都是几经甄选的,不会那么容易出问题。” “嗯……”梁长乐嗯了一声,她也不信叶从容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而且这边灭口的人一行动,势必暴露。所以藏匿在圣上身边的人,也许会趁暴露之前,殊死一搏。”慕容廷不用她说完,完全明白。 梁长乐点点头,她喜欢这样的默契。 她与慕容廷说话简单,不像与慕容景安说话时,那么费劲,要绕弯子,要动许多脑子,要费好多口舌。 “他们留着棺木和活口在那山谷中,就是为钓上一条大鱼,一起灭口,搅乱朝纲……”梁长乐说。 慕容廷冷笑一声,“可惜他们算错了,钓上了的不是大鱼,是鲨鱼……” 梁长乐禁不住噗的笑出声…… 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能把她逗笑的,恐怕也只有从容不迫,好似稳操胜券的慕容廷了。 她忽然回头,想看看慕容廷此时的表情,他是不是也在偷笑? 她回头时,慕容廷恰伏低身子,要加快马速…… 他一低头,温热的嘴唇擦着她的面颊,落在她唇上。 短暂的接触,两个人都是一怔。 慕容廷这会儿,真笑了。 梁长乐却有点儿懵…… 快马在行宫外停下,慕容廷翻身下马,顺势也把她带下来。 梁长乐身上还穿着葬死人的衣服,华丽虽也华丽,却狼狈中带着怪异。 她这样面圣不妥。 慕容廷却故意没有提醒她。 梁长乐心系叶从容能不能得手之事,也没有注意这样的细节。 慕容廷带着她,长驱直入的进了行宫。 一路询问宫人,圣上在哪儿。 宫人给指路,又看着梁长乐不合时宜的打扮,一个个欲言又止…… 梁长乐没在意,直至快到御前……她才忽然发现不妥。 “我不去面圣,这样打扮太失礼了,王爷去禀明就成。”梁长乐扒拉开他的手。 慕容廷眼眸深深,“上次,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金殿里,一声不吭的跑走。这次,你又要扔下我一个人?” 他八尺有余的猛汉……竟然说出这种话? 梁长乐无语的仰头看他,“在山谷我不是说过了,你若受伤,别来怨我?” “真是渣男……渣得明明白白呀?”慕容廷挑眉看她。 梁长乐推了他一下,“你快进去禀奏呀!” “这世上,敢这么推搡本王的人,恐怕只有你。”慕容廷摸摸她的头。 他转身进去,又叫人通禀……果真没有勉强她。 梁长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慕容廷可清楚得很……这是圣上泡汤的御用暖池。 圣上泡汤,当然不只是泡泡澡那么单调。 也不是谁都敢在这时候打扰圣上雅兴的。 慕容廷被宣,还没进到池子近前,就听见里头女子们嬉笑玩闹,以及婉转莺啼的声音。 他低头……喉结动了动,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子的脸。 第51章 圣上给的封口费 慕容廷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氤氲水汽,也没抬头,拱手说:“臣有事禀奏,急事。” “说吧,”圣上声音懒懒的,“若不是你,你看朕叫他进来不叫?” “还请圣上屏退左右……”慕容廷仍旧没抬头。 圣上不满,正欲发话…… 慕容廷却直觉不好……他猛地抬头…… …… 梁长乐等在外头,低头看着花砖上的纹路,百无聊赖。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叶从容的手怎么可能伸的那么长呢?连夜国的皇宫,他都能伸进去? 正在心里自嘲时,她耳朵一动……似乎听见里头传来打斗之声。 她拔腿就往里冲——这可能是她做惯了先锋军的习惯反应。 有危险的时候,她总是迎难而上,从不退缩的那种人。 温汤池子外头有守卫,见她往里冲,自然要拦。 她来不及解释,只好一边喊着:“护驾、护驾——”一边有意引导着他们往里冲! 等梁长乐跟侍卫冲进汤池近旁的时候……温汤池子已经变成淡红色的了。 圣上披着龙袍,坐在温汤池子一旁的暖玉座上。 慕容廷手持宝剑,鲜血滴答滴答往池子里滴落。 池子上头漂浮着两具女尸,和两个太监的尸首……场面血腥又难看。 “圣上没事吧?”梁长乐小声问。 场面太安静,她声音不大,但也吸引圣上的目光猛地看过来。 慕容廷对她摇摇头,“幸好你及时提醒,护驾不迟。” 圣上目光闪了闪,“尔等先退下,等朕召见……齐王不要走。” 圣上还是心有余悸…… 慕容廷给了梁长乐一个安心的眼神,叫她随众人一起退出去。 圣上更衣之后,在一个正式的殿中,重新召见她。 “朕听齐王说,是你怀疑朕身边混入了细作,要在今天行刺?”圣上看着底下跪着的女子。 梁长乐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市井小民,第一次面圣时的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她倒是想装出来那种紧张、紧迫感…… 可天赋不行,她装不出来。 “回禀圣上,臣女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有细作混入。”梁长乐简单的叙述了她被掳走的经过。 她自然没说慕容景安故意放走柳如烟,也没说常春堂左堂主跟慕容景安熟稔得很这些细节。 她挑着能说的说了。 “朕想起身边的侍女,跟太监勾结,竟拿刀子捅向朕的心口……”圣上怒拍案几,“难以容忍!罪不可赎!” “朕向来赏罚分明,齐王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圣上话音一转,不愿多谈汤池里的事儿。 慕容廷拱了拱手,“臣弟护驾,乃是本职,不敢邀功请赏。” 圣上哼笑,“叫你说你就说,客气什么?” 慕容廷呵呵一笑,“臣弟听闻圣上得了一批良驹?” “哼,就知道你惦记着朕的马,让你挑,十匹,朕只能给你十匹!” 慕容廷嘀咕,“原想着能要来两三匹就不错了,圣上隆恩浩荡,臣弟叩谢圣恩!” 圣上哭笑不得,抬手指了指他。 “你呢,这小姑娘,你想要什么赏赐?”圣上转向梁长乐。 “臣女姓顾,家父乃礼部员外郎。小女有幸入了女官备选名册。”梁长乐垂头看着地上花纹。 “女官……备选名册?”圣上沉吟念叨。 “是。”梁长乐低着头,两只手微微攥紧。 圣上笑了声,“做官,知道什么最要紧吗?” “忠君。”梁长乐答。 圣上又笑,“不错,忠君的第一要务是什么?” “为圣上分忧。”梁长乐又答。 圣上微微点头,“朕最讨厌底下人嘴碎,不喜欢臣子拉帮结派。朕喜欢沉稳本分,不声不响,却会为朕办事的人。正如齐王。” 梁长乐心思转的飞快,“臣女今日未曾看见什么,只是随齐王殿下,来向圣上解释被虏一事。” 圣上笑了笑,“好,顾爱卿,退下吧。日后好好为朝廷效力。” 梁长乐一时欣喜……忘了反应。 慕容廷笑着提醒她,“还不赶紧谢恩?” 她大喜过望:“臣女……” “该换称呼了。”慕容廷说。 “臣——叩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梁长乐跪行大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行宫的时候,梁长乐还有点儿恍惚。 她怎么就因祸得福了? 只是扮作柳如烟,被贼人掳走。能活着回来,已经够走运了,一转眼,不但她先前得罪的慕容廷释怀了。 圣上还有意封她为官?! 她以为想要走上女官这条路,路慢慢而修远…… 没想到,也就眨眼之间。 半个时辰以前,她还是“备选女官”呢! 半个时辰之后,她马上要成为“圣上亲封女官”了! “终于达成所愿,高兴么?”慕容廷并行在她身边。 汤山行宫环境清幽,啾啾的鸟叫似乎都比京都更清凉悦耳。 “这是圣上给的封口费,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梁长乐踩着厚厚的松针,轻笑说道。 “圣上不许你提救驾之事,封官的消息一下来,难免有人说你是靠着关系爬得快……你心里……” “没事,我本来就是靠着关系,才能活下来。”梁长乐笑着抬眼望他,“这‘关系’既然愿意让我靠,我并不以为羞耻……” 慕容廷闻言高兴……他正欲抬手拨开她鬓边的碎发。 松林间却忽然传来一声,“顾子念!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一愣,侧脸看去。 慕容景安黑着脸从松林中走来。 梁长乐脸上尴尬…… 慕容廷却有点压抑不住的高兴,他早盼着挑明一切了。 “你没事吧?”慕容景安接下来一句,竟不是斥责。 梁长乐有点儿意外,“没事,幸好齐王来的及时。” “多谢叔叔!”慕容景安转身对慕容廷行揖首之礼。 慕容廷表情一沉。 慕容景安转脸对梁长乐道:“跟我回去,府医已经候着了。” “我没事。”梁长乐摊手解释。 慕容景安却不容她拒绝,“看看才放心。” 慕容景安把她带走,果然有大夫在燕王府别院等着。 老大夫恭恭敬敬的给梁长乐把脉,再三说,“顾小姐身体康健,没有受伤。” 慕容景安这才放心把大夫送走。 “过几天就是寒衣节了,我已经叫人准备了寒衣节的礼,送到府上。”他坐在厅堂的正座上,看着侧座的梁长乐说。 第52章 不要总去找叔叔 梁长乐微微一愣,这又是请大夫给她看,又是送寒衣节礼物的……慕容景安是什么意思? “世子是因为觉得亏欠,所以以这样的方式补偿我吗?”梁长乐问道。 慕容景安眉心一蹙,他想说,不是……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你为了救柳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我很感谢你。”慕容景安面无表情,话也说得别别扭扭。 梁长乐却放心一笑,“我猜就是为此,不过,世子大可不必。我救柳氏,不过是当时情况紧急,除了我冒充柳氏,可以给彼此争取时间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对方是亡命之徒,难道我还跟他们讲道理吗?” “而且如今看来,我也因祸得福了。” 梁长乐笑容坦荡,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慕容景安莫名的对她有一丝愧疚……他总以看她父亲的眼光看她,但如今,她以事实证明,她跟她父亲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人。 慕容景安皱着眉,“不管你是为什么,总之,这是我对你的感谢,你就当是我应该做的吧。一年之期,不会因为柳氏已经得救,我就毁约不承认。你需要什么应酬,遮掩,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这面瘫脸,竟然微微泛红…… 梁长乐看的饶有兴致,嘴角噙着笑。 难得看见他也有犯窘的时候。 “而且,也不算是你威胁我吧……王妃一直着急为我立世子妃,说什么男儿当先成家再立业。女人多了只能多添烦恼,我不急这事儿。”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你帮我应付。” 梁长乐觉得他那一眼,一定是在警告她,别给他找那么多事儿。 “我不会给世子多添麻烦的。”她点头应承。 慕容景安却愈发烦躁,“我不是说了吗?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梁长乐挑了挑眉……这面瘫脸究竟想说什么?怎么这么难伺候? “以后有事,不用总去麻烦叔叔,叔叔乃朝中肱骨之臣,要他操心的大事很多。上至圣上,下至军中将领,多少事要叔叔操心?你的事儿,告诉我就行了。”慕容景安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他心中是好意,说出来,也更像是嫌弃。 梁长乐点点头,没有多说。 花厅里有片刻的宁静。 梁长乐琢磨着,他的话应该是说完了。不等他下逐客令,她就起身准备告辞。 “对了,”慕容景安抢先开口,“我派人护送荣平离开的时候,他给你带了句话。” “什么话?” “他问你有什么想打听的,常春堂的消息网,向你敞开。”慕容景安说话间,似乎有一丝艳羡。 常春堂的消息网啊……多少达官贵人花重金都买不到的,竟然向她敞开。 梁长乐心底也是一阵惊喜震颤。 “我……”梁长乐原想说,暂时没有,但说话间,她想起一个人来,“世子有笔墨吗?我想打听一个人。” 慕容景安今天格外好说话,叫人给她备了上好的徽墨湖笔。 梁长乐也没客气,挽着袖子,挥毫泼墨……“成了,就是这个人。” 慕容景安上前一看,又侧目看她,“原来顾小姐的丹青这样好。” 工笔肖像画,她竟用湖笔描绘的极其传神,画上人物眉眼生动,顾盼生姿。 “只是这画上的,究竟是男是女?”他问。 梁长乐一口水差点喷了,“世子究竟是夸我,还是骂我呢?这是个女孩子,看不出来吗?只是她打扮略显英武罢了!” 画上女子,是她心腹,也是她麾下女将。 林恩姝出身大家,名门望族,却不爱红妆爱武装。八岁起就跟着她一起舞刀弄枪,长大后,又跟她出生入死。 只是林恩姝比她出事更早。 父皇定下她跟叶从容的婚事之后,恩姝就不止一次的劝她,说嫁人当嫁所爱之人,不能稀里糊涂就嫁了。 那会儿,她对叶从容没有特殊感情,也没有特别讨厌。只因为是父皇喜欢信任之人,叫她嫁,她就同意了。 至于恩姝说的“儿女情怀”,她没体验过,也不懂什么叫爱。 赐婚之意下来不久,恩姝就不见了。 她派人多方去查,林家却讳莫如深,含糊其辞。 后来她收到一封匿名的信,看起来是恩姝的笔迹,劝她不要找了,她去云游四海,去找什么叫做真爱。 她说,她不愿受家族、世俗的约束,所以年少时别人学针织女红,她就要舞刀弄枪。现在家里人都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她不愿被约定俗成的礼教束缚,她要去找属于她的自由。 信的字迹、语气,包括里头的观点,都很像是出自恩姝。 但直觉却告诉梁长乐,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恩姝绝对不会对她不告而别,更不会就那么一封信把她们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给打发了。 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所以她想法设法查证此事,她一定要找到恩姝。 她先后派出去了好几拨人,往京都四面八方去找,刚有一点线索的时候……她就被叶从容背叛算计了…… “常春堂人脉广,消息四通八达。我想知道这画像上的女孩子,她还活着吗?她在哪里?”梁长乐把画像吹干,交给慕容景安。 慕容景安皱眉看着她眉眼之间的情谊。 “这个女孩子,对你很重要?你还能提供什么关于她的线索?名字?年纪?出身?”慕容景安问,“你提供的越详细,他们越容易帮你找到。”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我能提供的,只有一张画像。” 她不敢冒险提供更多,谁知道常春堂里有没有混进不可信之人呢? “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慕容景安将画折好放进怀中。 梁长乐道谢之后,就向慕容景安告辞,“我来汤山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必要滞留,还请世子送我回京吧。” 慕容景安口中呐呐,他不擅长与人沟通交流。 “汤山有许多温泉,先前你住的那小院儿后头,就有一处风景如画的温汤池……女孩子多泡汤,对身体很好……” 话就在嘴边儿,他却憋得脸色涨红说不出口。 第53章 他也会嫉妒吃醋 梁长乐看他为难的脸都红了……瞬间明白,“世子若是不方便派车,我自己回去也行,给我一匹马,我换骑装……” 慕容景安更急了……他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车都不舍得派? 他正为难之际,小厮正好来禀报:“京都顾家来人了,要接顾小姐回家。” “好好的,为什么要接她回家?”慕容景安皱眉问道。 小厮讪讪,“来的人没说,看他脸色不好,语气有点儿冲,小人也没多问。” “去问清楚!”慕容景安暴躁。 “我去看看吧。”梁长乐起身说。 慕容景安没来得及想好挽留的话,她已经跟随小厮出到门外。 来行宫的人是顾府的管家,顾父生辰的时候,去女学接过她。 “老管家。”梁长乐对他点头。 管家脸色果真极差,“家里出了些事儿,还请三小姐回去一趟。” “什么事这样急?”慕容景安也跟了出来。 梁长乐意外看他一眼,他不是一直很怕麻烦,更怕顾家的事儿找上他吗?现在竟然自己撞上来了? 看来,他这个人还真的很怕欠人的情呢。 因为她救了柳氏,他怕她借此继续纠缠吧?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原意是想叫她安心…… 梁长乐却点点头,“我跟管家回去看看,尽量不打扰到世子面前。” 显然,她没理解,还领会到别处去了…… 慕容景安无语凝噎……谁叫他给梁长乐的印象,早已深深印在她心中。 梁长乐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收拾,就上了管家带来的马车,随管家回京都去了。 慕容景安脸色黑的要滴出墨来。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慕容廷…… 慕容景安竟然当着他的面,抓着念念的胳膊把她带走了! 慕容廷心里窝着一团火! 先前的理智、先前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强逼她的决心……这会儿都被他心里的一团火烧得干干净净。 “陈岱,叫慕容景安到这儿来……带着顾家小姐一起来。”慕容廷不想等了。 他要用自己的办法,把这件事处理好。 即便念念会生气,回头他再好好补偿她就是! 她害怕京都里对她议论纷纷?那他就割了议论之人的舌头!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她害怕顾汉成找她麻烦?他亲自去跟顾汉成谈! 她还有什么顾虑,他一并给她解决了就是! “回王爷的话,顾小姐现在不在燕王府别院。”陈岱回禀。 慕容廷正在心里谋划,闻言愣了一下。 “属下听人回报,顾府派车来接顾小姐,如今已经返回京都,若走得快,估计已经临近城门了。”陈岱问的详尽。 慕容廷表情玄妙…… “慕容景安叫她走了?” “回爷,是顾家主动派来的车。”陈岱说。 慕容廷微微眯眼:“顾汉成商贾出身,无利不起早。能攀上燕王府,他不惜手段。她在燕王府好好的,顾汉成绝不会接她回去……” “是不是京都顾家出了什么事……”陈岱猜测。 慕容廷豁然起身,阔步向外。 “爷?” “启程,回京。”慕容廷口气坚决果断。 陈岱倒吸了口气,“爷,今儿晨起才过来行宫,前晌在太子殿下那儿,未及好好告退就走了……这会儿还没去太子殿下面前解释,也没向圣上辞行,您再匆匆回去……怕是会引起不满吧?” 慕容廷脚步微微一顿。 圣上倒是不会怪他,他好歹在汤泉池畔救了圣驾。 但太子也许会多想。 “爷,太子爷给您送鹰来了!这鹰太凶,只好用布罩着它!”元九兴奋的直嚷嚷,他身后几人抬着一只硕大的笼子,笼子里偶尔传出拍翅膀的声音。 慕容廷掀开湛蓝的布往里看了一眼。 凶悍无比的海东青,瞪着一双锐利,如同看猎物的眼睛,深深看他。 慕容廷哈的一笑,“好鹰!” 陈岱和元九,都有些紧张看他。 “先去向太子告罪谢恩,然后再回京都。”慕容廷说。 两人松了口气。 “至于顾家,叫季云……”慕容廷原本想吩咐季云跟着去看看,别叫那小姑娘吃了亏。 但他忽然想起念念看季云的目光…… 纵然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也免不了有嫉妒吃醋的时候。 他重重哼了一声,“陈岱,你去,先回京都顾家看看。” 陈岱心领神会,拱手道:“爷放心,属下看着,不会叫顾小姐吃亏的。” 慕容廷点头,阔步出府,向行宫太子住处而去。 …… 梁长乐从行宫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再过不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管家这么着急的将她接回来。 她还以为家里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比如,谁要死了?让她回来奔丧? 可回到顾府家中,却一片平静祥和,既没有挂白布、布置灵堂举丧,也没有什么药味儿,不像是有人生重病。 “爹爹这么着急把我接回来是……”梁长乐回头问管家。 管家清了清嗓子,抬着下巴,“老爷说,小姐回来以后,直接去祠堂跪着。” 梁长乐莫名,“罚我跪祠堂?为什么?” “呵,等天亮,老爷自会向小姐道明原委。”管家不可一世。 梁长乐看他神态表情,仿佛见到顾父本尊……她顿时想笑,顾父自己来了,她也不见得会怕。 更何况是他身边狐假虎威的仆人? “既然爹爹明日才向我解释,那我就明日再去跪祠堂。没有律法说,犯错以前就要受罚的。我总要知道我哪里错了,才能认罚。”梁长乐说完,潇洒往自己院子去。 “站住!”管家大怒,顾家上下,从主到仆,没有人不给他面子的。 他是顾汉成面前老仆,可谓顾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顾父面子! “三小姐这是要忤逆不尊吗?” 梁长乐笑,“忤逆不尊你吗?” “老奴说的乃是老爷的命令,小姐违背不听,就是不尊重老爷的话!”管家声色俱厉,“老奴也有检举揭发之职责,小姐忤逆不孝,老奴可以到衙门揭发小姐!” 梁长乐冷笑,身子一晃。 管家还没看清,她就已经逼至跟前,“管家这是在威胁我吗?” 女孩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在这深更半夜,安静之际的院子里……不知怎的,竟令人毛骨悚然…… 第54章 证明不是她做的 “老,老奴……” 管家有些胆寒……小姐的目光,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压迫力? 从前的她对谁都是唯唯诺诺,说话也细声细气……见了他更是恭恭敬敬。 怎么今日的小姐,仿佛浴血战胜归来的女将军。 好似下一刻,他就要倒在她屠刀之下…… “不敢……”管家心里先怯了,嘴上的认怂也随之而来。 梁长乐哼笑一声,这么冷的天,无缘无故叫她去跪祠堂? 她是疯了才会去跪。 她回到自己院中,虽没有伺候的仆从,院子里有几个粗使仆妇,惫懒惯了,听见声音也没起来服侍她。 梁长乐在军中很随意,行军自然有艰苦的时候,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 她自己打了水,烧热了,洗漱之后,安安生生的睡了。 她在自己院中做这一切,都被慕容廷派回来的陈岱知道了。 陈岱震惊不已…… 他连夜写书信给齐王爷:“悉知,顾三小姐在家倍受屈辱虐待,身为小姐,却凡事要亲力亲为,打水烧火都要自己来……且看顾小姐行动熟稔自如,可见平日做惯了此事。顾小姐坚韧,令人钦佩。她虽为小姐身,但成长之中,定艰辛磨难不少……” 陈岱鲜少有啰啰嗦嗦的时候。 他知道慕容廷的个性好恶,所以他回报事情的时候,尽可能简短。 这才却洋洋洒洒两大页……不过是说了顾三小姐回到家这一会儿的事儿。 他写完,自己都汗颜能啰嗦这么多,但还是一字未改的叫人送去汤山给齐王爷。 梁长乐睡着了……她当然不知道,在她安歇以后,围绕她还有这么多事儿。 老管家对她无可奈何……越想越憋屈,而且也没法儿向老爷交代。 他不敢半夜惊动老爷,想来想去……心中生了一条歹计。 …… 梁长乐因睡得晚,所以第二天早晨就没能起来。 她先前已经饿了一天一夜,又错过了这天早上的早饭。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饿醒的,还是被门外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把这忤逆不孝的逆女,给我揪出来!”顾汉成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梁长乐忽的睁开眼睛,却懒懒躺着没有动。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她默不作声看是谁进来。 门外不知是谁嘀咕一声:“这是小姐的闺房,你们不能硬闯,对小姐名声不好……” 但说话声,很快被进门的脚步声盖过去。 “她没了燕王世子妃的身份,谁还在乎她的名声?” 这话竟是顾汉成说的。 梁长乐心下狐疑……在汤山的时候,慕容景安主动说一年之期。 还说,他叫人准备寒衣节的礼物送到府上来。 怎么到了顾汉成这里,全然相反了呢?是哪里弄错了? 她躺在床上没动,屏风外头已经有人影晃动。 她伸手打落床边的帘帐,幔帐落下,挡住床榻上的情形。 脚步声已经进了里间。 “小姐,老爷请您出去说话。”说话的是老仆妇,语气沉冷傲慢。 “知道了,”梁长乐应了一声,“你们出去等候,等我更衣就去拜见爹爹。” “呵,”仆妇笑了一声,“老爷事情忙,做子女的,不好叫长辈久等,小姐还是这就出来吧!” 不等她更衣就叫她出去……这是想让她在满府的家仆面前丢面子,折辱她呢? 多大仇多大怨啊? 梁长乐没出来,满幔帐里有嘻嘻索索的声音。 仆妇一个箭步上前,哗的掀开帘帐。 “放肆!”梁长乐呵斥一声,手上正好系上腰带上的玉扣。 仆妇眼神躲闪,却只是懊恼……悔恨她掀开的太晚了!竟叫梁长乐穿好了衣服! 梁长乐跳下床,几个粗壮的妇人要冲上来钳制她。 梁长乐并未躲闪,她径直向外走去。 几个仆妇迎面上前,却被她撞得尽都趔趄。 仆妇们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相互嘀咕,“三小姐这么瘦,怎么这么有劲儿……” 梁长乐心底高兴,她刻苦练习剑术,每日尽早起来锻炼身体,总算没有白费。 若是以前的体质,几个仆妇早把她撞得五脏都疼了。 今日嘛……她抑制不住的嘴角上翘。 梁长乐走到院中,果不其然,她院子不大,顾家来的家仆却不少……这是赶着来看她笑话的? “请父亲安。”梁长乐蹲身说。 “一大清早,你就没想叫我安生!你看看,刘管家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这家里谁不看我的面子,敬他三分,你呢?你竟打他的脸!你这不是打他呢,你是打我的脸!” 顾汉成说着,让刘管家从后头上前。 梁长乐抬眼一看,差点喷笑出声,“管家你这是怎么了?昨儿夜里不是还好好的?今早磕了脸了?” 管家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子,一边儿一个,血红血红的,如同画上去的。若不是画的,打他脸那人手上也一定沾了朱砂。 “你还好意思问?这是磕出来的伤吗?这分明是被人给打了!”顾汉成指着梁长乐的鼻子骂。 梁长乐歪了歪头,“不是打的呀,分明就是磕着了。谁敢打管家的脸呀,刘管家,你说是不是?” 管家往顾汉成身后缩了缩,低着头,“老奴不敢说。” “睁眼说瞎话!”顾汉成骂道,“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这脸是怎么了!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家呆了,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这个家谁为尊谁为大!” 顾汉成说着,竟冲上前来,扬起巴掌要打梁长乐的脸。 “世子爷送来的寒衣节的礼,爹爹没收到?”梁长乐奇怪的问。 顾汉成的手抖了一下,“你少骗我!世子怎么可能再给你送礼?你都被女学给开除了!女学把你的行李都送回来了!” “还听说,你在汤山行宫做了丢人现眼的事儿,若不把你悄悄的接回来!整个顾家都跟着你倒霉!” 顾汉成气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满天飞。 梁长乐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免得溅她一脸。 “这些话,爹爹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梁长乐问。 顾汉成看她一眼,“你别管我是哪儿听来的,你根本就不在此次汤山行宫的随行名单上!是不是?” “是,我不在名单上。”梁长乐爽快承认。 “管家的脸是你打的!”顾汉成又说。 梁长乐则立即摇头,“是我做的,我一定会承认,不是我做的……我也可以向爹爹证明。” 她说话间来到管家面前,忽而抬手,“啪——”狠狠一个耳光甩下来。 第55章 反手就打脸 管家比她高半头,却被她打得扑倒在地。 这次他不是装的,真是半天没爬起来,一张嘴,哇的吐出一口浊血,血里还带着两颗牙。 管家惊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脸就哭了。 梁长乐却蹲下身,拉开他捂脸的手,指着说,“爹,您看,这才是我打的。” 管家半边脸已经肿起来,巴掌印子没有那么红,却肿的老高,看这伤势没有两三天得冷敷,恐怕不会消肿。 “你……你这逆女!今日我不打死你!”顾汉成左右看去,抄起一把扫帚往她身上打,“我叫你不学好,我叫你想当官儿!你跟着外面的人学坏了!想爬到我的头顶上了!我告诉你,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女官的备选名额,就是靠燕王府得关系才列上去的!” “如今你弄丢了跟燕王府的关系,不但坏了我的好事,你以为你得女官梦还能做得成?” 梁长乐一边躲避,一边奇怪,究竟是谁告诉她爹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今日就要去衙门,把你得名字撤下来,然后去燕王府恳求!” “等等,”梁长乐终于听出不对,“去燕王府恳求什么?” “小姐别装了,燕王府暗示女学,他们不承认您的侧妃了。”管家捂着嘴,肿着脸,咬牙切齿的说,“所以女学才把您的行李打包送回来。” 梁长乐不跟他理论,只看着顾汉成,“那世子当初送的信物,他来要了吗?” 顾汉成像是刚想起这事儿,他一拍脑门儿,却不想在下人面前丢面子,冷着脸说,“世子这不是在汤山行宫,还没顾上呢?等他回来,我要你好看!” 说人不离百步,这边话音刚落。 那边便有家仆来报:“老爷!老爷!世子……世子派人来了!” 院子里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气氛一时诡异。 管家“嘶”了一声,不死心的在顾汉成耳边提醒:“是世子派人来了,不是世子爷亲自来了,老爷别急……若是来要信物,咱们再拖延着,如今三小姐也已经接回来了,叫三小姐去燕王府门口跪着……” 梁长乐眉头皱了皱,目光冷冷落在管家脸上。 管家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她对视。 但针对她的话音,可一点儿没客气。 “必定是小姐在汤山行宫做了什么惹怒世子的事情,只要这事情不是在顾家发生的,就不当怪在老爷头上啊!”管家忍着牙疼、脸疼,仍不遗余力,“小姐年纪大了,主意也大,她自己在外惹出的事情,就该她自己承担。” 顾汉成目光一闪,沉吟道:“到底是我顾家的女儿……” “先前不是有世族家里的女子,惹出了事情,就把那女子从家谱祖籍里除名了吗?”管家低声嘀咕。 梁长乐耳朵灵,管家声音不大,她却也听见了。 “怎么,爹爹要效仿那家,把我也从顾家除名吗?”梁长乐冷笑问道。 顾汉成狠狠瞪她一眼,想放狠话,又迟疑,“你只要能挽回和燕王世子的关系,我是你爹,又怎么可能不疼惜你?” 梁长乐笑说:“我看爹爹不是疼惜女儿,而是疼惜能用女儿换来的利益吧?” “你是我生的,我养的!给我带来利益是应该的!早先我怎么没有看出,你竟有反骨!早知道你长大了,会这样顶撞我,一早就把你溺死在尿盆里!”顾汉成指着她,恶狠狠说道。 梁长乐脑中有同样的声音盘旋,她心口也一阵阵的钝痛…… 她父皇可从没跟她说过这样的话,父皇极其疼爱她,视她为掌上明珠。 所以,心中钝痛的感觉,或许是这副身体遭遇类似情形的本能记忆…… 以前的顾子念那么唯唯诺诺,唯父命是从,竟也被顾汉成说过“一早溺死在尿盆里”的话吗? 梁长乐心中生怒,脸色也彻底冷淡下来。 “不好耽误燕王世子的事儿,老爷……赶紧去看看吧?”管家在一旁,脑门儿已经冒汗。 梁长乐心下安稳。 慕容景安虽然不喜欢原主,但相处看来,他的人品还没差到会过河拆桥。 她才刚帮他救了柳氏,他不至于现在来毁约。 她被女学退学的事儿……必定是因为世子和她都不在京都,燕王妃在背后操作。 燕王妃看不上她的出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顾及着燕王的面子,燕王妃早就主动悔婚了。 “你跟我来!当面向世子的人赔不是,若是你惹了世子不高兴,看他如何才能原谅你!”顾汉成指着她的鼻子说,“若是留不住信物和这婚约,我今日就把你浸猪笼!你也不用活了!” 顾汉成气得黑着脸拂袖而去。 几个仆妇也推搡着梁长乐往厅堂去见世子派来的人。 来的是卫衍,慕容景安手下第一心腹。他在外,代表的就是世子本尊。 所以顾汉成对卫衍恭恭敬敬,半分怠慢都不敢,把卫衍往主座儿上请。 卫衍却没坐,反倒是连忙起身,对后面进来的梁长乐拱手躬身,“见过顾三小姐,世子昨日叫人备下的寒衣节之礼,昨日备齐,今日前晌送来。望您笑纳!” 慕容景安在汤山的时候,就跟梁长乐说了。 她惊讶的不是礼物,而是他竟叫卫衍亲自来送。 “世子说,他原本要亲自回来,但太子殿下有事,把他留在汤山了。世子爷脱不开身,所以叫属下前来,您见谅。” 卫衍这般恭敬客气,直接吓呆了顾汉成,吓傻了刘管家。 梁长乐却淡定从容,“世子爷客气了,能得卫将军前来也是我顾家荣兴。” “您客气!”卫衍立即把身子弓的更低。 梁长乐接过礼单看了看,慕容景安人在汤山,礼物肯定不是他自己挑的,必是交代下面人办理。 下面人知道分寸,准备的礼物都很合宜,衣服、布匹,上好的棉,上好的绸缎,竟还有宫廷才能用的上的金丝银丝竹炭,冬日里在屋里取暖用的。 “多谢世子爷,礼物太用心了。”梁长乐道谢。 卫衍拱手说:“顾三小姐还有什么事吩咐?” “没事,卫将军辛苦。”梁长乐说着,就要送客。 一直处于魂游状态的顾汉成,实在是挺失礼的。 但卫衍不看他面子,乃是看顾三小姐的面子,并未计较他的失礼,也没摆脸色。 顾汉成在他要走的时候,忽的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挡住人去路,“世子送礼是什么意思?前头不是说……说子念惹了世子不高兴?” “老爷……”刘管家吓了一跳,浑身冒汗发软,赶紧拽顾汉成的衣袖。 第56章 险些暴露私情 顾汉成平日非常机灵的人,否则也不能把商贾的家业发展的更大。 但这会儿,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犯了傻。 卫衍皱起眉头,“顾员外在哪里听的混账话?竟如此挑拨顾小姐与我世子爷的关系?” 顾汉成张口结舌……他该怎么说,这话是燕王府的下人,有意透露给他的? “外人挑拨也就罢了,怎么顾员外也偏听偏信,胳膊往外拐呢?”卫衍的语气很有些严厉。 他是世子身边亲信,但实际很年轻,鼻下只有点泛青的胡茬。 顾汉成被个年轻人当众教训了,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十分尴尬。 “顾小姐品行端庄,是世子妃最佳人选。我世子爷也不是小气之人,岂会因为一点点小误会就背信弃义?休要诋毁我世子爷品性!”卫衍斥责道。 顾汉成心里咯噔一下…… 梁长乐也有些意外,卫衍怎么说“世子妃”呢?先前一直不曾省略“侧妃”的“侧”字。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呢! 但卫衍是口风严谨之人,若不是慕容景安授意,他绝不会在外信口乱说……慕容景安什么意思? 还真打算让她在这不到一年的约定时间内,做他“不婚”的挡箭牌呢? 顾汉成松了一大口气,紧跟着又问:“既是子念没有惹了世子不高兴,那她被女学退学,又是怎么回事?” 卫衍显然还不知道这事儿,“顾三小姐被退学了吗?” “我的行李被送回来了。”梁长乐解释。 卫衍拱了拱手,“卑职这就去女学询问。” 谁知卫衍这边刚走,花厅里众人面面相觑,还没人开口说话。 外头又有小厮来报:“老老老……老爷!吏部来人了!” 顾汉成屁股一滑,差点儿从太师椅上滑到地上去。 吏部乃主张官员升迁大权的部门,是六部之首。 他一个拿钱捐出来的“礼部员外郎”,根本没有接触过六部真正有实权的人。 现在吏部的人竟然直接来他家里了?! “快,快请!”顾汉成着急忙慌往外跑。 院子里还堆放着世子送来的礼物箱笼,他没留意,绊了一跤。 刘管家扶他没扶好,他砰的摔了个大马趴…… “顾员外快请起,何至于行这么大的‘五体投地’之大礼,受不起,受不起!”吏部来的官员年纪稍长于顾汉成,看着有五十来岁。 他笑眯眯的弯身扶起顾汉成。 顾汉成脸上跟开了染坊一样,五颜六色的,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摔出的狼狈。 他呐呐说不出话,只好弯身做请。 吏部官员却没敢走前头,反而请他身边的年轻人走在前面。 顾汉成不认得年轻人是谁,只惊讶于他能叫吏部的官员都这么客气,一定是个大人物吧? “陈宿卫有礼。”梁长乐与他点头打招呼。 陈岱一见她就笑了,“王爷昨夜里差点儿连夜回来,若不是我与元九使劲儿的劝,加之太子送了王爷心爱之物,谁也留不住他。” 梁长乐抿嘴笑了笑。 顾汉成简直看傻了。 顾子念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了?而且看样子,他们还很熟稔的样子? “顾小姐没什么大碍吧?昨日王爷可生了场大气,回头见面的时候,您好好劝劝。”陈岱朝她挤挤眼,甚至故意拱了拱手,“您劝一句,比我们劝十句都管用。” 梁长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她瞪了陈岱一眼。 顾汉成看到她凶恶的眼神,差点魂飞魄散……他腿都吓软了。 陈岱却是哈哈一笑,赔礼说:“失言失言……” “陈宿卫今日来……”梁长乐客气疏离的问。 她跟慕容景安的关系,是摆在明面上,人尽皆知的。 她与慕容廷的关系,却是私底下的。 如今还有吏部的官员在这儿,陈岱透着亲昵的熟稔,叫她很局促。 吏部的官员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干他事儿的话,他跟聋子似得,毫无反应,甚至毫无表情。 “李大人,请。”陈岱向后让了一步。 李建才上前,从袖中拿出有圣上朱批,有吏部大红官印的任用文书。 “这是圣上亲封的官职,已经列入吏部官员户籍。”李建不苟言笑,认真说道,“恭喜顾小姐,成为我大夜朝第一位列入名册的女官大人。” “其实我夜国的历史上,也有出可为将,入可为相的女英才们,只是没有正式的任命文书。” 李建又拿出官印,“这是顾小姐的印玺,乃朝廷封发,请您妥善保管。” 梁长乐跪行大礼,手举过头顶。 李建上前,将任命的文书及印玺交给她,又忙笑着虚扶她起身。 “过两日,顾大人就可以走马上任了,吏部已经发文通知了您所在衙门,到时候有人领您去点卯,派发朝服,”李建拱手说,“恭喜恭喜!” 他又转过身,对顾汉成拱手,“恭喜顾员外,贺喜顾员外!这可是我大夜朝开天辟地头一回,虽然往后入朝的女官会越来越多,但世人能记住的,往往都是头一个!您是有大福的人呐!您教养了个好女儿!羡煞旁人!” 李建连番恭喜。 顾汉成却傻呆呆的,像是没了魂儿。 他甚至连还礼都忘了。 “这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李建笑眯眯的收回手,“等着与顾大人同朝为官,我先告辞!” 李建告别陈岱,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挥挥手走了。 原本上门封官,是大喜事儿,主人家若有条件,该给一个大大的红封,喜庆,讨个吉利嘛。 顾汉成却忘了……他下巴从一开始就掉在了地上,到现在还没捡回去呢。 陈岱在顾汉成眼前挥了挥手,他目光直直的,连眼都没眨。 陈岱轻笑,“顾员外这是太高兴了?” 梁长乐垂眸笑了笑,“多谢陈宿卫亲自走这一趟,王爷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她福了福身。 陈岱收敛了笑意,“许多话,做属下的,不好多说。您心里明白就成。” “我明白,封官的事情,原本要走许多流程,没有个把月,哪能下来得这么快?必是王爷在出力。”梁长乐心知肚明。 陈岱点了点头,小声说,“那您有什么话托我带回给王爷的?” 梁长乐脸上一烫,她攥了攥拳头,“说我,谢谢他……” 第57章 撕烂她的朝服 陈岱不罢休,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其他的话……等他回来,我自己跟他说。” 她回瞪陈岱一眼。 陈岱笑的意味深长,“好好好,我必定原话转告。”这语气,好暧昧呀! 梁长乐更窘。 陈岱该说的都说了,也告辞离开。 顾汉成还没回神儿,嘴里还念念有词,“怪不得被女学退学了……原来不用上学了,要当官去了。我想着我顾家出一位官儿,已经了不得了……她爬的比我还快?一人得道鸡犬也要升天吧?” 梁长乐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说什么,她拿着文书印玺要走。 顾汉成却扑上来,抢过她手里的东西,“我看看!我看看!” 他是捐来的编外官儿,也就是挂个虚衔。 委任的文书、朝廷封的印玺……都是没有的。 沉甸甸的印玺,拿在他手里分外的有分量。 “大鸿胪……少卿。”顾汉成絮絮念着。 梁长乐眼睛不由一眯……大鸿胪,就是专管接待外宾、来使的官署。 如今与夜国来往最为频繁的外宾——正是梁国来使。 上次叶从容出使夜国,她一直想方设法躲着,也幸得他出使的时间不长,匆匆回去了,叫她躲过了。 如今,她竟被安排在了大鸿胪寺。 好地方! 等叶从容再来出使之时,或许,她已经准备好了对付他的力量! 梁长乐握紧了双手,指甲深深嵌在手心软肉里,她却不觉得疼…… 父女两人,正沉浸在各自的想法当中时,忽而“噗嗵”一声。 刘管家结结实实跪在门外的水墨石地上了。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他一耳光接一耳光的甩在自己脸上,“老奴狗眼不识泰山!老奴瞎了狗眼!” 他一面扇自己耳光,一面偷偷瞟梁长乐的脸色。 梁长乐心底嗤笑,面上毫无反应。 看多了踩底捧高的人……曾经的她,一直是被人捧的那边儿。 如今换了身份,突然被人踩,感觉原来是这么压抑,这么憋气。 顾汉成也回过神来,“你我父女,日后要同朝为官了,传出去,也是美谈啊!好事,好事!” “爹爹不是要把我浸猪笼吗?”梁长乐笑问。 “呸!还不都是被这刁奴给骗了!”顾汉成指着门外正在扇脸的刘管家说。 “不是啊,爹爹还说,要把我从顾家除名呢,既是要除名,怎么能说你我父女同朝为官呢?”梁长乐漫不经心的说。 顾汉成闻言,毫不迟疑出门,一脚踹在刘管家得肩膀上。 刘管家轱辘滚下门廊台阶,倒在地上。 “都是你这恶仆!刁奴!” 他又转过脸来对梁长乐笑说:“你瞧,挑唆我们父女不和的恶仆,我必要惩治他,日后绝不让他在家里,借着我的名头作威作福!你这口恶气,我必替你出了!” 顾汉成说得信誓旦旦,梁长乐对此兴致缺缺。 “只要你们不找我的麻烦,我会看在养育之恩的情面上,照顾顾家,该有的好处一样都不会少你们。”梁长乐说的养育之恩,乃是对顾子念。 可话音落地,原主的身体却颤了一下,似乎十分抗拒。 梁长乐回想起,原主在这家里的经历和曾经的待遇……她不过是顾汉成用来交换利益的“物件”而已,顾汉成根本没把她当闺女。 梁长乐越过顾汉成和刘管家,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看着被女学送回的行李,行李被打点得很整齐,东西一样不少,特别是她捡来的那本琴谱,更是被装在了最上头。 她翻了翻琴谱,看着上头熟悉的曲子,心里的阴霾顿时也被心头洋溢着的无声曲调冲散了。 不用去女学上课,梁长乐次日就去了大鸿胪寺点卯。 她原以为,她是大夜朝朝制改革后的第一位女官,昨日到顾家的吏部官员李建也是这么说的。 但没想到,在她之前,竟然有个女子,已经站在大鸿胪寺衙门里了。 “这就是给她的朝服?打开我看看?”那女子背对梁长乐,对鸿胪寺少卿说。 梁长乐站在门外,正欲朝里头打招呼。 里头抖开的朝服,却叫她愣了愣……朝服于一般规制的朝服不同,与里头那位鸿胪寺少卿的朝服便不一样,乃是玫红底,绸面上有梅花暗纹的朝服,看起来女里女气,不像给男子穿的。 “这朝服倒是好看,竟给她以往都没有过的先例呢!”里头的女子说。 少卿陪笑:“以后慢慢越来越多,她不过是幸运,赶上头一份儿。” 梁长乐此时已经猜到,那朝服不是别人的,正是她的。 “打搅,我……”她对里头说话。 但与此同时,屋里的女子却忽然撕扯朝服,“刺啦——”锦帛被撕裂。 漂亮的朝服赫然烂开一个大口子。 女子笑了笑,“真是不走运……” 少卿却吓白了脸,“我的祖奶奶……这是齐王派人叮嘱……昨天一日一夜加班赶制出来的呀!” “呵呵,我管她……”女子转身向外,却顿时僵住。 她与梁长乐面对面,谁都没说话。 女子眯了眯眼,“你是什么人,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进来了?还有没有规矩了?谁给你的胆子?” 梁长乐说,“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女子杏眼微瞪,她阔步向梁长乐走来。 梁长乐错身挡住她的去路,“蓄意破坏朝廷官服,你可知罪?” “不是我弄坏的,我只是好奇朝廷第一位女官的朝服是什么样的,过来看看……谁知道,鸿胪寺的人这么不小心,竟然把衣服弄坏了,你找他们赔去?”她说着一把推在梁长乐肩头。 梁长乐蓄了力气在身,竟还是被她推的后退两步。 女子勾着嘴角,冲她一笑,“回见!日后你我有再见的时候!” “你站住!”梁长乐喝道。 “别别别……”屋里的鸿胪寺少卿却冲她挥手,见她不理,索性拽住她的衣服把她拉进屋里,“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撕烂朝服的人。”梁长乐说。 “嘘嘘——您就当是我不慎撕烂的吧!”少卿竟然替她遮拦,还连连作揖。 梁长乐眯了眯眼,“少卿怎么这么怕她?” “她嫡亲姐姐是当今圣上面前宠妃,敏妃娘娘!”少卿朝外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且看着吧,等宫里那位盛宠过去,他们外头这些人的日子又该怎样?” “都是仗着那位飞上枝头的,整个家族都横起来。韦家在京都得罪的人不少,大家不过都暂时隐忍,等着避过他们韦家的锋芒。时日一长,宫里无人……等着他们栽大跟头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 梁长乐闻言,不由笑起来,拱手道:“还未请教少卿尊姓?多谢您教诲。” “不敢当谢,同为少卿,你叫我严旭东吧,旭东是我的字。”他也拱手还礼。 第58章 天降救兵 严旭东看着被韦兰芝撕坏的朝服,皱眉说:“长卿大人今日必来点卯,第一次见上司,你不穿朝服,只怕会被以为不敬……” 梁长乐当然明白这道理,韦兰芝也懂,否则她何必跟一件衣服较劲儿? “我认识一家裁缝铺子,手艺好,所用材料也都是上品,叫他们放下其他活儿,先赶制这件。”严旭东把朝服叠好,夹着就往外走。 梁长乐在京都没有熟悉的裁缝铺,闻言没有异议的跟在他后头。 两人前后出了屋子,冷不丁的被人堵在了走廊里。 梁长乐看着挡住前路的人,心头一跳,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顾小姐来点卯?” 挡住去路的元九,身量精壮瘦长,瘦削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是。”梁长乐点头。 元九问:“点过了吗?” 这话他是问严旭东。 严旭东连忙点头,顺势把衣裳往后藏,“点过了。” 元九又看梁长乐,“那麻烦顾少卿,跟我走一趟。” 梁长乐问:“去哪儿?” 元九深深看她一眼,“你刚入朝廷,不知规矩,严少卿,你告诉她。” 严旭东赶紧低头说:“齐王的规矩之一,别多问。” 梁长乐哭笑不得,慕容廷面前还没这么大规矩呢。 元九又说:“人我领走了,李长卿来了,禀明人在齐王府问话。” 严旭东赶紧颔首,“是!” 元九走在前头。 梁长乐却两步一回头,她看着严旭东怀里夹着的官服,眉头轻蹙。 元九猛地停下脚步,她差点撞上去。 她忙退了一步,“宿卫还有什么吩咐?” 元九打量她脸色,又回头看严旭东,“拿来吧。” 他的手摊在严旭东面前。 严旭东吓了一跳,腿肚子微颤。 梁长乐能看的出,严旭东很有些害怕元九。 不知是因为元九是齐王身边的人,还是他本身的名头就很吓人? “拿……拿什么?”严旭东脸色发白。 元九冷笑一声,“朝廷的官服,所用丝线,都是敕造的,外面市上根本买不到。严少卿就算找了手艺好的绣工,没有一样的丝线,能补出像样的衣服吗?” 严旭东闻言,腿一软,差点跪下了。 元九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肘,把他架起来。 “官服给我就成,行礼免了。”元九拿过他夹着的衣服,朝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还有那一番高谈,若叫韦家人听见,也不知谁先倒霉?” 严旭东狠狠一颤,额上的汗唰得冒出来。 “下官再……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你自己胡说也就算了,别误导新人。”元九又警告了一句。 梁长乐这次不再回头,亦步亦趋跟着元九出了大鸿胪寺。 元九带着马车来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却叫梁长乐上了车。 隔着车厢,听闻他低沉的声音说:“别以为人家跟你说了别人的坏话,就是把你当自己人了,什么时候把你卖了,你都不知呢。” 梁长乐在车厢里,微微一愣。 元九只是慕容廷的属下,却用这种教训的口气跟她说话,原本与身份不符。 可不知为何,她竟听出了点儿像兄长一般的关怀。 她在马车里笑了笑,“知道了,多谢提醒。” 元九哼了一声,打马快行。 马车走了不多久,就停了下来。从距离上来看,这里不是齐王府。 梁长乐下车四顾,果然不是,亭台楼阁都透着精致婉约,不是慕容廷的风格。 她错愕的看了元九一眼,或许眼底有怀疑。 元九哼了声,“怀疑之心不可少,但别用错了地方。” 他又教训了一句。 梁长乐暗暗好笑,元九年纪不大,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这边来。”元九走在前头。 曲曲折折到了一处开阔的庭院,院中有八角暖阁,上头装了八面琉璃窗,琉璃窗上有哈气,但隐约也能瞧见里头模糊的人影。 人影高大颀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其气场。 元九给她指了门,他带着官服就离开了。 梁长乐进了暖阁,抬眼看见慕容廷站在琉璃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是今年最大的惊喜,特别是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圣上龙心大悦,太后也高兴得很。”慕容廷声音低沉有磁性。 梁长乐却听得茫然,不知他说得什么。 慕容廷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招手道:“过来。” 梁长乐走到他身边,他一把抱住她。 梁长乐浑身一紧。 “有哈气,外头看不清。”他低头吻在她耳畔。 梁长乐伸手推他,他不提醒还好,这么一说,她心中更是窘迫。 虽琉璃窗上有哈气,外头还是能看见几分的。 “王爷说什么惊喜?”她一脸严肃,语气也是公式化的。 慕容廷低头一看,她从脸到耳根都是涨红的,知道她脸皮薄,他微微松开手臂。 她立即退远几步。 “这琉璃窗,是今年给圣上的最大惊喜。冬季本是赏雪,赏梅的好季节。但有些人怕冷,特别是宫里的女子,既想看,又畏寒。琉璃窗,一举两得,再好不过。”慕容廷指着琉璃窗说,“不过功劳却全在慕容景安身上,你未曾分得半杯羹。”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梁长乐目光坦然,神色也淡淡的,“哦,没关系。” 慕容廷却皱了眉,“不想在圣上面前表功?” 梁长乐也抬头看着他,“你是真心问我,还是试探我?” 慕容廷轻嗤一声,“我为什么要试探你?” 梁长乐认真说:“那我就真心回答,我想立功,想升职,想爬的更高,想握有更大的权利。但我并不想利用这烧制琉璃的功劳换取。” 因为这工艺大半是原主琢磨出来的,而原主又一心是为了送给慕容景安一个难忘礼物。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不知为何就变了脸色。 她心说:男人心,海底针。 “王爷今日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她问。 慕容廷语气不好,“没事不能叫你?” 梁长乐一噎,哭笑不得,“不是,恰我有事要找王爷。” 慕容廷哼了一声,没再说噎人的话,但仍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梁长乐不计较他古怪的脾性,瞧见暖阁里有一架七弦琴,她撩袍在琴后坐下,“没有什么礼物相赠,以琴曲为谢礼,赠予王爷。” 说完,她低头拨弄琴弦。 慕容廷眸子猛然一沉…… 第59章 她不是他的人 梁长乐不知道,慕容廷此时心跳有多快。 他便是一口气打十套拳法,心跳也不至于这么急促。 听着她的琴音,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仿佛不是拨在琴弦上,而是拨在了他的心弦上。 记忆中,那个相逢于战场的女子,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她手持红缨枪、纵马厮杀的英姿,她拉起强弓,百步穿杨的神技……一下下扣动着他的心弦。 偏偏眼前这个弱女子,所拨出的音律,带着边疆苦寒之下的潇洒豁达,带着不畏艰险的勇猛刚强。 她的琴音,与她本身柔弱的形象格格不入。 慕容廷告诉自己,通过她来追想故人,对她来说不公平。 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琴声止住。 他从背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的头埋在她肩膀上,呼吸着她秀发上淡淡的香气。 梁长乐浑身僵硬,坐的笔直。 “你弹得真好。”慕容廷声音低沉,暗含情愫。 梁长乐莫名,“王爷喜欢就好,这琴音讲述人世艰难,却不畏挑战,勇敢向前的情怀,赠予王爷最好。想必王爷一路征战,就是这样的英勇无畏。” 怕他不懂音律,她特意解释。 明明是刚勇干净的琴音,她不明白,怎么就会挑起他的那种心情? 他浑身燥热,她感觉的到。 慕容廷闭目了好一阵子,直到那个女孩子的脸在他回忆中淡去,他才抬起头,“以后只许给我一人弹琴。” 霸道的口吻,不容商量。 梁长乐皱眉,“我要送王爷这一首曲子,王爷却想要我弹琴的自由?” “你可以要我还礼,要什么随你提。”慕容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梁长乐一阵无语。 暖阁外恰传来敲门声,“敢问里头是谁在抚琴?” “是本王在听琴。”慕容廷不耐烦说。 外头说:“这琴音太妙了,可否请里头琴师一现真容?” 慕容廷更是不满,“本王忙着呢!没空!” 外头人立时安静了。 但不过片刻,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打扰齐王爷,奴才是宫里内廷常侍,刚刚听闻琴师琴音,实在惊艳,惊喜之下,忍不住前来打扰,还望齐王给个方便。” 内廷常侍,那就是圣上身边的人了。 慕容廷可以不卖别人面子,圣上的面子一定要卖。 他吐了口气,“进来吧。” 内侍推门进来的前一刻……他的手都还在梁长乐的肩头搭着。 梁长乐紧张至极……他无所畏惧,她可不想在这时候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 但她更不敢抖开他的手,慕容廷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她故意抖开,他怕是会生气……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硬挺挺坐在琴架后头……没事儿献什么谢礼!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吱呀一声门响。 慕容廷的手终于收了回去,动作迅速,衣袂不乱。 太监是低头进来的,行了礼才缓缓抬些头。 这会儿梁长乐已经起身,站在琴架一头,拱手见礼,“见过公公。” “这位就是刚刚抚琴的琴师?”公公满脸惊诧,不可置信,“奴才还以为是历经世事沧桑的老者!”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却能弹出如此震撼的琴音,岂不更叫人惊喜。”慕容廷笑看她一眼。 太监大喜过望,满脸激动,“是是是,王爷身边,真是奇珍异宝!圣上有王爷辅助,真是圣上之福,朝廷之福,我大夜千千万百姓之福啊!” 慕容廷轻哼一声,“这马屁拍的,说吧,什么事儿?” 太监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王爷,过些日子,是太后娘娘大寿。太后娘娘说,不许圣上送什么古玩珠宝,价值连城的宝贝。边疆还有战事,她要带头节俭。” 慕容廷哼笑一声。 太监挠头继续说:“可今年又逢太后娘娘花甲大寿,圣上岂能不送礼?圣上想送一份叫人难忘的礼,又不想忤逆太后娘娘……所以特令内廷的常侍们寻遍天下,要找既难忘,又不花重金的寿礼。” 梁长乐这会儿已经明白了,送礼这事儿还真是个挺讲究的事儿。 也不止她一个人想到了用琴音为礼。 “你们这是借花献佛呢。”慕容廷哼了一声。 太监赶紧行大礼,连连说:“奴才等人都记着齐王爷的大恩!万望齐王爷在这小事儿上,也为圣上分忧。” “她不是我的人。”慕容廷忽然这么说,“你们别求错了人。” 太监一愣,又向梁长乐脸上看过来。 梁长乐心头一紧……她既感谢慕容廷能在这时候说“她不是他的人”,又有些迟疑,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她是大鸿胪寺的少卿。”慕容廷替她说道。 说完,他斜看她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奴才明白!多谢王爷!”太监却不与她多说,连忙行礼又退了出去。 暖阁里再次安静下来。 原本暧昧的气氛,有人打搅之后,变得愈发微妙。 两个人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如果我不说你是少卿,你是不是要说自己是慕容景安的人?”慕容廷忽然开口,却一开口就是发难。 梁长乐原本想好声好气的跟他说没有,但听他语气带冲,她也回了句,“有这个打算。”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你认真的?这也是你为什么不愿用‘琉璃’换取利益的原因?因为‘琉璃’是你送给他的礼物,是你的真心?” 梁长乐被他一连串问题堵到不知如何回答。 他却一针见血,“送给他的礼物,不能拿来交换利益,送给我的却可以?” 梁长乐皱了皱眉,她本想说:“刚刚那首曲子,我不会再为别人弹。” 但她转念一想,她是慕容景安的“未婚侧妃”,她又不是慕容廷的什么人……忽然对他这么承诺,既轻浮,又莫名其妙。 即便要开始另一段关系,也该在前面的关系彻底了结之后。 所以她干脆闭嘴,什么都没说。 慕容廷等了半晌,却没等来她一句承诺…… “哪怕是这一首曲子,也不行吗?”他眯眼,声音里是他从未有过的轻颤和卑微。 梁长乐抿着嘴,没说话。 “好了,你先回去吧。”慕容廷转身看向窗外。 迷蒙的哈气覆盖着琉璃窗,远景近景都扑朔迷离,虽美得叫人心醉,却也捉摸不清的叫人心碎…… 梁长乐福身:“是,向王爷告退。” 好久没听到声音,慕容廷以为她没走,还在等他回头。 他略有那么一点忐忑和期待的回头时,暖阁里早已不知何时,只剩下他形单影只。 第60章 诬陷她卖弄姿色 梁长乐从暖阁里出来,走了不远,就瞧见坐在高高树杈上吹着口哨的元九。 元九口哨吹的极好,宛若鸟叫。 若是没看见他人,还以为树上落了什么大鸟。 “元宿卫。”梁长乐仰头喊道。 元九飞身下来,落在几步之外,他从身后取下小包袱,抬手扔给她。 “若不扒着细看,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梁长乐信他,便没有检查,拱手说:“多谢您。” 元九轻哼一声,“不用谢我。” 梁长乐想到她在暖阁里,对慕容廷的态度,不由多解释一句,“我没有告诉齐王爷这等小事,所以,还是多谢您。” 元九微微一愣,小声嘀咕,“女孩子不是都爱告状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告她一状?” 梁长乐轻笑说:“有恃无恐的人,才会告状。对方是敏妃的妹妹,我不想多惹是非,所以,也请元宿卫不必告诉王爷了。” 其实,更多的是她不想多欠慕容廷的情。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不能的,就忍。依赖别人,是个危险的习惯。 说完,她又行一礼,阔步出了宽阔的庭院。 元九载她来的马车还在原处等着,她爬上马车,催促车夫送她回大鸿胪寺。 一下马车,她就瞧见严旭东正在鸿胪寺的府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她阔步上前,“严少卿转什么呢?” 严旭东被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却像看见救星似得。 “李大人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才上任不久,就等着拿人开刀,好给自己立威风!”严旭东一边催她往里走,一边说道,“他今日一早就过来点卯,特意问了你,听说你不在,大发雷霆,罚了整个鸿胪寺上上下下几十个官吏。” 梁长乐没想到,她被慕容廷叫走,就这么一会儿也就补个衣服的时间,上司就能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说是齐王府把我叫走了吗?”梁长乐小声问。 “说了,不是碍着齐王府,他更凶,直接要打板子呢,就是说了齐王府,才免了众人的皮肉之苦。”严旭东抹了把额上的汗。 上司这么严厉? 而且,因为她一个人不在,就株连整个部门因她受罚、挨骂……这不是给她拉仇恨的吗? 她还没跟同僚们见过面,招呼都没打,先给人家招来一顿打……上司这像是故意黑她呀? 梁长乐琢磨着对方来者不善,愈发谨慎。 “要不,我先去换上官服?”梁长乐拿着元九找人给她补好的衣服。 严旭东连忙摇头,“来不及了。” 梁长乐被催着去了议事堂,偌大的厅堂,静的落针可闻。 上座的李关孝脸比锅底还黑。 严旭东唯唯诺诺说了句:“顾少卿来了,见过长卿大人。” 梁长乐上前躬身行礼,“拜见李大人。” 她腰弯成九十度,这礼不但见上司足够了,就是拜见先生也不过如此。 但半天不听顶上有一点儿的声音,她腰都酸了,李关孝也没叫她起来。 一屋子的人,屏气凝声的看着。 严旭东看不下去,小声说:“顾少卿并非迟到,乃是一早来了,却被齐王爷身边的元宿卫……” “我问你了吗?”李关孝终于开口,声音严厉带着斥责。 严旭东赶紧闭嘴。 “仗着自己是圣上亲封,大夜朝头一位的女官,就越级往上巴结?我大鸿胪寺没有这样的规矩!”李关孝怒斥。 梁长乐微微抬头。 李关孝的目光冷冰冰落在她脸上,“哟,长得够漂亮啊?这脸蛋儿,这妩媚的眼神儿,怎么,你抬眸一笑,想让本官饶了你这次?” 梁长乐一口气堵在心头……她笑了吗?他哪只眼看到她笑了? 李关孝当众扣给她“卖弄姿色”的名头,叫她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行走?同僚怎么看她? 女子行走官场的艰难,她实在深有体会……想当初,她虽贵为公主,还不是受了众多歧视,受了众多非议? 乃是她比男人吃了更多的苦,比男人更努力,才一点点掰正了别人对她、对女子的看法…… “若大人以为,大鸿胪寺就是靠卖弄姿色就可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贡献的府司,那下官日后会好好学习,如何利用自己的姿色。”梁长乐声音冷静,掷地有声,“但下官以为,接待外使的部门,首先要端庄大方,不失礼节。礼仪与高洁是我大鸿胪寺的脸面。”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她竟然敢一句话就把李关孝给顶回去? “砰!”李关孝猛拍桌子,“放肆!你仗着谁说这话,诬陷本官?” “下官谁也不依仗,就是说说自己对职位职权的理解。”梁长乐平静说。 李关孝冷笑一声,“好,你既理解的这么好,给本官说说,为何你初来大鸿胪寺报道,还未见过上峰和同僚,为何就先紧着去侍奉齐王?齐王是你的上峰吗?齐王是你要接待的外使吗?” 梁长乐侧脸看了眼一旁的严旭东……她要不要说大鸿胪寺监管不严,让不是衙门里的人进来,还撕烂了她的官服,所以她是去补官服了呢? 这么说,她当然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但严旭东估计要倒霉了吧? 李关孝要立威,这把火肯定要烧下去。 严旭东脑门儿冒汗,手藏在广袖里,偷偷朝她作揖。 “下官胆小,不敢拒绝齐王召见。元宿卫说要问关于汤山行宫的事儿,下官不知怎样回绝。”梁长乐冲严旭东点了下头,没把他拉下水。 李关孝又看她一眼,她主动承认自己胆小,算是先退了一步。 他哼笑一声,“你是女子,畏惧齐王名声,也不算叫人意外。但日后你要知道,自己不再是内宅女子,乃是出外为官之人,为官有为官之道,当有所畏,有所不畏!” “我们当畏的是天地正气,一颗良心在当中,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百姓。挺直了腰杆,不畏强权,能不能畏惧某个人!” 梁长乐有些惊讶,他这官腔唱的够高啊? 他是真不怕慕容廷,还是关起门来,在自己衙门里唱唱高调就算了? “下官谨记李大人教诲。” 梁长乐不是爱挑事儿的人,她主动给了个台阶,希望彼此息事宁人。 毕竟,她还要在鸿胪寺混下去,来报道的第一天谁也不想和上峰闹僵。 “顾少卿虽年少,又是女子,但这认错悔改的态度不错,”李关孝的脸色好了些,“你跟我到后衙来一趟,我教教你鸿胪寺的规矩。” 第61章 调戏她脱衣 李关孝起身先走,厅堂里立时嘤嘤嗡嗡,议论声四起,“他连齐王都不怕?腰杆这么硬?” “他的后台是谁?比齐王还厉害?” “原来那位大鸿胪寺卿,就是折在了齐王手里,他……” 梁长乐原本还想多听几句,好了解上峰的为人。 严旭东却在一旁朝她连连招手。 “听闻李大人是韦家举荐的,跟敏妃家沾亲带故。”严旭东在一旁小声对她说。 梁长乐哦了一声,她斜眼看众人,却发现众人也在斜着眼睛打量她。 “你回来以前,李大人已经骂了很久了,这些人虽是同僚,对你多半怀着怨愤……唉,仕途艰难,你又是女孩子,慢慢来吧。”严旭东朝她笑了笑,又拱了拱手。 梁长乐不动声色,笑眯眯问了句,“仕途艰难,严少卿活得这么通透,却与我一个刚入职的女官走的这么近,不怕惹人非议吗?” 严旭东脸色一僵,诧异看她,“我……我只是……” 他白皙的脸,一时涨红,神色尴尬又不知所措。 “我开玩笑的,多谢你提醒。”梁长乐随意一说,郎朗轻笑。 严旭东神色恍惚了一下……他觉得李关孝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场面话,唯独一句,他说的不错:抬眸一笑百媚生。 她刚刚那么一笑,他的魂儿都要飞走了。 “严少卿与她走得那么近做什么?”同僚走上来,拍了下严旭东的肩,也把他的魂儿拍了回来,“她自己没有多硬的后台,不过是凭着机缘巧合,得了圣上的眼缘。” “女子若想飞黄腾达,就该是敏妃娘娘那样。可她呢?却成了圣上亲封的女官,女官不过是圣上的验证品,这条路能走多长,无人可知。” “严少卿别狐狸没摸到,白惹一身骚,到最后连官位都不保!” 同僚们说着,脸上都是轻浮的笑。他们说起她,根本没把她当成官职相当的同僚……仍旧看她是内宅做低伏小的弱女子罢了。 严旭东没多解释,笑着点点头,打着哈哈回到自己当值的位置上。 梁长乐去了后堂,却见李关孝屏退侍奉之人,屋里只坐着他自个儿。 他手边放着热茶,他一边吹茶,一边斜眼看她。 梁长乐拱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知道当官的规矩吗?”李关孝问。 梁长乐迟疑片刻,“还请大人指教。” 李关孝朝她招招手,“附耳过来。” 梁长乐朝前又走两步,屋里安静,唯有袅袅茶香,再无旁人。 她站在三步开外便再不肯靠近了,毕竟男女有别,独处一室的。 李关孝一脸正色,口气严厉,“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本官吃了你?” “大人说笑了,您是上峰,我不敢僭越。” “不算你放肆,过来,近前来说话。”李关孝又朝她招手。 屋里安静,两人三五步的距离,说什么悄悄话也能听见了。 可李关孝却还叫她上前,虽说他一脸正色的,梁长乐也存了防备之心。 她磨蹭着又挪了半步,身子微微弓着,一副谦卑胆小的模样,“大人说吧,下官听得见,也必谨记在心。” 李关孝笑了一声,“你不过来,是想叫我过去呢?” 他豁然起身,靠近两步。 梁长乐来不及后退,鬓边的发丝,就被他手指勾起。 他手指短粗,纹路很深,勾着她的头发在他手指上绕了两三圈。 梁长乐飞快要起身,他却攥紧了她的长发,扯得她头皮生疼。 “嘶……请李大人放手!”梁长乐厉声说。 “一边是人尽可夫,一边还要标榜自己冰清玉洁?顾少卿的目标定的很高啊?”李关孝似笑非笑。 梁长乐被他扯着头发,心中厌恶,“我再问大人一遍,您放不放手?” “哟?长脾气了?”李关孝呵呵一笑,“逗逗你,别生气嘛。” 他松开手指。 那一缕长发,垂在梁长乐耳畔,已经被他缠出了卷儿。 梁长乐垂眸,遮掩心中杀机。 她拳头攥得紧紧的,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必先屈就。” “手里拿的什么?”李关孝坐回位置上。 梁长乐低声说,“是下官的官服。” “官服、印玺都已经领了?授命文书都递交了?”李关孝问。 梁长乐微微皱眉,“官服先领了,文书还没有递交存档。” “呵!好大的胆子!”李关孝说翻脸便翻脸,猛拍一下桌子,咣一声巨响,“你不知道是要先递交文书,而后报告本官知道,有本官的手谕才能领官服的吗?” “还说自己不敢僭越?我看你这就是目无王法!不敬重上司!” 李关孝唰唰扣下两顶大帽子,要压死刚上任的女官。 梁长乐皱眉,迟疑片刻,她还是没说官服被撕烂的事儿,“是下官不知规矩,有失职之处,还请大人责罚指教。” 李关孝看她态度好,摸着下巴笑了一声,“责罚就算了,这错可大可小。你在这儿把官服换了吧,若是好看,这错就免了。” 梁长乐咻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李关孝扬了扬头,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脸傲气,“你耳朵聋了?” “李大人再说一遍?”梁长乐神色清冷,杀机四现。 李关孝冷笑一声,目光死死盯着她,“我说,你在这儿,把、官、服、换、了。” 他一字一句,连音调都咬得格外清晰。 梁长乐抬脚迈步,目光如猎豹盯紧了他的喉咙……慕容廷教她的杀人手法,今日正好有机会练手了。 李关孝坐着没动,却眯眼盯着她的动作。 两人都绷着身子,蓄势待发。 “大人!禀告大人,宫里的王公公来了!”门外有小吏,大声喊叫。 许是得了李关孝的叮嘱,小吏并不来门口,只站在一侧的回廊里大声朝里头说。 屋里紧绷的气氛,像是吹入了一股流动的新鲜空气。 李关孝起身,斜她一眼,“你去屏风后头等着。” 梁长乐轻嗤,“不敢打扰大人,下官这就去递交文书。” 李关孝咬牙切齿,在她背后说,“有骨气,咱们来日方长。” 梁长乐脚步一顿,脊背泛冷。片刻,她提步继续向外走。 宫里前来的王公公也被鸿胪寺的小吏请了过来,在回廊与梁长乐走了对面。 梁长乐退到一旁,拱手躬身行礼。 王公公已经越过她走了好几步,又忽然回过头来,“诶,你……” 梁长乐也回头指了指自己,“公公叫下官吗?” 第62章 掺杂暧昧的男女之事 王喜抿嘴一笑,“咱家正要找你呢。” 梁长乐愣了愣。 “你是圣上亲封的女官,顾子念吧?”王喜问道。 梁长乐颔首,“是。” “那就没错了,你跟咱家来。”王喜招招手,继续走在前头。 梁长乐落后几步,跟在后面,又回到李关孝办公的堂前。 李关孝瞟见她回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但见王公公朝她招手,“顾少卿进来说话。” 李关孝的笑容僵在嘴角,“不知王公公前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他恭敬的弯下身子,傲气一点儿不见。 王喜笑着点点头,“不怪你,咱家也是刚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 “公公什么事,这么着急?” 王喜笑眯眯看着梁长乐,“李大人这儿可是出了宝贝了!” 艳羡的语气不是作假,李关孝眉头一跳,看向梁长乐,“她?顾少卿?” “顾少卿琴艺卓绝,过几日的寿宴上必定一鸣惊人!只是这秘密还需藏着,到时圣上要给太后娘娘一个惊喜。”王喜把圣上送寿礼的事儿简单一说,又看向梁长乐,“顾少卿好好练习,挑一个既有难度,又适合祝寿的曲子,曲高和寡,听闻内廷的常侍说,宫中琴师只怕没有人能和上你的音律的。” “公公谬赞了。”梁长乐连忙谦虚。 王公公正色道,“谬不谬赞,咱家不知道,咱家只知道,你若是弹得好,凭一曲若能得太后高兴,那必定龙心大悦,少不了的封赏。若是弹得不好……圣上也必定不会轻饶。” “下官不敢弹。”梁长乐不再谦虚,而是直接拒绝。 王喜一愣。 李关孝也瞪大了眼睛。 屋子里安静片刻。 “你说什么?”王喜气到发笑,“你以为你为保平安,拒不受命就行了?你要知道你拒绝的是谁,可不是小小的咱家。” 李关孝也在一旁怒斥,“顾少卿,你疯了?!” 梁长乐弓着身子,不卑不亢,“下官有难言之隐,左右都是一死,除非眼前的危机解决,否则下官到时必然会叫圣上失望。” 王喜若有所思的看向李关孝。 李关孝惊的脸色都变了,他声音带着心虚:“顾少卿,说话要慎重,什么左右都是一死?王公公在这里,你有什么难处,好好向公公解释明白。” 梁长乐抬眼直直看着他,目光纯净的叫人害怕,“我有什么难处,李大人不知道吗?” 李关孝腿一软,差点儿坐下了……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故作镇定,“哦,你是说今日犯规矩的事儿吗?先领了官服就领了吧,不知者无罪,你回头把文书上交归档即可。” 王喜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似乎有所领悟,却一言不发。 梁长乐知道,李关孝怕王喜,王喜是圣上身边的人,他一句话可直达天听,比别人一百句都好使。 但她更知道,王喜未必会因为她,而去得罪李关孝,不过是看重她的琴艺,还犯不着为她去冒险。 她只想借势震慑李关孝,叫他知道收敛,别手脚不干净的动歪心思。 “多谢李大人宽宏,下官这就安心了。”梁长乐躬身说。 王喜笑起来,“安心了好,弹琴嘛,要的是心境,得心境平和了才能弹出佳音。” “公公说的是,若下官可以心无旁骛,不被打扰的练习,必定能琴艺精进。”梁长乐趁机说道。 李关孝僵笑着说:“一定一定,最近大鸿胪寺清闲,并没有什么重任,一定排除闲杂之事,叫顾少卿可以专心练琴。” 以后他不再骚扰找事儿,梁长乐觉得很满意,她福身答应在太后寿辰当日献艺。 “记住,这事儿是个秘密,谁都别破坏了圣上的精心准备。”王喜最后叮嘱道。 他吩咐完,高高兴兴的走了。 李关孝彻底笑不出了,他看顾子念犹如放在嘴边的肥肉,能看却不能吃,心里那个别扭。 “还请李大人特批一个可以叫下官单独练琴的地方。”梁长乐语气平和,并没有恃才而骄。 她只想避免麻烦,少惹是非,只要李关孝不来找她麻烦,她也不想招惹他。 李关孝皮笑肉不笑,“后院儿有个大库房,既清静又敞亮,是外使来京的时候,堆放礼物用的。如今空着,你就去那儿练琴吧。” 梁长乐没有多说,领了几个人去后院儿打扫库房。 她却不知,前头办事的公堂里,众多同僚却炸了锅。 “顾少卿脸色如常的出来了,李大人却是气得脸都黑了!” “还以为小姑娘到他那儿讨不了好呢!如今看来,没讨到好处的是李大人吧?” “人家是燕王世子的人,又有齐王照应着……李大人岂敢真的动她?” 男人聚在一起,说起这官场有掺杂暧昧的男女之事,简直比女人还八卦长舌。 “不止燕王世子和齐王,听说先前要吵起来了,是宫里来了人,把事儿给平了!” “宫里人护着顾少卿……” 众人不由齐齐吸了口气,了不得,宫里谁护着一个小女子?顾家在宫里可没人呢……想来想去,唯有龙椅上那位最有可能。 严旭东重重的清了清嗓子,“都别说了,各自公差办完了吗?” 众人交换视线,立马笑着上前,“还是严少卿有眼光,只有你跟那女官走得近,说得上话。都是一个衙门口当差,日后也要为同僚们多美言几句呀!” 严旭东是老好人儿,笑眯眯一一答应。 众人朝他道谢,各自散开。严旭东兜了个圈子,来到宽敞清冷的后院儿。 库房外头尘土飞扬,呛得人直咳嗽。 严旭东捂着嘴,透过烟尘往里看,却见那纤细的身影,挽着袖子,拿着扫把竟也在打扫。 他赶紧掩口冲进库房,拉着她就要往外走,“这种粗活儿,怎么是你一个女孩子干的?” 梁长乐笑笑没说话。 严旭东看了眼库房,把她拉到外头没人的地方,“李大人让你来打扫库房?” 梁长乐摇头说:“是我想要个清静能独处的地方,李大人把库房暂给我用。” “他这是欺负你呢!”严旭东义愤填膺,“如今天冷,库房没有地龙,你身体本就单薄孱弱,还叫你在这样清寒简陋的地方,真是欺人太甚!我去与李大人说,把我的房间给你!” 第63章 惦记她试探她 梁长乐性格清冷,见严旭东这般反应也觉可笑。 她摇摇头,“不用了,这地方宽敞,是我自己挑的。” “你自己挑的?距离大家办公的地方这么远,一个女子家……” 严旭东的话没说完,梁长乐就抬头看他,“怎么,严少卿觉得鸿胪寺哪里不安全吗?” 身为鸿胪寺少卿,怎么能公然怀疑自己的部门呢? “没有,你若觉得冷,还是去前头……或者,叫人给你按几个暖炉子。”严旭东脸色有些尴尬。 梁长乐仍旧谢绝,“我喜欢清冷。” 见他没有离开之意,梁长乐主动问,“严少卿还有别的事情吗?” “呃……”严旭东愣了一下,“我看看你这里需要添置什么,看看他们干活儿有没有惫懒不上心的,你刚来,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儿。” 梁长乐这次没拒绝,她笑着点点头:“那麻烦严少卿了,您帮我看着,我还有些别的事。” “啊……你,你不在这儿吗?”严旭东有些愣。 梁长乐点头,“原本我不放心,是要盯着的。但现在有严少卿帮我看着,我当然可以放心了。” 严旭东张口结舌……半晌才哭笑不得的点头,“好,我在这儿看着,你去忙别的吧。” 梁长乐出了库房院子,找李关孝要古琴。 若想要弹出好的曲子,不但要人和曲子磨合,人和琴更得磨合。 她在顾家看了,顾家没有什么好琴,甚至连女学学院里给学生练手用的琴都不如。 大鸿胪寺是接待外使的地方,这里必定要上好的琴。 李关孝这会儿正关着门,与身边徐吏说话,“我今日给她下马威,她未必真怕了。而且我还没震慑她,宫里就来人要用她……” “她的后台究竟是燕王世子?还是齐王爷呢?”徐吏问。 李关孝哼了一声,“不管是谁,咱们都不能正面对上。这两位已经惹不起,若是再叫她在圣上和太后娘娘面前出了风头……” 他话没说完,皱着眉头,使劲儿摇头。 徐吏小声问,“圣上有意还要提升她吗?会叫她在这大鸿胪寺步步高升?” 李关孝重重一声,“她想踩着谁上去?本官吗?痴心妄想!古琴没有,叫她自己想办法!” 徐吏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了,她若出了风头是她一个人的,不能为咱们鸿胪寺带来一丁点儿的荣耀。没必要叫她占着咱们鸿胪寺的资源。” 李关孝笑,“是这个意思……” 话没说完,梁长乐就在外头说,求见李大人。 “说我不在。”李关孝脸色又冷,又带着几分气愤不甘。 徐吏从屋里退出去,站在门廊下,“李大人有事出去了,梁少卿明日点卯再来找大人吧。” 梁长乐眉头微挑,徐吏出来的时候,她分明看见李关孝的屋子里还有个身影。 他若不在,谁敢在他办公的屋子里那么怡然自在? 摆明了是不想见她。 “可我听说,李大人并非每日点卯都会出席,明日点卯大人一定会来吗?”梁长乐问。 “大人的日程不必告知小人,小人也不敢肯定大人明日来不来。”徐吏笑着打哈哈。 梁长乐心中已经确定,“既然大人不在,那麻烦您带我去取一架七弦琴。” 徐吏瞪大眼睛,错愕看她,“鸿胪寺的琴都是珍品,有些是名师孤品,那都是宝贝,没有大人手谕,我可不敢给少卿拿。” 徐吏摇头摆手,任凭梁长乐怎么说,就是不肯答应。 梁长乐又问李关孝在哪儿,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 梁长乐又看了眼上房紧闭的房门,“鸿胪寺有琴而不能用,有大人而不能见……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另想别的办法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徐吏有点儿担心,“诶……” 梁长乐却已经出了院子。 徐吏琢磨片刻,又回到李关孝面前,“大人,她走了。” 李关孝鼻子一哼,“走了好,不走,等着我留她吃饭吗?” “可是……女子家好告状,她会不会拿鸿胪寺不给她用琴的事儿,向上头告状啊?”徐吏有点儿不安。 李关孝却冷冷摇头,“这状,她告不上去,不就弹个琴吗?现在琴还没弹,圣上岂会随随便便召见她?” “那若是她找世子、或是找齐王告状呢?”徐吏又问。 李关孝琢磨片刻,笑眯眯的拍着徐吏的肩,“那正好试探一番,看看她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有多挺她。世子或齐王若责怪下来,你知道怎么办吧?” 徐吏迟疑片刻,迎着李关孝的视线,他头皮发麻,“小的知、知道了……就说您不在,不给琴是小人的意思……” 李关孝连背锅的人都找好了。 梁长乐却根本没有去找慕容景安,更没有去找慕容廷。 她去琴行里转了转,本想订做一架琴,也不要多名贵,她弹着顺手就可以了。 她正与店中琴师沟通,忽闻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回头一看,见季云抱着一架包了布的琴,“这琴还请包养一番,我三日后来取。” “公子真是爱琴之人,隔几日就要抱来保养这琴。只是我看这琴并不经常被人弹奏……”掌柜的关切询问。 季云脸色很冷,抱着琴的动作却小心又柔情,“我不会弹琴,这琴是故人留下的,我保护不了她,只能尽力保护她所爱之物……” 他一脸怅然。 掌柜的轻叹一声,正要接过琴来,却又一只纤细修长的胳膊挡住他。 “可以让我看看吗?”脆生生清澈的嗓音。 季云转过脸,“顾小姐……”见她一身官服,他又改口,“顾少卿,还没恭喜你。” “多谢,这琴能叫我看看吗?”梁长乐心跳极快,这是她的焦尾琴,她每逢上战场都会带在身边的琴。 每每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都会披衣起身,弹奏一曲。 这琴,陪着她度过了多少难熬的时光…… 她帮季云驯过马,还受了伤,季云虽有为难的表情,却也没断然拒绝,“还请小心一些。” 梁长乐轻轻抚摸琴身,熟悉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过往的一切,浮上心头。 她掀开盖布,素手轻拨琴弦……铮铮然的琴声,空灵灵的。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在人的心里头。 第64章 仿佛看到了深爱的恋人 梁长乐忍不住,像是身在他乡,再也回不去故土,却忽逢了知己…… 她拨着拨着,在悠扬的琴声中,落下泪来。 掌柜的,调琴师,还有季云,甚至是店面外头的路人,都听得愣住了。众人不由自主的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她没有摆琴架,没有净手焚香,只是简单的站在柜台旁,简单的拨动着琴弦。 却弹出了最真挚的感情,唯有真情是最能打动人的。 “这位姑娘弹的真好,让我都想起了少年时的知己好友。”掌柜的也湿了眼角,拿袖子沾了沾。 季云震惊看着她,“你……” 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梁长乐目光坦荡迎着他打量的视线,微微勾起嘴角,她真想告诉他,“你没猜错,就是我!” 季云却摇摇头,“你弹得真好,但你不是……” “琴赠有缘人,这位女官大人,要来订做一把七弦琴。正巧,您有一把琴,却不会弹,在这里相逢,岂不是缘分嘛!”调琴师比这两个人还激动的说道。 梁长乐目光灼灼看着季云。 他却皱紧了眉,固执摇头,“那不行,这琴不送人。” 梁长乐一时想笑,又心酸,“我不要,借用,不知可以不可以?” 季云抬眼看她,“抱歉……原本不该拒绝你,其他事都可以,这琴不行。不如这样,你们给她寻最好的木质,请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弦。多少钱,我来付。” 梁长乐本来还未定制琴的费用发愁,花销大了,顾汉成不一定会给她。 但现在,她的焦尾琴在这里,其他再好的琴都成了将就。 “我会很爱惜这琴,就像你珍重那位故人一样爱惜。反正你要放在店里保养,你就当是放在我那里保养了,等养护好了,我再还给你。”梁长乐抑制不住的期盼。 不单是因为她又见到了最爱的琴,更是因为,借着这琴,她就能跟季云有更多接触交流的机会。 或许,可以从他知道梁国的事? “不行。”季云一如既往,固执的像驴。 “你知道琴的愿望是什么吗?”梁长乐忽然问。 季云一愣,“琴还有愿望?” “季公子可以透过物品,寄托自己的思念。怎知故人不会透过她所用之物,寄托她自己的情怀呢?”梁长乐的手轻轻从琴上划过,琴声入珠落玉盘。 季云神色一僵。 “琴的使命是发出声音,而不是永远缄默。它最大的愿望,或许是能够把主人的情怀继续演奏下去,亦如她还在的时候。”梁长乐直直的看着季云的眼,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 季云心头一阵灼热,他呼吸都微微凌乱…… 这是在公主走了以后,他第一次又升腾起这样澎湃的心绪。 “你能懂琴的意思?能懂琴的主人寄托在琴上的情怀?”季云的口气明显松动。 梁长乐轻笑,还能有人比她更知道她的琴,和她自己吗? “我也是爱琴之人。” 季云深吸一口气,又挣扎良久,才小心翼翼的把琴递向她,“我可以再听你弹琴吗?” “当然,随时欢迎检察。”梁长乐爽快答应,巴不得他赶紧来听。 “你在哪里弹琴?我把琴给你送去。”季云看她抱琴十分吃力。 这琴为方便携带,已经比普通的七弦琴小了许多,但她的身量太单薄了。 梁长乐盼望和他多接触,当即答应。 只是到了琴行外头才发现,季云抱琴坐车,她骑马而行,两人路上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终于到了大鸿胪寺的库房,严旭东灰头土脸的从里头出来。 他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抬眼瞧见人高精壮的季云,他笑容一僵。 “顾少卿,这位是……”严旭东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客气又不乏防备。 梁长乐拱了拱手,“多谢严少卿,这是我朋友。” 她不愿与严旭东多说其他,再三谢过他帮忙打扫库房,就请季云进库房去了。 库房真的又大又空旷,这清寒的天,这里没有地龙,连季云这般强悍的体魄也觉得冷。 梁长乐却满脸堆笑,似乎对此十分满意。 她没有一句挑剔,迅速摆好了琴架、琴凳,让他把焦尾琴放上去。 她搓了下手,看着琴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深爱的恋人。 季云心头没来由的一跳……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铮铮然,琴声起,一股暖流将他包裹…… 院中还未离开的严旭东深深看了眼库房深处,门没关,呼呼的风吹进去。 他刚刚费力把里外都打扫干净,嫌那些小吏干活儿太慢,他甚至亲自动手……她竟也不请自己进去听琴?反而弹给这半路抱琴来的男人? 严旭东垂着头,神情落寞了一阵子,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库房内琴声悠扬,一曲终,梁长乐只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转而弹了另外一曲。 季云身形一僵……这首曲子他太熟悉了,是长乐公主最喜欢的曲子。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梁长乐,盯着盯着,眼睛都红了……视线模糊之下,他似乎又看到了长乐公主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如骄阳一般,明媚耀眼的坐在琴架后头,她纤纤玉指竟能舞刀弄枪,还能弹奏万马奔腾…… 铮—— 琴声猛地一停,梁长乐抬起头来,“季云……” 季云却捂着脸,快步向外走,“焦尾琴先放在你这里,是借给你,不是送你……好好养护。” 他闷声闷气,明显是哭了。 一个大男人,在见过没几次的小姑娘面前落泪……季云觉得丢脸,他绝不让她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他一边抹泪,一边纵身跳上鸿胪寺的院墙。他不走正门,不想碰见任何人。 但好巧不巧……他砰一落地,就见不远处安静立着一个人。 “季云?” “齐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就像季云没想到会翻墙出来,就遇见齐王。 慕容廷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季云,而且,季云眼睛红红的,睫羽上还沾着泪。 季云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玄铁一般又冷又硬气的战士。 没想到,他竟也会露出这么铁血柔情的一面……慕容廷不由转脸,向院墙里头看了一眼。 “路过,听到琴音就忍不住停下,季云也是被琴声吸引来的吗?”慕容廷问。 季云摇了摇头,“我不懂音律,是给人送琴。王爷若没事,季某先告退。” 慕容廷点了下头,视线却停在院墙边上。 一个不懂音律,却听的红了眼睛…… 一个刚拒绝了只为他抚琴,转脸就要了旁人的琴,还弹奏的如此投入与情深。 慕容廷呵的笑了一声,提步走远。 第65章 他当众俯身靠近她 梁长乐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琴,夜里衙门也要各自休班回家时,她才恋恋不舍离开库房。 原本她要把焦尾琴抱回家,但徐吏来叮嘱,“大人说,不好叫人看见顾少卿整日搬着琴进进出出。” 王喜也交代,圣上要送给太后的寿礼是个“秘密”。 梁长乐便把琴留在库房,将门窗都上了锁。 次日,她是第一个到鸿胪寺点卯的,签了名字,她直奔库房。 刚一进院子,她就觉哪里不对,快走到屋檐下,她心头一跳,门锁被人打开了! “我的琴……”梁长乐疾走进屋里。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琴架倒了,琴砸在地上,质地极好的琴身破碎不堪…… 梁长乐脑仁猛地一紧,她攥着拳头,转身来到房门外,扬声喊道:“来人呐——鸿胪寺遭贼了!” 有些人想给她使绊子,见不得她顺利? 那索性,一起摔跟头,看谁摔得更惨。 “来人呐……” “大清早的,顾少卿喊什么喊?”李关孝身边的小吏来的最快,气喘吁吁。 “库房遭贼了。”梁长乐扬声说。 徐吏喝道,“胡说八道!鸿胪寺有杂役守候,夜里有当值的大人,怎么可能遭贼。” 梁长乐错身让到一旁,指着屋里,“若是没有遭贼,我昨晚离开时还好好的琴架,名贵的焦尾琴,怎么会成这样?” 徐吏探头往里一看,“呀!”他夸张的叫了一声,摇了摇头,“顾少卿怎么这么不小心?距离寿宴可时日不多了,如今好好的琴没了,您运气似乎不太好啊?” 梁长乐点点头,“我运气不好,弄坏我琴的贼人,运气就更不好了。” 说话间院子里来了更多的同僚,大家看那名贵的焦尾琴摔碎的样子,啧啧出声,连连叹息。 梁长乐攥着两手,手心被指甲扎得生疼,脸上却维持着镇静。 她不能慌,“昨夜当值的是哪位大人?” 等了片刻,竟是严旭东和另外两位站了出来。 严旭东满脸愧疚,“我不知道你放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在这里,我以为库房空着,昨夜便没有来看。” 像是怕她不信,严旭东又主动问两位同僚。 “昨晚我们喝茶,聊到很晚,后来我就在张大人房里睡着了,你们又出来看了吗?” 另外两位也都说,“聊着聊着就睡了,夜里风大很冷,又想着外头有杂役,便没有来看。” 众人又问了杂役,因为库房是空的,这边没有格外安排人,所有的杂役都说,昨夜没听见动静,只有北风呼呼吹了一夜。 “既然如此,那报官吧。”梁长乐眯眼说。 “不能报官!”李关孝来的及时,他黑着脸走到廊下。 梁长乐说,“我们自己找不到贼人,只好请京兆府帮忙查找。” 李关孝压低了声音,“王公公说了,这事儿得保密,若是报官不是把这事儿捅出去了?” 梁长乐摇头,“只说琴被贼人弄坏,怎么就守不住秘密了?” 李关孝轻哼一声,小声与她说,“你还是太年轻,京兆府受理此案,他们会不问库房里为何单独放了一架琴吗?好好的鸿胪寺少卿,为何会单独在这里弹琴?” 梁长乐斜眼看他,“那李大人的意思是?” “算了。”李关孝看她一眼。 梁长乐冷笑,“我可以不计较,大人再给我一架琴,我就算了。” 李关孝正要点头。 梁长乐又说,“但我怕齐王府不会算了,这琴是齐王座上宾的琴,说是借我用,日后要归还。” 李关孝一听这话,脸色微变。 严旭东这时候,朝梁长乐使眼色,并比口形道:“报官。” 梁长乐微微一怔,随即向他点头。 严旭东会主动帮她报官,这是她没想到的。 毕竟昨晚当值的官员里,也有他,若是追查起来,他不怕受牵连?再者,若是李关孝知道是他偷偷报官,还能不记恨他? 梁长乐百思不得解。 李关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你怎么会借齐王府的琴?如今惹了祸,你赶紧去齐王府解释!真是出了贼,你也有监护不利之责!惹了齐王,谁也别想好过!” 梁长乐不知道她该如何想季云解释……昨天借琴的时候,她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养护好,一定会珍惜爱护。 不过短短一夜,就把琴摔成这样……明知道他是借物思人,就算能赔得来琴,也赔不来他拳拳思念之情啊。 梁长乐心里极其难受,她本想借琴拉进和季云的关系,如今可好,反倒要结仇了。 “我自己不敢去,也怕说不清楚,还求李大人与我同去。”梁长乐抬眼看着李关孝。 昨日,他躲着不见她,又不给她琴。 她自己借来了名贵的琴,转眼琴就摔坏了,若说跟李关孝无关,未免也太巧了? 李关孝当然不敢去,那可是齐王府啊!就是有好事儿,都不一定敢往上凑的地方,这等事儿,叫他去? “我不去……” 梁长乐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去齐王府,不过是拖着时间,等京兆府上门。 他们正争执吵闹,院子里闹哄哄的。 忽然一声清咳,院子里霎时安静,众人扭头回看,正见齐王爷慕容廷从院子外头走进来。 怕谁,谁来。 李关孝的脸都白了。 梁长乐也一阵紧张后怕,但她见跟着慕容廷的只有元九,不见季云,她又略微松了口气。 “听说本王爱将的心爱之物,在这里摔坏了?”慕容廷一开口,院子里立时更冷了。 他的气场,比北风更清寒。 “是顾少卿不小心,竟大意的把焦尾琴放在无人看守的库房里,昨夜风大……琴架不知怎么就倒了。”李关孝急中生智,把责任全推在梁长乐的头上。 梁长乐顶着慕容廷凌厉的视线,硬着头皮说,“我离开时锁好了门窗,即便有风,也不可能推到琴架,明明是有人故意……” “本王不听那些。”慕容廷忽然低头俯身,直视着她的眼,“本王只问你,想如何解决?” 他灼热的呼吸,轻吹起她额上碎发,视线紧逼叫人无从遁形。 梁长乐心跳极快,这么多人眼前,他这么直白的视线……叫她既惊又怕。 第66章 当众和他抢女人 梁长乐向后退了一步,她顶着莫大的压力,迎着他的视线,“找出贼人,任凭齐王责罚。” 慕容廷哼笑一声,“我还是以前的条件,你若答应,我替你找出贼人,免去你一切责罚,如何?” 梁长乐眉头轻蹙,“可是季云那里……” “本王向季云解释,保证他不怨怪你。”慕容廷笃定说。 他的条件可谓优厚了。 梁长乐紧了紧拳头,小声说:“可是王爷的条件,我做不到。” 只为他一个人弹琴……她就成了他的金丝雀。 她得了厉害的琴谱,得了可以为太后弹琴的机会,得了可以在夜国一步步接近权利的契机。 放弃这些,甘心做他的女人——她可能会受到他的保护、照顾,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但她也就彻底成为飞不起的笼中鸟。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慕容廷眯眼,声音泛冷。 廊下的李关孝都惊得躲了出去。 “王爷的条件,恕微臣做不到。”梁长乐垂眸说。 慕容廷冷笑点头,“好,好得很。既然如此,这琴你给本王一个交代吧。” “微臣这就报京兆府知道,请京兆府查出昨夜撬开了门锁的贼人,而后……”梁长乐嗓子发紧。 慕容廷指着摔坏的琴,“琴呢?” 她赔不出一架一模一样的琴。 “我去求季公子原谅。”梁长乐哑声说。 慕容廷迈步逼近,低头问,“你愿意向所有人低头,就是不愿向我低头?为什么?” “那不一样。”梁长乐仰脸看他,眉心紧蹙。 慕容廷正要追问。 院子里却有人说,“世子来了!还带了来琴!” 慕容廷皱眉侧脸,果然,慕容景安阔步而来,他身后的随从抬着一架裹着锦布的琴。 慕容廷浑身气场,顿时更叫人害怕。 慕容景安却走到梁长乐身边,他冲她点了下头,朝慕容廷拱手,“见过叔叔,今日正要去当值,却听闻子念惹了祸,竟触及叔叔。景安来晚了,叔叔恕罪。” 慕容廷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慕容景安更侧了侧身,把她半挡在身后,一副护犊的架势。 “又不是你犯错,你请什么罪。”慕容廷很不高兴。 慕容景安态度愈发恭敬,“子念惹祸,景安理当同罪。” 他一口一个“子念”,慕容廷愈发黑了脸。 “这么说,她惹的祸,你要替她认罚?”慕容廷对自己的侄儿,忽然也厉声起来。 慕容景安顿了顿,却更加坚定,“是,任凭叔叔处罚。” 慕容廷眉头蹙紧,眸色疑惑……一直以来,慕容景安都对她厌恶、不耐烦,惟恐避之不及。 是顾子念用计,把他逼得承认她的身份。怎么一趟汤山之行,他却忽然态度大变? 这侄儿是故意来和他做对的吗? “我限你一日内找出贼人,赔上焦尾琴,求得我爱将原谅,否则,”慕容廷抬眸越过他,落在梁长乐脸上,“本王不会放过她。” “侄儿领命,多谢叔叔!”慕容景安稽首。 慕容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 他越看慕容景安,越不顺眼。谁叫他来多管闲事的?关键是他还挡在顾子念的前头?谁叫他这么一副保护的姿态大包大揽?他凭什么? 慕容廷正黑着脸想发飙,敏锐的耳力却捕捉到官员们的窃窃私语。 “瞧瞧人家这未婚夫……” “世子可真男人,真有担当。” “不是说世子看不上顾家女的吗?这样维护还叫看不上?说这话的怕不是瞎?” 未婚夫…… 慕容廷浑身黑气,这就是她不肯跟慕容景安撇清关系的原因? 明明在汤山的时候,她已经愿意相信他了,他以为,她会跟慕容景安一刀两断,答应他的诚意,是水到渠成。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慕容景安只要稍微对她好一些,她对慕容景安是从来都没有死心…… 慕容廷点点头,“好,一日期限,静候佳音。” 说完,他冷冷转身,再不看她一眼。 齐王一走,院子里的氛围立时轻松了很多。 慕容景安虽也得朝廷重用,但毕竟名头没有齐王那么可怕。 众人朝他行了礼,便躲事儿躲出了院子。 梁长乐朝慕容景安拱手。 慕容景安却一把托着她的胳膊肘,“来看看这琴,可比得上你先前用的焦尾琴?” 梁长乐微微一愣,被他拉进屋里。 慕容景安亲自扶起琴架,接过琴放上,他一把扯掉外头盖着的锦布,古朴的淡香扑面而来。 琴身上的木质油光均匀而发亮。 “好琴!”梁长乐忍不住惊叹。 她的手指抚上七根粗细不一,十分强韧的琴弦。琴弦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真是好琴。”她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句。 “或许比不上叔叔府上那琴有故事,但这琴的音色应该不差。”慕容景安说。 梁长乐再三道谢,客气有礼。 慕容景安皱着眉,“你别多想,我不喜欢欠人情,算是还你上次帮我。” 梁长乐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当初的距离。 慕容景安表情有些无奈,“那琴是借谁的?我去解释。” 梁长乐却摇摇头,“不必了,我会亲自向他解释,只盼他能原谅。”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慕容景安问完,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眼,似乎有点害怕听到她的答案,“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不等她回答,他转身叫手下人去盘问调查昨晚当值人员,以及守夜的杂役。 梁长乐收拾地上摔碎的琴,她趁晌午饭的时候出去买了几样熬制白胶的材料,回来自己熬制了粘性很强的白胶,她一点点将她的焦尾琴粘了起来。 “从外观上,看不出这琴被摔碎过,但是一弹,就能听出,琴身是碎过的,琴音自然不会像以前那么饱满。”梁长乐用朱红的锦布包好了琴,请慕容景安把琴和一封信转交给季云。 慕容景安看着她,“你不是要亲自向他解释?我帮你约他出来?” 梁长乐指了指那信,“亲自的解释,都在信里了。” 慕容景安接过信,答应她黄昏之前送到,他则仍旧在查贼人的事儿。 鸿胪寺众人,上至李关孝,下至杂役都提醒吊胆的等着。 齐王爷前晌没好气的走了,他说限时今日之内……也不知今日这事儿能不能善了?会不会牵连众人? 一直等到了夜里众人要归家休息之时,慕容廷身边的元九来说,“此事已解决,误会一场。” 众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也重新认识了那位“顾女官”在燕王世子心中的地位。 燕王世子看重顾家三小姐……这话不知怎么就传进了燕王妃的耳中。 第67章 故意折辱她 燕王妃听闻流言,慌的不行,立即叫人找来世子。 “听人说,你看重顾家那三小姐?你还为了帮他,惹了齐王爷?你……该不是看她容貌姣好,就色令智昏了吧?”燕王妃语气不善。 慕容景安轻哼一声,“谁在母亲面前乱说?” “你别问谁说的,她在鸿胪寺惹了齐王,是你替她摆平的不是?”燕王妃问。 慕容景安眼都不眨,“不是。” “你!”燕王妃气的坐直了身子,“你为一个小贼,放着太子东宫当值不去,查了整整一日,京都都传遍了,我是聋子吗?你还骗我?” 慕容景安叹了口气,“京都人喜欢以讹传讹,母亲怎么也偏听偏信?我是查谁夜里盗了鸿胪寺库房,但最终没有查到贼人,只查到鸿胪寺长卿李关孝与她小有矛盾,其身边小吏徐吏有可疑之处。” 燕王妃目光怀疑的盯着自己儿子。 “我只是把徐吏交给齐王叔叔……” “那砸碎的琴呢?京都里传说,那琴乃是哪位已故公主用过的焦尾琴,价值连城!齐王会那么轻易的算了?”燕王妃的八卦消息倒是灵。 慕容景安摇摇头,“这儿子就不知了,琴是子念借的,后来她粘好了琴,只是托我还了。借给她琴的人不计较了,齐王叔叔自然不好揪着不放。” 燕王妃眼珠子转了几个来回…… “一想起这女子来,我就心里不安……回头我叫人看看她的八字,若是她八字不好,你趁早绝了她的念想!不要再跟她有任何来往!” 慕容景安默默看了燕王妃一眼。 “我的话你听到了吗?”燕王妃红着眼睛看着他,好像他不答应,她就要哭。 “知道了。”慕容景安面无表情的应了。 事情过去不几日,梁长乐正专注练琴的时候,竟接到了燕王妃的请帖。 燕王妃一向看不上她,这次竟这么郑重的请她到府上参加什么小宴。 她知道必定宴无好宴,想借口鸿胪寺衙门事多给推了。 来送请帖的仆人一眼看穿,“王妃说了,顾少卿若是事情多,奴才就把请帖送到顾府上。” 梁长乐接过请帖,“不用了,事情再多,也有休沐之时。王妃盛情邀请,怎好推拒?” 她结果请帖,准时赴宴。 梁长乐想的明白,虽无好宴,也不会有大麻烦。 毕竟是在燕王府上的宴席,燕王妃最多想给她点难堪,叫她知难而退。倒不至于要她命什么的。 若是她真心喜欢慕容景安,或许会倍受打击。但两人不过单纯的合作,她看燕王妃的伎俩,犹如看笑话。 梁长乐心态很平,到了燕王府,见到众多贵女高朋满座,她一点儿也不惊讶。 “顾小姐来了,”燕王妃说,“听闻顾小姐不但心灵手巧,灯笼做的漂亮,还弹得一手好琴,自打去了鸿胪寺,别的不做,整日的为鸿胪寺的大人们弹琴?” 贵女们窃笑一片。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是少卿,反而是给别人弹琴的乐师歌女似得? 梁长乐不怵不怒,笑说:“还算拿得出手。” 燕王妃冷笑,“琴师让让,今日有高手来,你可以休息了。” 这是又将她比作琴师,折辱她。 梁长乐毫不在意,她见惯了战场厮杀,见惯了生死一线。这点儿小小屈辱,在她看来,根本无足挂齿。 她爽快上前,撩袍坐下,望着面前的琴,她深吸一口气。 她对琴,犹如对友,亲切又尊重。 她认真虔诚的神态,叫在场的贵女们不由自主安静。 素手拨琴,“铮——”清越的琴声,霎时间叫场面更静。 坐在那里安静弹琴的梁长乐,仿佛一下子到了她的主场。 整个厅堂里的气氛,都在她琴音掌控之下。 并非她有意如此,只是众人都被她琴声吸引。 就算那不懂音律的,也被周遭人的专注而影响,不敢扬声说话。 燕王妃越看越不对劲儿……她是叫梁长乐来出丑的,可不是叫她来惊艳众人的。 “来来,众人尝尝这酒,乃是我娘家藏了许多年的陈酿。”燕王妃大声说。 琴声里的意境,被王妃故意破坏。 梁长乐却不受其影响,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琴声为伴。 众人一面想听琴,一面又不好得罪燕王妃,只好连连举杯。 酒是陈酿,香气铺面。 女子中不乏酒量差的,喝多了就开始放肆。 “顾小姐琴声虽好,但一人独奏,未免单调。” 燕王妃笑着点头,“是单调,叫舞姬来伴舞。” “舞姬不也是女子吗?整日看,都看厌了!” 众人嘻嘻哈哈,女子们聚在一起,借着酒劲儿越发放浪。 “听说靖川阁里来了个小生,箫吹的及妙,若有箫声与琴声相和,那才精彩绝伦呢。” 众人霎时一静,有人小声说,“靖川阁里的小生……怎配与顾小姐合奏?” “靖川阁那样放荡的地方……” 众人说话间去看燕王妃的脸色,燕王妃却像是喝高了,红着脸,笑眯眯的,“慈爱”得很。 “燕王妃想必也想听这样精彩的合奏呢!”说话的女子扬声叫人去请靖川阁吹箫的小生。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个男子出现在一群贵女的厅堂里。 梁长乐的琴音恰好停了,她一抬眼,瞧见一个腰肢比女人还细软的男子,描眉抹唇,媚眼如丝,带着一股子风尘气。 去哪儿请人能来的这么快?分明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小生能为燕王妃演奏,实在有幸得很。”男子行礼,姿态妖娆。 梁长乐一眼看出,这人虽精瘦,腰腹肩头都有肌肉线条,这是专门伺候贵人的面首,只要贵人有需要,这人可攻可受。 燕王妃为了黑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世子的脸面都不顾了。 贵女中有些好廉耻的,已经别开脸,不愿看她。 也有人小声说:“这不妥吧?这人什么身份?岂能与世子准侧妃合奏?这话若是传出去……叫她怎么做人?” 梁长乐起身说,“今日已经弹奏了三曲,用尽了精力,再弹奏惟恐打扰了王妃和众位的耳朵。” 男子桃花眼一挑,向她看来,“小生刚来,这位姑娘就不弹奏了,是看不起小生吗?” 梁长乐微微颔首,“我不认得先生,何来看起看不起?” 男子轻笑,“小生在外已经听闻姑娘琴音绝妙,今日若一定要向姑娘讨教呢?” 气氛一时凝滞,众人紧盯着两人。 第68章 他来给她长面子 男子提步向梁长乐走来。 梁长乐浑身紧绷防备,眼底隐含杀机。 男子笑说:“小生乃酷爱音律之人,听姑娘琴音,深觉是同道中人。今日无论如何也想向姑娘讨教一番。” “同道中人”一词,叫周遭的贵女几乎笑疯了。 男子旁若无人,一双桃花眼直直看着梁长乐,眸底的不怀好意,根本不加掩饰。 “好啊,”梁长乐又撩起衣摆坐下,“先生执意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铮——”她猛地一拨琴弦,厅堂众人只觉脑袋嗡的一声。 就连先前醉酒的女子们,神色都清明了不少。 只是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琴声压抑,像是无形的巨石压在她们的心头上。继而又像是压在了她们身上,压的她们脖子都弯了下去。 男子脸上的神色,也从毫不在意变得郑重,紧接着开始浑身戒备。 “以前一直只是练习,却没有机会实践。今日多谢你们,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梁长乐朱唇轻启,喃喃笑说。 男子拿着萧,和着她的琴声而吹。但渐渐跟不上她的节奏,他越想追上节奏,反而越是脸色乌沉发黑。 梁长乐正要弹出下一个强劲有力的音节。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按住她的手指。 “别急……”男子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 琴声戛然而止,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那吹箫的男子,他脸色上已经没了血色,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梁长乐冷冷转脸,正对上慕容景安,他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却沉如深潭。 梁长乐说,“你放手。” 慕容景安冲她微微摇头,“这种场合怎好让你一人独奏。” 他随手拨了下琴弦,沉重压抑的气氛,被这轻浮的音调打乱。 男子妩媚说:“世子好生欺负人,看不出是小生与这位姑娘合奏吗?” 慕容景安平静说道:“我们二人与你合奏。” 说完他对梁长乐点点头,抬起右手放在琴弦上。 梁长乐有些不解,但还是配合他,把左手放在了琴弦上。 “我先来。”慕容锦安拨动着琴弦。 众人听了几声便面露惊讶,“凤求凰?世子怎么弹这一曲?” 梁成乐也有些不解。但转瞬间她又领悟过来,这首曲子太过有名,会的人也多。有难度却不生僻,算是给她,也给吹箫的男子都留足了余地。 梁长乐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拨动着琴弦,与他配合的亲密无间。 众人惊叹,“这绝不是第一次合作。他们私下里必定练过许多次了吧。” “倘若是第一次合作,便能配合的如此默契,岂不更说明了,他们的缘分乃是天注定。” 众人的话音,叫燕王妃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但慕容景安在这里,她也不好甩脸色,总要顾及着儿子的面子。 吹箫的男子和着他们的音律,总算勉强吹完了这首曲子。 他脸色却不好看,面含敌意地看着慕容景安。 慕容景安拉起梁长乐,“今日携未婚妻,给母亲和众位献礼。愿众位玩儿的开心。” 说完他便拉着梁长乐离开厅堂。 留下燕王妃与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有人惊叹:“世子刚刚说什么?未婚妻?我没听错吧?” “妻与妾,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世子不会搞错了吧?” 众人看向燕王妃,“不是说顾家三小姐是世子侧妃吗?怎么现在又成未婚妻了?” 燕王妃脸色难看,她比众人还头大。 原以为今天这局,对梁长乐来说,是必死之局。 她却没想到这女子这样厉害,她一首曲子,竟将自己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更没想到,自己一向听话乖巧的儿子,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搅局。 燕王妃黑着脸,自找台阶,“世子口误,众位不必往心里去。” …… 梁长乐推开慕容景安的手,“多谢世子。” 慕容景安看着她,“你弹的曲子,曲调压抑,扰乱人心智,我若不过去,你想杀人?” 梁长乐笑了笑,“我脾气不太好,如果有误伤,还请见谅。” 她大方承认,爽快道歉。 慕容景安有些意外,他清咳一声,讪讪说道,“我没想到母亲会做这样的局针对你,是我家失礼在先,多谢你刚刚肯配合。” 梁长乐不喜欢客套,她转身要走。 慕容景安却错步说,“吹箫的男子,是一位贵人的面首,杀他是小,得罪他背后的人倒不好。” 他本想叮嘱她,日后小心一些。 梁长乐没等他说完,就点头,“我知道了。” 慕容景安只好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还有一事,上次你给荣平的小像,他查出眉目了。” 梁长乐心头一跳,找到林恩姝了? “人在哪里?” “她家欠了债,她被卖为奴,半年前被辗转卖到了夜国都城,具体下落还未查清。”慕容景安说,“我看你问的急,所以先告诉你。” 梁长乐呼吸错乱,好一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就是说,她现在也在这里?” 慕容景安微微点头。 “多谢。”梁长乐福了福身,尽可能平静的转身离开,却走了个同手同脚都不自知。 林恩姝没死,她还活着! 不论她是如何从梁国离开,如何流落到夜国,又如何被卖为奴……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就还有机会。 梁长乐回到鸿胪寺的库房,复杂的心绪无人诉说,她只好倾注与琴。 琴声一时宽敞明快,一时呜咽如泣如诉,听闻琴声的人,也不由自主跟着她的音律,心情起起伏伏。 徐吏自打被慕容景安交给慕容廷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吏部后来来了人,默默将他的档案除籍。 李关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那琴声,猛扔下茶杯,茶水洒了一桌子。 忽然有人敲他的窗,低声说:“韦家有信给大人。” 李关孝立即起身,开窗接信。 窗外小厮看他脸色黑沉,拱手问:“那女子身边没有护卫随从,夜里离开又晚,一个人回府……可需要卑职?” 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李关孝看完信,却摇摇头,“不用了,韦小姐自有妙计。更何况,世子今日竟与她弹了《凤求凰》。” 第69章 某人醋性大发 慕容景安与顾子念同奏《凤求凰》的事儿,一时间在京都流传甚广。 慕容廷刻意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却还是在酒桌上听闻。 同桌的人说:“咱们的冷面玉郎,竟被顾家那小丫头收服了,当众弹一曲《凤求凰》,表明心迹。” 慕容廷眉头一皱,喝进口中的酒都变的又苦又涩。 同桌人又说,“那顾小姐也是个雅致的人,先前一盏走马琉璃灯叫人惊艳,如今又有绝妙琴艺,也难怪冷面玉郎对她倾心。” “若有女子,为你我这么费心费力,不顾名声的追恋着,既有相思又有行动,你我也会被她捂热吧?” 同桌人朗声大笑,却没注意慕容廷的脸色已经起了层寒霜。 “要说,顾小姐除了家世太低,与世子也算是金童玉女了!” “这根本不是事儿,家世虽地,那女子自己却时运与努力兼备,人家可是大夜朝头一位女官。” 桌上有人翘起大拇指。 一连串的感慨,“金童玉女,男才女貌,真是般配……” 咣当,慕容廷放下酒杯。 酒桌上立时一静,众人都看向齐王爷。 慕容廷刚才听的耳中发热,头脑也跟着发热,这会儿他又迅速冷静下了,不由嘲讽的冷笑一声,“现在说般配,是不是为时过早了点儿?” 众人相互侧目,连连拍他马屁,“世子年少有为,顾家的女子不过是交了一时好运。” “她还是配不上世子,皇家贵胄,一个商贾之女岂能肖想?” “不配不配,一点儿都不登对……” 众人越拍马匹,越觉得气氛不对。 终于有人从酒劲儿中回过味儿来,连忙说:“酒多人放肆,皇亲国戚的婚姻大事,咱们怎么好议论?喝酒喝酒!” 岔开了话题,气氛却回不到最初。 慕容廷又喝了阵子酒,便起身离席。 他骑马回府,冷风一吹,他发现在他生活了一二十年的京都……他竟走错了回家的路? “这是哪儿?”慕容廷皱眉问。 元九小声说:“顾家外的小巷。” 慕容廷脸色更差,“怎么走到这儿了?” 元九吸了口凉气,这话怎么回答? “傍晚这马的饲料喂多了,兴许是把它撑糊涂了。”元九拍了下头,暗道自己机智。 慕容廷却冷冷接了句,“吃饱了撑的?” 元九咕咚咽了口唾沫……这是说马呢?还是说人? 慕容廷几次都想提气,翻墙进去顾家,以他的身手,不惊动任何人的进去顾子念的闺房,简直轻而易举。 但他几次运气,压抑这想法儿。 说好了不差足别人的真感情,人家两个都已经合奏《凤求凰》了,他怎么能继续搀和? “太子十二卫,是不是该调换人马,出京训练了?”慕容廷忽然问道。 元九愣了愣,“还差两个月。” 慕容廷一脸正色,“不用等了,过年事多,此事提前。” 元九还没反应过来。 他又吩咐,“叫慕容景安亲自带兵,去函谷关练兵。” 元九挠头不解,“下月初就是太后娘娘大寿了,何不等寿宴过后,再调兵换将?” 慕容廷冷哼一声,“不如你来做齐王,统管皇城安危?” 元九立时闭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慕容景安原本想着太后寿宴时,他要照顾那女子……也算还她几番恩情。 没想到,还没到寿宴,他就领受军令,要带兵去函谷关屯兵场练兵。 京都的驻兵,为了保持战斗力,不是常驻京中的,过段日子就会调换去驻兵地训练一番。 只是他这次授命太急,甚至来不及去与顾子念交代一声。 梁长乐不知军中事务,她专心弹琴,心无旁骛。一直到为太后献礼的当日,她才听说慕容景安不在京都。 她为了在太后寿宴上表现突出,争取一鸣惊人,专门谱曲,甚至节选了她在山上捡的那本琴谱上的曲调。 她经过练习发现,那书中曲调有些能叫人压抑难受,也有些能叫人心情愉悦,精神兴奋。 她甚至为当日表演,专门设计了令人惊艳的服饰,曾经作为梁国公主的她,府上有整整几十位专门为她设计衣着服饰的能人巧工。 她的眼界自然非一般世家女子能比,她设计出的服侍,叫为她做服饰的裁缝匠人,都惊叹连连,直说,“若是姑娘能把这设计留给我们用,我们不要工钱,还要给姑娘谢礼。” 梁长乐正愁从顾汉成那里,拿不出更多的钱来给裁缝铺和银匠铺,双方一拍即合,各自为了自己所求的,合作出的衣服华美又精巧无比。 寿宴当日,梁长乐乘坐宫中的轿子,直入宫廷。 她坐在轿子里,满脑子都是等会儿要弹奏曲子的旋律。 轿子猛的一晃,她险些摔出轿门,幸亏是先前练武反应迅速,她紧抓轿椅扶手。 外头的轿夫纷纷跪下求饶,“王爷恕罪!我等脚步不稳,冲撞王爷……” 梁长乐掀开轿帘一角,慕容廷的身影赫然迎入眼帘。 那日因为摔坏了季云的焦尾琴,两人在鸿胪寺一别,这是第一次见面。 梁长乐迅速放下轿帘,坐回轿椅上,她心跳隆隆,身体却一动不动。 “唰”轿帘猛地被掀开。 “下来。”慕容廷在轿子外头,面沉如水。 梁长乐抬眼看他,“王爷有何吩咐?” 慕容廷对她的表面“乖巧”很是不屑,“本王吩咐你下来,你听不见?” 梁长乐垂下眼眸,轻叹一声,起身出了轿子。 她的一声轻叹,却叫慕容廷神色微微一变。 他对轿夫随从说:“十步之外跟着。” 轿夫们赶紧抬起轿子退了十步。 慕容廷提步往前走,梁长乐站着没动,他回头斜睨她一眼,“要我过来请你?” 宫门前,众人眼皮子底下,这事儿他干得出来,梁长乐不敢跟他耗,赶紧跟上来。 慕容廷一边往前走,一边侧脸打量她,“你是如何说服季云,不计较焦尾琴的事儿?先前他看那琴如命根子。” 梁长乐面色一紧……她用自己的笔迹,写了一封短信,说她爱那琴,犹如旧识故友,他乡相逢,情深缘浅…… 其实就是在暗示季云,也不知季云领会多少,他没来找她,但至少也放过了她摔坏琴的过失。 她清了清嗓子,“是季公子大度,小女只是道明原委,求他原谅。” 慕容廷脚步一停,冷笑看她,“你这是说本王小气?” 第70章 在他面前换衣服 梁长乐听出,他这是故意找事儿。 她顿了顿,缓缓说:“王爷是恪尽职责,体恤下属又仗义。” 他轻哼,“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评价。” 梁长乐暗暗翻了个白眼……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难伺候的人?他到底想听什么? 临近宫殿,慕容廷又问,“今日要演奏的曲子是哪个?” 梁长乐脚步一停,慕容廷也停下来看着她。 “怎么,不方便说?” “对旁人不方便,对王爷哪有不便。王爷就是现在想听,也未尝不可。” 梁长乐这话说完,难伺候的慕容廷终于笑起来。 “戏园左侧偏殿没有人,你就在那儿准备吧,本王先听听,再给弹奏给太后。” 慕容廷叫了陈岱过来,带她往偏殿去。 路过戏楼右侧偏殿的时候,梁长乐见偏殿里十分热闹,许多要为太后祝寿表演的乐师、歌姬、杂耍手艺人,都在里头准备。 她轻声问陈岱,“左侧偏殿,不是给要表演的人准备的吗?” 陈岱笑笑,“您只管安心过去,没有不妥之处。” 两人刚走到偏殿门口,就听见里头有说话声。 梁长乐微微惊讶得看向陈岱,陈岱却比她还要惊讶。 他上前敲门,扬声问道:“谁在里头占用偏殿?” 屋里顿时安静。 梁长乐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避在廊间。 门从屋里打开,一个女孩子娇俏的声音:“陈宿卫,我家小姐在这里换衣,还请您行个方便。” 陈岱口气不善,“这是宫中各位主子更衣的地方,不知何时你家小姐也要进宫伺候圣上了?” 丫鬟讪讪解释,“没有的事儿,我家小姐今日也要向太后娘娘献礼,是敏妃娘娘恩准我们到这儿来更衣准备的。” 陈岱面无表情,“换好了吗?速速出来,我家王爷要用。” 丫鬟仍旧陪着笑脸说,“王爷这不是还没来吗?陈宿卫就不能宽限一会儿?” 她说着话,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捏住陈岱的衣角,倾身向他靠近。 陈岱迅速后撤一步,那丫鬟没站稳,一头栽出偏殿房门。 梁长乐正暗自庆幸自己站的远,那丫鬟却跌跌撞撞站稳,恰看见了她。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窥视?”丫鬟厉声质问她。 梁长乐颔首,“我乃今日为太后献礼之人。” 丫鬟表情嫌恶,“准备的地方在那边,杵在这儿,成何体统?快走!” 梁长乐冲陈岱点了下头,就要离开。 慕容廷却来得很快,他高岸的身形挡住她的去路,“又往哪儿去?不是说好了,先让本王过过耳?” “王、王爷……”丫鬟面色猛的一红,连忙福身行礼。 慕容廷却像是没看见她,拽着梁长乐肩头的衣裳,径直把她拽向偏殿门口。 “我家小姐……”丫鬟欲言又止。 陈岱在门口,冲慕容廷点了下头。 慕容廷勾着嘴角笑了下,他一把推开偏殿的门,自己没进去,却是提着梁长乐放进了屋里, 他又在她背上猛的一推。 梁长乐蹬蹬蹬冲进屋里。 “啊……”殿内女子一声轿呼,含羞带怯的转过脸来,竟还朝梁长乐抛了个媚眼,等看清楚来人,女子才真的失声惊叫,“啊——你是谁?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梁长乐背锅被骂,一头的火气。 但等她看清楚女子身上穿的衣服时,她却愣住了,连满心的怒火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浑身发冷。 “是你……”梁长乐认出她。 这女子正是撕烂她朝服的人,敏妃的妹妹韦兰芝。 而韦兰芝现在穿的衣服,正是她设计良久,又不断与裁缝商议、重整,精心作了很久的表演用的衣服。 韦兰芝显然也认出了她,“哟,原来是顾女官,你怎么在这儿?” 梁长乐盯着她的衣服没说话。 韦兰芝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晃动腰肢,“阿姐叫人专门定制给我的,怎样?很惊艳吧?” 她一脸得意,毫无愧色。 她打量梁长乐一眼,鼻孔里发出轻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进来的吗?” 梁长乐没还嘴,而是迅速思量对策。 慕容廷等得不耐烦,在门口说:“无干的人,出去!” 韦兰芝冷嘲,“说你呢,顾女官,还不出去?” 梁长乐转身向外。 慕容廷气不打一处来,他阔步进门,挡在梁长乐面前,“陈岱,清场。” 陈岱冷脸上前,“韦小姐,这边请。” 韦兰芝顿觉跌了面子,她盯着慕容廷的背影看了一眼,没敢发作,只用冷冷的眼风扫过梁长乐的脸。 “齐王,玩儿好,莫来迟了。”她轻笑一声,阔步出门。 暗示齐王是要跟她玩儿? “眉头不展,是怕她向慕容景安告状?”慕容廷问道。 他语气有些不悦,抬起手,指腹轻轻蹭过梁长乐殷红柔软的嘴唇。 梁长乐确实面有忧色,却不是害怕慕容景安误会。 “她穿得衣服,王爷看见了吗?”梁长乐说完,请陈岱把轿子里,她的演出服侍也拿来。 她抖开衣服,慕容廷眸色深深,嘴角含笑,“好看。” “王爷没看出来吗?” “你不穿上,想让本王看出什么来?” 梁长乐暗暗着急,但许是战场上磨练出的性情,越着急得时候,她的反而越有耐性。 她咬牙拿起衣服,“王爷稍等。” 她进去屏风里头换衣,慕容廷在屏风外,他能听见里头嘻嘻索索的声音。 透过屏风,他甚至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轮廓,她身量瘦而高挑,屏风上的剪影模糊的刚刚好……刚刚好让他可以自由想象。 他喉结不由上下动了动…… 他默念着心经,心绪却完全不能平复。 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清脆悦耳,慕容廷闻声抬头,呼吸都猛地一停…… 女孩子姣好的面容,纤细的腰肢,被剪裁得体得衣服,勾勒得更加有形。 她腰间有一串金色的铃铛和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流苏则轻晃妖娆,将她得纤腰遮挡的若隐若现。 “不许穿。”慕容廷目光灼热,定定看她。 梁长乐终于忍不住长叹,“王爷还是没看出来吗?刚刚韦小姐所穿,于我一模一样!” 慕容廷摇头,“哪里一样了?”一个叫他完全不想看,一个叫他完全移不开视线。 分明是天壤之别。 第71章 她竟是齐王的对手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 慕容廷狐疑问道:“一模一样吗?” 梁长乐重重点头。 慕容廷这才郑重起来,“这衣服你穿给谁看过?” 梁长乐摇了摇头,“是在外头的裁缝铺里订做的,做衣裳的裁缝不会给别人看,但图纸就在那里,谁看到都不一定。” 慕容廷皱着眉头,“若只是衣裳一样也就罢了,若是今日的曲子也被人知道……” 梁长乐表情凝重,“曲子是我自己写的,倘若我的演奏在前,那她即便与我一样,也不用担心。” 慕容廷雷厉风行,他叫来陈岱,“去取节目单子来。” 陈岱很快回来,手里还拿着已经排好得节目单。 “这节目单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已经交给圣上和太后娘娘了。” “那就是不能改了?”梁长乐问道。 陈岱点头,将单子奉上。 慕容廷看了一眼,“只是顺序不能换,内容还是可以换的。” 他把单子递给梁长乐。 果不其然,韦兰芝的节目在她前面,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个顶碗儿的杂耍。她们的节目都叫“祝寿琴曲。” 慕容廷抬眼看着梁长乐,“准备了那么久,临时换节目不现实,你别急。” 他说完,转身吩咐陈岱,“你找人让她,上不了场。” “我可以换节目。”梁长乐认真说,“齐王不用担心,这样大的寿宴,我怎么可能没有另外的准备?” 慕容廷神色淡淡,似是不信她这话。 等陈岱出去,他问道:“你怕欠我的人情?” 梁长乐摇摇头,“我分得清事情轻重,若是没有准备,就是天大的人情,我也得向王爷求。” 慕容廷轻哼一声,多少有些讽刺,“那你说说,另外的准备是什么?”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还得王爷帮忙。” 慕容廷眼底有光一闪,他很快遮掩过去。 梁长乐上前,附耳过来。 女孩子身上,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说话间,她的气息呵在他耳畔。 慕容廷气质很冷,眼神也冷,唯独坚挺的耳廓被女孩子吹的红红的,耳垂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 他身上也愈发的燥热,“好,我可以帮你。” 他一口答应,堂堂齐王从没这么好说话过。 节目进行的很快,琴师,歌女,舞姬,鱼贯的进去,又鱼贯出来。 有了足够的得暖场之后,才是重量级的表演。 世家女,宫中贵人的献礼都是这个时候才轮上的。 这也就给了梁长乐足够的时间换节目和一系列的准备。 她正在偏殿里候场时,熟悉的音律穿破门窗阻碍,荡漾在偏殿里头。 梁长乐猛的抬起头,她该生气、该愤怒、该委屈、该不平……她花费了许多的日夜,精心编曲,精心练习,改了又改,才最终满意的曲调……此时正被人盗用,响彻隔壁的殿宇。 她的心血,她的努力,此时都成了那个盗贼的垫脚石。 即便她日后再弹这曲子,人家也会说,是她弹了别人的曲子…… 但梁长乐却毫无表情,她侧耳听了一阵子,就底下头来,温习她新换的曲子。 “你不生气吗?自己的功劳被盗取?”慕容廷掐着时间,过来看她。 他本想趁着她愤怒,生气的时候,过来安慰她,告诉她,他给她出气的。 却不想,她目光平静而专注,似乎根本不受琴音的影响。 梁长乐闻言笑了笑,“我曾听人说,人只有在面对局面,没办法解决,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生气愤怒。” 慕容廷眉梢一挑,竟没来由的格外想看她愤怒时的样子。 “快到你了,准备好了吗?”他问。 梁长乐点点头,“辛苦王爷。” 慕容廷随意挥了下手,转身离开。 等表演顶碗儿杂技的人离开,梁长乐已经在台子边上准备好了。 只是场面安静不下来,众人还沉浸在杂记的热闹当中。 不得不说,把梁长乐的表演排在这里,真是颇有心机。 琴声需要场面安静,才能叫听众投入其中。不适合排在这样热闹刺激的杂技之后。 台子边上的梁长乐感受到台下讽刺的视线,她不急不慌,拨动琴弦。 铮——猛的一声,隐含内力的琴音响彻殿宇。 殿中霎时安静,众人屏住呼吸,却有些发愣,“台上没人啊?这是什么节目?” 琴声却不止,像是根本听不到台下众人的质疑。 “皇帝,这是什么节目?怎么回事?”连太后都侧过脸去问圣上。 圣上皱着眉,要问礼部的大臣。 忽而寒光一闪,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跃上了台子。 男人动作流畅,剑舞的生花。 若是一个人舞剑,到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和他对战。 “唔……”面具男闷哼一声,退了数步。 众人表情疑惑而兴奋,谁也顾不得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情况。 “谁在打他?他功夫看起来利害!那个看不见的人更厉害!”太后表情紧张,隔着帕子抓着太监的胳膊,太监都快被抓哭了。 圣上也看得兴味盎然,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节目,既有热闹,那面具男的剑势千变万化,舞剑得姿态流畅又刚劲。也有门道,面具男的攻势,被牢牢锁住,似有磅礴得内力,但堪堪被压制,不得舒展。 曲子越来越急,打斗也越来越激烈。 气势磅礴得琴音,如暴雨拍打着门窗,听众们透不过气之时——面具男“喝——”一声吼。 绷——琴弦绷断,他脸上的面具也裂成两半。 “啊!是齐王!” “什么人竟能和齐王过招?太精彩了!” 太后娘娘和圣上,齐声叫好。 这时琴和琴上的女子才被人请出来,原来弹琴之人就在戏台边上,但因为她穿得衣服,颜色于戏台子的布颜色一样,反而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原来这女子就是那看不见的对手啊!”太后笑咪咪得,转过连对圣上说,“看吧,女人真能顶半边天呢,齐王打遍天下无敌手,今日遇见敌手了吧?竟是个妙龄的女孩子。” 梁长乐连忙福身下拜,“只为讨太后娘娘开心,此乃是圣上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愿娘娘松柏长青,福寿绵延,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大为高兴,连连拍手点头,“皇帝与齐王一起,联手送哀家寿礼,难得!难得!哀家高兴,哀家太高兴了!赏!重重有赏!” 第72章 喜欢偷偷摸摸的 太后娘娘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哀家还记得,上次你们兄弟二人联手送礼物,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齐王才这么高。” 太后随手一比,慕容廷也就是个小豆丁的高度。 圣上也跟着朗笑。 太后看着梁长乐,“这小姑娘机灵,你的琴声真能跟齐王过招吗?” “其实是齐王……” 慕容廷立即打断她,“是,太后说能就能,女子也厉害着呢。” 太后笑容越发开怀慈爱,“小姑娘心思灵巧,有本事却又不好出风头,这才是大家风范。不像某些人,穿得花里胡哨,本事却一般般,仅凭着艳色博人眼球。” 一旁的敏妃脸色不好。 慕容廷开口,“太后是说顾三小姐长得不好看吗?儿看她还行呀?” 太后被他气笑,“胡说,哀家怎么是那个意思?顾三是吧?容貌精致,气质端庄大方,哀家喜欢。只是小小年纪,穿得太素了点儿。” 太后说着,叫人拿她那套红宝石头面,赏给梁长乐。 连一旁的圣上都微微惊讶,“母后……” 太后摆摆手,“哀家今日高兴,顾三可曾许配人家?” 慕容廷余光瞟见燕王妃要起身说话,他立即清了清嗓子,“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别人的事情不敢提,谁好在今日抢您的风头?” 燕王妃脸色一僵,顿了片刻,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红宝石头面拿来,匣子一开,简直整个戏楼都失去了光彩。 红宝石透亮,灯光映照之下,红如鸽血。 敏妃娇哼一声,轻扯圣上的衣袖,“圣上,您不也赞兰芝的琴声好吗?” 皇后娘娘立刻笑着说,“韦家六小姐也好,该赏,太后娘娘赏了顾小姐,不如本宫赏韦家小姐吧。” 敏妃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她坐着,不曾起身。 皇后面色如常,太后却沉了脸,“哀家说她弹的好了吗?随随便便弹个曲子就赏,今日来献礼的,哪个不该赏?” 皇后低下头去,小声赔不是。 敏妃却高抬下巴,一言不发。 连皇上都转过脸,去哄太后开心。 梁长乐低着头,皇帝的家务事就在眼前,她耳不听,眼不看,装聋作哑。 太监高唱:“顾三小姐领赏——” 她伏地叩拜,“谢太后娘娘,谢圣上!” 她接了赏赐,退出戏园,向管事的内侍告罪,准备乘轿子离开。 轿子还没出戏园的门,就被人拦住。 慕容廷的声音沉稳传来,“停轿,本王还有几句话叮嘱今日得太后夸赞的琴师。” 轿子立时落地。 梁长乐头上的发髻猛地晃了一下。 她刚刚能献艺成功,全赖于慕容廷的配合,欠了他人情,哪能过河就拆桥。 梁长乐轻叹一声,弯身出轿子。 她四下一看,轿夫全都躲远了,只剩慕容廷在外站着。 “多谢王爷肯配合。”她福身说。 “你敢当中演绎含有内力的琴声,不怕被人忌惮?”慕容廷压低声音问。 梁长乐迟疑片刻,她本想撒谎遮掩,但刚利用了他,再骗他,实在不厚道,“琴声里的内力,只有内力强劲的人,才能察觉,也只有与这琴声博弈的人,觉察的最明显真切。至于旁的听众,则感受只是隐隐约约,若有似无。有王爷的内力震慑他们,他们不能确定,内力真的出于琴声。” 她算是彻彻底底的利用他,既利用他获取太后和圣上赞赏,又用他吸引别人的视线,遮掩琴声的光环,免得给小透明的她拉仇恨。 梁长乐有点儿脸红。 慕容廷的关注点则跟她完全不一样,“你的意思是,这琴声不但有内力,还能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他眼里的光,几乎要将人灼烧了。 梁长乐低低的嗯了一声。 慕容廷大为高兴,“甚好,你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话就好好说,还抬手拍着她的肩。 梁长乐四下查看,惟恐叫人看见……这里可是皇宫!他天不怕地不怕,她还得留着小命,徐徐图之呢! “王爷!”她隐忍怒气,侧了侧肩。 慕容廷却爱看她这副有气,不能撒的别扭模样。 “走,咱们偷偷溜出去,不叫旁人看见。”慕容廷故意逗她。 他不知是怎的,从一开始迫不及待叫她跟慕容景安“解除关系”,逼她摊牌。到现在,反而像是爱上了这偷偷摸摸的感觉……人真是善变。 梁长乐跟慕容廷走偏僻的小路,他故意牵起她的手。 她越是挣扎,他抓的越紧,骨头都给她抓疼了。 梁长乐又怒,又疼,正欲翻脸……忽听“啪啪——”像是甩耳光的声音。 慕容廷更早察觉,他停下脚步。她一头撞在他脊背上,撞得脑门儿发蒙。 她险些惊呼,慕容廷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按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额头……他猛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梁长乐瞬间瞪大眼,眼底喷火的看着他。 慕容廷却狡猾的跟她指了指耳光声传来的方向,“想不想看看?” 梁长乐用力摇头!她才没有那么八卦!她不想看热闹,她想打他! “我想。”慕容廷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旋身而起,蹁跹如燕的落在一株龙爪槐的枝干上。 一片腊梅花树下,站着衣着精美华丽的韦兰芝。 梁长乐头一眼看见那衣服,只觉扎的自己眼睛疼……今日撞衫,她不得不脱下尽心设计良久的华服,找了身与戏台背景布颜色一致的衣裳临时顶上。 “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今日衣着打扮,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琴谱!你干的好事!” 韦兰芝说着,啪——又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丫鬟的脸上。 她自幼习武,力气很大,丫鬟嘴角有血迹,脸肿的眼睛只剩一条缝。 丫鬟含混不清的说:“婢子是照琴谱练的,没有弹错,也确实弹出了琴曲的韵味,一个音也不曾错啊……” 梁长乐倏而瞪眼,嘴唇凑在慕容廷耳边问:“什么意思?我没理解错的话……她弹假琴?” 慕容廷撇撇嘴,脸上是不屑,心里却热血澎湃——他故意把耳朵向温软的嘴唇凑过去。 梁长乐不经意,嘴唇擦过他的耳廓,她只觉得痒,他的耳朵却红的要滴血…… 第73章 他吃肉但她太素 慕容廷真想把她就地正法,但树底下还有碍眼的主仆俩。 韦兰芝脸色难看,一脚踹在丫鬟肩头,“我要的是没出错吗?我要的是出彩!我们精心准备这么久,竟比不过她临时换上的曲子?” “走吧。”慕容廷把她抱紧,身边是温香玉软,他哪儿还有心思听树底下的一点儿破事儿。 梁长乐正拧眉深思。 “别听了,已经证实,她故意窃取你的成果。”慕容廷轻哼,“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羞成怒了。” 不等梁长乐做出回应,他抱着她翩然而起,如鸿雁在几丈开外,稳稳落地。 脚一沾地,梁长乐就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怀中一空,慕容廷不满的皱了皱眉,“想要她左手,还是右手?” 梁长乐微微一愣,“什么?” 慕容廷哼笑,“敢偷东西,就要承担责任,付出代价。” 梁长乐眸子一凝,暗道他可真狠,对着容貌妍丽的韦兰芝也能说出这种话? 更何况,当初圣上还想把韦兰芝说给他做王妃呢…… 梁长乐心里有点儿发怵……慕容廷的性子够狠,甚至比她认识了多年的叶从容还要狠辣。 她如今与慕容廷走的这么近,一招不慎……会不会比前世更惨? 她低头说:“不用了,既然知道她音律不行,今日还大胆到敢在圣上和太后娘娘面前演双簧,那她就好对付了。何必脏自己的手呢?” 慕容廷微微蹙眉,不知为何,转瞬间,她身上的气息就清冷了很多。 她似乎刻意的和他保持距离? 慕容廷见她脸色淡淡,怕心太急,弄得适得其反,便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 “走吧,她也没得着好,还被太后娘娘当面奚落一番。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带你开心一下。”慕容廷又来牵她的手。 梁长乐则顺势福身,躲了过去。 慕容廷眸子一暗,没有勉强她,越过她走在前头。 两人上了马车,梁长乐故意坐在车厢门口的位置。 慕容廷抬眼,“我吃人吗?” 梁长乐脸一红,“我太素,不适合王爷的口味。” 不知怎么戳了他的笑点,他朗朗而笑,连车厢都在轻颤,“太后赏你的那套头面带上,也许就不素了。” 梁长乐一本正经,“头面太华丽,我撑不起来。” 慕容廷摇摇头,“是头面不衬你,它的华贵气质,到你身上,也变得清冷孤高了。” 梁长乐说:“王爷抬举,小女就是个五品小官家里出的五品小官。” 慕容廷仍旧摇头,“不,你的气质,像曾经的一位公主……” 梁长乐呼吸一滞,心猛地揪紧,她别开视线,只听车厢里全是她隆隆的心跳。 马车在一家酒肆门前,酒肆挂有长形绢布彩灯。 梁长乐眼皮一跳,这种长形绢布彩灯,在大梁国的意思,乃是暗示酒肆里有陪酒暖床的姬子。 她浑身不舒服……侧脸看了慕容廷一眼,因为她叫他在寿宴上帮忙,带着面具舞剑,他就让她“以身伺他”? 也不能说他这要求过分……倘若他不肯帮忙,或者帮忙的时候故意使坏,她可能如今连命都没了…… 梁长乐犹如吞了一只苍蝇在口中,脸色不好,却没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老鸨远远的在招呼客人,徐娘半老,却风韵更胜。 “爷,里面请!”徐娘的声音,把人的骨头都喊酥了。 等她来到慕容廷面前,却变脸儿似得,瞬间收起妩媚风骚的姿态,严肃端庄的像宫里的嬷嬷。 “爷,您来了,几位都在楼上天字间候着您呢。”老鸨微微欠身,姿态优雅。 慕容廷已经上了楼梯,梁长乐还忍不住回头看那老鸨的身姿,说她像世家夫人也不为过。 老鸨猛地向她抛了个媚眼儿,梁长乐一个激灵抖了抖,老鸨又变回风骚妩媚的模样。 梁长乐暗自惊叹一个人,能两种气质的切换自如。 慕容廷却忽而抬手搭在她肩上,带她进了天字一号间。 屋里坐了两男一女。 三人正在打叶子牌,听见门口声音齐齐回头。 “二哥!”三人一同起身,亲热叫道,“二哥要带嫂子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准备见面礼。” 梁长乐一时有点儿懵。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思想太龌龊了……他只是带她见朋友,她却以为他是要睡她。 “她脸皮薄,你们悠着点儿。”慕容廷笑说。 梁长乐看了他一眼,没驳了他的面子。 雅间很大,打叶子牌的另一边儿有舒适的软榻胡床。 众人各自落座,梁长乐被他们自然让到了主位旁。她一边是慕容廷,另一边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 “嫂子,我是贾明成,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多亏二哥信任我。我家人都放弃我的时候,是二哥把我拉起来了。” “嫂子,我叫尚云,是二哥的忠实崇拜者……您可别误会,我就是给二哥打杂跑腿的,不敢有非分之想。”女孩子很豪爽,一身侠义之气,话也说的爽朗。 只剩一个男子,安静坐着,他冲梁长乐点了下头却没说话。 “纨绔子弟”贾明成拍了下他的肩,“这个闷葫芦叫子琛,嫂子叫他阿琛就行,别看他不说话,其实外冷内热。人很靠谱,嫂子有什么事,交代一声,阿琛肯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子琛甩开贾明成的胳膊,冲梁长乐拱了拱手。 没等梁长乐说话,他自己先干了一杯酒。 梁长乐也不来虚的,连忙回敬一杯,爽利直接。 “嫂子好样的!” “嫂子爽快人!” 贾明成和尚云一起嚷嚷。 慕容廷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相互介绍,他目光柔和,在外的浑身煞气,此时此地,也都变的没有棱角,温暖的像只无害的大狮子。 “大家太客气了,不用一口一个嫂子,我是顾子念。”她试探的说出自己名字,谨慎的看着他们的神色。 三个人表情毫无变化,客气的拱手,仍旧称呼她“嫂子”。 难道他们都没有听说过燕王世子的未婚妻……就是叫顾子念的? 她还以为自己在京都很出名,看来是她想多了。 梁长乐刚放下心中不自在,听到他们交流的话题,她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 慕容廷先开口,“我们不能完全相信梁国国相叶从容……造船的事情,还得靠咱们自己人。” 叶从容……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梦魇,她想击溃他,同时,也有些怵。 第74章 嫂嫂吃定二哥 “梁国崛起的很快,他们的经济发展迅速,而带给梁国最大发展潜能的,就是他们的海贸。”慕容廷缓缓说道,“叶从容上次来夜国,几次谈到海贸的合作,他都岔开话题。” “海贸不但让梁国富得很快,更重要的是,让跟咱们夜国隔海相望的诸国也都发展迅速。” “如果夜国的战船不行,日后夜国就会变成群狼环伺的肉……” 四个人谈及商船、海贸的大船、以及战船的构建。 梁长乐在一旁听得有些出神。 她依稀记得父皇多次称赞叶从容脑子很灵光,他设计的船体很巧妙。 船夫是在下层船舱里的,看不见甲板船面上的情况,所以即便上面打的热火朝天,也完全不影响战船的行进速度。 叶从容设计的商船很大,吃水很深,远航能力强,三班船夫轮流踩船,日夜更替,船行不止,所以海运速度极快。 梁长乐听他们讨论的差不多,她简单的把自己前世知道的,浅谈了点儿。 贾明成一听,立即兴奋起来,“小嫂子太聪明了,只要将底下的设计,与上层完全隔离开,就可以不受上面的影响……我懂了我懂了!” 贾家富庶,乃是夜国巨贾。 已经成为巨贾的商人,即便还沾着“商”字,但跟顾汉成那层次的商人,已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贾明成当即就说,要叫自家船厂试试这想法。 尚云在一旁拍他,“什么小嫂子,嫂子就是嫂子,年纪小也是你嫂子!” 贾明成笑,“是是是,我口误,嫂子别介意。” 慕容廷伸手搭在梁长乐肩头,笑眯眯说:“念念年纪小,气量可不小,你们别小看她。” 正事儿说完,贾明成就把老鸨叫进来,“唐姨,我们几个干坐着多无趣,快叫几个机灵有眼色的姑娘进来。” 子琛立刻嫌弃的看他一眼,起身坐远了。 尚云笑着说,“我看是什么事儿都拦不住你寻花问柳。” 贾明成摇头,“你别冤枉我,我只寻花,从来不问柳!至于问柳嘛,嘿嘿,说不定阿琛喜欢?” 子琛抓过一只杯子,冲他头上砸过来。 贾明成伸手接住,“哎哟,二哥,你看阿琛欺负我。” 慕容廷笑容面前,心情很好,“活该你。” 贾明成装哭,“嫂嫂,你可要帮我!我太可怜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曾经身边关系很铁的朋友也不少,甚至有个别的,大家已经模糊了身份地位,私下里不以“尊称”,都以兄弟姐妹相称。 但性格像贾明成这样跳脱的,还真没有。 慕容廷护她在怀,假作要踢他,“去,念念自然要夫唱妇随,帮你干什么?” 笑闹间,妩媚妖娆的唐姨,领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姑娘们都是轻纱薄衣,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叫人看的面红耳热。 最后一个进门的小姑娘却与众不同,穿的特别保守,衣领的盘扣扣到最上面一颗,连脖子都不露出来。 梁长乐一下被她吸引住视线,起初是因为她的打扮,后来则是因为她的脸…… 她是……林恩姝? 梁长乐尚且是长乐公主的时候,都差点儿跟她结拜为姐妹! 好巧不巧,贾明成正点了她,“就她吧。” 贾明成的语气不太对劲儿。 唐姨眼睛毒,一眼识破,“她是今日刚来的,还没调教好,贾公子不如另外换一个……” 贾明成冷笑,“唐姨,我爱叫什么样的姑娘陪我,还用你教?怎么接腰带,怎么提枪上阵,用不用你教?” 屋里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唐姨也吃了一惊,“不敢不敢,只是怕她伺候不周,贾爷别生气。” 唐姨拽了那姑娘一把,“机灵点儿,贾公子从来都是最大方阔绰的,伺候好了贾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唐姨不敢多呆,领着剩下的姑娘鱼贯出去。 那纤瘦的姑娘两手垂在身前,低着头,浑身紧绷不安。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梁长乐,忽然开口,“你别怕,过来坐这儿。” 梁长乐心跳极快,她想离近了仔细看她的脸……看她究竟是不是丢了多年的林恩姝。 上次慕容景安带给她的消息说,林恩姝被辗转卖到夜国京都为奴……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地方。 但现在人多,即便她真的是林恩姝,只怕也认不出自己乃是长乐…… 梁长乐不能明说,急的浑身冒汗,“过来坐。” 许是她鲜少这么热情主动,慕容廷都不由侧过脸看她,语气狐疑,“念念也喜欢……寻花?” 他问得有点儿心惊,又不乏好笑的意味。 梁长乐狠狠瞪他一眼,小声说,“闭嘴。” 尚云恰看见两人互动的一幕,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掩口偷偷说,“看见没有,嫂嫂厉害着呢,二哥被吃的死死的。” 她的偷偷说……声音可一点儿都不小。 梁长乐略窘,慕容廷却大大方方说,“难买我乐意。” 就连寡言的子琛,都跟着勾了勾嘴角。 反而是先前一直活跃的贾明成,此时一言不发,浑身生冷如冰,目光如利剑,死死盯着姑娘的脸,“怎么,唐姨没教你怎么伺候客人?” 小姑娘看了梁长乐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她眼角下方,有一粒泪痣,把整张白净的小脸儿衬得妩媚妖娆。 梁长乐顿时失望……不是林恩姝,恩姝脸上干净,没有泪痣。但太像了,像的她好想回去问问林夫人,她当年是不是生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 贾明成问,“叫什么名字?” 姑娘走到贾明成身边,贾明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她“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小脸儿趴伏在他大腿上。 梁长乐脑子一热,想起身“救美”,就算她不是林恩姝,也不应该被这么对待吧? 小姑娘却猛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毫无情绪波澜,“公子既点了奴家,又何必装作不认识?” 梁长乐瞬间冷静……这是,早就认识啊? 贾明成轻哼,“少攀关系,小爷可不知道你是谁。” 小姑娘蹙了蹙眉,“奴家怜儿。” “哟,连名字都换了?你不是嫁人了吗?怎么,过得不好,被夫家卖到这样的地方来了?”贾明成语调尖酸刻薄。 第75章 疯狂的发狠用力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嫌贫爱富呀?到这样的地方来捞钱了?”贾明成冷笑,“拜你所赐,爷现在富得流油,你想要钱,来求爷呀?” 怜儿无缝衔接,“求爷,求求贾爷!” 贾明成被噎了一下,脸都青了。 “呵,”他勉强笑了一声,“光是嘴上求,多没诚意,把这坛子酒喝了。爷今晚不点别人,就点你一个。” 梁长乐在一旁看的蹙眉……那么一大坛子烈酒,这是多大仇多大恨? 怜儿却连眉都没皱,捧过酒坛子就仰着脖子往肚里灌。 屋里剩下几人都看的有点儿愣。 慕容廷起身,顺势拉起梁长乐,“念念,咱们先走。” 尚云和子琛也跟着往外走。 梁长乐一步三回头,太像了……如果她真是恩姝,自己这么错过她,必定追悔莫及! 她猛地停下脚步。 慕容廷在她耳边说,“教明成自己处理吧,咱们别插手。” 梁长乐却吹了声口哨,“啾啾。” 怜儿停下灌酒,转脸看她。 一模一样的脸,一样漂亮的眼睛,只是她眼底只有疑惑和茫然。 “怎么停了?喝不下了?”贾明成伸手去夺酒坛。 怜儿又捧起酒坛灌酒。 她不是……恩姝不会忘了她们之间的暗号。这是她们从小玩儿到大的,她幼时要从学堂溜出去,恩姝给她打掩护,每次她们都用这暗号。 慕容廷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出了雅间。 尚云出来之前,又不放心的回头叮嘱,“明成,差不多得了,别太过火……” 她话没说完,就有一只酒杯飞过来。 子琛一把拉上门,酒杯砸在门里头,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疯了,听不进。”子琛今晚,头一次说话。 梁长乐并不好八卦,但今晚第一次想探听别人的内情。 尚云是女孩子,自然而然与她亲近,“嫂嫂别误会,明成他不是坏人。他是为情所伤,才变成这样,唉……” 梁长乐竖着耳朵继续听,但尚云说了这话,却陷入沉默当中。 梁长乐不好追问,一行人安静上了马车。 子琛骑马在尚云的马车外头。 慕容廷则与梁长乐上了同一辆车,“送你回顾家?” 他眼神意味悠长,似乎更想带她去别的地方。 梁长乐心里有点儿乱,眼前交替闪现怜儿和林恩姝的脸……两张脸又不断的重合在一起。 “送我回衙门吧,我有些东西在那里。”她说。 慕容廷看她心不在焉的,没有多说,吩咐车夫去大鸿胪寺。 梁长乐在鸿胪寺的侧门下了车,慕容廷二话没说,也跟了下来。 “王爷不必等我,您先回吧,今日多谢您,日后用得着下官的地方……”梁长乐没把话说完,因为慕容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看着她,“不能好好说话,是吗?” 梁长乐一噎,好声好气的,这还不叫好好说话?难道要跪着说? 慕容廷轻哼一声,“不知道今晚,我为什么带你去那里?” 梁长乐心里一紧……她不是迟钝,不通人情世故。 她原以为,他是要去“逍遥快活”,没想到,却是带她去见朋友。而且是铁得不能更铁,连尊卑身份都可以模糊掉的朋友。 能与堂堂齐王,以“兄弟”相称,不是真的结拜过,也是生死之交了。 除非他是真心想让她涉足他的生活,和圈子,否则不会让她见这样的朋友。 “我……给不了王爷承诺和回应。”梁长乐缓缓说道。 慕容廷沉默片时,微微一笑,“知道了,你进去吧,外头冷。” 梁长乐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敲开了衙门侧门,齐王府的车架,把门内的守卫都吓了一跳,对梁长乐的态度也格外恭敬。 侧门关上,梁长乐听了一阵子,迟迟没听见马车离开的声音。 她阔步去了库房,所谓她的东西,其实是几套不同场合穿的衣服。 她套上男装,把发髻也绾成男人的束发,她故意绕开慕容廷等她的方向,身姿敏捷矫健的翻墙出了大鸿胪寺。 慕容廷此时还在衙门侧门外。 元九身形如鬼魅,迅速靠近,在车窗外禀报:“王爷,顾小姐已经从西侧墙头离开。” 马车里的慕容廷,一张俊脸半掩在暗中,看不清神色,“知道了。”他声音沉沉,不辩喜怒。 元九迟疑,又说:“似乎有人暗中跟着顾小姐,不知其意图。” 慕容廷忽的坐直身子,“跟上去。” 梁长乐一袭男装,像个俊俏的小公子。 她又折返回慕容廷带她来的酒肆,“正经酒家”。 这酒肆的名字,差点儿叫她笑出声来。 她低头忍笑时,却猛然发现,暗中有窥伺她的人。 梁长乐立时提高警惕,被人跟踪了? 她左右看了看,趁着一群喝醉的公子离开酒肆时,如鱼儿一般溜进了正经酒家。 门口喧嚷热闹,那群喝醉的公子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唐姨和几个龟奴都在门口,哄劝打发他们。 梁长乐趁机溜上了二楼,来到他们先前坐的天字号雅间。 门口没有守着人,屋里也静悄悄的。 “贾明成和那个女孩子走了?”梁长乐心说。 她好容易才甩了慕容廷溜回来,却没见着人?有点儿不甘心。 她轻轻推开门,屋里还亮着灯烛,满室酒味儿,杯盘狼藉,还没有收拾…… 她闪身进屋,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刚准备往里去,忽听隔间里传出砰的一声! 梁长乐吓了一跳,迅速在软榻后蹲下身来。 “明成,明成……不要这样,我求你,求你了……”怜儿哭着哀求,声音破碎颤抖。 贾明成的声音却发狠,“你不是爱钱吗?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为什么半路背叛我?” “对不起,对不起……” “你后悔吗?”贾明成的声音,愈发用力,隔间的墙壁上,发出规律的撞击声。 梁长乐心中有些反感。 女孩子痛苦的轻哼,却咬牙说,“我不后悔……” 贾明成忽然停下动作,“若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离开我,把我的行踪,告诉我娘吗?” 隔间里片刻宁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梁长乐也不由屏住呼吸。 女孩子颤抖的声音说,“我会……” “好!好得很!”贾明成顿时更加疯狂。 梁长乐起身要冲进雅间,她得在那女孩子被折磨死之前,拦下贾明成! 第76章 掏空她的力气 “嗖——”一根短箭,正钉在梁长乐藏身的软榻上。 梁长乐一惊,寻着短箭射来的方向,向窗外看去。 外头虽有月光如水,却看不清人,只有寒光一闪,不见射箭之人。 梁长乐迟疑的片刻,隔间里头传出贾明成的低吼,他似乎释放了…… 梁长乐活了两世,还没吃过“猪肉”。 她脸颊发烫,顿时没勇气冲进去……若是看到不该看的画面,她如何面对? 贾明成暴怒的声音又传来,“你还有落红?出来卖,准备的挺全啊?吃了什么邪药做了什么假?” 女孩子轻颤的声音说:“贾爷想知道吗?二十两银子就把秘方卖给您。” 梁长乐头皮一紧,神色莫名。 贾明成抓出一把铜钱扔在地上,哗啦一阵响。 “就你,残花败柳,你也就值几个铜钱!”贾明成说着向外走。 这情形下见面,实在尴尬,梁长乐转身向窗户跑去。 在贾明成出来以前,她纵身跃出窗子。 她身形纤瘦,动作敏捷,行动轻盈得像猫。 她这进进出出,自以为没有惊动酒肆里的人,却不知,早有人把她一切行为都尽收眼底。 元九盯着她猫着腰的身影,挠头说:“顾小姐怎么从天字间的窗户出来了?一身男装,她去干嘛?” 慕容廷目光郁郁沉沉,一言不发。 元九想象力丰富,“她该不会是……好女风吧?” 说完,他向慕容廷投以怜悯的目光。 慕容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提气而上…… 有个黑影正瞄准了梁长乐的后心,拉开弓弦,一只利箭,箭头泛着淬了毒的幽蓝冷光。 慕容廷动作敏捷,一只手劈手夺过弓箭,一只手钳住那人后颈,“谁派你来的?” 那人闷哼一声,咬着牙不说话。 慕容廷单手用力,极其强韧的弓箭,竟喀嚓一声,被他五根手指捏断了! 黑衣人脸上骇然。 “说,不说,你下场正如这弓。”慕容廷心气儿正不顺,该这人倒霉,落在他手上。 黑衣人微微摇头,猛然闭眼。 慕容廷心觉不好,扔了弓去掰他下颚。 却晚了一步,那人咬破毒馕,服毒自尽。 “死了……”元九跟上前时,那人身子已经软了。 慕容廷松开手,拍了拍手上灰尘,神色有点儿不耐烦。 元九拉开黑衣人的面巾,“生面孔,或许不是京都人,或是什么人暗中养的死士。” “你带着尸体去查。”慕容廷吩咐。 元九赶紧抬头,“王爷您去哪儿?近来京都不太平。” 慕容廷哼了一声,“那也是别人不太平。” 没等元九回应,他便提气追着那“小猫”的身影去了。 他的“小猫”脚程还挺快,似乎在故意跟他兜圈子,一会儿绕到这巷子,一会儿绕去那边。 她想甩掉他?可没那么容易。 慕容廷原本心情不甚好,但玩着玩着,就勾着嘴角笑起来。 “还挺机灵的。”他摸着下巴说。 他略微拉开些距离,跟的远了点儿…… 梁长乐又试探几次,发现如影随形的“尾巴”,似乎是被她甩掉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朝近路往顾府而去,“今日已经把风头全给齐王爷了,还是招了仇恨吗?” 梁长乐心里嘀咕,琢磨着想杀她的人,会是谁。 顾府进了,她敲了敲侧门,里头竟没人回应。 她正准备翻墙进去,余光却瞟见黑影一闪……她顿时落入一个霸道暖热的怀抱。 “想把我甩掉?嗯?”慕容廷下巴磨蹭着她的头顶。 梁长乐浑身鸡皮疙瘩骤起,“你、你放手。” 她不敢大声,怕惊动府里的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叫人看见,深更半夜的,慕容廷在大街上抱着她…… 梁长乐冷汗都要下来了,“不知是王爷尾随,还以为是登徒子。” 慕容廷轻哼,“骂人呢?” 梁长乐心里暗道:“说你是登徒子都是夸你!” “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 梁长乐一愣,抬眼看他,“反正不是您这样的……” 慕容廷脸一沉。 她立刻接着说,“您这样的,就该叫人仰视,该高高在上的受人崇拜,喜欢嘛,是平起平坐的那种,小女委实不配,也不敢。” 慕容廷捏着她的下巴,“你在暗示本王?” 梁长乐心里急,她哪是暗示?她是明示!明示两个人不合适,不登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男人怎么这么笨? 不,他这不是笨,而是太自以为是,以为他这样的就该天生被人喜欢。他若主动就近谁,谁就得感恩戴德,感激涕零,飞蛾扑火似的扑上来。 “我看你眼神很不屑?”慕容廷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封住她的唇。 梁长乐吓了一跳,一边挣扎,一边用余光瞟着角门……可千万别叫人看见。 慕容廷很用力,她渐渐透不过气,嘴唇也又热又疼。 他却似乎很享受,抱紧她的腰,掏空她的力气…… 梁长乐两眼发晕,浑身发软,从头到脚都是热的,几乎已经站立不住。 他才放过她,微微离开些距离,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梁长乐绵软的趴在他胸膛上,嘴唇红润润的,微微有些肿,像熟透的樱桃,格外诱人。 “这是惩罚。”慕容廷勾着嘴角说。 “变态……”梁长乐暗骂。 慕容廷侧了侧耳朵,“你说什么?” 梁长乐识时务道,“还求王爷放开我,我家家仆嘴巴不严谨,会出去乱说。我才刚坐上女官的位置……还求王爷顾惜我名声。” 慕容廷轻笑,“你说求我?” 梁长乐软软的在他怀里点头。 慕容廷心情大好,摸摸她的头,“学乖了。” 他放开她的纤腰,她却腿软的往地上滑,被能的——她伸手攀住他的腰,免得自己摔在地上。 慕容廷呼吸一紧,身体立刻有了反应,他眸子沉沉看着怀里的“小奶猫”。 “等什么家仆开门……”他打横抱起她,提气越过墙头,径直往她闺房飞身而去。 顾家的院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他进了她的房间,掀开她的床帐,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梁长乐头皮发紧,浑身僵得像一块铁板,“王爷,齐王爷……” 第77章 男人真好骗 慕容廷抬眸看她,他眸底的渴望,不加遮掩。 梁长乐顿时慌了,“我我我……我不舒服。” “嗯?”他微微皱眉。 梁长乐两手捂着小肚子,“疼……” 慕容廷眉头蹙的更深,狐疑说,“我记得不是这几天。” 梁长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了……他一个大男人,竟记得自己月信的日子?他没说错,确实不是。 “我……时日不准。”她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做出难受的样子。 慕容廷长出一口气,弯身在床边。 梁长乐汗毛乍起,却见他只是弯腰脱了她的鞋,又掀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把她裹得像一只蚕。 “疼得很吗?”他问。 梁长乐暗暗吸气……男人,有时候还挺好骗。 “有点儿。”她咕哝。 慕容廷脸色不明,语气竟多少有些歉疚,“明日药照常给你送来,芸菲说,得三个疗程才能彻底调理好,你莫要任性,按时服药。别以为练了剑法拳法,身体轻松些,病就好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没学过?” 梁长乐乖乖点头,只要能安抚住床边这头“凶兽”,服软算什么? “乖,闭眼。”他摸了摸她的头。 虽然身上的男装还没脱,睡着有点儿不舒服,但梁长乐此时绝对不计较这些。 她小声说,“时候不早,王爷也回去休息吧。” 慕容廷不满看她一眼。 梁长乐心领神会,立即改口,“你今日也很累了。” 她语气软软,并且把称呼改了。 果然见他笑了,“你睡着了我就走。” 梁长乐平心静气,闭上眼,她一面默默复习着慕容廷教过她的心经口诀,一面老实装睡。 本是装睡,但不知何时,真的睡着了。 朦胧之中,她感觉到一双大手探进了被窝…… 她太累,太困,精神紧张了太久,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很快又混沌过去。 她是在鸟儿吵吵闹闹的叫声中惊醒的,睁眼第一反应,她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只有一套里衣裹在身上。 中衣、外套,都在一旁衣架子上搭着。 梁长乐吓了一跳,忙上下摸了摸自己,并无异样的感觉。 她心里狐疑……隐约有个猜测,昨晚慕容廷那么迅速的把她裹进被子里,是为了对付他自己被激起的欲念…… 后来,他平复了心绪,又帮她脱了睡觉不舒服的层层衣物? 他不怕再被激起什么血气来? “胡思乱想什么呢!”梁长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警告自己不能多想,更不能沉溺进这片刻的儿女私情当中。 她迅速的披衣起身,洗漱,梳头。继而才想起,今日休沐。 “三小姐!三小姐!大喜,大喜啊!” 院子里忽然热闹起来。 原来是宫里的赏赐下来了,不仅有太后娘娘赏的一套华丽非常的红宝石赤金头面,还有各种金玉、珠宝的小玩意儿。 梁长乐正装到前厅领赏。 来赏赐的公公看着她,都格外的客气,对一旁的顾汉成更是笑眯眯说话,“顾员外有福气,您善经营,又生出个能干的女儿,日后顾家在京都地位,不可限量!” “谢公公吉言,多谢公公。”顾汉成高兴,把一只肥厚的荷包,塞到公公衣袖里。 恭送了宫里的人,顾汉成垂涎看着宫中赏赐。 “你年纪尚小,还未出阁,与世子的婚期还遥遥无望,这些东西,爹替你守着。等你出嫁的时候,都做你的嫁妆。” 顾汉成趾高气扬的说。 梁长乐凉凉看他一眼,“我自己能放好。” “我说你不能,你就不能!”顾汉成眼睛一瞪,要拿出父亲的权威来。 梁长乐嗤笑一声,伸手合上箱笼,自己抱在怀里。 顾汉成立时扑上来抢。 梁长乐脚步一晃,也没见她怎么躲,顾汉成就是次次扑空。 梁长乐衣袂不乱,他却满面通红,额上冒汗,“你……翻了天了你!有宫里的赏赐怎么样?有女官的职位怎么样?你一天不嫁人,就一天在我手里讨生活!你去府衙问问,是不是在家从父?说到圣上面前,也是这个理儿!” 梁长乐哼了一声,却不再躲,她看了看手里的箱笼,“我不全要,爹也不能全拿走。太后娘娘说,我穿的太素了,爹总要留给我几样东西,我日后才好出门。” 顾汉成一琢磨,比着一大箱的宝贝,叫她拿走几样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挑吧,你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顾汉成摸着下巴。 梁长乐打开箱笼,随手挑了几件小物件儿,看起来都并不怎么惹眼。 顾汉成偷偷的笑,暗道女儿年幼,不识货。 梁长乐自幼是在宝贝堆里长大的,她眼睛毒的很,太过张扬的东西,她都没拿,所拿的几样,虽外表古拙,却个个都是出自名士的手笔。 单一副雕花的玉佩,玉本就是和田宝玉,雕工乃是出自大师杨胜之手,杨胜雕琢的一朵玉莲花,曾卖出天价。 她的玉佩上,可是有缠枝双生的两朵并蒂莲呢。 “我只要这几样,余下的,都请父亲代为保管。”梁长乐说。 顾汉成乐呵呵的应了。 梁长乐原本也就没打算,把那些赏赐都放在自己身边,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如今她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够惹人眼目了,何必自己放那么多用不着的“珠光宝气”?不是给自己招惹祸事吗? 但她若不假作要全拿走,以顾汉成的秉性,一定一样儿也不留给她。 所以,她是以退为进,拿了她原本就看中的几样东西。 就这几样十分值钱,却不惹眼的宝贝,她也不全是给自己留的。 她拿手帕包好了东西,换上了男装,径直往“正经酒家”去了。 正经酒家,都是到了下晌,才开门营业。 梁长乐来的这么早,酒家里外安静如鸡。 她大大咧咧的拍着人家的后门,扬声喊,“唐姨,唐姨,开门营业了!” 喊了半晌,里头才有人应声,“这么早?营什么业……小爷回去吧,歇了晌再来,姑娘们都没起呢!” “小爷来送钱呢,还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梁长乐笑了声。 吱呀一声门响,小厮果然被钱叫醒,抬眼一看……揉了揉眼,“爷,您比我们楼里的姑娘还俊呢……您找哪位姑娘?” 梁长乐冷脸一哼,“我找怜儿,叫她来伺候。”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第78章 已经心理不正常了 小厮似乎想拦她,伸了手,快碰到她时,又缩了回去。 她虽年少,但气场太冷,小厮不敢招惹,点头哈腰,陪着小心说:“怜儿姑娘昨晚……受了些伤,她这会儿恐怕不能服侍您。” 梁长乐脚步一顿,“那我去看她也成。” 小厮吸了口气,他一拍脑门儿,“难道……您就是昨晚怜儿的客人?” 梁长乐目光陡然冷厉。 小厮吓得不敢呼吸,“您这边请,这边请。” 怜儿住在花楼后头的通房大铺里,屋里是浓浓的脂粉气,门一开,梁长乐就被呛得掩鼻。 “她怎么住这样的地方?”她问。 小厮陪笑,“她才刚来,还没分上独自个儿的房间,但怜儿姑娘机灵,能得爷您的看重,她很快就有自己的房舍了。” “我不耐烦这味道,把她叫出来说话。”梁长乐转身在廊间等。 小厮抓了抓脑门儿……这客官跟一般人不一样,若是一般的客,见着这样的屋子,满屋子都是睡着的姑娘……那还不跟老鼠掉进米缸似得呀? 可他却不屑进来? 再想起怜儿昨夜,被人从雅间里抬出来时的样子……小厮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连忙进屋,一面叫醒怜儿,一面叫起了个小丫头,“快去通知唐姨,别叫人今日折腾死怜儿!” 怜儿打了个颤,“还是昨夜的客官?” 小厮叹了口气,“自求多福吧。” 怜儿来到后院儿的茶室。 梁长乐正在茶室里坐着,她煮水烹茶,神态自若。但天知道她心里有多忐忑。 “咦,是您?”怜儿在她对面,行礼后,跪坐。 梁长乐打量她一眼,她嘴唇被咬破了,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有青紫的吻痕。 怜儿有些尴尬的低头,拉了拉衣领。 梁长乐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不是问你的艺名。” 怜儿抬眼,“您与贾公子……是朋友?” 梁长乐没点头,也没否认,“你先回答我。” 怜儿自嘲的笑笑,“奴家苏梦瑶,怜儿是唐妈妈给取得名字。” “你老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都城?”梁长乐问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虽然昨晚,她就已经觉得这女子,不是林恩姝。 但今日再看她的脸……她还是有点儿恍惚,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这么像呢? “奴家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没有家人。六岁以前,跟着一个老瞎子乞讨为生,后来被柺子卖去戏班儿,学了唱戏。一唱就是十年。后来遇见贾公子,他不嫌弃奴家是个戏子。”苏梦瑶嘴角洋溢出温柔的笑,“但他家人怎么可能接受戏子?他太认真,非娶奴家,做个小妾,奴家尚且不敢奢望,妻……” 她用力的摇头,从骨子里觉得自己不配。 “你不是她。”梁长乐声音很小,语气却坚决无比。 林恩姝如骄阳烈火,她不会这么轻看自己,在恩姝的眼里,哪怕是个小乞丐,都有旁人不可替代的价值,她不会因为出身,看轻任何人。 “贾明成既然那么看重你,你何必在意他家人的眼光?难道,对你来说,他不比他家人更重要吗?”梁长乐问。 苏梦瑶咬了咬牙,下巴微微抬高,她卑微之中,又有些傲然姿态,矛盾又出奇的和谐。 梁长乐看不懂。 “我虽为戏子,却也过的是衣食不缺的日子。他与我私奔之后,身上的银两很快花光了。他很天真,以为只凭真情,就能过日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家有遍布天下的商铺,他却要跟我风餐露宿。我尚且受不了这贫贱的生活,他一个富家子,又能忍受几日?于其等我容颜老去,再被他丢弃……不如接受他母亲给我的条件。一百两呢,我唱多少年的戏,才能有一百两?” 苏梦瑶神色很冷。 梁长乐觉得她在说谎……但又找不出有纰漏的地方。 “所以你就为了一百两,卖了你们的真情?” 苏梦瑶又笑了一声,“小姐您也是过惯了富足生活的人吧?衣食不缺,哪知道民间疾苦?” 苏梦瑶不愿多谈,她抿了口茶。 “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梁长乐摇摇头,“你是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自幼生活在夜朝?” 苏梦瑶点点头,狐疑看她,“怎么了?” 梁长乐叹气……这就不是了,或许荣平给她的消息,正是这苏梦瑶的消息。单凭长相,她自己几乎把人弄错了,更可况只有一张小相的荣平呢? “我不想贾明成再见你,你离开京都吧。”梁长乐冷着脸说,她拿出刚从匣子里挑的几样珠玉宝石,都是名家大师的手笔,“随便卖一个,你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苏梦瑶不解的看她,“小姐喜欢贾公子?不对呀……” 梁长乐轻哼,“你别管我为什么,拿了东西,离开这里。” 凭她这一张脸,就算与林恩姝有缘了,梁长乐知道她不可能是恩姝,但也不忍心她遭受折磨。 昨晚,她在外间听到的那些声音,叫她觉得贾明成……已经心理不正常了。 她再呆下去,一定会被贾明成折磨死的。 梁长乐喃喃说,“恩姝,我救不了你,甚至找都找不到你……救与你相像的她,算是自我安慰吧。” 苏梦瑶却把珠玉推回来,“小姐您说笑了,京都是富庶繁华之地,我怎么能离开呢?离开这里,我还去哪儿讨口饭吃?贾公子念旧情,昨夜赏了二十两银子。” “你……”梁长乐有些疑惑,昨天她在外头听的清楚,贾明成分明只给了几个铜板。 “再说,您给的宝贝虽好,也得遇上懂行的人,才能卖出高价。”苏梦瑶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梁长乐蹙眉,她不喜欢强人所难,“随便你,人的境遇如何,不能全怪老天。” 她能帮的,就到这儿了。 “小姐,您的东西!”苏梦瑶捧着帕子和里头的宝贝,追出茶室。 梁长乐头也不回的走了,“我送出的东西,从来不收回。” 梁长乐不知道,她一切所行所说,都落入一双毒辣又精明的眼睛里。 她离开不过一刻钟,她所做的事、所说过的话,都原原本本的被唐姨转述给慕容廷。 第79章 不想与他纠缠 慕容廷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一下下的响着,叫人头皮发紧。 “顾小姐不会是因为贾公子吧?”元九紧张的小声说道。 慕容廷斜他一眼。 元九兀自摇头,“不会不会,顾小姐的眼睛又没毛病……但她昨晚折回去,今日一早又去送东西,究竟为什么呢?” 慕容廷问,“她送去的东西呢?” 元九应道:“还在那女子手里,唐掌柜没敢自作主张。” 慕容廷坐正身子,“给那女子些银两,把她的东西买回来。” 元九应,“是。” 慕容廷欲言又止,他想问念念离开酒肆又去了哪里? 元九向来对感情上的事,反应迟钝,这次倒机敏,不等慕容廷开口,他主动说,“顾小姐独自去了户部,还拿着王爷您的私令查阅户籍卷宗。” 慕容廷瞬间来了兴致。 当初她在外受人欺负,都不愿主动拿出他给的私令。如今竟为调阅户籍卷宗,主动使用。 “看来她要查的那人,对她来说,无比重要。”慕容廷眯了眯眼,“昨夜的黑衣人,查出底细了吗?” 元九躬身,“王爷恕罪,还没查出眉目。” 慕容廷点点头,“继续查。” 话音落地,他人已经出了房门。 元九忙追出去,慕容廷的声音却远远传来,“不必跟着。” 慕容廷策马也往户部衙门去,既然还没查出是谁所派的杀手,那就得叮嘱她小心一些。 昨晚本该告诉她的,可他一靠近,就忍不住想逗她。 慕容廷来到户部巷,问了人,往梁长乐所在的阁楼去。 户部的卷宗都在阁楼里存放,慕容廷远远的看见二楼的窗边,有一道熟悉的倩影。 可还没等他临近,忽然见有火光烟雾,从一楼的窗子里冒出。 慕容廷一惊,高喊,“走水了!” 二楼的梁长乐却翻的专注,根本没察觉。 慕容廷疾奔,脚下如踩着风,他还没冲进一楼,就感觉到热浪灼面。 火说烧便烧起来,火势乘风,瞬间变大。 “念念!”他纵身跃上阁楼一旁的大榆树,正要往窗子里跳,忽而瞧见阁楼拐角处,有个人正仰头往上看。 慕容廷看见那人时,那人也瞧见了他。 那人转身就跑,神色匆忙。 “念……”慕容廷转过脸,阁楼里却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他立时慌了,黑烟已经蹿上二楼,窗户里涌出的烟雾,几乎把他逼出了泪。 “念念,我在这边,跳出来!”慕容廷不知她在何处,不好贸然进去。 他连喊了几声,阁楼里却只有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以及时不时有架子被烧的轰然倒塌的声音。 关心则乱……越是在意的人,越容易往坏处想。 慕容廷也不能例外,“她会不会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会不会被架子砸伤?是不是被熏晕了?” 眨眼之间,他一脑门儿的汗。 慕容廷撕下一块衣裳,捂住口鼻,纵身跳入阁楼二楼的窗内。 他在外尚且又呛又灼热,跳进这窗内,犹如直接跳进了油锅火海! 他视线受限,浓烟之下,什么都看不清。 听得楼下有嘈杂的声音,慕容廷探身往外看,忽而惊喜发现那抹身影……她已经随着众人,从门口冲出阁楼,又提了水往回奔波。 热浪把他身上的绫罗燎化了。 慕容廷迅速跳出窗子,眨眼之前还衣着潇洒的齐王爷,此时却衣衫褴褛的像个逃荒出来的叫花子。 他没在意衣裳,确定了她平安无事之后,他向着先前那神色匆匆离开的可疑之人追了去。 “咦,那身形怎么看起来像是……齐王?”泼水救火的人,眼尖的说。 梁长乐顺势看过去,她眸子一凝,“那不是像……”分明就是。 “齐王怎么在这儿?衣服还成那样了?难不成刚刚起火的时候,齐王也在阁楼上?” “说什么闲话!赶紧救火!” 梁长乐奔波不停,心里也没闲着,慕容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昨晚她觉得被人跟踪……最后是慕容廷跳出来。 今天,她翻看卷宗时,右眼皮跳个不停,忽起大火……慕容廷又在! 这是巧合,还是…… 户部阁楼的火扑灭以后,梁长乐也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她低着头正往回走,忽然眼前一暗。 她抬头,就见颀长伟岸的身影,十分狼狈的站在她面前。 他身上的华服被燎化了,还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梁长乐不由皱紧眉头,“齐王爷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从来都是不可一世,光芒耀眼的。 慕容廷一笑,“我没事,所幸收获不小,你过来,我告诉你。” 两人在街头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是一身狼狈,过往的路人都冲他们看来。 慕容廷提步往巷子里头走。 梁长乐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王爷要告诉我什么?” “念念怎么一身防备看我?”慕容廷抬手落在她肩头。 梁长乐猛地撤肩,他似乎早有预料,手稳稳落在她肩上。 “陈岱把汤药给你送去了吗?”他问。 梁长乐点点头,“谢王爷。” 慕容廷无奈笑了笑,“昨夜你被人盯上了,今日阁楼里的火也并非意外。” 梁长乐猛地抬眼看他……她似乎忽然明白,他为何两次都那么巧合的出现,“王爷派人跟着我?为了保护我?” 慕容廷摸了摸她的头,“也不是特意保护,巧合罢了。” “多谢王爷,但以后,不用王爷费心了。”梁长乐说的果断。 慕容廷以为她只是道谢,没想到,紧接着就是拒绝,他神色略冷了些,“为什么?” “若王爷能少一些关注,下官大约也能少一些仇家。”梁长乐面无表情。 慕容廷神色怔住,微微眯眼,片刻,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两人面对面站在窄仄的巷子里,一时沉静,谁都无话可说。 气氛僵滞了片刻,慕容廷笑了笑,提步向外走,“看来你不是客气话,是真心不想与我有过多纠缠。” 梁长乐站在原地没动,“谢王爷理解,体恤。” 慕容廷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没有情绪波澜,“昨夜刺杀你的人,和今日的是同一拨,昨晚没有活口,今日倒是问出线索。” 他话音顿了顿,本想直接帮她解决掉,如今看来……他真是太好管闲事了。 “与李关孝有牵扯。” 慕容廷说完,阔步出了巷子…… 第80章 还请大人照拂我 梁长乐知道,慕容廷昨日帮她,昨晚救她,今天又为她冲进火里……她刚刚那番话,实在太伤人了。 但她相信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吊着他,不如一早断的干干净净。 她这辈子,就要做个没有感情、冷心冷肺的复仇之剑。 梁长乐擦了擦脸上的灰,离开巷子,往鸿胪寺去。 没想到早有人在鸿胪寺的库房门外,翘首以盼的等着她。 “顾少卿,您终于回来了!听说您今天休沐,奴家就怕等不到您。”苏梦瑶带着面纱,遮掩着脸上的伤和脖子上的青紫吻痕。 梁长乐若不是衣服烧坏了些,脸也太脏了,回家免不了一顿盘问,太麻烦,她就不往这儿来了。 “你找我有事?”她看见苏梦瑶的那张脸,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失神。 “您的东西……”苏梦瑶拿出帕子和里头包着的宝贝。 梁长乐看也没看,“说了,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不喜欢就送人。” 梁长乐绕过她,往屋里去。 “有人要跟我买,我不敢卖,所以来找您。”苏梦瑶急声说。 梁长乐脚步一顿,“谁要跟你买?” 苏梦瑶说:“奴家打听了,好像是昨晚跟您一起到酒肆里来的那位爷要买。” 慕容廷……梁长乐心底划过异样的感觉。 “哦。”她脸上平静无波,“随你。” “奴家不敢,那位爷给的价钱很高,奴家虽然需要钱,但这钱奴家不能拿。”苏梦瑶极力坚持。 梁长乐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她,“你若真的不需要这笔钱,东西我可以拿回来。” 苏梦瑶毫不迟疑的把帕子和帕子里的东西放在她手上,“奴家需要钱,但不能平白无故的要您的东西,更不能拿您的东西换钱。” 说完,她笑了笑,转身跑走。 梁长乐低头看着那几样宝贝……心下狐疑,这样轻松拿到钱的机会,已经送到她手里,她都拱手奉还。 当年,她真的是为了钱,就离开贾明成吗?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如此前后不一呢? 梁长乐琢磨了片刻,摇头失笑,“自己还一脑门儿的官司呢,竟还有空想别人?” 她把宝贝揣入怀中,进了库房的门,关上门她到屏风后头换衣裳。 库房很大,前头是她的琴和琴架,隔了个屏风,后面是一张软榻和衣架。 她刚把衣服脱下,就听见门窗外头有动静。 梁长乐一惊,“苏梦瑶不是离开了吗?” 她不记得院子里还有别人。 梁长乐迅速抓过一旁干净的深衣套在身上,还未系腰带,门便“咣”的一声,从外头被人撞开。 梁长乐立时想起慕容廷离开前的警告,“与李关孝有牵扯。” “顾少卿……哟,怎么大白天的在更衣呢?”李关孝绕过屏风,出现在她眼前。 他的视线黏腻的扫过她全身,梁长乐恶心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还请李大人回避。”梁长乐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抓过腰带往腰上绕。 李关孝却猛地上前,抓住腰带的另一头儿,“都是同僚,有什么好回避的?” “来人,关门。” 砰,门被关上。 梁长乐听出,屏风外还有至少七八个练家子。 李关孝是有备而来。 “李大人想干什么?”梁长乐问。 李关孝笑着伸手,摸向她的脸,“你来鸿胪寺的第一天,我不就告诉你了吗?你给我方便,我也给你方便。” 梁长乐侧身躲开他的手。 李关孝轻哼,“世子如今不在京都,太后虽然赏了你,但贵人多忘事,转眼就不记得你是谁。谁还能罩着你?” 梁长乐弯身拱了拱手,“大人别急,我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李关孝眼中意外,又有点儿惊喜。 “还请您,叫我为您弹奏一曲,昨日为太后娘娘献礼的曲子。”梁长乐表情温顺。 李关孝皱起眉头,“本官现在不想听曲。” 梁长乐笑说,“您不觉得奇怪吗?我先前练的并不是这首曲子,我自己作曲,修改了数次,勤练许久的曲子,昨日却被旁人弹奏了。我却用这首没有练习过的曲子,打败了那首曲子……李大人不想知道里头的诀窍吗?” 李关孝表情一紧,略有心虚之色,但他很快遮掩过去,冷冷一笑,“不管你弹奏的什么,献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有诀窍的,任何人拿到这个诀窍,都可以让太后娘娘听的高兴,圣上,娘娘都喜欢丝竹之声,得了这诀窍,哪怕昨日失利,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梁长乐笑着说。 她声音很有蛊惑力,叫人顺着她的思路走下去。 “你是说,你的琴音的夸赞,有可以掌握的诀窍?”李关孝不信。 “大人可以听听看。” 李关孝微微摇头,“我怎么听说,你琴音得夸赞全是因为齐王在琴音中舞剑呢?” 梁长乐顺水推舟的点头,“齐王何许人也,为什么要在我这无名小卒的琴音中舞剑呢?也是因为这诀窍。” 李关孝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这琴音可以叫有内力的人,增长内力,没有内力的人,延年益寿……否则太后娘娘怎至于赞赏我一个无名之辈?”梁长乐压低了声音道。 李关孝眼睛瞪得老大。 梁长乐声音更轻,“原本我昨日根本不想献这首曲子,因为太好的东西,一亮相必定遭人嫉妒。但无奈,我的曲子被人弹了,我不得不冒这风险。” 李关孝眸子紧缩,眼底藏着兴奋和怀疑,“那现在,你却把这秘密告诉本官?” 梁长乐再拱手,“惟愿大人与我共守这秘密,还请大人在世子不在的时候照拂我。” 李关孝打量着她,摸着下巴笑起来。 “本官不知道你有几分诚意,但在这儿弹琴嘛,太简陋了些。”李关孝指着外头,“你若是真心实意,根我去本官的地方。” 梁长乐垂眸思量……其实是在听外头的声音,她想知道李关孝究竟带了多少人,她手臂上带着五连发的劲弩。 “当初在这里,也是为了练琴方便,我跟大人去。”梁长乐顺从说。 李关孝这才满意笑起来,带着梁长乐大摇大摆走出库房,“搬上那架古琴,爱惜着点儿,那可是燕王府的宝琴。” 梁长乐所料不错,屏风外头,以及库房门外,共守了十几个彪形大汉,若动起手来,她必然不敌。 第81章 他也没那么喜欢 梁长乐来到李关孝独立办公的院子,是鸿胪寺里头单辟出来的小院儿。 环境自然比她呆的库房好了太多,且松竹掩映,闹中取静。 来的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梁长乐被领进偏房,她的琴架,古琴都被摆好。 她正要坐在琴架后头抚琴,李关孝却抓住她的胳膊。 “不急,先放松一下,做点儿别的。”李关孝笑容深长。 这里是他的地盘,局面更不利于梁长乐。 她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更像是小女孩儿不经世事的懵懂惶恐。 李关孝看她这样子,呼吸都重了,“顾小姐模样真勾人,难怪叫世子念念不忘……但谁教他不在京都呢?” 梁长乐趁他靠近之时,猛戳他肩头、肋下。 李关孝“哎哟”一声。 梁长乐慌张看他,她像是无意的挣扎,随便碰到,“李大人,您没事吧?” 李关孝吸了口气,浑身酸软,“扶我坐下。” 梁长乐凝了凝眉,“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人——” “不必了!”李关孝扬声对外头说。 梁长乐侧耳听了听,果不其然,屋子外头的人比刚才还多。 她倒是可以一击杀了李关孝,但外头那么多的人,必定要拿下她。 李关孝跟她没有过不去的深仇大恨,李关孝顶上的人,才是真正不想让她好过的人。 而且……对方趁着世子不在的时候,让李关孝这么对她……恐怕是想舍弃李关孝也要拉她下水。 对方不过弃掉一颗卒子,她却要跟着赔上自己? 梁长乐想的透彻,立刻拿开按在劲弩上的手,她像搀扶老人家似得,把李关孝搀扶到一旁的软榻上。 “你这丫头,看起来精瘦,怎么力气那么大,把本官撞得半边身子都在疼!”李关孝贪婪的看她一眼,“快给本官揉揉!” 梁长乐微微一笑,“我手劲儿大,不然也不能跟着去狩猎,回来就得了备选女官的资格。倒是琴音有疗愈之效,您试试?” 李关孝一琢磨也行,便点点头,“可以,你去吧,弹个舒缓些的。” 梁长乐回到琴架后头,叮叮咚咚的琴声从她指尖流淌出来。 李关孝的表情果然跟着舒缓……眼皮也越来越沉,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曲没弹完,他就睡着了。 梁长乐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她继续弹着,琴音渐急,李关孝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但他仍旧睡得沉。 一曲终,梁长乐抬起手,暗自庆幸自己记性好,记住了那琴谱上的好几首曲子。 她来到李关孝身边,推了他一把。 李关孝睡得像死猪,推也毫无反应。 梁长乐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她把门拉开一条缝,门外两个站岗值守的人,都倚在大红的柱子上打瞌睡。 院子里的鸟儿也都无精打采的,像是要睡着了。 梁长乐关上门,又来到窗户口,朝缝里看去,窗外的人干脆靠着栏杆,坐在地上呼呼大睡。 梁长乐“啪——”的打了个响指,“完美。” 她回到琴架后头,看着琴弦,回忆着山洞里捡来的琴谱上的曲子。 原本她想趁着这些人放松警惕的时候,设法离开。 但现在,她却不急着走了。 她非但不打算走,还要留下来,变被动为主动。 不能总叫他们在暗中跟着自己,叫自己处处“挨打”,她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连练练手,也反过来叫他们“挨打”了。 李关孝这一觉睡的沉,天都黑了,他还没醒过来。 倒是门口和窗外的人先醒过来,又送了饭进来。 他们守着门儿,梁长乐回不了家,“还请你们回我父家说一声,说我今晚当值。” “别操心了,有人去办。”门外的人说。 梁长乐点头不语,却是转脸就想起慕容廷来…… 慕容廷今日被梁长乐刺激了两回。 头一回,是当面“捅刀子”,说他的关注给她带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慕容廷当时就想翻脸,后来想想,她说的也对……他负气离开。 第二回,是陈岱带回来的消息。 “顾家说顾小姐今日根本没回去,药膳他们让给送到鸿胪寺。可鸿胪寺里的人却说,顾小姐今日休沐,不用当值。”陈岱脑子转的比元九快。 元九说完了已经发生的事,鲜少继续往下说自己的猜测。 但陈岱就不一样,他琢磨说道:“是不是顾小姐故意这么说的呀?” 慕容廷猛地抬起头来,“故意?” 陈岱讪讪一笑,“顾小姐看起来挺怕欠人人情的,好像她随时会离开,所以不想欠人债似得。王爷您这汤药送着,对她来说,恐怕是种负担。” 慕容廷冷哼,“负担?本王也没叫她还,怎么就成负担了?” 陈岱哈的一笑,有点儿气虚,“您若是要回报,人家也能回报的起,倒好说了。可您要的,或许人家回报不起呢?” 慕容廷浓眉一蹙……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真是什么回报都不要吗?不,他要,他要的是她整个人,整个心。他要让他的小猫咪完完全全独属于他自己。 这条件对顾子念那样脾性的女孩子来说,可能真的回报不起吧? “你下去吧。”慕容廷打发了陈岱,看着那一碗汤药出神。 汤药在保温匣子里放着,去了趟顾家,又去了趟鸿胪寺,现在回来还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 早上她说那一番话的时候,他觉得她哪里是猫?根本就是一只会咬人的小狗——狗咬吕洞宾! 但陈岱一番话,又叫他反思自己…… “难怪念念每次见我,都满脸防备。若是旁人算计的是我这个人……”慕容廷哼笑一声,觉得可笑,谁敢算计他呢?若叫他知道,他一拳打爆那人的头。 “罢了,念念,本王又原谅你了。”慕容廷起身往鸿胪寺去。 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拿得起感情,放得下委屈怨念。 他要得到一个不喜欢他的人,可不是得受点儿委屈吗?若是那么容易就退缩了,只能说明,他也没那么喜欢。 慕容廷亲自来到鸿胪寺外,正瞧见一个面生的人往轿子前走。 “诶,你,过来。”慕容廷勾勾手指。 严旭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见过齐王爷!” 慕容廷不认得他,“顾少卿今日来鸿胪寺衙门了吗?” 严旭东身子弓的更低,“回王爷,顾少卿来了……” 第82章 他更不能放手 “顾少卿今日本不当值,但她不知为何,竟一早来了,还主动与今日当值的官员换了班次。”严旭东迟疑片刻,又说,“听闻顾少卿主动要求值夜,一连调了好几日的班次呢。” 慕容廷眸子一沉,“主动要求值夜?” 严旭东点头,“是啊,原本因她是女子,下官排值夜班次的时候,特地没有把她排进来,值守的都是男子官员。但这次,顾少卿言辞恳切……下官私以为,她像是为了躲什么人……” 话没说完,严旭东闭了嘴,因为周遭的气氛太冷,他不由打了个颤。 慕容廷侧脸望着鸿胪寺层层叠叠的院宇,隐隐约约似有琴声飘荡而出。 “王爷?”严旭东躬的腰都酸了。 慕容廷这才抬了抬手,“去吧。” 严旭东连忙行礼告退,他的轿子走出好远,掀开轿帘,齐王爷高岸的身形,似乎还在鸿胪寺的门外。 夜愈深,环境愈显安静。 那隐隐约约的琴音也越发清晰可闻。 慕容廷纵身跃上屋脊,顺着琴音而去。 远远一瞥,从不失手的慕容廷却脚下一滑,险些从屋脊上摔下去——他瞧见了什么? 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此时正坐在李关孝的屋子里,素手拨琴。 琴音叮咚,屋里屋外的人,都在她琴声之中如痴如醉! “你不答应,只为我一人抚琴,就是为了给这些猪抚琴的吗?”慕容廷眯了眯眼,不再近前,远远坐在屋脊上。 他不靠近,也不离开,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内的一切。 琴声停了。 李关孝摇摇晃晃从软榻上站起来,他像是喝醉了酒似得,站不稳,走路像飘,“美人儿,琴声真妙,来,叫我好好疼疼你……我浑身燥热,快忍不了啦!” 梁长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像是不会弹琴的孩子,胡乱拨弄着玩儿。 但这琴声却像一只无形的手臂,推着李关孝,叫他晃来晃去,就是不能近前。 “李大人可否告诉我,为何头一次见面,就那么大敌意吗?”梁长乐声音不妩媚妖娆,但和着琴音,偏偏冷艳有味道。 “嗯?”女孩子的声音,分明清冷,却绕梁不绝,勾魂摄魄似得。 李关孝张嘴喘息,“?快过来,快……我忍不住了……” 他脸色涨红,小眼儿眯着。 梁长乐轻哼,拨琴的速度渐快,“顶上的人是谁?” “你别问了,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日后你跟着我,我一定想方设法保住你……你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李关孝说道。 梁长乐笑了,“是韦家小姐吗?弹了我曲子的那位。” 梁长乐纤长的手指拨琴不止,“是不是她?她仰仗自己在宫里有位做贵妃的姐姐,所以……” “单凭女人能成什么事?” “她有个哥哥,才是她和敏妃的依靠……不过你还不至于惊动她哥哥,韦六小姐针对你,全是因为齐王爷。” “京都有传言说,你仗着姿色,既勾搭了世子,又侍奉了齐王,叫这一对叔侄明里暗里护着你……” “韦六是天之娇女,处处拔尖儿,她看不惯你……再说,她想嫁齐王,外人不知她这打算……” 梁长乐低头看着琴弦,似乎专注抚琴,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 李关孝嘴角渗出血来,如一条红色的小溪,蜿蜒淌过下巴,啪嗒啪嗒的滴在胸前官服上。 “原来是韦小姐自己想嫁齐王呀?她怎不早说,我根本无意跟她争呢。”梁长乐轻笑说道。 远远看着李关孝下流动作……实在看不下去的慕容廷飞身过来,听到的恰恰是这一句话。 他动作一僵,气息不稳,琴声却骤然变化。 他的内力,像是一下子被琴声罩住……天地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吸走了他身上精气内力。 慕容廷察觉危险,连忙摒气,以仅存的内力护体。 那股力量却与他的内力纠缠在一起。 “唔……”“啊……” 耳边尽是痛苦的闷哼声,声音不大,却痛不欲生。 慕容廷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查看周围的情况,因为那股强悍霸道之力,随时要将他也吞没。 他只能以全部精力,守住自己的心神,不被琴声所扰。 “铮——”琴声猛地停下。 天地皆静,唯有余音绕梁。 慕容廷隐约觉得他刚刚被抽走的内力,又一点点回到他的体内,一半温暖如三月春风,一半清寒肃杀如刀光剑气。 两股内力在他体内纠缠,他气息不稳,“噗——”的吐出一口血。 回到他体内的两股内力真气,太过霸道,甚至超过了他先前的内力积蓄。 屋里有动静。 慕容廷气息不稳,只好先纵身跳上树梢,他藏在龙爪槐虬曲的枝干后,向下观望。 这么一看……他不由一惊。 屋里的李关孝已经倒地不起,他脸色灰败没有生气,嘴角的血也变作暗红。 屋子周围所围绕的二十来守卫,此时且毫无声息,像是……死绝了。 那女孩子却拍拍手从琴架后头站起来,高高兴兴走到李关孝身边,摸了摸他鼻息。 “果然死了。”她得意的笑了笑,像只小狐狸。 她又快步出门,一一查看倒在廊间、花池旁、后窗底下,藏在房子周围的守卫们,她颇有耐心,没有漏下一个。 “咦……怎么好像少了一个?”她嘟囔道。 慕容廷头皮一紧,在树上屏住呼吸。 女孩子四下观望,咬着指头尖,神色略有些茫然,“唔,也可能是琴声感知错了?今晚有点儿奇怪,先前琴音的威力没有这么霸道,今晚却是超常发挥了,或许是因为这琴是好琴?” 树上的慕容廷哭笑不得……琴音的威力大,乃是借了他的内力。但这琴音也是够玄奥的! 慕容廷目不转睛盯着屋里,正怜爱的抚摸着琴身的女孩子。 “你有这么多秘密,我更不能放手了。” 第83章 京兆府找上门 慕容廷如今控制不好他体内的两股真气,他只得悄悄离开,回到府中。 他打仗多年,又为皇兄稳固地位,肃清仇敌,立下汗马功劳,所以结仇也不少。 若叫人知道,他现在真气紊乱,那真是大为不妙。 慕容廷悄悄带着元九及一行护卫,来到皇家园林,他褪去衣衫,泡在寒潭里。 他身上燥热,无法运化那股肃杀清寒的真气,但借助寒潭,就会事半功倍…… 他平日一入寒潭,就可立时心神专注,身心合一。 但今天……他一闭上眼,就是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儿,不知死活的噗嗵跳进寒潭,从水下靠近他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念念…… 他向她游过来,唯一的想法是——溺死她! 倘若他知道两个人后来会有这么多交集……他一定会让第一次见面,更温柔浪漫一点。 他心经念着念着就笑起来……一股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想逃离他的禁锢和掌控。 慕容廷不得不重新集中精神,专注于降服这股真气。 此时在鸿胪寺的梁长乐十分平静的抱着她的琴,回到清冷空旷的库房。 小憩片刻,她心念一动,又折返李关孝的院子,把琴又送了回去…… 连跑两趟,寒冷的夜,她跑出了一身的汗。 满是死人的院子,她进进出出一点儿没觉得怕。 她收拾了自己在那儿待过的所有痕迹,这才回去库房,和衣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拉过被子。 她闭上眼,脑海里是李关孝面色灰败,软倒在地,渐渐没了声息的样子。 她此刻,并没有报复后的愉悦……有的只是一点点信心,和许多的期待。 她要变得更强大,才能接近仇人,清算前仇旧怨。 曾经那个顾子念的柔弱身体,已经和她一起渐渐成长。 她心里安稳踏实……渐入梦乡。 清晨的鸟叫叽叽喳喳,在窗外的枝头上,说着各家各户的八卦。 梁长乐翻了个身,继续睡,难得睡得这么舒服,她舍不得起来。 但很快外面就传来拍门声,严旭东的声音也着急忙慌的,“顾少卿,你在里面吗?你快起来,快开门!” 梁长乐起身,头发蓬乱,脸还未洗,满面刚睡醒的怔忪。 “严少卿,什么事,这么早?” “出事了!出大事了!”严旭东声音带颤。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推到一旁。 一身锦衣,束银色腰带,肩宽腰窄,胸前褙子上有神兽的两个男子,站在梁长乐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茫然抬头,“两位是哪个衙门的?” “咱们是京兆府衙门的,昨夜里是顾少卿当值?”两男子沉声问。 梁长乐摇摇头,“不是我当值。” “嗯?”两人回头去看严旭东,“你怎么说?” “顾少卿!你忘了?是你主动要值夜的!”他眨了眨眼。 梁长乐却像是没看见,又揉了揉眼睛,她睡意惺忪的眼,这才渐渐有了神采,“不是我当值,但我昨日不想回家,主动要求换值,所以,我是换了旁人的值。怎么?鸿胪寺谁值夜,如今归到京兆府管理了?” 两人立时咳了一声,“鸿胪寺谁当值,京兆府管不着。但京都一切涉及安危人命的官司,京兆府都要管!” 梁长乐面色平静,甚至还有点儿不耐烦,她打了个哈欠,“还请军爷容我更衣……” “不必了,”两人打断她,“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梁长乐警惕问道,“你们审问朝廷命官,总要有文书手谕吧?” 两人轻哼一声,“手谕很快就来,你现在不用离开鸿胪寺,跟我们去现场看看。” 两人推搡着梁长乐,甚至连她睡皱巴的衣服,都不让她换。 一路上盘问她昨晚上都呆在哪里,见过什么人?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梁长乐说,她一早就睡了,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见。 “顾家的宅院不比鸿胪寺的库房好吗?宽敞舒适的,既没有给顾少卿排班次,夜里当值,您为什么要主动当值呢?”最后,他们问道。 梁长乐低头嗤笑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因与二位要查的事情,直接相关吗?无关的话,还请不要追问了。” 两人交换了视线,果然没再问下去。 梁长乐又来到李关孝的院子外头,只是现在,这里已经被京兆府戒严了,院墙门口都有守卫,没有京兆府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 “这是……”梁长乐佯装无知,看了严旭东一眼。 严旭东对她摇头摆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别多问!” 梁长乐懵懂无知的点点头。 京兆府两人交换了视线,相互摇了下头,“行了,你先回去吧。”其中一个对梁长乐说。 梁长乐道谢欲走,忽然被另一个官差抓住她的腕子,把她往院子里拽。 梁长乐本能的挣扎,“干什么?” 那人立时松手,对同伴说:“没有内力。” 梁长乐揉着自己被抓的生疼的手腕子。 严旭东在一旁安慰,小声说,“他们京兆府的办事儿就是这样,无所顾忌,什么法儿都用……你别往心里去。毕竟出了大事!一大清早的,整个京都都震惊了!” 梁长乐点点头,缓步跟在他身边,听他小声叙述。 “二十多条人命,没弄出多大动静……甚至可以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梁长乐神色莫名,她只点头,并不插言。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严旭东先停下脚步,梁长乐也随之停下。 那两个锦衣的上峰阔步朝梁长乐走来,“你就是女官顾子念?” 梁长乐点头。 “太后寿宴,一曲惊艳众人那位?” 梁长乐轻咳,“不知大人说的是不是齐王舞剑时,弹那伴奏的曲子?弹伴奏曲的,正是下官。” “昨夜里,有人听到李大人院中,时有琴声传出,鸿胪寺里擅琴的只有你吧?”京兆府的官员眯着眼睛,目光犀利。 梁长乐平静自若,“琴乃君子六艺,恐怕会的人不少呢。” 那官员冷哼一声,“但你的琴在李大人屋里,你却说自己昨夜并不在,你作何解释?” 第84章 关入死牢 梁长乐愈发平静,“那琴不是我的,乃是燕王世子借给下官的。大人若是不信,可向燕王府求证。” 京兆府官员皱了皱眉,吩咐人记下。 “这事儿,鸿胪寺很多人都知道。李大人当然也知道,或许李大人也是爱琴艺之人,在向太后献寿礼之后,李大人就急忙找下官借琴,想在我归还燕王府琴之前,也试试这名琴的声音。”梁长乐说的逼真,眼睛不眨,她自己都要信了。 她以为,她解释清楚就可以走了。 那京兆府官员点点头,对锦衣侍卫说,“把她带走。” 梁长乐一愣,“什么?大人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乃京都司隶校尉,你是本案第一疑犯,我当然有权利带走你。”他亮出一块腰牌,让人反剪住梁长乐。 梁长乐胳膊被人掰的生疼,不由吃痛哼了一声。 严旭东立即上前,拉住侧使衣袖,“周大人,周茂看在咱们同窗多年的份儿上……” 他往周茂手里塞东西。 周茂却面无表情的推了回来,“看在同窗多年的份儿上,你别让我犯错误。这么大的案子,我可不敢徇私。” 见他不给面子,严旭东脸色也沉了,“她不过是个没有内力的小女子,刚刚你们京兆府的人,已经试探过她,凭她怎么可能不声不响杀了那么多的人?” 周茂冷笑一声,直面看他,“我说是她杀的了吗?我只是说她是第一嫌犯,你急什么?该不会是……你有别的想法?” 严旭东气得拂袖而去,临走,他又转过头对梁长乐说,“你别怕,我去想办法!” 梁长乐平静的点点头,未曾道谢……不知是她经历过莫大的背叛之后,性格太多疑,还是处于女人的直觉…… 她觉得严旭东对她的态度,是有点儿反常。 她并不指望严旭东救她,她昨晚又把自己的琴送回来,就不怕他们从琴入手,怀疑到她头上。 李关孝出事以前,却是去过库房院子。 她现在说,他是去借琴,完全说得通。 昨夜里有琴声,她可以遮掩自己呆过的痕迹,却遮掩不了昨夜传出院落的琴声。 与其把琴抱走,“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不如任由他们怀疑。 梁长乐被人推搡着,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出鸿胪寺的院门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车身猛地一歪,车门也被晃荡开。 梁长乐恰看见院墙拐角的地方,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刚刚的校尉周茂。 周茂正对着他面前的俊秀公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 梁长乐心头一跳……她来不及细细打量,马车已经行稳,车门也被关的严严实实,隔绝了她的视线。 她不怕京兆府正正经经的查案,因为他们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她杀人的“凶器”,都不可能查到她“作案”的手法。 最后,也都没办法定她的罪。 怎么把她抓起来,也要怎么放出来。 可现在……她倒是担心起来,不怕来明的,就怕暗箭难防。 她人在牢狱外的时候,某些人还敢对她杀手。现在,她被弄进牢狱里头,岂不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不等她想到应对的策略,她就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她的官印,官服,也尽都被收缴。 地牢里潮湿昏暗,气味腐朽难闻,暗中的角落里,甚至还蹲伏着猫一样大的老鼠! 硕鼠绿豆般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道精光……叫人恍惚觉得,它们是要吃人的。 “好好在这儿呆着,仔细想想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线索!” 咣当,狱卒说完,把牢门锁上。 梁长乐的脑海里,从纷纷扰扰,渐渐归于一片宁静。 这里的环境很糟糕,墙壁湿漉漉滑腻腻的,外头的天已经是寒冬。 可地牢里比寒冬还添了湿冷,阴寒之气,从人的脚底心往上钻,甚至钻进骨头缝里。 梁长乐看不清两边的牢房里,都关了什么人,她只能听见似乎有旁人的呼吸。 牢门外的墙壁上,有昏黄的油灯,她借着那一点点的光,摸索到了一块破草席。 这总好过直接坐在湿冷黏腻的地上……谁知道那地上都沾了什么污秽的东西。 只是她拉那草席,却没拉动…… 似乎暗中有人,在跟她抢那一块破草席? 梁长乐眯眼细看,远处昏黄的油灯根本照不亮这里…… 她又拽了两下,用了更大的力气。 谁知对方也使出更大的力气,似要把草席挣破。 “松手。”梁长乐沉声说。 对方却不做声,更不松手。 “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梁长乐低声威胁。 对方扯的更加用力。 梁长乐估摸那使出力气的方位角度,飞起一脚踢过去! “吱吱——”一声刺耳的尖叫。 从黑暗的角落里蹿出三只硕大硕大的老鼠……三只加一起,犹如一条成年的家犬那么大了! 梁长乐心一颤……差点恶心吐了。 三只老鼠肥硕得很,跑得却很快,滋溜一下没了踪影。 “地牢里环境恶劣,食物也不多……这些老鼠吃什么,能长这么大?”梁长乐暗自嘀咕,忽的想到答案,她不由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 至于那张三只老鼠抢夺的草席,现在给祂,她也不想要了。 幽冷寂静的暗处,忽然传来一声冷飕飕的声音,“禀于府尹大人知道,这顾小姐是会功夫的,连食人鼠都怕她。” 梁长乐咻的向说话的方向看去,“什么人?” 那人一阵轻咳,听起来十分虚弱,“呆在这儿的还有什么人呢?死囚呗,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这里是死牢?”梁长乐皱眉,“只是疑犯,未有证据之前,不能关入死牢……” 果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那人咳了一声又说,“关错的不止你一个,只要是关进来的,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看来,你是前辈了?前辈在这里关了很久了?”梁长乐问。 那人咳了好一阵子,肺听起来十分不好,“我是进来以后,活得最久的,我见多了进来以后,有各种反应的人,或癫狂,或哭泣,或沉默如死人……像你这般,冷冷静静,还有心思跟我攀谈的,真是头一个。怎么,你觉得自己还能再出去?” 第85章 吃人的硕鼠 梁长乐笑了一声,“我能不能出去,还不知道,但我知道,前辈你是出不去了。” 那人轻嗤,“这里没人能出去。” 梁长乐也是语气不屑,“你怎么知道没人能出去呢?上了刑场,还有‘刀下留人’的呢,或许他们拉出去,未死,就得释放了。” “哈哈哈,”那人笑的呛住,“你这丫头太天真,这个牢狱里的死囚,不用拉出去砍头,这可不是一般的死牢,是人都会死在这里头的死牢。你以为那些老鼠怎么养那么肥大的?死囚之人的尸首,这里的狱卒从来不用清理,这里的硕鼠,就是他们的清道夫。” 暗中嘻嘻索索,果然传来牙齿咬碎骨头的喀嚓声…… 梁长乐头皮发麻,不行……局面太被动,于她太不利了,她得想办法…… “这里的硕鼠很贪吃,三天若没有新鲜的肉,它们就咬活人。”那人嘶了一声,似乎有些怕。 梁长乐则不再理他。 过了不知多久,外头传来“哗啦”一声,铁链子的响声。 “午饭来了!”那人敲着铁牢,发出咣咣的声响。 看不见的暗处,嘻嘻索索一阵动静,这里关着的人还不少,听来似乎有十多个。 梁长乐屏气凝声,提高警惕。 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听觉和嗅觉似乎都比往常更加灵敏。 她觉得来的人,没有带着食物……而是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打开。”来人竟是个女的。 女声故意放的很沉,叫人听不出她原本的音色。 哗啦一声铁链响,梁长乐的牢门被打开,噗通通的脚步声……有人被推进了她的牢房里。 “好好享受你的午饭吧。”牢外的女声说。 话音落地,脚步声又渐渐离去。 等着吃午饭的死囚们,长叹一声,又各自缩回角落。 地牢里一片宁静。 “你去死……”一股浓浓的腥气,扑面而来。 梁长乐察觉劲风,立时侧身避开。 噗嗵,扑向她的人,扑了个空,但又很快转过来,继续向她扑来。 “呀!顾小姑娘,你是得罪了人了呀,这死囚是个疯子,不知他们从哪儿抓来的,除了我在这里头活得久一点儿,就数这疯婆子活得久了!”先前说话那肺痨又边咳边说道。 梁长乐顾不得理会他。 因为和她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这死囚,她真的是疯了。 她的功夫没有什么招式,唯独一个狠字。 她不像是人,她扑上来就是又撕又咬,活像一只饿久的凶兽。 “得罪了权贵的人,被关进来,他们都会先让这疯婆子折磨一番,等人快要被逼疯了,才把疯婆子抓走……”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这里的死囚是不拉出去砍头的,都是在这里头折磨致死的。” “要么被逼疯了,要么爬不动,被硕鼠生吞了,要么就是自己撞死在墙上……”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我劝你还是趁着能爬动,一头撞死的好……也省的活着经受这么多折磨!” 那人不但是个肺痨,居然还是个话痨! 他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巨响。 世界安静了,地牢也安静得连老鼠叫都不闻了。 话痨也安静了片刻,“小姑娘?小姑娘?你真撞死了?好歹陪我说几句话再死呀!” “你才撞死了!”梁长乐探了探那疯婆子的鼻息,“没气了,战斗力也不怎么样嘛。” 她还以为多厉害呢,她一个闪身,借力使力,疯婆子一头撞在地牢结实的墙面上……只觉地牢的地面都晃了两晃。 浓浓的血腥味从疯婆子的头顶上逸散开来。 地牢的硕鼠,疯狂的涌聚过来,却出奇的——没有一只敢贸然进入这间牢房。 “咦?”话痨蹭蹭的从地上站起来,“你会功夫?他们竟没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就把一个会功夫的关进来?谁办的这事儿啊?”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一开始继承了顾子念的身体时,多少有点儿遗憾,这副身体完全没有内力。 如今,她是不是反倒要感谢这副身体,没练过功夫,没有丝毫内力了? “她说不定是咱们地牢的转机……”暗中,不知谁说了句。 呼呼啦啦,好些人挪动的声音。 嘶嘶嘶……咕咕咕…… 听起来都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动静,但若细听,又像是人之间的暗语、密报。 “小姑娘,你也是被人冤枉,关进来的?”有老者的声音问她。 梁长乐应了一声,“案子还未开始查,只说我与案子有关,便把我关入这牢中……这算是冤案吧?” 她语气轻飘飘的,实际说起来嘛……其实她也不冤。 “咱们都是被政敌陷害的!要说,你一个小姑娘,女流之辈,怎么就惹上朝政了?这里关的,都是朝堂上,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正当的手段对付不了的人,就被人陷害,弄到这儿来!”老者缓缓说道,“你若能出去,一定要设法救我等!我等若能获救,日后必定报答小姑娘你救命之恩!” “老韩头儿,想什么呢?她能出去?这就没有能出去的!我看你是想出去想疯了!”话痨揶揄道。 “你们能怎么报答我?”梁长乐倒是语气轻快的问。 牢狱里瞬间陷入沉默。 大家不知是被她如此乐观的语气给惊着了,还是被她的天真给惊着。 未有人回答,老鼠们已经按捺不住,冲进她的牢房。 咯吱咯吱……喀嚓喀嚓…… 就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正在进行这一场“饕餮盛宴”……浓浓的血腥味,伴着啃咬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硕鼠们吃得走不动,都在她这间牢笼里休息打呼。 外头送饭的狱卒终于来了,一起来的有三个人,前后两人举着明亮的火把,中间那人提着很大的食盒。 梁长乐这才看清楚地牢…… “呕……”她一阵反胃,还不如不看。 “吃饭了。”狱卒喊着,停在她牢门外头,眯着眼往里看。 “怎么回事儿?”狱卒指着牢房里头,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问。 梁长乐摇摇头,“硕鼠干的。” 狱卒皱眉,“我问你那是谁!” 梁长乐白着脸,继续摇头,“不认识。” “你!”狱卒气呼呼的朝她瞪眼,这么一瞪眼……狱卒的眼神儿有点儿变了。 他放下食盒,目光灼灼盯着梁长乐的脸,“哟,新来的?昨个儿被关进来的?” 第86章 着火了 梁长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狱卒这贪婪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她在心里迅速盘算对策。 “把牢门打开。”狱卒对前头举火把的说。 他嫌同伴动作慢,自己拿过钥匙,捅进了铜锁孔中。 咔哒一声,锁开了,“带走审问,这里向来是一牢一囚,她的牢里怎么会有另一具新鲜的尸首。” 狱卒要来抓她的手,梁长乐不躲,反迎上前去,佯装害怕,“我刚碰了只硕鼠,它差点咬了我。” 狱卒神色一紧,后撤一步,躲开她的手,“你没事抓老鼠做什么?它们的牙可脏着呢!有个疯婆子,就是被那老鼠咬了,没死才变疯的,形状可怖得很。” 他们竟没认出来,地上那一滩的血水肉泥,就是他们口中的疯婆子。 梁长乐小声说,“没咬到。” “出来吧,交代交代情况。”三个狱卒前后以及一侧的守着她,往外走。 他们很谨慎,防备她突然的动作。 梁长乐低眉顺目,顺从的离开。 “小姑娘……快回来,别跟他们走!”老韩头喊了一声。 “闭嘴,死老头儿,明儿就拿你喂耗子!”狱卒骂了一声。 “她还是个小姑娘,你们三个禽兽!”老韩头啐了一口。 梁长乐一语不发,观察着环境。 这里的牢房是一层套一层的,每一层都有大铁门。 三个狱卒把她带到第二层的房间,这层外头还有铁门和看守。 梁长乐心觉不好,她即便摆脱了这三个狱卒,恐怕还是不能脱身出去。 “洗洗手吧,小姑娘。里头环境差,你瞧,你脸色都不好了。”狱卒给她打了盆水,目光留恋,从她脸上打着圈,扫到脖子,又扫到胸前。 狱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小姑娘看着年轻,容貌又好,怎么会到死牢来?”狱卒说着,向她走过来,伸手摸她的脸。 “我杀人了,二十来个,死状蹊跷。”梁长乐小声说,嘴角噙着笑。 狱卒面色一僵,“你,你说什么?” 梁长乐冲他勾勾手指,“我小声告诉你。” 狱卒眸子紧缩,僵着身子,止步不前。 梁长乐却主动抬手,像是要拉他。 狱卒还未弄清状况,她袖管里却“嗖”的射出一只利箭。 噗——正中胸前。 梁长乐毫不迟疑,又噌噌连射两箭,幸得是五连发的劲弩,否则她再装箭的功夫,这些人就喊叫起来了。 一人正中胸膛,两人直穿眉心。 她在战场、马背上练就的箭术,精准无差。 头一个人还没倒下,另外两个就已经来陪他了。 梁长乐扶着三人的身体,挨边儿放在墙根儿。 这里动静不大,没有惊动外围的看守。 梁长乐摸出狱卒身上的钥匙,折返回牢狱中。 “喘气儿的都吱一声!”她喊道。 牢狱里的人却是被吓了一跳,“你……你是人是鬼?” 梁长乐哭笑不得,“我要是鬼,你们跟不跟我走?” 说着,她哗啦开了老韩头的门锁。 “你……你真活着回来了?”老韩头揉了揉眼。 梁长乐把钥匙扔给他一串,“我化作鬼回来了。” 入手的钥匙是温热的,带着女孩子的体温。 老韩头长吁一口气,“苍天有眼啊!” 梁长乐打断他,“外头还有一层牢狱,别高兴太早。” 两人合力开了门锁。 “诶,还有我,还有我啊,你们不能把我扔在这儿啊!”话痨看其他人都相互搀扶,跌跌撞撞的出去了,唯独他的牢门还锁着,顿时慌了。 梁长乐走到他的牢门前,“我进来以前,就有人交代你,要你看着我。” 她可没忘,这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顾小姐”。 “是交代我了,可我也没做什么危害你的事儿呀?而且我还几次三番提醒你呢!你不得谢谢我?”话痨伸手要抓她。 梁长乐笑了声,“你是这牢里活得最久的人,为什么呢?因为你跟他们合作,你是他们放在这牢里的眼睛。你今日未曾危害我,但昔日为了自己保命,可曾危害旁人?” 话痨脸色一变,“你若不救我,我就喊叫了!” 梁长乐点点头,“你喊吧。你就像这地牢里的硕鼠一样,该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跟它们在一起。” 梁长乐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给我!”那人扑上来要抢。 梁长乐步步后退,退远了以后,她抬手一扔,正扔在那人牢门前头。 他伸出胳膊,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能够到。 其他人已经离开牢狱,梁长乐打翻了灯油,抓起墙上的火把,抬手一扔…… 轰——地牢里烧起来。 “走水了!” “救火啊!” 他们一行人,蛰伏在第二层牢门近旁,等待时机。 里头的烟很呛,但他们全都摒气忍着,没发出咳嗽声。 “跑了,犯人都跑啦……快来人啊……” 滚滚浓烟中,还有那人的绝望的叫喊。 “烧吧,都是死囚,烧死了干净。”外头的狱卒说。 老韩头和众人,都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架起墙角狱卒的尸首,在门口晃了一遭。 “救命啊……快灭火……”他们沙哑着嗓子配合她喊叫。 外头狱卒总算还有那么点儿人性,“先把咱们的人放出来吧?” 又过片刻,才听得“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 蛰伏良久的囚犯们一拥而上……他们人虽不多,却也像势不可挡的潮水,涌出牢门。 牢门外头离得最近的几个狱卒,根本招架不住。 梁长乐速度极快,借着混乱,冲出牢门。 疾走了一阵以后,她才发现,这第三层的牢门,竟像是一个迷宫,她这样乱跑,根本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别急!”老韩头粗砺肮脏的手指,不知在手心里写写画画些什么,他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整个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但破阵这种事,本就是梁长乐的弱项。 他们以往行军之时,也遇见过奇门遁甲的阵术,季云是破阵高手。 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法到他眼前,不出一刻,他总能找到破阵的诀窍。 梁长乐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渴望她的战友,她昔日的左右手都在她身边。 “走这儿!”老韩头眼里一亮,有矍铄的光划过。 梁长乐虽不知他底细,不过是一面之交,但此时她坚定不移的跟在老韩头后头。 大火逼得地牢里的硕鼠都飞奔了出来,怕人,怕光的老鼠,为了逃命,这会儿却什么都不怕了。 外层的狱卒们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他们倒是被吓得惊叫连连。 火势、混战、硕鼠……乱糟糟的一切,都是死囚们的逃生之机。 第87章 救她因为想吃 梁长乐夺了把阔刀握在手中,又递过一把给老韩头。 两人一路砍杀,浑身浴血……终于从迷宫中找到出路。 哪里知道,这牢狱外头的混乱声,比里头还大…… 外头也是火光冲天,嘶叫声,喊杀声,还有箭矢飞过的嗖嗖声…… “难怪里头都烧起来了,外头也不见增援,这是外头起了乱子啊。”老韩头嘀咕一声,忽然看向梁长乐,“有人与姑娘你,里应外合?” 梁长乐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谁与她里应外合,她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样,还能跑吗?”梁长乐看了看他。 老韩头的一条腿在流血,不知何时被人砍伤了。 梁长乐也浑身都是血,只是她不觉得痛,精神太紧绷,已经不晓得究竟有没有受伤在身。 “原以为必定要死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现在能出来,必然活下去!跑!就算没了腿,用爬的,我也要爬出这地方。”老韩头冲她点头。 梁长乐悄悄往外摸,窥探外头的情况。 嗖—— 一只利箭擦着她的头皮,钉入墙上。 梁长乐迅速缩头回来,“外头比里头还凶险呢。” 老韩头倒是不急,捂着腿上的伤,坐了下来。 他一面撕下衣裳上的破布,使劲儿的扎在伤口上侧,一面说,“老朽韩恩三,以前是御前中书舍人,但脾气直,说话得罪了人,被人整到这儿来。韩三在地牢里就说了,小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剩下的命就是你的!姑娘若不嫌弃,还请给韩三报恩的机会!” 他扎好伤口,拱手对梁长乐说道。 梁长乐也迅速在心里盘算,中书舍人可是个不小的官儿,乃是圣上的谋士了。 他能爬到这个位置,必定有过人之处。 梁长乐也直言道,“能在地牢里碰面,韩先生便可知,我也是自身难保的人,你若不怕跟着我,朝不保夕,随时有性命之忧。那你我便可结盟,同谋大事。” 韩三嘿嘿一笑,一张爬满皱纹的脸,竟显出蓬勃生机,“韩三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家人都以为我死了,从此我无牵无挂,只为报仇雪耻,我有什么可怕的?” 梁长乐伸出手来,与他撞了下拳头,算是简单结盟。 “顾子念,大夜朝第一位女官。”她呵呵一笑,“虽然这官位还没坐太久,就被人夺去了官印,但今日夺走的,他日我必要再夺回来!” 韩三一听这慷慨之言,立即连连感叹,“韩三有幸,没跟错人!” 外头的混战,声音渐小,战事似乎有停止的趋势。 “趁现在!”梁长乐说,“等一方彻底完蛋,咱们也就出不去了。” 梁长乐抓住韩恩三的胳膊,与他一起向外冲。 嗖嗖嗖—— 三只强弩射出的箭矢,冲着他们就来。 梁长乐推开韩恩三,就地一滚。 韩恩三被她推进草丛里,她自己却被人团团围住,数只长矛,枪头正对着她。 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她立时就能被扎成刺猬。 “我投降。”梁长乐举手说道,“投诚不杀,对吧?” “是她,是她,找到她了……”有人吼了一声。 梁长乐抬头看去,她仰面躺在地上,只见视线里有个倒着的人影,从人群外头快步进来。 他颀长高大,却满身煞气,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 梁长乐还没看清楚,忽然被人提着衣领,迅速倒了个个儿…… 她满身脏污,血腥,尘土……却落入一个温暖干净的怀抱。 她呼吸间,是清爽又矜贵的龙涎香…… 她耳边是他粗重、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太紧了……”梁长乐拍拍他的背,“我要喘不过气了。” 如钢筋铁骨般的胳膊,这才放松了些,他略略离开些距离,深深的眸子看着她的眼,“可有受伤?” 梁长乐摇摇头,“别人的血,齐王你……能不能放开我?” 这么多人看着呢,她既要命,也要面子的! 慕容廷轻哼,“不能。” 梁长乐用仅存的力气挣扎。 慕容廷懒得与她废话,直接将她带上他的马背,策马扬鞭离开地牢。 “收拾干净。”慕容廷临走,对元九吩咐。 梁长乐被他环着腰在马背上颠簸,面前是呼呼的冷风,背后是他温热的胸膛。 她整个人还有点晕晕乎乎。 “让我捋捋……”她低着头,避着风,喃喃自语。 慕容廷忽然倾身趴在她耳边,瞬间,他的体温将她环抱,“让我猜猜,那些人是你杀的吧?怎么杀的?” 梁长乐头皮一紧,瞬间清醒,他的怀抱虽温暖,气场却骇人。 “王爷说什么呢?”她装傻。 慕容廷轻哼一声,“我能带兵前来,就是已经把想陷害你的人摆平了,总该叫我知道点儿内情吧?” 梁长乐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内情,京兆府不能定我得罪。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怀疑我,就把我押到死牢。” “我会追究京兆府的责任,府尹和动手的侍卫都逃不过。”慕容廷像是要给她安心的保证。 梁长乐却闭嘴,不再多言。 慕容廷也耐性的没有催问,他竟直接把她带到府上。 连马都没停,一路在花池小谢间,策马疾驰。 亏得他的马是宝马良驹,能跨越栏杆回廊,一直到后院的温汤香阁外,马才停了下来。 慕容廷跳下马背,顺势也把她抱了下来。 “王爷!”梁长乐看了看香阁里的氤氲水汽,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这里是泡汤的地方。 一旦……越过雷池,她就没有后退的路了。 她一双瞪大眼,似乎水汽迷蒙,又满带寒意和杀机。 慕容廷斜睨她一眼,“也想杀我?” 梁长乐摇摇头,垂下眼眸,“不敢。” 慕容廷笑了一声,“是不敢,而不是不想。若有能力,你今晚会杀了我吧?” 梁长乐咬着后牙槽……这人总有把她逼到想发飙的本事。 但现在的她,却只有发飙的脾气,却没有发飙的实力。 “洗洗吧,一身脏污,你不嫌弃,本王还嫌弃呢。”慕容廷说着解她的腰带。 梁长乐想也不想,一把钳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扭,要给他掰到身后去。 但实力悬殊,他没怎么用力,就反剪了她的胳膊。 她屈辱的靠在他胸口上,仰脸看着他的脸,他微微低头,呼吸扑在她脸上。 她感受到呼吸里的灼热,和眼底的情绪……他想要,不加掩饰。 第88章 把你的手拿开 “听话,”慕容廷勾着嘴角,缓缓说,“我不会叫你难过,但你若不肯听话,我也不介意,一根根拔掉你爪子上的尖刺。” 他把她的手攥在手心,一根根把玩着她软软的指头。 他的眼神很危险,像是随时会把她拆吃入腹。 他嘴上说着嫌弃,却把一身脏污的她,抱的那么紧,紧到,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甚至,是他身上某处的变化。 “我看见了,”慕容廷抱起她往香阁里走,他不看路,低头看着她的脸,“那晚听你弹琴的,不止有李关孝和他的手下。” 梁长乐眼睛猛然等大,“难道,还有……” “本王。”慕容廷接上她的话。 梁长乐眼神很快从茫然,转为了悟,“难怪!琴声察觉还有一人,但后来我去数,却少了一个。” “你借了本王的内力杀人,让朝中某些人甚至怀疑到本王的头上,如今还不告诉本王,你是如何做到的吗?”慕容廷站在温汤池子边上。 他身子微微往前倾,“你不说,我可就放手了。” 梁长乐吓了一跳,她看不见温汤池子有多深,心里对失重的瞬间有本能的惊惧。 她紧紧抓住慕容廷的衣领,“借了王爷的内力?” 她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她一直都以为,是琴音的内力,杀了那些人…… “你琴声中,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可以凝聚周遭天地间的力,为琴音所用。”慕容廷略有些担忧的说,“若是操纵得当,就是琴为人所用,若是操纵不当,很有可能人反倒被琴所用。” 他说的这些,梁长乐倒是没想过,她也不明白。 “人还会被琴所用吗?” “这琴曲有蛊惑人心的味道,你没有练过内家功夫,所以,可能不知道,内家功夫修炼起来,都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慕容廷朝她解释。 梁长乐当然练过,她前世自小修习心经,就是为了防止练功夫,反被功夫反噬。 她只是没往这方面想罢了。 所以慕容廷一点拨,她立刻明白。 她眼神凝重,暗暗心惊,第一次操纵那琴声杀人……就遇见了内力浑厚的慕容廷,可以说,是她的幸运。 倘若当时,慕容廷不在,杀了人的琴音,很有可能反噬到她身上。 她只有两种结果,要买当时承受不住那内力,暴毙而死。 要么她勉强承受了内力,成了精神癫狂的杀人狂魔…… 想到这两种结果,她不由生生打了个寒颤,心里也浮起对慕容廷的感激。 “王爷当时怎么会在呢?”梁长乐忽的问道。 慕容廷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说,“本王负责京都周围大军调配,统管皇城安危,鸿胪寺当然也在本王监管的范围之内。” 梁长乐哦了一声,在撒谎和实话实说之间,她犹豫了一瞬,最后选择了诚实面对“救命恩人”。 “我不知当时乃是借用了王爷的内力,先谢过王爷。那奇怪的琴曲,其实是当初和王爷一起跌落山崖时检获的,我练了几次,偶然发现它可以影响周围的环境。”梁长乐看着他的眼睛,惟恐他不信,她眼神赤诚而真挚。 慕容廷迎着女孩子这样坦诚的目光,不由身形一紧,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渴望两人可以更加赤诚,更加坦白一点。 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解开了她的腰带,挑开了她的盘扣。 他动作又快又轻,她甚至没有察觉。 “太后寿辰,也是借用了这琴曲上的一些技巧。”梁长乐略有些忐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都陈明与王爷了。” “琴曲就在我父亲家里,等王爷放我回去,我就呈于王爷。” 话音刚落,梁长乐却心头一紧。 她身上一冷……只剩一条肚兜。 噗嗵一声,她又被温汤包裹,温暖柔软的水,无孔不入的漫过她全身,直到脖颈。 慕容廷仍旧环着她的腰,他眸子沉沉的看着她,“念念,帮我。”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腰间玉带上。 “神经病……”梁长乐心里大骂,他竟然穿着衣服,和她一起跳进水里! 当然……他不穿衣服更不行! “我不,你出去。”梁长乐的脸瞬间血红,不知是被热气催的,还是被他给逼的。 “你不是害怕吗?”慕容廷无辜的看着她抓在她衣领上的另一只手。 梁长乐立时松手,但她很快向下沉去……这是什么温汤池子?竟然这么深?设计池子的人也是脑子有病!谁家泡汤的池子会挖这么深啊? 她情急之下,向下蹬水,想要浮起。 慕容廷却欺负人,他用腿夹着她的腿,使她无法顺利踩水,“咳……”她瞬间呛了口水,眼泪都呛出来了。 人在水中透不过气的感觉,无比恐怖。 梁长乐伸手攀住可以攀附之物。 慕容廷瞬间把自己“递过去”,梁长乐的手攀在他腰间。 他的腰带被她扯开。 他拖着她的臀出了水面,“念念乖……” 梁长乐又气又急,恼怒的恨不得现在就走火入魔,好杀了他! “把你的手拿开!”梁长乐的眼神能杀人的话,慕容廷已经死了几千次了。 慕容廷勾着嘴角微微一笑,“这池子有阵型,羽毛都浮不起来,我平时在这里练功用的。我一松手,你就会沉下去,你确定让我手拿开?” 梁长乐看他轻轻松松浮在水面上,心说:骗鬼呢! “拿开!”她咬牙切齿。 慕容廷果断松手。 梁长乐咕咚一声,整个人都沉到了水中,连头顶都没露出来。 “救命……”她心里大喊,两手扒着他的腰,就往水下摁。 他的手往她腋下来托她,但这个位置,对女人来说太过私密了。 她想也不想,一脚往他胯间踢去。 慕容廷抓住她的脚脖子,往身后一带。 梁长乐顺势像八爪鱼一样,盘在他腰间。 她两条修长的腿,像是要箍死人的大蟒蛇,把他缠的紧紧的。 慕容廷闷哼一声……气血涌动,他快忍不住了,他想吃了她…… 哗啦一声,梁长乐两手攀住他的脖子,终于出了水面,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完全没注意两人的姿势。 她的红肚兜,把他的脸,也映成了红色。 第89章 你受伤了 “真是个变态,谁会在家里修这么一个又深,又没浮力的池子练功啊?练的什么邪功?”梁长乐心理大骂。 许是她恼恨太狠,嘴里没忍住,嘀咕出声。 慕容廷带着她游到岸边,让她背抵在池子壁上,他看着她肚兜上的花纹,和里头的起伏,“水中阻力比空气里大,没有浮力,更会增加训练的难度。不然你以为,大夜朝个人武力第一的名头,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声音低沉浑厚,暗藏了许多情绪。 梁长乐惊慌愤怒之余,总算发现了情况不对……他的体温渐渐升高,甚至比这温汤池子里的水温还热。 她双腿缠在他腰上,感觉到了他那正抬头向上。 她这会儿是真的怕了…… 她想推开他,她想往后躲。但跟前是他坚硬如铁的胸膛,身后是汉白玉的池壁。 “齐王,王爷,慕容廷……”梁长乐声音轻颤,“我错了,我再不骂你了,你放开我……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慕容廷低头封住她的唇,顺带把她的声音全都吞进肚子里。 “我什么都不想问,就想吃了你。”他咕哝道。 梁长乐浑身紧绷,池水温暖温柔,她却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颤的厉害,连牙都磕在一起,甚至磕到他的嘴唇,他的舌头。 慕容廷觉得脸上一凉,他睁开情欲迷蒙的眼睛,“你怎么,哭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他脸上。 梁长乐咬着牙,分明颤抖的厉害,她却用恶狠狠的语调说,“你看错了,是水汽。” 慕容廷哭笑不得,“水汽全跑你眼睛里了?” 梁长乐抬头往上看,她想忍住泪,却有更多的“水汽”滚滚而落。 她救不了父皇、救不了弟弟,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这一刻,她比在死牢里还痛恨自己,恨自己只是一个女孩子,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又没真吃了你,”慕容廷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水汽”,“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梁长乐只看棚顶,不看他。 慕容廷调整气息,缓缓放松了怀抱,“本王有的是耐心等你,吃你,迟早的事儿。” 他笑了一声,转动池子边上的一方吐水莽蛇头。 梁长乐立时觉得身子一轻,水里的浮力似乎回来了,池子也变浅了很多。 她脚挨到池底,脸上的“水汽”也干了。 慕容廷才松开手臂,他低头凑近她的嘴唇…… 她立时咬住下唇,眉头紧蹙,嫌恶排斥的表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慕容廷默默咽下叹息,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梁长乐平复心底的怒气、愧疚、自责……从诸多的负面情绪中脱身出来,睁眼一看,敞亮干净,白玉铺地的香阁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松了口气,她没想到刚刚那种情况下,慕容廷还能放过她。 先前对他的谢意感激,都在他的冲动之中,被击溃,土崩瓦解。 说不上是恨他还是谢他,只愿这辈子都别再和他有交集了。 但显然这不现实,他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狩猎者,而她就是他盯上的猎物。 “顾小姐,可要婢子们进来服侍?”层层轻纱薄帐外,是婢女们柔柔的声音。 梁长乐只觉的自己两辈子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她什么时候,被人欺负的这么惨烈过? “不用,有需要我会叫你们。”她粗声粗气的说。 梁长乐这夜当然不可能再回顾家。 她沐浴更衣,洗的香喷喷的,头发也被婢女们熏干,舒服的梳理在脑后,只简单的轻束起来。 宽大的檀木香榻,矜贵沉稳的罗帐,撒发着安熟馨香的灯油和香烛,太过舒适的环境,让她想起了前世的生活。 她仿佛回到了她尊贵的公主府,一切所用都是上好之物。 她躺在宽大的香榻上,在浓浓的思乡之情里,坠入梦乡。 梦中,有人把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脊背。 她梦中尚且成防御姿态的睡姿,也随之放松了些。 那人的怀抱很暖,比她的被窝还暖,她整个人缠了上去,窝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调整了最舒服的睡姿,呼呼大睡,再也无梦烦扰。 慕容廷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丝,“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才能看见你这么温顺乖巧的样子?” 梁长乐咕哝一声,似乎嫌聒噪。 他闷笑一声,闭嘴不言。 次日,梁长乐是惊醒的,鸡叫时,她做了梦,梦见她竟然主动向慕容廷投怀送抱,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折坐起来,还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 阳光从窗缝里洒落进来,同时传入的还有说话声。 “私拿朝廷命官本就不合理,可况是被秘密关入死牢?昨日死牢里逃出来的人,都要记在他府尹的头上。”慕容廷的声音透着冷漠狠厉。 陈岱讪讪笑了一声,“那府尹这次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前日动手的那几个,都拿起来了吗?”慕容廷问。 陈岱忙答,“都捉拿到豹园了,不知道有没有命到这会儿呢。” 梁长乐在里头听的一哆嗦,豹园?是什么新型的刑罚? 忽听陈岱又问:“王爷您怎么样?那股真气可曾运化了?” 梁长乐耳朵一动,赤脚下床,轻盈如猫。 “还未完全运化,不碍事。”慕容廷摆摆手,“找人去警告韦家人,别把手伸的太长。” 陈岱说,“王爷若不从寒潭里出来,这会儿必定已经能运化那股真气了,一直留着不化……难免受它所累,它再得了机会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陈岱,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慕容廷笑问。 陈岱抿抿嘴,“敏妃正得宠,她哥哥那儿?” “皇兄的面子总要看的,这件事他也是被人利用,并不知情,提醒一下罢了。”慕容廷挥手叫陈岱离开。 窗外的回廊里没了声音。 梁长乐正歪着头,侧着耳,一边琢磨,一边继续偷听外头的动静。 可没听闻什么声音,只觉一阵风过,她忽然被人抱入怀中。 “念念想听什么?何不直接来问我?”慕容廷的气息,将她全然包裹。 梁长乐仰脸看着他,没躲,直问道:“你受伤了?在寒潭疗伤?因为我,才中断疗伤,带兵攻去了地牢?” 她眼睛明亮璀璨,一瞬不眨,叫人既无法凝视,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第90章 他的令牌到哪都好用 “感动了吗?”慕容廷笑问。 梁长乐轻哼,“你自己乐意的,我又没求你。” 慕容廷笑着点头,“对,我自己乐意的,所以劝你千万不要感动。” 梁长乐无语,她只穿了里衣,两人挨得太近,她各种不自在。 推开他,她放下床帐穿衣服。 慕容廷却厚颜无耻的掀开床帐,坐在床边。 “你干什么?” “看你啊,”慕容廷恬不知耻,“看看用不用我帮忙?” 梁长乐功夫不如他,连厚脸皮都败给他,只好憋着气,当他不存在,飞快的套好衣服,“我可以回家吗?” 慕容廷嗤笑一声,“回家干什么?有些人,不是为了躲开家里人,宁可住在鸿胪寺值夜吗?” 梁长乐无语看他。 慕容廷被她明澈的目光,盯了一阵子,暗道一声,“真是妖精。” 他率先转开了视线。 梁长乐不服,怎么无缘无故就骂人呢?他才是妖精!他全家都是妖精! 她还没腹诽完,余光扫到他某个地方……她立时翻了个白眼,望向别处。某人真是……自己是禽兽,还骂别人是妖精! “如果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我想回去一趟。”梁长乐收敛神色,严肃认真。 慕容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似乎在观摩她的油盐不进。 “去吧,想做什么只管做,别管有谁在盯着你。”慕容廷随意说道,“惹了祸,还有本王给你收场。” 梁长乐一愣,这话不该反过来说吗?不该劝她收敛着点儿,别没本事,还整天惹祸? 但看他脸色,似乎真诚无比,也不像是在讽刺。 梁长乐拱了拱手,抻了抻衣裳。 他叫人准备的男装,正好合身,衣料更是舒适无比……反倒比她自己来时穿的那身更舒适熨帖。 梁长乐心里怪怪的,阔步离开齐王府。 慕容廷当真没叫人阻拦。 梁长乐刚到街头,便听闻人议论京兆府府尹之事。 “一夕之间,从上到下,几十个官员被弹劾。” “听闻府尹已经被朝廷控制起来,连家人都不能见……齐王亲自派人办理此案。” “性质也太恶劣了,京兆府天子脚下直属的官儿,竟敢私自缉拿朝廷命官,案子还没查明,就把根本没可能作案的那女官给投了死牢……这不是让她出来顶锅的吗?” “二十多条人命,一下子全死了,听办案的捕头说,二十多人皆是被内力震断了经脉而死,那个小姑娘有这么大本事呀?咋不说她能上天呢?” 梁长乐无意偷听,但路人议论她的话,还是钻入她耳中。 她听的不由莞尔,现在即便她站出来说,的确是自己杀人……恐怕也只会被人说,她是被逼出来顶罪的吧? “这事儿像是齐王的身手能干出来的……” 梁长乐耳朵一动,慕容廷说,他差点儿被她连累,看来这话不假,连民间都议论到他头上。 “不想活了吧,齐王也敢编排?朝廷已经查明,事发之时,齐王在皇家园林里泡澡,人根本不在京都。” 众人不敢在再多讨论齐王,听闻齐王耳目遍布天下,万一叫他的耳目听见……众人打着哆嗦,换了话题。 梁长乐听完了闲话,也终于租到了马车,她往先前管着她的地牢去。 一场大火,把京郊的地牢烧的只剩一片黢黑。 冬季的草木本就凋敝败落,此时看起来,更是一片死寂,树被烧黑,墙垣也都坍塌了。 “公子到这儿干什么?听闻前夜一场大火,这里头的牢头儿,犯人多数都被烧死了。没死的也都转到齐王手底下,在金吾卫的牢房里关着呢。”车夫倒是消息灵通。 梁长乐心底一惊,她想扬声喊,“老韩头——”,但伫立良久,只听见乌鸦呱呱叫着,拍翅膀飞过的声音。 这里不像是还有人烟。 离开地牢以前,韩恩三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定会报答她。 虽然她不喜欢挟恩图报,但如今势单力薄,能拉拢在身边的势力,她一个也不想错过。 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她想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可以更接近她的目标! “公子,晌午了,咱们走吧?”车夫催了几次。 梁长乐点点头,“走吧。” “您是有亲眷朋友,曾经在这里关着吗?”车夫多话道,“您若有门路,可以到金吾卫大牢里看看,听说犯人都被移交到那里了,当然了,烧死、被杀的除外。” 梁长乐眉头一动,“好,麻烦您送我到金吾卫大牢。” 车夫吆喝一声,调转车头,快马加鞭离开这里。 金吾卫的大牢气派敞亮,守卫也森严。 高门深墙,墙头上还安着铁质的尖刺。 这里森严的气场叫人心生紧张,车夫得了车钱,马不停蹄的就跑了。 梁长乐几番迟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什么人?站住!这里是金吾卫大牢,不得入内!”面相剽悍的守卫拦住她的路。 梁长乐不愿动用慕容廷给她的私令。 但谁叫他的私令,到哪儿都好使呢? 她迟疑片刻,还是摸出被她暖的温热的私令,“我是从齐王府来的,要见一见昨日从京兆府私设的死牢里,押送过来的犯人。” 果不其然,他的私令到哪儿都是畅通无阻。 金吾卫客客气气的把她请进去,一路说话都带笑容。 “那些死囚情况不太好,有的被烧伤了,有的被烟呛晕了,都在这儿呢,您要提哪个询问,左边有提审堂。” 梁长乐一个个扫过那些囚犯的脸,却有逃出来以前见过的,但一张张脸看过去,并没有和她一起逃出来的韩恩三。 她微微蹙眉摇头,“只有这些了吗?” “除了死的,活的都在这儿了。”金吾卫答。 “死的那些呢?”梁长乐还有些不死心。 金吾卫怔了一下,低声说,“那些要么烧没了,要么运去了西山乱葬岗。王爷要找什么人?属下可有能效力的?” 梁长乐心中失望,摇了摇头,“没事了。” 离开京兆府大牢,她甚至连车也不想坐,一个人走在京都热闹熙攘的街头。 她却觉得有点儿寂寞。 没有昔日的战友,没有朋友,没有真正的亲人,远离故乡…… 连她的脸都不再是昔日的模样……她跟过去的长乐公主,似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此时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风吹动。 而她的理想和抱负,似乎遥不可及。 她没有吃午饭,徒步走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进黄昏了。 她当当敲门,吱呀一声响,侧门从里头打开。 “您可算回来了,我等您好久了。” “怎么……是你?”梁长乐惊讶瞪眼。 第91章 泥菩萨和鸿运锦鲤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找了一整日,找到灰心绝望的韩恩三。 她跑遍了大半个京都,从京兆府死牢,到金吾卫大牢,甚至动用了齐王私令,都没找到的人。 现在竟然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在顾家的门内。 “你为什么在……”梁长乐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晦暗的心情,仿佛立时有了明媚的光……虽然并没有很明亮,但已经叫她重燃了希望。 “小姐进来说话吧?”韩恩三笑着对她点点头。 梁长乐快步进了门,她交代了另一门房,把韩恩三带去了寂静的小偏厅。 丫鬟们上了茶,屋里只剩他们两个。 韩恩三撩袍对着梁长乐跪下。 “你这是?”梁长乐挑眉。 “韩三得小姐相救,才得以离开那死牢,若没有小姐,韩三不是在昨日一命归西,也早晚被那些畜生折磨死!” 韩恩三说着话,浑浊的眼眶里边浮起一层水雾,“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昨日有许多比韩三年轻,比我力壮的人都死在里头了。” 他抬眼深深看着梁长乐。 他清楚的记得,几根利箭,向他们飞射而来时,是梁长乐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入草丛,他才躲过劫难。 但她却被人劫持,险些丧命。 “我爹娘从小教导,做人不可忘恩,所以给韩三取名恩三,小恩小惠也当铭记于心,再三感谢。更何况是救命的大恩大德?”韩恩三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可以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请起。”梁长乐来扶他。 韩恩三却摆摆手,“求小姐叫我说完。” 梁长乐只好又坐下来。 “韩三其实还有私心,”说完,他指着梁长乐的脸,比着她的脸写写画画些什么,“韩三略懂一些面相,小姐您前头命途多舛,命里有一大劫难,此劫难凶险,甚至危及性命。但此劫难之后,乃是飞黄腾达,运势如同锦鲤,前途不可限量。” 梁长乐听着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韩三尴尬看她,“我学艺不精,但此乃实话,小姐若不信……当笑话听听也成。” 他自我宽慰的笑了笑。 “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您是韩三命里的贵人,加之您如此运势,韩三愿追随您左右,为您效犬马之劳。”他呵呵一笑,“当然,顺带也沾沾您的运势。” 若她还是长乐公主的时候,人家这么说她,倒没什么稀奇,想沾她运势的大有人在。 可如今,她刚刚走回来时还想,叶从容夺走了她一切的一切,甚至连她的命也没放过。 她现在连泥菩萨过江都不如,还有人把她比作“鸿运锦鲤”? “既然你说我有锦鲤之运,那你能为我做什么?不能我救了你,还留着你继续白占我的运势吧?” “我会看相啊!”韩恩三着急说,“我不但会看相,还会占卜、会六爻,会问卦,断吉凶……”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梁长乐不甚懂的玄学。 她轻哼一声,“我不懂玄学,你该不会是故意看我不懂,所以拿玄学来糊弄我吧?” 韩恩三把头腰的像拨浪鼓,“那不能,您救了我的命,往后我的命就是您的,我糊弄谁也不能糊弄您啊!” 韩恩三还要为自己辩解,外头却来了家仆。 “三小姐,外头有个带幂篱遮面的女子,自称苏梦瑶,要求见您。” 梁长乐神色一紧,“苏梦瑶?” 她脑中浮现的却是林恩姝的脸。 她会拒绝任何人,但林恩姝除外。 “让……让她进来。”梁长乐心一瞬间的慌,她甚至在想,苏梦瑶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会不会都是骗她? 因为她有苦衷,所以不得不编出许多谎话,来遮掩她真实的身份……就连那些口哨暗号,她也都是故意装作不懂? 是不是有人威胁了她的性命安危,所以她才沦落到酒肆里,做皮肉生意? 眨眼之间,梁长乐脑海里跑马似得,划过许多想法。 以至于苏梦瑶站在她面前,摘去幂篱时,她以为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林恩姝本人。 “恩姝……” “见过女官大人。”苏梦瑶蹲身行礼。 梁长乐恍惚回神,“苏姑娘,怎么今日忽然来拜访?先前不是已经拒绝我了吗?” 苏梦瑶身子颤了颤,就要像秋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 “几日不见,苏姑娘怎么好像瘦了许多?”梁长乐看着极其相似的脸,怜悯和疼惜,几乎不受她控制。 苏梦瑶干笑了笑,笑容十分勉强,“许是气色差,怜儿一直不是凹凸有致的人。今日冒昧登门,乃是遇着大事儿了,还求女官大人帮一帮我。” 她说着噗嗵跪下。 一张巴掌大小的苍白小脸儿,霎时间泪如雨下。 “你……要我怎么帮你?”梁长乐问。 她不是心善的人,若换作别人,她问的一定是:我凭什么帮你? 但也许,人人都有失去原则的时候吧? “求……求女官大人借我些……借我……银两。”她说的艰难,苍白的脸,也被羞惭的红晕爬满。 梁长乐看她为难的样子,还以为她要求什么。 听闻是借钱,她简直哭笑不得。 “我先前送你的几个小玩意儿,你若转手卖了,今日绝不至于跪在这里求我。”梁长乐说不上是好笑,还是心疼。 苏梦瑶却摇摇头,固执的叫人无奈,“我不要那东西,东西有价,情无价。我看得出,您想送东西的人不是我……我不能仅凭这张脸肖似,就拿别人的东西。今日借钱,怜儿必立下字据,他日一定归还。” 梁长乐故意逗她,“你知道,这年头借钱是最难的,能把钱借给你的,必定是有不错的交情。难道你以为,不凭着情谊,我随随便便就借钱给你吗?我又不是放高利贷的。” 苏梦瑶脸色煞是更白了,她身子晃了几晃。 梁长乐以为她会继续哀求,她却按着地,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小声说,“您说的是,是我冒昧了,对不起打扰您。” 这脾气倒是和林恩姝有些相似。 “你等等,”梁长乐拦住她,“你要借多少?” 苏梦瑶迟疑一阵子,小声说:“一百两。” 梁长乐微微皱眉。 “没有的话,少些也成,我再想别的法子凑。”苏梦瑶说。 “我一下子拿不了这么多,你等等,我帮你凑一些。”梁长乐认真说,“你去酒肆里,也是为了筹钱吗?” 第92章 双生相天生有伴儿 苏梦瑶点点头,“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也没有挣钱的门路,只听人家说,去那儿来钱快,还是现钱……” 她眼圈儿红红的。 她大约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那里碰见昔日的情郎。 而且情郎如今恨她入骨。 “你给我点儿时间,我筹到了,送去正经酒家给你?”梁长乐问。 苏梦瑶福身道谢,如弱柳扶风的离开。 她太瘦了,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 梁长乐眼前出现的却是林恩姝和她在校场上的情形,她们手持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她们精壮有力,便是老虎看到她们也得掂量掂量吧? 有次在战场上,西北的吐谷浑族嘲笑她们,说大梁军是女人领着打仗的。 林恩姝单枪匹马冲上前,单枪挑了那汉子。 她甚至用枪杆穿过那汉子肚腹,斜扛在肩上,冷冷问:“还有人不服?” 当时,吐谷浑部就被吓得闻风丧胆,再听闻是她们两个领兵,远远就避开,不敢与她们交锋…… “这女子,是双生之相。” 梁长乐身后传来一声嘀咕。 她咻的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韩恩三掰着指头掐算,点点头,笃定说,“这女孩子面孤,但命不孤,乃是双生,天生有伴儿。” 梁长乐气血逆流,耳中嗡嗡作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两个人,长的那么相像的? 不是像,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梁长乐嘀咕了句什么,转身就要去追苏梦瑶。 “小姐认识的,是她双生的姐妹吧?”韩恩三慢悠悠的问。 梁长乐的脚,瞬间钉在了地上,“是……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韩恩三迟疑的摇摇头,“我没办法……但她可以。” “什么?”梁长乐心中起起伏伏,如海潮翻涌,巨浪滔天,“你说她可以找到另一个?” “用六爻之术,只需借助双生子的血,就可准确的断定出,血脉相连的另一个身在何方。”韩恩三说的太肯定,太自信了。 就算他是胡说八道,梁长乐也要试试! “怎么做?”她问。 韩恩三举步向外,“先找到她再说吧。” 梁长乐提步反超在他前头。 问了门房,说刚才的姑娘往北去了。 两人出了大门,就往巷子北追去。 “她那么孱弱,若是没乘车,应该走不了多远……”梁长乐话还没说完,就在街边的阴沟旁,看到一截裙裾。 她眉心一跳,转身往街边跑去。 “诶,往这儿走!”韩恩三指着外头大路。 “快过来帮忙!”梁长乐却纵身跳下阴沟。 大夜朝京都的排水系统很发达,个街巷边上都有专门排水的阴沟,有一米多深,上间或盖有石板。 但这边缝隙较大,不知上头盖的石板哪里去了。 只见苏梦瑶倒在阴沟里,她的衣裙被挂烂了,衣服也被阴沟里的水,濡湿了大半,带着腥臭的味道。 “一二三,一起用力。”韩恩三站在上头拉,梁长乐在底下推。 苏梦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看起来没几斤几两,但昏死过去的人,似乎格外的沉。 两人也是出了满身的汗,才把她从阴沟里弄上去。 梁长乐身上也腥臭了。 “回去吧,索性离府不远。”韩恩三说。 显然他并不了解梁长乐在顾家的地位…… “不行,家里没有府医,直接送到就近的医馆。”梁长乐当机立断,她背起苏梦瑶,朝街巷外头跑去。 找了两家医馆,人家嫌她们臭烘烘的,影响了其他来求医问药的人,都不叫她们进去。 直到第三家,是个眉须花白的老大夫,且药铺里寂寥,没什么人来求医。 老大夫倒是热情,“老伴儿,快给丫头准备热水,先叫她们洗洗。” 老大夫的夫人,也是好人,热情的给她们准备热水,又给她们找了两套干净衣服。 衣服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但衣服却干净清爽,里外都带着皂角的香味。 梁长乐迅速给苏梦瑶擦洗换了衣服,叫韩恩三守着她,她自己也去擦洗。 她换了衣服,擦干头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老太太已经坐在院子里,在洗着她们换下的腥臭的脏衣服…… 梁长乐脚步一顿,目光定定看着老人家。 老妇人有些忐忑,搓手道,“老妪知道,这衣服矜贵,不能用棒头捶打,得用温水,柔洗。老妪年轻的时候洗过,不会给你们洗坏的。” 老人家有点儿忐忑,有点儿不好意思。 梁长乐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谢谢您。” “诶,不谢!”得了首肯,老夫人欢欢喜喜的坐下继续揉洗她们的衣服。 梁长乐来到诊堂。 苏梦瑶已经苏醒过来,她倚靠在破旧却干净的枕囊上,艰难喘息。 “怎么病的这么重?”梁长乐问,“家里人知道吗?” 问完才想起,她被夫家卖去了酒肆挣钱……那样的家人又怎么可能在乎她的死活? “没事,歇歇就好了。”苏梦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她,“韩先生跟我讲了,我真的还有一个姐妹吗?跟我长得很像?是真的吗?” 梁长乐看了韩恩三一眼。 为老不尊的韩恩三,居然冲她扮了个鬼脸儿。 梁长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缓缓点头,“像,非常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苏梦瑶看着梁长乐的神色,不由露出向往之情,“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她?” 梁长乐声音有点儿闷,“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是她。” 苏梦瑶仓惶看她,“她怎么了?遇到危险了吗?” 梁长乐闭目,长长叹息,“我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只听人说,她去云游,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两个女孩子正沉浸在各自情绪当中时,韩恩三站出来说,“别人不知道,你是她的双生姐妹,你一定知道啊!” 苏梦瑶猛地抬起头,“我知道?” 韩恩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龟壳,几个磨的连铸造的字都看不清的铜钱。 “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找到她,看她如今身在何处!” 第93章 上门叫她小嫂嫂 梁长乐呼吸一紧,看着苏梦瑶。 苏梦瑶怔了怔,缓缓点头,“我、我愿意,要怎么做?” “滴血在龟壳上,然后掷出铜钱。”韩恩三说道。 苏梦瑶连连点头,左右寻找能把手割破取血的东西。 梁长乐起身去向大夫借。 还没瞧见大夫,先瞧见一个人怒气冲冲的人,一把推开老大夫,阔步向诊堂走来。 梁长乐一惊,对方气场不对,她闪身挡在门口,“贾明成,你干什么?” 她倒还有几分威严,生生镇住贾明成。 怒气冲冲的他定下,拱手施礼,“见过小嫂嫂。” 梁长乐脸上一热……谁是他小嫂嫂! “怜儿在里面吗?” 梁长乐皱眉,“你干什么?她刚晕过去,经不起折腾。” 贾明成眼底一阵恍惚,似乎有担心,有害怕……最后却都化作仇恨,“小嫂嫂别被她骗了!这女子惯会装相!为了骗钱,她什么都能装出来!”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她昏倒在阴沟里,是我把她背上来的,我若再晚点儿发现她,她可能就死在那阴沟里了。” 贾明成这才低头看了看她身上衣着。 顾父虽对顾家几个女儿都不好,但这样补丁叠着补丁的衣服,梁长乐也从未穿过。 且衣服宽大,一看就不是她的。 贾明成皱了皱眉,“那我去看看她。” 他又拱了拱手,绕过梁长乐,进了诊堂里头。 梁长乐也忙跟进去。 苏梦瑶看到贾明成,不由缩了下肩膀,刚有点儿血色的脸,又变白了。 “你怎么了?”贾明成倒没有动手,只是语气也不算客气。 苏梦瑶舔了舔嘴唇,浑身都充斥着紧张。 “我问你呢!”贾明成箭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听说你跟唐姨借钱?借钱干什么?我包下你的钱还不够吗?你还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苏梦瑶泫然欲泣,“明成,明成你放手,你别这样……我回头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听你解释,你这女人惯会花言巧语!惯会骗人!”贾明成眸子里喷出火来。 “你别这样,这是外头……还有人在呢!”苏梦瑶怕的不行,额上都渗出汗来,一张小脸儿更显苍白,连嘴唇都被她咬得没了血色。 显然贾明成的反应,叫她既怕,又深觉没有面子。 “贾明成,你是个男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梁长乐看不下去,皱眉说道。 “没事,没事,我们之间有点误会。”苏梦瑶连忙说,“顾大人且等等,我跟明成解释清楚,就回来找你们!答应你们的事,我不会忘的。” 她冲梁长乐点点头,叫她放心。 贾明成这种态度,她能放心才怪。 梁长乐本不好管闲事,此时却挡在门口,黑着脸,抱着膀子,寸步不让。 “小嫂嫂,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儿,请您……别搀和。”贾明成脸色也不好,语气勉强算是恭敬。 梁长乐暗暗咬牙,她暗示苏梦瑶,只要她一句话!她一定维护她倒底! 她梁长乐在这儿,没人能不经她允许,把林恩姝的姐妹带走! 苏梦瑶却哑着嗓子说:“多谢顾大人,我和明成之间的事,您不知道……是我欠了他,我对不起他。我回头再找您……” 韩恩三见状,拉开梁长乐。 她眼睁睁看着苏梦瑶被贾明成抱走。 梁长乐皱着眉不发一语。 韩恩三摇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以前就是是非认的太真,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以被人折腾进牢里。呵,很多事,不是我们眼见的那般。” 梁长乐不等他啰嗦完,阔步出了诊堂。 “这是今日看诊的诊金。”梁长乐从怀里摸出一张十两的飞钱。 飞钱是大夜朝朝廷发行的银票,官商通兑。 “我身上只有这么多,您看够不够?”梁长乐语气平静,到不像刚刚那么生气。 “多了多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老大夫连忙去后堂里,要取钱换给她。 梁长乐却说,“多的不找了,是给大婶儿的浆洗钱,请大婶儿帮我把衣服浆洗好,我回头来取。” 说完,也不等老大夫回应,她便出了医馆。 这时的苏梦瑶,被带去了客栈。 贾明成自家的客栈,他一个人独占了一座小院儿。 他把苏梦瑶放在床榻上,毫不顾她此时苍白的脸色。 抹了油,就…… “明成……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你自己?” “哈?”贾明成气笑,“苏梦瑶!你别太看得起自己,我不放过自己?呵,你以为我还在意你吗?你就是被我骑的一条狗!” 苏梦瑶心口闷疼,她闭上眼,有泪光从眼角滑落。 贾明成动作顿了顿,继而更发狠……仿佛要把他满腔的怒气都这样报复出来。 他差不多的时候,忽然说,“吃了,我就放过你。” 苏梦瑶头发蓬乱,眼神都有些迷蒙混沌。 但闻言,她还是掀开眼皮,跪在床榻上,向他爬过来。 她跪在他跟前。 贾明成低头俯视她……这个他曾经最爱的女孩子,他把她捧在手心里,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的女孩子。 她竟然以这种屈辱的姿态跪在他面前…… “滚开!”贾明成一把推开她。 他声音有点儿闷,鼻音很重。 他飞快的穿好衣服,警告床榻上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许去!” 说完,他竟扬长而去。 梁长乐此时刚回到府上,鸿胪寺的案子还没有结。 她暂时不用去衙门报道。 不知顾汉成又生什么点子……她刚到自己院子,家仆就说,“老爷请您过去。” 她并非怕顾汉成,跟他之间,也完全没有亲情羁绊。 她只是懒得一而再的应付他。 这时,外院也有家仆来报,“王府有人来找三小姐!” 梁长乐心里一乐,“告诉父亲,我先去见王府之人,完事儿就去书房见爹爹。” 家仆没有话说,家里的事儿,哪儿能大得过王府? 而且来的也不知是燕王府,还是齐王府呢! 听闻三小姐和齐王的交情,也愈来愈好了……老爷还不就是冲这事儿的吗? 梁长乐来到外院花厅,却不想在这里见到的是尚云。 “尚小姐……” “什么尚小姐,小嫂嫂,你叫我名字就成,或者跟他们一样叫我阿云。” 梁长乐没想到她能找到这儿,更没想到她张嘴就是一句“小嫂嫂”。 这下,顾家的家仆该惊着了吧? 第94章 她在上他在下 梁长乐尴尬的笑了笑,“阿云,你有事吗?” “二哥说,没事也可以找小嫂嫂。”尚云自来熟的挽着她的胳膊。 梁长乐其实挺喜欢尚云的性格,她身上有种侠义之气,像行走江湖,不拘小节的侠女。 “嗯,没事也行。”梁长乐点点头,总好过她去应付顾汉成。 “小嫂嫂忙不忙?今晚我们去喝酒如何?”尚云趴在她耳朵上,“明成心情不好,叫了我跟阿琛去喝酒。你也知道,阿琛是个闷葫芦,我一个人怕劝不住他。” 梁长乐一听,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 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听听贾明成怎么说也好。 尚云见她答应,高兴的跳起来,挽着她的手出去的时候,小声问她,“怎么我来的时候,他们还问我是燕王府,还是齐王府的人呢?小嫂嫂和燕王府的关系也很好吗?” 梁长乐一听,汗都要下来了。 明面儿上,她本来就跟燕王府有关系好不好? “咳,回头,你问齐王吧。” 尚云性格大大咧咧,她没细想这话,话题很快岔远了。 梁长乐来到酒肆,就有点儿后悔……她没想这么快就跟慕容廷再见面。 尚云说的时候,也没说慕容廷也在呀? 慕容廷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来,见她与尚云挽着手……其实是尚云挽着她的胳膊。 他还挺高兴的,对尚云比了个大拇指,又冲她招招手。 梁长乐怀着上坟一般的心情,来到他旁边的食案后,离他一丈远的坐下。 “过来坐。”慕容廷直接说道。 梁长乐头也不抬,“坐这儿挺好。” “我叫你过来坐。”慕容廷扬声说。 原本有丝竹歌女之声的雅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俩。 梁长乐心头起起伏伏……她是他的狗吗?他叫她过去,她就过去? 她抬头跟他瞪眼。 所有人也都惊惶万分的瞪着他俩。 “嫂嫂,你跟二哥生气了呀?”尚云小声问道。 梁长乐憋了一肚子在胸口,脑海里闪现他在香阁里,在那没有浮力的浴池里,对她的所作所为。 她怒从心生,冷笑,“我叫你过来,你过不过来?” 慕容廷似乎愣了一下。 满屋子的人,却是抖了抖……他们跟齐王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谁敢这么跟齐王叫板呢。 慕容廷僵了片刻,却呵呵一笑,当真端着自己的酒杯——站起来了! 他慢悠悠走到梁长乐身边。 这人身高腿长,气场八米。 他坐的远还好,离得近了,梁长乐脊背上的汗刷就出来了。 生气归生气……好好活着不好吗? 在场之人,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甚至自顾灌酒的贾明成都停下来,蹙着眉看他们,“二哥,小嫂嫂她年幼……” 贾明成竟还替她说话,求情? 慕容廷却屈膝在她身边坐下,把酒杯放在她酒杯旁边,伸手搭在她肩上,“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呗。” 屋里霎时更静了。 众人下巴都碎在地上,捡不起来了。 慕容廷倒自得其乐打圆场,“唉,世风日下,你二哥在家里没地位……平日都是她在上我在下。” “咳……咳咳咳!”梁长乐几乎被口水,呛出内伤! 什么叫她在上他在下…… 慕容廷溺爱般轻拍着她的背,“慢点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她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面的贾明成酸涩笑了笑,冲他们举杯,“祝二哥小嫂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他说了一溜的漂亮词,自己灌了三杯。 慕容廷仰头陪了一杯,低头拿走她手里的酒。 梁长乐瞪眼看他。 “给她换杯花草茶。”慕容廷吩咐说。 梁长乐原本就说,这辈子不再喝酒,情到此处,差点儿忘怀。 她没拒绝花草茶,乖顺的喝了一口。 “二哥对小嫂嫂真好。”尚云在一旁说。 梁长乐没头没尾接了句,“可能是习惯。” 慕容廷却听出话里别有深意,“什么习惯?我倒是想养成习惯,可你也得给我机会呀?” 他俯下身来,脸蹭着她的脸,呼吸扑在她脸上。 梁长乐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刺他,“王爷早就在别人身上培养出这细心体贴的习惯了,我不过捡个现成。” 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怎么听都有点儿醋精的意思啊? 梁长乐暗掐自己大腿,怎么他一离得近,她就失去理智呢? 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一定要离他远点。 “我在谁身上养成习惯了?念念若不把这话说清楚,我可不饶。”他捏住她的小手,当众揉捏把玩。 他眼里调戏的意思,浓烈的都要溢出来了。 梁长乐紧闭着嘴,发誓不再乱说话,只暗暗使劲儿,要摆脱他的魔爪。 对面的贾明成却已经灌了两坛子的酒。 子琛不会劝人,直接去夺他的酒坛子。 贾明成喝醉了,一拳打向子琛的下颌,“别管我,把酒给我。” 子琛:“不给。” “给我!你少管我的事儿!我跟她认识那么久,她每一场戏我不落的去听,一开始不明白她的心思,我包下戏班子,在我家园子连唱三个月。” “得知她洁身自好,不给人做妾,先前有个富商,要买她为妾,她连夜就跑了。后来戏班子为了保她,打得她卧床一个月,又捅给富商的悍婆娘知道,才留下她……” “我怕她委屈,求我娘答应我娶她。我娘只有我一个亲儿子,她还能真看着我不回家吗?她再跟我熬一段时间,苦日子就过去了!” “她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离开我,另嫁他人?她嫁的是什么人啊?把她卖到那种地方?” 贾明成真的喝醉了,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子琛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他看看慕容廷。 慕容廷说:“把酒给他,他的量,再喝一坛就倒了。” 子琛听话把酒还给他。 贾明成抱着酒坛子,喝的没有洒得多。 梁长乐忽然问,“你知道她在筹钱吗?” 贾明成眼神迷蒙的扭头看她,但目光一直没有焦距,“筹钱?呵,她一向爱钱。当初为了一百两,离开我,现在又要多少?” 梁长乐心说,巧了,还是一百两。 贾明成却笑了声,“呵,我知道,卖她那病秧子老公病了……她在筹钱给他治病呢。” 第95章 一百两一晚 这话,梁长乐倒是没想到。 什么样的女人,能傻到被人卖了,还在想着帮人筹钱治病? “把唐姨叫上来!”梁长乐忽然转身抓住慕容廷的衣袖。 慕容廷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手上,他真想逗逗她。 但看她一本正经的脸色,他收敛起心思,让人去叫唐掌柜。 唐姨来得很快,她衣衫单薄,风韵正好,柔柔行礼,“王爷叫老奴?” 梁长乐问,“怜儿是被人卖过来的?还是自卖己身?” 唐姨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说。”慕容廷轻敲了下桌子。 唐姨脸色一紧,连忙跪地,“她不是卖身进来的,她是自由身。” 慕容廷微微皱眉。 唐姨慌忙解释,“她说自己需要钱,要的急,但她是有夫家的人。她说她不能签卖身契,但她可以保证,夫家的人不来找麻烦。她所赚的钱,可以三七开……她拿三。” 唐姨多精明的人,她感觉到雅间里气氛不对,愈发低声下气。 “我也是看她情词恳切,所以破了规矩,不是为占她便宜,也是想帮她一把。” 梁长乐冷嘲,“想帮她一把,你跟她三七开,让她拿三成?” 唐姨委屈,“这是她自己提的……” “她不这么提的时候,是你不答应吧?”梁长乐轻哼。 唐姨讪讪说,“我叫她不签卖身契就留下,本来就不合规矩,我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既冒了风险,还倒贴钱吧?” “哈,哈哈……可真贱啊!”贾明成笑了一声,猛地把酒坛子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响,吓得唐姨抱着头躲在一旁。 “没你事了,下去吧。”随从把唐姨送走。 贾明成把桌上的东西全呼啦到地上,杯盘狼藉。 但此时最狼藉的却是他自己。 他踉踉跄跄起身,“多谢,多谢二哥,小嫂嫂和兄弟们陪我喝酒!我以前是瞎了眼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走到雅间里的小台子上,揽住两个年轻漂亮的歌姬。 歌姬惊叫躲闪。 “一百两,一百两一晚,干不干?”贾明成笑问。 梁长乐豁然起身。 慕容廷却拉住她的手,把她摁在怀里。 “他喝醉了。”梁长乐说。 慕容廷摇摇头,“让他疯吧,他醉了好多年了,不让他疯够了,他会一直醉下去。” 梁长乐皱了皱眉,别人怎样她不管,不还有苏梦瑶的事儿嘛! 两名歌姬一听这个数,表情欢喜热切。 你情我愿的买卖,梁长乐虽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 还未散场,贾明成就带着两个美艳的歌姬先行离开。 梁长乐本不放心,尚云却拉着她喝酒,自然是尚云喝酒,她喝花草茶。 一转眼,贾明成已经上了马车,往客栈而去。 三个人在车厢里已经扭成一团,歌姬的声音婉转好听,特殊的莺啼,更叫人骨头发苏,斗志昂扬。 车夫以为,车厢里欢腾成这样,即便到了客栈,也不会停下来。 哪知车才刚在客栈小院儿门口停下,里头贾明成就问,“到了吗?” 车夫应:“到了。” 贾明成披衣起来,腰带都没系,“跟我到屋里玩儿。” 两个歌姬衣衫不整的跳下马车,脸上都带着红晕。 两人随他进到屋里,猛地看见床上还有一个女人,皆惊叫了一声,“啊……” 苏梦瑶已经睡着,被两个歌姬的叫声吵醒。 “起来,给我们让地方。”贾明成挑衅的看着她。 苏梦瑶混沌了片刻,立即披衣起身,垂着头,一言不发往外走。 “你去哪儿?”贾明成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她手腕那么细,好像他稍微一使劲儿,就会捏碎了。 苏梦瑶挣扎了一下,“我去外面,给你们让地方。” 贾明成冷笑,“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这儿看着!” 苏梦瑶猛地抬起脸,一双美眸有震惊,还有绝望。 “这是你欠我的!”贾明成盯着她,恶狠狠说。 苏梦瑶低头,艰难的吐了口气,“明成……你别这样。” “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我现在是你的爷!是包下你的金主!我叫你怎样,你就得怎样!”贾明成猛地一推。 她踉跄撞在屏风上,一时没能站起来。 两个歌姬见状,心下惊怕,似乎想溜。 “一百两,不要了吗?”贾明成笑问。 两个歌姬立刻走过来,腻在他身上,手探入他衣服最里层,一点点往上攀。 贾明成闭目哼了一声,耳中有动静,他立刻睁开眼。 苏梦瑶没站起来,四肢并用的往外爬。 她以为,这种时候,贾明成不会注意到他。 哪知他把两个歌姬甩到床上,拿过腰带,将她绑在床尾罗汉柱上。 苏梦瑶奋力挣扎,在他看来,不过小孩子的玩闹。 他把她绑在那里,却转过身去和两个歌姬鬼混。 苏梦瑶闭上眼,却没办法捂住耳朵,床榻上的声音像是魔音灌耳。 床榻剧烈的震颤,摇晃……简直把她的心都摇碎了。 以至于后来,她不得不默念,“你活该的……都是你自找的……你理当受此折磨……”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床榻上终于安静下来。 贾明成扔出两张一百两的飞钱,“赏你们的,自己回去吧。” 两个歌姬原以为,会留她们过夜,却不曾想,这深更半夜,连车架都没有的时候,贾公子会把她们赶走。 “怎么,不想走?还是不想要钱?”贾明成冷笑着问。 两个歌姬连忙抓起钱,千恩万谢,裹上衣服,来不及穿好就离开里间。 这贾公子还真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啊!不对,他是还没下床呢,就翻脸不认人了。 歌姬在外间穿好了衣服,相互搀扶着离开客栈。 “给我收拾干净。”贾明成躺在床上不动。 苏梦瑶也不动,甚至不做声。 “怎么?嫌脏?不肯?”贾明成轻嘲着问。 苏梦瑶摇摇头,“我有什么资格嫌脏?在你看来,我比你更脏。” “对,你就是更脏!你比我脏多了!你是我第一个倾心相待的女子,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把我的心都给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贾明成从床上跳下来,把苏梦瑶拖上床,没有任何前奏…… 苏梦瑶惊慌抗拒,却被逼着…… 第96章 狠狠亲了她一口 “现在,我们一样脏了,”苏梦瑶摸着他的头,“你满意了吗?” 贾明成趴在她胸前,一动不动。 她以为他睡着了,努力的翻身想起来,没想到一动,胸口却是一凉……像是泪水滑过。 苏梦瑶顿时僵在那里,他……哭了? “为什么……梦瑶,为什么离开我?”贾明成闷闷的问。 苏梦瑶眼眶发涨,心里发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你背叛了我,可我还是忘不了你,我以为自己醉生梦死,以为自己和人乱来,就可以把你忘了……可是见到你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根本从来都没忘!” “过往的一切,都在我脑海里,都在我心底……我忘不了,也不想忘。” 苏梦瑶忍住声音,却忍不住泪汹涌而下。 她的泪滴落在贾明成的脸上,仿佛烫了他。 贾明成忽的直起身子,怔怔的看她。 他脸上还有醉态,眼眸也不甚清明。 是啊,如果他是清醒的,又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又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哭呢? “对不起,明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从来都没有遇见……” 贾明成伸手捂住她的嘴,他眼底有疯狂,和未曾熄灭的执念,“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可以倒回,一样的选择,你还会离开我吗?” 苏梦瑶怔住,良久,她看着他,一动不动。 “会吗?”贾明成也目不转睛看她。 苏梦瑶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会,我会。” 贾明成气得攥起拳头。 苏梦瑶吸气、闭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咚的一声,他一拳打到一旁的罗汉柱上。 床帐摇摇欲坠。 “好,你是好样的!” 贾明成披衣起来,跌跌撞撞的寻找自己的衣服。 “明成,你可以……借我一百两吗?”苏梦瑶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贾明成面无表情的转过脸,“你觉得自己哪儿还值一百两?凭你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的身体吗?” 苏梦瑶低着头,“如果折辱我,能叫你有报复的快意,你就羞辱我吧。” 贾明成冷笑,“真看得起你自己,我不过逗你玩玩儿,跟谁玩儿不是玩儿呢?” “明成,我真的需要钱,求你……”她跪在地上,轻声哀求。 贾明成蹲下来看她,伸手捏着她下巴,“你既然有求于我,刚刚何不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你不知道想要从男人这里得到东西,需要先把男人哄开心吗?” 苏梦瑶被迫迎着他的视线。 “可现在我已经生气了,你说,怎么办?”贾明成说着,又拿出一百两的飞钱,“通兑的,想要吗?” 苏梦瑶点点头。 “弄干净。”贾明成站在她面前,意思明显。 苏梦瑶脸色灰败……曾几何时,他还是个大男孩儿的时候,看见有轻浮的人朝她吹口哨,他都要打人。 她多看他一眼,他都心花怒放……他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曾几何时,他给她侍妾的地位,都嫌辱没了她。 如今,变着法儿来羞辱她的,像是另外一个人。 苏梦瑶也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后悔吗?后悔吗? 她一面忍住泪,一面小心的凑近他……她白皙的小脸儿在灯烛之下,仿佛单薄到透明。 她的脸碰到他,贾明成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抖。 他伸手推开她,“滚——” 他扔下一百两的飞钱,穿上衣服,阔步向外,“我不想再看见你,滚,滚得远远的。” …… 另一边,梁长乐在贾明成离开以后,就想打听,他把苏梦瑶带去了哪里。 但尚云拉着她喝酒,一直喝的倒在她怀里。 尚云拉着她的衣袖,呵呵傻笑,“阿琛,你真好看……” 梁长乐无奈的笑,“你再看,我是谁?” “阿琛,别闹!” 到底谁在闹啊? 梁长乐摇头,慕容廷的酒量好,酒品也不错,可他的这些结拜之交,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也不是都不靠谱……她被尚云拖着手,非要她送她回家的时候。 子琛终于上前一步,一下子扛起尚云,“小嫂嫂受累了,我送她回去。”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好好对人小姑娘。” 子琛也不知听见了没有,扛着人就走。 “你也送我回府?” 刚才她还暗说某人酒品好,现在某人就半蹲着身子,靠在她肩头,眨着一双幽暗的眸子,笑看她。 梁长乐推开他的脑袋……他的身高,蹲下来低就她,也不嫌难受? “贾明成在哪里住?”梁长乐问。 慕容廷气压一沉,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在我身边,也敢问别的男人?该罚!” 他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 梁长乐想骂人! “你不用告诉我,我一家家客栈去问。” 慕容廷拽回梁长乐,“你送我回府,我就告诉你。” 梁长乐想敲开他脑壳儿,看看是不是喝酒喝坏了? 他却抱着她,身姿稳健的跳上马车。 罢了,反正有马车,又不用她背他回府,送他就送,总比她挨个儿去打听要快得多。 慕容廷在外,手脚尚且不老实,何况在马车里? 他搂住她的纤腰,一根手指轻松挑开她扎在腰间的玉带,扯出她扎在腰带里的上衣边。 他的手顺着衣服边就往里探。 “啪——”梁长乐一巴掌打过去。 她手心生疼,他手背也立时红了一片。 慕容廷枕在她腿上,委屈看她,“我想……” “你不想!”梁长乐恶狠狠说。 慕容廷眨了眨眼,八尺有余的大好男儿,此时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梁长乐七窍生烟,气笑出来,“乖,跟我说,我不想,我不想,天晚酒醉,我该睡了。” 慕容廷摇头,不肯说。 “我不送你回去了。”梁长乐威胁。 继而便听到车厢里传出低沉,却幼稚的男声,“乖,跟我说,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睡,我想跟你……” 梁长乐一把捂住他的嘴,她真想把鼻子、嘴巴一起堵上,就此闷死他算了! 终于把这八尺有余的“大龄男孩儿”弄回齐王府,他又缠着她送他回寝房。 送回了寝房,他又要喝茶。喝了茶,他又要听曲儿。 “你够了!”梁长乐冷眼看着他,浑身带着冰渣子,“爱说不说,我不伺候了!” “天地客栈,念念,我知道你担心那姑娘。但很多事情,注定要成遗憾。注定要有人后悔,才能幡然醒悟。我们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改变不了什么。” 慕容廷这话说的,语调清晰,吐字准确无误。 梁长乐咻的转过头,某人脸上哪有一丝醉态? 第97章 齐王太可恶 梁长乐离开齐王府,乘车到天地客栈时,掌柜的说:“已经走了,贾公子退了房,里头那姑娘也走了。” “去哪儿了?那姑娘不是病着吗?”梁长乐心里一紧。 她也说不清,她究竟是担心苏梦瑶,还是单纯的怕不能通过她找到林恩姝。 掌柜说:“姑娘看起来脸色是不太好,但也能走,她叫人给她雇了辆车,往哪儿去……这就不知道了。” 梁长乐谢过掌柜,又去了酒肆,问了唐姨。 唐姨说,怜儿没有回来。 “她怕是不会回来了。”唐姨还说。 梁长乐眉头一紧,“若有她的消息,烦请及时告知。” 唐姨答应着,“小姐别抱希望,她曾说凑够了钱,就离开京都。” 梁长乐点点头,转身离开。 先前,苏梦瑶还问她借钱呢,如今到处都找不到她……是她凑够了钱吗? 梁长乐不喜欢失信于人,不管苏梦瑶还需不需要借钱,她都回府,取了当初从宫里赏赐的东西里,她特意留下的那些。 她以为拿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能换到钱…… 没想到,走了几家当铺,人家一看东西,就摇头说,“不收,不收……” 梁长乐多问几句,人家就满脸防备,看起来还想报官。 “我要价公道合理,放在哪儿,这都是贱卖了,你怎么连价都不问……”她话没说完,就被人家推出当铺。 梁长乐疑惑不解,她翻来覆去的看了,这些东西,并没有宫里的印记呀? 都是大师圣手之作,且最初的出处都是民间,没道理当铺不收吧? 后来是个面善的老伙计悄悄告诉她,“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几天之前,齐王府上的人来交代过,这几样东西,王爷看上了,不叫当铺收……您说,齐王爷交代下来的话,谁敢不从?这不从老虎嘴里抢食吗?” 又是慕容廷! 梁长乐连翻白眼都懒得翻了。 她猛地想起,她当初把东西送给了苏梦瑶,那时慕容廷就想从她手里把东西买走。 也许,他就是那时候,派人交代了京都各大典当行吧? 就在梁长乐四处找当铺,想办法凑钱的时候。 苏梦瑶也回到了她的夫家,她把一百两的飞钱,放在桌案上,又跪下给公公婆婆磕了个头。 “这钱,拿去给阿郎看病吧。” 婆婆眼泪婆娑的扶起她,“好孩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您别问了,我不是偷的抢的,乃是光明正大得来的!”苏梦瑶脸色平静,“娘只管放心给阿郎治病。” 她婆婆拉她起来,她却不肯起。 “这钱我收了,你快起来吧。”婆婆又劝她。 苏梦瑶抬起头来,“还求爹娘把休书给我吧。” 婆婆张口结舌。 公公也在一旁皱起眉头,“你这傻孩子,没这钱的时候,叫你走,你不走!如今已经有了钱,苦日子也要到头了,你怎么又说走呢?” 苏梦瑶磕了头,“这些年,承蒙公公婆婆照顾,我笨手笨脚,出身也不好,多亏你们不嫌弃,从不亏待我。像对女儿一般对我,我不能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你们,如今,我总算可以放心的走了。” “你……你起来说!”婆婆硬拉她。 苏梦瑶不知哪里来的悍劲儿,死死跪在地上。 一个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大约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吧? “你……真要如此?”婆婆问。 苏梦瑶只是磕头,一言不答。 公公婆婆长叹一声,替她的夫君写了放妻书给她。 苏梦瑶拿到放妻书,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似背负一身的债务,终于还清了。 她临走,又去看了看卧病在床的丈夫。 丈夫昏迷不醒,对她的到来和告别,都无知无觉。 苏梦瑶仅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头只有一套换的衣裳,离开了她住了几年的夫家。 她身子轻飘飘的,心也是轻飘飘的,终于,又是自由身了。 她得了自由,却并没有离开京都,而是去了顾家。 “我找女官大人。”她跟门房说,一抬头,见门房正是那天和顾女官一起的老者,“是您啊,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 韩恩三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找来,“你不是跑了吗?离开京都了?” 苏梦瑶哭笑不得,“我没有跑啊,答应大人的事,我还没兑现呢,怎么能跑呢?” “你等等,我去找大人回来!”韩恩三喊了别的门房守门,他当即要出去找顾子念。 但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他又拽上苏梦瑶一起,叫她坐车里,他赶着车,四下去寻人。 在东市外头,他们找到一脸失落的梁长乐。 韩恩三笑嘻嘻问她,“怎么,东西卖不出去吗?” 梁长乐无奈,“连黑市都不肯收……你说,他怎么这么可恶?” 韩恩三摇摇头,齐王可恶?这话他可不敢接。 梁长乐蹙眉,“他若真想要,要不,我直接把东西卖给他?” 韩恩三嘿嘿一笑,“您往车上看!准保您高兴!” 梁长乐不信,“比找到买家还让我高兴吗?” “比那高兴一万倍!”韩恩三神秘兮兮。 车窗帘子掀开,梁长乐一眼看去…… “苏梦瑶!”她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苏梦瑶朝她笑着颔首,眼里还有湿漉漉的水汽,“不知道奴家的事儿,叫大人这般犯难,早知就不该来麻烦你。” “不关你的事。”梁长乐摆摆手,片刻不停的爬上马车,“贾明成肯放过你了?” 苏梦瑶脸色一僵,继而干笑,“他不是坏人……” “自己不能释怀,也不敢承认,反去折磨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女子,这还不是坏人?”梁长乐反问。 苏梦瑶缓缓摇头,“顾大人,真是侠义心肠。” 梁长乐耸了耸肩……一个人一种活法儿吧。 “烦请找个僻静的地方,不是要卜卦吗?我准备好了!”苏梦瑶倒比他们还急,不等回到顾家,就近找了间茶馆。 他们要了间安静的雅间,韩恩三拿出龟壳,破旧的铜钱,这次他准备的全备,还有一只磕掉了一角的罗盘。 梁长乐看着他破破烂烂的东西,眼神充满怀疑,“行不行啊你?” 韩恩三轻哼一声,满脸傲色,“开始吧,划破手指,滴血在龟壳上。” 第98章 把命赔给他 梁长乐很紧张,苏梦瑶更甚。 她握着玄铁匕首,两次都划歪了。 梁长乐真怕她一个不慎,没割破手指,反而割了腕了! “我帮你。”她握住苏梦瑶的手,朝她食指上轻轻划去。 明明割开了一个半寸的口子,但等了又等,却没有一滴血出来? “再深点!”苏梦瑶又去拿刀子,她眼前一阵眩晕,刀子差点划到胳膊上。 把梁长乐和韩恩三都惊着了。 韩恩三去夺刀,梁长乐连忙扶住人。 “呀,这么烫?你病了怎么不说?”梁长乐说完,就道自己大意。 苏梦瑶明明是病中被贾明成带走的,他那个疯癫的样子,必定不会带她去看病。 梁长乐暗道人性自私,她亦如此。 她最关切的还是林恩姝的下落,却不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不占卜了!先看病!”梁长乐板着脸说。 “别,上次就是到了一半,被打断了,这次我可以的,一定可以!”苏梦瑶却固执。 她似乎晕的厉害,自己坐都坐不稳,却还挣扎着要问卦。 “不听她的。”梁长乐当机立断,“你人在这儿,我还怕你跑了不成?早问晚问,不在一时。找到你姐妹,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她交代?” 梁长乐看着瘦,却一把抱起比她更瘦的苏梦瑶。 她似乎比上次抱着更轻松了。 梁长乐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脚步不由加快。 韩恩三去给茶钱,梁长乐直接抱着人出门找医馆。 东市繁华热闹,走不远就有医馆。 但医馆近旁的一个店铺里,似乎拥堵了好些人。 里头吵嚷的厉害,好多人赶来看热闹,把去医馆的路都给堵了。 “让让,让让!”梁长乐扬声说。 热闹的人群里,喧嚷的声音却盖过她的声音。 “好像是明成……”苏梦瑶往人群里看。 她头晕眼花,却也看不清什么。 “管他是谁,你的命要紧。”梁长乐硬着头皮,抱着人横冲直撞。 “敢偷爷的钱,就地打死!”贾明成一声怒喝。 噗嗵,从屋里摔出一个人来。 人群立刻四散,梁长乐面前也霎时空了出来。 “还真是贾明成。”梁长乐嘀咕。 她怀里瘦弱的姑娘,却一下子跳下来,张开双臂,挡在挨打的仆人前头,脸对脸看着贾明成。 “你……”贾明成眯了眯眼,轻哼一声,“我不是说过了,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钱不是偷你的,是你给的,你忘了吗?”苏梦瑶站都站不稳,却张着双臂,如同护子的母鸡。 贾明成狐疑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男人。 “你说,这钱给我,让我离开京都,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苏梦瑶说。 梁长乐在一旁看的无语,也插不上话,她只想上去扶那姑娘一把……她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啊? “我没忘,就是因为这是给你的钱!”贾明成恨得牙根儿痒痒,“怎么会到了他手里?你不是缺钱吗?有了钱,你总不至于再去做那种事!但这钱怎么到了他手上?” 贾明成狠厉的眼神软了那么一瞬…… “是不是有人逼你?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告诉我!” 苏梦瑶摇了摇头,“是我给他的,阿郎病了,需要钱治病。” 贾明成听闻这话,脸色跟染坊一样,精彩纷呈。 一旁围观的人,也都眼中贼亮,满脸激情,这戏可太精彩了,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这到底是谁绿了谁啊? 苏梦瑶没在乎周围人的眼光,她自己站不稳,还吃力的扶了小厮起来,“通兑了碎银,就去给阿郎抓药吧,钱是我给的,不是你偷的。他只能找我,不能为难你。” 小厮年纪不大,见这阵仗,要吓哭出来,“少夫人,您跟我回去吧?” “你快去。”苏梦瑶摇头,打发了小厮离开。 贾明成已经气笑出来,“我真是贱得慌,由得你一而再的打我的脸。” 他拂袖而去。 苏梦瑶眼中一闪而过的酸楚,她伸手抓他衣袖,“明成……” “滚开。”贾明成嫌恶的甩开她。 苏梦瑶一个踉跄,梁长乐连忙上前。 贾明成却比她更快,他折返回来,一把拽住苏梦瑶的胳膊,把她带回他身边。 “你还有话跟我说吗?那就好好说,有什么要解释的,一次解释清楚!” 贾明成拉着她,穿过人群,径直上了他宽大的车架。 梁长乐被他们这来来回回的反应,简直折腾蒙了? 贾明成是个精分的蛇精病吗?一会儿要人滚,一会儿又把人带走,他到底想怎样? “得,这回占卜又没戏了!”韩恩三站在她背后,幽幽叹道。 梁长乐耸耸肩,“刚才已经试过了,她气血差的连血都挤不出,能怎么办?” 韩恩三忽然说:“她不会死在贾公子车上吧?” 梁长乐一个激灵,“老韩头,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吗?” “爱有多深,恨有多真。”韩恩三幽幽说。 梁长乐眉头倒竖,“说得跟你经历过似得?” 韩恩三忙不迭摇头,“那倒没有,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两人悻悻回到顾家。 韩恩三那句爱呀恨呀的,倒是一直盘旋回荡在梁长乐耳边,她时不时的就想起慕容廷那张可暖、可寒的俊脸。 他热情起来要人命,他若恨极了一个人,怕是叫人求死都不能吧? 梁长乐莫名打个寒颤,忧心忡忡……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真叫韩恩三那个乌鸦嘴,一语中的。 苏梦瑶被带到车上。 贾明成放下帘子,锁上车门,吩咐了一句,“绕城只管跑。” 说完,他便欺身而上。 苏梦瑶头晕目眩,本就是强撑,这会儿再也撑不下去,她不停的痛苦皱眉,细声哀求,“明成,我错了……你放我下车,我好难受……” “呵,救你‘阿郎’家的仆人时,不是挺大义的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成弱女子了?谁教你的服软示弱的?” “我贱,我看你比我更贱,他把你卖了,你还挣钱给他治病?你怎么这么没脸皮呢?欠…操,是吗?” 贾明成说完,就扯开她的腰带。 苏梦瑶知道他又要发疯,之前她都极尽可能的顺着他,但现在…… “不行!明成,我求你……求你……别在这里,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去吧,我把命赔给你!” 她用尽全力推在他胸膛上的手,软绵绵的,像热乎乎的棉花。 贾明成刚要继续,她却闷咳一声,瞬间一朵暗红的血花子,绽开在她嘴角。 贾明成脸色一沉,“你又玩儿什么新把戏?” 第99章 披着兔子皮的狼 苏梦瑶嘴角涌出更多的血,人却昏死过去。 贾明成喊她,她没反应,他惊恐的试探她鼻息……竟然没气了。 “梦瑶!苏梦瑶!你别装死!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你给我醒过来!不许死!我不许你死!”贾明成嘶声喊她。 车夫要被他的喊声吓死了,苏梦瑶却仍旧一动不动。 贾明成现在才意识到,苏梦瑶不是骗他,她是真的快不行了。 “去郁家!快!去郁神医家里!”贾明成吼的嗓子破了音。 车夫惊得险些栽下马车。 他赶紧调转马头,奔郁神医府上去。 次日清早,梁长乐仍旧没有接到朝廷的通知,她仍在停职查办的阶段。 她赋闲在家,实在无趣。 而且顾汉成随时都有可能叫她过去,她不想听他废话。 梁长乐换了身干练的便服,便从角门离府。 刚走进顾家外的巷子,便迎面遇上一脸颓唐,胡子拉碴仿佛老了好几岁的贾明成。 “哟,这是谁呀?”梁长乐忍不住刺他,“昨日还当街打人的好汉呢,今天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小嫂嫂。”贾明成拱手躬身,腰都弯成了九十度。 这叫开口带刺儿的梁长乐,有些愣。 “明成求您一事,请您务必答应!”贾明成郑重说。 梁长乐冷道,“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用求的,能答应的事,不用你求我也答应。不能答应的,你求了也是白求。” 她清清冷冷,似乎不近人情。 贾明成的情绪,却不知不觉平复下来,“是梦瑶,她昨日昏过去了,抢救了一夜,今晨才醒,她一醒就说想见你。” 贾明成忐忑看她,似乎怕她再刺他几句。 刺他也就罢了,若是因他昨日不敬的态度,不肯跟他去,才是最让他愁的。 “你真是个混蛋。”梁长乐说完,就调头往正门跑。 贾明成见状要哭了,“小嫂嫂别生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您跟我去吧!这说不定这是她……说不定是……” 最后一面几个字,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梁长乐在前头跑,他在后头跑。 “马车就在巷子口,小嫂嫂,我求您……您回头怎么骂我……您打我都成!”贾明成快哭了。 梁长乐却对着正门喊,“韩恩三,快,带上家伙跟我走。” 她活脱女霸王的架势。 贾明成哀求之声还未收,梁长乐已经拽着韩老头往巷子外跑去。 “马车在哪儿?”梁长乐问。 贾明成愣愣的,还没转过神儿。 “不是要去见苏梦瑶吗?见不见了?”梁长乐厉喝。 贾明成这才点头如捣蒜,“这边,这边!” 三人乘上马车。 贾明成狐疑的看着两人,“小嫂嫂怎么还要带上门房啊?” 梁长乐轻哼一声,“不带个信得过的,我怕你欺负女人。” 贾明成一口老血,呛在嗓子眼儿……别说她是他嫂嫂,他不敢不敬。就是她这浑身凌厉的气势,他也不敢放肆分毫啊! 她哪儿是头一次见面时,连话都不敢说的“小白兔”?她分明是披着兔子皮的狼! “我……我不欺负女人。”贾明成脸上发热。 梁长乐笑,“是,你只欺负那个爱你的傻女人。” 贾明成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去。 连一旁的韩恩三都听不下去,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梁长乐收起毒舌,一路静默。 马车终于停下,她第一个跳下车,却不想,迎面瞧见郁芸菲向他们走来。 “顾小姐来了,请进去吧,苏姑娘等着你呢。”郁芸菲脸色比上次见面更显的苍白。 贾明成对她行稽首大礼,“多谢郁小姐相救,若不是您,梦瑶她、她就……” “先别说这些了,她的情况不太好,我能力有限……你,也别太难过。”郁芸菲柔声安慰。 梁长乐没想到救了苏梦瑶的,正是她。 她冲郁芸菲点了下头,先一步进了房间。 苏梦瑶醒着,靠在枕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若不是她还睁着眼睛,胸膛有微弱的起伏,真的像……死了一般。 “苏姑娘……”梁长乐近前。 苏梦瑶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那位老先生呢?昨日我答应你们的事,又没办成,我总是这样,先是失信于明成,又一再失信于你们。” 梁长乐摇摇头,真诚说,“不怪你。” “我也想找到她,如果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好想……见见她。”苏梦瑶气若游丝。 梁长乐用力点头,“她也一定很想见你。” “老先生来了吗?”她问。 梁长乐叫了韩恩三进来。 外头的人则疑惑不解,苏梦瑶要见梁长乐,他们还能猜测说,梁长乐几次维护她,叫她冰凉的心里起了暖意。 但苏梦瑶和这其貌不扬,甚至以前都没见过的老头儿,有什么关联? 梁长乐却冷着脸,多一个字都不说,把好奇的目光关在门外。 “我准备好了。”苏梦瑶呼吸急促,脸上甚至浮起几许期待的红晕。 韩恩三有点儿不忍……人都成这样了,还叫她割血寻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就当是……我临死前的遗愿,成吗?”苏梦瑶苍白的脸上,浮起虚弱的笑。 梁长乐皱眉催促,“快点儿,别磨蹭。” 韩恩三把东西摆在矮几上,龟壳,铜钱,破罗盘。 苏梦瑶深吸一口气,伸出瘦弱的手。 韩恩三手抖……他握着匕首,却下不去手,“昨日就没能割出血来,今儿个……”今个儿这姑娘的气色看起来更差啊? “顾小姐,求你……就算是帮我!”苏梦瑶无助看她。 梁长乐接过匕首,暗暗咬牙,在她拇指腹上,划了深深一道口子。 殷红的血,啪嗒啪嗒,滴落在发白的龟壳上。 “够了!够了!”韩恩三连声说。 梁长乐立即捏住刀口,她自己下的手,她知道这口子有多深。 苏梦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龟壳。 血在龟壳上,却宛如露珠停在荷叶上一般,静止不动,圆滚滚的一滴。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韩恩三闭目默念,片时,他睁开眼。 那血珠子仍旧一动不动,他本就沟壑纵横的额头,更紧紧的蹙成一个川字。 “不好……不好……”他口中念叨着,“怕是……” 第100章 她面对郁芸菲 梁长乐眸子一凝,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韩恩三正要摇头之际,血珠子却忽然散开,四下八方流淌而去。 屋里气氛非但没有松快,反而揪得更紧。 “抓起六枚铜钱,心里想着你要找的那个人。”韩恩三说,“而后抛在罗盘上。” 苏梦瑶吃力的抓起那六枚磨久的铜钱,在手里抓握片刻,朝罗盘上扔去。 哗啦一声响。 六枚铜钱掉在罗盘上,骨碌碌滚了几下。 梁长乐看不出玄妙,只好盯着韩恩三紧巴巴的脸,“如何?” 韩恩三看着罗盘上的方位,掐算着天干地支。 没等他掐算出什么,苏梦瑶又撑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撑不住了,我得叫郁小姐进来。”梁长乐说。 韩恩三摇摇头,“别动,别破坏这气,只差片时!” 梁长乐一面拍着苏梦瑶的背,为她顺气,一面紧盯着韩恩三,额上都渗出了汗。 “成了……”韩恩三猛地舒了口气,掐算的指头也停了下来。 梁长乐扬声喊,“郁小姐!快进来!” 苏梦瑶身子一歪,无力的倒在枕囊上,她昏厥过去时,嘴角竟带着一丝轻松的笑。 韩恩三迅速收起他的“家伙什”。 郁芸菲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又摸苏梦瑶的脉门。 “她今早醒来,情况已经趋向稳定,怎么会这么快又昏过去?” 梁长乐眉头轻蹙,划过一抹自责。 郁芸菲未曾错过,她低声嘀咕,“她心脉脆弱,气息微弱,此时若想保住她的命,不能给她什么刺激,不宜大喜大忧。” 梁长乐低着头没作声,韩恩三已经聪明的出了房间。 梁长乐也悄悄往外走时,郁芸菲叫住她。 “顾小姐最近和景安相处怎样?景安被调去函谷关练兵,你们不得朝夕相见,心里很想念吧?” 梁长乐猛地抬头,狐疑看她。 贾明成叫她小嫂嫂,也不知郁芸菲听见了没有?她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自己和慕容景安的事儿? “不耽误郁小姐救人,我就在门口,有什么吩咐,你大声招呼就是。”梁长乐避开话题。 “不耽误我救人。”郁芸菲说着,已经开始下针。 她的医术果然不是吹的,下针的手法熟稔,姿势流畅如同行云流水。 她不像是在行医扎针,反而像是挥毫泼墨的艺术……她每下一针,脸上就多一分坚定和自信。 梁长乐看着此时的郁芸菲,一扫平日的孱弱模样,倒有几分沉稳大气的美。 梁长乐站着没动。 郁芸菲不再和她说话,也不叫她离开。 她一根根数着,郁芸菲整整扎了九九八十一针,才舒了口气,挺直了腰。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苏梦瑶,气息也平稳了很多,恬静的像是睡着了。 “她暂时没事了,但病得太久,便是我爹在,恐怕也无力回天。”郁芸菲语气很淡,没有生离死别的大起大落。 梁长乐轻轻的嗯了一声,“她自己似乎已经有准备了。” “像你这样活着真好。”郁芸菲看着她说。 梁长乐怔了一下,迎上她灼热艳羡的视线。 “健健康康,无忧无虑。”郁芸菲说。 梁长乐咧嘴笑了一下,她不知该觉得讽刺,还是可笑?亦或是庆幸? 四年人畜不如的“野猪”生活,被准驸马杀了至亲的爹,弟弟还在他手中,她原身也葬送在火海里……但所幸那并不是结局。 她又活过来了。 “无忧无虑不敢说,但既然活着,就要努力好好活着。”梁长乐点了下头。 她转身出门,贾明成立时迎上来,“小嫂嫂,她、她怎么样?” “你不是恨她吗?不是恨不得她死吗?她如今真的要死了,你紧张什么?不该摆设宴席,大肆庆祝吗?”梁长乐面无表情的说。 贾明成踉跄退了一步,他脸色灰败颓丧。 怔了片刻,他抬手“啪——”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继而就是疾风骤雨般的耳光声,他左右开弓,像是不把自己的脸打肿,就不肯罢休。 梁长乐冷眼看着。 直到身后一双大手,摁住他,贾明成才被迫停了下来。 他比女子还白皙的脸上,指头印子叠着指头印。打得可真狠,从眼角到嘴角整张俊脸都肿了。 “你打肿脸,她就能好吗?既然放不下她,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要折磨她?”梁长乐问。 贾明成已经说不出话。 站在贾明成身后,控制着他两手的慕容廷说,“别问他了,他心里又何尝不受折磨?” 贾明成身子一颤,不知忍了多久的泪,刷的滚下来。 他挣开双手,坐在一旁的栏台上,捂着脸,没有哭出声,肩膀却一直在颤。 慕容廷走上前,轻轻把周身冷气,简直要冻死人的梁长乐,轻轻拥进怀里,“念念,不用绷得太紧,别把自己和别人,都逼得太紧。” 梁长乐挣扎了一下,他却摁着她,不许她逃出他的怀抱。 说实话,他怀里很暖,有干净清爽的气息,无端给人一种可以信靠的感觉。 以前,她只觉得他身边气息危险,现在却觉得安全。 人真是不可靠,连自己的感觉都那么善变…… 她身后吱呀一声门响。 梁长乐知道,是郁芸菲出来了。 她立刻想从慕容廷怀里抬起头,却被他摁着不许。 “辛苦你了。”慕容廷说。 郁芸菲轻叹一声,“廷哥哥别客气,我应该的。” “叫药童在这里守着,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慕容廷说。 郁芸菲却没动。 梁长乐直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和慕容廷。偏慕容廷按着她的头,不许她回头确认。 “廷哥哥,下个月……你别忘了。”她小声说。 慕容廷应了一声,“不会忘的。” 郁芸菲高兴的笑了一声,又安慰贾明成几句,脚步轻轻的离开。 她走了好一阵子,梁长乐才得以从慕容廷怀中抬起头来。 她看了慕容廷一眼,推开他,转身坐在贾明成近旁。 贾明成侧脸看她,他眼睛红肿红肿的,一开口,嗓子也沙哑了,“我今晨才知道……她离开我的时候,已经患了病。她那时候刚得知自己不能生育,本就打算离开我,又恰逢我娘找到她……” 第101章 王爷哪儿都好 “她根本没有拿我娘给她的一百两,她答应我娘,会让我死了心。正是为此,她才迅速的找个人嫁了!”贾明成一面说,一面颤抖,似是不敢回顾,却非逼着自己说出来,“我真傻,以为她是不想跟我过苦日子,才嫁给那个男人……今晨,那家人送了一封信到我手里……” 梁长乐咻的转过头来,她还以为这些话,都是苏梦瑶醒过来以后,亲口告诉贾明成的。 如今看来,并不是。 “是那个男人家里告诉你的?”她问。 贾明成苦笑了一声,眼泪差点儿又跌下来,“是啊,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只说要见你,什么都不肯解释……是对我绝望死心了吧?” 梁长乐没说话。 “谢谢你,小嫂嫂,谢谢你为她做的一切。”贾明成起身,对她稽首下拜。 梁长乐拉不住他,只好喊慕容廷帮忙。 慕容廷一条胳膊架起他,“她不要你这虚礼。” 梁长乐其实是有点儿心虚……她并没有为苏梦瑶做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的好姐妹林恩姝而已。 “她提到你时,眼睛都是亮的……所以,小嫂嫂,无论你怎么打我、骂我,都是我该受的……你骂我,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儿。”贾明成闷声说。 梁长乐哦了一声,“那我再也不骂了。” 贾明成一怔,苦涩点头,“原来他好男风,为了给家里人交代,所以就与她假婚,两人大婚以前,就立定协议……他从来没碰过她,她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男人……我对她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梁长乐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大约是闷在心里太苦了吧? 又或许,他把她当成苏梦瑶的好姐妹了。 梁长乐轻叹一声,她原本以为,打死她也不会说一句宽慰他的话。 这会儿,她却不由自主的说:“你是性格偏激了些,但也不是故意……不要自责了。” 贾明成眼底一亮,抬头看她,“小嫂嫂,你说,梦瑶她……她还能原谅我吗?” 梁长乐吸气,缓缓说,“梦瑶她,自始至终,从来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一直觉得,这是她自作自受,她应得的报应。所以,当你一无所知折磨她的时候,她只希望你好过。” 这不是苏梦瑶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猜的。 这话把贾明成一下子说的愣在那儿,脑中反复响起的是,她曾经那句“明成,你放过自己吧。” 贾明成鼻子一酸,又没忍住,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梁长乐提步往外走,自己的事情,尚且折腾不明白,她又有什么资格在别人的感情上指手画脚? 先前,也是她太意气用事了。 慕容廷说的对,她把别人逼得太紧了。 至于她自己,她不能放松,她必须更紧一点儿! “韩三,回府!”她正要翻身上马,缰绳却被人拽住。 慕容廷眸子沉沉看她,“去哪儿?” “回家待命。”梁长乐语气不善。 慕容廷皱眉,“我惹你了?” 梁长乐暗暗翻了个白眼,“现在以前,还没有。现在以后,不一定。” 慕容廷哭笑不得,“别人的事情,再亲近的人,也只能隔岸观火。念念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就把我也打入地牢吧?” “怪我迁怒你?”梁长乐挑眉问。 慕容廷打量着她脸色,迟疑道,“不怪……” 她拽开他的手,翻身上马。 慕容廷纵身一跃,立时跨坐在她背后,“即便迁怒,也得给我个挽回的机会吧?” 梁长乐点头,“可以,你下去。” 慕容廷皱了皱眉,“不下。” 梁长乐抬肘撞他,他连躲都不躲,也不提气护体,故意用身上软肉迎着她的肘。 梁长乐撞的凶猛用力,他闷哼一声。 “你自找的!”梁长乐发狠说。 慕容廷却双手环过她的腰,“没错,总要叫你发了这火才好。” 梁长乐被他的语气弄得愈发火大,她索性夹马快行,“驾!驾!” 所骑快马,是贾家良驹,奔跑速度可不慢。 梁长乐伏低身子,慕容廷没拉缰绳,似乎随时要被摔下去。 他低笑一声,趴伏在她背上,更抱紧了她的纤腰,他温热的胸膛,把她脊背暖的热烘烘一片。 他像膏药一样贴在她身上。 梁长乐负气,驱马约行越快,韩恩三早就不知道被她甩到哪儿去了。 临近京都热闹的街头。 梁长乐终于还是败给了身后的人,她减缓马速,“你下去,我真是要回顾家。你这样,叫人看见不好。” 她难得一遇的好声好气。 慕容廷却故意装傻,“怎么不好?我今天穿的不俊朗?还是发型束的不洒脱?再说,本王好不好,用得着别人评价?” 梁长乐胸中悲伤,全被他气跑了,“王爷哪儿都好,就是跟我在一起,不好。” “我不怕人看。” “我怕。” 梁长乐回头紧盯着他,“您不下去是吗?” 慕容廷摇了摇头。 梁长乐翻身滑下马,没等慕容廷下来,她就冲着马屁股狠狠一巴掌。 马长嘶一声,扬蹄就跑。 慕容廷正欲勒马停下,回头一看,那女孩子却是得意的笑了。 她笑眯眯的冲他挥手,“回见了您!” 叫他吃瘪,她这么开心吗? 慕容廷犹豫片刻,竟没有勒马,而是顺从的佯装惊慌、懊恼,佯装被失控的马带着狂奔。 女孩子的笑容渐远,他却回着头,目光驻留在原地。 慕容廷跑出两条街,终于被元九追上。 元九是从齐王府追过来的,“王爷,圣上召见。” 慕容廷收拾仪容,进宫觐见,一时顾不上宫外的儿女私情。 梁长乐终于打发了慕容廷,心情畅快许多。 她先回了顾家,等了一刻,才见韩恩三回来。 “六爻显示什么?”她迫不及待问道。 “那女子对小姐来说,很重要?”韩恩三问。 梁长乐皱眉,“这还用说?怎么,她是不是……有危险?” 韩恩三摇了摇头,“有没有危险暂且不知,只是她距离此处,可不近啊!” 梁长乐心头一阵乱颤,只要能找到林恩姝,哪怕是天涯海角,她也会去! “往西北,三国交壤的西北郡。”韩恩三摸着下巴说,“那里热闹,却也鱼龙混杂,算是个三不管地带,往那儿去,风险很大。” 第102章 世子完全误会了 “你担心的可真远。”梁长乐低声说,“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那儿有多危险。而是,我们要如何离开京都,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们?”韩恩三摇头,“是您,韩某可不能去。” 梁长乐挑眉嗤笑,“你不是把命都给我了吗?怎么,害怕那地方,不敢去?” “我昨夜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主子要离京,这一路虽有患难,却也收获颇丰。但紫宫位空,有大凶之事,我不能走,得为小姐守着紫宫之位。”韩恩三皱着眉头,说的严肃。 梁长乐完全听不懂,“你若不去,我如何找到要找的人?” “千里之缘一线牵,苏姑娘与您要找的姑娘,是血缘上的姐妹。而主子您与那位姑娘,却是情义上的姐妹,你们感情甚笃,过于亲姐妹。”韩恩三指了指她的心口,“遵从心之所向,主子必能遇上她。” “这也是你占卜出来的吗?”梁长乐问。 韩恩三却摇了摇头,“一天一卦,多占不准。您这个不用占,推算也能算出来。” 他又开始说正常人听不懂的怪话了。 梁长乐摇摇头,“你这身子骨,倒也不适宜长途奔波……” “多谢主子体恤……” “免得你拖累我。”梁长乐毫不留情的说。 韩恩三哭笑不得,小丫头嘴可真狠。 “东北方向,乾宫位,有人能帮主子离开。”他神叨叨的。 梁长乐凝了凝眉,“我不通卦象,照你说的方位,乃是京都王公大臣所住,近邻皇宫的方位?” “正是!”韩恩三比了个大拇指,热切看她。 “具体呢?”梁长乐问。 韩恩三摇摇头,“主子得往下猜啊?” 梁长乐摇头,这她哪儿能猜得出啊? “天机不可泄露,您且等吧,不出三日。”韩恩三说完,拱手离开,头也不回。 梁长乐以前就知道,文人就这怪脾气,什么话都喜欢说一半,吞一半,好像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高人一等似得。 他们自己倒还不觉得…… 梁长乐倒也并非完全不信他的话,她回到自己院子里,便开始打点行装。 衣服她只收拾了两套,西北冷,她带了套厚的。 她把臂上的箭匣装满,行囊里也多带了几只小箭。 最后,慕容廷送的那把短剑,她也给带上了。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要耐心等上三日,哪知这天夜里,她刚睡下,窗棂就被敲响。 “当,当当。”颇有节奏。 像是军中的暗号。 梁长乐本以睡意阑珊,闻声忽的坐起,她来到窗边,一手握着短剑,一手轻轻拉开栓子。 吱呀一声,月光倾泻进屋内。 窗户边上伫立这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挺拔如青松。 梁长乐狐疑凝视了好一阵子,直到他开口,她才认出来人。 “可以进屋说话吗?”慕容景安小声问。 梁长乐应了一声。 他翻窗进来,月光之下,他脸面窘迫,手足无措。 这里是女子闺房,似乎叫他浑身都不自在,他皱眉看着脚下,倒好似对她有什么不满似的。 “世子不是在函谷关练兵吗?怎么……” “圣上调派我,要出一趟远门,我这些日子不在京都,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多事儿。”慕容景安语速略快。 梁长乐会错意,以为他是不满,“鸿胪寺的事情还在调查中,我即便停职,也保证不给燕王府,不给世子抹黑。”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眉头皱的更深,“我这一去,远离京都,也不知要离开多久。” “你放心,等你回来,这风波肯定平息了。”梁长乐保证道。 慕容景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良久,“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梁长乐怔了怔,迟疑道,“你要去哪儿啊?方便问吗?” “西北。” 梁长乐心头一跳,“西北郡?” 慕容景安瞪眼看她。 梁长乐连忙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景安却舒了口气,“是,但不要告诉别人。” 梁长乐心头急跳更甚,难道韩恩三说的人,就是他吗? 她一时为难起来,让慕容景安带她同去?恐怕不合适呀? 但若不说,又怕错失了这唯一的机会…… 她挣扎再三,一咬牙,一狠心,“你能带我去吗?” 慕容景安呼吸一紧,“什么?” “我想和世子同去。”梁长乐声音低沉,却认真。 慕容景安一时呼吸有些乱,却没有立即答复。 梁长乐歪了歪头,“是不是太为难世子了?” “为什么想和我同去?西北形势很乱,且近来有异邦在那里活动频繁,所以圣上才暗中调派人过去……在那里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你,不怕?” 慕容景安目不转睛看她。 梁长乐一听有危险,愈发想快点儿赶到那里,不知林恩姝是不是身处危险之中? “那我更得去了!”她情词迫切。 慕容景安的面瘫脸,嘴角抽了一下,像是笑了。 “不怕吗?” 梁长乐无语,“我看起来像是很胆小的样子?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比性命安危更重要的。” 慕容景安闻言一震,整个人都燥热起来,“我……想办法带你去,到时候,临近西北时,就先把你安顿下来,你在那儿乖乖等我把事情办完。” 至此……梁长乐才彻底明白,慕容景安是误会了! 她才不是为了跟他同行!她是为了去西北郡!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只要他把她领出京城,天高任鸟飞,她即便一个人也能去到西北! “回头再跟他解释吧。”梁长乐心里说着,嘴上连连道谢。 慕容景安却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就当出去散散心。” 梁长乐一惊,躲闪不及,他已经收手回去。 她心里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我消息。”慕容景安离开时,显然比刚来时,从容自在的多。 梁长乐关上窗,却睡不着了,不知是因为将要去往西北郡的急切激动……还是因为慕容景安的反常举动? 次日一大清早,天才刚蒙蒙亮,梁长乐院子里便有了人声。 她睡得不安稳,闻声既起来。 见到院子里站的人,却是明显一愣。 第103章 男人耳根子软 顾父和弟弟顾星云,并肩站在院中。 “星云回来了!”梁长乐眼中一亮,心底也升起一层暖意。 她极其想念她的弟弟梁少博。 而顾子念的弟弟顾星云,也是这个家里,唯一对她好的人。 不过如今顾星云在外求学,除了逢年过节,能捎回一封家书,很少能回来家里。 “三姐,你怎么还没长高啊,看,我走的时候,咱俩一边儿高,现在我都比你高半头了!”顾星云笑嘻嘻上前,手从她的头顶比划到他耳朵上。 “行了!”顾汉成重重咳了声,“爹是怎么交代你的?一点儿正形都没有!这是能做大事的样子吗?” “你姐姐若不是犯了事儿,如今还是官身!你怎么就长不大?” 梁长乐一听这话,分外刺耳,“女儿犯了什么事儿了?朝廷还没给我定罪呢,怎么爹爹到先定了我的罪了?我若真犯了事儿,爹以为顾家能独善其身?” “你……”顾汉成脸色一青,“一大清早的,我不跟你吵架!难得世子说,念着你现在停职,心情不好,想带你出去散心!你把星云带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梁长乐一听,耳中嗡的一声。 顾星云却激动的拉着她的手,“姐,我照顾你!我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梁长乐干笑,一阵头疼,她出去是要办事儿的,带个拖油瓶算怎么回事儿? 能求的慕容景安带上她,已经实属不易……她怎么好再开口求他,多带一个人? “毕竟没有成婚,爹怕这婚事有什么变故,还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顾汉成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暗示她。 梁长乐摇头,“我不明白爹爹什么意思?” 顾汉成恼怒道:“京都早有人传,说齐王对你有意!齐王何许人?常胜将军,铁帽子王!若能做他的妾,比世子侧妃还要强!你怎么不长点儿心!” 他说着就要往梁长乐脑袋上戳。 顾星云把她拉到一边,自己迎了上去,“爹,别戳三姐,我脑袋硬,您随便戳。” 梁长乐心底一软。 她可以面不改色的拒绝顾汉成,却不忍心叫顾星云失望。 “齐王若是介意,叫弟弟跟着就有用了吗?爹不要自欺欺人了,人最忌讳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也不怕撑死?”梁长乐摇了摇头,“怎么,世子没说这事儿不宜张扬,要悄悄行事吗?” “就是要悄悄行事,我才叫你弟弟跟着。”顾汉成怒道,“你这做姐姐的,不要太自私。叫星云跟着,也是为他的前程铺路,他在路上有个表现的机会,岂不也叫世子对他有个好印象吗?世子在东宫效力,得了机会,岂不也好把你弟弟提拔到东宫去吗?” 顾星云却在一旁撞了撞她的胳膊,与她耳语说:“什么东宫不东宫的,我才不稀罕。男儿大丈夫,要想有一番作为,自己当好好努力,靠出卖姐姐,才叫人不齿呢!” 梁长乐心中万分安慰。 “不过这次,我也想跟着姐姐去,先前听说姐姐定下了亲事,我还不信,如今我得替姐姐看看,他究竟配不配当我姐夫!先前大姐、二姐出嫁的时候,我太小,做不了主,叫她们所嫁非人,才生活不幸的,这次我一定替三姐好好把关!”顾星云说的信誓旦旦,年轻稚气的脸上,一派坚毅决然。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不想打击他,又实在为难。 “我的话你听见没有。”顾汉成又伸手戳她,“官印官服都被收走了,你还不知收敛,不知听话吗?”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我会同世子说的。” “不是同他说,是叫他答应!男人耳根子软,你多说些好话,他能不应你?房中的手段,你若不懂,我找人来教你!”顾汉成喝道。 “爹!” 梁长乐还没说话,顾星云先听不下去了,“刚刚还说给三姐留退路呢,您这是退路吗?” 他又转过脸对梁长乐道。 “三姐,你要为难我就不去了,你……最好也不要去,想散心,我带三姐去爬山啊?打鸟,抓鱼,我学了好多本事呢!” 顾汉成一听就怒了,“我一年几十两银子,就是叫你去学打鸟、抓鱼?那你不如回来替我管账!” 顾星云吐了吐舌头,“三姐,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他年轻气盛,又学有功夫在身,顾汉成哪儿追的上他。 梁长乐被冷热夹击一番,也琢磨着,如果有机会能带上顾星云,也是挺好的。 其一,多多的陪伴相处,可以培养姐弟之间的默契和亲情,免得他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家里,被顾汉成和继母薛氏带坏了。 其二,也是对星云的历练,人的本事气度,都是在磨练中增长起来的。 顾星云是顾子念记忆中唯一温暖的存在,对顾星云的照顾,也算是对她的回报吧。 梁长乐回去房间,写了一封短信,交给韩恩三。 “我若顺利离开京都,在我离开以后,你把这封信给苏梦瑶送去。”她交代说。 韩恩三应下,“主子放心。” 梁长乐一切从简,顾星云的行礼也只有小小一个行囊。 继母薛氏当然不放心,愣是给他准备了一大车的吃的用的,哭天抹泪的把他送到二门。 顾星云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还替薛氏擦泪,安慰薛氏。 刚把薛氏劝回去,他就对身边书童说,“我看城南街角有好些小叫花子,这么大冷的天,他们却还穿着破洞的衣裳,露脚趾的鞋。你把这些吃用,给他们送去。我是出去保护三姐的,又不是出去度假玩耍,带这么多东西,还不叫世子笑话吗?” 梁长乐正好听见他这一番话,顿时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姐弟两个仅乘一架小马车,动静不大的从侧门离开顾家,在巷子口与慕容景安碰面。 慕容景安正欲扶梁长乐下车,仰头一看,却见跳下来的是个快跟他一边儿高的少年人。 他脸面一僵,梁长乐已经被顾星云扶着下来了。 “这是……”慕容景安眉头微蹙。 梁长乐心里忐忑,恐怕他反悔,不带她去西北郡,“这是我亲弟弟顾星云,星云,还不见礼。” 第104章 天冷宫寒的人更难熬 顾星云拱手躬身,“见过世子爷,我姐姐一个女孩子,独自上路不方便,所以我爹叫我随行保护她。” 星云嬉皮笑脸的,在燕王世子面前,竟也有点儿潇洒不羁。 梁长乐看着慕容景安的面瘫脸,担忧他马上拉脸子生气。 却见他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骑马还是坐车?” 顾星云很高兴,“自然是骑马了!” 慕容景安嗯了一声,“骑马有点儿辛苦,撑不住了趁早说。” 顾星云不服气的瞪眼,嘀咕道,“小看人呢这不是?!” 慕容景安却没理他,转过脸对梁长乐说,“换乘前头的马车吧,车上什么都有。” 梁长乐原本也想骑马来着,她专门穿了方便的男装,但琢磨着京都到处都是齐王的耳目,她还是低调些离京更稳妥。 闻言,她没有异议的上了前头的马车。 这马车外头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里头却与顾家的马车乃天壤之别。 温暖舒适,壁上有壁瓶,插了新鲜的腊梅花,幽香阵阵。 桌上有红泥小炉,上好的顾渚紫笋茶,还有几盘精致的点心。 厚厚的坐垫枕囊,加之极好的减震,马车跑起来,里头却感受不到什么颠簸,一摇一摇的,舒适的叫人想睡觉。 这边,梁长乐一行刚出了京都城门口。 韩恩三便掐着指头算着,去了郁家的药园。 郁家的医术真不是吹的,这才一两天的功夫,先前已经颓败到随时要死的苏梦瑶,竟有了点儿血色,眼睛也清亮了不少。 贾明成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惟恐少看一眼,更像是要把这几年错过的,都给补回来。 苏梦瑶说,“我想单独跟韩先生说几句。” 她说了两遍,才把万分不情愿的贾明成给催了出去。 “这是小姐叫我给姑娘的信。”韩恩三说。 苏梦瑶颤着手打开信,却是几次集中精神,眉头紧蹙……都不行。 “我眼晕,看不清上头的字儿,使劲儿看,头还疼……”苏梦瑶的脸色都差了些。 韩恩三忙接过信,“还是我给姑娘念吧?” 苏梦瑶道谢。 韩恩三说道:“我去西北寻她,她若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与她如此相像的姐妹,必定欣喜至极。你们血脉相连,这份情谊,自不必我多说。我一定尽力找到她,所以,也请你尽力活着,务必、务必等我回来,盼你们姐妹能够团聚!” 苏梦瑶捂着心口,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若不是她亲口说,若不是她如此恳切……我绝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与我如此有缘的人。我以为,我是个早该死去,不该活着的人……”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您若是走了,且不说我家小姐会有多失望,您的同胞姐妹,也必定失望之极呀!”韩恩三宽慰她道。 屋里说话这两人,情绪真切,都没注意外间轻轻的脚步声。 也是郁芸菲走路太轻盈,若非内力高深,难易察觉她轻如鸿毛的脚步。 郁芸菲歪了歪头,“姐妹?西北?” 听到里头韩恩三告辞,郁芸菲才端着行针用的一套大小不一的金针,往里走。 她冲韩恩三点了头,来到苏梦瑶床边,“苏姑娘该行针了。” 苏梦瑶道谢。 她又说,“那日来的顾小姐,你们关系也不错吧?若可以,你替我劝劝她,她有体寒之症,若能用艾灸,必会好的快些,也不至于每月月信来时,都那么痛苦。” 苏梦瑶果然紧张起来,“体寒之症?那若是她去了特别冷的地方,会不会加重病情啊?” 郁芸菲笑了笑,“你也不用紧张,她注意保暖,特别是那几天的时候,别受凉,就不会太严重。” 苏梦瑶却忧色不减。 “你要是担心,我再开几副暖宫的药,叫人给她送到府上去?” 苏梦瑶却立即摇头,“哦,不用不用,这种事情她大概会不好意思吧,下次来,我与她说说试试。” “也好。”郁芸菲点头。 苏梦瑶扎了针就睡了,即便是她睡着的时候,贾明成也赖在这儿不走。 郁芸菲与他开玩笑,“贾公子不如把府邸都搬过来。” 贾明成朝她躬身行大礼,“叨扰郁小姐太久了,真是感激不尽,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郁芸菲玩笑,“我要你贾府一半的家底如何?” “给你!”贾明成却一脸正色,半点不含糊。 郁芸菲笑着指了指他,“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那么多身外之物干什么?不逗你了,好好陪她吧。” 贾明成把她送到门外,拦住她去路,小声问,“我看梦瑶这两日,脸色都好了许多,她是不是可以……” 郁芸菲却长叹一声,脸色沉沉,“一日都不要错失了,日后……也能少几分后悔。” 贾明成一愣,眼泪差点猝不及防的滑下来。 郁芸菲却笑,“你看,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但活着一日,就要开心一日嘛。别人还在呢,心先死了,那才是最傻的呢。” 贾明成赶紧抬起袖子,遮了遮眼,“真是汗颜,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叫郁小姐来安慰我……” “医者父母心。”郁芸菲像个大姐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贾明成再三道谢,弓着腰,恭恭敬敬的目送她走远。 郁芸菲叫了个小药童过来,唰唰写下一张药方,“去我爹的库房,抓最好的药,给齐王府送去。” 药童接过一看,脸色微红,“这是暖宫的药啊,齐王爷用不着吧?” “噗……”郁芸菲要笑不笑的,“他当然用不着,是给……你别管了,照方抓药,给送去就是。如今天寒,眼看有大雪,这极寒的天气,宫寒的人更难熬。这话,也原样告诉廷哥哥。” “知道了!”药童作揖,转身跑走。 郁芸菲托着下巴,看着暖阁里,在这寒冬时节,还开的大朵大朵,繁盛绚烂的芍药花,眼底尽是艳羡…… “我真羡慕你呀……”她伸手掐了一朵开的最大最漂亮的芍药花,把玩一番,簪在发间。 药童在郁老神医的库房里抓好了药,马不停蹄给慕容廷送去。 他又把郁芸菲交代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天寒,宫寒的人更难熬……” “替我谢过你家小姐,芸菲太有心了,我得空再去看她。”慕容廷笑说。 他立即叫了管家来,“郁神医给换了药方,把这药煎好,保着温,给她送去。” 第105章 突然光临的亲戚 梁长乐在马车上,睡了长长的一觉。 她似乎做梦了,梦里瞧见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天都黑了啊?” 她竟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三姐睡得沉,晌午休息的时候都没醒。”顾星云凑过来说,“世子说不让叫醒你,给你温了饭菜,就在小几旁边的食匣里。” 梁长乐哦了一声,揉了揉肚子。 她不揉还好,这么一揉,忽然一股热流奔涌而下。 “呀……”不好!好像是“好姐妹”来了。 起初不怎么疼,她窝在车里不想动,一点食欲都没有。 一直到夜间,一行人赶到了下榻的驿馆,她仍窝在车厢里一动不动。 慕容景安敲了敲车厢壁,“子念?醒了吗?下来了,这里的山味不错,下来吃点热汤饭。” 梁长乐听见了,却懒懒的,连应一声都觉费力。 慕容景安敲了两遍,却不听人应答,他有点慌,也不等顾星云过来,他径直打开车厢门。 忽的一股冷风吹进去,原本就缩在一起的女孩子,立时缩的更紧,像一只蜷缩的猫咪。 “子念?”他又喊了一声。 梁长乐才应,“嗯……”懒懒的,声音又软又绵长。 慕容景安呼吸一顿……他见过她嚣张跋扈,逼他一年之期的样子。也见过她大义炳然,生死无畏的样子。更常见她清清冷冷,好似没有七情六欲。 偏生没见过她此时这样,柔软的一塌糊涂。 “你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慕容景安板着脸,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生气。 梁长乐又嗯了一声,挣扎了两下,她不动还好,一动……大股大股的热潮,奔涌而下。 她捂着肚子,哼了一声,正担忧着,血污是不是已经把亵裤浸透了? 马车猛然一晃,慕容景安已经跳上车架。 “你别……”梁长乐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慕容景安的胳膊,一只横在她脖子下面,另一只垫在她双膝底下。 梁长乐大惊,“诶,你不要……” 她脸热辣辣的,仿佛要烧起来!只盼着冬季衣服厚,可千万千万不要浸透……若血污沾在他衣服上,她觉得,不如找个地缝把她埋了。 慕容景安横抱着她,纵身跳下马车。 他心里也有些惊……这女孩子看起来爆发力强劲,性格也倔强,看着彪悍无比……原来抱起来这么轻,又轻又软,此时还害羞的把脸埋在他胸前,活像一只乖巧的猫。 梁长乐不觉得她是害羞,她只是臊得慌,外加浑身无力。 她以往月信很准的,但顾子念的身体就完全没章法,有时二十多天,有时两个月一次……总是叫她措手不及。 “诶,三姐……”顾星云牵马过来,恰看见她被慕容景安抱着。 顾星云上去就要接过她。 慕容景安动作灵巧敏捷,他闪身一晃,就把顾星云给晃开了。 “带你去吃点儿东西?”慕容景安看着怀里的女孩子,心情没来由的大好。 “去客房。”梁长乐毫不犹豫,声音却很小。 “先吃点儿东西吧……” “去客房!”她快炸毛了。 慕容景安没生气,心里反而涌上一丝宠溺……这叫他自己都觉震惊,他何曾这么好的脾气? 他把梁长乐送进客房。 她翻身从他怀里跳下来,腿一软……险些跪了。 她真是高估自己的身体了,有一阵子没喝那汤药了,看起来,病还没除根儿。 遇上天冷,又出门在外,这不算大病的病,真是叫人无奈。 “哪里不舒服?”慕容景安伸手扶住她的腰。 她身子一僵,本能的想远离。 他却心头一跳……呼吸微微乱了。 “没事,坐车太久,腿麻了。”梁长乐随口说道,她推开慕容景安的手,却冷不丁的看见他靛青的衣服袖子上,有一小片的暗红色…… 唰,她的脸瞬间被点燃,火烧火燎的。 那一小片的暗红色,在靛青的袖子上,并不算太明显。在她眼里,却刺目至极! 提醒他脱下吧?现在尴尬。 假装不知道吧?等他回去自己发现更尴尬…… 梁长乐迟疑片刻,立即下定决心,“你外衣被我弄脏了,脱下,我洗干净还你。” 慕容景安微微一愣,“不打紧,我回去换件就是,衣服有人洗。” “现在就脱下,我来洗。”梁长乐皱着眉头,语气像是不悦。 慕容景安不明所以,以为她在介意他抱她…… “你不用想太多,刚刚那种情况下,即便是不认识的女孩子,我也理当照顾……”慕容景安说着话,自己先不自在的转开脸。换了别人,看他会不会管? 梁长乐无奈,硬着头皮指着他的衣袖,“别人洗着不方便,你脱下来吧。” 慕容景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小抹暗红,已经渗入到锦缎里头。 他眼眶微眯,“你……” 他瞬间明白过来,女孩子的慵懒、尴尬、着急……他全都懂了。 不知为何,他心底竟有些窃喜,好似知道了她的小秘密。 “你去床上躺着,我叫人把饭菜送到屋里来。”说完,他转身就走,不再跟她纠结洗衣服的问题。 梁长乐气到无语,浑身无力还酸软。 且越是入夜,天越冷,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在地牢里叫寒气入了体,原本服了郁芸菲开的药,月信已经没那么疼了,今日却翻江倒海的疼。 她无力的爬上床,连衣服都没力气换下。 过了一刻钟,当当,有人敲门。 梁长乐问了一声,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走进来。 “姑娘,疼得很吧?这是汤婆子,你放在肚子上,能缓解一些。”大娘把汤婆子给她塞进被窝,又从紫砂壶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丝茶。 梁长乐红着脸道谢,以为她会走。 哪知她却在床边坐了下来,竟挑灯做起了针线活儿? 梁长乐惊讶道,“你不用陪我,我自己会喝。” 大娘却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姑娘没准备吧?天儿不好,我给你缝上二十条,你先用着。” 梁长乐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大娘居然在给她缝月事带…… “我们这里的偏方,用晒干揉碎的艾叶做的艾绒垫进去,既好吸取血污,不至于弄脏衣裳,还能除去体寒,缓解腹痛。”大娘一面缝着,一面瞟她,“都是女人,姑娘年纪小,不用不好意思,大娘啥事儿没经历过?” 梁长乐的脑袋快缩进被子里去了…… 第106章 药送到却没人喝 “那面容俊俏的小公子,真是细心的人,特地把大娘叫道一旁,细细询问,句句叮嘱。”大娘笑眯眯看她一眼,“是姑娘的相公吧?” “不是。”梁长乐在被子里,闷声说。 大娘嘿嘿一笑,“还不好意思呢,旁人哪会这么关切你?我看他脸都红的要烧起来了,却还硬着头皮问我,谦逊又客气……来,孩子,把红糖姜丝茶趁热喝了,姜丝得吃了。” 梁长乐趴在被子里装死,一动不动。 “你若不趁热出来喝,我还是去叫那公子过来劝你……” 大娘话没说完,梁长乐一下子起来,捧着碗,顾不得烫,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完了,姜丝也吃的一根不剩。 她嘴巴里还有姜丝的辛辣味道,人却已经咻得缩回被窝里趴着。 大娘看得直笑,“我们年轻那会儿,也不好意思,羞羞答答,跟你们现在一个样儿。” “您别说了……”梁长乐想一头撞晕在枕囊上,二十多年的里子面子全丢完了。 而此时,京都顾家门外。 慕容廷坐在他宽大舒适的车架里,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送进去了吗?”他问陈岱。 陈岱在外应,“汤药倒是送进去了,但是没见着人。” “没递什么话出来?没说本王要见她?”慕容廷问。 陈岱如鲠在喉,迟疑良久,“没有,没敢提王爷您,怕吓着顾家人。但顾小姐应当知道是您吧?” 除了他家王爷,还有谁这么精心?叫宫中御用的御医,小心翼翼的全程盯着给她煎药,煎好了保着温送过来。 “时候不早了,圣上还等着召见王爷呢,您看……” 陈岱话没说完,马车却猛地一晃,慕容廷纵身出了车厢,一跃跳上院墙。 “王……” 陈岱刚张开嘴,慕容廷那高大健硕的身影,却如鸿雁,几个凌越就不见了。 陈岱叹了口气。 慕容廷已经到了那女孩子闺房院子外。 她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灯光都没有。 倒是近旁的院子里,有几个惫懒的丫鬟,烤着暖炉,剥着花生。 慕容廷正欲探进她闺房里头,却听几个丫鬟说起闲话。 “小姐真的是去外祖家了吗?不是说,先夫人走了以后,外祖家就不联系了吗?” 慕容廷脚步一顿,退了回来,他落地没有一点儿声音,侧耳在窗户外。 “哪里是去外祖家了?那是对外的说法,去外祖家,又怎么会让小少爷跟着?是跟燕王世子一起……” “嘘,别乱说,小心老爷打你的嘴!” 丫鬟们嘻嘻哈哈说起了荤段子。 慕容廷的脸色却寒如冰霜。 她跟慕容景安一起离开了?竟一点儿消息不告诉自己? 上次去汤山行宫的时候,她就瞒着他。但那会儿的关系,岂是现在能比的? 他带她面圣,带她见他结拜之交,默许他们喊“小嫂嫂”,她那么聪颖,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廷不信。 他不信过了这么久,她还完全将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 陈岱正偷偷与元九打赌,“我赌今夜王爷不会出来了。” 陈岱笑的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元九一脸正气,“王爷肯定会出来,圣上还等着呢。” 陈岱说,“二十两银子,赌不赌?” 元九轻哼,“王府禁赌。” 陈岱撇嘴,“你是怕输。” 元九笑了,“二十拳,不准躲。” 陈岱正要与他击掌,慕容廷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进宫。” 陈岱冷不防的,浑身一抖,看王爷的表情,如同看鬼一般。 不对……齐王爷此时的脸色,比鬼还难看。 慕容廷趁夜入宫,圣上单独召见。 “异邦在西北边境活动频繁,最近又折腾什么琴艺大赛,叫江湖帮派都在派发帖子,这事你知道吧?” 圣上目光灼灼落在慕容廷脸上。 慕容廷应了一声,“臣弟也有耳闻。” “朕琢磨,那些都是幌子,别是梁国与夏私下里往来,共谋什么大计。”圣上眸子一凝,“夜国近些年边关没有大战,我夜国不像梁国,土地平坦肥沃,事宜农耕。我夜国,民风剽悍,草牧发达,适合以战养战。” 慕容廷点点头,没做声。 “朕已经派慕容景安先行一步,一探虚实。但景安太年轻,又得太子器重,朕怕他不沉稳,办不成大事再打草惊蛇。”圣上说道,“你随后也启程,悄悄前往。” 慕容廷原本有些沉冷,如万年的坚冰。 忽闻圣上说慕容景安,他蹭的站直身子,又宛如一道烈焰。 他在极冷与极热之间,毫无违和感的切换。 连圣上都有所察觉,“呵,朕知道,一旦有情况,越大的事情,越能叫杀神王爷兴奋。你替朕看着边关,朕放心。” 慕容廷当即领命,答应不日便暗中前往。 只是圣上这次却猜错了,他不是因为要打仗而兴奋……乃是因为,他知道某人要往哪儿去,并且,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偶遇”了。 …… 梁长乐在大娘的热情照顾下,喝了热茶,抱着汤婆子,终于不那么难受。 她换下了脏衣服,垫上了缝有艾绒的月事带,又吃了一餐饭,当真觉得好多了,腹中不再坠坠的疼,浑身也有了点力气,精神头儿也足了。 她琢磨着去跟慕容景安道个谢,一开门才发现,已经月上中天,马上就后半夜了…… 梁长乐摇头作罢,回到屋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能睡着才怪,白日里在车上已经睡了整整一日。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由想到,到了西北郡……真的找到林恩姝,两个人见面,又该是何种情形呢? 越想,越兴奋,越发睡不着。 一直到鸡叫,梁长乐还睁着眼。 听到外头动静,她迅速起身,收拾行李,把月事带塞到行李最里头。 她迅速吃了早饭,一早躲进马车里,就是为了不和慕容景安碰面。 昨日没机会道谢,今日她又觉得没必要,索性躲开,也省了尴尬…… 哪知道,她刚靠在枕囊上闭目养神,马车一晃……慕容景安推开车门进来了。 “呃,你……” “昨日没睡好,在车上补个觉。”慕容景安面无表情的说。 梁长乐本想逞强,说,你睡吧,我去骑马……但转念一想,未免“血流成河”,半路昏厥……她最好还是老实点儿。 顾子念留给她的身体,可经不起她瞎折腾。 第107章 她靠着另一个人男人睡着 马车轻晃起来,路上单调无聊。 一开始,梁长乐保持着高度警惕,车厢里太过温暖,为保持警惕,她推开窗户,叫外头清寒的风吹到她脸上。 慕容景安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她把窗户给关上了。 她坐的离他远远的,靠在枕囊上,时不时抬眼斜睨他一眼。 慕容景安架着双臂,闭目小憩,一副高冷冰山,拒人千里的模样。 梁长乐觉得自己太多心了,慕容景安昨天的照顾,诚如他所说,对任何人都一样吧? 毕竟他那么讨厌她,就算她帮了他几次,他也答应了一年之期,算是扯平了。 梁长乐这么想着,放松了警惕,随着马车的摇晃,她昏昏欲睡。 昨晚没睡的困劲儿,在这会儿反应上来。 她合上眼睛不多时,就摇晃的睡着了。 马车猛地一歪,她跟着歪斜,险些摔下坐榻。 慕容景安倏而睁眼,伸手一撑,把她撑回到坐榻上。 女孩子竟没醒。 慕容景安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车轮碾到石头,又是一歪。 他再次把女孩子扶稳。 “出了京都,官道越来越窄,路面也越来越不好了。”慕容景安喃喃自语。 他扶着女孩子,人却坐的远远的,这么一阵子,他胳膊便酸的受不了了。 他正要收回,女孩子却身子一歪,往坐榻下滑去。 慕容景安皱起眉头,“怎么睡觉也这么不老实?睡这么沉,是一夜没睡吗?” 他语气不满,身子却很轻的挪过来,挡在她外头。 她再次歪斜,脑袋从枕囊上,一下歪到了他的肩膀上。 慕容景安特地坐直了身子,叫她靠的更舒服些。 再往后的一路颠簸,梁长乐却睡得安稳,因为姿势舒服,脑袋不再歪斜,她睡的也更沉了。 睡梦中,她似乎嗅到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是慕容廷身上常有的……她不知怎的,竟在梦里觉得他似乎就在身边,莫名有种安全之感。 中途停下时,仆从打开车门,更换车里小炉里的无烟金丝碳。 慕容景安顺手把他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未免风冷,他还用手压制大氅的边角。 不远处山坡上,一行人乘马快行,风尘仆仆,似乎追了一路,刚至此处。 元九高兴指着底下绕远的山路说,“那正是燕王世子的车架,终于追上了。” 再看慕容廷的脸色却是变了。 元九顺着慕容廷的视线看去,他的角度恰能看见敞开的车门里头的景象…… 元九眯了眯眼,习武之人视力佳,他嘀咕一句,“顾女官是睡着了吧?” 慕容廷浑身气势更冷。 她向来谨慎,防备心很重……现在却靠在慕容景安的肩头睡着? 她必是十分信任,才会任凭自己放松警惕,安然入睡吧? 慕容廷想到这儿,顿时浑身不舒服,如同被千万根刺扎着。 “打什么招呼?圣上叫我秘密前往,走,越过他们,走到前头去。”慕容廷冷声吩咐。 熟悉他的人,一听他话音,就知王爷心中不爽。 全队人马,皆严阵以待,惟恐在这时候,惹了王爷心中不爽,撞在他的枪头上。 “走!”慕容廷御马快行,抄小路,比先前行进速度更快了。 原本他说,追上慕容景安,就减缓行进速度。 可他这会儿像是全然忘了这话……偏偏没一个人敢提醒他,众人都夹紧了马腹,伏低身子,全速前进。 一股冷风吹来,寒风夹着雪片,飞到了车厢里头。 梁长乐猛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她刷的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慕容廷……” 她心中喃喃。 慕容景安低头看她,他的呼吸扑在她额头上。 梁长乐一惊,彻底清醒,她迅速坐直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呃,我……对不起,我睡着了。”梁长乐眉头微蹙,一脸严肃。 她看了看他肩头的衣服,上好的绸子,被她枕的一片褶子,“你可以叫醒我的。” 慕容景安面无表情,“没事,你不重。” 梁长乐憋了一口浊气在胸,她不重?这是重点吗? 她暗暗掐自己一把,不动声色的挪远了点,并且暗下决心,之后的路上一定不能再睡了,免得夜里睡不着。 明日,即便是“特殊时期”,她也一定一定要骑马前行,再不能和他共处一个车厢里了! 这气氛……太奇怪了。 一行人略作休息,吃了点干粮,又重新上路。 尽管马车里温暖如春,热乎的环境,叫人昏昏欲睡,梁长乐却时不时的在自己大腿根儿上狠掐一把,疼痛叫她保持清醒。 慕容景安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越发黑沉难看。 到下晌近黄昏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下车,骑马前行。 梁长乐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慕容景安前往西北郡,是半保密的,就是他要经过的郡县当权者知道,但不允许有迎接的仪式,也不允许知会旁人。 若慕容景安一行有需要,他们提供帮助就可以了,他们的身份则不可宣扬外传。 慕容景安他们到河间郡的时候,河间郡的太守就十分有心。 只对外说,是他远方亲戚路过,以私交之名,带了不多的随从,低调迎接慕容景安入府下榻。 慕容景安原本要严词拒绝,他忽然想起,某人特殊时期……疼的脸都白了,还是一位老大娘告诉他,女孩子这个时候,得将养身子,才不会落下病。 他转而对河间郡太守点头,“就到你府上暂住一日。” “诶!您放心,您就是我亲戚,路过此处,我招待亲戚不是理当的吗?旁人也没什么闲话好说。”河间郡太守高兴不已。 只要进了他府上大门,他还愁没有机会“好好招待”吗? 梁长乐着男装,他眼拙,没看出是个女孩子。 太守把梁长乐和顾星云都当成了慕容景安的贴身随从,书童一类。 他当晚准备了丰盛的酒席,陪坐的人不多,除了太守本人,就是他能撑得起台面的几个儿子。 席间献歌,献舞的女子倒是不少。 且这些舞姬,竟有些异域风情,腰肢又细又软,跳起舞来,衣袂蹁跹,细软的腰肢,白净的皮肤,在轻纱薄衣下,若隐若现。 一名舞姬,跳着跳着,就跳到慕容景安身边来。 “奴家给公子敬酒。”舞姬双手持酒杯。 慕容景安正要接过时,她妖娆一笑,转而将酒杯放在了胸口中间…… 第108章 慕容景安的大秘密 慕容景安呼吸一滞,目光灼灼盯着舞姬的脸。 舞姬抖动着肩膀,前面的酒也一颤颤的,随时要洒出来。 那里风光正好…… 连一旁的太守,及太守的儿子,呼吸节奏都有些变了……更是不自觉的调整了坐姿,这种变化,叫他们坐的不甚自在。 “公子,接着吧?” “不好叫人家小姑娘太没面子不是?” “公子就赏个脸吧!” 男人们嘻嘻哈哈的劝。 慕容景安侧脸瞟了瞟在一旁,仆从席面上坐着的梁长乐。 他见她根本没往这边看,她低头吃的专注。 顾星云时不时的用公筷往她盘子里夹菜,她乖巧的都吃了。 慕容景安一时有说不上的情绪……他忽然有点羡慕顾星云,甚至愿意跟他换个位置坐坐。 像是赌气,慕容景安伸手,一把从……拿出酒杯。 舞姬嘤咛一声……娇媚的声音,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远处席面上的人,都闻声向这儿看。 慕容景安只用余光锁定了梁长乐的位置……可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连头都没抬一下! 她究竟是不在意?还是没听见?亦或是心里在意却不想表现出来? 慕容景安搁下那杯酒,碰都没碰一下,心里浮现的几个问题,反而一直纠缠着他。 有酒有肉的宴席,自然结束的不会太早。 慕容景安不过跟太守寒暄了几句,一回头,梁长乐的位置却已经空了。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不知道。 慕容景安再坐下去,却索然无味,就连西北正盛行的“褪衣舞”,他都没了兴趣。 “你们喝,我不胜酒力,明日还要赶路,先回去了。” 太守自然挽留,“多住一日,不会耽搁路程的。” 慕容景安哼笑,“我倒是愿意多住,只是上头的命令不敢耽搁。” 太守不敢再劝,恭送慕容景安回去。 慕容景安刚进自己的房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屏气凝声,目光落在了散落的床帐处。 他抬脚靠近罗汉床。 床榻上似乎有动静。 唰——他猛地掀开床帐,床边上系着几块散发着柔和荧光的漂亮萤石。 荧光把床榻上的女子,映照的更加诱人,秀色可餐。 女子身上只盖了一层薄纱,漂亮细滑的皮肤,仿佛会发光。 女子凹凸有致,她在床上,轻吟出声,声音诱人…… 慕容景安秉着呼吸,正欲发怒……女子却如蛇一样缠了上来。 她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如同过电,酥酥麻麻。 “世子爷……奴家好想您,敬酒的时候,奴家就想您……”女子拉着他的手…… 慕容景安皱着眉,一动不动,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女子却等不了了,她的手拉开他的腰带,顺着腰身往下一滑…… “咦?世子怎么……” “住口!” 慕容景安目光陡然一冷,眼底划过杀机。 女子吓得缩手回去,“奴家什么都不知道!奴家什么都没摸到!” “你说什么?”慕容景安语气冷的,几乎变了调,犹如地狱里爬上来,吃人的厉鬼。 舞姬惊恐之下,更是口不择言,“奴家没说什么……世子对奴家没有兴趣,所以您才没有反应……您饶了奴家吧!” 慕容景安眸色一沉,“你自己找死。” 他上前一步猛地捂上舞姬的嘴。 舞姬挣扎之下,手又不甚碰到他的软肋……那是真的软。 舞姬拼命的摇头,眼泪都下来了。 “你保证不说出去?”慕容景安在她耳边问。 舞姬含泪点头,又拼命摇头,她慌乱的用一双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暗示: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 “谁叫你来的?河间郡太守,是不是?” 舞姬点点头。 “你若现在回去,如何向他交差?”慕容景安问。 舞姬泪都下来了,被他捂着嘴,没办法说话,她只能频频眨眼睛。 慕容景安轻哼一声,“以色,诱朝廷命官,死罪。” 他话音落地,一个手刀劈在舞姬脖颈上,舞姬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卫衍,把她扛走,扔进护城河。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我屋里送?”慕容景安吩咐。 卫衍赶紧进来,“属下失职。” “不怪你,去吧。”慕容景安又交代道,“别叫顾小姐知道。” 卫衍一愣,立时明白,“您放心,河间太守是不知道您未婚妻跟着,才出此下策的。” “嗯,明白就行。”慕容景安应了声。 卫衍立时进来把人扛走,辗转凌越几下,院子里便没了人影。 梁长乐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却已经背上了“善妒”的黑锅。 慕容景安说屋里味儿太香,叫人开窗通风,重新熏屋子。 他往梁长乐姐弟住的院中去。 他十三岁时,早上起来,就已经有男人的正常反应了。 他一直都没觉得自己哪里不正常……直到两年前,母亲派来的“教引姑姑”偷偷爬了他的床,他被吓了一跳。 从此似乎就有了障碍…… 他一个人的时候,特别是早上醒来的时候,仍觉自己是正常的。 可一旦与异性相处的时候,他就完全没有感觉,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这种事情怎么好叫人知道,即便家里有宫里来的御医,他也不敢去问。 这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是以当初顾子念暗示芳心的时候,他无比厌恶,讨厌她的纠缠。 女孩子的纠缠,似乎时刻提醒着他——他不行的事实。 如今,慕容景安反倒觉得,女孩子的合作和疏离,正好给了他遮掩,可以帮他欺瞒母亲,拖延婚事。 如今又有远离京都的机会,他可以在西北郡,找个不认识他的大夫,给他看看。也免得这样见不得人的消息,流传回京都,叫他遭人耻笑。 男人的能力,事关荣辱,重于性命! 慕容景安的脑子里飘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梁长乐的房门外。 他正欲伸手敲门,里头却传来哗啦的水声。 慕容景安手指一顿,侧耳倾听。 哗啦的水声,伴着舒服的轻哼…… 慕容景安顿时明白,脸也腾的热了起来。 他想转身离开,但走到廊下,忽然觉得不对……女孩子门外一个人都没守,他都能走到这儿,听见里头的动静,难道旁人不能吗? 慕容景安顿时愤愤,他听见倒罢了,那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虽然两人都是逢场作戏! 但凭什么给旁人听呢? 他顿时收住脚步,站在门口,恍若门神一动不动。 第109章 令他羞耻又兴奋的反应 屋里的水声哗哗不停。 慕容景安在门外,越站越不自在。 他甚至有点儿恼恨自己耳力敏锐……他甚至能听见女孩子撩着水,摩擦皮肤的声音。 他恨不得捂上耳朵,但鬼使神差的,他非但没捂耳,反而捕捉着房间里细微的动静…… 他脸上烫,后来是耳朵发烫,再后来竟全身发烫…… “嗯……”女孩子用了好多水,终于沐浴完了,擦干身子,满足的轻哼一声。 慕容景安身子一僵,只觉…… 他惊喜之下,不敢妄动,惟恐是白高兴一场…… 慕容景安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说…… 他惊喜之下,仍存疑虑 “咳咳。”他故意重重的咳了一声。 屋里立时一静,“谁在外头?”女孩子问。 “子念,是我。”慕容景安说。 梁长乐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长发未束,拉开门,“世子?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事?” 她挡在门口,扇门只拉开一条不大的缝,露出半张白皙的小脸儿,丝毫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 “刚才发生了一点事,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一下。”慕容景安一脸正色。 梁长乐眉头轻蹙,“这么晚了,明天说不行吗?” “最好是现在就叫你知道,毕竟……人命关天。”慕容景安压低了声音。 一听是人命,梁长乐这才退了一步,将门开的更大些。 慕容景安闪身进来,屋子里还有氤氲的水汽,和女孩子恬淡的香味儿。 屏风挡住了里间的风景,却挡不住腾腾升起的白烟。 那白烟袅袅上升,好像女孩子白皙的皮肤,柔软的腰肢……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她在屏风后擦洗沐浴的样子。 慕容景安呼吸发紧,身上的热意非但没退,反而因为她的靠近,而愈发强烈。 “子念……”他声音低沉,有些异样。 梁长乐敏感且防备的看着他,“什么性命攸关的事儿?” 她神色清冷严厉,丝毫不近人情。 慕容景安只好按捺住自己不安分的心,“刚刚有个舞姬爬我的床……” 梁长乐低笑一声。 慕容景安皱眉生气,“你笑什么?” “抱歉,我没忍住……您继续说。”梁长乐清了清嗓子。 她脸色,竟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慕容景安莫名生气。 “我让卫衍把人扔进护城河里了,此次乃是为了执行圣上交代的事务,不宜旁生枝节……明日你或做女子打扮,或能叫人看出你是女子。”慕容景安说道,“好叫河间郡守以为是你吃醋,不会多想。” 梁长乐张了张嘴,一时惊讶的没有合上。 慕容景安心里有一股冲动……像是火苗,一下下拱着他的心。 他好想……好想尝尝…… “世子惹了麻烦,却叫我背锅?” “我会补偿你的。” 两人同时开口,彼此对望一眼。 梁长乐很快转开了视线,慕容景安却目光灼灼落在她侧脸上。 “你想要什么补偿?”他莫名的想听到一句话……比如,把一年之约延期? “暂时还没想到,世子先欠着吧。”梁长乐冷淡说,“时候不早,世子爷还有别的事儿吗?” 慕容景安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可以在女孩子的房间里滞留。 他也怕自己过分轻浮,惹得女孩子嫌恶,更加防备他。 “没了,你弟弟顾星云,他功夫怎么样?读过几本书?”他机智问道。 梁长乐凝神,摇摇头,“多谢世子,明日叫他自己同世子说吧,我倒不清楚。” 她坚定送客的眼神,叫慕容景安呆不下去,他识趣的出了女孩子的房间。 夜深人静,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开窗通风太久,屋子里已经没有热乎气儿了,自然也没有留下先前舞姬的脂粉香味儿。 他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屹立不倒……两年来,他第一次在跟女孩子近距离相处之后,还能保持兴趣…… 慕容景安心里感觉怪怪的…… 他向来睡觉安稳,这夜却辗转反侧,甚至梦境连连…… 他一会儿梦到当真娶了顾子念……一会儿又梦到大婚当日,她的花轿被劫,她竟成了别人的新娘! 他拿着刀,一路杀过去,穿着大红新郎衣服的人一回头……竟是他齐王叔叔?! “唔……”慕容景安低呼一声,惊醒过来,脊背都微微汗湿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格子窗,斑驳落在地上。 啾啾的鸟叫声,带着一股冬日的清寒之意。 慕容景安拍了拍额头,暗道幸好只是个梦。 他启程上路之时,见梁长乐正站在二门处,与影壁里头的小姑娘正说话。 那小姑娘是河间太守家的嫡小姐,正含羞带怯的冲梁长乐暗送秋波,偏偏她一无所知,对人家小姐问的问题,认真思索,谨慎回答。 惹得人家小姐春心萌动,一张脸儿都红透了。 慕容景安摇头失笑,上前拉着她说,“该走了。” 那小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跺脚道:“公子走后,我能给公子写信吗?” 梁长乐歪了歪头,“我不知何时回京,信也不一定能收到。” 那位小姐眼看要哭。 慕容景安赶紧把梁长乐拉走了,他哭笑不得的看她,“你怎么还跟人小姐攀谈上了?怎么,想拐骗人家跟你私奔啊?” 梁长乐微微一愣,“不是你说,叫我暗示太守家人,我是女子吗?” 她不提这茬,慕容景安倒还忘了,“是啊,我叫你暗示人家,你是女子,不是叫你拐骗人家女孩子啊?” 梁长乐皱眉,“我与她交谈甚久,谈的都是女孩子的话题,她应当能明白我是女子了。” 慕容景安险些笑岔气,“你们谈了什么女孩子的话题?” “她问我平日都干些什么,我告诉她,弹琴、画画、骑射,连当官都没说。”梁长乐一脸认真。 慕容景安强忍住没笑,“你说的是京都贵女的生活,这里可不是京都,河间郡已经偏西北,这里的女孩子多半要学针织、厨艺、相夫教子,管理庶务。” 梁长乐啊了一声,“这些……我不会啊。” 慕容景安微微侧脸,用余光瞟她面色,她认真又茫然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可爱呢?她的脸好软,好想掐一把。 第110章 突然得到故国的消息 七八日之后,这一行人紧赶慢赶,才到了西北郡。 梁长乐不肯被撇在半路。 慕容景安也鬼使神差的没有坚持。 到了地方,他包下一家客栈,他们安顿下来,才听闻西北郡有琴艺大赛。 “我去会场看看。”梁长乐对此有些兴趣,她有雅兴的时候,也曾以琴会友。 慕容景安原想和她一起去,但卫衍却暗示他,有西北郡的地方官,私下求见。 “你忙你的,星云陪着我呢。”梁长乐说。 顾星云连连点头,搭手在梁长乐肩上,“我姐姐,我护着。” 少年人已经比她高出半头,只是脸上稚气未退。 “小心些,我派随从跟着,有事就叫他们。”慕容景安叮嘱。 姐弟俩个答应,带着几个随从往会场前去。 这琴艺大赛,分明是个民间组织的活动。 但会场里外,却十分热闹,前来报名之人,身着各种服饰,似乎邻邦各族都有人前来。 报名之人的年龄也参差不齐,男女老幼兼有。 梁长乐正狐疑,忽听近旁人说话。 “夺冠者,赏金真有黄金万两?” “可不是,进到会场里头,有几个彪形大汉守着,黄金万两就在台子上放着呢!” 梁长乐这才点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她好容易挤进人群。 “阿姐阿姐,这里,这里排队!”顾星云排了一个人少的队伍,忙喊梁长乐。 梁长乐正往他这边挤,余光一瞟,却是眼皮子猛地一跳。 她扭脸儿看去,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往人群外头走。 “林……”梁长乐心中急跳,是她,不会错的! “你替我排队,我去去就来。” 梁长乐急忙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三姐,得自己亲自报名!三姐……” 顾星云的话音被她扔在身后。 梁长乐追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挤出了临时搭建的会场。 会场外头依旧熙熙攘攘。 西北郡是三国交壤的一个贸易场,一个没有政府监管的贸易场。 她以前只听说这里,但梁国对这块地方,也是放任的态度——监督,却不能掌控。 因为这里有民间的组织和江湖帮派监管,他们约束着这里,与三国朝廷算是维系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平衡。 谁也不想贸然打破这种平衡。 梁长乐一面追林恩姝的身影,一面回忆着西北郡的形势。 她不断猜测,为何林恩姝消失了这么多年,会出现在这里? “恩姝……”梁长乐在心底大喊。 但那熟悉的身影,在街角一转弯,不见了。 梁长乐快步追过去,巷子里头还有三个岔口,但哪个岔口都没有林恩姝的影子。 “恩姝警惕性很高,她不认得我如今的模样,倘若她觉察了被陌生人跟踪,一定会想办法甩掉。”梁长乐嘀咕。 她跟进巷子里头,“啾,啾啾……”她吹起了那节奏特殊的口哨。 她停在岔道口不再往前,突然一个岔道口里头,有个黑影一晃。 梁长乐哨音停下,眯眼看去。 十步开外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女子,也在狐疑的打量她。 梁长乐又“啾啾”吹了两声。 那陌生女子也“啾啾”回应一声。 梁长乐呼吸止住……现在出现这人,虽不是林恩姝,但这哨音是她和林恩姝的暗号!绝不会有错! 是她! 梁长乐大喜,抬脚就追。 不防备,另一巷子口,突然蹿出一群人。 梁长乐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她冲劲儿大,力气也不小。 那一群人中,与她迎面撞上的,竟被她撞翻在地。 “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对方正骂骂咧咧,但从地上抬起头来,一见怀里“没长眼”的,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对方立时热络起来,“哟,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外头?你的家人呢?走路这么不小心,不怕遇见坏人吗?” 这乡音,叫梁长乐耳熟得很。 她根本没看撞倒之人的脸,着急去追那陌生女子。 但听闻乡音,抬头一瞟……是他。 梁长乐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小姑娘别怕,哥哥不吃人。”他抱着梁长乐一起站起来。 周遭他的家丁窃笑不断。 他低头看着她,“小姑娘这眼神儿……是你撞的我,怎么你还怪我呢?” 梁长乐忙低头后退一步。 她认得对方是侯思晴的亲哥哥侯正新,当年侯思晴与叶从容暗通曲款,勾勾搭搭,他没少在其中前桥搭线。 侯思晴害她的药,以及人力,也都是他这当哥哥倾囊相助。 梁长乐从没有把侯正新当做她的仇人,但谁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 梁长乐举目去看,早已不见了林恩姝,也不见那陌生女子的身影。 她皱眉回头,从原路返回。 “诶,你这小姑娘,是耳背吗?哥哥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啊?”侯正新挡住她去路。 梁长乐抬眼看他,“我不认识你,让让。” 侯正新轻笑,“不打不相识嘛,你撞了我,连声道歉都没有,这样就想走,你没家教吗?” 梁长乐目光泛冷,手指触到广袖里藏着的玄铁匕首。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梁国的国舅爷!”侯正新得意说。 梁长乐呼吸一顿,“国、舅、爷?” 叶从容已经逼宫篡位?又娶了侯思晴了?那她的弟弟,少博他怎样了?他也遇害了吗? 那一瞬间,梁长乐慌得一批…… “哼,早晚的事儿嘛,梁国国君年少,且哑巴了。一切的事情,都是国相爷说了算。而国相爷专情,身边只有我妹妹常相伴。我不是国舅,谁是国舅?”侯正新见她表情怔怔,以为是自己的身份镇住了她。 他上前一步,抬手要摸她的脸。 “怎么样,小姑娘……” 梁长乐迅速退了一步,躲过他的咸猪手。 “你说梁国国君……他怎么了?”梁长乐低声问。 眼泪已经在她心里泛滥成河,但她脸上却还要不动声色……多久了? 她多久没有见过少博了,这是第一次听到少博的消息……竟然还是从仇人的口中。 “唉,告诉你也无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梁国国君突发怪病,请了多少神医,就是看不好……一夜失声,竟成了哑巴。也是我叶相力排众议,说老皇帝对他恩重如山,他被册封驸马,虽未能与公主圆房,公主就不幸罹难。但他与公主情深意重,所以不论如何,他都不会顶了少君的王位,他安于做个臣子,代理一切朝政。”侯正新啧啧感叹。 丧尽天良,害死他父皇,活剥她人皮的叶从容,到了他们的口中,竟成了忠臣义士…… 愤怒让梁长乐浑身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别怕,小姑娘,我虽身份尊贵,却没有什么架子……” 第111章 英雄救美的戏码 侯正新笑眯眯的抬手,要落在她肩头上。 梁长乐步子一晃,钻了个空子,拔腿就跑。 “诶,你这女子……” 侯正新怅然若失的看着娇俏的女孩子,从自己眼前溜走,“属老鼠的吗?” “爷,用不用抓回来?” “呸!”侯正新拍了下随从的后脑勺,“怎么那么粗鲁?对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抓回来算怎么回事儿?” 随从连忙点头认错。 “派两个人跟着,然后……”侯正新歪着嘴笑着,嘀嘀咕咕吩咐一阵子。 梁长乐不甘心就这么跟丢了林恩姝,甚至连那个可以回应她口哨的陌生女子,也没能搭上话。 她琢磨,或许还有遇见的可能,便没有回到会场。 她在会场外头街道上兜着圈子,刚进了一道巷子,她忽然觉察不对,似乎被人跟踪了。 她回头去看,人已经跟进了巷子。 现在退出巷子的路已经被人堵了,她只能往前走,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巷子。 梁长乐拔腿就跑,同时摸出了藏在身上的玄铁匕首,也顺道检查袖管里藏着的精弩是否安装了短箭。 她两手都有准备,也已经临近巷子的另一出口。 忽然从出口蹿出两道人影来,“小姑娘,跑那么快做什么?陪哥哥玩玩儿呀?” 前后夹击,一共有四个男人,皆是西北游牧族的口音。 梁长乐站定,手上握着利刃冷笑,“可以呀,闲着也是闲着。” “哟,小妹妹够豁达。” 梁长乐点头,随口问,“你们是一个一个来呢?还是一起?” 四个男人的目光都有点儿变了,“怎么?小妹妹还想让哥哥们一起来疼你?口味够重的,你这么细皮嫩肉,年纪轻轻,哥哥们四个人,一起来,你承受的住吗?”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昔日她是长乐公主的时候,十个八个对手,跟玩儿一样。 但现在,她单凭一柄匕首,一只精弩,能同时对付几个?她还真没试过。 “试试,不就知道了?”梁长乐随意说。 在京都杀人,她担着莫大的责任和压力。 然而这里是西北郡,三不管的灰色地带,她就是把他们四个全杀了,最多只用担心会惹上什么样的仇家。 “可以啊,上!”其中一个,对旁边的抬了抬下巴。 四个人似乎有些谨慎迟疑,并没有蜂拥而上,反而是相互交换着诧异的神色。 就在他们一点点,戒备着接近梁长乐的时候。 “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一声冷喝,炸响在巷子外。 四个人齐齐回头。 侯正新昂首挺胸的站在巷子口。 “妹妹别怕,哥哥来救你!”侯正新喊了一声,急冲过来。 四个人立刻丢下刚到嘴边的“肥肉”,转过头来对付侯正新。 梁长乐心觉好笑,侯思晴的亲哥哥,在跟她玩儿英雄救美的戏码? 她索性退了一步,抱着肩膀,靠在墙上观看。 侯正新有点儿功夫,几个异族男人更有明显放水的成分。 四个人被他打趴下,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溜了。 梁长乐连声谢也没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侯正新拍了拍手上的尘,立即提步追上她,“诶,我说小姑娘,哥哥救了你,你怎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谢谢。”梁长乐点了下头还要走。 侯正新伸出手,挡住她的去路,他的眼睛在她脸上打转,又顺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往领口下滑。 梁长乐神色冰冷,生人勿近。 “光是嘴上说谢谢,多没诚意?”侯正新说着靠近她。 梁长乐藏在广袖里的手,正握着锋利的玄铁匕首……他再靠近一点,她立时就能一击封喉。 “不如我请妹妹吃茶,妹妹若是赏脸,就算是谢我了?”侯正新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妹妹别害怕,我不是那种人,不会挟恩图报,就是单纯的想认识妹妹。来到这地方,还不就是想结交个朋友嘛。我跟妹妹讲讲梁国的趣事,妹妹给我讲讲你的事儿?” 梁长乐原本嗤之以鼻,想拂袖走人。 可听到那句“讲讲梁国的趣事”,她的脚却仿佛在地上扎了根,怎么也走不动。 “行么?”侯正新又凑近了问。 “好啊。”梁长乐点头。 两人一起去了临近会场的一条热闹街巷,街上有许多茶铺。 侯正新自然大方阔绰的领她去了最大,最富丽堂皇的一家。 但梁长乐怎么也没有想到,世上人这么多,可事情却这么巧……她进门的同时,瞧见一旁也有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与她前后脚进门。 男的身量高健,器宇不凡。 女孩子脸面娇俏,身量瘦长,精致的面孔上尽是异域风情,特别是那一双湖绿色的眼眸,格外的勾人。 梁长乐只瞟那两人一眼,立即就收回了目光。 但身量高健的男人显然也看见了她,他的目光炙热、丝毫不加掩饰的锁定在她身上。 就连一旁的侯正新都察觉了,“那人怎么回事?这么没礼貌,一直盯着妹妹!” 梁长乐轻轻吐了一口气,“不是要给我讲梁国的趣事吗?何必管别人?” “妹妹说的是。”侯正新笑了笑,显然,他也不想在这地方惹事儿。 他要雅间,掌柜的却说茶肆的雅间已经满了。 两人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那男子和异族美女,却大大方方往楼上去。 “掌柜的不是说雅间满了,感情是诳我呢?”侯正新不满,正要起身。 梁长乐却伸手按了下他的袖子,“算了……” 她的动作并不怎么明显,主要是不想节外生枝的惹事……更不想惹上那个高健的男子。 但那男子一直留意她,第一时间发现她“举止亲昵”的动作。 侯正新也把目光落在她按他衣袖的手上。 “妹妹说不去,我就不去。”侯正新脸面发热,呼吸微微有些急。 他在她对面坐下,“想吃点儿什么?喜欢什么茶?” 原本要上楼的一男一女,此时却转身下楼,就挑梁长乐他们近旁的桌子坐了下来。 “嘿,这人真是……”侯正新皱眉不满。 梁长乐低头,错开对面桌上男人投来的目光,“庐山云雾茶,配四道茶点,两个甜瓜。” 她刚点完,对面的男人便起身朝她这桌走来。 第112章 出门没看黄历 男人站在梁长乐一桌的旁边。 梁长乐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她太明白这个男人了。 他是疯起来,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的人。 她只盼着现在,他不要发疯,不要无所顾忌…… 她在心里准备了半天,表面上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抬头,眼神带着紧张看他,“廷叔叔,好巧,你也来了西北呀?” 她一句“廷叔叔”,直接把慕容廷喊愣了。 片刻的愣怔之后,他勾着嘴角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跟朋友吃饭啊?” “您有礼,我是……”侯正新主动起身说话。 慕容廷却连看都没看他,更像是聋了,听不见他说话。 “什么时候来的?”慕容廷眼里只有她。 “刚到。”梁长乐额上微微冒汗。 慕容廷点点头,“和景安一起?景安人呢?” 他左右看了一眼,就是不看朝他拱手打招呼的侯正新,正儿八经的目中无人。 侯正新身为“准国舅”,在梁国哪儿被人这样无视过? 他当即脸色由红转黑,满脸愤愤。 他又猛地在梁长乐对面坐下,挑衅不忿的看着慕容廷。 “他有事,去忙了,我过来报名琴艺大赛。”梁长乐老老实实的说。 慕容廷哼了一声,“什么事能比陪着你更重要?西北民风剽悍,你一个小姑娘,别四处乱跑,不知道这里野狗多吗?” “你说什么呢?骂谁呢?”侯正新气得眼珠子向外凸。 慕容廷四平八稳,像是没听见。 “有什么事儿,来找叔叔,景安不给你办的,叔叔给你办。”慕容廷这话说的,有几分讽刺和调侃。 梁长乐听得明白,他过来说话,不单是要无视侯正新,更是要挫一挫她。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了他不快? 因为离开京都,没有提前告诉他? 那不是事出紧急,来不及么…… 梁长乐心里莫名,面上客客气气,“多谢叔叔。” “好好玩儿,有事找叔叔。”慕容廷又伸手摸她的头,故意把她整齐的发髻揉乱,一副长辈宠溺小辈儿的模样。 “走了。” “站住!” 侯正新起身挡住慕容廷的去路。 慕容廷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 四目相对……侯正新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一个人无形当中的压力、威慑力。 他竟发自心底的怯了……脚步不受控制的退了一步。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脑子里划过许多恐怖的念头……比如,眼前这男人,他是不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灭口? 他所带人手不够,这男人能给他留个全尸吗? 还没动手,侯正新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 慕容廷没理他,回过头来,冲梁长乐冷哼一声,“眼光越来越差了。” 说完,他阔步从这桌儿离开。 那异族的美丽女子,上前挽住他的臂弯,与他并肩去了二楼的雅间。 慕容廷这下打脸……打的够响亮。 不禁侯正新脸色难看,就连梁长乐都觉面上无光。 “梁国有什么趣事?”梁长乐善于自我调节,虽觉没面子,但面子又不能吃,更不能用来帮她报仇,要它作甚。 侯正新到底是好脸面的男人,坐在那儿,气鼓鼓的,半天脸色还没回复。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改日……” “阿姐!可找找你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侯正新话没说完,顾星云从窗外看到他们。 “这是谁呀?你怎么跟个男人坐这儿喝茶?”顾星云满脸敌意的看着侯正新。 侯正新心情不好,闻言起身,冲梁长乐拱了拱手,“改日再请小妹妹吃茶。” 他去结账的时候,掌柜的却告诉他,“客官,刚才邻桌的那位爷,已经把你们的茶钱付了,还多给了赏钱,您不用付了。” 慕容廷不但挫他的威风,还把他请小姑娘吃茶的茶钱付了。 侯正新脸色可谓黑如锅底了。 “他给的是他的!爷没钱吃茶吗?!”他拿出一张银票,拍在桌案上,气呼呼的离开茶肆。 顾星云从外头跑进来,坐在梁长乐旁边,“阿姐,那是什么人啊?怎么看着不像好人呢?” 梁长乐哼笑,“本来就不是好人……一丘之貉。” “啊?那阿姐还跟他吃茶?”顾星云一拍脑门儿,“我知道了,阿姐是不是想借机毒死他?” 他说着,立刻把茶点和茶壶推远了点儿。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看我像那么歹毒的人吗?下毒?小人之策。” 顾星云哼了一声,拿了块儿点心放进嘴里,“什么小人之策,阿姐你这就迂腐了,对付恶人,就要不择手段。” 梁长乐神色淡淡,杀一个侯正新,虽然可以对侯思晴家造成打击……却伤不了叶从容的根本,还会叫他过早的注意到她。 打草惊蛇,大可不必。 “阿姐怎么知道他是恶人呀?该不会是……”顾星云抓住梁长乐的衣袖,上上下下看她,“该不会是他对你做什么了吧?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顾星云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梁长乐一把拉他坐下,捏了块点心塞进他嘴里,“胡说八道什么?吃你的吧!他要是做了什么,现在还能坐在这儿?” “他没做,你怎么知道……”顾星云说的太急,被两块点心给噎着了。 他伸长脖子直翻白眼。 梁长乐忙端了茶水给他。 姐弟感情好,顾星云直接就着她的手喝水。 她没端稳,弟弟捧着她的手,往嘴里送茶。 二楼雅间门一动,颀长的身影满是沉郁之气,“那人是谁?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元九抓了抓脑袋,“不认识,但似乎也是同世子一起来西北的,先前的队伍里似乎见过。” 楼上气氛已经如同冰窟。 楼下的人一无所觉。 顾星云终于顺下了那口点心,这才松开姐姐的手。 他瞧见姐姐衣角别着一方帕子,自然而然的伸手抢过来,擦了擦自己噎出的眼泪。 楼上男人的身影一动…… “王爷!” “爷……” 若不是元九拦着,慕容廷想飞身下去杀人。 不杀人,也得打断胳膊,打断手。他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抢她的帕子?! 再看那女孩子的反应……更气人! 她不但没生气,反而又给男子倒了杯茶,伸手拍着他的脊背,笑容温婉和煦,一向冷冰冰的眼眸中,竟流露暖意…… 慕容廷好艰难咽下这一口气,“元九,找机会去警告那个男的,叫他离她远点儿。还有,别惊动念念。” 第113章 这才是她要找的人 楼下姐弟俩,吃了几口茶和点心,便起身离开茶肆。 元九远远跟着,很快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 竟还有两人暗暗尾随在后,跟着梁长乐回到客栈。 元九心下防备,要看看那两人打算做什么……不想,两人跟到地方,认了门就走了。 这是以图后续呢……元九心中略烦闷,嘀咕说:“世子爷的防范之心也太弱了,叫人跟到了家门口还不知道呢。” 元九跃上一旁高大的榛树,又跃上屋脊,悄悄跟着梁长乐进了她的院子。 他琢磨着,看两人什么时候分开,他好去警告那年轻男子。 谁知……那少年人不但进了女孩子的院儿,甚至还进了女孩儿的屋子! 元九顿时,浑身汗毛都乍起了。 “这若是叫王爷知道了……”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屏住呼吸。 “阿姐弹琴给我听吧。”顾星云搬了圆凳,坐在梁长乐面前,“好久都没听阿姐弹琴了。” 梁长乐笑了笑,眼眶有点儿湿热…… 她的弟弟少博,没有顾星云年纪大,但对她的依赖是一样的。 梁少博也喜欢弹琴,喜欢就着她的手喝茶,喜欢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尾巴。 只要她在京都,多半都在宫里陪梁少博。 “好。”梁长乐几乎不会拒绝少博,此时更不想拒绝顾星云。 她坐在琴架后,摆上刚从外头带回来的七弦琴。 这琴自然比不上她的焦尾琴,也比不上慕容景安给她用的那只古琴。 但杉木琴身,马尾琴弦,到了她的手中,依旧琴声潺潺,美得叫人不敢发出声音,惟恐破坏了琴音里的氛围。 顾星云不懂音律,但他喜欢看姐姐弹琴的样子。 “阿姐,你真美。”顾星云歪着头,笑嘻嘻说,“我要听那首,我小时候你哼给我的那首。” 梁长乐努力回忆,借着顾子念留给她的记忆,磕磕巴巴的弹了一遍。 顾星云连连点头,兴奋的神采飞扬,“就是它,就是它。” 她再弹,已经流畅无比,再复弹,已经有了别样的韵味。 就连躲在假山后头的元九,都听得沉醉其中……他脸色更是凝重。 “顾小姐对这小子,真不是一般的迁就,他要听什么就只弹什么……” 元九从窗户里往里窥探,正瞧见梁长乐抬头,冲顾星云柔柔的笑…… 他心里猛地一紧,呼吸停滞。 他再从窗口瞥看顾星云,便有些敌意和暗藏的杀机了…… 女孩子还从未对他家主子那么笑过。 她对少年这样的纵容宠爱……难怪王爷叫他过来警告一番。 院子里又有动静,元九不得不纵身上房,躲远了些。 是慕容景安从外头回来,似乎是被琴音吸引而来。 他也进屋子,沾了顾星云的光,他听了半首曲子,正沉迷其中时…… 顾星云却起身道,“阿姐累了,好好休息吧,也好想想琴艺大赛上,要用什么曲子。他们跟我说,大赛有好几轮,若顺利的话,至少要准备四首拿手的曲子。” 梁长乐点头,起身离开琴架。 “世子在外忙了一天,也累了吧?”顾星云防贼似的看着慕容景安。 慕容景安哭笑不得,原想能多听几首,早知她琴艺绝妙,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听。 他不在京都的时候,还听说她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一曲夺魁,得太后娘娘赞赏。 最叫他嫉妒的倒不是这些,“听说太后寿宴,你弹琴,叔叔舞剑,震惊全场。” 梁长乐颔首,漫不经心说:“是齐王惊艳全场。” “齐王叔叔的功夫无人不知,见过的也不少,怎至于那么叫人震惊?”慕容景安目不转睛的看她。 梁长乐蹙了蹙眉,正欲再夸赞齐王。 慕容景安先发制人,“今日你再弹那首曲子,叫我也听听,若可以,我能否也和着琴声舞剑试试?” 藏在回廊底下的元九听到这些,当时就攥紧了拳头。 一首曲子,应该也不算什么……怎么他听了就这么不顺耳呢? “世子爷,我姐姐已经累了,您若想听,改日可好?你不知道,她在外头还遇见坏人了!”顾星云拉着慕容景安往外走。 慕容景安扎根原地不想动,“什么坏人?” “还能是什么坏人,觊觎我姐姐美色的坏人呗!我姐姐吓坏了,你出来我再与您细说。”顾星云把他从屋里拽出去,还不忘回头给梁长乐关门,“姐,你好好休息,别怕啊,今晚我就住你隔壁,夜里有什么事儿,你喊一声我就过来!” 他硬是把慕容景安给拽走了。 慕容景安大约怎么也想不到,曾经他不屑一顾,连见面都恨不得躲着的女孩子……今日他想见,想单独跟她说句话都难。 他岂会听不出,顾星云刚那一番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警告他,夜里不要来骚扰他姐姐……不对,他才不会骚扰她。她本就是他的未婚妻,他来找她,理所应当啊! 慕容景安被拉走,外头躲着的元九却听得挺高兴。 “他叫她阿姐,原来是顾小姐的弟弟……顾家公子还知道防着世子,王爷这下该放心了。”元九心下嘀咕。 他又瞥了一眼屋里,见女孩子临窗铺纸研墨,提笔要写什么。 他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看着。 梁长乐倒不是要写字,她在画像,画林恩姝。 多年不见的人,刚才街角匆匆一瞥,立时勾起了她所有的回忆。 昔日相处的一幕幕,就好像是在昨天。 林恩姝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的书刻在她脑海里。 连日的奔波,加之今天遇上了宿仇侯思晴的哥哥,梁长乐的心力也耗费的太多。 画好了肖像画,她便精神不济,倒头大睡。甚至连晚饭都没有起来用。 夜深人静的时候,元九像夜里的一只大黑猫,偷走了女孩子桌上的那副肖像画,呈给慕容廷。 “那男孩是顾小姐的弟弟,顾家小公子顾星云。看起来,他虽与顾小姐非一母所出,却情同亲手足。他更是拦着不叫世子爷在顾小姐房中多呆……” 元九正回报的时候,慕容廷展开他带回的画。 “咦,这不是京中那女子苏梦瑶吗?”元九惊问。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眼底的疑惑渐渐释然,“原来如此……这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苏梦瑶不过与她相似罢了。” 第114章 期待守她到天亮 元九惊讶,反复看着画像,“世上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把画像送回去放好……”慕容廷话未说完,却忽然皱眉。 元九伸手接画像,他却抬手躲了一下,“王爷?” “不用了,吾自己去。”慕容廷带着画像,换了夜行衣,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元九原地挠头,百思不得解,“我哪儿做的不好吗?爷干嘛一副嫌弃、防备的眼神看我?为何不叫我去,还要亲自跑一趟?” 陈岱嗤笑一声,拍拍他的肩,“你若再这么木木呆呆,小心爷以后出门都不带你,也不派你任务。” 元九闻言吓了一跳,“这是为何?我哪里错了?还请陈宿卫解惑?” 陈岱轻哼,“下次过招,你让我三招我就告诉你。” “成!”元九一口答应,“让你十招都成!” “呸,”陈岱啐他,“让我十招,我不打死你!看不起我的身手咋的?” 元九脸色别扭,又憋得发红。 陈岱不再逗他,启发他道:“画像哪儿来的?” “偷来的呀。” “从哪儿偷的?” “顾小姐的屋子里呀。” 陈岱哼笑一声,“明白了吧?还不懂?那我问你,你去偷的时候,顾小姐在干什么?” “在睡觉啊,不然我怎么偷的出来……” 话未说完,元九总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猛拍了一下脑门儿,脸色涨红的更厉害了。 “其实也不怨你,咱们做暗卫的时候,什么地方没进过?”陈岱摇了摇头,“这次,是爷太计较,太紧张了……” 越计较,说明越在意。 越紧张,说明越怕失去。 慕容廷深更半夜潜入女孩子的房间,还兴奋的眼底都是笑意……也是他人生的新体验了。 女孩子睡的熟,他没去打搅,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隔着纱帐,看着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姿……其实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但这样,他也乐此不疲的。 竟就这么看了半夜…… 外头隐隐有早起的仆从,传来动静,他才恋恋不舍从女孩子房间悄无声息的离开。 倘若有一日,他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可以正大光明的带在她的房间里……与她同床共枕,可以守她到天亮……那该多好呢? 慕容廷咧嘴一笑,蹁跹如鸿,轻盈离开。 梁长乐缓了一阵子,揉眼惊醒,鼻子一动,心下狐疑,“怎么有齐王的气息……慕容廷来过吗?” 她脑子混沌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折身起来,赤脚直奔窗边。 桌案上,镇纸压着画像,窗户缝里吹进的风,掀起画像一角。 画上的人仿佛活了,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似乎在质问她,“长乐,长乐,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梁长乐胸中发闷,一阵窒息。 她攥了攥拳头,立即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她要出去找林恩姝,一定要找到她! 她肚子不饿,原本打算出去,随便买个胡饼,边吃边找人。 但慕容景安的仆从却已经叫客栈里备好了早饭。 “顾小姐,您好歹吃点儿东西再走啊,昨日跟您一起去报名,却不小心跟丢了,叫您一个人溜达那么久。爷昨晚把我们好一顿骂……” “抱歉……” “不敢担,您不用道歉,是小人们失职,您吃饱了要去哪儿,您吩咐一声就是!” 仆从们热切至极,就是不放她离开。 梁长乐只好叫他们摆了饭,也叫了顾星云到她房间里用饭。 她习惯了食不言,顾星云一个人说得热闹,“我看这西北郡还挺热闹的,人也多,风格迥异的。而且这次琴艺大赛似乎来得人很多,赏金很丰厚呢,昨日报名,听说他们是一个什么江湖帮派,吸引了诸国的贵胄前来。” 梁长乐安静的听着,脑中也飞快转着。 “阿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顾星云不满的推她。 梁长乐点头,“我听了。” “我说了什么?”顾星云撅着嘴,嘴角还粘着饭粒子。 梁长乐伸手用帕子帮他擦嘴,动作亲昵自然。 门外的慕容景安看的一怔…… “人家是姐弟,亲姐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可竟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泛酸。 她用早饭,叫了顾星云,都不曾叫他…… 慕容景安正打算不请自来,一旁的小厮却匆匆上前,拉住他。 “爷,外头有人送箱笼来,说是给顾小姐的礼物。”小厮朝里头努了努嘴。 慕容景安微微一愣,“什么人送礼?她昨日刚到,没听说在这里有相熟的人。” 小厮摇头,“不知是什么人,来人没说,只说要亲自交给顾小姐。” 慕容景安迟疑片刻,伸手敲门,“当当——” 姐弟两个抬起头。 慕容景安说:“外头有人要给你送礼,还说要亲自见到你本人。” 梁长乐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两个人的面孔,是慕容廷,还是侯正新? 不论是谁送礼,在这个时候,送到这儿来,还叫慕容景安撞见了……都多少有点儿尴尬。 她擦了嘴起身,“还请世子帮我拒了吧。” 慕容景安脸色好看了些,“不去看看是谁送的吗?” 梁长乐摇头,“不用了,不重要。” 慕容景安嘴角微动,似乎想笑,但他习惯面瘫,没笑出来。 他叫小厮去回复,谁知送礼的人却也执着。 “他们说,不见到顾小姐本人,就不能回去。一大清早的,都堵在人家客栈门口,叫人出来进去的都不方便……客栈掌柜来求了几次了,外头也聚了看热闹的人。” 梁长乐尴尬的咳了一声,“要不,我去看看?”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你真不想要礼物?” 梁长乐摇头,“不想。” 慕容景安说:“我去替你拒了,你不会觉得,是我擅作你的主吧?” 梁长乐果断摇头,“那我该谢谢世子才对。” 慕容景安真的要笑出来了,不过是动作不大,旁人看不出罢了。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冲她说,“好好坐着,吃你的早饭,我去去就回。” 梁长乐道谢,却没有坐下。 顾星云也放下筷子,抓着她的衣袖,“姐,你就真不好奇是谁送的?” “还能是谁……”梁长乐蹙眉,不就那两个熟人嘛。 但她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昨日见过一面的陌生女子? 毕竟那女子对上了她的哨音,而且那女子明显跟林恩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儿,她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我……”顾星云紧跟她身后。 第115章 两个男人为她大打出手 梁长乐与顾星云悄悄溜到前堂,没进大堂就听见争执的声音。 “爷又不是给你送礼,你凭什么替她拒绝?”侯正新愤愤嚷嚷。 慕容景安冷哼一声,“你知道你要送礼的那位,是什么人?” 侯正新冷笑,“是我昨日从几个登徒子手底下救出的小姑娘。” 慕容景安声音一沉,“她是我的未婚妻!” 躲在大堂后头偷听的两人齐齐一颤。 顾星云回过头看着阿姐,“姐,他在外都这么宣称吗?这是铁了心要娶你?” 梁长乐心里怪怪的,“在京都,他并不这样。” 她有点儿心虚,上次在燕王府,燕王妃设宴算计她那次,他也是在众人面前这样宣称。 但至于顾星云说的“铁了心要娶”,梁长乐觉得……倒不至于,相互利用罢了。 外头,侯正新也冷笑一声,“你的未婚妻?亏得你好意思说出口,堂堂七尺男儿,叫自己的未婚妻流落在外,险些被几个地痞给玷污了!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你怎有脸娶人家?你现在就把人叫出来问问,趁着没过门,人家还有再次选择的权利!” 慕容景安闻言,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侯正新豁然起身,骂骂咧咧,“说就说,你小爷怕你吗?你有种就把人小姑娘叫出来……” 他话没说完,慕容景安一拳上去……砰的一声,侯正新的脸都被打歪了。 侯家仆人一看,这还得了?!主子被人打了! “保护主子!”他们一哄而上。 燕王府的家仆,也不是吃素的,“保护主子!” 两边眨眼之间混战在一起。 大堂后头,顾星云几乎以崇拜的眼神看着阿姐,“姐,大姐二姐真是嫁早了,应该叫她们也看看,三姐你如此厉害,竟引得两个男人在客栈里,为你大打出手!” 梁长乐郁闷,“你闭嘴!” 她目光朝外巡视,想要寻找掌柜。 这两个人,一个是夜国的世子爷,另一个是梁国的王侯,他们无论谁受了重伤,都不是小事。 倘若被人知道,两人是因一个女子而动手……她岂不成了两国的罪人? 她可不想成为男人争风吃醋之下的牺牲品。 “星云,你去喊掌柜的,集中店里所有的杂役、小二,把他们劝住……” 梁长乐话未说完,却看见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豁然起身,视线紧紧黏在那个身影之上,“别走……” “阿姐看见谁了?”顾星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快,照我说的做,这两个人若谁受了重伤,倒霉的是咱们两个!” 梁长乐说完,从后院儿小门儿跑了出去,绕至客栈前头。 但那个熟悉的人影,已经离开人群,不知去向。 “不要躲……恩姝,是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你来找我的对吗?昨天,你听到我的哨音了,对吗……”梁长乐在心底喃喃不断。 她目光四下巡视,却怎么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在京都时,韩老头跟她说的,“跟着你的心走,你的心会指引你找到她……” 跟着她的心? 梁长乐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心绪,她心跳很快,她捂着心口,努力安抚狂跳的心。 莫名的直觉,吸引她向东南看去。 街角墙边,有一道倩影,半躲在巷子里头,探头看她。 见梁长乐向这边看过来,那影子立时缩进巷子里。 “别躲!”梁长乐疾呼一声,拔腿奔去。 她跑的快,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她冲进巷子的时候,那身影恰好从另一头跑出巷子。 梁长乐顾不得想那么多,她径直的追,边追边断断续续的吹出她们曾经用作暗号的哨音。 “啾啾,啾……” 前头快跑的身影忽然慢了下来,迟疑的回头看她。 “恩姝……”梁长乐像是怕吓着她,不敢高声,喃喃叫她。 是她,一定是她! 多年不见,她瘦了,黑了,也更沉稳了。唯有那一双清明而执着的眼睛,与多年前一样! 梁长乐咧嘴朝她笑,“是我……” 她正朝林恩姝走去,却忽然发现周遭气氛不对,有危险临近…… 但林恩姝还茫然又疑惑的看着她,敲了敲脑袋,似乎想不起她是谁。 林恩姝一点儿没察觉周遭的危险。 梁长乐敏锐的直觉,叫她的步子慢了下来,但巡视周遭的视线却犀利又迅速。 “跑!东北方向防备最弱,从那突破!”梁长乐朝林恩姝大喊。 林恩姝一惊,但这个时候做出反应,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 她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更没有想过,这个朝她“发号施令”的小姑娘,究竟是谁?她凭什么要信她?她会不会是害她的? 没有,她什么都没想,身体已经完全听令的冲东北方向急冲过去。 果不其然,其他几个方向,立时有佯装成路人的男人冲上来,想要堵截林恩姝。 梁长乐没愣着,她拔腿上前,毫不迟疑的拿出慕容廷送给她的玄铁匕首。 她藏在袖中的精弩也不再隐藏,“嗖嗖嗖——”她冲着几个追林恩姝的人射去。 噗噗噗……正中后心。 几个人扑倒在地。 林恩姝惊愕回头。 “跑!不许回头!”梁长乐严厉说。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林恩姝愣怔,脸上浮现更多的狐疑。 “我叫你跑!”梁长乐喊话的同时,手中的利刃也没闲着。 几个朝她扑上来的“路人”,都哀嚎着倒在她刀下。 林恩姝皱了皱眉,拔腿跑走。 追她的人,却被梁长乐绊住脚步。 所谓的西北民风剽悍……大约就是说,这边街面上已经动手,甚至见了血了。 那边的路人,店铺的伙计掌柜,还不慌不忙,只把自家的摊子收了……惟恐这边打架波及到他们。 冷静的冷眼旁观,可谓冷漠。 “泉爷,追不上了。”去追林恩姝的人回来报信儿。 啪——那人挨了一个耳光。 “把她带走。”那人在梁长乐背后吩咐。 梁长乐一个扫荡腿,回身看他。 泉爷用面巾遮了半张脸,但梁长乐只看那一双眼,就认出他来——叶泉。 叶从容的心腹,过命的交情。叶从容为人多疑,但他最相信的就是叶泉。 因为叶泉是他从狼群里捡回来的。 梁长乐如今身体素质一般,功夫也一般,虽有袖里箭防身,倒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从哪儿冒出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坏泉爷的事儿!”梁长乐被人扭住双手,推上了马车。 第116章 想见抓回来的小姑娘 梁长乐被带进一个宽阔的宅院中。 她被人绑起来,固定在木桩上。 叶泉提着皮鞭站在她面前,狐疑的上下打量她,“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你是什么人?” 梁长乐冷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把我抓来,不怕惹事?” 叶泉和他的手下都笑起来,“不敢惹事的人,敢到这地方来吗?来这儿的,都不怕事儿。说吧,你跟跑了的那女子是什么关系?” 梁长乐摇头,“不认识。” 叶泉抖了抖手里的鞭子,鞭梢啪啪作响,“当我吓唬你呢?看你年少,又是女子,吃不得鞭子,你当泉爷真舍不得下手吗?” 梁长乐闭嘴不言。 叶泉眼睛一眯,手腕一抖——啪! 鞭子狠狠落在梁长乐的身上。 隔着衣服,她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一鞭子之下,皮开肉绽了。 她原以为,不就一鞭子吗?根本不是事儿!在战场之上,她岂能没受过伤?伤筋断骨也常有过。 可她高估了顾子念的柔弱身躯,一鞭子下去,她的五脏六腑都疼的缩在了一起。 她浑身肌肉都疼的打颤,豆大的汗珠从她白皙的额头上滚滚落下。 她却紧紧的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小丫头,够狠的,还不说吗?”叶泉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的脸。 梁长乐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更显得白的透明,“不认识。” “好!”叶泉抖着鞭子还要下手。 外头跑来一小厮,“爷,侯爷叫人给打了,挂了彩回来。” 叶泉皱了皱眉,“他身边不是挺多人的?怎么还叫他受伤了?” 小厮回:“都挂了彩了,看来对方也是个硬茬!” 叶泉轻哼,“早就说了,不是硬茬,不敢来这儿。” 小厮小声问:“侯爷在外头发脾气,扬言要去灭了人家,您要不要去劝劝?” 叶泉脸色不满,“我早说,不让他跟着来,来了也是多事……” 小厮赶紧劝,“您消消气,他是侯郡主的亲哥哥,叶相不看郡王的面子,也要看郡主的面子啊?” 叶泉啪的扔下鞭子,“你们别动她,等我回来接着审。” 叶泉出了屋子,到前头去见侯正新。 梁长乐浑身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了些。 她低着头,轻轻喘息。 一旁人劝她,“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早点儿说,也好少受皮肉之苦。别看我们爷长得白白净净,好似文弱书生,我们爷的手段可狠着呢。” 梁长乐垂眸冷笑……叶泉的手段,她当然知道,当初叶从容削掉她一块头皮,往里灌水银的,正是叶泉…… 回忆折磨着她,她浑身剧痛,颤的更厉害了……倒是刚刚挨的一鞭子,反而不足挂齿。 叶泉,他就是叶从容的一条狗! 叶泉猛地打了个喷嚏。 屋里坐着的侯正新也猛地抬起头来。 叶泉憋着笑,佯装担忧,“哟,侯公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人竟敢动您?” 侯正新冷哼一声,“你快借点人手给我,叫我回去找他算账,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 叶泉眼睛一眯,“抢什么?谁抢您的东西了?那咱们肯定饶不了他。” 侯正新哼道,“是不能饶,爷看上的女人,他竟说是他的未婚妻……我呸!我管他是不是未婚妻,又没大婚呢,爷看上了,他就得让出来!” 叶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抑道:“侯公子没忘记,咱们出来是干什么来的吧?” 侯正新不耐烦挥手,“我当然没忘,琴艺大赛一开始,我就会去联络主办的人,必定把琴谱拿到手。” 叶泉哼了一声,“在琴谱到手之前,绝不能节外生枝。” 侯正新一把抓住叶泉的衣领,“我叫你给我人手,不是叫你来教训我的!该怎么做事,我有分寸!” 叶泉垂眸看了看他的手,“松开。” 侯正新怒,“我不松!你给我点二十个人,我就松。” 叶泉气笑,“侯公子这是跟我这儿耍赖呢?我的人手,是叶相所派,为大事而来,可不是为了给您抢女人玩的。更可况,还是别人的未婚妻,能不能有点儿廉耻?” 侯正新勃然大怒,一拳打在叶泉的胸口上。 “你就是叶从容的一条狗,叶从容还得叫我一声哥哥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教训我?” 叶泉被他打,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只是他白皙的脸色,却瞬间黑沉。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侯正新掸了掸他的领口,小声说,“我可听说你也从外头掳回来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含苞待放……竟是被你绑回来的?你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怎么能这么对人小姑娘呢?” 叶泉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嗓音暗哑不屑,“不是侯公子想的那样。” 侯正新轻嗤,“那是怎样?人在哪儿呢?你敢叫我见见吗?” 叶泉皱眉,“跟梁国一个逃犯有关,是叶相一直追查的逃犯。怎么,侯公子也想沾染这事儿?” 侯正新立即摇头,“你别吓唬我,一个小姑娘,能牵涉什么大逃犯?别是你……以公谋私吧?” 叶泉眼睛微瞪,“你说什么?!” 侯正新哼笑,“你借着叶相相信你,赐你叶姓,就以权谋私……你若是不叫我见,我就密信叶相,告诉他你并非完全忠于他。” 叶泉嗤笑出声,“侯公子若实在闲得无聊,您就写。看叶相信你,还是信我?” 侯正新本就在外受了气,回来气没撒出来,借人不给,要见人也不给见…… 他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叶泉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转身就往里头去。 “叶泉,你给爷站住!” 叶泉充耳不闻。 侯正新恼羞成怒的冲上来,扯着他的后衣领,往他后脑勺,抬手就是一巴掌。 叶泉低头躲开,抬肘往后一撞。 侯正新闷哼一声,他本就受了伤,郁结于胸,这会儿受到撞击,忍不住“噗……”喷出一口血来。 “呀……侯公子伤得这么重!”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侯正新的人呼啦一下子全围上来了,虎视眈眈看着叶泉。 叶泉的人马见势不对,也都冲上来。 叶泉伸手阻拦,约束住自己这边的人,“干什么呢?都是自己人,事情没办成,先窝里闹起来?传出去,丢人不丢人?” 两遍暂时没动手,气氛却紧张得很。 叶泉这会儿也看出,侯正新是真的脸色极差,吐血大约也不是装的。 只是用了几分力气,他心里清楚,只能说他倒霉,叫他赶上了。 “还不去给侯公子请大夫……” “不用了,你叫我见见你抓回来的小姑娘……这事儿就过去了,我就当误会一场,出了这院子,谁也不再说这事儿。” 侯正新眯眼看着叶泉。 第117章 想吃肉却扎了嘴 叶泉沉默片刻,“侯公子真的不用叫大夫来看看?” 侯正新道:“大夫我自己会请,打伤我的是外人,我绝不赖到你身上。” 叶泉抿了抿唇,“好,侯公子执意如此,这边请。” 侯正新进到屋子里。 梁长乐低着头,没看见他。 侯正新却一眼认出她来,他面皮一紧,急忙上前,“小妹妹,怎么是你?你怎么被抓到这儿来了?” 梁长乐被他托着脸抬起头来。 她面色本就白皙,这会儿更是白的没有血色,加之一脑门儿的汗,看起来分外惹人怜。 “怎么回事?” “别动,疼……”梁长乐被抽了一鞭子,一碰就疼。 侯正新红着眼瞪叶泉,“你怎么把她给抓来了?我跟你说的就是她!” 叶泉也看出不对,但他抱着肩膀没说话,对侯正新也是一脸漠然。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晓得,她与梁国的叛国之贼密切相关,如果她能在这儿老实交代,对谁都好。她若是不说,我就要把她送回国都,交给叶相。” 梁长乐头皮一紧,浑身剧痛……是要把她交给叶从容吗? 她以为,叶从容在明,她在暗,她可以徐徐图之。 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落在叶泉的手里…… 她绝不可以现在被交在叶从容手中。 梁长乐飞快把自己的情绪,从过去的伤痛悲愤中抽离。那些情绪很强烈,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没有正面的作用。 她必须快点儿冷静下来,才能更好的思考对策。 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敌明我暗”,该如何利用好这个优势呢? 她把目光投向侯正新,“我昨日才到的西北郡,是同我未婚夫一起,听闻这里有琴艺大赛,所以来凑热闹……侯公子,你是知道的呀,可以为我作证吧?” 侯正新当即对她点头,“是是,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人再打你。” 他拉了一把叶泉,皱眉说。 “快把人放下来,你抓错人了,她是夜国人,从没到过梁国,我昨日就已经打听了。哪有你这么对女孩子的?” 叶泉不听他的。 侯正新立即叫了自己的人进来,要把梁长乐从架子放下来。 叶泉的人上前去拦。 叶泉说:“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与叛国贼关系密切,你现在不教我审问,反而要放了她,断了我追查许久的线索,侯正新,你是什么意思?” 侯正新冷笑,“怎么,你觉得我也是叛国贼吗?” 叶泉冷眼点头,“你有理由教我怀疑。” 侯正新怒,“我还说你是叛国贼呢!叶相如今正在与夜国交涉,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战马良驹,你无缘无故杀了一个夜国的女人,你想干什么?破坏两邦友好邦交?” 叶泉危险的眯了眯眼,“信口胡说。” “你觉得,不就是一个小女人嘛,杀了她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那可不一定,你只看到她,并没有看到她背后的势力。”侯正新靠近他低声说,“女人只可利用,杀戮……太浪费了,莽夫行径!” 叶泉不屑冷哼,“你不就是看上她的脸蛋儿了吗,说得好像你多聪明。” 侯正新也冷笑,“我可以兵不血刃的叫一个女人,以及她背后的势力都为我所用。你呢?打残、打死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给了夜国兴兵我大梁的借口而已!在这时候,没有什么比维护两邦邦交稳定更重要的?你抓你的叛国贼,好好抓就是了!把人给我。” 叶泉冷链摇头,“她就是我的线索。” “确定不会弄错?”侯正新冷声道,“她是夜国人,昨日刚到西北郡,在西北没有任何熟人。来到西北以前,是足不出户的京都小姐,她在梁国没有任何亲朋好友。这样的人也能勾结梁国叛国之贼?叶都尉把我大梁国说成笑话了!” 叶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伸手招呼侯正新出门说话。 过了有一刻,房门再次打开,走进来的却只有侯正新一个人。 “快,快把小姑娘解开。”侯正新吩咐。 梁长乐浑身剧痛,手脚被绑的血液不通,冰凉发麻。 侯正新快一步上前,接她入怀,“顾小姐是吧?叫你受委屈了,哪里疼?告诉我。” 梁长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刀捅死他……因为在他脸上,她看到侯思晴的痕迹。 兄妹两个的脸型和五官,都有些神似。 侯正新横抱起她,快步往内院走,“别怕,有我在这儿,没人敢伤你。” “你怎么说服他的?”梁长乐哑着嗓子问。 她声音原本清丽,如今哑了,却别有一番味道……叫侯正新不由想到了男女狂欢后,声嘶力竭的暗哑。 他身子不由发热,“你不用管了,他就是个莽夫,回头我叫他来给你赔礼道歉。” 梁长乐被抱进寝房内屋,这里一看就是男人住的房间。 她冷静看着侯正新,“不是他妥协,是你妥协了吧?” 侯正新一愣,“你说什么呢?” “你答应他,试一试我的底细,酷刑不行,所以你用肉刑?”梁长乐缓缓说道,不是她内心太黑暗,而是侯思晴给她的印象就是如此,一个家里教养出的兄妹,脾性一定有相似之处。 侯正新怔了片刻,忽然呵呵一笑,“顾小姐冰雪聪明,那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这是双赢的事儿,他想知道的无非是线索,我想要的是你的人……” 说着,他解开自己的腰带,脱下外衣,又褪下外裤……一步步朝床榻上的梁长乐走来。 梁长乐被搜去了袖里箭,匕首,连头上的发钗都被拆去了,手边能用的利刃,一样也没有。 她努力稳住自己没有慌,冷冷看着侯正新…… 侯正新脱的只剩一条半长的亵裤,猛地朝她扑来。 她静坐不动,却在最后一刻,猛然抬腿一顶! “唔……你想死!”侯正新抓住她的头发。 他被顶到了要害,使不上力气,浑身发软,只能死死的抓住她的长发。 梁长乐受了伤,却咬着牙根儿,一拳比一拳狠。 “来人!快来人!”侯正新没想到,她这么难缠。 等他的手下冲进来,把梁长乐摁在床榻上时,他脸上身上,又多处挂了彩。 “原以为你是块肉,没想到还带着刺,这么扎嘴!”嘶,侯正新碰到了伤处,疼的五官都揪在一起,“来呀,把这酒给她灌下去,等酒劲儿上来……呵呵。” 第118章 她不是苏梦瑶 天色已晚,顾星云早就坐不住了。 “我阿姐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她不会到现在都不回来!”顾星云起身往外冲。 慕容景安拦住他,“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去哪儿找她?我已经派出所有人马,四处去寻,有消息第一时间来回禀。你在这里,才能最快得到消息。” 顾星云急得眼睛都红了,“都怪你们,若不是因为你们打架,阿姐她根本不可能一个人离开!” 他气哄哄,一把挥开慕容景安的手,抱着肩,赌气不看他。 慕容景安脸上看不出表情,心里却愧疚至极,他把她带出来,现在却把她弄丢了。 他口口声声说,是她的未婚夫,却从来没能好好保护她,更是一次次叫她因为她而受害遇险。 “我去找,你坐在这里等消息。”慕容景安黑着脸说。 顾星云气哼哼的,“你不是说在这里才能最快知道消息吗?你去哪儿找?” 慕容景安皱了皱眉,没作声。出去找人,还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总好过干等在这儿,只能忍受内心煎熬。 他没解释,转身离开客栈。 四面八方,他都派出了人手,但这里毕竟不是京都,他所带之人也有限,什么事情做起来都束手束脚。 他亲自去找,或许能在他们没顾及到的疏漏之处,发现什么线索吧…… 慕容景安刚离开不久,慕容廷的马车,就停在客栈外头。 自然不是他在京都用的车架,普通的车架,看起来像前来住店的客旅。 坐在车辕上的元九,小声对里头道:“爷,看起来气氛有点儿压抑,似乎是出事儿了。” 马车一动,慕容廷掀开车帘,往客栈里头瞟了一眼。 “那个走来走去的少年,就是顾星云?”慕容廷问。 元九应了一声,“顾小姐的弟弟。” 慕容廷脸色微沉,“念念不在,景安也不在。” 元九跳下马车,“属下前去问问?” “不必,”慕容廷搭手在元九肩上,“吾亲自去。” 元九微微一愣,慕容廷已经阔步先前。 他腿长步子大,刚走到客站门口,还没朝里头迈步。 一旁忽然冲上了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撞在他身上。 那人撞了人,连声抱歉也没说,低头就跑。 慕容廷反应何其快,他转身扣住那人肩头,把他带回到自己面前,一气呵成。 那人疼的面孔扭曲,一张英气的脸都变了形。 “干什么的?”慕容廷垂眸质问。 当他看到这人的脸时,却明显一愣,“苏……苏姑娘?” 被他钳住肩膀的这人,有着一张何其熟悉的脸? 元九见状,上前一看,“这不是贾公子喜欢的那姑娘,苏梦瑶吗?”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廷似乎把很多疑点都串了起来……他点点头,又摇头。 “她不是苏梦瑶,她才是念念要找的人。”慕容廷语气笃定,“你是女子吧?女扮男装,到这儿做什么来了?” “你们……认识我?认识找我的那位女孩子?”林恩姝问道。 客栈里头来回踱步的顾星云也瞧见外头情形,忙疾步出来。 林恩姝急声问,“你是她什么人?” 慕容廷心念一动,“我是她未婚夫。” 顾星云脚步一踉跄,惊愕看向慕容廷。 “她在哪儿?”慕容廷问。 林恩姝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守卫,似乎在估量他实力如何。 “她被梁国人抓走了,我看你们是夜国人,你若是不怕惹上麻烦,就跟我来。”林恩姝道。 慕容廷神色一变,通身流露杀机。 准备上前纠正他的顾星云,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你们说的,可是我姐姐?” 他声音不大,慕容廷一行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无意理会。 慕容廷叫人给了林恩姝一匹马,他也牵过座驾,翻身上马,“带路。” 林恩姝看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可能见过?”慕容廷随口说道,不以为意。 林恩姝收敛心神,一面带路,一面小声说,“我藏身在此,本不愿惹任何麻烦,但她……昨日追我遇上恶人,今日又为了掩护我才被抓。” 她伏低身子驱马快行,身上有股子军营里训练出来的气势。 不但如此,慕容廷还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你也是梁国人吧?” 林恩姝皱眉应了一声,“以前是。” “什么叫以前是?嫁人了?夫家不是梁国的?”慕容廷问。 林恩姝一脸冷色,“以前的梁国是我的母国,如今没了长乐公主和梁帝的梁国……已经不再是了。” 她声音不大,低沉的音线里不知藏匿了多少悲愤情绪。 慕容廷神色一阵,“原来……你是她的旧部。” “就是前头了。”林恩姝远远的勒停马匹,“再骑马靠近,就会被人发现。里头是梁国国相的亲信,他们到这儿来,也许是为了抓我,也许还有别的目的。那小姑娘被掳,实在是因我受牵连。” 慕容廷点点头,“你能来通知我救她,也算有情有义,但你若不同我们一起营救,自己的良心能安吗?” 林恩姝原本打算,把人领到这儿,她就悄悄离开。 可没想到,慕容廷一下子看穿她的打算,并且直白说出来。 “我……”林恩姝脸面尴尬。 “不用你冲锋陷阵,救人的事儿,我亲自办。”慕容廷快速说道,“你在这里等消息,等我营救出她,见她一面。” “这个……”林恩姝犹豫不决。 慕容廷却已经飞快的翻身下马,不敢耽搁,“她为救你被抓,不论何故,难道不该当面道谢吗?”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已经纵身向前。 元九带了几个人追随在慕容廷身后,只留了两个人在原地望风等候。 林恩姝和这两人一起,留在原地,远远看着。 慕容廷带着人,悄无声息的进了这两进的宅院,他借着月光,比划了几个手势。 他所带人马立即熟稔的四散开,地毯式排查寻找,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啾啾,爷,这里……”月色下,清冷的夜空,传来一声鸟叫。 慕容廷没来由的脊背一凉。 他寻着鸟叫声,飞跃而去。 门廊下的窗内,溢出女孩子婉转轿哼,似求饶,又似邀约的声音。 慕容廷眼眶霎时一疼,他飞身跃入院中…… 第119章 自身难保也要报仇 靠近门窗,里头的声音则听的更加清楚。 女孩子的声音并非轿哼,而是带着压抑的痛吟。 慕容廷正欲推窗确认,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女孩子,忽听里头传出说话声。 “这药,药性很烈,你扛不住的,别忍了,你主动爬上来,我保你快活似神仙。”男人的声音,叫慕容廷火气上涌。 “不,不要……”女孩子惊呼道,紧跟着便是断续而破碎的叫声。 慕容廷再无耐心确认,他上前,一脚踹开守在门前的小厮,直入房门。 同时有人守住窗口,为防里头的人破窗而逃。 屋子外头的人已经动起手来,里头的人还无知无觉。 垂下的床帐里头,有缠绵的两条影子,隐约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慕容廷的怒火已经烧去了他的理智,他噌的抽出长剑,挥剑砍断床帐。 唰,床帐落下,露出床上的人。 男人是脸上带伤的侯正新,女孩子年纪不大,也就豆蔻年华。 女孩子的眼神迷乱,眸中没有焦距,浑浑噩噩明显已经神志不清。 慕容廷手腕一翻,冰冷的剑锋逼上侯正新的喉咙,“人呢?” 侯正新额上的汗都出来了,僵硬着身子“进退”两难。 慕容廷稍稍用力,锋利的剑刃,舔进他的皮肉,殷红的血顺着剑锋滑落滴在床单被褥上,犹如绽放的红梅花。 “别别,好汉饶命!您,您找谁啊?要人、要钱,我都能给您!”侯正新抖着身子,滑了出来。 慕容廷余光一瞥,面色嫌恶,“心大器小。”他语气要多嘲弄,有多嘲弄。 侯正新的脸色爆红发紫,犹如猪肝……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似乎都被放在地上摩擦了。 “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现在在哪儿?”慕容廷指了指床榻上的女子。 女孩子面生,鼻梁高挺,有异族的血统。 “只有这一个女孩子,没有别的……您说的是谁啊?”侯正新一边拽过衣裳,裹在身上,一般不动声色的往窗口挪去。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外头的打斗声,知道眼前这人来势不小。 慕容廷眸光一冷,“骗吾?你是活腻了?” 他长剑一挥,寒光一闪…… “啊……”侯正新捂着未穿亵裤的裆部,惨叫着倒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汩汩涌出来,“杀人啦,叶泉!救命啊!杀人啦!” 夜里寂静,侯正新的惨叫声尤为刺耳,可院子里的打斗声,却越来越小。 “你似乎没有增援了。”慕容廷皱眉,“刚刚那下,只是警告你,你若再不说实话,吾就不是轻轻一划了。” 侯正新惊魂未定,掀开两手捂住的地方瞟了一眼……吁了口气,还在还在……只是大腿根儿划了一道长口子,向外冒着血。 “不,不在这院儿,在叶泉的院子里……”侯正新白着脸,哆嗦着嘴唇。 慕容廷的目光扫过这间寝房,忽然落在床头的小几上。 “您快去追吧,若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叶泉,他狡猾着呢,必定带着人跑了!”侯正新颤声催促。 慕容廷却猛地伸手转动那只小几。 随着小几的转动,罗汉床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床榻下头的脚踏猛地一开,床底下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哼。 慕容廷头皮一紧,弯身向床底下看去。 侯正新则脸色一变,破窗而出。 “念念?” 慕容廷借着灯光,隐约看见床底下趴着的女孩子。 她脸面潮红,浑身止不住的轻颤。 他伸手拉她出来,她挣扎着往里躲,“念念,是我。” 女孩子被他硬拉出来,她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沓湿了,头发也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 她脸面苍白,浑身滚烫,唇上已经没了血色。 慕容廷见她这样子,眼圈儿都红了,“念念!” 梁长乐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脸。 “是我。”慕容廷哑着嗓子说。 她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咬着下唇的牙抖个不停。 慕容廷后知后觉的看出来,她不是在抚摸他,而是要给他一耳光,奈何力道不足。 她下唇被咬的全是牙印,有些地方还破皮渗血。 “我带你离开这里。”慕容廷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 梁长乐目光涣散,绵软如散沙,即便如此,她还在用尽全力抵抗。 “别紧张,是我,你睁开眼看看,我来救你了。”慕容廷在她耳边不厌其烦的说着。 她的力气太小,他顺利的将她裹紧,抱在怀中。 慕容廷抱着她出了屋子,外头的战乱已经止息。 侯正新的手下,不是躺在地上不动,就是被五花大绑扔在一旁。 侯正新也被绑了,被元九提在手中。 “你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你敢闯入我的院子,若叫我大梁国……” “不留活口。”慕容廷打断侯正新的话。 侯正新噎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你说……说什么?你敢!?” 梁长乐浑身绵软,却借着慕容廷抱她的机会,从他身上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嗯……”她闷哼一声。 慕容廷心头一紧,连忙把她放下来,打眼一看,她胳膊上赫然一道口子,血顺着衣服袖子红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慕容廷声音低沉。 梁长乐却凭着痛苦,找回了几分清明,她冷冷看着侯正新,“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叶从容的大舅哥。” 侯正新看着她,竟有些惧意。 “你给我灌药,迷乱我心智,还叫人另找来一少女。你想干什么?”梁长乐握着还在滴血的匕首,踉踉跄跄一步步走向他。 侯正新连忙摇头,“不,不想干什么……小姑娘你不愿意,我也知道你有未婚夫,我……我是想放过你。” “放过我?解药在哪里?”梁长乐站在他面前问。 侯正新急的脸都泛红,“没,没有解药,唯有……唯有一种办法……” 他话未说完,梁长乐就狠狠颤了一下。 胳膊上的疼痛,似乎都被身体里的那一簇火给吞没了,她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想…… “你干什么……”侯正新眼前一花,他急声大叫。 梁长乐如一只愤怒的小豹子,蹭的蹿上前去,速度之快,叫两旁的侍卫都猝不及防。 她一手抓住侯正新的头发,另一手猛地划过他的脖子。 噗——热乎乎的血,溅了她满身。 她松开手,身子一晃,软软向地上倒去。 第120章 他简直有病 侯正新被抹了脖子,他猩红的血溅了梁长乐满身。 侍卫们看的目瞪口呆。 元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小姑娘杀人,“她,她还真敢啊……” 慕容廷上前把她接到怀里,她缠上他的身体,抱得很紧,颤的也很厉害,“帮帮我……” 她在慕容廷耳边说道,灼热的气息扑上他的耳廓。 慕容廷抱着她向外走,“把尸首处理了。” “还有……还有一个人。”梁长乐声音娇媚的不像话,与平日冷冰冰的她判若两人。 慕容廷浑身也越发的紧绷,简直难以控制。 “还有什么人?”他垂眸问。 “叶泉……是叶泉抓我来的,不能让他跑了。”梁长乐说话间抱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面颊贴上去。 他的脸有些冷,她却浑身灼热。 凉丝丝的温度,叫她觉得舒服,她在他耳畔,舒适的轻哼一声…… 这轻轻一声,却像是一只爆竹,炸响在慕容廷的脑海深处。 “元九,去查一个叫叶泉的,同住此处,一定要找到此人。”慕容廷交代完,抱着她离开院宇,没有同远处等待的林恩姝一行打招呼,就往他下榻的地方而去。 一路上,骏马疾驰。梁长乐坐在他前头,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嫣红柔软的嘴唇在他腮旁蹭来蹭去。 慕容廷犹如被烈火炙烤着,把所骑的马催的几乎跑断气。 不等马停稳,他就抱着人翻身下马,直奔上房。 房间宽大,香气袅袅。 宽敞静谧的环境中,女孩子的娇啼轻哼更显的清晰。 慕容廷已经浑身是汗,他把她放在床上,“念念,你知道我是谁吗?” 梁长乐嘀咕一声。 慕容廷接她腰带的手猛地一顿,直直看她,“你说什么?” 梁长乐脸颊潮红,双眼微眯,声音娇媚如丝,“叫……慕容景安……慕容……景安。” 慕容廷面色陡然一沉,“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他声音多了许多严厉之意。 梁长乐却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倒在床榻上,“我好难受,好难受……” 她的声音夹杂了哭腔,她两只手在他身上乱摸。 慕容廷身体已经忍耐到极限,然而意志却清醒。 他按住她的两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睁眼,看我。” 她扭动不停,固执的惊人。 慕容廷陪她耗着,脑袋里的每一根弦都绷得紧紧的。 梁长乐终于睁开眼睛,一双漂亮的眼睛红红的,满目都是渴求,“我……好想……” 她想抽出手来接近他。 “我是谁?”慕容廷却百折不挠的问。 “慕容……廷。”她渴求的神色,几乎把他逼疯了。 但直到听到她口中自己的名字,他才放松了心神。 他打落床帐,轻颤中喃喃自语,“别怕,我会对你负责……我会亲自跟慕容景安解释清楚。” “不……算是你帮我,你不欠我……是我欠你的。”身下,软成一滩温水的女孩子,却耿直的说。 慕容廷动作一顿,“你说什么?你欠我?” “我欠你,是你帮了我。”她双手一得自由,就缠上他的腰。 慕容廷却拨开她,“还是把本王当面首用?” 见他要走,梁长乐从背后抱紧他,脸贴在他背上,双手搂紧他的腰,“别走……别,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慕容廷气得笑出声来,“本王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心,你给吗?” 梁长乐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慕容廷却是耐心耗尽,身子也涨的生疼,“叫艾丽过来……” 梁长乐用尽全力纠缠着他,他既甩不开,又怕弄疼她,只好使劲浑身解数与她周旋。 门外响了一声。 慕容廷汗毛倒竖,“是谁?” “艾丽,爷叫我吗?”女子操着生硬的中原话。 慕容廷总算吁了口气,“进来。” 艾丽进到里间,拉开床帐,瞧见床上的情形,忍不住低笑一声。 慕容廷浓墨似的眉,立时皱紧。 他的腰被女孩子两条腿盘紧,脖子也被人抱着…… 他却使劲浑身解数,不叫她剥下自己的衣裳,然而分明自己已经昂首挺立……连衣裳都已经遮掩不住。 “爷这是何苦?为谁守身如玉呢?”艾丽低笑一声,神色有些嫉妒,“爷不想叫她纠缠,一掌劈晕就是了。” 慕容廷冷声说:“一掌劈晕,我还用叫你进来?” 艾丽在背后,猛戳梁长乐的肩头脊背,几下过去,梁长乐就没了力气,像是八爪鱼一样的四肢,也绵软下来。 她从慕容廷的身上,滑落回床榻上。 慕容廷起身站在一旁……心里的遗憾,失落,不加掩饰的写在脸上。 艾丽看他一眼,“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毒性不过暂时被压制,一刻钟后就会卷土重来。” “救她。”慕容廷掀了掀眼皮。 艾丽轻哼一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不能让爷心动,那爷心里那位,难道是天仙吗?” 慕容廷冷笑一声,如果他说,他心里的女孩子就是眼前这个……艾丽会不会觉得他疯了?或是脑子有病? 艾丽没有多言,拿了木盆放在床边,她用几根细丝线绑在梁长乐的手指头上,点戳她穴位之后,猛推她的背。 “呕——”梁长乐抽搐一般的干呕起来。 她吐了几次,什么都没吐出来,却逼出了眼泪,样子十分痛苦。 慕容廷在一旁看的不忍,“就没别的办法?” “有啊,”艾丽毫不迟疑的点头,“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我走,爷您亲自来,门一关,灯一吹……” 她话没说完,慕容廷就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 艾丽哼了一声,继续催吐。 “呕……哇……”梁长乐终于吐出了一口酸水儿。 艾丽看了一眼,“是胃液混着药汁,爷别心疼,心疼您就亲自来。” 慕容廷抿唇不说话。 艾丽的手没停,梁长乐连续吐了好几口,整个人抽搐着停不下来,直到吐出的液体里掺杂了几缕红血丝。 “停!她是吐血了吗?”慕容廷头皮一紧。 “爷不用紧张,谁吐成这样,也会把胃和食道黏膜弄破,受损出血的。”艾丽声音倒是冷静。 梁长乐实在吐不出更多的东西,她才把她平放在床上。 “服药有一段时间了,一大部分的药已经被五脏吸收,她坚持不了多久,得给她灌缓解的药。”艾丽看了眼慕容廷,“要不叫别人煎药,我在这儿守着?” “你亲自煎药,我守着。”慕容廷说。 第121章 他亲自喂她吃药 艾丽的药还没煎好,梁长乐就发了热。 她整张小脸儿烧的红扑扑的,嘴唇发干起皮,却还一直喃喃不休。 慕容廷凑近去听。 “少博……姐姐回去……杀了……报仇……” 她说得断断续续,吐字不甚清楚。 慕容廷听得云里雾里,他扶她起来给她灌水。 梁长乐喝了水,掀了掀眼皮,却嘟囔道,“慕容景安……” 慕容廷身子一僵,差点把茶盏给扔了。 他怒火蹭蹭往上窜,低头一看,她已经烧的眼皮半掀,眸子里毫无焦距…… 她这个样子,能认清人才怪。 但正是因为认不清人,下意识叫出来的名字,才是她心中一直记挂的人的名字吧? 才是她最想要见的人,想要依靠的人吧? 慕容廷心里一时火热,一时又冰冷,他倍受煎熬,满头怒火无处发泄。 他放下梁长乐,却没听见她后半句话,“照顾好星云……我必报答……” 慕容廷在床边踱步,看着床榻上的人昏昏沉沉的难受,他比她更难受。 他恨不得那个浑身吐到抽搐,甚至吐出血丝来的人是自己…… 给她灌药的人,竟被她一招杀了?太便宜那人了,应该叫他活着,求生不能,求死更不能! 他要活扒了他们的皮! “陈岱,元九回来了吗?人找到了没有?”慕容廷来到门口问。 陈岱还没回话,里头传来噗通一声响。 慕容廷立时折返回去,原本在床上的人正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如发了癫痫一样的抽抽着。 慕容廷牙根咬紧,弯身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她似乎也在极力隐忍,用全部的意志力去和药性对抗……以至于连身体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拉锯战。 “药很快就好了,忍一忍。”慕容廷再舍不得推开她,他抱她在怀,感受着她灼热发烫的体温,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冲突和煎熬,一点点忍耐着。 艾丽终于煎好了药,进门却看见这样的情形,她不由吃惊,“爷,您……” 慕容廷接过药,往她嘴里喂。 梁长乐却咬紧了牙,一点儿不肯喝。 他硬灌进去的一口,又被她很快吐了出来。 “爷,您这样不行,她身体本能的抗拒药物。”艾丽看的着急,“您得强硬一点儿,掰开嘴,硬灌。” 慕容廷皱着眉,还在迟疑。 梁长乐浑身抽搐的更加厉害。 艾丽上前,“药给我吧?” 慕容廷手里的药碗,被艾丽接过去,她一手钳住梁长乐的下巴,另一手端着药碗,猛往她喉咙里倾倒。 梁长乐本能的要呛咳。 艾丽却在她胸口的地方点戳了两下,又向下抚推。 梁长乐的喉咙里传来咕噜一声,她口中已经没有药液。 艾丽笑说,“看吧,这样才行……” 话音未落,梁长乐却抽搐一下,趴伏在床边,“呕……”的一声,浓黑的药汁被吐了一地。 艾丽大叫,“我的小祖宗……只煎了这一碗药啊!” 她看着梁长乐苍白,只有两个颧骨处,不正常的潮红着……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欠了你的!” 不等慕容廷吩咐,她转身出去。 慕容廷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他把脱下鞋子和衣躺在梁长乐旁边,她明明全身滚烫,却像是冷极了,颤抖不止,直往他怀里钻。 他怕外头的衣服太硬,不舒适,毫不犹豫的脱下外衣,只穿着棉质细软的里衣躺在她身边。 她钻进他怀里,哆哆嗦嗦像一只无助的小猫。 他抱紧她的时候,她的颤抖才轻了些。 她本能的想更加贴近他……慕容廷却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理智…… 他浑身涨的要死了…… 幸好艾丽这次回来的快,她吹着漆盘中的药碗,大步进来,“呀,爷,您这真是活受罪……” 慕容廷用被子裹紧了梁长乐,自己下来,“药放这儿,你出去等着。” 艾丽瞪眼看他,“我刚才都喂不进药,您能喂得进去吗?” 慕容廷不答反问,“她喝了这药能好吗?” 艾丽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其实这药其苦无比,喝下去肠子里都是火辣辣的,有灼痛感,正常情况下是难以下咽的,所以反吐出来,是正常现象。” “我问你,这药有效吗?”慕容廷眸子微凝。 艾丽叹气,“如果能喂下去,不让她再吐出来,两个时辰后,再服一剂,到明日晌午,差不多就没事了。” 慕容廷接过漆盘,反手关门,把艾丽关在了门外头。 艾丽靠在门上朝里嘟囔,“有异性没人性,帮你救人,连句谢谢都不说?” “谢谢。”里头传出一句。 艾丽摇头叹气,“也欠了你的!把我关在门外,我还得去给她煎药!” 门内,慕容廷吹了吹药,自己含了一大口。 苦!苦的他深刻的五官都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他最不耐烦吃药,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药,偶尔生病,他宁可自己扛过来。 现在这一口药,不但苦,而且越含越觉得辣……整个口腔里,嗓子眼儿里都是火辣辣的灼痛感。 他低头覆在梁长乐的唇瓣上,撬开她的贝齿,把药汁渡进她口中。 她本能的就要往外顶。 他却严密的封住她的唇,两人真正的“唇枪舌剑”,缠斗一番。 药有一半,几乎都被他给咽了。好在,还有一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苦,好苦……不要喝……”她委屈的嘟囔着,清醒的状态下,她绝不可能是这副样子。 她是手磨破了,身上受伤了,还能眼睛不眨一下的人,她怎么可能流露出怕吃苦的样子? 慕容廷又含了一口。 “不要喝……”梁长乐眼睛都不睁的躲闪。 他抱着她的头,固定住,故技重施…… 她拗不过他,竟呜呜哭起来。 慕容廷愕然愣住,倒是没放松,硬是逼她把这口也给咽了。 两个人嘴巴里都很苦,又苦又辣,他却舍不得放开……愣是从中品出甜丝丝的味道来。 “你欺负我……”她得了自由后,第一句话便说。 慕容廷听的心头发软,猛地把她抱进怀里,“以后给你欺负回来,乖,把药喝完……” 梁长乐被灌了药,并且老老实实的没有吐。 慕容廷含了蜜饯,自己嘴里甜了以后,让她也一起跟着甜。 确定她不会吐了,他才放开她。 这会儿她已经开始发汗,体温也有所下降。 第122章 是爱还是占有欲 梁长乐自己有意识,已经是次日上午,日上三竿。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连个说话声都不闻。 她只记得自己被侯正新灌了药,催吐不成,被侯正新绑了手脚,塞进床底下。 临了,她听见一句,“再找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来,三个人玩儿才有意思。” 她当时就想,自己怎么没早阉了侯正新? 再往后…… 梁长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回忆错乱起来,她记得自己杀人了?见了很多血? 可又回想不出她杀的人,究竟是谁,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衣物崭新完好,衣服上带着干净清爽的香气,既没有血腥,也没有汗味儿。 “我怎么记得……”她回忆更乱了。 她啧了一下嘴,嘴里有股苦苦辣辣的味道,还有点儿甜……她细品,脑海里却猛地冒出慕容廷的脸,以及他温润的唇…… 紧随而来的记忆,就是两个人唇舌相缠…… “嘶……”梁长乐被脑海里冒出的东西,吓得倒吸了口冷气,“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醒了?” 说话间,从外头走进来的,正是一身居家常服的慕容廷。 梁长乐下意识的往里头缩了缩。 “你怕我?怕我把你怎样?”慕容廷眸子一凝,不满浮现在脸上。 他可没忘,昨天她在那种情况下,叫的都是慕容景安的名字。 他就差临门一脚,问她,他是谁的时候。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他那好侄子! “该看的都看了,该做的都做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忌讳的?”慕容廷戏谑笑着,坐在床边。 梁长乐眼神恍惚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从容淡定。 她掀开被褥,下床找鞋,“多谢齐王,日后必当回报。” 慕容廷冷哼,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我就是为了要你回报?你拿什么回报我?” 梁长乐头皮一紧,咬着下唇,固执与他对视,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慕容廷想起她昨夜里又吐又哭的样子,不由心软,放松了手。 她立刻脱开他的钳制,“昨夜未归,他们一定担心,我得回去了。” 他为寻她、救她,忍着不动她……熬了一夜,到现在嘴里还是那药的酸苦辣味儿。她居然一睁眼,就跟他说走?! 慕容廷气得五脏隐隐作痛,却找不到发泄之处。 她左右巡视,寻找可穿的外衣,举止之间,哪还有昨夜里的“热情似火”,她对他,冷的像个冰人儿! 慕容廷有些后悔,“我还不如就睡了……” 梁长乐转过脸,“什么?” 慕容廷平静的眸子下,不知压抑了多少情绪,“我遇见苏梦瑶了。” 梁长乐微微一愣,苏梦瑶?苏梦瑶不是病的起不来,在郁芸菲的药园里住着…… 猛地,她眼睛睁大,瞳孔里迸发出光芒来……那不是苏梦瑶,那是林恩姝啊! “你不见了,毫无线索,是她带我找到关着你的地方。”慕容廷说。 梁长乐呼吸急促,小巧的鼻翼一张一合,“她、她现在在哪儿?” 慕容廷勾了下嘴角,“你一直不醒,她先走了,说回头再来看你。” 梁长乐搓手,“她要来找我啊?她真的要来吗?” 她期待,又有些紧张,仿佛无所适从。 慕容廷不知道她与那女孩子有什么过往,但也能看出,那女子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可我不能在这里等她,我得先回去。”梁长乐猛地抬起头来,“倘若她来找我,可以求王爷把我住的地方告诉她吗?” 慕容廷神色清冷,似笑非笑,“为什么?” 梁长乐拧了拧眉,她原本不想出此下策,但这会儿顾不得那么多,“世子是被圣上派来西北,因为近来西北活动频繁,如今又弄出什么琴艺大赛,据说背后的组织实力不小。原本世子单独前来,没想到王爷您也在这里。那就说明,单单派出世子,圣上并不放心。一定是一明一暗两路,世子在明,王爷在暗。” 她说着话,缓步靠近慕容廷。 “王爷您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您来了吧?” “念念,你在威胁我吗?”慕容廷平静直视她。 梁长乐抿了抿唇,“这样做,对您好,对我也好。” “若是我不答应呢?”慕容廷起身,两人之间仅隔一拳头的距离。 他低头看她,她仰脸而视,彼此呼吸交缠。 梁长乐低声说,“慕容景安会找我,到时候,王爷的行踪就有暴露的风险。” 慕容廷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笑着勾起嘴角,“就那么想回到慕容景安身边?就连昨天那样的情况下,也不能忘记他?” 梁长乐有一瞬间的发蒙,昨天……她不能忘记谁了? 慕容廷目不转睛盯着她,“来的路上,你跟他,发生什么了?已经从单纯的利用,纠缠出感情了?” 梁长乐被他问蒙了,来的路上……对了,她的月信! 她想起慕容景安被她弄上了血污的衣服,他请来的大嫂给她做月事带……顿时脸面腾的烧了起来。 她的浑身不自在,被慕容廷看在眼中…… 她是满心的尴尬,但在慕容廷心里,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他们之间,不再简单,不再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她想起的是月信忽然造访的尴尬。 他回忆的却是风吹起的车帘,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肩头熟睡。 慕容廷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满头怒火。 放她离开,叫她自己选择?还是一意孤行的扣下她,从此把她圈养起来? 他所有的温柔和耐性,似乎在昨天夜里全都磨光了。 他语气生硬,“威胁对我没用,安心在这儿呆着。” 他转身向外走。 “爱而不得,所以由爱生恨吗?”梁长乐的语调忽然变得格外平淡,“但我以为,凡是能变成恨的爱,都不是真的爱,连喜欢都算不上。不过是一种自私的占有欲,不得满足的报复罢了。” 慕容廷原地站住,缓缓回头看她,“激将?” 梁长乐摇头,平静无波,“实话。” 慕容廷脑中思绪转的飞快,他当然可以把她扣在这里,但他不想看她目光中的冰冷疏离,不想看她对他像陌生人。 “如果我宁可让你恨我呢?”慕容廷冷哼说。 梁长乐点头,“您会如愿。” 慕容廷闭了闭眼睛,长吁一口气,“你想走,也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第123章 齐王的奸计 梁长乐暗暗松了一口气,慕容廷若真把她关在这里,她恐怕没机会脱身。 “什么条件,王爷请说?” 慕容廷走近她,低头俯视,“我派人送你回去。” 梁长乐眉头一紧,“王爷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慕容廷哼笑,“多谢念念替本王操心。” 他转身离开。 很快有人送来外穿的衣裳,和一碗浓黑的汤药,这药嗅起来就叫人觉得苦,更不要说下咽了。 “姑娘快把这药喝了吧,苦虽苦,但良药苦口利于病。”艾丽倚靠着桌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她。 梁长乐长了一张美艳,却拒人千里的脸。 她防备的看着汤药,以及送汤药来的艾丽。 艾丽哼笑,“若不是我的药,你连昨晚都熬不过。你昏昏沉沉的时候已经服用了两剂,现在再来怀疑,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梁长乐抬头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真是苦,苦得她想把舌头都吐出来。 好在一旁已经准备好了清水,她漱了口,面色平静的道谢。 艾丽有些诧异,“这药又苦又辣,你不觉得?昨夜你可没这么好说话,先是灌不进去,后来勉强灌了药,张嘴又吐了我一脚。也不知爷最后是怎么给你灌下去的。” 艾丽在一旁嘀嘀咕咕。 梁长乐脑海中却猛地闪现出一个画面……慕容廷封着她的唇,把又苦又辣的药渡进她口中。 她当然不肯,舌头顶着向外吐……两人好一番翻江倒海的纠缠…… 梁长乐脸猛地一热,顿时心虚起来。 昨夜的事情她都忘了,记忆里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但慕容廷一定都记得,难怪他刚才那么生气…… “他究竟对你做什么了?你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吗?”艾丽中原话说的生硬,但却并不寡言,她凑近了说,“昨晚你药劲儿上来,磨人得不行,那样的情况下,我若是个男人,也扛不住你磨。他却为他心里喜欢的女子守着……这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梁长乐闻言,脸色微变。 慕容廷说该看的、该做的都做了……这话原来是骗她。 至于说,他为谁守着……为谁呢? 他说喜欢她,但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另外一个女子? 这念头飞快的从梁长乐脑海里划过,她心里尴尬,脸色却如常,“多谢你的药,我可以走了吗?” “我叫艾丽,你叫什么?”艾丽笑着伸手。 梁长乐狐疑看着她的手,“顾子念。” 艾丽抓过她的手,握了握又放开,“你应该这样,这是礼节。” 梁长乐并不适应这样亲昵的握手,她收回手,点了下头,整理了衣着,转身出门。 早有马车,等在外头。 只是马车前站着的人,梁长乐并不认识。 “顾小姐,这边请。”男人拉开车厢门,躬身做请。 梁长乐点了下头,坐进车里。 “小人是城南司隶,顾小姐不要害怕,恶人已经被抓伏法,现在就送您回去。”男子说着坐上车辕。 梁长乐听这话说的古怪,但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她掀开车窗看着外头的街景,一开始陌生,后来竟渐渐眼熟。她认出路来,这正是慕容景安所租住的客栈附近那条街巷。 慕容廷果然信守承诺,把她送回来了。 马车还没停稳,顾星云就冲了上来。 “阿姐,是阿姐吗?” 慕容景安也紧随其后。 车辕上的男子跳下去,与他们拱手打招呼,他拉开车厢门,“顾小姐,请。” 梁长乐刚下车,就被顾星云拉着袖子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三遍。 “阿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你去哪儿了?” “这位公子,咱们里头说话可好?且不要追问顾小姐。方便的话,先送她去休息,我来向二位解释。”男子客气有礼的说道。 其实梁长乐很好奇,他要跟他们说什么? 但慕容景安点头叫女侍者扶她往里走。 梁长乐冲顾星云点了下头,率先进去,身后传来那男子的声音,“我们今晨在西郊的小院儿处发现……” 女侍者扶她走进过堂,前头的说话声便听不见了。 “您先歇着,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一声。”女侍者福身退了出去。 梁长乐还有些后遗症,比如头昏脑涨,不能闭眼……一闭眼,就是慕容廷与她耳鬓厮磨的情形,惊得她一身冷汗。 她睁眼躺在床榻上,仔细回忆着“记忆丢失”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侯正新真的死了吗?叶泉哪儿去了?她是如何被慕容廷带回去的? 真的如艾丽所说,慕容廷在昨天那样的情况下……并没有和她发生关系吗? 艾丽说,她磨人得很……倘若她那么磨人,慕容廷还能忍住,究竟是他正人君子,坐怀不乱? 还是说,她对他丝毫没有吸引力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梁长乐捶了捶自己的头,难道她还期待两个人发生点儿什么不成? 管他是因为什么呢……慕容廷是不是正人君子,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心里喜欢谁,为谁守身……更不干她的事。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眼前晃过的……是郁芸菲那张温柔娴静的面孔。 梁长乐抿了抿唇,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艾丽倒是很美,就是说话太直白。 其实她见过艾丽,就在那家茶肆,她请侯正新喝茶,想要套他的话,探听少博的近况那次……慕容廷身边跟着的异族美丽女子,就是今日的艾丽。 他倒是艳福不浅呢,走到哪儿都有美人相随。 梁长乐几乎没注意,她想到这些的时候,鼻子里发出非常不屑的哼声。 “阿姐!”顾星云猛地推开屋门,打断了梁长乐纷乱的思绪。 她从床上折坐起来,“我没睡,在里头。” 顾星云踉跄跑进来,屈膝就在床边跪了下来,“是我没保护好阿姐,我对不起阿姐,你打我吧!骂我吧!” 少年的眼睛红彤彤的,明显哭过了,嗓子也暗哑着。 梁长乐心头一跳……慕容廷派来的人,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 “阿姐放心,若是燕王世子不想要这婚约,咱们也不稀罕!我长大了,以后我养活阿姐!”少年人便说,便落下泪来。 第124章 她不用他负责 梁长乐看见他的泪,顿时有点蒙。 什么情况这是? 她忽而听见门外有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谁在外头?”她小声问顾星云,也好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个原本阳光的大男孩儿在她面前哭,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顾星云赶紧抹了把脸,“阿姐别怕,我去看看。” 梁长乐一脸黑线……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弟弟眼里,反倒成了易碎的瓷娃娃?别怕?大白天的,有人在门外走,这有什么好怕的? “阿姐,是世子,你要见他吗?” 顾星云的话还没问完,慕容景安已经推开他,阔步进来。 他抬眼一看,见她在床榻上斜倚着,脸面一僵,往后退了一步。 “世子有什么事,我下来说话。”梁长乐掀被下床。 慕容景安赶紧道,“不用,你坐着吧。” 许是瞟见她衣裳整齐,并无不妥,他才缓步走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梁长乐没做声,抬眼看着屏风处的“门神”。 顾星云攥着拳头哼了一声,“阿姐,你还有我呢,不管说什么……硬气点儿!” 纵然心里还有些雾水,但梁长乐心头暖暖的……死过一次的人,反而对亲人间的情谊,更加珍视。 顾星云关门出去。 慕容景安搬了小杌子,坐在床边不远,他眸子深深的看着梁长乐。 “世子很挣扎,很痛苦吗?”梁长乐试探的问。 慕容景安喉结动了动,似乎嗓子眼儿里酸涩难忍,“你是故作无所谓,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梁长乐虽然还有点儿蒙,但结合两个人的反应……她大致已经猜出,慕容廷派来送她那个人,一定是在他们面前说了“无中生有”的话。 诸如,她昨晚已经发生了“不幸”,今早她才被营救出来,等等。 梁长乐挑了挑眉,“世子以为我该如何?要死要活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寻常看起来很重要的,也许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慕容景安眸子一凝,似乎有些痛,“并不那么重要?是指什么?”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世子来找我,究竟想说什么?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不幸,并不用世子对我负责。要来西北,是我向世子求来的。您能带我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怕我出了事,死在……” 慕容景安猛地起身,一把捂上她的嘴。 他的手掌温热,梁长乐被捂懵了。 她的唇瓣,擦着他的手掌心……她的脸腾然发热。 慕容景安的表情也有些愣怔。 梁长乐忙伸手,拉开他的胳膊,“您请坐好。我的意思,您明白了吧?” “你是我的未婚妻,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对你负责。刚才那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慕容景安脸色沉冷,似乎不高兴。 当然,也没见他什么时候真正高兴过。 梁长乐这就有点儿弄不懂,他究竟要找她说什么了。 屋里寂静了片刻,慕容景安表情尴尬,梁长乐则是介于茫然和无所谓中间。 慕容景安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这是意外,不是你的责任……我不会因此就背约。我是个男人,会对此有担当。” 梁长乐狐疑的看他一眼,暗自琢磨,他的“担当”是不是有点儿用错了地方? 毕竟他们之间,只是一年之约,而且是她逼着他答应的。他对她并不负有任何责任。 “谢谢,我会尽快解决自己的问题,争取一年之期来临以前,就还世子自由。”梁长乐对他微微躬身。 慕容景安却气的从小杌子上跳起来,横眉冷对的看着她,“你……” 梁长乐歪了歪脑袋,费力的揣摩他的意思。 慕容景安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气得拂袖而去。 梁长乐摸了摸下巴,第一次觉得这叔侄俩真像——一样的叫人捉摸不清。 不过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琢磨别人的心思,琴艺大赛的初赛就在明日了。 她既然来了,既然报了名,就要认真对待这件事。 已经有了林恩姝的消息,确知了她就在这里,她的心也安下了一半。 梁长乐起身先选了几首难度适中的曲子,而后便找来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叮叮咚咚的弹起来。 慕容景安在自己房中,隐隐约约听闻琴声,他表情一凝,想要静心去体会她琴声中的意境,可无奈心绪烦乱,怎么也静不下来。 卫衍上前来报,“回禀爷知道,确如那司隶所说,掳走顾小姐的,乃是一群梁国人……他们已经死了,尸首在都护府停尸房。而且……” 卫衍话音一顿。 慕容景安抬头看他,“而且什么?” “而且,死者里面有先前同世子在客栈起冲突的侯氏。”卫衍小心翼翼的说。 慕容景安猛地抬头看他,“竟是那侯氏?” 他的拳头攥紧,指关节咔咔作响。 卫衍低着头,不敢应声。 “死了,便宜他了。” 慕容景安话音落地,窗外的琴声却骤然提高,绕梁不绝。 他的心一下子被琴声抓住,琴音中的情绪起起伏伏,却一直志气昂扬,并没有颓败晦暗之意。 “她不是装作坚韧,是真的坚强。”慕容景安喃喃说着,皱起眉头。 卫衍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问,“爷觉得,顾小姐应该颓然,应该自责,应该一蹶不振吗?” 慕容景安横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这么觉得?” 卫衍更小声说,“顾小姐没有情绪低落,反而十分振作,您好像不太开心?” 慕容景安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胡说,我明明是因为……” 因为她的遭遇而介怀? 她自己都能释然,他反倒介怀,难怪她会说不用他负责那番话。 连卫衍都看出他的不开心,误以为他介怀的是这件事本身……也难怪她会误会他的意思。 他去找她,原本是想宽慰她,告诉她不管发生过什么,不管她如何被人欺辱……他都会担当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他想告诉她,不用害怕,他会为她雪耻报仇,会更好的保护她…… 可到了她面前,忽然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怜悯照顾,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需要他。 这才是他真正介怀的地方,没有什么比这个发现,更叫他觉得憋屈难受了。 第125章 隐藏的考验 梁长乐没功夫注意别人的心绪,她专注的在房间里练琴。 本就是她熟悉的曲子,心境一日日的变化,付诸于琴音的感情也愈发的饱满充沛。 不论技巧,同一首曲子,她如今弹来,比多年前在大梁国皇宫里,君臣面前弹奏时,更饱满了许多。 前头她一夜未归的事情,自然而然的揭过不再提。 她自己没有颓然败兴,也没有任何抱怨不满。 顾星云和慕容景安都没有在她面前再提此事,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梁长乐是真的平静,他们两个却似乎带着点儿小心翼翼,谨慎的照顾她的情绪。 梁长乐暗自好笑,却并不戳破。她喜欢这种安静。 次日上午,她一早起来梳洗好。 “阿姐要去哪儿?”顾星云不知什么时候,守在她窗户外头。 梁长乐指了指包好的琴,“琴艺大赛,你忘了?” “我陪阿姐去。”顾星云立即站直。 梁长乐笑了笑,算是默许。 姐弟俩用了早饭,刚出门,迎面撞见慕容景安。他也穿戴整齐,甚至连马和马车都已经准备好。 “世子今日要出门吗?”梁长乐问。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似有不满,“今日是初赛,我陪你去。” “世子忙您的就是,我陪着阿姐去。”顾星云胸膛一挺,隔在两人中间。 慕容景安一言不发,出门上马,兜马等在车架一旁。 “阿姐,”顾星云在她耳边小声问,“用不用我把他撵走?” 梁长乐摇头一笑,出门上了马车,“何必拒绝人的好意,反正对我也不是什么负担。” 顾星云飞快看她一眼,嘿嘿一笑,“阿姐开心就行。” 到了琴艺大赛的会场,梁长乐抽签,等着叫号去弹琴。 她的号码靠中间,前头有几十个人。 有些人在会场外头还在温习,有些人则站在一旁,与相熟的人侃侃而谈。 梁长乐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现报名的各地各族的人都有,奇装异服。 “听说了吗?这次琴艺大赛选出来的人,不但有万金的赏赐,还会被唐忠林老先生收为关门弟子!” “唐老出山了?那可是琴圣级的人物啊!以前不是说,唐老归隐了,再也不收弟子了吗?” “唐老的爱徒出事儿了……所以唐老才出山。” 梁长乐本无意听八卦,奈何站的近,那些人又说的太热闹。 唐忠林她以前就知道,也十分钦佩他的琴艺。 她父皇曾经为她请过唐先生,但唐先生说她一个女孩子舞刀弄枪,还上阵杀敌……杀戮气太重,不适合弹琴,拒不为师。 倘若他们说的是真的,梁长乐倒更期待能够夺冠了。 夺冠的赏金,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笔用处很大的巨款。 能亲自见一见唐老,切磋一下琴艺,更是值得她期待的事儿。 今日参加初赛的人大约有一二百,比赛用的琴房有十几个,每个琴房里有三位先生。 三位中,只要两位先生说过选,那便可以参加复赛。 随着时间流逝,从琴房里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则垂头丧气,还有些人愤愤不平,说选拔那些琴师的水平不行,根本不够格! 站在梁长乐前头的几人,也跟着紧张起来,没人再说闲话八卦。 “五十八号,顾氏。” 梁长乐连忙抱着自己的琴,进了琴房。 她前头的小姑娘,抱着琴哭着跑了出去。 几个坐在桌案后头的琴师,表情严厉,纷纷摇头。 气氛有些压抑。 梁长乐放下琴,没去看三位先生的脸色,低头道:“问先生们安,小女顾氏。” 说完,她就深吸了口气,专注于琴弦之上。 坐在她对面的两位先生却交头接耳的说起了话,她婉转的琴声,甚至都盖不住他们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 另一位先生到听得认真,还轻声斥责另外两人,“别说了,听琴呢,你们干什么呢?” 梁长乐的琴音纹丝不留,稳健流畅,她嘴角轻轻勾起,旁若无人的沉浸在自己的琴曲当中。 “叫你们别说话了,对琴师的基本尊重和礼貌呢?”那位先生低声怒斥。 另外两位先生终于讪讪停下,不再说话。 梁长乐的琴音也到了尾声,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开始浅淡的笑意,情绪丝毫没有受外人影响。 铮—— 她弹完最后一个音节,手停在半空,又缓缓垂下,轻轻按在琴弦上。 她微笑起身,“谢过三位先生。” 听她弹琴,并斥责另外两人那先生,立时对她点头说“过了”。 另外两位却上下打量她,并没有发话。 “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梁长乐欠了欠身。 “你不好奇结果吗?”两人问。 梁长乐颔首,“好奇,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琴音稳健而不乱,情绪饱满毫无抱怨,即便听琴,能决定你去留的人,没有恪尽职责的认真听琴,你也不慌不忙,仍然做自己该做的事……” 说话的两位先生对视一眼,甚为满意的点头称许。 “小小年纪,沉稳了得,越过复选,直接晋级复赛吧。” 梁长乐微微一愣,她倒没想到这点——两人是故意说话,扰乱她的?这是一个隐含的考验? “刚刚那位女子,不过见他们两人交头接耳,便乱了琴音,最后委屈又不忿的哭着离开。”斥责那两位先生的另一位琴师说,“可你却相反,不但他们两人说话,没有影响你,甚至连我出声维护你,也没有能引起你的委屈、愤愤不满,你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是这个。” 那位先生竖起了大拇指。 梁长乐一时哭笑不得,原来这位听琴,并斥责同伴的先生,也是一个隐藏考验啊? 一个人本就不满的时候,另一个人为她说话,替她抱屈,只能增加她的不满和自怜的情绪。 这话是谁说的,她忘记了,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话竟成了她的“临场考题”。 “多谢三位先生抬爱。”梁长乐福身,能越过复选,直接晋级复赛,意外的收获,她还是挺开心的。 “留下你的住址,复赛时间另行通知。”先生给了她湛蓝色的晋级签,叫她离开。 出了琴房,立即有主办的侍者,带她去做录入。 原来和她一样,经历“另类考验”的人并不少,她刚写下自己的住址,却被人轻拍了一下肩膀。 “你也在这儿啊……”声音有些耳熟。 第126章 终于对上了暗号 梁长乐回头去看。 拍她肩膀的人却低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梁长乐吸了口气,她心底火热,却脸色如常的搁了笔,冲那人点了头,提步不是向外,却向着会场里头,僻静人少的地方走去。 那人等了片刻,也跟了上来。 “你究竟是谁?”那人声音低哑的问。 梁长乐的嘴角忍不住想要往上翘,她好想笑,想放声大笑。 她极力寻找的人,此时就近在眼前了……她用力压制住狂喜,轻轻的吹着口哨。 “恩姝,是我。” 林恩姝脚步一顿,凝眸看她,“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 梁长乐没有解释,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接,林恩姝目不转睛盯着她。 “这口哨是我们之间的暗号,你为什么会吹?”林恩姝问,“我查了,你是夜国人,从来没有去过梁国。你才豆蔻年华,你不是她。” 任何一个问题,梁长乐都无法回答,她也不用回答。 “你走了以后,小白就不见了,你把它带走了吗?”梁长乐问。 林恩姝眼睛倏而瞪圆,“你怎么知道……” 小白是她们两个打猎时,捡到的一只小狐狸,通身雪白,林恩姝从没养过小猫小狗,那天不知怎么了,“我们把它养起来吧?” 梁长乐当时还笑她,“是谁说这辈子绝不养宠物的?不怕宠物寿命短,分离时太伤感了?” “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分离,相逢是缘,离别也是缘。”林恩姝说着就把小狐狸抱在怀里,给它取名叫小白。 当时小狐狸还太小,刚满月不久,它的母亲不知是被人猎杀了,还是跟它跑散了。 林恩姝怕养不活,带回家又怕被她家里的几个弟弟给玩死了,所以就养在梁长乐自己置办的宅子里。 所以,她养小狐狸的事情,除了她们两个,没几个人知道。 “你真的是……是她?” “你当初劝我,不要答应那门婚事,不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劝,我也尝到了恶果。”梁长乐说着,鼻子一酸。 她忙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脆弱。 林恩姝呼吸一顿,上前一步,猛地抱她在怀,“是你……长乐公主,是你!” “恩姝,这么长时间,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你……发生了好多事,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梁长乐在她耳边说。 林恩姝连连点头,“是,公主,我也是……好多好多话告诉你,好多问题想问你……” 两人紧紧相拥了一阵子,分开时,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人一直在跟踪我。”林恩姝飞快的说道,“等会儿我去悦来茶馆,你悄悄来,我们分头走,免得你也被人盯上。” 梁长乐知道这是对两个人来说,都更安全的办法,纵然不舍还没说上话就要分别,但她当机立断的点头。 “你身上有钱吗?”林恩姝忽然红着脸问。 梁长乐忙摸了把腰间的荷包,又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飞钱,“我带的不多。” “公主,永不了这么多,一碗茶钱就够……” 梁长乐心头一紧,她竟连一碗茶钱都没有了吗? “拿着,进个雅间,说话方便。”梁长乐把钱塞进她袖子里。 林恩姝没再啰嗦,先行离开。 梁长乐慢了一会儿出去,顾星云和慕容景安早就翘首以盼。 梁长乐恍惚的心,忽然被填的满满的,上天没有薄待她……她死过一次之后,身边竟还能有亲人朋友伙伴,竟还有真心待她,关切她的人。 她上前把顾星云歪斜的发髻扶正,重新拿簪子簪好,“不是说长大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顾星云被她弄的愣住,瞪大眼看她,“阿、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没过啊?没过也没关系,什么破琴艺大赛,咱们不玩了,那是他们的损失。” 梁长乐哭笑不得,是她平日里对他太冷淡了吗?她觉得,对顾星云,她已经难得的温柔亲昵了吧。 给他簪个发髻而已,他何至于吃惊成这样? “我过了,直接晋级复赛。”梁长乐说。 “啊?”顾星云张大嘴,好半天才抬手摸了摸发髻,“那你这样……是因为太高兴了吗?” 梁长乐无从解释,“算是吧。” 一旁的慕容景安点了下头,“饿了吗?回客栈吃,还是在外头庆祝一下?” “只是晋级复赛而已,哪里值得庆祝……去悦来茶馆吧。”梁长乐话音拐的有点儿陡。 顾星云揉了揉肚子,“茶馆有什么好吃的……这都快下晌了,我们一直在外头等阿姐,连口饭都没吃呢,阿姐不饿吗?” “悦来茶馆有几种酥油点心很不错。”慕容景安难得的配合。 梁长乐点头道谢,上了马车。 她一直琢磨,待会儿怎么脱身,甩下这一群拖油瓶悄悄的和林恩姝见个面? 她没顾上注意顾星云,猛地一抬头,却是一愣,“星云,怎么哭了?” 顾星云忙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憨笑着说,“以前都是三姐姐给我梳头,可这次回来以后,三姐再也没有帮我梳了。今日三姐又给我挽发髻,我这是开心呢。” 梁长乐顿时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长大了,你的头……留给你媳妇梳吧。” 梳头她可不会,她自己的头发都是简单一挽,不管男装女装,若非宴席,她从来都是简单的发髻。 不过顾星云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该好好回忆一下,顾子念的记忆里有什么细节是她未曾注意过得,免得日后再惹人怀疑。 一行人到了悦来茶馆,慕容景安要了雅间,正往里走时,梁长乐忽然听见“蓬莱阁”雅间里传出一阵口哨声。 她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刚落座,慕容景安正要问她喜欢什么茶。 她起身说,“你们先吃茶,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还轻轻拧了顾星云一下……这恰是她刚刚回忆起的细节,顾子念每逢紧张,都会闹肚子,腹泻不止。 她冲顾星云挤了挤眼,“我去净房,你帮我应付。” 顾星月咧嘴一笑,冲她点头,“世子爷,我姐喜欢什么,你问我就行,没我不知道的。” 慕容景安把姐弟俩的互动看在眼里,没作声,叫小二介绍茶和点心。 梁长乐离开雅间,快步向“蓬莱阁”走去。 第127章 她的未婚夫到底是谁 梁长乐进门时,林恩姝正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刚一关门,林恩姝立时就要跪下。 “起来。”梁长乐坐在她对面,“顾子念的亲眷也在这间茶馆,我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林恩姝表情还有些恍惚,怔怔的站在她对面。 “长乐公主已经死了,但并不是四年前,是半年以前。”梁长乐扯了扯嘴角,“叶从容的野心很大,四年前他设计害我,但那时父皇对朝中的控制力很强。内有父皇,外有我和我底下相熟的众多大将,他的野心难以实现。他便利用我的死,使父皇分心,无心朝政,他渐渐控制局面。” “半年以前,他终于安耐不住,也是担心我父皇已经怀疑他……于是他先下手为强,将长乐公主和我父皇一起烧死在金殿中。” 雅间里有短暂的沉默。 林恩姝紧盯着梁长乐,这小姑娘身上哪有一点火燎气?她美艳的面孔,加之冰冷的气质,简直是不染凡尘的高冷仙女。 唯有她眸中熟悉的神色,叫林恩姝心中一阵阵安定。 “公主……” “你这四年多以来,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在此处被叶泉追上?”梁长乐问道。 林恩姝咧嘴笑了,“公主,是你,真的是你……四年多以前,我离开京都,原本想一个人清净一阵子。没想到我刚离开,就被人追杀,后悉知是叶从容的人马。我想回去京城,告诉公主小心他……但没等我突破他的人,就听闻了公主的噩耗……我当时真想就那么追着公主离开……” 林恩姝说着,眼眶都红了,但脸上却带着笑。 “苍天有眼!不会饶过他的!我觉得公主死的不明不白,我如果也追随公主去了,谁来证明叶从容的恶行?我不能死!但叶从容也没有放过我,这么多年,我辗转多地,不论在哪儿都不敢久留。” “这次是听闻,唐忠林老先生要收徒,唐老先生虽然只是琴师,但他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我想扳倒叶从容,但得有足够的势力。他已经是梁国国相,必须从长计议。” 梁长乐闻言,重重点头。 两个知己故交见面,没有太多的时间话情谊思念。 她们简单的介绍了彼此四年来的经历。 林恩姝听闻,这四年之间,公主竟没有死…… “我一直都在公主府,看着昔日的仆从,臣子来来去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人认得我……” 林恩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活剥了皮,变成了野猪……” 梁长乐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平静,像是说话本上的故事。 林恩姝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的都化作一腔悲愤,“此生,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梁长乐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抬手擦去她隐忍在眼角的泪。 “侯正新死了,叶泉下落不明,可以说是坏事,也可以说是好事。”梁长乐说。 林恩姝猛然看她,小声问,“怎么还能说是好事呢?” 梁长乐也压低声音,“我如今生成了夜国的人,且与夜国燕王世子有婚约,与战神齐王也有私交。叶泉一逃,必然把侯正新死的消息,告诉叶从容。叶从容正与夜国通力合作,夜国军队强盛,如果他们合作达成,我们想扳倒叶从容,就更难了。这时候,出了这样杀人的事儿,无疑是对我们有利的。” 林恩姝吸了口气,微微点头,但她神色还有些迷茫。 她轻声嘀咕,“您与燕王世子有婚约?可那人好像是个王爷,他却说是您的未婚夫?我怎么有点儿转不过来?” 梁长乐头皮一紧,“你说什么?” 林恩姝摇了摇头,“小细节,不打紧,可能是我听错了。” 梁长乐点点头,“能找到你,我已经不虚此行,接下来,琴艺大赛上我们全力以赴。尽量能得到唐老先生这支力量的帮助。” “他们其实都是冲着唐老先生来的,我也是来了西北郡之后才知道。”林恩姝道,“据说他跟赢国有嫡系之交,得到他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他背后赢国的支持。” 梁长乐虽然也希望能够得到外援。 但如今的经历,叫她已经不敢轻信任何人,不敢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尽力而为吧,能不能争取到,都是天意。”梁长乐起身准备回去,她离开的太久,势必引起怀疑。 “哦,对了。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梁长乐眼底浮现继续笑意。 林恩姝拱了拱手,“全凭公主安排。” 梁长乐点头,“好,这边的事情结束以后,你跟我回夜国都城。” 林恩姝应:“是。” 梁长乐打量她的五官,此时又觉得她跟苏梦瑶是那么的不一样,苏梦瑶太柔弱,像是水做的。 林恩姝却是钢筋铁骨打造的,眉宇之间,皆是英武之气。 “有个人,你该见见。”梁长乐没有说太多,因为她怕叫林恩姝失望……这趟西北郡之行,耗时太久了,她害怕苏梦瑶挺不过。 林恩姝习惯听令于她,没有多问。 “我走了,你知道我的住处吧?有事去找我,还是我们以前的暗号。”梁长乐说。 林恩姝拱手答应。 梁长乐匆匆离开,她先去了净房,出来就遇上慕容景安。 “你怎么……在这儿?”梁长乐心头一跳。 慕容景安蹙着眉头,上前沉声问,“哪里不舒服?” 梁长乐摇头,“没事,没有不舒服。” 慕容景安却神色愈发凝重,“吃点东西,我带你去看大夫。” 梁长乐无语,他听不懂人话吗,“我没有不舒服,不用看大夫。” 慕容景安皱眉说,“你在里头待了快两刻了,腹泻不是大毛病,但水土不服也会要人命。” 梁长乐简直哭笑不得……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刚进来吧? 慕容景安也是固执,回到雅间,看她没什么食欲,没等顾星云吃饱,就叫人又打包了一整套点心带走。 他叫顾星云先回客栈,他则硬是带梁长乐去看大夫。 他们一行匆匆离开,却不知道,一举一动都落入旁人的眼睛…… “爷,世子带顾小姐走了,两人乘了同一辆马车,倒是叫顾家小公子先回了客栈。”元九站在马车外,朝里头回禀。 车厢里的酸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某人平日里威武霸气,说一不二,但泛起酸,吃起醋来,也是数一数二。 “司隶没照交代的话,告诉慕容景安吗?”慕容廷不悦问。 元九吸了口气,“说了,照原话说的。且看神色,世子也信了。” 慕容廷简直没脾气…… “咦,出来那位,不是像苏姑娘那位吗?”元九眼尖说道。 第128章 面瘫脸会梳头 慕容廷闻言,掀开车帘,瞟了一眼,“是她,念念记挂的人,叫林恩姝。” 元九拍了下脑门儿,“看来顾小姐吃茶是假,见这位才是真吧?” 慕容廷还泡在醋坛子里,闻言轻哼一声,“去把人请过来,坐坐。” 元九一愣。 因为慕容廷咬重了“请”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领会了王爷的意思。 “若是这位林姑娘不肯来呢?”元九小声问。 慕容廷凉凉看他一眼,“难怪陈岱一天到晚说你呆。” 元九莫名躺枪,挠了挠头。 “再不去,人就走远了。”慕容廷冷声说。 元九不再迟疑,嘟囔了一句,“卑职跟人,还能把人跟丢吗?那也太呆了……” 他身子一晃,人就在十几步之外。 林恩姝冷不丁的被人拍了下肩膀,心底一震。 她明明警惕性很高,怎不知自己身边什么时候来了人? “那晚不是交代姑娘在原地等着,后来怎么不见您了呢?”元九出声问。 林恩姝看是他,松了半口气,略带歉意,“我见你们已经救出了那位姑娘,萍水相逢,在西北郡这样复杂微妙的地方,还是不要有过多牵连的好。所以我就走了。” 她清了清嗓子,又问。 “那位姑娘,现在没事了吧?” 元九似笑非笑,“你刚见过,怎么问我呢?这话该反过来我问。” 林恩姝立时满脸警惕,同时向后退去。 元九轻咳一声,两边各上前一人,封住她所有的退路。 “什么意思?”林恩姝向袖中摸去。 “林姑娘别动手,免得伤了自己。我家爷只是想请您去坐坐,没有别的用意。”元九伸手做请,神态很放松。 林恩姝却已经紧张的冒汗,不必真的过招,她能觉察出,对方的实力在她之上,而且双拳难敌四手,她没有优势。 “你家爷和她,是什么关系?”林恩姝问。 元九沉默了片刻,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见他意味悠长,却不打算回答,林恩姝又问,“侯正新是你家爷杀的吗?” 元九皱了皱眉,杀侯正新是梁长乐自己动的手,但若追责的话,他家王爷必定一力承担。 “可以这么说。”元九应承。 林恩姝立时收起敌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好,请带路。” 这边,梁长乐从医馆出来,慕容景安再三向医生确认了,她没大毛病,即便有轻微腹泻,也可能只是吃了不合宜的东西,五脏会自己运化调节,根本不必用药。 慕容景安这才放过她。 梁长乐还不知道林恩姝已经被“带走”。 她只等着两人的再次见面时,各自都平安,且有好消息相告。 她一边宅在客栈里,练习复赛所用曲目,一边等着大赛主办方的消息。 消息是次日上午送到客栈的,烫金的帖子,镂空的雕花,熏了宜人的香,帖子做的很有品味。 帖子上说,两日后复赛,复赛采取即兴弹奏模式,且是一对一的比试。参与复赛的共有五十名选手,最后晋级的会有十五位。这十五位最终无论去留,都可以得到一笔赏金,且可以把名字留在琴艺大赛的花名册上,予以纪念。 “即兴弹奏?”梁长乐念叨着,轻笑起来,既然是即兴,就多了很多的未知的可能,和不可预测性。 她把自己喜欢的,年少时强背下的,以及脑中盘旋的曲调都弹了一遍,风格多变,或哀伤或喜悦。 琴声关不住,她虽宅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但她的琴声却是随风而散,回荡在整个客栈当中。 无论是掌柜的,还是店小二,亦或是住在前院儿的客人,都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轻手轻脚的行动。 众人连说话声,都不自觉的放低了,侧耳听着她的琴声。琴声呜咽时,众人也跟着感受那哀伤之情。琴声清越时,众人也跟着带上笑意。 连掌柜的都暗暗说,“这姑娘在这儿弹琴,咱们整个客栈都显得格外有格调,更添高雅之情了。” 不论懂不懂音律的,都喜欢听她的琴音。 只是她那院儿,被看的紧,前头客栈里伺候的侍者,根本无法靠近,不然大家伙儿真想去看看那位琴音如此美的人,面貌该是何等模样。 “阿姐,你不知道,他们都迷上你的琴音了,还说,你一定能进决赛呢!”顾星云趴在窗口,往里瞧着他姐姐。 梁长乐笑了笑,并不理他,琴音随着心意,荡气回肠。 “我觉得他们说错了,我阿姐一定能夺冠。”顾星云说。 梁长乐琴音猛地一停,转脸看着窗外的人。 “怎么,阿姐?”顾星云也站直了。 梁长乐认真说,“我也希望能夺冠。”她会竭尽全力,无愧于心。 复赛这天,她一早起来,但实在不会绾漂亮的发髻,只好求助于慕容景安,叫他找一个手巧的丫鬟来。 等了片刻,梁长乐没等来丫鬟,却见慕容景安手里拿着一只方盒子来了。 梁长乐瞪眼看他,“星云可能没说清楚,我请丫鬟来是要……” “梳头绾发。”慕容景安打断她,拉她到梳妆台前,“坐吧。” 梁长乐震惊不已,脸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什么情况?慕容景安要亲自给她梳头吗? “疼了你就说,不用瞪眼看着我。”慕容景安从铜镜里瞥她一眼,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她的长发。 梁长乐生生咽了口唾沫,“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呵,”慕容景安瞥她一眼,“你会吗?” 梁长乐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会,还找丫鬟干嘛? 慕容景安看着从里到外都是一副冷面孔,时不时的说句话都能噎死人。 但他修长的手指,是真的灵巧,不多会儿功夫,他就把她的长发绾好了,如绸缎般的青丝,到了他手里是真听话,他竟轻而易举的梳了少女感很强的坠马髻。 他从带来的放盒子里拿出一套赤金头面,漂亮的孔雀簪花,赤金点翠的步摇,轻轻一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好看。”他看着镜中人。 梁长乐抬眸从铜镜里看他时,他又目光专注的落在金步摇上。 “回来就还你。”梁长乐不解风情。 慕容景安好看的眉眼一蹙,面瘫又多了几分心烦易怒。 梁长乐起身,顺手抱起自己的琴,顾星云早就在院子里等她。 “阿姐阿姐……”他小碎步跟在梁长乐身边,脸上那表情,跟抽风了一样…… 第129章 不公平的比赛 梁长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顾星云想问什么。 果不其然,刚一上车,他就憋不住开口,“真是世子给你梳头绾发啊?” “你眼睛有毛病了?”梁长乐问。 顾星云连忙摇头,“没有啊,我视力好得很!我亲眼看见……” “那你还问什么?”梁长乐脸上有点儿不自在,但她绝不会承认。 她一向认为,心绪不为外物所扰,才是至高境界。 但她这会儿,莫名的不安,莫名的烦躁。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考虑慕容廷的建议——早点结束跟慕容景安的合作。 她等不了一年了。 顾星云跟她八卦了一路,梁长乐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了地方,她就抱着琴下车。 “阿姐!”顾星云在后头叫她。 梁长乐回过头去,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淡漠。 顾星云握了握拳,“你可以的,大家都这么说,不用紧张。” 梁长乐笑着点点头,阔步走进赛场。 今日来参加比赛的人,已经比她第一次来时少了七八成,第一次有一百多人,此次只剩下五十人。 但主办方在场的人却比上次还要多。 “顾子念。”梁长乐递上收到的通知函。 接待的年轻男子诧异看她一眼,嘀咕道,“这么年轻?” 梁长乐颔首笑了笑。 男子对她第一印象甚好,估摸因为她是年轻女孩子,又长相美艳,站在那里就自成风景。 男子轻声提醒她,“希望你不要抽到前十五号琴师,前十五号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气的琴师,他们年长,经验足,阅历也在那儿放着。” 男子把一只盲选的箱子放在她面前。 梁长乐随手去摸。 “往底下抽。”男子压低了声音提醒。 梁长乐一笑,随手抽出一张。 男子结果纸条展开来,“唉……怎么是……” 梁长乐歪着头问,“怎么了?不好?” 男子左右看了一眼,许多人在盯着这边看,他抿了抿嘴,高唱,“顾子念迎战十五号琴师,欧阳先生。” 霎时间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眼见顾子念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众人便摇头笑起来。 有些叹,“可惜了。” 也有人说,“一看就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现在的年轻人,该叫欧阳先生这样的大师,杀杀他们的锐气。” 梁长乐旁若无人的从议论声中走过,径直到十五号琴房前。 门关着,里头有琴声传出,琴弹的很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梁长乐抱着琴,安静在门外等着。 有主办方的人经过,看她一眼,驻足停下,“这位姑娘是?” “我来迎战欧阳先生。”她小声说。 主办方的人抬手就要敲门,梁长乐却拦了一下,“没事,我等先生把琴弹完。” 主办方的人微微一愣,对她拱了拱手,脸上有赞许之色。 不争不抢,尊重琴师,宁可自己多等会儿,这品格是值得肯定的。 但一旁立时传来刺耳的声音,“也太能装了吧?沽名钓誉呀!” “不是,是怕等会儿输的太难看,所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进去的越早,输得越早,可不得多等会儿?” 奚落的笑声,甚为刺耳。 主办方的人脸色一沉,上前询问,“诸位怎么称呼,是要去几号琴房?” 说闲话的人一看势头不太对,转身就走,傻子才留下自己的姓名呢。 谁都知道说闲话这行为不好,但没有人指出时,他们就洋洋自得的评判旁人。 梁长乐没有朝那边多看,屋里琴音一停,她上前敲门,“欧阳先生有礼,晚辈顾子念。”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子,传出老者的声音,“竟是个女孩子?” 梁长乐躬身在门外站着。 忽然门响,有风吹过,梁长乐微微起身。 眉须花白的老者正站在门前,“进来吧。” 梁长乐进门才发现,这次的比赛太奇怪了,竟没有评委?只有两张琴架,隔着五肘的距离相望摆放。 “这是?”梁长乐忍不住狐疑。 欧阳老先生轻哼一声,“你还不知道吗?今日前十五位对战的琴师,就是评委。” 梁长乐更是一愣,对战的一方,就是评委?如何能保证公平?不怕结果有所偏颇? 她心里存疑,面上没有急于说话,她把自己的琴摆在空着的琴架上,站在一旁等长者先落座。 欧阳老先生表情轻慢,听闻她是女子时,似乎就已经不满,“这么年轻,就敢来这样的比赛……年轻人,太浮躁了不好。想飞的高没错,也得翅膀能承受得了。” 梁长乐颔首,“先生说的是……但若不试试,怎么知道翅膀受不受得了。” 欧阳成哼笑一声,坐下就开始拨弄琴弦,根本不等她落座就已经开战。 梁长乐到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坐下。 对方态度越是敷衍傲慢,她反倒越是郑重,甚至带着敬虔。 她的琴艺先生告诉过她,对对手的尊重,就是对自己的尊重,对生而为人的尊重。 倘若对方不值得她尊重,那么就单纯是对琴艺,对音律的尊重。 梁长乐尊重音律。 对方没有详细给她讲今日的比赛规则,但对方又是评委。 梁长乐一边观察,一边猜测……欧阳成弹了一段,琴音骤然停下,眼睛半眯的对她抬了抬下巴。 梁长乐明白这是叫她开始,她素手拨琴,琴声平稳不慌乱。 欧阳成弹的是孔雀王朝天子所作名曲《天问》,曲调大气磅礴,抒发天子胸怀,胸襟博大,海纳百川之意。 欧阳成的技艺娴熟,也许是太过娴熟了,所以带了些骄傲和散漫,他只弹了第一段,中间错了一个音,虽被他很好的遮掩过去,并没有停顿。 但熟悉曲子的人还是能听出来。 梁长乐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露出这个破绽给自己,就像上次一样,是个隐藏的考验? 她没有深究其意,她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铮铮然琴声中,她完全沉浸于琴音,她想象自己就是那位鼎盛王朝的天子,站在至高之处,俯瞰大好河山…… 山川壮阔,心胸也跟着开阔。 人与琴音,琴音与人,相互造就。 她闭着眼睛,完全沉湎其中。 “铮——”一道不和谐的琴音猛然响起。 梁长乐微微睁眼,对面的欧阳成脸色不好,一边死死的盯着她,一边飞快的拨动琴弦。 她刚刚弹了第二节,她停下后,欧阳成也许该按顺序弹第三节…… 不过这只是她的猜测,欧阳成并没有告诉她规则。 此时,欧阳成直接弹了此曲第四节,最是高潮的部分。 琴音描述的好似战场,天子率领千军万马,挥斥方遒。 欧阳成的琴音,分明又挑战嘲弄之意。 梁长乐琴音未停,直接衔接上他的音律,两人手指翻飞,不像是弹琴,反倒像是握着枪的将军,琴弦便是他们的千军万马! 琴声之中,厮杀声四起! 第130章 不被看好的获胜 铮铮然的琴声,仿佛马蹄踏过地面,天地都在震动。 琴声越急,欧阳成的表情愈发凝重,他的脸色也愈发不好。 梁长乐弹琴专注,却也看见他脸面一开始还有红光,这会儿却有些灰败。 她立时收敛些,琴音减缓,想要跳过这一节,直接弹奏接下来战胜凯旋,君臣同乐,曲水流觞…… 只是比试琴艺而已,输赢虽重要,但不至于挣个你死我活。 她看多了战场上的生死离别,反而愈发觉得生命易逝,当好好珍惜。 谁知对面的欧阳成却不肯就此罢休,竟再弹又急又快的高-潮部分。 这气势,像是将军又率千军万马,重振旗鼓,挥师而来! 他不光是琴音急,整个人的表情都是杀气腾腾! 梁长乐愿意忍让,但这不表示她脾气好,更不是说她怕了。对方都已经又杀上门来,她不迎战就是懦弱了。 两人对面而坐,一方杀气腾腾,拨动的琴弦像是要射出去的利箭。 另一方冷静郑重,却也镇定从容,纤细修长的手指虽快,琴音急而不慌,紧而不乱。 她年纪轻轻,倒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战事越急,反而越稳得住阵脚。 琴声中各有各的音场,好像斗内力的人,他们斗的是声音中的力道,是无形的,看不见,唯有意识直觉去感受的力。 几次复弹高-潮部分,人的精力也耗费的异常的大。 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头上,都有微微的汗。 不过梁长乐是面色红润有汗,欧阳成则是苍白冒着冷汗。 忽然“铮”的一声,犹如噪音,异常刺耳。 梁长乐抬眼一看,竟是欧阳成的琴弦绷断,他嘴角溢出一丝红线,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向后倒去。 她的琴声也停了下来,此时屋里寂静,屋子外头的声音反倒大了起来。 “胜负已分!” “快开门看看,是谁赢了?” “这还用看吗?一定是欧阳先生赢了!刚刚赢了的那琴声,磅礴又稳健,你们是听不出来吗?那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胸襟气魄吗?” 说话间,屋门被人敲响。 主办方的人站在门外问:“欧阳先生,胜负已见分晓,请问……” “你们快进来。”不等他们把话说完,梁长乐就应道。 外头人神色一紧,连忙开门。 屋子外头跟着听琴的人,此时都探着脑袋往里看。 “呀?欧阳先生怎么了?” “他怎么倒在地上了?是不是……” “快看!是欧阳先生的琴断了!” 此话一出,屋子外头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已然明白,最后断了琴弦琴声,是输了的。 也就是说,欧阳先生输了。那个不被众人看好得小姑娘……她竟赢了。 “欧阳先生,您没事吧?”主办方进来了好几个人,把欧阳先生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艰难的喘息,眼皮无力的耷拉着,他似乎想定睛在梁长乐的身上,却费了好一阵子的力气,也没能如愿。 “她、她、她……”他艰难的张嘴,并试图指着梁长乐。 但刚刚弹琴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此时已然虚脱。 “欧阳先生,我在这里。”梁长乐主动上前一步,颔首应声。 欧阳成扯了下嘴角,神色放松了些,胳膊一垂,人径直昏厥了过去。 梁长乐没想到,老先生竟拼了命的跟她弹琴……弹这首曲子,其实她占了绝对的优势。 这是天子所做的曲子,一般人哪里站过天子那样的高位?岂能看见天子所见? 但她见过,她曾经贵为公主,又有率军打仗的经历,真是占足了天时地利。 “顾小姐,此轮您毫无疑问的胜出。”主办方把获胜方得金笺递给她。 她正要接过,却从旁蹿出一人,一把夺过金笺。 “她不配!”那人厉声嚷嚷。 梁长乐微微一愣,侧脸看去。 小姑娘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只是满脸怒色,眼睛都气红了。 “你不认识我,但我可记住你了!我爷爷若是有什么事,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获胜?你胜得光彩吗?这胜利的金笺,你真的好意思拿吗?” 女孩子急言令色,好像要冲上来和她拼命。 梁长乐面色冷静,“欧阳姑娘,你说我胜得不光彩?是说主办方安排的比赛方式有什么不妥吗?曲子是欧阳先生定的,起头是欧阳先生起。跳过了前奏部分,直接抢弹了高-潮部分的也是欧阳先生。回头一再弹这部分的也是欧阳先生。自我进门,到曲子结束,欧阳先生只告诉我,他是这间琴房得考官,却没有告诉我比赛规则……倘若是我哪里理解的不对,还请欧阳小姐现在告诉我?” 屋子里头有主办方的人,屋子外还有许多参赛之人。 众人此时都听得明明白白。 欧阳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咬着牙根儿,“我不管那么多,现在我爷爷昏过去了,就是你的错!我爷爷出事,我叫你赔命!” 这姑娘霸道的口气,叫众人不由吸了口气。 梁长乐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主办方的人,“我就不要求主办方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了,我自己会小心的。只是这比赛的规矩,若日后还是会引起歧义,是不是也该调整一下?” 主办的人被屋里屋外那么多人看着,一时间格外下不来台。 外头有人见场面闹得难看,阔步进来,“还请欧阳小姐把获胜得金笺交出来。” 男人三十来岁,鼻下有两撇八字胡,看起来倒是稳重。 欧阳姑娘撅了撅嘴,“我不!” 男人皱眉,“您若不肯交出,就是坏了唐先生的规矩,日后唐先生与欧阳先生再无瓜葛,无需任何往来。再去取一张金笺来。” 欧阳姑娘一愣,她愤愤的把夺走得金笺塞回这人手中,“给你就给你!” 她转过脸来,恶狠狠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对她颔首,客气又娴雅。 她愈发的生气,脸色都变了,“你给我记着!” “小孩子不懂事,顾小姐万望海涵,三日后的十五晋五赛,请您届时前来。”男子双手递上金笺。 梁长乐笑着接过。 她没说什么,外头倒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大声嘀咕,“小孩子不懂事?我看那欧阳姑娘和顾小姐一边儿大呀?” “不但一边儿大,还都是女孩子,一老一小两个人,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合适吗?” 梁长乐淡笑不语,神色如常的穿过人群。 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原本她赢了欧阳成,也许会有很多人不服。但经过欧阳姑娘那么一闹腾,人心反而向她这边倾斜,这就免了她许多的麻烦。 但教她没想到的是,她才刚上马车,就有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传来…… 第131章 惹上人命官司 “阿姐,你听!”顾星云敲了敲马车的窗户,“他们说琴艺大赛的会场里出事了!都往近旁的医馆里跑去了。” 梁长乐心头一跳,立时有不好的预感,“你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顾星云忙抓过路人询问,这么一听,他脸色也差极了。 他爬上马车,梁长乐恰抬眼看他。 姐弟俩四目相对,车厢里空气一凝。 “欧阳先生……”姐弟俩异口同声,又一起停下话音。 顾星云问,“你已经知道了?” 梁长乐微微蹙眉,“他死了?” 顾星云迟疑片刻,盯着她的脸,打量她神色,“阿姐,这不怪你,虽说是你跟他比赛之后,他出了事……但既知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该出来比赛。倘若今天跟他比赛的是别人,那有错的就是别人喽?” 梁长乐瞧见他的担忧,会心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叫自己沉湎在愧疚自责中的。更可况,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既是比赛,就该认真对待,这是对比赛的尊重,更是对对手的尊重。” 顾星云又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放心点头,“阿姐这么想就对了。” 他出了车厢,准备回客栈去。 梁长乐却敲着车厢壁,“再等一会儿。” 顾星云以为她想听听这件事,后续怎样,便没有着急走。 梁长乐掀着车厢帘子,目光却在进出的琴师中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是要听欧阳家怎么说……她不过是机缘巧合,抽中了十五号,欧阳成是生是死,她毫无过失。 她是在人群里寻找林恩姝。 林恩姝也通过了上次的比赛,今日却没见她来? 为了唐老先生背后的势力,她不可能无故不来……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关心则乱,她越想越觉得不安,上次实在应该留下林恩姝的住址的……但说起来,她为躲避叶泉的追踪,也可能居无定所吧? “阿姐,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咱们也……” “咱们也走吧。”梁长乐见比赛已经结束,会场里只剩下主办方的人。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林恩姝或许是比她离开的早,所以没有遇见…… 顾星云一路上都闷闷不乐,回到客栈还沉着脸。 梁长乐问他怎么了,他强颜欢笑说,“没事。” 说完,他就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一直不出来。 梁长乐心说,弟弟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她没多问。哪知道顾星云是把他藏了一路的匕首、暗器,都翻了出来。 他靴筒里,袖管里,腰带间,全藏上了暗器利刃。 “什么东西……还扬言说要我姐姐赔命?她配吗?爹娘没教会她怎么做人,就放出来乱吠!小爷替天行道,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顾星云一边整理他那些宝贝,一边气愤愤的说。 欧阳成老先生在当日便咽了气。 欧阳思思在医馆里哭成了泪人儿,趴在老先生的身上,无论如何不叫人把她爷爷抬走。 “是那个姓顾的!是她害死了我爷爷!我一定要找她赔命!”欧阳思思咬牙切齿,像是要吃人。 尽管医馆的大夫一再的跟她解释,“欧阳姑娘节哀顺变,老先生是年迈,心脉不通,骤然淤积堵塞,心窍缺血,才突然亡故……” “我爷爷身体一向康健,平日里极少寻医问药,怎么忽然就……还不是被她给气得!”欧阳思思哭嚎说,“我就觉得她琴音里有蹊跷!而且她故意缠斗于那一部分又急又快的节奏上!正是因此,才叫我爷爷出了事……” 陪她来的主办方,把医药钱给了大夫,又开始联系当地的人,看如何送欧阳老先生还乡下葬。 他们还安慰欧阳思思,“人年纪大了,难免有离别,欧阳姑娘节哀啊,保重身体。” 欧阳思思含着泪,冷笑连连,“别把原因推到我爷爷年纪大上头,我爷爷年纪大,身体好着呢!你们就是在包庇姓顾的!” 主办方的人有些无奈,“这次的比赛,我们在安排上可能确实存在失误,给欧阳小姐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欧阳老先生的事,我们也非常的遗憾……” “你少跟我打官腔,叫姓顾的赔命,否则这件事没完!”欧阳思思浑身绷得紧紧的。 主办方的人皱眉了皱眉,“您说的要求我们做不到,也不合情理,西北郡有都护府,您若觉得我们处事不公允,可以到都护府上报。” “都护府与你们沆瀣一气,一个鼻孔出气儿的,我去那儿有什么用?”欧阳思思哭红了眼,“我对你们要求可以再低一点,把她参与比赛的资格取消,其他的恩怨,我自己找她算!” 主办方摇了摇头,“那不行。” 欧阳思思立时瞪大了眼,“我对你们的要求如此之低,还不行?呵……感情她的比赛资格,比我爷爷的命还重要?” 主办方的年轻小伙子,当即要跟她讲道理。 年长的人拉了他一把,上前说,“我知道欧阳姑娘现在心里难受极了,清算的事情,容后再说。逝者长已矣,我们先安顿老先生吧?” 欧阳思思铁了心不同意,“不给爷爷一个说法,他怎么能安心合眼?怎么能入殓?我必以她的血,祭奠我爷爷!” 说完,她推开这两人,闷头哭着跑出医馆。 欧阳老先生的尸首,渐渐冰冷,却被扔在医馆里,孤零零的。 “这……不能放在我这儿呀?”医馆的大夫为难说道。 主办方的人也是又气又无奈,甚至对已逝的欧阳老先生都带上了不满,“怎么只带了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孙女,出这么远的门?” 他们把尸首拉去西北都护府的停尸房。 都护府却拒不让入。 他们又辗转奔波,找人,托关系,说好话……好容易才在人故去的次日,安顿好了尸首。 只是欧阳思思,从当夜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更没有到都护府认领尸首。 琴艺大赛的会场,闹出这事儿不大,也不算小。但因慕容廷一直有所关注,所以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儿。 他立即把林恩姝找过来。 知道他的念念在意这个林恩姝,他给她的待遇很不错,至少比她在外头四处找地方躲避叶泉,来的安定又稳妥。 “这个欧阳成跟欧阳思思,是什么人?也是你的旧怨?” 第132章 不配做她未婚夫 林恩姝深深看他一眼,琢磨着这个冒充她家公主“未婚夫”的王爷,对她家公主的过往知道多少? 她是梁国人,而顾子念是夜国的小家碧玉,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这齐王爷就不会怀疑、深究吗? “不认识。”林恩姝迟疑了一阵子说。 慕容廷眼睛微眯,“这个慕容思思扬言要念念赔命,而且一口咬定,她爷爷平日身体康健,并无隐疾,是念念把老头儿逼死的。这些话,可都对念念很不利,不说能陷她于不义,至少也是影响她的口碑声望。” 林恩姝神色一紧,拳头也不由攥起来。 “你想帮她,最好把你知道的,无一隐瞒,据实相告。”慕容廷缓缓说。 林恩姝皱眉想了一阵子,“您说的欧阳氏,我真的不认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敢隐瞒。” 慕容廷斜倚在坐榻上,支着脑袋看她,“今日不叫你去比赛,你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林恩姝狐疑看他。 “吾可是听说,前来参加琴艺大赛的人,不是冲着赏金,就是冲着唐先生背后的势力。你冲什么呢?”慕容廷问。 林恩姝不知为何,虽不了解他为人,但在他目光如炬的视线中,就会不自觉的紧张,手脚发冷。 她其实很早以前就见过夜国齐王的,是在战场上,远远相逢。 她是左翼,倘若不是公主赶来的及时,他们左翼估计要覆灭在他铁蹄之下了。 能让她心生畏惧的人很少……眼前的慕容廷绝对算一个。 “我当然是冲赏金,但跟钱财比起来,我更惜命。”林恩姝说。 “哦,是因为惜命吗?吾还以为是因为有念念参加,你知道她琴艺高超,所以即便自己不能去,只要她能夺冠,你也就不会遗憾了。”慕容廷语气慢悠悠的。 林恩姝当然是这么想,但她神色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绷,“欧阳祖孙闹出来的事,会不会对她不利?” 慕容廷哼笑一声,“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念念的?” 林恩姝一怔,他的问题怎么是跳脱的?完全没有逻辑性? 慕容廷却坐正了身子,“吾说念念琴艺高超,你竟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十分有信心,你很了解她嘛?若只是萍水相逢,她夺冠与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就不遗憾了呢?” 林恩姝张口结舌……还是大意了,但他的问题云里雾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得她晕头转向防不胜防。 “自然不是萍水相逢,我们早就相识,四年多以前,我离开梁国,四处漂泊,也曾到夜国……就是那时候结识顾小姐。但后来我被仇家追上,不想连累她,所以装作不认识。” 林恩姝迫使自己飞快冷静下来,一边说,一边偷偷抹去掌心的汗……下次见到公主的时候,一定要和她统一口径啊! 慕容廷似乎也不打算深究下去。 他嗯了一声,“欧阳家既不是宿仇,那就算了,半路撞上的愣子。带林姑娘去休息。” “等等!”林恩姝却急着走,“欧阳思思是什么人?她说要顾小姐赔命,暗中会不会耍什么手段?您不用通知顾小姐小心吗?她身边的人若没有防备,叫她遇到危险可怎么好?” 林恩姝是真的急,她一面害怕慕容廷,一面还要在他面前争取机会,脊背上都冒汗了。 慕容廷则挥挥手,不再同她说话,叫人把她带了下去。 林恩姝有心想去通知公主,但慕容廷的人对她看管却很严,她衣食都安逸,只是行动没有自由。 她只好默默祈祷,那个男人既有心冒充“未婚夫”,必是对她有情,不会见死不救…… 慕容廷这会儿却还在生气。 他把念念从侯正新的手里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中毒成那副样子…… 他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对她也不止一次有“非分之想”,他早就想吃了她,从不掩饰。 但她却喊出“慕容景安”的名字,在那个时候跟他说,让他找慕容景安来! 想起当时的情形,慕容廷如鲠在喉。 慕容景安若真能保护好她,他岂有那样“趁人之危”的机会? 倘若一个半路跑出来的愣头青欧阳思思,慕容景安都防范不了。 那他实在该让出“未婚夫”的位置了。 慕容廷存了气,故意没有去提醒念念小心。 再者,欧阳思思的话是当众说的,欧阳成没了的消息也不是秘密。 慕容廷觉得,他们应该知道小心防范才是。 可偏偏总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就在十五晋五比赛当日,梁长乐自己有所提防,顾星云和慕容景安也十分戒备。 两人都陪她去往会场,慕容景安还安排的随行保护的人手,可谓密不透风了。 但西北郡这地方,真是只有想不到……一行人出了客栈没多远,岔路上竟冲出一群猪。 赶猪的人嗷嗷叫着,叫路人躲开躲开……上千头的猪,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便是狮子虎豹,看见也胆怯。 “保护车架!”慕容景安厉声吼道。 车夫赶车奋力朝前冲,慕容景安和顾星云摔着人马抵挡发疯冲上来的猪群。 马车若是被撞翻,车里的人被猪群践踏……那即便不死,也要伤残。 马吓得长嘶,扬蹄狂奔。 梁长乐在车厢里颠的七荤八素,几乎要吐。 她的头一次次撞在车厢壁上。 “吁——”车夫驾车冲上了另一条岔路,倒是躲过了猪群的攻击,却也和慕容景安他们暂时分散。 “顾小姐,您怎么样?没事吧?受伤了吗?”车夫在外头喊着问。 马速不减,他的声音被风吹的破碎。 车速太快,梁长乐的心有失重之感,她抓着车上小几,“我没事,已经脱险了吗?” “啊——”车夫惨叫一声。 噗嗵,什么重物摔下了马车。 梁长乐心头一跳,外头无人应声。 “车夫?”她喊了声,仍旧无人回应,只有马蹄快跑之声。 梁长乐将车厢门拉开一条缝,呼呼的风猛灌进来,吹的她睁不开眼。 车辕上,已经不见了车夫,只有一片新鲜的血迹,顺着车辕被风吹开。 第133章 被取消比赛资格 日上三竿,会场这里已经热闹起来,参赛的人员已经基本到齐。 主办方的人拿着名单唱名,“顾子念——” 候场的选手却无人回应。 “顾子念——”又唱问一声。 仍旧一片寂静。 主办方的人凑在一起嘀咕。 底下忽然有人高声说,“她是心虚了,不敢来。”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众人闻言,都向她看去。 女孩子也不躲避众人的目光,傲然上前一步,小脸儿上一片寒霜。 “我爷爷欧阳成,就是被顾子念给逼死的。她在琴艺大赛上杀了人!她怎么会还敢来呢?她心虚!她害怕来这地方!” 她扬声喊道。 话音落地,周遭一片议论之声。 最后两三场比赛,选手极少,十五晋五,五晋二,最后决战出一位选手。 这三场比赛都是采取公开的方氏。 西北极冷,虽然最近几天没有下雪,但也是冷得快要呵气成冰。 这时候把台子搭在外头,比赛时坐在露天的台子上,对选手无疑是又一重的严峻挑战。 而且台子底下有无数双的眼睛,都盯着台子顶上的人,对选手的心理素质也是一大考验。 “不对吧,人家顾小姐是赢了的,欧阳先生技不如人,又不负气输给一个晚辈……这才气绝身亡。” “自己气量不大,反倒赖在对手身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旁有人,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 欧阳思思冷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盯着说话的人,“你看见了?你看见她用正当手段赢的了?一切还不是凭她自己口说的吗?” “倘若她赢得光彩,她今日怎么不来比赛?这么重要的比赛,她未请假,未告知缘由,忽然就不来,不是心虚是什么?” 她气势很凶,瞪着眼睛,似乎谁再说她爷爷的不是,她就要跟人拼命。 欧阳老先生已经故去。 逝者为大,再者,底下站的都是看热闹,听琴的人。谁也犯不着为别人的事儿,把自己搭进去。 诚如欧阳思思所说,他们也就是听个热闹,当时在会场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谁看见了?谁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主办方的人一看时辰将到,立即鸣锣。 一阵锣声之后,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你们不会因为一个顾子念,就把今日的比赛给耽搁了吧?那我可要怀疑比赛的公允性了!”欧阳思思嚷道。 主办司仪扬声说,“比赛即将开始,但还有一位选手没有到,依照江湖规矩——立香一炷,倘若香燃尽之前,选手赶到,仍可参加比赛。倘若香灭,人未到,则取消参赛资格!” 司仪声音清亮,穿透力很强。 完全把欧阳思思咋呼的声音盖了下去。 台下看热闹的,也不乏前头比赛中淘汰下来的人,众人一听,觉得公允,齐声鼓掌。 热烈的掌声,更是把欧阳思思的声音压下去,一个字也听不见。 雷动的掌声之后,其余十四位选手依次抽签,按照顺序候在场边。 十位评判的先生上台,坐在评判席上,个人面前都有“精妙”和“待进”两个牌子。 待进,即更待进步之意。 主办方会统计选手一共能得几个“精妙”,从高到低排序,留下得精妙最多的五位选手。 倘若第五、第六位选手得数一样多,则两人还要在台上即兴弹奏,一较高下。 等待顾子念的那一炷香已经点上,室外有风,台子略高,风更大。 有风吹着,香燃的很快。 第一位选手上台,这样的场面让他似乎有些紧张,一曲终了,他仅得了四个“精妙”。 他抱着琴下台之时,险些落下泪来。 第二位选手随之上台,是个单薄瘦弱的中年男子,他似乎太冷了,手指头都被风吹僵了。 他的曲子还没弹完,那一炷香已经燃掉了一半。 慕容廷这时也来到人群当中,看了一圈,竟不见那个女孩子。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念念怎么还没来?她住的客栈虽远,也该到了。” “卑职去看看。”元九低声说。 慕容廷正欲点头,忽然瞥见几个人,“慢,那几个不是景安的手下吗?” 元九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是燕王府的兵卒。” 慕容廷脸一沉,“真出事了……” “快看,那柱香快燃尽了!那顾小姐还没到呢!真是心虚不敢来了吗?”人群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发颤的琴音上,反而议论声四起。 “是不是心虚不知道,但她若再不来,被取消比赛资格却是一定的了!” 人群中有唏嘘感叹的,有遗憾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热心八卦的。 慕容廷浑身煞气,他周遭自动的形成一片“真空地带”,群众虽多,却没人敢往他身边拥挤。 有些人,自身气场太强大,甚至不用认识他,也会不自觉的对他退避三舍。 更何况,他这会儿脸黑的可以……周遭的人都怕撞在枪头上。 “爷,我带人去找。”元九觉得,若再没有那小姑娘的消息,他家王爷可能要暴怒了。 不等慕容廷回应,元九已经吹了声呼哨,带了几个人快行离去。 “灭了灭了灭了……” 众人的嚷嚷声,甚至盖过了琴声。 台子上的选手猛然一颤,琴曲还未弹完,琴弦先绷断了。 他还没下台,就伏在琴上,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位选手竟是零个“精妙”,原本垂头丧气的一号选手,这会儿又打了鸡血,兴奋起来。 那柱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也被风吹散。 人群中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就在叹息声中,忽闻马蹄疾驰,嘚嘚,像是擂鼓,更像是踏在了人们的心头上。 一个女孩子拽着缰绳,伏低身子,纵马直奔会场台子。 这女孩子发髻凌乱,白皙的小脸儿上也有脏污,但最扎眼刺目的是她一身皓白如雪的衣裙,上头竟是斑斑血迹,如苍茫雪地上绽开的数朵红梅花,红艳艳的刺痛人眼。 “一炷香已经燃尽了!你已经被取消了比赛资格!你不能上台弹奏!”欧阳思思伸手挡在台子前头。 第134章 用琴声反击 梁长乐身子一歪,险些栽下马来。 慕容廷本能的往前冲,一旁的随从死死的拉住他,“不可现身啊……” 梁长乐拽紧了缰绳,稳住身子。她目光淡漠冰冷的盯在欧阳思思的脸上,“是你安排的意外吧?” 欧阳思思眸子一凝,冷哼一声,“说话要讲证据,别以为信口污蔑我,你就能上台弹奏。” 梁长乐微微摇头,“我不污蔑你。” 她滑下马背,看了看台子上的香炉。 司仪冲她摇了摇头,报以遗憾的摊了摊手。 这时,从人群外头,又冲来一匹白马,马上是一年轻俊俏的小生。 欧阳思思见状,脸上一红,向后退了一步。 小生没看她,看着台子上的司仪和先生们问,“倘若是选手在路上遭遇了意外,有人故意拦截、谋害,企图让她丧失比赛机会,该当如何?” 台上的先生们交头接耳的商议。 底下百姓的议论声就更大了,“好好的,她怎么会伤成那样?” “真是有人不想让她参加比赛呀?” “这下三滥的手段……那人可真够恶毒的。” 梁长乐脸上的擦伤,明显是新伤,身上的血迹也都是新鲜的,离得近的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儿。 这么冷的天,她额上冒着一层细汗……她受了伤,还能拼命赶来,实属不易了。 梁长乐什么都没说,但台下的议论声,已经明显的倒向她这边。 台上司仪问,“怎么能证明,她是在来的路上遭害才迟到?” 骑白马的男子扬声说,“我能证明,我亲眼所见。并且,我以人格担保!” 台上的人又聚头议论起来。 台下也是一片嘤嘤嗡嗡。 梁长乐对那男子颔首道谢。 男子摆了摆手,“我不图你的谢,不过是为了公道。” 男子器宇轩昂,说话磊落大气,看她的眼神也客气疏离,并没有亲昵之意。 这样的人,从感官上,就给人一种正派的印象。倒没有人对他说三道四。 “当——” 台上猛地敲了一记锣。 台子上下都安静下来。 司仪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这位选手迟到,乃是意外所制,而且是有人故意想让她错失比赛的资格。我方竟商议决定,恢复顾子念的比赛资格,允许她排在第十五位,上台弹奏。” 台下欢呼声一片,就算有相左的意见,也被欢呼声压了下去。 梁长乐一瘸一拐的上了台子一旁候场,她连琴都丢了,会场临时为她提供了一架模样很普通的七弦琴。 台下的人则连连摇头,“这么冷的天,一个健康的大男人都要扛不住了,她排在最后,还受了重伤,她能活着扛到上台不能?” 这话钻进慕容廷的耳朵里。 他面如寒霜,“还比什么比?什么劳什子的比赛,比她的命还重要吗?把她带走。” 一旁随从亲信,赶紧相劝,“这是顾小姐自己的意思,若强行把她带走,岂不落人口舌,叫人说她是心虚……她自己也未必乐意。” “我管旁人怎么说?”慕容廷负气。 “旁人怎么说不重要,顾小姐怎么想才重要啊!她费那么大力气跑来,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却在爷您这儿被截断了,她岂能不恨……” 亲信不敢再往下说。 慕容廷也实在有了顾忌,念念原本就脾气大,如今他们两个还生着气。 他看着她伤成那副样子,气早就消了,只剩心疼……但他若敢现在把她扛走,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容廷,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害怕一个小姑娘生气?! 每个人的琴曲都不算长,而且即便没有弹完,但只要十个评审先生都举了牌,司仪便会叫选手停下。 所以比赛进行起来也挺快的。 但在慕容廷眼中,这比赛慢的他想砸场子……没看见他的念念已经摇摇欲坠了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冲上去。 “十五号,顾子念——” 终于叫到她的名字,台上台下颇有默契的猛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灼灼落在这单薄的女孩子身上,眼睁睁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上台子正中。 主办方帮她摆好琴架古琴。 女孩子落座……是错觉? 她仍旧是一身狼狈,发髻凌乱,衣服上带着血污。 甚至因为血迹干涸,那血污就像凋败的梅花……但女孩子在琴架后头落座,整个人的气势却明显不一样了。 她白净的面庞仿佛撒发着光芒,脸侧的擦伤,非但不丑陋,反而更添英气。 铮——她抬手拨琴,似有气场涌动。 周遭的空气震荡在她琴音之中。 旁人弹琴时,或会被环境所扰。而她的琴音,却教人觉得……是她在掌控环境。 浑厚而霸道的力量,涌动在四周,与她的琴音共振。 自从琴声起,便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台子上的十位先生甚至忘了举牌子,他们瞧不见自己的样子——仿佛喝醉了似的,随着她的琴音摇头晃脑。 十个人一起摇晃,原本十分可笑……但现场却没有一个人在笑。 狼狈的女孩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古拙的琴,震撼的琴音…… 此情此景,竟如此的和谐统一,天地山河,尽在这琴音当中了。 一曲终了,天地皆静。 众人仿佛忘了呼吸,时间停止,此刻被拉的无比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里有个身量高健颀长的男子忽然鼓掌,继而掌声雷动,连台子都被震动了。 “原本以为,排在最后,她会熬不住。” “而且最后一个,你想啊,那心里压力该有多大啊?” …… 今日的比赛已经结束,晋级的五名选手的名号被张榜在会场外头。 梁长乐刚走下台子,那位骑白马的男子就上前来,拱手说,“小生名号文柯,姑娘伤得重,我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看伤,还望姑娘不要拒绝。” 梁长乐摇头说,“不用……” 话音没落,她却眼前一花,人往地上滑去。 文柯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这年轻男子,倒是之礼,并没有趁人之危的占她便宜,他手扶着她,身体却尽可能的留出距离,不给人遐想的空间。 “扶她到里头去。”文柯叫了大夫,以及会场主办方的人一起。 慕容廷额上的青筋都绷紧了。 此处人多,他不宜现身。 “慕容景安是个死人吗?他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元九恰折返回来,“爷,他来了……” 第135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慕容景安看上去也挺狼狈,发髻散了,衣服破了,脚还跛了一只。 他没瞧见慕容廷,四下张望,映入眼帘的是张贴在会场门口的大红榜单。 位列榜首的赫然是“顾子念”。 “阿姐?阿姐顺利赶到了?太好了!阿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星云脸上有泥还有血,衣服也脏的看不出原本的眼色。 但听他说话中气十足,举止也灵活自如,应当是没有受太重的伤。 慕容景安也松了口气。 “这位顾小姐可真不一般,竟是十票,全票通过!” “多少也有怜恤的成分吧?毕竟伤的那么厉害,腿都走不直了,还硬挺着坚持到最后,没瞧见她从台子上下来,就晕过去了吗?” “若不是那位郎君扶了一把……” 慕容景安脸色一紧,一把抓住路人,“谁伤的厉害?谁晕过去了?她人在哪儿?” 路人被他凶悍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星云脸色煞白,“问你话呢?她人在哪儿?” “你们说那位顾小姐啊?”一旁走来一个夜朝人,听口音是与他们相近的,“他被人带进会场去了,你们若是她的亲眷,赶紧去看看吧,她伤的可不轻呢,一身的血。” 这话把慕容景安和顾星云都吓蒙了。 两人转身就往会场里跑,一路抓着人问,这才找到会场最里头的单独房间里。 这里环境倒是好,也没有杂乱的人。 一个年老的大夫,落指在梁长乐的脉门上,摸着胡子静心诊脉。 文柯在一旁站着,目光关切。 慕容景安带着顾星云闯进来,头一眼就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以及身上干涸的血污。 “子念……”慕容景安声音都颤起来。 文柯看了他们一眼,摆摆手,叫他们别出声。 他提步走出去,示意两人跟他出来说话。 慕容景安皱了皱眉,随他出去。 顾星云却没动,寸步不移的守在他姐床边。 “你们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文柯问道。 慕容景安看他一眼,不由自主的带上些防备和敌意,宣示主权般,“我是她未婚夫。” 文柯果然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把未婚妻照顾成这样,您真是称职。” “不用你冷嘲热讽,我必定查出今日‘意外’的始末,也必定要给她讨回说法。”慕容景安攥紧拳头。 文柯摇头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遭遇了什么意外,我只知道,碰见她时,她在一架疯了的马车上。那马怎么也拉不住,车夫也没有。速度那么快的马车上,她竟然纵身跳车……” 慕容景安不由吸气……心都揪在了一起。 “不知是该说她命大,还是机敏。”文柯收敛笑意,认真看他,“没摔断骨头,只是把脚崴了受了点皮肉伤,不幸中的万幸。” 慕容景安拱了拱手,“多谢郎君相救。” “我救她,可不是为了要你一句谢。”文柯说。 慕容景安蹙眉,“谢礼我回头就叫人送来。” 文柯拽了拽衣袖,他的衣服是上好的蜀锦,腰带是羊脂白玉串成,腰间挂墨玉坠子,随便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 慕容景安明白了,看来是位不缺钱的主儿,他眉头皱的更深,“郎君想要什么?” 文柯笑说,“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但今日为顾小姐琴音折服,如此天纵奇才,本当被奉若明珠,捧在手心。若被人糟践……岂不明珠蒙尘?” “你说谁糟践呢?”慕容景安怒气上来,额角青筋暴起。他念着对方刚救了子念的命,才没动手。 “多谢,我们回去吧……” 屋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空灵灵的很好听。 文柯转身进了屋里,慕容景安慢他一步。 “顾小姐受了伤,不如就在会场附近安顿下来,会场包下了一整家客栈,有上房可以安排给顾小姐。”文柯微微弯腰,看着她说,“也免得再遇上今日这样凶险的事情。” 慕容景安脸上火辣辣的,犹如被人当面揭短。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没事,都是轻伤,是今日的琴曲太耗费精力,才体力不支……” “顾小姐体力已经异于常人,受了那样的伤和惊吓,竟还能一个人纵马赶到会场,把我都甩在后头,”文柯轻笑了声,“还能完美的坚持到最后,教众人听得那惊艳的琴音,实在令人钦佩。” 他说了这么多好听的,彬彬有礼,却也透着亲昵。 就差把他在外头跟慕容景安说的那一番话,拿到她面前来说了。 梁长乐却仍旧是冷冷淡淡,客气疏离。 她只点了下头,“谢谢您,请您留下住址,待回去,必定送上谢礼。” 慕容景安心里莫名欢喜了一下……还傲然看了文柯一眼,她的话,和他如出一辙,真是一家人。 文柯叹了口气,“住在这里,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打扰你,你可以静心弹琴,准备接下来的两场比赛。也免得来回奔波的辛苦。” 梁长乐却已经从床上下来,伸手叫顾星云扶她。 “已经太打扰了,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在台子上为我作证。” 梁长乐鞠了一躬。 顾星云也跟着姐姐朝人鞠躬。 慕容景安伸手扶她另一边,他其实有点紧张……她一向避嫌不及,他担心她在这男人面前,也躲着他。 但梁长乐不知是太累,还是给他面子,竟没躲。 文柯有些失落,却仍笑着说,“若是回去住着不便,会场这边愿意随时给顾小姐提供帮助。” …… 会场外头,临街的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 元九低声说,“回爷,世子带顾小姐回去了。” 慕容廷俊脸紧绷,叫人紧张,“她醒了?” “醒了,自己上的马车,没叫人扶……只有顾星云拉了她一把。”元九描述的详细。 这是陈岱特地交代他的,说回禀关于顾小姐的消息时,哪怕是细枝末节的事情,也要说的详尽,爷会高兴。 元九心说,又叫陈狐狸猜对了。 “走。”慕容廷起身向外。 元九跟在后头,“回去前,卑职想去买几个油酥火烧……” 慕容廷轻哼一声,“你自己回吧,爷可没说要回去。” 元九一愣,他是爷的贴身随从,爷不回去,他自己回去干嘛? “爷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慕容廷一言不发,所走的方向,却分明是燕王世子下榻那客栈的方向。 第136章 慕容廷是奸夫吗 元九心里有点儿紧张,毕竟这还是大白天,世子那儿的人也不少。 爷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世子那儿找人……圣上给的命令,可是叫爷暗中行事。 万一叫世子看见,这不都暴露了吗? “你在外头守着。”慕容廷说。 元九硬着头皮道:“卑职还是跟着吧?就在院子里望风。” 慕容廷冷笑说:“怎么,怕爷被发现。” 元九声音更低,“爷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但……多一事不是多麻烦吗?” 慕容廷目光暗了暗,“放心,我就是去看看她,不给慕容景安找麻烦。” 元九心里都快哭了,心说,“您去看慕容景安的未婚妻,还不是给他找的最大麻烦吗?这乱七八糟的关系还不够麻烦?” 慕容廷却不容置疑的说:“外头等着。” 他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街巷,纵身跳上院墙,足尖一点就上了近处的房顶。 大白天的……元九惊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廷艺高人胆大,根本不介意底下是不是守着燕王府的人。 他身形快如鬼魅,很快便找到梁长乐住的这独立的小院儿。 他来的巧,她屋里没人。 慕容廷想到要见她,不由嘴角往上翘,但想起她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下了台还晕倒……他又愤然担忧。 他径直走门进去。 吱呀一声门响,惊动了里头的人。 “谁呀?”女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却还带着严厉。 “是我。”慕容廷沉声应道。 屋里却没了声音,慕容廷一时心跳有些重。 他迈步绕过屏风,女孩子拥被坐在床上,一双碎芒莹莹的眼睛,正防备机警的盯着他。 “干嘛这么看我?怕我来吃了你?”慕容廷眸子一沉,语气里有种不可知的情绪。 梁长乐拥被坐着不动。 慕容廷来到床边坐下,“伤的怎么样?” 梁长乐摇摇头,“我没事。” 屋里烧着地龙,床榻上也很暖,被子里头,她穿得有点儿单薄。 慕容廷忽然说:“让我看看。” 梁长乐眼睛瞪得更圆,“你说什么?” 慕容廷轻哼:“看看你的伤,念念想到哪儿去了?” 梁长乐拽紧被子说:“我没怎么受伤,也就脸上擦破些皮,脚崴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慕容廷的手却忽然伸进被子里头,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啊……”梁长乐受惊,轻呼一声。 女孩子惊呼的声音……此刻,似乎别有味道。 慕容廷呼吸一顿,眸色都加深了几分。 他手指温热,力度适中的轻轻捏着她的脚踝。 梁长乐的脸迅速涨红,她蜷腿,想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 他却把另一只手也伸进被子,握住她的小腿肚。 被子里头热乎,她脱了外衣准备躺一会儿……所以里头只穿了一条单薄贴身的里裤。 慕容廷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梁长乐不敢挑衅他……他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 “齐王爷,放手。”她脸红的厉害,此时脸上的擦伤,非但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反而有种别样惹人怜惜的美。 只是她的眸子太凶,凶得让人想来强硬的…… 慕容廷别开视线,不能看她……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 “你乖乖的别乱动,我摸摸骨头崴坏了没。”他说。 梁长乐道:“骨头没事,大夫已经看过了,也开了内服外敷的药,一会儿就送过来。” 她咬重了“一会儿就送过来”,提醒他尽快离开。 慕容廷瞥她一眼,“我刚来,你就赶我走?” 梁长乐快被他逼疯,“我是个病号,是个伤员,我现在需要休息!王爷若还有一点怜恤之心,能不能教我好好休息一会儿?” 慕容廷却不满说:“你一个女孩子,休息连门都不关的吗?不怕人闯进来?” 梁长乐凶恶的瞪他一眼,除了他没人会这样闯进她的房间! 她隔壁就住着顾星云,她喊一声,弟弟一定听见。 慕容景安则很少往这小院儿来,即便来了,也都是站在院子里说话,连屋檐下都不进来。 懒得和他理论,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过了阵子,她忽然发现,慕容廷的手法还真不一般,经他几番揉捏,她的踝子骨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咦,大夫不是说,崴伤不宜揉捏,要叫它自己慢慢恢复吗?”梁长乐嘀咕。 慕容廷笑说:“现在觉出我的好了吧?一般的手法当然不行,只会加重伤势,像我这样的手法,可不是谁都会的,这是在经年战役中,摸索出来的独家手法。” 梁长乐心头一颤,一种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 慕容廷瞥她一眼,又说:“除了你,还没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他握在她小腿上的手,微微用力。 “嗯……”梁长乐皱眉轻哼一声。 慕容廷满意轻笑,他似乎格外喜欢看她窘迫脸红的样子。 屋里的气氛有些热,屋外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门被敲响,慕容景安的声音传来,“子念,睡着了吗?” 梁长乐神色微变,她推着慕容廷,“您快走。” 慕容廷黑着脸,“我是奸夫吗?他一来你就赶我走?” 若不是脚崴了,梁长乐真想踹他!他这是骂她呢! 她沉着脸说:“王爷不是秘密来此的吗?叫人看见,对王爷不好。” 慕容廷不动如钟,“那有什么不好,灭口就是了。” 门外说:“我进来了?” “等一下!”梁长乐忙说。 她又急又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究竟走还是不走?” 慕容廷看着她,“你生气了?” 梁长乐强压怒火,打不过,就要忍得过,“您走吧,我不生气。” “那你亲我一下。”慕容廷厚颜无耻。 梁长乐瞪大眼睛,她想掐死他! “算了,”慕容廷笑了笑,“还是我亲你吧。” 梁长乐尚未反应过来,他抱着她,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慕容廷温热的嘴唇,还印在她的额上。 梁长乐几乎被惊得灵魂出窍。 慕容景安绕过屏风之时……她只觉眼前一花。 慕容景安表情怔了怔,扭脸左顾右盼。 梁长乐的心悬在半空,呼吸吃力,心跳隆隆如擂鼓。 “这么冷的天,怎么连窗户都不关?”慕容景安脸上有狐疑之色。 梁长乐觉得,他一定是看见什么了……却只见他走去把后窗关了,又回到床边。 慕容景安看着她,“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哪里不舒服?” 他伸手往她额头上摸来…… 第137章 一心一意想要你 梁长乐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慕容景安的手摸了个空。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儿尴尬,梁长乐甚至有点模糊了心虚和生气…… 她不知道慕容廷究竟是走了?还是躲起来了?他会不会正在暗中看着这一切? 慕容景安说:“大夫说你受了皮外伤。” 梁长乐点头:“伤的都不重,很快就能好,你忙你的,不用在这边浪费时间,我比完后两场,就可以离开西北郡,不会多耽误你时间。” 慕容景安似乎被噎了一下,“你跟我说话一定要这么客气,分的这么清吗?我们不是……还有约定在吗?约定期间,该通力配合不是吗?” 他的话也许有点人情味儿,但配着他面无表情冷峻的脸,就只会叫人觉得“人情味儿”什么的都是错觉。 梁长乐点了下头,心虚般四下瞟了一眼,“我知道了,世子还有别的事吗?” 慕容景安盯着她,忽然在床边坐下。 梁长乐吓得腿都往里蜷了蜷。 慕容景安目光盯在她脸上,“脸都伤成这样,身上擦伤重吗?” 梁长乐浑身不自在,忙摇头说:“不重,衣服上的血都不是我的,那车夫找到了吗?是他的血。” 慕容景安嗯了一声,“还在找……这里是宫中御用的药膏,对外伤特别有效,早晚一次,伤好以后不会留疤。你用吧。” 他从怀里摸出碧玉瓶,递给她。 梁长乐没有伸手,“多谢世子,我用不着。” 慕容景安看着她说:“如今连一瓶药都要拒绝?忙着和我划清界限吗?以前满京城追着看我的时候,怎么不想要和我划清界限?救了我爹,他许你世子侧妃之位的时候,怎么不和我划清界限?送我走马琉璃灯的时候,不和我划清界限?现在,想划清,不觉得晚了吗?” 梁长乐被他问的愣住,反应过来以后,冷静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幸而这次离京,是悄悄离开,知道的人并不多。应该不会太过影响世子的名声,等回到京都以后,我立即叫家人送回当初的信物,向燕王告罪,解除婚约。” 慕容景安表情一僵,“你说什么?” 梁长乐颔首道歉,“抱歉世子,我现在脚脖子有些疼,不好下地向您赔罪。是我仗着一年之期,占了您诸多的便宜,我会尽力恢复您的名誉,一直都是我的纠缠,您不过是碍于父命、孝道,身不由己。若您觉得还有什么损失,可以告诉我,我尽力弥补。若实在弥补不了,那我再行向您赔罪。” 她头压的低低的,连表情都看不见。 慕容景安从震惊,到愤怒,再到痛心……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儿。 他脸上表情不多,唯独一双眸子,从灼热到紧缩,再到轻颤。 慕容景安沉声问,“你想清楚了?” 他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梁长乐则长长的松了口气……她真怕自己猜中,宁可是她自作多情…… 慕容景安忽然对她的关怀照顾,叫她隐隐不安。但现在他冷静平常的声音,证明是她想多了。 “如果世子同意……” “我不同意。”慕容景安打断她。 梁长乐惊讶抬头,“啊?” 迎上她的目光,慕容景安没来由的一慌,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得黑着脸说,“好好把药抹了,一切等回去京都再说。我不是先前就跟你说过了,我如今还不想成家,你得帮我挡着我母亲的催婚,我帮你应付你家里人,你却不帮我应付?我们的约定是这么不公平的吗?” “仅此而已吗?”梁长乐问。 慕容景安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多照顾你一些,给你送个药膏,就是喜欢上你了吧?” 被人当面这么说,梁长乐脸上有点儿热,但心里却轻松了些。 慕容景安攥紧了拳头,“别想太多,女人太麻烦,而我很怕麻烦。照顾你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这张脸是身上最可取之处了吧?若是坏了,我母亲那里,更不好应付。” 梁长乐被他说得有点愣。 慕容景安却搁下碧玉瓶,转身就走,片刻都不耽搁。 梁长乐正要打开那碧玉瓶,手中的瓶子却猛地被人夺走。 她转脸一看,慕容廷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房间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细白的瓷盅,扭开放在她手里,“别的男人送的东西,不能用。都要解除婚约了就更不能用,免得赖上你。” 梁长乐看着放在她手里的白瓷盅,“王爷的东西就能用吗?” 这伤药她用过,先前受伤,被他带去别院时就抹过,药膏有种荷花的冷香,效果极好。 慕容廷笑了声,坐在床边抬手拥住她的肩。 梁长乐挣扎,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本王早已经看上你,你是本王的,用不用本王的东西,你都跑不掉。所以,你看呢?”他指了指药盅。 梁长乐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慕容廷从不知拒绝为何物。 他径自拿过药膏,净了手,用食指沾了一点,就往她脸上抹。 “别动。” 梁长乐当然要躲。 他另一只手扳住她的肩,不许她乱动。 两人距离太近,呼吸都能把风吹到对方的脸上,呼吸间尽是一股恬淡的荷花清香。 “身上也有伤?”慕容廷问。 梁长乐吓了一跳,一把夺过药膏,“我自己会抹!” 慕容廷笑盈盈看她,“又不是没看过。” 梁长乐怒目,“闭嘴!” 慕容廷不怒反笑,“慕容景安对你与旁人不同,你提防着他点儿。别以为他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想法。” 梁长乐刺他,“不是谁都跟王爷一样!” 慕容廷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本王怎么了?本王从始至终,都是一心一意想要你。你还想让谁跟本王一样?” 梁长乐脸皮没他厚,索性转过脸不再理他。 “今天那小白脸是谁?”慕容廷竟脱了鞋子,躺在她旁边。 梁长乐心头一惊,伸手推他。 却被他拉着胳膊,夹在腋下,这姿势……倒像是她在抱着他。 梁长乐气郁,“王爷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喊吧,正好叫慕容景安绝了心思,什么为应付他母亲,就不肯毁约。我看眼下,他肯不肯?”慕容廷宠溺的笑看着她。 梁长乐无奈,堂堂王爷,怎么就像滚刀肉一样难缠? “王爷到底想怎样?” 第138章 她不是善茬 慕容廷斜睨着她,“想让我走?” 梁长乐吃不准他的意思,防备的盯着他。 慕容廷说:“让我走可以,你先说说,今天那在赛场外头,为你说话作证的小白脸是谁?” 梁长乐对他的语气分外不满,什么叫小白脸?他又凭什么质问她? 但为了叫他赶紧走,她答道:“半路遇上的好心人,我的马疯了,马车坏了,车夫丢了。他借我马匹,教我能赶去赛场参加比赛。叫什么不清楚,只知他自称‘文柯’。” “就这些了?”慕容廷挑眉问。 梁长乐若不是腿疼,脚也疼,真想踹他,“就这些了。” 慕容廷摸了摸她的头,“真乖,他没有对你无事献殷勤吧?”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自己竟有那么大的魅力?我是金子吗,人见人爱?就算是金子,还有人视金钱如粪土呢。” 慕容廷笑说:“怎么拿自己跟粪土比呢?你可比粪土好看多了。” 梁长乐实在忍不住,用力从他腋下抽手。 慕容廷竟配合的放松了。 “砰——”她冲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拳。 慕容廷哼都没哼,只用幽幽的目光看着她。 梁长乐用力过大,有点儿后悔……躲他还来不及,她惹他干嘛。 “不生气了?看来伤的确实不重,打人这么有劲儿呢。”慕容廷从床上坐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你得知道,不管你是金子还是粪土,都是我的,容不得旁人惦记。” 他蹬上鞋子下了床。 梁长乐心里暗骂,他才是粪土!从头到脚都是粪土! “粪土”却忽然转过脸来,一张刚毅的面庞,棱角分明,小麦色的皮肤,被窗外的阳光一照,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梁长乐心头一紧……他不是会读心术,听到她心里骂他,又回来找茬吧? “今日之事,我已经叫人去查了,稍后叫人把消息送过来。”慕容廷轻声说,“不能叫你受委屈。” 梁长乐抿了抿嘴,除了他,没人能叫她受委屈。 她不过是受了伤,这跟委屈完全是两码事! 慕容廷走门来的,却是跳窗走的。 若是告诉京都里的人,堂堂齐王竟跳了女子房间的窗户……必定能惊掉一片下巴呢。 梁长乐自娱自乐的笑笑,翻身拉过被子,闷头睡觉。 今天先是伤筋动骨,后来又耗费精力,最好的良药就是叫她好好的睡上一觉。 她脚踝骨还疼,身上虽伤的不重,却也有多处疼痛……但不知那荷香的药膏,是不是有阵痛的效果,她竟真的在一片恬淡的香气中睡着了。 睡了多久,她也不知。 只听外头有人拍门,“阿姐阿姐,他们找到那群猪的主人了!你要不要起来看看?” 梁长乐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什么“那群猪”?人的事儿还不够多吗?怎么又扯上猪? 拍门声又响,“猪群的主人说,是个意外,他愿意赔偿,世子爷问阿姐的意思?” 梁长乐意识回笼了些,忽的睁开眼睛……可不是跟猪有关吗?今天冲撞了他们车马队的,就是一大群,好大好大一群的猪呢! “人来了吗?”她问。 顾星云回答:“在外头前厅里坐着呢。” “我去见见。”梁长乐起身。 顾星云忙说:“阿姐看方便的话,我进去帮你吧?” 梁长乐立时拒绝,“外头呆着。” 她披衣起来,睡了这么一阵子,精神好了许多,只是浑身疼的更厉害了。特别是脚踝,简直不能沾地,一挨地,疼的她冷汗都出来了。 “星云,你还在吗?”她皱眉问。 顾星云应道:“在呢在呢,阿姐穿好了吗?我进来了?” 梁长乐抿了抿唇,半晌才说:“进来吧。” 顾星云绕过屏风就大呼小叫,“怎么肿成这样了?给你的药没有敷上吗?别穿鞋了,我背你去。” 顾星云把袜子给她套上,却不给她穿鞋,干脆利落的把她背起来。 他走得稳健又轻松,“阿姐怎么这么轻?太瘦了……” 梁长乐蹙眉:“你说什么?” 顾星云笑说:“硌得慌……” 梁长乐掐他,他不叫疼,反倒嘿嘿的笑。 梁长乐忽然发现,年少的顾星云,肩膀却宽厚又稳健,这么趴着很有一种安全感……也不知她的弟弟,梁少博如今长高了没有?身体怎样? 侯正新说,少博变成哑巴了……他究竟是被叶从容给毒哑了?还是为自保所做的退让和韬光养晦呢? 梁长乐心绪起伏,眼前骤然一亮。 前厅灯盏众多,亮如白昼。只见慕容景安坐在尊位上,两旁分立他的随从侍卫。 前厅正中跪着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很有些商贾富户的气质。 “他就是猪群的主人。”顾星云说。 众人齐刷刷看向姐弟两个。 旁人看着梁长乐的面孔,少女的面孔在分外明亮的灯光之下,闪着一层细腻的烛光,熠熠生辉。 慕容景安却看向她的脚,衣摆很长,把她的腿脚都盖住了……隐约能瞧见她没有穿鞋子,只套了一双白袜,净白的袜子套在她脚上,显得精致可爱…… “爷?”卫衍轻轻推了他一下。 慕容景安轻咳一声,“他说今日猪圈里的猪发了疯似的,撞破了栏杆,还顶伤了他几个伙计,跑到路上来。一切的损失他愿意承担,只求能够私了。” 顾星云把她在椅子上,扶她坐好。 猪群主人抬头瞟了她一眼,忙低下头去。 她看不出表情,面上也无愤慨。猪群主人略感心安,甚至偷偷松了口气。 “您是怎么想的?”梁长乐问慕容景安。 慕容景安看她说:“一切听你的。” 梁长乐点头说:“我不接受私了。” 猪群主人惊讶抬头,“若是走官府的程序……您不知道,这里是西北郡,不比别处,塞银子都未必好使,官员们会使劲儿的往后拖。拖到您伤好了,要走了,他也不能开堂审案呢。” 梁长乐轻笑,“这些不用你操心,我只要你指认,是谁买通你,放出了群猪就行。”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姑娘说什么?没有人买通……这是场意外。” “去跟官府说吧。”梁长乐说。 中年男人脸色一沉,却闭嘴没有多言。 梁长乐转脸问慕容景安,“您在官府有认识的人吗?” 慕容景安立时点头,“有,什么要求,你说。” 梁长乐道:“不拘什么刑罚,撬开嘴就成,多少钱都给。” 第139章 她要看男人的屁股 中年男人一听,脸色微变,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他立即改口道:“二位看着也是忠义之士,既然您不缺钱,咱们还可以商量别的解决办法……您刚刚说的,那不是屈打成招吗?想来这样的结果您也不想看到……” 梁长乐轻哼一声,“我伤的这样重,若不是运气好,可能命都没了,更不要说今日的比赛了。跟我的性命比起来,你收了人好处,陷害无辜,挨打受罚有什么不妥吗?” 慕容景安眸子一沉……他忽然想起在会场里,文柯跟他说的话:“若不是她伸手敏捷,及时跳车……她滚到道旁,幸而只崴伤了脚……” 梁长乐说:“今日若换作别的女孩子,可能早死了。” 她语气云淡风轻,却听得在场之人皆心头一跳。 慕容景安更是攥紧了拳头。 是她太坚强,一路都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他给她送药时,她还说不要紧…… 这会儿,他才清醒的意识到……她是真的差点丢了性命。 慕容景安豁然起身,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衣领。 “你想干什么?动用私刑吗?我告诉你,我小舅子也是在官府衙门里……啊……嗷……” 他话没说完,慕容景安就往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只听闷闷的钝响,中年男人的表情痛苦极了。 “卫衍,”慕容景安亲自打了几下,才叫亲信上前,“往狠了打,但要不留痕迹。” 卫衍拱手应声。 中年男人腿有些软,瘫在地上。 梁长乐缓声说:“请个会针灸的大夫,用那种细长的银针,捻入穴位,能叫人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还不留痕迹。” 中间男人愕然看她,“小姑娘年纪轻轻,看起来也是人美心善……” “所以就该被你往死里算计吗?”梁长乐反问。 男人哑口无言。 卫衍叫人上前,有人搬了条凳来几个人把他摁在条凳上,又找来巴掌宽一尺厚的刑杖。 “这样打真的不会留痕迹吗?”梁长乐问。 卫衍拱手回道:“小姐放心,他们手上有绝活儿,外头皮看起来没什么大碍,里头的肉却是全烂了,没个百来天儿,下不了地。” 梁长乐微微点头,那边刑杖已经高高举起。 噗噗噗……几杖下去,那男人已经嘶叫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滚落地。 “不行不行……不行了……”他哀嚎连连。 卫衍看向梁长乐,她却不做声。 这边的杖刑不停。 “扒了,我看看。”梁长乐忽然说。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纷纷向慕容景安看去。 他的面瘫脸,有一瞬间的碎裂……她看看?看什么……看一个男人的屁股? 众人摒气凝声,一动不动。 梁长乐也转脸看向慕容景安,“看看他有外伤没有,不能看吗?” 女孩子脸上带伤,却显得眼神愈发单纯干净…… 慕容景安想霸道的说,“不许你看!” 但他开口却成了:“裤子扒了。” 卫衍等人倒吸冷气,当真把男人的裤子给剥了…… “嘶!真厉害呀,只是略微有些红肿,看不出多重的伤。”顾星云大呼小叫。 趴着的中年男人却是脸都白了,眼皮吃力的掀着,“不行了……再打就死了,是,是有个女子买通我,叫我一接到信号,就把猪群赶出来……她给了我银两,补偿我的损失,还说……在衙门里有人罩着,不会出事……” 梁长乐淡漠问:“再见到那个女子,你能认出她来吗?” “她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但身量,气质是遮不住的,若再见到,我必能认出!” “好,不打了,给请个大夫,别叫他死了。”梁长乐笑笑,招呼顾星云过来背她。 慕容景安挥手,叫卫衍把人带下去,他上前问:“你知道是谁把这人找到,送来的吗?” 梁长乐眼皮一跳,抬眸看他,“不是世子找到的人吗?” 慕容景安摇头说:“我派人去查了,但他已经携家带口躲起来了,我们在西北待不了多久,他知道藏到我们离开,就还能回来。” 梁长乐点了点头。 “但黄昏时候,却有人把他绑了,扔在客栈后门口,卫衍一查,发现他正是那群猪的主人。”慕容景安垂眸看她,“所以,是谁把他送来的呢?” 梁长乐目光坦然平静,“不管是谁,我都谢谢他。” 慕容景安眉头蹙起,目光深长的落在她脸上。 “世子还要问什么?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梁长乐语气淡漠又疏离。 慕容景安脸色非常不好看。 顾星云看不下去,哼了一声说:“世子该盘问的不是伤害算计我阿姐的人吗?怎么反倒盘问起她来了?她受了伤,九死一生,难道该坐在这里受你盘问吗?” 顾星云翻了个大白眼,似是对这个“准姐夫”分外的不满。 梁长乐还有所顾忌,顾星云则无知者无畏,他伸手把慕容景安推到一旁,背上姐姐就往后院儿去了。 梁长乐睡饱了,肚子却饿了。 顾星云刚把她放在座椅上,就听见“咕噜”一声。 他脸面微微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长乐面色如常,“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顾星云一拍脑袋,“瞧我,刚还说世子过分呢,我这亲弟弟都没照顾好你,你等着,我叫人摆饭。” 他出门不久,便来了一位仆妇,提着硕大的食盒,足有四层。 “见过顾小姐,这是给您准备的饭菜。”仆妇身上一股子油烟味儿,像是厨娘。 梁长乐微微蹙眉。 仆妇飞快的看她一眼,站远了些,“求您包涵,老奴摆了饭就走。” 她手脚倒是麻利,飞快的摆好了四菜一汤,还有两道面点。 饭菜都热气腾腾,加之梁长乐饿极了,看上去便有食欲。 “你是厨娘?”梁长乐问。 仆妇福身应是。 “饭菜做得好,等着领赏吧。”梁长乐说,“我行动不便,待会儿叫星云给你看赏。” “谢顾小姐,不必了,这都是老奴的本分,您慢用。”仆妇行了礼,收拾食盒,匆匆离开。 梁长乐狐疑的挑眉,她拿了筷子,却又放下来,安静坐在桌旁。 她肚子里叽里咕噜叫个不停,香味儿扑鼻,她越发觉得饿。 “阿姐……咦,饭菜来的好快!你怎么不吃呢?”顾星云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就要吃,“哦,我知道了,阿姐在等我!” 他说着夹起大块的鱼肉,放在梁长乐盘子里,而后才夹给自己。 “呸——”顾星云只吃了一口就吐了,“阿姐别吃!饭菜有毒!” 第140章 包庇 梁长乐眼睛微眯,“快去追,应该还追的上,一个微胖的中年厨娘……” 她描述了厨娘的外貌特征,顾星云扔下筷子闪身出门。 梁长乐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饿得心里都微微发慌了。 门框被人敲响。 慕容景安站在门口,脸色讪讪。 “门没关,我就不起身迎世子了。”梁长乐说。 慕容景安迈步进门,“吃过了?” 梁长乐摇头,“还没呢。” 她的肚子适时的又叫了一声。 慕容景安说:“恰好,我也没有。你不介意吧?” 他在桌旁坐下,瞧见一双没有用过的筷子,迟疑片刻,他并没有去拿,“星云去哪了?” 梁长乐说:“他去追下毒之人了。” 慕容景安神色一凝,低头看向桌上的饭菜,“你是说……这些饭菜?” 梁长乐微微点头。 慕容景安神色古怪至极,明明是他来办差的,他预想过许多苦难,也想过强龙不压地头蛇,会有人暗害他。 可他怎么也没想过,来了西北郡以后,竟是顾子念处处遭人算计,他一次也保护不了她…… 难怪她说要解除婚约,因为和他在一起,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安全感吧? 慕容景安脸色难看至极,他起身说,“此等事,倘若再有。回到京都,你若还执意要解除婚约……便解除吧。” 他提步走到门外,在廊下站着,背对着屋里,也不同她说话。 梁长乐莫名,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心说:“他必是嫌我招惹麻烦,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北郡,都能招来要命的祸事,一次次的算计……这是厌烦了。” 梁长乐不想解释,她更多的是庆幸和松快。 她的确是个“麻烦体质”,走到哪儿都能招惹麻烦。 而且,她本就是为报仇而生的,往后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她。 她也没叫慕容景安回到屋里。 倒是顾星云回来的快,手里还扭着一个微胖的妇人。 慕容景安问:“这人是?” 顾星云心直口快:“这厨娘收了人好处,竟敢在我阿姐的饭菜里下毒,幸得我味觉敏锐,一下子尝出来了!敢在你顾小爷面前耍这样的花招!活腻味了你!” 厨娘被他推到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 慕容景安上前一脚踩着她的肩头,又把她踩趴在地上。 “来人啊,把这厨娘和那养猪的一起送到官府里,叫他们一起指认雇他们的人。” 卫衍带人上前。 厨娘吓得嗷嗷大叫,“我把好处都拿出来,小姐饶命!大爷饶命啊!那小姑娘说,这东西不会毒死人的,不会要命的,就是叫顾小姐腹泻,不能去参赛而已啊……” 厨娘嚎叫着被拉出院子。 顾星云愤愤说:“呸!这么看来,还是那欧阳家的疯丫头,一开始就不该对她那么客气,狗皮膏药!” 慕容景安挥手,叫卫衍把人带走,并嘱咐他去衙门里交代一下。 小院儿终于恢复安宁。 顾星云交代人做的晚饭,也恰送了过来。 慕容景安站着不动,意思明显。 梁长乐只装不懂。 顾星云说:“不好意思,这位爷,不知道您过来,叫厨房准备的少。而且时间仓促,饭菜简单,就不留您了。” 顾星云把桌上的饭菜撤去,叫人重新摆上,不等慕容景安开口,他就拿起筷子,给姐姐夹菜,自己也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慕容景安垂了垂头,“你们慢用,衙门那里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姐弟两人目送他离去,安静用饭。 次日梁长乐正在屋里练琴,顾星云却忽然敲了她的窗户,探头往里看。 “阿姐,你能走动了吗?能去衙门吗?” 梁长乐的脚上敷了药已经好了许多,不动便不觉得疼。 她问:“去衙门做什么?” 顾星云压低声音:“我在前头听见有人跟世子说,琴艺大赛主办唐家的人去衙门了,要把那两个人提走。他们不敢擅作主张……其实就是两边儿都不想得罪,所以就赶紧告诉世子,叫他亲自去一趟。” 梁长乐低头,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琴弦。 顾星云在窗外说:“我倒不是担心世子放他们走。而是……阿姐也不想多欠世子情吧?若是因为阿姐的缘故,叫他得罪了唐家,咱们不还是欠他情谊吗?欠钱容易还,欠了情谊就……” 他话没说完,梁长乐已经扶着琴架起身。 “你背着我,咱们也去衙门。”梁长乐说。 姐弟两个到了衙门外头,梁长乐仍旧是被背着下来的。 衙门前堂安安静静,倒是卫衍的手下站在侧门处。 衙门的人上前阻拦时,卫衍手下把姐弟两个认了出来。他们顺利进了衙门后堂。 在后堂对面的客座上,相对而坐的竟是慕容景安和先前救她的公子文柯。 “顾小姐安。”公子文柯见她便起身拱手。 顾星云背着她放在一旁的座上。 梁长乐道:“我不便行礼,望公子海涵。” 文柯又拱了拱手,“顾小姐伤势重,文柯实在心有愧疚,今日本不该来。但听说两个关键之人已经招供,并且同时指认已经亡故的欧阳先生孙女,欧阳思思小姐。所以,不得不厚颜前来。” 梁长乐歪着头,略带打量的看他。 她的目光,似乎叫文柯很是惭愧。 他说:“敝姓唐,唐忠林是我爷爷。” 梁长乐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您就是琴艺主办之人。” 唐文柯道:“是为了了结我爷爷的莫大心愿。” 其实,都没有说道重点。 顾星云是直来直去的人,他抓了抓头,“我还是不明白,你是琴艺主办方,但欧阳思思做了这样卑鄙的丑事,和你们主办人有什么关系,唐公子何至于出现在这里?叫衙门秉公办理,不用看任何人的情面,不是更好吗?” 唐文柯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微微涨红,“恐怕这件事情宣扬出来,对我琴艺大赛的名声不好。” 顾星云道:“这话我就不懂了,这卑劣行径,是欧阳思思的个人行为,如果你不在这里袒护包庇,跟你唐家扯不上任何关系。你出现在这儿,才是对你唐家名声最不好的。” 唐文柯一阵接一阵的窘迫,他攥着两手,俊脸尴尬无比。 “公子,公子不好了!”唐家家仆在门外急声说,额上冒汗,“欧阳小姐爬上城墙,要往下跳!” 第141章 开撕 屋里人闻言一阵愣怔。 梁长乐冷笑出声,“她雇凶杀人不成,自己倒还威胁人。” 顾星云也帮腔:“这样的人,死了倒还干净,只怕她又是吓唬人,不舍得真往下跳。” 唐文柯皱眉看了兄妹两人一眼,长叹说:“还求顾小姐能高抬贵手,把这两凶犯移交给我,我必定给顾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顾小姐的一切损失,我唐家必定承担。” 顾星云分外不满说:“唐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怎么听不懂话……” 梁长乐按住他的手,抬眸说:“唐公子当真觉得,这样是对唐家,对琴艺大赛名声最好的办法吗?” 唐文柯皱眉,一时没说话。 梁长乐笑了笑,“其实,如果欧阳思思小姐爬上城墙,扬言要跳之前,这可能真的是保住名声的最好办法……可惜,她爬上城墙,这前晌时光,是一天最忙碌,城门口最热闹的时候。她现在出现在那儿,不用一个时辰,消息就传遍满城了。我就是把这两个凶犯交给唐公子,又能堵住多少悠悠之口呢?” 唐文柯俊白的脸,此时已经黑沉如碳了。 梁长乐转过脸对慕容景安说:“还请爷答应他,把人给他吧,谁都想家丑不要外扬,人之常情。” 慕容景安不看旁人,专注看她,“你想好了?果真把人给他?” 梁长乐点点头,轻笑不语。 唐文柯对家仆点了下头,衙门的人倒好说话,这原告被告商量好,他们立即欢欢喜喜领着人去监牢里提人。 唐文柯拱了拱手,“文柯回头再上门告罪。” 他先行离开。 慕容景安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阿姐,我们也回去吧。”顾星云把她背在背上。 慕容景安皱眉,欲言又止。 “我们去看热闹吧。”梁长乐忽然说。 慕容景安点了点头,“我与你们同去,卫衍带人守在马车周围,不许人拥挤马车。” 顾星云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姐姐。 梁长乐点头默许,有些人情,只是顺势而为,拒绝的太干净,反而不好。 他们到了城墙底下,这里果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许多多的人。 欧阳思思坐在高高的城墙边沿上。 底下的人似乎仰得脖子都疼了,咕哝道:“她到底是跳还是不跳啊?” “她在等人呢,人不来,她不跳。” 梁长乐透过车窗帘子,往城墙上看去。离得远,看不见欧阳思思的表情,只听见人说,她哭得很惨。 “唐文柯,你是不是被那女子迷了心智了?她凭什么参赛,凭什么晋级?她逼死了我爷爷,我爷爷现在还尸骨不安,她却顺风顺水……” 顾星云一听这话就恼了,“什么叫阿姐顺风顺水?她那么恶毒,害阿姐还不够吗?那日有上千头的猪从圈里冲出来,阿姐受伤那么重!现在还不能下地走路!” 他年轻气盛,越说越生气,抓了自己的剑就要下车。 “你干什么去?”梁长乐按住他的剑。 “我去割了她的舌头!看她还如何胡说八道!”顾星云气得脸色都变了。 梁长乐却轻笑,且越想越好笑,“她说我顺风顺水,岂不是嫉妒吗?旁人嫉妒你,只能说明她处处不如你,你还要生气?还讲不讲道理了?” 顾星云倏而瞪大眼睛,“我不讲道理?阿姐?” 梁长乐拍拍他的肩,“孩子,你太年轻。” 顾星云不服气,鼓着嘴,别开脸,跟她怄气。 “要不咱们打赌?”梁长乐逗他说,“你若赢了,我往后天天给你梳头。我若赢了,你不许再胡乱生气。” 顾星云咻的回头看她,“你说,赌什么?” 梁长乐笑着指了指外头,“她今日下场极惨,而且会连累了唐家,至少会连累唐文柯跟她一起被唾弃。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安心看热闹就成。” 顾星云皱了皱眉,“真的?” 梁长乐笑,“你赌什么?” 顾星云撅着嘴,“我倒希望阿姐料事如神,不过……我说,咱们要不出面,她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抹黑阿姐,这恶毒女人的想法,还用猜吗?” 梁长乐安静了片刻,缓缓说道,“天地间自有正道,倘若恶人随意作恶,都能得偿所愿,正道岂不成了笑话?” 顾星云皱眉,话是没错,但是不是太乐观了点儿? “你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唐文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星云顾不得和姐姐争辩,唰的掀开帘子。 唐文柯站在城墙底下,朝上头喊话。 “你把她的名字从大赛晋级名单中除去,且宣布再也不许她参加唐家任何琴艺大赛,让她当众向我爷爷赔罪,下跪磕头,这事儿就过去了!”欧阳思思说道,“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们良心不安!” 顾星云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我不拔了她的舌头……” 梁长乐伸手捂住他的嘴,“听,别说话。” 唐文柯沉默了一阵子,扬声说,“对不起西北郡的父老乡亲,唐家在这里闹笑话了,是我唐家治家不严,识人不明……” “唐文柯,你是什么意思?”欧阳思思大喊。 唐文柯朝众人拱手道歉之后,又仰头对她说:“琴艺大赛举办,公平公正,没有任何徇私之处,如今晋级的琴师,也都是一步步甄选出来的真材实料。我不能以任何理由,除去他们任何一人的名额,除非能够证明,他德行实在有亏。” “就是顾子念!她德行有亏!她逼死我爷爷!”欧阳思思气急败坏。 唐文柯长叹一声,继续说:“当日在会场之中,琴房之外,听者众,能作证的人也多。众人都已经言明,顾小姐没有失礼之处,既是比赛,拿出自己的最高水平,是对对手的基本尊重。欧阳老先生的意外,我们也很遗憾。而且当时欧阳小姐的做法,就没有不恰当的吗?欧阳老先生出事以后,你在哪里?老先生的遗体,你是如何对待的?作为亲孙女,把老先生孤零零的扔在医馆,不闻不问,是一个亲孙女该做的吗?医馆无奈,把人送去衙门停尸房,你去看过一次吗?” 底下看热闹的众人,闻言,唏嘘一片…… 能做出这等事的孙女……能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一边死咬着别人,说对不起她爷爷。一边自己又把爷爷扔在停尸房不管……这还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唐家已经从衙门停尸房里,要回欧阳老先生的遗体,且厚葬于金丝楠木棺椁之中。且已经通知欧阳家家主,请家主派人来,带老先生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请问这段时间之内,欧阳小姐为老先生做了什么事?” 第142章 最好的惩罚 城墙头上的欧阳思思,大约是没有想到,会被唐文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揭短和质问。 她愣愣怔怔,好一阵子没说话。 人群中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响亮,“这女子的品行可真是成问题啊……她揪着爷爷的死不放,究竟是什么目的?” “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在意爷爷的生死……都说死者为大,却把自己的爷爷扔在挺尸房里不管……” “怎么看,都像是她看那顾小姐不顺眼,所以才揪着这机会,肆意的抹黑顾小姐呢?” “用自己爷爷的性命,去抹黑一个毫不相识的小姑娘?不会吧……必定还有隐情!” 众人的声音,也没有一边倒的偏向顾子念。 顾星云在马车里气得七窍生烟,但姐姐把他看的紧,不叫他下车。甚至连句解气的话,都不叫他说,他只好拿小几上的点心茶水出气。 “唐文柯!你说,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日她竟骑着你的马赶到会场!你还当着众人的面,替她说话!” “你还说,唐家的琴艺大赛没有徇私,也不会徇私!若不是你替她说话,她连继续比赛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徇私吗?” “唐文柯,你若是不给我解释清楚,我今日就从这里跳下去!看你要如何交代!” 欧阳思思年纪不大,显然今日的状况已经把她逼急了。 她竟以自己的性命,这样逼迫唐文柯。 唐文柯闭了闭眼,身边似乎也有人劝他,他却推开了劝他的人,扬声问:“你真的要我一桩桩一件件,都当众解释清楚吗?我和她什么关系,你也要问清楚吗?” 顾星云吓了一跳,“阿姐,他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跟他有什么关系?” 马车外头的慕容景安脸色更是难看。 卫衍在一旁拱手问:“爷,是不是要阻止他胡说八道?” 慕容景安眯了眯眼,“听他说。” 众人似乎嗅到了男女之间那点儿八卦的气息,纵然人多的并肩接踵,拥挤不堪,此时却也静的很,都竖着耳朵,听唐文柯解释。 “没错,我是唐老先生的嫡孙,是主办琴艺大赛之人。我说话,在大赛会场上有分量。那日顾小姐去晚了,香已燃尽,她原本没有资格再比赛,我为她说了话……” 众人哄的一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而城墙顶上的这位欧阳思思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定下婚事有一年了,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明年春便要行‘问期’之礼了。” 唐文柯话音未落,周遭唰的安静下来。 “我之所以连避嫌也顾不得,就为她作证,乃是因为你做了我的良心看不下去的事情!”唐文柯说着,叫人把猪场主人那中年男人给带上前来,“你说,是谁雇你给群猪下了药,叫猪群出来冲撞人和马车?” 中年男人一脸颓败,站也站不稳,瑟瑟发抖的抬手指着城墙顶上,“是……是她。” 人群哗然。 “你雇凶伤人,叫她不能准时到达会场……不,我说错了,千头疯了的猪群冲撞之下,她能活下来都是侥幸!你想要人的命!”唐文柯说话间,声音泛冷,眼圈微红。 人群越发安静。 “一计不成,你甚至买通她所住客栈的厨娘。”唐文柯说着,那厨娘也被推上前。 厨娘哭着跪下来,随即指认城墙顶上的欧阳思思,“是她给了我赤金的首饰,给了我银钱,还说那只是叫人腹泻的药,不会要人的命……妇人若是知道,那是要人命的药,说什么也不敢干这事儿啊!” 人群寂寂无声。 欧阳思思站在城墙顶上,显得孤零零的。 “不是我,我没有!你诬陷我!”她指着唐文柯大骂,“你这个负心汉!你诬陷我!你收了她什么好处?” 唐文柯苦笑摇头,“这两个人,是今早我从衙门里求出来的,我本想这件事情,我们私下了结就好。你在家里被宠坏了,肆意妄为,以为在外面也要诸事顺心……但人生老病死是常情。” “我本不愿把这些丑事,公之于众,我想替你收拾这烂摊子,我想赔偿顾小姐,叫她不与你一般计较。我想把这一切遮掩起来,叫你仍旧可以简单的活着,我想等你慢慢认识到自己错了……我想给你改过的机会!是你,亲手要葬送这一切。” “我也现在才明白,世事,不是我想怎样就可以……” 唐文柯说完这些,回头吩咐家仆,“把这两个人还送回衙门去吧,该如何查办,就如何查办。” 欧阳思思在城墙顶上慌了神儿,“唐文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了?” 唐文柯没有回头,“我拦不住你,你想怎样便怎样。等欧阳家的亲眷来了,我会亲自向他们解释清楚,事情该如何就如何。” “唐文柯……” 唐文柯已经铁青着脸,朝人群外走去,“我也可以在此向众人承诺,我将退出琴艺大赛的负责之职务,全然交给其他人办理。” 人群议论纷纷,却鲜有人再同情城墙顶上要跳下来,以性命威胁人的欧阳小姐。 “她现在会不会真跳了啊?”顾星云在马车里嘀咕道,“说实话,我倒不希望她跳了。” 马车调转方向,往客栈而去。 梁长乐挑了挑眉,“一开始不是恨不得去拔她的舌头吗?怎么又不希望她跳了?” 顾星云皱着眉,第一次沉淀了浮躁和年轻气盛,沉稳的思量后说:“有时候,叫她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梁长乐长叹一声,却是想起另一个人来……叶从容。 叶从容的罪行,还藏匿在他伪善的面孔之下。 什么时候,他的一切才能大白于天下!才能叫他活着承受惩罚? 叫一个人死,对他的罪行来说,未免太轻了……叫他活着,备受煎熬,才是最好的惩罚。 回到客栈的梁长乐,整整一日都没有再去碰她的琴。 没有了琴音的客栈,从掌柜的到店小二都十分不适应,总觉得少了什么。 慕容景安的院子里,从主到仆,也都有些神不守舍。 却没有人来打扰梁长乐,问她为何今日不练琴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梁长乐还没睡着,一整日,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叫叶从容受惩罚…… 所以,窗户那里传来响动,她立时警醒,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口的位置。 第143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这样干净讲究的客栈里,应该不会是老鼠。 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 梁长乐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她腿脚不便,没有起身,浑身的肌肉却是紧绷。 砰的落地声。 来人的气息,她有些熟悉,她正要扬声叫人…… 砰又一声,两个人一起来? 梁长乐心下狐疑,扬声叫,“星云……” 话音刚一出口,一股旋风,她的嘴被人捂上,话音也捂了回去。 笼罩在她周身的气息异常熟悉,“别出声,叫人看见我在你房间里……对你不好。” 梁长乐汗毛乍起,也有些后悔,她点点头。 慕容廷缓缓的放了手。 他手心里是女孩子嘴唇,软软的触感,还有她急促的气息扑在掌心的痒痒感觉。 梁长乐心跳骤然加快,“王爷既知道对我不好,又何必深更半夜……” “艾丽,看看她的脚。踝子骨崴伤了,身上也有外伤。”慕容廷吩咐道。 说着他转身去点灯。 屋里骤然亮起来。 梁长乐头皮一紧,“别点灯,外头看见光容易起疑。” 慕容廷回头看她,“深更半夜谁会起疑?你是怕外头看见有我的身影吧?” 梁长乐还没说话,他就朝窗口走去。 慕容廷纵身出了窗子,房顶瓦片略有声响,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梁长乐仰头看着房顶。 艾丽却看着她,“我还没见爷对谁这样用心过。” 梁长乐蹙眉看她。 “顾小姐还记得我吗?我们在客栈里见过。”艾丽朝她笑了笑,“给我看看您的伤吧?” 她说着话已经把手伸进被子,去摸梁长乐的踝骨。 梁长乐怕痒,主动把脚伸出被窝,“不能挨地,不动的时候倒也不疼。” 艾丽摸了摸她的骨头,又稍微用力,“疼吗?” 梁长乐面无表情,“疼。” 艾丽不由笑起来,“您毫无表情,我还以为不疼呢。” 她摸出细长的金针,敏捷的捻入梁长乐的小腿上。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顾小姐是别人的未婚妻。”艾丽说着唏嘘摇头,“难怪叫爷愁坏了,那天晚上,他都成那样了,还没把你怎么样。” 梁长乐脸上一阵灼热,立即反击,“在客栈,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艾丽微微一愣,手上捻针的动作却没停,“什么?” “茶馆,我们已经见过一次。”梁长乐看着她。 艾丽歪了歪头,“哦……我知道……” 梁长乐轻笑,“你与你家爷很亲近嘛,我只是好奇,怎么他身边的女子都是行医的?或者换种说法,怎么他身边行医的,都是漂亮女子?” 艾丽表情僵了僵,“还有哪个行医的漂亮女子?” 梁长乐轻笑,“原来你不知道啊?在客栈,我刚醒的时候,你说爷因为另外一个女子而忍着,没有对我怎样……我以为你认识她呢。” 艾丽瞪她一眼,却不再说话,憋着气,抿着唇,直到一刻钟之后,她扎上了所有的针,拍了拍手。 “身上还有什么外伤?”她问。 梁长乐说,“身上的伤不过是淤青、红肿,抹了药,已经消肿,淤青也渐渐散开,没事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顾小姐别叫我为难,伤得重不重,我得自己看。”艾丽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梁长乐看她执着,又都是女子,没那么多忌讳,便把衣服褪去,只留了肚兜。 “嘶……”艾丽吸了口气,“这么多伤痕,听说你当时还纵马坚持到会场,并弹了曲子,惊艳全场?” 梁长乐摇头,“不是什么重伤,看起来吓人罢了……嘶!” 艾丽故意在她伤痕上按了一下,她立刻吸气。 “还说不疼?”艾丽轻哼,从怀里摸出药膏,要给她摸。 “我这里有药。”梁长乐指了指一旁的瓷盅。 艾丽打开来一看,立时笑起来,“这是爷身上常带的外伤药膏啊,难怪你不叫我看你的伤,原来早有爷的药在这儿了。” 梁长乐回口说;“说不定这药是那个行医的女子为他调配的,所以他才随身携带,走哪儿都不忘。我看那女子的药,就挺好,你的也未必能出其右,就不用再麻烦了。” 艾丽气得瞪眼。 她猛地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不等梁长乐喊她,她忽然又折返回来,一把扒下梁长乐刚披上的中衣。 她仔细看着伤痕,“你等着瞧吧!看我能不能出其右!” 艾丽用力把自己的手掌搓热,然后抹了自己的药膏,覆在她伤痕之上。 梁长乐身上青紫的地方多,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搓热手掌。 梁长乐轻声说:“你喜欢他?” 艾丽轻哼,“不关你的事。” 梁长乐点头,“是啊,你知道他心里有别的女子。” 艾丽道:“反正不是你。” 梁长乐低头笑起来。 艾丽问:“你笑什么?你觉得他当晚没有趁人之危,就是喜欢你?你想,那种情况下,他竟然都能坐怀不乱……” “不是因为那晚。”梁长乐听不下去,只好打断她,“我笑,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所以你这话对我没用。” 艾丽沉默了片刻,依次取下她脚脖子上的针,嘀咕道:“这么看来,你也只是对他有用的女人罢了。” 她这语气,叫梁长乐心里莫名紧缩了一下。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另一个会医术的女子是谁了吗?”艾丽坐在床边问她。 梁长乐轻叹,“京都的女子,你若在京都,就必然听说过……也许他是把那姑娘当妹妹看。” “呵,亲妹妹都未必如同妹妹,更何况没有亲缘关系的?”艾丽碧色的眸子格外的亮,“是不是姓郁的?” “你也知道?”梁长乐有些意外。 艾丽轻哼一声,“这不难猜,南郁,北齐,西药王,东鬼手,都是名医。郁家小姐尤其有名,如果是她……罢了,我也不计较了。” 她说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为什么?”梁长乐却好奇,“你刚听闻这话时,气鼓鼓的,为什么一听说是郁家小姐,立马偃旗息鼓?” 艾丽说:“她父亲医术绝妙,她也不逊色,可有什么用?她天生不足,也不知还能活几天,对这种人,连嫉妒的心思都显得多余。对她,我更多是钦佩吧。” 艾丽的中原话说的生硬,但意思表达的很准确,梁长乐听的走了心。 第144章 我们见过吗 那夜,慕容廷没有再进来屋里。 梁长乐脚好的很快,次日她就能在屋里活动了。 她沉下心弹琴,也在耐心的等林恩姝的消息。 慕容景安最近似乎忙碌起来,他早出晚归,她深居简出,两人鲜少见面。 五进二的大赛当日,慕容景安才暂时搁下手中的事情,亲自坐在马车里,把她送去了赛场。 看慕容景安的表情,很有些“再叫她遇险,他就以死谢罪”的意思。 梁长乐简直哭笑不得,道谢也不是,道歉也不是。只好假装无视,三个人坐在车厢里,一路无话。 到了赛场,顾星云扶梁长乐下车时,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世子怪怪的,阿姐与他闹别扭了吗?” “我们借人家的势,才来了西北郡。谁知来了以后,姐弟俩个都急着与人划清界限,能不别扭么?”梁长乐说。 顾星云张口结舌,“那……那也不能因此,就把阿姐许给他吧?大姐二姐,都所嫁非人了,三姐这次,一定要瞪大眼睛看看清楚。” 梁长乐哼笑,“你说错了,我是早就许给他了,所以才能借他的势来了西北。” 顾星云想辩驳,可仔细一想,这话没毛病啊? “那我日后对他客气一点?”顾星云不情愿道。 梁长乐点点头,“那感情好。” 顾星云轻哼了一声,分外不服,想了阵子,他又说:“我对他客气,总比阿姐对他客气来的好。你该怎样怎样,大不了我供着他!” 梁长乐心里倍觉安慰,“星云长大了,还会替阿姐受委屈了,有你在,我一点都不委屈。” 顾星云眼底亮亮的,满满都是自豪感。 一个男人长大成熟的标志,大约就是他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为了身边之人,而屈就自己的任性妄为。 梁长乐深觉这一趟西北之行,无论夺冠与否,都实在是收获颇丰。 她进得会场,之前台子上已经摆上了五张琴架。 五张琴架的周围,更是有五十来个坐席。 “今日的比赛规则是什么?”她问一旁的负责之人。 “顾小姐吧?”对方一眼认出她来,拜欧阳思思所赐,现在她在西北郡也成了名人,“今日五位选手同时上场,抽签入席,谁都不可提前离场,要依次弹奏完,且评分出来以后,才能谢场离去。” 梁长乐微微点头,“那五十多个坐席上,全都是评委吗?” 那人点头,“五十五位评委,皆是从各邦请来的名师,曲艺大家。年龄不一,喜好各不相同。” 梁长乐道谢,也到台子一旁候场。 她身边站着几个面色严肃的人,纷纷向她打量。 她估摸这几位也都是今日要参赛的选手,余光一瞟,猛地注意到一个年轻琴师。 他身量挺拔,气质不俗,单单往那儿一站,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偏偏他还带了一张银质的面具,面具有半幅,把他鼻子往上的部分都遮挡起来,一双眼睛幽暗深邃,露出在面具外的嘴薄而殷红。 梁长乐被面具吸引,忍不住打量他的时候,那面具男也恰转过脸看她。 他率先对梁长乐点头示意。 梁长乐颔首回礼,自然的转开视线。 人在这样的场合戴面具,无非有两种原因,一种是脸面有伤,不愿示人。要么就是身份特殊,不愿被人辨认出来。 她的思绪很快从面具男的身上转离,恰逢司仪开始点名,点五位选手上台抽签。 面具男恰在她后面,“秦逸——”面具男上前抽签。 梁长乐抽到了二号位置,面具男恰抽了一号。 看见他们两人抽到最靠前的位置,剩下的三位选手表情有庆幸,也有担忧哀叹的。 秦逸冲她点了头,就在首位上坐下。 梁长乐走到他的次手位落座。 “顾小姐,我们见过吗?”秦逸回头问他。 梁长乐微微一怔,轻笑,“先生是一直以面具示人吗?” 秦逸沉默片刻,转回脸去,低头试音,不再理她。 真是个怪人!梁长乐心里说,他带着面具,居然问她以前见过没?若非是很熟悉的人,谁能透过面具认出他来? 梁长乐不以为意的笑笑,也低头试音。 此次的五位选手,实力如何,她皆不知道。 倒是听见他们低声说哪位评审喜欢哪种风格,自己又属于什么流派云云。 梁长乐觉得,跟他们相比,她还真是对比赛不上心,也不是不上心。她一直都是专注研究自己的琴艺,以及思考如何扬长避短。 至于研究评审员,以及投其所好,她则没有在这方面下足功夫。 “不必听他人怎么说,弹琴,首先是抒发自己的情怀,倘若太执迷与计较,执着于投他人所好,必定会迷失自我。连自我都找不到的琴音,又如何教人与之共鸣?道其精彩呢?”秦逸缓声说着。 梁长乐侧脸看他,以为他是说给自己听。 但见他并没有看她,仍旧专注于他自己的琴弦……所以,他大约是自言自语吧? 不过他的观点,梁长乐倒是认同。 她以往还是公主的时候,弹琴本来就是为自己弹的,也是以琴音和天地沟通。 在琴音之中,她仿佛更能感受这个浩瀚而神秘的自然,她也能将自己的心绪言语,都倾注在琴音当中,抒发出来。 至于说,以琴音去讨好和取悦他人? 她从没这么想过,也无需去取悦任何人…… 如今回想起来,她前半生太过顺遂,生来便尽享富贵,父皇荣宠无边,人生忽逢大的磨难,她也不算委屈。 这么一想,她心境越发平和起来,拨动琴弦的手指也慢条斯理。 评委们陆续入席,选手们有的已经进入状态,有的还在观察评委。 过了一会儿,锣声一向,会场整个肃静下来。 “下面有请我们的第一位琴师,秦逸,秦先生弹奏琴曲。”司仪清凉高亢的嗓音说道。 他话音未落,便有铮的一声琴响,清幽幽的,声音低沉而空灵。 梁长乐当即想到,真是好琴! 面具男眼目微阖,手指却灵敏,纤细修长的手指像是在琴弦上跳舞。琴声铿锵有力,节奏越来越快。 他的琴音当即抓住所有人的呼吸,叫人的心都跟着悬在了半空。 梁长乐沉浸在琴音之中,却忽闻她底下一位选手说,“幸好我不是在他后面,这压力该多大呀!” 第145章 仿佛是亲人 梁长乐蹙了蹙眉,她压力大吗? 她自己没往这处想的时候,到不觉得。 可现在有人在她耳边无意的提醒了一句……她似乎也在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有劲儿的琴音中察觉了压力。 秦逸是一号选手,他琴曲过后,评委们还正沉浸在他的琴曲当中,回过神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然而,她的演奏却紧随而上,评委们还未回神的时候,哪有心思沉淀下来听她的琴曲呢? 梁长乐开始考虑自己的琴曲选择。 这首曲子,她已经练了好几天,非常有难度,对琴师的技巧要求很高,但曲调是低沉的,需要特别安静的心,慢慢的品味。 琴曲的意境,仿佛在高山之巅,无人之处。 倘若她是第一个演奏的,或是她前面的人,琴曲不像秦逸的这么铿锵有力,她都毫不担心,可以放手施展。 但现在嘛…… 铮——琴曲终了。 偌大的会场中安安静静,连一声呼吸都不闻。但刚刚苍劲的曲子,却还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脑海里。 梁长乐在要不要临时换曲子中挣扎。 司仪扬声喊评委们打分,以十分为满分。 底下有几个人统计分数,算出总分。 “等第二位琴师琴曲结束,我们公布第一位琴师的最终得分,以此类推,最终得分最高的两位琴师晋级决赛。” 司仪说完,笑眯眯看向梁长乐。 “下面是我们容貌姣美,心思正直的顾子念,顾小姐为大家弹奏。请您开始。” 司仪话音落地,梁长乐却没有急于开始。 她闭上眼睛,把手摊平放在琴弦上。 她像是进入了冥想,又像是在感受她的琴弦。 因为如今她的“名气”,加之刚刚司仪对她的特殊介绍,众人对她的关注度,比对面具男还高。 众人屏气凝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调整着呼吸,同时听着周围的声音。 一开始,众人很有耐心,但三五呼吸之后,周围就有了隐约的噪音。 “怎么回事啊?弹不弹了?” “不会是睡着了吧?” “这是故弄玄虚什么呢?该不会,真的是心虚了吧?” “上次她受伤之后弹奏出来的曲子,水平怎样还用多说吗?听着吧,肯定要放大招。” …… 梁长乐没有着急,她在等待那个临界点,就像等待水壶里的水,加热到一定的程度…… “铮,铮铮——”她猛地抬手,搏动琴弦。 就像是往点着的木炭上,猛泼上了一盆冰水,“刺啦”一声,现场安静了。 她仍旧弹奏的是先前在客栈里练习的那首曲子,孤高,静谧,意境深远。 因为她刚才的“故弄玄虚”,人们的烦躁情绪,已经打破了面具男刚刚琴音中塑造起来的气场。 会场里的那个“音律场”已经散乱,她的琴音频段虽然没有面具男的频段高广,却不受他音场的压制,就像两个独立的音场,中间还有那么一段杂乱的“音律场”隔开。 她耍了个小聪明,幸而这次的比赛没有规定每位选手的比赛时间,否则她倒会弄巧成拙。 她不想冒险,临时换曲子,毕竟这首曲子她是精心挑选,又练习多日。 梁长乐心无旁骛的弹奏完,这才睁开眼睛,起身行礼。 但会场里安静极了,评委们的眼中,仿佛没有看见她……没有看见那个演奏的琴师已经起身行礼。 连司仪都木木的站在那里,目光飘忽落在某处,眼睛里没有焦距。 一呼一吸间,都被这份静谧拉得漫长漫长…… “好!”不知谁喊了一声,并带头鼓掌。 有那么片刻,安静的会场里,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掌声。 梁长乐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实在是,场面静的叫人害怕。 她心惊之后,会场中才爆发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掌声几乎要把会场的顶棚掀翻了。 就连她身边的四位选手都在这样的气氛烘托之下,起身拍掌,对她祝贺。 “恭喜你。”面具男秦逸对她说。 梁长乐轻笑,“这恭喜来的有点早。” 秦逸抬眸看她,上次十五晋五的时候,两个人离得远,加之她当时受伤,浑身疼得厉害,不过是靠意志强撑,才弹完了曲子。她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旁人,所以对秦逸几乎没有印象,她甚至不知道在她之前,还有个琴师是带着面具上场的。 但这会儿,她接触到秦逸的目光,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以及说不清楚的亲切感。 “秦逸……是吗?”梁长乐狐疑。 面具男点头,“希望我们有机会能好好认识一下。” “我见过你吗?”梁长乐问了秦逸见到她时,问的问题。 当时,她还觉得对方有毛病……现在,可能她也被传染了吧。 “前几次比赛,在会场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顾小姐独来独往,不好与人交谈,大概没有注意到秦某。”他笑说。 梁长乐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更久以前,我们见过吗?” 怎么会有这么亲昵的感觉呢?就像是……像是她看到了至亲之人,却偏偏记不起对方是谁。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那大约是没有的,我第一眼看见顾小姐的时候,也觉得似曾相识,所以冒昧相问。”秦逸说,“但顾小姐这样的美人儿,任凭是谁见过一次,恐怕也难以忘怀。所以,秦某必是初次与您相见。” 司仪已经招呼众人坐下,公布秦逸的得分,五百三十三分。 梁长乐吸了口气,五十五位评委,满分是五百五十分。 他离满分仅有十七分之差,也就是说,大部分的评委都给出了满分。 她的“雕虫小技”虽然在现场收效非常不错,最后的反响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反应在分数上的结果会怎样了。 不管怎样,她也已经努力过了,能做的她都尽力了。 便是不能超越秦逸,起码还可以角逐一下第二的位置。 至于最后一场决赛……她侧脸看着秦逸,倒是十分期待和他单独来一场对决呢。 秦逸也侧脸看她,面具下的薄唇,对她勾起。他琥珀色的眼睛,灵动有神采。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莫名的亲切感从何而来? 她只是外貌与身体变成顾子念了,她灵魂还是彻头彻尾的梁长乐啊,总不至于丢失了某部分的记忆吧? 第146章 幸好不是吃醋 梁长乐收回视线,让自己专心听琴,也好了解一下其他选手的实力。 但她的心思不由自主的就跑偏了,总控制不住,想去看看秦逸那张半遮在银面具下的脸。 第三位琴声停下,掌声之后,就该公布她的得分了。 梁长乐回头看着那几个计数之人,他们把统计之后的数字亮给司仪看。 司仪眉飞色舞说:“恭喜顾小姐!虽然才公布了两位选手的最终得分,但顾小姐还是很有优势的,五百三十五分,恭喜您!” 梁长乐微微愕然,两分的优势!她竟然略高于秦逸。 秦逸回头对她拱手,“恭喜,这次说的不早了。” 梁长乐微微脸红,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琴音比他好在哪儿。 “或许是今日评委个人喜好的缘故……” “琴音是艺术,艺术本来就是很个人的事情。与一个人的生活阅历,一个人的气质生命有关,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公允的地方。”秦逸坦然说道,“我反倒很庆幸,能有这样的比赛,让我有机会遇见顾小姐这样的琴师。” 梁长乐还礼,“荣幸之至。” 简单的客套两句,第四位琴师就开始演奏,接着第五位。 其余三位琴师,技艺熟练,琴音也妙,但开场就是两位大神级的演奏。 他们的气势,多少被压制住了,三人都刚刚过五百分。 梁长乐和秦逸,以绝对的优势晋级了决赛。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落选的三位选手,也都很有点风度。 非但没有抱怨不满,反而向他们两个拱手道贺,并且说一定要来观战他们的决赛,“那一定是琴音的盛宴,能够亲自听一场盛宴,此生修来的福分呀!” 三位琴师笑的大度,言语间尽是爽朗。 梁长乐不由吁了口气,看来“欧阳思思之流”毕竟还是少数,这真是人间幸事。 倘若再来一个欧阳思思,她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离开会场,秦逸那张带着银面具的脸,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他……那双眼睛,太熟悉了。”梁长乐嘀咕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顾星云古怪看她,“阿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梁长乐摇头,余光却瞥见从会场里走出来的秦逸。 他身边仆从众多,说前呼后拥也不为过。 梁长乐站在马车近旁,目光远远望着他。 秦逸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向这边看过来,他冲她招了招手。 “银面具?他跟谁打招呼呢?咱们认识他吗?”顾星云小声说。 梁长乐挥手回应。 顾星云愕然看她,“阿姐,你认识他?他谁啊?” 秦逸远远点头,上了马车。 他的车架楠木所作,就是传说中低调又奢华的那种款式,外表看起来古朴没有花里胡哨,但车架沉稳,框架很大,跑起来也稳当。 马车经过他们的时候,吱嘎停了下来。 一直修长的手掀开车窗帘子,略一瞟,就能看到车架里头装潢精致讲究,且有丝丝矜贵的熏香气,从帘子里逸散而出。 “顾小姐。”秦逸笑说,“你的琴弹的真好,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梁长乐怔了怔,心说,这不废话嘛,还有决赛呢,能不见吗? “秦先生客气,您的琴声更是一绝。” “后会有期。”秦逸拱手,放下车帘。 马车渐行渐远,梁长乐竟莫名的……怅然若失。 “阿姐,回魂儿了!”顾星云竟在她脸前头挥了挥手,笑得贼兮兮的看着她。 梁长乐一把拍掉他的手,“想什么呢。” “这话该我问阿姐呀!阿姐看人家,都看的失神了,马车都走远了,你还在看呢?”顾星云撞了下她的肩,“想什么呢?以琴会友,遇见知己良音了。” “胡说。”梁长乐不以为意,随口说道。 顾星云皮得很,与她玩笑,“看看看,脸红了吧?被我说中了?他家是哪里的?可曾娶妻?带着面具,是太丑了见不得人?还是太俊了,怕招蜂引蝶?” 姐弟俩正说着话,一转身,却见慕容景安沉着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马车近旁。 顾星云话音停的太猛,差点咬了舌头。 梁长乐面色如常,踩着马凳要上车。 慕容景安忽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梁长乐扭脸看他。 顾星云也猛地上前一步,浑身紧绷,“放开我姐姐。” 慕容景安呼吸间甚至带着压抑之气,“我扶你上车。” 梁长乐看着他沉冷的面孔,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他的钳制。 “你……”顾星云看出不对,猛然伸手。 梁长乐按住他的肩,“没事。” 她以眼神示意。顾星云忽然想起,来时阿姐跟他说的话。 他忍…… “多谢。”梁长乐对慕容景安点头,借势上了马车。 慕容景安也随即跟上来,弯身进了车厢,反手就把车厢门关了。 顾星云气得瞪眼。 “你骑马回去。”慕容景安对外说。 梁长乐瞟了他一眼,垂眸不做声。 慕容景安默默盯着她,马车轻晃,车厢里的氛围却有些紧绷和尴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梁长乐抬眸,“什么身份?” 慕容景安剑眉一蹙,“要我提醒你吗?” 他忽然倾身靠近……梁长乐从他此刻的气势中,忽然想到另一个人……他叔叔,齐王慕容廷。 血缘关系里的相似之处,在此刻展示的淋漓尽致。 梁长乐心头一紧,伸手抵在他肩头,“世子是说燕王定下的婚约一事吗?此事我没有忘,我也知道世子一直不同意,当初逼迫世子答应,实在是无奈之举。我爹趋炎附势,为人儿女的不好多说,您放心,我上次说过的,从西北回京都之后,我就会说服我爹,退回信物,此事就可了结。” 慕容景安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他气哼哼的坐了回去,“但现在,还没有了结!了结之前,我都是你的未婚夫,当着我的面,跟别人眉来眼去,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梁长乐吁了口气,还以为他怎么了……男人好面子,她早该想到了。 “世子误会了,也怪星云,他小孩子胡说八道的。刚刚那面具男,我们不认识,不过是比赛的时候,他位列在我前头,展示琴艺时,说了两句话而已。”梁长乐觉得,没必要解释太多。 相互利用的关系,谁又不是谁的谁。 她笑了笑,“世子放心,在众目睽睽看之下,我没有做出于世子颜面有损的事儿。” 第147章 找人 慕容景安脸色越发黑沉难看,偏偏她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一点儿暧昧亲昵的缝隙也不留。 他坐在她对面,明明窄小的车厢,他们中间却像隔着一片海。 一路无话,外头顾星云喊了声,“到了,阿姐?” 梁长乐便逃也似得出了车厢,扶着顾星云的胳膊就下了车,连马凳都没叫人摆。 “你脚刚好……”慕容景安话音未落。 她人都走出好几步了。 慕容景安本就表情不多的脸上,此时更是阴云密布。 “爷……”卫衍在一旁拱手行礼。 “说。”慕容景安的目光追着那女孩子的背影,仿佛拐过了院墙,进入了小院儿。 卫衍看他一眼,偷偷轻叹,但立即就正色道:“上次和爷发生冲突,后来被人杀了的侯姓男子,正是梁国定国公的嫡子侯正新。他的嫡亲妹妹侯思晴,是叶相的宠姬。” 慕容景安没做声。 卫衍继续说,“不知怎么,梁国传回的消息,说是我夜国人亲手杀了侯公子,叶相还未表态,但处理不好,便有可能影响两国的交往。” 慕容景安皱了皱眉,虽没说话,但至少说明他在听。 卫衍迟疑片刻,“京都已经得了信儿,问世子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卑职该如何回复京都?” 慕容景安转过脸看着他,“侯正新抢本世子的未婚妻,你没有看见吗?” 卫衍倒吸了一口冷气,“可这事儿如果告诉京都的人知道,他们就会以为杀侯正新,也有世子的手笔。相隔几千里,世子更不好洗清嫌疑了。” 慕容景安说:“他死了到便宜他了,他若是没死,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他想起来就窝气……原本来的一路上,他跟顾子念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融洽。 正是因为她被人掳走,一夜未归。 被京都府司隶送回来之后……司隶暗示,她夜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儿,情绪不稳定。 打从那儿气,她就有意的疏远他,跟他划清界限。 慕容景安彻底看明白了,她跟她爹,完全是两种人,她非但不想攀龙附凤……反倒害怕真的跟他产生关系。 在她眼里,他也就是在情急之时,扶一把的浮木。一旦溺水的境遇过去,她转手就弃掉他,丝毫不会迟疑。 卫衍挠了挠头,“爷不是惟恐跟顾小姐纠缠不清吗?不是巴不得把婚约这事儿给撇干净?如今是个好机会,爷怎么不把自己摘出去?” “你说什么?”慕容廷闻言瞪大了眼睛。 卫衍吸了口凉气,飞快反思,他说错什么了? “不、不是……卑职是说,这是个机会撇干净……也不是,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慕容景安的脸色愈发难看。 连他身边亲信都还觉得,他巴不得和她撇清关系吗? “您若是想偿还顾小姐的情,大可通过别的方式,无论是在钱财上相助,还是在顾家小郎君的前途上帮忙,都比把您自己搭进去更简单方便啊。”卫衍一副老成,过来人的样子说,“感情上的纠缠,最是扯不清理还乱了。” 慕容景安眉头深蹙,半晌,才恢复平日里,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先不回复京都,就说我们也要查,具体什么人所为,是不是有意嫁祸我夜国人,都需要真凭实据。” 卫衍连连点头。 “且两邦合作,我们又不求着梁国。梁国以前能征善战的几位将军,都被叶相所忌惮,把他们隔离在兵权之外。夜国只要有耐心等,不用我们去打压梁国,梁国很快就变成没有刺的肥瘦。没有栅栏的肥羊群了。”慕容景安又往院子深处看了一眼,他收敛神色,转身去办事。 梁长乐把顾星云关在门外,却没有在弹琴。 她甚至连琴谱都没有看,反倒是研墨,提笔作画。 明明是一面之缘,仅仅几个眼神交汇的瞬间。 但她下笔之时,却胸有成竹,如有神助,简单的几笔勾勒,就已经有了那人传神的轮廓。 她换了支细花枝俏笔,俯下身子,用笔尖蘸墨勾勒描绘。 一刻之后,那银面具男就已经跃然纸上。 梁长乐起身,远远打量,她摇摇头,“不像,太扁平,不传神。” 她皱眉思量一阵子,竟拿过妆台上的螺钿,粉脂,又调了墨汁,搅合在一起。 她废了好一阵功夫,调墨的时间,远远超过在纸上勾勒描绘的时间,她又在一旁的宣纸上反复试色。 直到纸上晕开一片透亮的琥珀色,她才满意点头。 她蘸饱墨汁,细白云笔一点点在面具男的瞳仁上晕染开,层层叠叠的琥珀色,画上的人骤然灵动起来。 难怪说人的灵气,全在眼睛里,眼睛一活,整幅画都活了。 “是他,没错了。”梁长乐放下笔,吹干墨。 “林恩姝到底在哪儿呢?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她的钱还够用吗?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当初也该约定个记号,叫我好找到她,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梁长乐在屋子里踱步,一个人自言自语,“如今找到了,却又把她弄丢了,倘若我要回京都,却还不见她来找我,该怎么办?” “不能坐着干等,韩恩三说了,我若要找她,就要跟着心的方向走。”梁长乐想到这儿,吹干了画,折好放进胸前衣袋里,转身去找顾星云。 “给阿姐找一套夜行衣。”她到顾星云房中。 这是她第一次到顾星云的房中。 也是她第一次发现,一个男孩子的房间竟然收拾的这么干净整洁,就像他们刚住进来那时候一模一样。 就连杯盏茶壶,屋里摆设的方向,都与最初无差。 因为客栈每个房间的摆设都差不多,她屋子最初住进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但现在,她的房间已经完全是她个人的风格了。 “阿姐要夜行衣干什么?”顾星云凑过来。 “你别管,别多问,就说你帮不帮忙?”梁长乐拿出大姐的气势。 顾星云嘿嘿一笑,“阿姐吩咐,我还能不答应?别说您要一套,就是要两套我也得准备呀!” 他冲她挤挤眼。 “我要两套干什么?一套就够了。”梁长乐说。 顾星云笑的贼兮兮的,“那可不成,我什么都不问,但阿姐若想人不知,且躲过世子的眼目,就必须得带上我。” 第148章 人活一张脸 梁长乐不想多事,但……今非昔比,她一个人还真出不了客栈。 两条影子趁夜,悄无声息的离开客栈,顺着街角巷口,越滑越远。 客栈里,慕容景安还没睡。 卫衍来报,“顾小姐和顾小郎君一起离开了,有三个人悄悄跟着他们,跟的远,没有惊动他们。” 慕容景安揉了揉额角,他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京都也有许多让人烦恼的事儿。 西北都护府这里也不清闲。 但那些事情,只是叫他操心劳神,却不会牵动他的情绪。 唯有那曾经他避之不及,甚至当众冷落她,想叫她知难而退的女孩子……此时,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情绪,起起伏伏,忽高忽低。 “小心行事,别跟丢了。”慕容景安叮嘱一句,继续翻看手中的信函。 梁长乐走走停停,步子并不坚决。 顾星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谨慎,防备他们被人跟踪,但很快他就发现,“阿姐,你没有目的地吗?就是穿着夜行衣,夜里出来闲逛的?” 梁长乐微微摇头,“不是闲逛……”她只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个女孩子罢了。 “你别吵,让我想想……” 她犹犹豫豫的往前走,真的是全凭直觉。 西北郡,她人生地不熟,白天也没出来过几趟,多半时间都在客栈弹琴。 夜里这么一转,她转眼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咱们过来是走的这条路吗?”顾星云有点儿冒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望楼?这里的路修得真奇怪,七拐八拐的!” 梁长乐也不认得路,但心里的方向反倒明确起来。 认得路的时候,人似乎会被自己惯有的思维和意识禁锢住,迷路的时候……反正哪条路都眼生得很。 她凭着直觉横冲直撞,西北郡白日还乱得很,夜里就更无所忌惮了,没有宵禁,倒是有歹人。 顾星云功夫不错,六觉敏锐,他们一路倒没有遇上什么欲行不轨的人…… “阿姐,我都不认得路了,你别走那么快啊……”顾星云正要拉她,却不防备她忽然停下。 他撞在她背上,只见她仰头看着前头的客栈。 “怎么会来这儿?”梁长乐低头嘀咕,呼吸急促,有些愤愤。 顾星云不解的看着前头客栈,“这客栈惹你了吗?咱没来过这儿啊。” “我来过。”梁长乐冷冷说。 “什么时候?”顾星云挠头,“咱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哦,那天晚上?!” 说罢,他脸色一变,当即就要往前冲。 梁长乐一把将人拉回来,“你干什么?” “那天晚上……阿姐被人带走的那晚,是不是……我去找他们算账。”顾星云咬牙切齿,眼睛圆瞪,如暴怒的小狮子。 梁长乐摸摸他的头,“不是,欺负阿姐的人都已经死了。我有一个债主,他住这儿。” 梁长乐说完,转身往来时的路走。 顾星云歪着脑袋,觉得这话不对,“阿姐在西北郡连个熟人都没有,哪有什么债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是那个女孩子吗?到客栈找过你的那个?” 梁长乐一愣,林恩姝还到客栈找过她? 对了……慕容廷说,他和林恩姝是遇上的,林恩姝并不认识他,怎么会带他找到侯正新的地方?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她住的客栈遇上了…… “那女孩子说什么了吗?”梁长乐抓着顾星云的胳膊问。 顾星云咬着下唇,神色警惕,微微摇头。 梁长乐觉得他不对劲…… 顾星云给她使眼色,叫她看外头…… 不知何时,已有两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巷子口。 姐弟俩个被带进了客栈,偌大的厅堂,灯火通明,却只坐了三个人。 慕容廷斜倚在尊位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梁长乐,“想我了?大半夜的跑来看我?” 顾星云立时吞了个鸭蛋,张着嘴,瞪着眼,满脸不可思议。 梁长乐脸皮厚也微微泛红,“我不是来找你的。” “念念口是心非啊,为上次脚伤的事儿,来谢我?”慕容廷轻笑,“你我的关系,何须道谢,你心领,我就很高兴了。” 顾星云已经惊的魂不附体。 慕容廷却继续说,“不过念念能来,吾更高兴。” 梁长乐不想跟他打嘴仗,因为从来没赢过。 “她是不是在你这儿?”梁长乐收敛锋芒,尽可能语气温和。 慕容廷轻笑,“给你治脚伤的艾丽吗?她这会儿不在,道谢就不必了。不知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回来就发愤图强的要钻研医术。整日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到别人的医馆里,一蹲一整天。” 梁长乐脸色讪讪……她说什么了啊,她只提了郁芸菲医术了得而已啊。 艾丽那么在意,还不是因为在意他? “我不是找她,”梁长乐面无表情打断慕容廷的话,“是那个容貌与苏梦瑶肖似的女子。” 慕容廷闻言坐直了身子,“怎么,她这么久都没有再找你吗?” 他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有几分认真,几分戏谑。 梁长乐此时却坚信自己的直觉,“她在你这儿。” 这话出口之前,还是疑问句,但不知为何,对着他的眼睛,她竟用了肯定的语气。 “你凭什么这么说?”慕容廷笑着倚回枕囊上。 梁长乐皱了皱眉,“她在哪儿?” 慕容廷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不过,念念想找的人,若需要我帮着找,吾断然不会拒绝的。” 咔哒,顾星云的下巴似乎掉在了地上。 梁长乐目不斜视的盯着慕容廷。 并非她只愿意看他,是她极力的忽视,这里还有顾星云的存在。 没有人看着,她尚且难以向他服软……更可况,顾星云眼睛瞪的那么大。 “我……需要……找到她。”梁长乐表情凶狠,话却说得气短。 “帮你找到她,我有什么好处?”慕容廷笑盈盈看她,眼神意味悠长。 梁长乐脸涨红的快滴出血来,“你……别太……” 别太过分! 如果慕容廷当着弟弟的面,说出什么求他、亲他的话来……梁长乐恨不得去死一死。 她以为自己死过一次,面子什么的,早就看淡了……如今置身其中才晓得,人活一张脸,这话不假。 第149章 意外收获 “听闻你今日一曲,折服五十多位评委?”慕容廷手支着下巴,“倘若你也能教我折服,我便替你找人,如何?” “当真?” 慕容廷笑,“吾什么时候骗过你?吾便是骗别人,也绝不骗念念。” 梁长乐闻言忽然勾了勾嘴角,“你从不骗我吗?” 慕容廷迟疑片刻。 梁长乐道:“我要找的女子,她现在是不是在你手里?” 慕容廷笑着说:“念念真是狡猾。” 他没说不是,反倒笑意深深的看着她。 梁长乐迟疑片刻,忽然妥协道:“给您弹琴不难,相信您也是信守承诺的人,不会故意说我琴音不好。” 慕容廷笑,“你最了解我。” 这话说的暧昧……梁长乐绷不住脸面发烫。 “但还请您,叫我弟弟回避。”梁长乐说。 顾星云当时就急了,“我不回避,阿姐,我得陪着你!” 梁长乐示意他先出去。 顾星云在她耳边小声说:“这男人看起来不一般,而且他看阿姐的眼神……很是不善,阿姐一个人应付不了,我怎么能先走?” 梁长乐拍了拍他的肩,“你我二人之力,硬来是不是他的对手?” 顾星云表情一怔,有些懊恼,“我学功夫不精……” “年纪轻轻,你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梁长乐安慰道。 “可关键时候,还是保护不了阿姐……”顾星云要哭。 梁长乐不再逗他,“你放心,阿姐不会有事的,迂回是一种策略,你师父没教你吗?” 顾星云眼底有泪光,“阿姐为保全我,牺牲自己,我这辈子都不能忘……” 梁长乐摇头失笑,“傻孩子,我也是保全自己。” 顾星云却全然听不进去,阿姐单独留下了,还怎么保全自己? 单纯的男孩子,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三姐如母……往后他必要好好报答三姐的恩情。 房门一关,慕容廷就欺身上前,把她摁在怀里。 “不是要听琴吗?”梁长乐抬眸看他。 慕容廷轻笑,“我的耳朵可是很叼的,你真要用琴声折服我?” 梁长乐伸手推开他,“君子一诺千金,我怎么好在这么小的事情上,让王爷失信呢?” 慕容廷哑然失笑,叫人给她抬上琴来。 梁长乐一看那琴,眼睛不由一亮,古朴的琴身,千年的焦桐木所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她心都禁不住,砰砰急跳了好一阵。 “真是好琴……”梁长乐忍不住轻叹。 她手指轻抚这琴身与琴弦,目光中流露的爱意,仿佛看着挚爱之人。 慕容廷甚至有些嫉妒那琴,“琴送你可好?” 梁长乐咻的抬起头,“当真?” 慕容廷轻哼,一连两次问,他是多不值得人信任? “什么条件?”梁长乐眯眼看他。 这焦尾琴,比之她曾经用了多年,被季云珍藏,后又在她那儿被摔坏的那架……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这架焦尾琴,她不由自主就想起曾经的诸多岁月。 “一样的条件,”慕容廷说,“只要能让我心悦诚服。” 梁长乐撩起衣摆坐下。 她今日没有衣袂飘飘,反而是一身紧致的夜行衣,端坐在古琴后头,怎么看怎么别扭。 但当她深吸一口气,拨弄琴弦“铮——”悠扬的琴声从她指尖下倾泻而出的时候,一切的别扭及不和谐,似乎都消弭在琴声之中。 唯有琴音,荡气回肠。 慕容廷不由闭目,沉湎其中…… 梁长乐瞟了眼他的神色,勾起嘴角,倏而坏笑。 她手指骤然加速,琴音渐渐不正常。 慕容廷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来不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在京都大鸿胪寺的房顶。 他偷偷看她弹琴给李关孝等人,琴音却抓住他的内力,为琴音所动。 “念念……”慕容廷闷哼一声,他想要挣脱。 梁长乐的手指却愈发急促,琴声霸道,空气间是看不见的内力场。 琴声遇强则强,慕容廷内里浑厚,琴音的力量也愈发霸道。 慕容廷瞪眼看着那个坐在琴架后,身形单薄孱弱的女孩子,几乎不能相信,他的内力掌控在她两只纤细修长的手指之下。 他闭目静心,专心感受着周围这个音场中的内力,想要抓回控制权,主动权。 琴音却忽然温柔……慕容廷力量瞬间失衡,就像是正在做着困兽之斗的人,困着他的牢笼,却忽然化作了水。 慕容廷的心绪,乃至内力,都在这琴声中起起伏伏。倏而他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内力尽在掌控,又倏而间,他像是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起起伏伏。 良久之后,琴声渐渐停了。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绵长的呼吸声。 他闭着眼睛,好一阵子没有睁开。 “念念,你这琴声的功夫,似乎更精进了。琴艺大赛,果真是没有白参加。”慕容廷说。 梁长乐没回答。 慕容廷睁眼看她,却见她低头沉思,目光怔怔落在自己的手指和琴弦上。 他已经回神,可梁长乐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慕容廷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被他攥在手心,她却连挣扎都忘了,茫然抬头看着他的脸,“你感觉到了吗?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琴音这么有力量,我在客栈练了很久,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周围好像有一个澎湃的音场,天地间充满了可以支取的力量。” 慕容廷一时间哭笑不得,还以为,琴声是被她控制,而他不过是被戏弄罢了。 如今一听才知,她自己也还蒙着呢。 “你给李关孝弹琴的那晚,用的不就是这样的力量?”慕容廷提醒她。 梁长乐疑惑片刻,眸子猛地一亮,“是你!这琴音的关键,原来在你!” 慕容廷眸色深深,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真漂亮,特别是眼底有光时,简直要把人的心魄,都吸进去。 他爱极了她这模样。 梁长乐却没注意他的眼神,兀自惊喜说着,“两次,我觉得琴音能控制的力量特别浑厚强大时,都是借用了王爷的力量。遇强则强,这话是真的……可惜,我还不太懂得控制和运用。” 慕容廷暗暗运气,上次,被她“借用”了内力,回到他体内的力量,远胜从前。且杂乱无章,他泡在寒潭许久,都不能完全运化。 这次,他不在京都,没有寒潭给他用…… 慕容廷闭目暗暗尝试……他掌心猛然一热。 “嗯……”梁长乐惊的抽手,“好烫!” 慕容廷睁眼说,“先前一直不能运化的内力,已然运化了!” 第150章 他所谓的喜欢经不起欺瞒 梁长乐怔怔看他,失神片刻,忙挣扎道:“松手,你烫了我了!” 慕容廷欢喜,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念念真是我的福星,先前用了那么久,都不能运化的内力,此次反倒糅合运化了。” 他运气,掌心的热度迅速退却。 “以前只有借助寒潭,才能运化我体内燥热之力,如今运气便可控制。”慕容廷大为高兴,甚至像抛孩子一样,把她横抱着抛向空中。 吓得梁长乐紧咬住牙关,才没失声尖叫。 他又稳稳的把她接进怀中,在她额上吧唧亲了一口。 梁长乐伸手就要给他巴掌。 他笑着抱她原地转了几圈,才把她放下。 梁长乐要被他转晕了,“王爷别疯了!” 慕容廷高兴之时,特别好说话,“琴送你,人也可以给你,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 梁长乐收起怒气,“你问。” “念念与林姑娘何时认识?如何结下过命的情谊?”慕容廷表情轻松,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气氛却叫人觉得危险至极。 梁长乐看他一眼,脑子里转的飞快,脸上却冷冷淡淡,“也不是什么过命的情谊,认识她的过程和苏梦瑶倒有几分类似。所以遇见苏梦瑶的时候,我曾以为是她……她当时处境十分困窘,流落在人贩子手里。又不甘被卖到勾栏院去。我看她眼神坚毅,与常人不同,便觉分外有缘……只是我家里虽不贫,我手头却不宽裕,想办法砸锅卖铁,卖了我母亲遗物,凑了些银子,帮她度过困境。” 慕容廷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原本以为,她会到顾家于我为婢,没想到……没有那缘分,却分开了。”梁长乐长叹一声,目光似乎落在了遥远的地方,“再见,便是在这西北郡了。”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就这样?” 梁长乐点点头,“就是这样。” 慕容廷道:“这问题,我也问了林姑娘,她的回答……” 他欲言又止。 梁长乐的心悬在了半空,但她面上似乎波澜不惊,“她怎么说?是否说,她有她的难处?其实……过了这么久,我早已经原谅她了,否则那日也不会救她。” 慕容廷一时没说话。 梁长乐心砰砰要跳出嗓子眼儿。 她早听说慕容廷杀人不眨眼,像他这样的人,最恼恨别人欺哄他吧? 但是,她又绝不可能告诉他实话。 他所谓的喜欢,一定扛不住欺瞒的捶打……所以,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谈“感情”的基础。 “元九,带人来见念念。”慕容廷忽然朝外吩咐。 梁长乐心头一紧,明白他是答应了……她的心半晌才飘忽落地。 “琴,可还喜欢?我叫人包起来?”慕容廷又问。 梁长乐迟疑片刻,才后知后觉摇头,“不,我没办法带回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夜行衣。 “多谢王爷大度,还请您带回京都,我找您取。” 慕容廷不知想到什么,得意一笑,爽快答应。 林恩姝很快被带来。 两人相视一眼,沉甸甸的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谁都没有先开口,而是一同望向慕容廷。 “我可没虐待她,”慕容廷笑说,“你们聊吧。” 他提步离开,屋子里又静了好一阵子。 林恩姝疾步上前,正要开口。 梁长乐却给她一记深深的眼神…… 林恩姝心领神会,缓缓道:“那日从茶馆一别,我就被请到这儿了。不过顾小姐放心,我没事,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还不用担惊受怕。那些仇人一定想不到,我在这儿躲着。倒是您,一定要小心,他们找不到我,或许会把主意,打到您身上。” 梁长乐吁了口气,不愧是她的左右手,两个人的默契一个眼神足矣。 “我知道,我今日不能带你回去,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回头我们京都再聚。”梁长乐深深点头。 林恩姝拱手,叫她放心。 “还有一事,”梁长乐与她走近几步,两人拉着手,像是小姐妹,互诉衷肠。 梁长乐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飞快展开,“见过吗?” 林恩姝看着纸上银面男子的画像,迟疑良久,“看不出来……或许没有?但又觉得哪里有些眼熟……” “是吧?我也有同感,且见到此人时,甚觉亲切,好像我应该认识他,和他有什么关系……偏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梁长乐低声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我知道了!眼睛!”林恩姝忽然说道。 梁长乐疑惑看她,又看纸上的眼睛。 林恩姝却脸面生光,“眼睛啊,他的眼睛特别像一个人……” 她说着,指了指梁长乐,又缓缓点头。 梁长乐不明所以,慢半拍,“像谁?像我?” 林恩姝喃喃,“像曾经的长乐公主,您不觉得吗?” 梁长乐倒吸一口冷气,再看那画像,回忆着曾经铜镜中,自己的样子……可不是吗,这银面具下的眼睛,多么像曾经她在铜镜中,无数次见过的那双。 “难道他跟我,真的有什么渊源?”梁长乐喃喃。 她迅速收起画像,揣入袖袋。 林恩姝却抓住她的衣袖,“对了,还有一件事,须得求您。” 梁长乐点头,“你说,我必替你办。” “几年流离奔逃,倒也并非全无收获,我捡了个姑娘,她叫丁零。”林恩姝说着,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温柔,亦如当年她说要养小白的时候。 林恩姝说了她的住处,也说了两人联络的暗号。 “她警惕性很高,人很忠心,说话耿直了点,并没有什么坏心。”林恩姝皱眉道,“我这么久不回去,她一定担心死了。” 梁长乐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我去找她,必定完璧归你。” 林恩姝作势要行礼,被梁长乐一把拉住。 她向外使了个眼色,“回头再说。见到你,我就安心了。” 两人话别,梁长乐领了弟弟要走。 慕容廷等在院门口,“既是你的人,不带走吗?”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您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我的人,先留在您这里,还请您代为照顾,等回到京都,再来向您道谢。” 慕容廷却忽然欺身靠近,搭手在她肩上。 两个人的时候,他举止过分也就罢了……如今顾星云还在一旁看着。 梁长乐的火气蹭就上来了,她一记眼刀飞过去……脑中迅速盘算,是现在跟他拼了?还是记着,回头慢慢算? “你的琴,你的人,都留在我这里……早晚,你的心也……” “告辞!”梁长乐猛地抖肩,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她看着冷酷,实则脸都烧起来了。 第151章 世子半夜来敲门 “阿姐,他究竟是谁呀?” 梁长乐刚冷静下来,顾星云就来掀她的火。 但她发现,只要不在慕容廷跟前,她能很快冷静下来。 “不相干的人。”梁长乐沉声说。 顾星云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跟自己弟弟都不说实话,真是分别的久了,阿姐就跟我疏远了……你没回来的那天晚上,就是他冒充你的未婚夫,跟着人去营救你。我还琢磨着,是他把阿姐救出来了呢……” 梁长乐猛地回头看他,差点儿闪了脖子。 顾星云哼笑一声,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眼神,“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儿,阿姐害什么羞呢?我看他气势很强,比燕王世子厉害。” 梁长乐无语凝噎……慕容廷是比燕王世子厉害,所以更加的惹不起。她背负血海深仇,怎敢再惹那尊大佛呢。 “你今晚谁也没见过,那晚也没见过他。有些人,躲着才是最安全的。”梁长乐语气幽幽的说。 姐弟俩个悄悄回到客栈,却不知暗中有元九带人护送,才没叫人发现他们何时回来。 深夜,慕容景安却是坐立难安。 卫衍跪在炭盆旁的地上,热的浑身冒汗,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是谁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不会跟丢,不会叫人发现的?”慕容景安语气跟平常一样,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卫衍就是知道,世子爷这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也实在怪他,安排了两三个好手去跟着姐弟俩个,远远看着…… 哪知道,就会被人干扰,跟丢了姐弟俩个,也没追上干扰他们的人。 “实在不行,就派人去找吧?”卫衍小声说。 免得像上次一样,顾小姐一夜不知去向,第二天早上才被司隶送回来……爷的脸色,可是难看了好几天,他们恨不得以死谢罪了。 慕容景安脚步猛地一停,“去她房中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他原本不想出此下策……那毕竟是女孩子住的地方,他虽是她的未婚夫。毕竟没有大婚,他冒冒失失闯进去,难免失礼。 但相较于她的安全来说,这点儿失礼,也不算什么了。 慕容景安带着卫衍进了她的院子,其他人留在院子外头。 “你在门廊下等着。”慕容景安说完,独自上前推门。 门却在里头插上了。 慕容景安微微一怔,心说,她伪装的够全套的,连门都反锁了?那必定是走窗户出去的! 他正要绕去窗口,忽听里头说话。 “谁呀?”女孩子慵懒的声音,带着惺忪的睡意。 慕容景安心头一跳,头皮发紧。 他还没回答,吱呀,门从里头拉开了。 女孩子头发披散在肩头,微微有些凌乱,披着的深衣下,是净白的里衣。 她连鞋袜都没穿,赤脚站在屋里木质的地板上,揉着惺忪的睡眼,“世子这么早,有事吗?” 慕容景安有点儿傻眼……什么情况这是? “你……睡得好吗?” 梁长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行,世子爷睡不着吗?” 他一时窘迫的无地自容,但女孩子这副慵懒的样子,又让他舍不得转开视线…… 他一向在异性面前,毫无反应的“好兄弟”,此时却冲动极了…… 一股股热流,涌出丹田,直冲向某处。 他心底有声音叫嚣着说,“这是你的未婚妻,名正言顺!”“只要娶了她,你就随时可以进入她的房间,随时看见她!”“只要履行了婚约,做什么都可以……” 这声音的诱惑力极大。 慕容景安脸面发热,身体发涨,口不择言道:“一年之期未到,我不同意提前解约。” 梁长乐一愣,瞬间清醒,瞪眼看他,“啊?” “没事了,你去睡吧。”慕容景安目光向下扫了一眼,她白皙的脚背,圆润的脚趾真是可爱……而他衣袍鼓起的某处,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未免尴尬,他迅速转身,阔步离去。 梁长乐懵在门口……他大半夜的来,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 “只要不是发现我们出去了就好……”梁长乐摇了摇头,插上门,回去睡觉。 次日她起的略晚,也顾不得练琴,简单的用了早饭,便叫人备车出门。 “去哪儿?”慕容景安似乎早就等在前厅。 梁长乐有些意外,前几天,他忙的脚不沾地,一天都未必能见他一次。 “去配几根琴弦。”梁长乐说。 慕容景安起身,“正好我今日无事。” 这是要陪她去的意思? 梁长乐愕然看他,连连摇头,“不必,我不一定逛到什么时候,再耽误了世子时间……” “说了我今日无事。”慕容景安道。 梁长乐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儿,但看着慕容景安郁郁沉沉的目光……她好像也说不出口。 “我陪着阿姐就行了,世子陪着,我阿姐害羞,她必定不自在。”顾星云冒出来,笑呵呵说道。 他推着梁长乐的背,就往外走。 梁长乐脚步快的像是躲着狼,两人上了马车,她才吁了口气。 顾星云向外看了一眼,笑说,“谁叫他先前看不上阿姐,我阿姐还看不上他呢!” “得快些了……”梁长乐垂眸,喃喃自语。 顾星云正问她要去哪儿买琴弦。 梁长乐忽然抬眸,郑重其事的看着他,“星云,你是个大男孩儿了,一定要担起顾家的担子。” 顾星云听得有点儿懵,“啊?我上头不还有爹爹和阿姐呢吗?哦,阿姐是怕被人欺负吗?阿姐别怕,有你弟弟我在呢!除了昨晚见的那男人我打不过……” 梁长乐一把捂上他的嘴,冲他摇摇头,“我就那么一说。” 顾星云指了指外头,点点头。 梁长乐才松了手……她现在还没法告诉顾星云,威胁不止来自外头。 顾汉成如果再对她束手束脚,她不介意,先整顿家里……毕竟,连先贤也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切的改变,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梁长乐找到林恩姝告诉她的地方,叫顾星云和车夫等在外头,她一个人徒步进了小巷。 “阿姐怎么到这地方买琴弦?”顾星云有些怀疑。 “听闻这里有位名士,有上好的马尾弦。”她说着,下了车。 梁长乐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才在巷子里吹响了呼哨,“啾啾啾……”像是一群雀鸟飞过。 第152章 放话要娶她 梁长乐吹了一阵子,并没有人回应她。 小巷里安安静静,她甚至听到自己哨音的回声。 梁长乐缓缓朝巷子另一头走去,估摸着丁零是不是已经离开这里了。 毕竟丁零多日不见林恩姝回来,知道她可能出了事,必定会搬离这里……最好是她自己搬走了,不是被人发现了。 梁长乐已经走到巷子另一头,正准备转身原路返回,却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轻手轻脚的靠近。 她立时摸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浑身紧绷。 “啾啾——”她吹了声口哨。 “啾——”身后之人回应了! 梁长乐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瘦削的姑娘半蒙着脸,站在三步开外。 “你是谁?木木姑娘在哪儿?”她说话很慢,却坚定。 梁长乐一下子认出她,“你是丁零吧?我们见过的,你忘记了?有天,我追林姑娘,是你回应了我的哨声。” 那是她刚来到西北郡,第一次瞥见林恩姝的时候。 也正是在那天,撞见了侯正新。 丁零很瘦,骨头架子很大,颧骨略高,头一眼给人一种凶悍不好接触的感觉。 她皮肤略黑黄,不似年轻女孩子的细腻娇嫩。 丁零上下看她,“我记得你。木木在哪儿?” 梁长乐暗笑,林恩姝说她耿直,这话不假。丁零就快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冲她要人了。 “她很安全,但是没办法来找你,她让我来接你。日后你还能回到她身边,先跟我走吧。” 丁零皱着眉头,原本就发黑的肤色,加之她此时的表情,硬是把她衬得显老了很多。 梁长乐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丁零却爽快点头,“我跟你走。” 梁长乐舒了口气,“你在哪里住?要不要回去收拾东西?” 丁零摇头,“不用,我没东西。” 梁长乐点头,“也好,需要什么可以现买。这个你拿着。”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根韧劲儿很强的琴弦。 丁零愣了愣,听话的伸手接过。 “若想顺利的留在我身边,以后还见到林姑娘,一定要少说话,一切听我安排。”梁长乐吩咐。 丁零点头应承。 梁长乐带着她往回走。 顾星云坐在车辕上,不知跟车夫攀谈着什么。见她出来,顾星云立马笑着迎了过来,但他脸上笑容一僵。 “阿姐,你不是买琴弦去了吗?” 丁零憨厚的捧起手中的锦布,里面盘着几根琴弦。 顾星云吸了口气,“她这是?” “她以后就是我的丫鬟了。”梁长乐说。 丁零颔首,嗯了一声。 顾星云把她拉到一旁,“人家买丫鬟都是买机灵敏捷的,阿姐这丫鬟……” 梁长乐斜他一眼,“家里的丫鬟倒是机敏,可谁是真心服侍我的呢?” 顾星云面色一僵……三姐在家中的日子,他在家的时候还好一些,但那些下人也都是当着他的面,才对三姐姐客气。 他不在家的时候,三姐的日子可想而知…… “随我喜欢不行么?”梁长乐笑问,“从西北带回去的,离京都远,不像家生子,牵扯的关系多,这多好。” 顾星云讪讪的,“阿姐说好,就是好。” 梁长乐拉了丁零上车,丁零手很凉,手心里却都是汗。 “紧张吗?”梁长乐笑问她。 丁零看她一眼,“我不是你的婢女,我是木木小姐的婢女。” 她声音粗粗的,给人憨直的感觉。 梁长乐低笑,“好,是她的,借我用几天。” 丁零皱了皱眉,兀自小声说,“我是忠于木木的,不过,在您身边的时候,我也会忠于您。” 梁长乐点头,“那感情好,帮她照顾你,倒是我赚了。” 丁零没听懂她的玩笑话,红着脸,梗着脖子说:“不会叫您吃亏的。” 梁长乐带着丁零回到客栈,慕容景安不在。不用立即向他解释,梁长乐轻松了不少。 当然,若解释起来,她也没有多么担心。 梁长乐对林恩姝完全放心,对林恩姝信任的人,自然也没有多加怀疑。 她直接把丁零带进了她的房间,丁零外形看起来粗犷,干活儿倒是细致。她才弹了一首曲子,丁零已经把外间收拾的干净整洁了。 桌案茶几都擦了两遍,地也擦了一遍。 “不用忙,客栈里有人收拾那些。”梁长乐对她说。 丁零看她一眼,也不说话,闷头只是干活儿,好像这样,梁长乐就不会“赔本儿”。 晚饭的时候,慕容景安才回来。 他许是一回来就听说,她买丫鬟的事儿,晚饭特地叫人请她到前头一起去吃。 梁长乐自然把丁零也带上了。 慕容景安吃饭的规矩是他和梁长乐,及顾星云坐在一起,每人面前一张食案,相互离得很近。 卫衍等人,另坐一处。 “给她也另摆一桌。”慕容景安看了眼丁零,吩咐道。 “不用。”丁零浑身绷得紧紧的,面皮也显得紧绷,“求小姐吃剩的赏婢子。” 慕容景安闻言一愣,一个丫鬟,竟然当面就顶撞他? “你才刚来,不知规矩不为过。主子的下桌菜,只赏有功的、最亲近的仆婢,这是大夜朝的礼仪。”慕容景安说着,示意一旁的侍女搀扶梁长乐入席。 丁零立时上前一步,也不伸手,就用自己又高又瘦,骨架很大的身体挡住那伸手相扶的侍女。 慕容景安不悦皱眉。 梁长乐却笑起来,难怪林恩姝说她耿直,她是直的不要命。 慕容景安听闻女孩子的笑声,转眼看去,笑靥如花,也不过如此了……他晃了一下神。 “我买的婢女,她只听我的。”梁长乐说。 慕容景安虽觉被一个下人顶撞,十分没面子,但能换来女孩子这样的笑颜,倒也值了。 “我原打算回京以后,给你送去几个机灵的丫鬟。”慕容景安说道。 梁长乐颔首说,“现在不用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丫鬟。” 慕容景安皱眉瞟了眼丁零,“一个人,少了些。” 梁长乐正欲再拒绝。 慕容景安忽然说,“反正过门以后,也要人服侍,不如早叫她们熟悉你的喜好习惯,到时候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咳,咳咳。”梁长乐立时被刚到嘴边的汤给呛了。 她瞪大眼,错愕看着慕容景安,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咱们不在京都,我今日已经写信回去,叫父亲派人去顾家‘问期’了。” 第153章 不用担心婆媳关系 梁长乐差点惊掉下巴,慕容景安怎么忽然这么想不开? 再者……问期? 那不是娶妻才有的礼节吗?纳妾,用不着吧?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您和我姐姐如今都不在京都,这个时候叫人上门问期,是恐怕人不知我姐姐和你一同出来吗?您这是要坏我姐姐的名声吗?”顾星云当即就搁了筷子豁然起身。 梁长乐皱眉呵斥他。 慕容景安却不生气,坦然说:“我与你姐姐早有婚约,京都无人不知,即便我们相约一起出门,也不是什么丑事。更可况,问期,只需要家里的长辈,中间的媒人出面,并不需要你姐姐本人出面。有何不妥?” 顾星云还是太年轻,繁文缛节知道的也少,立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梁长乐瞪着慕容景安……当着弟弟的面,她不好说约定一年之期的事儿。 慕容景安似乎也是吃定了这点,所以故意在这时候,说出这事儿来。 “一切,还是等回到京都的时候,再说吧。”梁长乐蹙着眉,立下约定之时,她没想过,会起这么多的变故,更没想过会招惹上齐王。 当初慕容景安甚至想一把掐死她,宁可杀她也不愿娶她的人……哪根筋搭错了? “再者,世子至少也问问燕王妃的意思。”梁长乐缓缓说道。 慕容景安抿了抿唇,“母亲那里,我回去再说,你不用担心婆媳问题。再者,我已建了世子府,大婚之后,就可以搬去世子府住。” 梁长乐无语……他哪只眼看出,她是担心婆媳问题啊?还大婚…… 咦?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怎么这些话听来,都像是说正妻,世子妃的待遇呢? 梁长乐不愿多问,打着哈哈吃完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 丁零看着瘦,倒是很能吃,梁长乐吃剩下的饭菜,她一口气扫了个精光。 饭毕,上漱口水的时候,慕容景安忽然说,“这丫鬟什么背景,什么来历,查了吗?可靠吗?西北混乱,别让别有用心的人,混到你身边。” 坐在一旁,正在大口扒饭的丁零当然可以听见这话。 她动作顿了一顿,很快,就脸色如常的继续大口吃着。 梁长乐点头,“我知道,您放心。” 临告辞,慕容景安叫其他人先走,却拦下梁长乐。 丁零当即就要调头回来等她一起。 梁长乐对她摆摆手,她才绷着脸,等在十几步开外。 “她吃饭又多又快,却很安静,连杯盘相撞的声音都没发出来。外形粗犷,举止却有礼。胆子大,看似莽撞,却并不是鲁莽。”慕容景安低声提醒她,“这不是穷苦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小心为上。” 梁长乐点点头,林恩姝没有详细告诉她,从哪儿捡来的丁零……但她相信林恩姝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多谢世子……” “你跟我一定要这么疏远客气吗?”慕容景安垂眸看着她。 梁长乐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微妙的尴尬,“这不是约定双方,应该有的礼貌吗?” 慕容景安表情一僵,似乎有气,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梁长乐对着他的后背,仍旧福了福身,也提步离去。 慕容景安像是背后有眼睛,在她福身的瞬间,他攥紧了拳头……听闻她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的拳头又无力的松开。 他鲜少为什么事情不尊重旁人的意思,固执己见。 但这次,慕容景安觉得,他愿意不惜代价的坚持…… 梁长乐把自己关在房中练琴,如今有了丁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甚至连房门都不用出。 一日三餐,都是丁零给她送到屋里摆上。只要她告诉丁零,她要弹琴,不能被人打扰。那便是顾星云来了,都进不了她的房间,房门被丁零守得死死的。 终于到了决赛。 梁长乐这次准备充足,她心里十分期待和秦逸的对决。 秦逸的风格刚硬,喜欢大气磅礴,节奏快,起伏大的风格。 梁长乐则要以刚克刚,特别是在那日给慕容廷弹琴,用那琴谱上的曲子弹奏,竟引动他体内真气,与天地之气混揉之后……她茅塞顿开。 将那琴谱上特别刚硬的曲子,结合自己的风格,加之从慕容廷的内力中所领悟的境界和道理,她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先前一直不满意的曲子。 今日以此曲,她有极大的信心夺冠。 同时,她也很期待秦逸能带给她新的认识和惊喜。 但她已经到场半个时辰,却还没有见到秦逸,他那张银面具分外显眼,他若来了,她必定能看见。 “怎么回事?秦先生还没来吗?” “是不来了吗?先前也没有听说啊?” “会不会临时出了什么事?毕竟上次顾小姐也曾……” 会方的人正说话,忽然抬头向她看了一眼。 梁长乐举步过来,“秦先生还没有到吗?” 两人拱了拱手,“因为是决赛,所以还请您再等等,如果秦先生不能来……那榜首就是您。” 两人的神色有点儿怪,似乎对她这样夺冠,愤愤不平。 梁长乐轻叹,她倒比任何人都期待今日的对决。 甚至能和秦逸对决的愿望,比她得到榜首的愿望更强烈。 梁长乐坐回候场席上,左等右等,连会方都渐渐焦躁起来……梁长乐却忽然想起,上次比赛离开时,秦逸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后会有期……他难道是在上次比赛完,就已经决定要走了?不参加决赛的离开? “抱歉让您久等,我们已经点上一炷香,如果秦先生在一炷香燃尽前不能赶来,”会方叹了口气,“那就是顾小姐的榜首,唐老先生会即刻见您。” 梁长乐点了下头,脸上却没有一丝庆幸。 底下有声音说,她真能装,小小年纪,脸上藏得住心思。 梁长乐只觉说这话的人可笑……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论断别人。 她没有在意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盯着那香,盼着是她会错了意,盼着秦逸还能来……毕竟,除了对他琴艺的喜欢,她还带着对他本人的好奇和探究之意。 就在那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忽听会场一头热闹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 梁长乐举目望去,那扎眼的银面具,正一点点走近…… “顾小姐,又见面了。”银面具对她颔首轻笑。 梁长乐却了无笑意,他不是秦逸。 第154章 他不是秦逸 看到银面男来了,底下的观众倒是群情激昂的,纷纷为他欢呼喝彩。 甚至有一大片人在喊:“叫这顾小娘子知道咱们爷们儿的厉害!” “打的顾小娘子不敢再猖狂!” 梁长乐无语,性别上的歧视,真是无处不在。 两个人上前抽签。 梁长乐深深看了那面具男一眼,他的眼睛有些熟悉,似乎是相识的人。但绝不是秦逸,秦逸的眼睛她认识,那是带着莫名亲昵感的眼睛。 特别是在林恩姝说了,那双眼睛,像曾经的长乐公主——她自己的眼睛后,她也深以为然。 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和秦逸,一定有什么关系。 “你是谁?”她低声问银面男。 男人却轻笑一声,“姑娘先抽。” 他声音低沉沉的,是故意压低,更确定了梁长乐的猜测,他不是秦逸。 “你不是他,为何要冒充他来?”梁长乐问。 对方微微惊讶,勾着嘴角说,“这样姑娘都能认出来?您放心,这是他的意思,也是为你好。” 梁长乐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比来一次真正的切磋,更为我好的了。” 银面男说,“姑娘这话,我一定代为转告。” 两人说话声音低,旁人听不见,只能看见银面男一再谦让,请梁长乐先抽签。 底下吆喝声更响亮,说他有气度,是个男人! 梁长乐抽了签,她首弹。 银面男则不用再抽,他冲她拱了拱手,到琴架后坐下。 虽然不知道秦逸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来,又为何叫别人伪装成他的样子。 不得不说,伪装他的人,无论从脸型还是身量,亦或气度上,都与秦逸有七成的相似。 唯有那一双眼睛,梁长乐能够辨认出……其实也是凭直觉。 梁长乐落座以后,就排除心中杂念……不管对方是什么情况,她都不允许自己出状况。 既然坐在这里,她就要竭尽所能。 她深吸一口气,场面肃静下来,她眼目微垂,素手拨琴…… 一开始琴音舒缓,琴弦震颤,声音空灵灵的。 但紧接着,琴声骤急,人的心都跟着琴声悬了起来。 好似置身于十面埋伏,难以突围的状况之下。明明周遭是安全无比的会场,但会场中的所有观众,都有深刻的身临其境之感。 那琴音仿佛不是震颤在他们耳畔,反倒是震颤在他们心中。 周围强大的能量场都跟着琴音震颤起来,无论众人在音律上的欣赏水平如何,此时都无一例外的置身在这个强大的场中,心被摇撼着…… 琴声起,心境则跟着起,琴声伏,心境也跟着迅速下沉。 音乐无疆,自然就是浩瀚的音乐演奏会,懂与不懂,人都置身其间。 明明是人满为患的会场,此时此刻却安静极了。 梁长乐已经停手,缓缓起身,站在琴架后头,鞠躬示意自己演奏完了。 但那个强大的音场似乎还停留在会场当中,震撼着众人的心房。 久久,久久,众人不能回神,余音绕梁,这话实在是真的。 “咳咳。”梁长乐清了清嗓子。 不知是谁,长长吐出一口气,渐渐,有更多的吐气声,此起彼伏。 “精妙!精妙绝伦!”评委席上响起掌声,继而掌声连成一片,几乎把会场的顶掀翻。 众人原本已经热情高涨之时,忽然间台子便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说是老人家,他的脸却看不出苍老的迹象,且行动也轻盈自如。 他快步跑上前,停在梁长乐琴架前头,目不转睛盯着人家女孩子。 掌声渐渐落下,窃窃私语渐起,“这是谁呀?” “头发花白,脸却年轻,莫不是个修道的老神仙?” “这位都不认识?唐老先生啊!唐忠林老先生!” 众人再度吃了一惊。 唐老先生看着梁长乐的目光也太过热切了,银面男子还没弹奏呢,但看这情形,唐老先生已经起意要收这女子为徒了吧? “这徒不收,才是唐老的遗憾吧?” “刚才那琴声也太强悍了!” “银面男就算输,能输给这样的对手,也不遗憾,不枉然了!” 一开始叫嚣要把梁长乐“打趴下”的声音,此时不再听闻。 以实力,叫人折服,叫众人闭嘴,大概是最爽的事儿了。 “姑娘师承何人?”唐老嘴唇哆嗦半天,才激动颤抖的问出这句话来。 梁长乐愣了愣,“我师父挺多的,从幼时启蒙,直到后来自己领悟,中间换了好些师父。” 唐老怔了怔,“好些师父……不会,冯健傲气……你这琴音里分明有他的风格。” 梁长乐却微微摇头,冯健?她众多师父里,还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那你可曾有不知姓名的师父?”唐老的眼底满是炙热,像是看到了多年的老友。 梁长乐正欲摇头,忽然想起那本破旧的琴谱,“是有一位,不知姓名……” “一定是他!他现在在哪里?”唐老不但脸面年轻,脸上也藏不住心事儿,到像是小孩子一样,欢喜的要跳起来。 梁长乐轻叹一声,“不知道……” 唐老怅然若失。 梁长乐正琢磨着说什么好,唐老却已经自己调整过来,“罢了,他选你做徒弟,慧眼识珠,我也会将毕生绝学传给你……竟是个女孩子,真是没想到,还这样的年轻……你竟能领会他琴曲中的诀窍,神奇、神奇……” 唐老嘀嘀咕咕,若非知道他的身份,定会被他这又是狂喜,又是自言自语的样子吓坏。 众人看这一老一少,说得热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场上还有另外一个选手。 “唐老,还有秦逸呢!” “秦逸,你不再争取一下吗?” 众人起哄。 梁长乐抬眼看向对面的银面男子,却见他并没有弹琴,反而从琴架后起身走出来,“顾小姐的琴音,令某深深折服,某甘拜下风!自愿认输!” 说完,他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走下抬去。 “诶,你……”梁长乐张嘴要拦住他。 他又不是真的秦逸,凭什么替秦逸说这样的话,而且这样会叫她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好,我唐忠林就此宣布,顾子念将成为我唐某人的关门弟子。此次比赛的赏金一万两,尽都归她所有。我唐忠林毕生所学,所悟,也都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唐忠林抓住梁长乐,当众宣布道。 梁长乐微微一愣,“不是,唐老先生请听我一言,刚刚离开的他不是……” 第155章 爱徒 “还不快敬拜师茶?”唐老先生打断她说。 梁长乐微微一顿,旁边立刻有人摆上太师椅,奉上拜师茶,铺上垫子。 “顾小姐,快来行礼!”一旁的人,笑盈盈的说。 底下群情激昂,有嫉妒的,有说酸话的,还有起哄的、恭喜的……总之热热闹闹,完全把其他的声音淹没其中。 “唐老先生,刚才离开的人,他不是秦逸。”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要收的徒弟。冯健能教你的,我也能教,他不能教你的,我还能教。”唐忠林摸着下巴上白花花的胡子说道。 梁长乐蹙了蹙眉,轻声说,“我师父留给了我一本琴谱……” “哈!果然!”唐忠林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他的反应,倒是叫梁长乐微微一惊。 “哼,那琴谱乃是分上下两侧,我二人闭关比拼之时,一同写成。说好了,到时候要选一个极有天赋的徒弟,一起传授,看那徒弟的造诣更能领受谁的琴艺。”唐老先生重重一哼,“他可倒好,竟偷偷找到了徒弟,也不告诉我一声,就将我二人的秘笈传授了!” 梁长乐此时再想解释……迟疑片刻,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回想起来,她能在那个山洞里捡到这样珍贵的琴谱……说不定冯先生已经遇险了。 梁长乐看了看唐老先生白花花的须发,她选择闭嘴不言,还是不拿自己猜测的事情刺激老先生了。 “丫头,还不快敬茶?那琴谱还有上册,你磕了头,师父就送给你。”唐老先生催促道,甚至不惜用利诱惑。 梁长乐想起当初,父皇花重金相请,好话说尽,唐老先生却说什么都不肯来授课,还说她杀气太重,不是弹琴的料……今日却这么着急催她拜师,也是可笑。 “快快,扶一把。”唐老先生催着一旁的人道。 两边的人搀扶着梁长乐跪下,把拜师茶塞进她手里,哄着她敬上。 唐忠林一点儿也不矜持的接过去,抿了一口,高兴的哈哈大笑,并且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封。 梁长乐打开一看,是这次大赛的状元书,万金赏钱的金贴,以及一本不厚的琴谱。 看见那本琴谱的时候,她就不由浑身一震……无论封页还是纸质,都和她捡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只是唐老先生给的这本保存的更完好罢了。 “谢师父。” “快起来,扶起来。”唐老先生高兴说,“你是哪里人?” 梁长乐暗道,这真是想收徒弟想疯了,连徒弟哪里人都不知道,就敢乱收为徒。 “小女夜国人,家住夜国都城……” 梁长乐还没说完,唐忠林就拍板道:“我随你去夜国,先住上一年半载的,看看你琴艺有没有增益,看看你领受能力如何。” 梁长乐张了张嘴……老先生也太潇洒了吧?说走就走啊? “不过徒儿啊,这次大赛的赏金,是我积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儿了,全给你了。等到了夜国都城,你可得管师父衣食住行啊!” 老先生摸着胡子笑,活像老小孩儿。 梁长乐哭笑不得,“师父之名,莫敢不从,您放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收拾行李,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银白的发丝下,是一双童心未泯的眼,单纯又执着。 梁长乐反倒觉得自己像骗小孩儿的巫婆…… “我是随亲友来的,他来这里公干,不知哪日走。” “不要紧,咱们随时联络。唐文柯,文柯呢?叫他过来办理后续的事情,不准欺负我的爱徒!”唐老先生说完,就欢天喜地的要走。 临走,他又过来交代她。 “你有空,来师父住的地方,给师父弹冯健的曲子,这老东西一去就杳无音信,我都好久没听他弹琴了。你的琴音有味儿,有他的气势!” 唐老先生目光里满满都是赞许和喜欢。 梁长乐顺从答应下来。 会场已经开始散场,先前宣布退出比赛各项事宜的唐文柯一袭白衣,稳步而来。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瞬间认出他来,“是你……” 唐文柯把手放在嘴唇上,“嘘——” 梁长乐狠狠瞪他一眼,两人走到一旁,“你为什么要假扮成秦逸?为什么要替他认输?” “顾小姐冤枉我……” 梁长乐以为他要抵赖。 “这明明是秦逸自己的意思。”唐文柯摊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文柯替我去决赛,她琴艺与我不分伯仲,你替我认输就好。” 唐文柯说:“他还留了自己的银面具给我,你说,这是不是他的意思?” 梁长乐蹙着眉头,有点儿想不通。 “他也是高看自己,没听你这次的弹奏,才敢说与你不分伯仲,他若是听了,必定要自愧不如。这事儿,够他遗憾好一辈子了。”唐文柯笑说。 梁长乐轻笑,虽有些遗憾,但人生不就是这样么。 “多谢。” 唐文柯看着她,“顾小姐住哪里?” 梁长乐微微抬眸,盯着他。 唐文柯笑说:“别误会,一万金可挺沉的,恐怕顾小姐一个人带不回去。这边会安排人给您送回去,若有需要,还可以请镖局,护送您回去。” 梁长乐哦了一声,暗道自己多心,“没关系,我有朋友在。” 说着话,顾星云和慕容景安都大步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故意,慕容景安脱下自己的风氅裹在她身上。 会场里头并不冷,但他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宣布主权。 外人面前,梁长乐很给面子,没有挣扎抗拒。 慕容景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唐公子可以跟我说。子念刚刚弹琴很耗费精力,她要去休息一下。” 梁长乐礼貌的笑笑,福身告辞。 “等等,这是爷爷专门给顾小姐和您朋友的请帖,是为庆祝这次大赛的圆满结束。也是为顾小姐专门办的宴席,请诸位到时候务必要来。”唐文柯客气递上请帖。 慕容景安伸手替她接了,“我们一定去。” 梁长乐和顾星云一起离开。 顾星云在她耳边说,“我怎么觉得两个人之间,有点儿对抗的气氛?就像我师父说的,开战之前,各自的战气!” 梁长乐拍他的头,“胡说八道什么。” 姐弟两个还没走出会场,忽听人喊了一声,“顾小姐出来了!” 呼啦一声,两人被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第156章 出名了 “顾小姐,摸一摸我这琴弦吧,我今年要参加琴艺考试……” “顾小姐给我签个名吧,我从大赛一开始就喜欢您的琴声……” “顾小姐……” 姐弟两个原本是懵的,还以为又惹了什么仇人上门,待听清他们喊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居然还有人抱着琴,想挤过来,“顾小姐,摸摸我的琴……” “阿姐,你的手是开了光吗?摸一摸,他们的琴艺就能突飞猛进了?”顾星云调侃说。 梁长乐哭笑不得,“难怪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等会儿坐上马车了,一定要兜几个圈子,不然被他们跟到客栈,那就没消停日子了。”顾星云说。 梁长乐道:“你想的可真远,现在先想想怎么挤出人群吧。” “都让开。”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这嗓音之下的威慑力,迟钝的还在挤,边挤边说:“你谁呀你,后面排队去!” 那人身高腿长,伸手一震,也不见他有什么暴力的动作,他身边的人却向两边倒去,像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推倒了他们。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 这人带着帷帽,黑纱低垂,看不见脸。 姐弟两人跟着他开出的路,快步出了会场,外头也等着许许多多的人,翘首以盼的准备冲过来。 “阿姐,你比送子观音娘娘还受人待见呢!”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那是,求送子观音的一般都是女子,琴艺是君子六艺,不分男女。” 带着帷帽的男人回头看他们一眼,“不怕被人拥挤了?还有功夫贫嘴呢?” 姐弟俩闭嘴,也不管前头的马车是不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只管跟着这人上了车。 上车以后,顾星云才后知后觉的挡住阿姐,防备看着那男人。 男人轻哼一声,“都上了车了,才怀疑我,不嫌晚吗?” 顾星云道:“什么时候防备都不晚!” “哦?试试?”男人轻笑着,身形猛地一晃,窄仄的车厢里,也不知他如何能移动的那么快? 原本被顾星云挡在身后的梁长乐,却眨眼之间,被他拽走,搂在怀里。 “你!你放开她!”顾星云瞪大眼,像一头被惹怒的疯牛。 “星云,别怕……”梁长乐伸手取下那人帷帽,一张熟悉又霸道的脸,对着顾星云戏谑一笑。 顾星云咕咚咽了口唾沫……难怪阿姐叫他别怕,关键是怕也没用。 慕容廷垂眸看着梁长乐,眼神立刻变得温柔又有些无奈,“琴艺大赛结束了,我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了,三天后启程,我们回京。” 他说“我们”,顾星云愕然瞪着他,又看向阿姐。 梁长乐轻哼,“您不介意被人知道行踪了?” “你同慕容景安出门,不也是遮遮掩掩的,还说是回外祖家了。你外祖家如今在哪儿,你知道吗?”慕容廷毫不留情面的说。 梁长乐噎了噎,她还真不知道顾子念的外祖家…… “我既是和他一起出门……” “休想再跟他一起回去。”慕容廷不由分说的打断。 梁长乐抿了抿唇,忽然想起慕容景安上次说的话……他已经叫家人去顾府“问期”了。 虽然不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情况,梁长乐也觉得是有必要拉开距离了,免得彼此误会,闹得不清不楚就不好了。 “慕容景安什么时候走?”梁长乐认真的考虑起来。 慕容廷微微一笑,心情大好,“西北郡还有一些琐事,景安若慢一些,还能再拖延上七八天。” 梁长乐皱眉瞥他一眼,他说的琐事,不会是他故意丢些事情,好拖延慕容景安的脚步吧? 慕容廷笑的坦然,似乎也不介意承认。 “我知道了。”梁长乐应了一声。 慕容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他亲昵的举止,叫顾星云倒吸了口冷气。 梁长乐脸立刻烧起来,“您请自重!”她咬牙切齿。 慕容廷却笑说:“怎么办,我在你面前,从来自重不起来。” 梁长乐缓缓吐了口气……不气不气,跟他生气,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烦请您靠边,我要下车。” 慕容廷摇头叹息,“念念真是无情,过了河就拆桥。” 梁长乐一记眼刀飞过去,“您非得跟我结仇吗?女人最记仇,您怕是不晓得。” 慕容廷总算收回了搂在她肩上的胳膊,坐正了身子,“星云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凶干什么?恐怕人不知道,只有你能管得了我?” 他这是什么话? 看着顾星云那见鬼一般的表情,梁长乐真想把慕容廷给踹下车! “元九,把车停在客栈正门口。”慕容廷吩咐道。 梁长乐觉得他这话音有古怪。 马车一停,她不急下车,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看……呵!吓得她立刻缩了回来。 “走,赶紧走。”梁长乐沉着脸。 “怎么了,阿姐?”顾星云狐疑,也朝外看了一眼,“妈呀,也太热情了吧?这些人看起来,倒是比会场的那些人,有礼的多呢!” 慕容廷不着急走,掀着车窗帘子向外看,“瞧见没有,站在最前头的,是赢国的使臣,后头的是赢国的一个小王爷。再往后,是梁国人,看衣着打扮,也非富即贵,往后头还有咱们夜国人,那几个,都是夏国来的。” 顾星云也能看出他们都是不同地方来的,但不像慕容廷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崇拜的看着梁长乐,“阿姐,你这下,恐怕是在整个天龙大陆上,扬名立万了啊!” 梁长乐皱了皱眉……还是那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在有这么大的名气之前,她至少得有承受这名气的实力呀? 可现在……她闭了闭眼。 “对了,你上次让我找的叶泉……”慕容廷话没说完。 梁长乐咻得坐直身子,目不转睛看着他。 她甚至浑身都紧绷起来,犹如上战场的戒备状态。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他已经离开西北,回梁国去了,我的人没能追上他。他已经回去国都复命了。” 梁长乐吐纳几次,才放松了身体,“多谢您。” 慕容廷摇了下头,“我以为你会生气,至少很失望。” 梁长乐却笑了下,“有些时候是打草惊蛇,但有些时候,或许是敲山震虎。” 她这话说的有深意。 慕容廷眼里的兴味儿越发浓厚,他的念念,果然不简单呢。单枪匹马,惹了梁国人,竟丝毫不怕? 第157章 希望从一而终 慕容廷留梁长乐住在外头,哪怕是另外单独给她安排客栈呢。 梁长乐却不肯,她宁可半夜,人都走了,翻墙回去。 慕容廷大为不悦,但考虑到她答应回去说服慕容景安,她率先启程,分头离开西北郡。 他又高兴起来,趁着顾星云没看见的时候,偷偷拉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吻了一下。 梁长乐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打他…… “你去哪儿了?” 梁长乐刚从院墙上跳下去,就听见一声冷幽幽的男声。 “哎哟,世子,人吓人会吓死人好不好?”顾星云拍拍身上的尘,不满说道。 跟气场强大的齐王在一起,已经叫顾星云精神紧绷,疲惫了好久了。再被世子这么一惊一乍的,他差点坐在地上。 “星云,你先回去。”梁长乐看出来,慕容景安故意等在这里,肯定也是有话跟她说。 顾星云嘟囔一声,“姐,我等你回来啊。” 后院儿安静下来,风从两人之间呼呼的吹过。 梁长乐猛地打了个寒颤。 慕容景安上前问,“冷吗?去屋里说话吧。” 梁长乐摇了摇头,“不冷。” 她不防备,慕容景安忽然握住她的手。 她惊得立即抖开,慕容景安也适时地放开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两个人的气息却都有点儿急。 梁长乐是气急败坏,慕容景安……他自己知道。 “手这么凉,还说不冷?”慕容景安声音低沉,暗含情愫。 梁长乐抬头,严肃说:“我想要过两日,率先起身,跟着商队一起回去。带着万金,我怕路上有麻烦,能不能劳烦世子帮我带回去?” 慕容景安眼眸一沉,“什么?” “回到京都之后,赏金的三成送给世子,虽然您不稀罕,却是我该给的……” “顾子念!”慕容景安显然怒了,脸沉的要滴下墨来。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梁长乐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仰脸看着他。 慕容景安平复呼吸,缓声说,“两天后就走?” 梁长乐点点头,“越快越好,我想回京了。” 慕容景安说:“你多等一天,三天后我和你一起走,其他东西雇镖局护送回京……你比赛赢来的,给我做什么?想先把嫁妆送进王府吗?” 梁长乐一怔,反应慢了半拍。 慕容景安从怀里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她,“唐老先生做的宴席,已经替你答应了,后日他们上门来接。” 梁长乐接过请柬,请柬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脸上有些不自在,眉头轻蹙,先走的事儿,他不同意……怎么跟他说呢?实在不行,到时候不告而别? “外头太冷,回去休息吧。”慕容景安抬了抬下巴,叫她先走。 梁长乐走了两步,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世子……” 她猛地转过身来,恰撞上他沉沉凝视的目光。 “什么事?”他倒没有丝毫不耐烦。 梁长乐抿了抿唇,“您还记得吗?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相互合作……说得直白点,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慕容景安的脸色,果然立时难看起来。 “你也说了,那是一开始。”他说。 梁长乐点点头,“我希望,能从一而终。” 慕容景安呼吸一滞……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从一而终,本来多好的词儿,用在这儿,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女孩子干脆利落的走远。 慕容景安在原地攥紧了拳头……这是报应吧?报复他曾经对她冷言冷语,还说过很多难听的话,甚至一直避她如蛇蝎,生怕被她纠缠上…… 而如今,她不过是用他曾经对她的十分之一冷淡,回报他而已……他真是活该。 梁长乐回到房间,才发现她屋里的桌案,茶几上都堆满了各样的请帖、名帖、信函…… 眼前的情形,不经意的叫她想起,她曾经还贵为长乐公主的时候。 那时,公主府真是热闹,各种名人来往,络绎不绝。那时的她,想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多半凭喜好,也会多少考虑朝中的格局,政务的紧要…… 然而现在……梁长乐找来一口箱子,把所有的名帖请帖全扫了进去。 这些人,不过是看上她的琴艺,亦或者,她琴艺背后,能结交到的人脉,比如唐忠林,比如大夜国。 因为她名噪一时,而前来结交的,她如今并没有精力和能力应付,索性不去搀和。 收拾了一屋子的请帖,她原本冰冷的手脚,都热乎起来,脊背也微微冒汗。 她这才吁了口气,仰面躺在床上,“父皇,你看见了吗……我正在一步步的走向目标,女儿已经成为唐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唐老先生背后有很强的势力……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杀回大梁,救出弟弟,证明叶从容的罪行……” 她嘀咕着,昏睡过去,这一天,她太累了。 日次晌午,还有宴席。 唐家说要派车马来接。 梁长乐知道这次的宴席,云集了各国有头有脸的人,所以她衣着打扮也格外郑重。 她正对绾发的事儿烦愁……总不能再叫慕容景安来给她绾发吧?那她宁可披头散发的去。 丁零却把手上的水一擦,“小姐要梳什么样的头?” 梁长乐诧异看她,“你会梳什么发髻?” 丁零看了看她的衣着,说:“小姐今日衣着大气端庄,适合梳锥髻。” 梁长乐眼底惊喜,“那就照你说的梳吧。” 丁零的手指瘦长,骨节分明,若单看手,会觉得像男人的手。 但她梳起头来,一点儿不含糊,手指极其灵巧,桃木梳子上沾了桂花油,将她散碎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脑后的发髻更是盘的紧致漂亮,配上赤金的发簪和几朵珠花,有点睛之效。 梁长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公主府的她…… 她一瞬间的恍惚失神。 听到外头催促,她忙回过神,扶着丁零的手向外走去。 慕容景安和顾星云都在外头等他,知道唐家派人来接,却没想到是唐文柯亲自来了。 梁长乐与他打了招呼,便登上唐家准备的马车,马车花里胡哨得很。 梁长乐蹬车之前,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回头对唐文柯报以古怪的眼神。 唐文柯哭笑不得,“这是爷爷特意为你准备的,说你是他爱徒,就该万众瞩目……” 梁长乐默默登上马车……老爷子真是人老心幼,这哪是万众瞩目?分明是哗众取宠…… 算了,自己拜来的师父,自己宠吧。 第158章 人臭心更臭 如此花哨的车架,纵然是在堪称混乱的西北,也是无比的扎眼。 想不注意它都难。 再稍微那么一打听,追着马车跑的人就多了,“顾琴师在里头呢!今日说不定又能听顾琴师弹琴了!” “顾琴师的琴音有奇效,我头疼好一段时间了,吃了好多副药,也不见多大效果,昨日听顾琴师弹琴,一下子就好了!” “可不是,我腹中绞痛,听她的琴音,连这事儿都忘了,后来再不觉得疼了……” 顾星云在马车里,差点笑岔气,“阿姐,你也太神了,他们把你吹成神仙了!” 梁长乐默然不语,连表情都欠奉。 丁零却实诚,她严肃看着梁长乐,“小姐,您的琴音真能治病吗?” “你怎么也信了?他们胡说八道的你听不出来吗?”顾星云嚷嚷说,“要不是我阿姐昨天夺得榜首,我还以为他们是故意调侃我姐姐呢!你听说过琴音能治病的吗?给他们能的!” 梁长乐侧脸看着丁零,“怎么,你哪里不舒服吗?我不会治病,但我认识大夫。” 丁零摇摇头,“我没病。” 她声音有点粗,外表看起来也有点憨憨的。 顾星云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冲她扮鬼脸。 梁长乐当即给了他一脚,“别没有正形。” 顾星云倒是听话,立即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子。 丁零看了看顾星云,又看梁长乐,慢了好一阵子才说,“我知道小少爷是开玩笑。”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是一张严肃脸,话音落地好一会儿,她才扯着嘴角,傻笑了笑。 “我不是开不起玩笑,只是,不太会开玩笑。”丁零解释说。 她这么一说,倒把顾星云闹了个大红脸,分外不好意思。 梁长乐斜他一眼,懒得说他。 他们三人坐在马车里,慕容景安跟唐文柯骑马而行。 马车里安静下来,倒是听见外头两人隐约的说话声。 “他俩不是不太对付吗?怎么还聊上了?”顾星云问。 梁长乐轻嗤一声,“先前可能有误会,解释清楚了,有什么不能聊的?一个是夜国的,一个是赢国的,没有利益纷争,远交近攻。” “咦?阿姐什么时候开始读兵书了?”顾星云啧了一声,托着下巴盯着她,“自打这次回来,我发现阿姐整个人跟以前都不一样了,从气度,到谈吐、举止,换了个人似得。” 梁长乐不动声色,了解顾星云之前,她听到这话可能还会紧张,如今则全然不会。 顾星云就是个有口无心的人,简单的跟白纸一样,“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待。你自己数数,你都几个年头没回来了?回来也是匆匆就走,还好意思说呢。” 顾星云讪讪的挠了挠头,“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往后都留在家里,保护三姐姐!” 说话间到了地方,丁零先跳下马车,她转过身来伸手相扶。 没想到,出来的是顾星云。 顾星云看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是一愣。 他笑说,“我可不用你扶,再教你搀我,我成什么了?” 他躲开她的手,利落跳下车。 丁零有些木讷的缩回手去,恰梁长乐又出来了。 她反应有些慢,没来及伸手,梁长乐也跳下了车。 慕容景安恰在一旁翻身下马,眼看见这一幕,“一个人服侍不过来,回去再买两个丫鬟。你若不喜欢王府的家生子,就从外头牙行手里买。我提前把她们的底细查清楚。” 丁零瞪着慕容景安。 慕容景安则淡然的转过视线,阔步向前。 梁长乐在他后头正要开口…… 突然有人惊声大叫,“不好——” “顾小姐小心!” 梁长乐余光瞟见有人冲她这边冲过来,但还未及近前,已经有唐家的家丁去拦了。 却不防备那人手里拿着东西,直接朝她泼了过来。 人好拦,但泼出去的水就…… 反应比常人略慢些的丁零,这次却反应出奇的快,她刷的脱下自己的外衣,双手抖着旋上前遮挡。 衣服几乎被旋成了圆伞,只听唰啦一声。 “啊——”几声惊呼。 紧跟着四散开来的,是一股扑鼻的恶臭。 尖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众人定睛看去,那人泼出来的不是水,而是粪水…… 一股恶臭之气,四下弥漫。 “你没事吧?”慕容景安脸色惊变,上前拉过梁长乐,低头看她。 梁长乐身上一滴脏污都没有,丁零的衣服,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且丁零手上有功夫,不但将粪水挡住,且那旋转的衣服,竟将粪水反挡了回去。 泼粪水的女子离的最近,她被回泼了一身。 两个上前去架开她的家丁,也被泼上了一些,甚至离得近的看热闹之人,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丁零抖了抖她的衣服,脸上有些可惜,想扔还不舍。 “扔了吧,回去赔你件新的。”慕容景安主动说,神色都和气了许多。 丁零慢了一阵子才说,“不用你赔。小姐会给我买。” 慕容景安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慢的噎回来,他有点儿不适应她的节奏。 梁长乐在一旁暗笑。 “这女子不是那谁……那欧阳姑娘吗?” 被人点了名字,原本还站在原地,崩溃大叫的女子,忽然就没声音了。 她脸上故意涂了灰,衣服也换了,只是她这扮相不好,很快被眼尖的人认了出来。 她转身想跑。 “站住!”唐文柯上前厉声道,“欧阳思思!” 女孩子站在原地,肩膀抖了几下,愤然回头,“唐文柯,你还说不是看上她长得漂亮?还说没有偏袒她?我爷爷的仇你不为我报,还不叫我自己报仇吗?难道我爷爷就白死了吗?” “我就算杀不了她,也绝不叫她好过!” 她指着梁长乐叫骂道。 丁零扶着梁长乐后退了两步。 “你退什么退?你若不心虚,你别后退呀!”欧阳思思嚷道。 丁零用她独有的慢悠悠的语气说:“因为,你臭。” 欧阳思思怔了怔,花一样年纪的小姑娘,当众被人说“你臭”,她的表情,简直比刚被泼了粪水时,还崩溃。 “人臭,心底更臭。”丁零的表情很严肃,说话还特别缓慢,一字一句的,仿佛慢刀子割肉。 “你闭嘴,你知道什么?”欧阳思思抓着自己的头发,抱着头蹲下大哭。 她显然低估了自己所泼粪水的恶臭程度,这么近距离的抱着自己,她立时干呕起来…… 第159章 长舌妇 “坏了心肠的!” “人长的漂漂亮亮,内心怎么这么阴暗?” 周围原本八卦顾子念的人,这会儿都议论起了欧阳思思。 自古便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众人对别人家的丑闻更感兴趣。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跟唐家有婚约呢?” “这婚约是他们家讹来的!据说是那女孩子趁着两家爷爷在一起弹琴的时候,跑到唐公子的房间里,喝醉,赖在唐公子的床上……” “这样也行?” “若是碰见别人不行,唐家看唐老爷子和欧阳成的关系,觉得小姑娘虽无理取闹了点儿,但年纪大了总会好的……” “从小看到老,小时候行为不端,恶习已成,想要改就难喽!” 众人说着风凉话。 欧阳思思被带走,她臭烘烘的,所经过之地,众人都退避三舍,犹如避着瘟疫。 欧阳思思抬头看了一眼,脏污的小脸儿更显的苍白。 “呸——”有人淬在了她脸上,还嫌恶的哼了一声。 “我们进去吧?”慕容景安低头问梁长乐。 唐文柯上前,“实在抱歉,是我疏忽,才叫出了这样的事。” 梁长乐摇摇头,“没事,人心险恶,向来防不胜防。” 慕容景安立时上前,隔在两人中间,“这边走。” 唐文柯笑了笑,看了眼丁零,“去给顾小姐的丫鬟,取衣服来。” 丁零闻言摇头拒绝。 唐文柯道:“还请姑娘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不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本就是我的失误。你家小姐一再因我受非议。” 慕容景安脸色沉了沉,什么叫因他受非议……好像顾子念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丁零不知所措,转头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轻笑,“既是唐公子诚心,我就代我的丫鬟收下了。” 唐文柯颔首,“多谢。” 进了唐家的院子,来的人已经不少,唐文柯忙着招待应酬。 慕容景安小声说:“干嘛收下他的东西。” 梁长乐看他一眼,“一件衣服而已,何需太计较呢?” 慕容景安心中不爽,一件衣服……那也是别人的东西,何况这个人还是唐文柯! 来的一路上,唐文柯都在夸奖她。 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她有多好,需要别人来告诉他吗?他自己不知道吗? 慕容景安见她往人多的地方看,那里摆着冷盘和点心、瓜果,他以为她饿了。 “早饭你没吃什么东西,要吃一点吗?” 曾经高冷,不近人情的燕王世子,竟然会问她饿不饿? 梁长乐有点想笑,“好啊,那边暖阁人少,我去那儿坐会儿。” 慕容景安说:“我陪你过去,让卫衍去拿东西。” “不用,”梁长乐说,“我不喜欢太辣的,太油腻的。” 听到她说自己的口味,慕容景安表情柔和了些,“好,你去坐着等。” 他亲自去给她挑吃的东西。 其实梁长乐不是看那边的冷盘,她是在看人,有几个人似乎是梁国来的,她想知道梁国的消息,特别是少博的消息。 她不动声色的朝那几个人走去。 那几个人也挑了些吃食,叫丫鬟给送到暖阁里,边走边说话。 “少帝可惜了的……” 梁长乐心头一惊,少博怎么了? “也未必不是好事……少帝年少早慧,若不是突发哑病,庙堂之上,少不了一番争斗……哪有如今的和睦局面。” 梁长乐悄悄吁了口气……哑病虽叫她忧心,但至少少博还好好的活着。 “叶相一直在举国求神医,想要医治少帝的哑病……我可是听说,这次夺冠的顾琴师,她的琴音能治病,说不定就能治好少帝的哑病呢!” 三个人边走,便用梁国的语言说道。 跟随他们的丫鬟是夜国人,他们似乎吃准了丫鬟听不懂他们的话。 却没留意到梁长乐也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 梁长乐心中急跳……来的路上,听到别人说她的琴音能治病的时候,她还觉得可笑。 可如今,她却巴不得别人的闲话都是真的!这样她就有机会见到少博了! “别傻了,叶相真的想治好少帝的哑病吗?你怎知道叶相不想要如今恰好平衡的局面呢?”其中一人忽然说道。 梁长乐热起来的心,猛地被一盆冷水泼上…… “阿姐,你怎么在这儿?”顾星云忽然喊了一声。 前头说话的几个梁国人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三个人笑着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梁长乐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是她心急了。只盼少博是真的早慧,可以在叶从容身边,那么危险的地方,保全他自己的性命! 正如那几个官员所说……他现在忽然哑了,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保了命。 “阿姐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顾星云伸手摸她的额头。 梁长乐说:“我没事。” 顾星云道:“我看你脸色差的很,是不是被那个欧阳思思给气的了?那种人,你跟她生气,都是给她脸!” 梁长乐点头,“走吧。” 顾星云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没想到世子还挺细心的,他挑了好几样小食,都是阿姐喜欢的口味,叫丫鬟送到那边暖阁……” 姐弟正往那边暖阁走,忽然从近旁的暖阁里传出女孩子刺耳的说笑声。 “那顾子念跟欧阳思思,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过是这次她走运,倒霉的是欧阳思思罢了!” 顾星云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变了,抬脚就要往人家暖阁里去。 梁长乐拉住他,“是谁说的,跟这种人 生气,都是给她脸了。” 顾星云重重的哼了一声,“长舌妇,早晚有人拔了她们的舌头。” “人家欧阳思思和唐公子,至少是门当户对吧?都是赢国有名望的世家。可我们大夜国的顾小姐呢?说道顶天,也就是个琴师,她祖上就是个商贾,赤脚挑夫发家的。” “知道她怎么赖上世子的吗?那是把脸都扔在地上,死皮赖脸的赖上的……要不,燕王府的世子怎么能看上一个商贾之女!” “那欧阳思思也是蠢,怎么就没把那粪水泼在她身上?” “她被泼的臭烘烘的,看她还怎么有脸纠缠世子,怎么有脸出席这样的宴席!” 顾星云越听越生气,梁长乐已经拽着他走开好几步了,他还挣扎着要调头回去,找人算账。 “你们是没见顾子念的弟弟,竟然也跟着来了,刚刚在小食那里,他跟没见过吃的似得,饿死鬼投胎吗?逮着什么都大吃一气!” “小门小户的商贾,没见过世面很正常!好容易跟来了,不大吃一通,岂不亏了吗?” 梁长乐闻言,脚步一顿,手也松开了。 第160章 不服就打 此时反倒是顾星云站住了,“阿姐……”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梁长乐的脸色。 “她们是谁呀?”梁长乐缓声问。 熟悉她的人,一定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不就是说我贪吃吗?没事,我贪不贪吃,关她们什么事?也没吃她们家的米!她们说你的话,才叫我生气……” “诶,姐……” 顾星云没说话,梁长乐已经转身回去,阔步走向暖阁。 暖阁外立着两个小丫鬟,梁长乐一把推开,“唰——”她猛地掀开暖帐的棉帘。 呼的一股冷风,夹着些雪片吹进屋里。 屋里的小姐们惊呼一声,“谁呀,进门不知道打招呼吗?有病啊?” 梁长乐冷着脸问:“刚才说话的是谁?” 屋里坐着四五个小姐,两个看着是夜国人,另外三个的衣着,应当是赢国的贵族。 几个人略显尴尬的看着梁长乐,如今在西北,还不认得她的人倒也不多。 “顾……顾小姐。”三个赢国女子起身往外走。 梁长乐伸手挡住门,“刚刚不是说的挺热闹的吗?怎么不说了?我和谁是一丘之貉?我死皮赖脸赖上谁了?” 两个夜国的女孩子愤然起身,大概是觉得没面子,“谁认说谁,你这么着急跑来认,踩着你尾巴了吗?” 梁长乐呵的笑了一声,“是啊,踩着我尾巴了,我祖上就是贩夫走卒,我家就是商贾,怎么了?碍着你们了吗?”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起身去拉三个赢国的女子坐下,“别理她,有病啊?别人说什么话,跟她有什么关系?” 梁长乐点头,“祸不及家人,你们不论是看我不顺眼,还是嫉妒我,在私下底诋毁我无所谓,何必牵涉我家人?我弟弟是你们可以骂的吗?” 提及弟弟,她心头一酸,眼眶一热……她想起的不只有陪在她身边的顾星云。 还有那个远在梁国国都,孤零零的死守在宫里的梁少博…… 他才十岁,母后不在了,爹爹死了,姐姐也没有了。 只有那个杀了他父皇,害死他姐姐的叶从容,一直盯着他,想夺去他手里的一切,他的皇位,他的天下,最后是他的命…… 她本就心里郁闷之极,却还听到这些人闲言碎语的说她弟弟! 她们凭什么说她弟弟?! “阿姐,打哪个?你说了算!”顾星云见状,冲上来就撸袖子。 梁长乐却把他推到暖阁外头,“女人的事儿,你站远点儿,别跟着搀和。” “阿姐……” 梁长乐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顾星云立时倒退一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梁长乐迈步向桌子走去。 “你想干什么?顾子念,你别发疯啊!你做的那些丑事,在夜国都城,谁不知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是没做,就别怕我们说啊?” 两个人到这时候了,还在狡辩。 梁长乐轻哼一声,“我要怎么做,不用你们说,别用你们那一套来教我。真有本事的人,是不屑动嘴的。” 说完,她就动了手。 她抓住一个女子的胳膊,当即来了一个过肩摔。 砰的一声,吓得屋里的女孩子花容失色,尖声大叫。 她看起来瘦,力气却不小。 屋里乒乓乱响,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边暖阁的热闹立刻吸引了许多人围聚过来。 慕容景安在暖阁里一直不见梁长乐,就连被人带去换衣服的丁零都回来了,也不见她回来。他也立刻出门来找。 刚一出门,就有人拉着他说,“是燕王世子吗?顾小姐和人打架了!一个打五个,您快去看看吧!” 慕容景安的表情,难以形容。 他快步随人找过去。 梁长乐此时已经打完了,她站在暖阁门口,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另外五个女孩子,两个躺在地上闭着眼唉哼,表情痛苦极了。还有三个如受惊的小鸡仔,瑟瑟缩缩的挤在一起,站在一旁,脸面发白。 唐文柯也被人找了过来,此情此景,他一脸懵,“这是……顾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梁长乐一笑,“没事,天太冷,活动下手脚,见笑了。” 众人窃窃私语。 梁长乐说:“叫人扶她们回去吧,技不如人,就不要在外头挑衅。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你们爹娘没教你,走出家门总会有人教你。” 人群后头冲出地上两人的家人,俩家人见状气得不轻。 “顾小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家姑娘在家里一向知书达理,娴静乖巧,她怎么挑衅你了?最多是说说琴艺上的事儿吧?” “怎么,你觉得自己拿了冠军,就天下无敌了?容不得别人和你有不同的意见了?琴艺是艺术,是心境,也是一个人品性的表露!就你这样的人,唐老先生真是……真是年纪大了才收你这样的徒弟!你也配?呸!” 这家人真是气得失去理智了。这话不但贬损梁长乐,顺带还骂了唐老先生是老糊涂…… 唐文柯面色一沉,冷冷看了那家人一眼,“到底怎么回事?” 梁长乐表情不屑,她懒得说,更懒得跟这样是非不分的家人理论。 难怪他们教养出的孩子,会在背后口出恶言。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不论因为什么,你也不能出手伤人啊!”那女孩儿的母亲叫嚣,蹦起来,指头几乎要戳在梁长乐的鼻子上。 梁长乐正欲伸手,却有人比她更快。 “啪——”狠狠一巴掌,女人胖乎乎的手,被拍到一边。 “你!”女人瞪眼要叫嚣,一看站在梁长乐前头的人,却哼了一声,没说话。 慕容景安寒着脸,“子念不会无缘无故跟人动手,一定是你家孩子无礼在先。” 他竟然毫不犹豫,甚至什么都没问的站在她前面,挡住所有带着恶意的目光,语气坚定的挺她? 梁长乐有些发愣。 “走吧,别说了……”小姑娘们拽自己家人。 家里人却还不忿,嘴上不敢说,都在脸上写着。 “不服,就说清楚再走啊?”慕容景安抬了抬下巴,卫衍立刻带着人,将周遭围起来。 “唐公子,你看,大家是来参加宴席的。何必为几个小孩子的争执,闹得不愉快呢?”有人开始和稀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唐文柯身上。 第161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是她们,她们先说我姐姐的!”顾星云忽然开口说道,“她们说我姐姐是商贾之女,配不上世子,说我姐姐的婚约是讹来的!还说我……说我是饿死鬼投胎。” 梁长乐的拳头猛地攥紧……她心系梁少博,真听不得这些字眼。 “我姐姐进屋里,告诉她们,话不能乱说,她们非但不听,还骂我姐姐……骂的可难听了……” 顾星云大声说完,忽然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他还不到弱冠之年,纵然个头儿蹿的很高,但一脸稚气是藏不住的。 在这里大多数人的眼里,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慕容景安脸色愈发黑沉难看,“我原本不必跟你们交代什么,但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再次郑重其事的说一遍,顾子念是我……” “不用说了,”梁长乐打断他,“何必跟他们解释?” 她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慕容景安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盯着她的背影……她竟不让他当众确认他们的关系吗? 她说,回京就解约,这话是认真的? 唐文柯拍了拍顾星云的肩膀,“小哥儿别哭了,我不会叫你和你姐姐白受委屈,凭白被人泼这样的污水的!” “这几个女孩子的家人都在哪儿?问清楚,是谁领进来的?请他们即刻离开唐家宴席!并且,从今以后,唐家不与他们有任何往来!” 慕容景安在梁长乐这儿碰了壁,心情差到无比,“卫衍,看看其中两个夜国的女孩子,是谁家的?这样的家教,必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造成的,其家眷怎么配在朝中为官?” 卫衍立刻拱手而去。 两个夜国女孩子的家人反应过来,慌忙上前,“世子,世子爷高抬贵手,不知您在此……小女无知胡说八道……” 慕容景安以及走开几步,闻言又转过脸来,“我最讨厌人借着什么‘他还小’‘她还是个孩子’‘小儿无知’这样的话,来敷衍我。我并没有要惩罚她自己,她年纪小,就敢出门作恶,那是她的家人没把她教好,所以我要罚,也是罚她的家人。在家等朝廷裁决吧。” 女孩子的母亲还要替女孩说话。 其父转身就是一个耳光,“怎么教养孩子的?整日在内宅里,连孩子都管教不好,日后不要跟着我出门了!” 梁长乐早已走远,听不到这边的喧闹。 她走进暖阁,果然,小桌上摆满了各样的点心,还用红泥小炉炜了银耳莲子羹,鲜红的枸杞在银耳中间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丁零一直没出门看热闹,她就在暖阁里看着汤。 “她倒是坐得住,竟然都没去找咱们。”顾星云早就不哭了,咧嘴笑的没心没肺。 丁零抬头看他一眼,“世子都出去了,他若还解决不了,我去有什么用?还不如看着火,小姐回来,还能喝一口热汤。” 她给梁长乐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却没给顾星云。 “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吗?”顾星云故意揉着肚子说,“好饿,好想喝点热汤。” 丁零像是没听见,低着头,只看梁长乐多看哪盘点心,就夹来放在她面前。 丁零慢悠悠说:“我又不是小少爷的丫鬟。” 顾星云被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噎得哭笑不得。 梁长乐笑看丁零,“这套衣裳挺好看的,适合你。” 赢国的服侍,有些像骑装,连女孩子的衣服都是干练干脆的,看着率性潇洒。 特别是丁零这种大骨架又很瘦的女孩子,更穿出了衣服的英气。 慕容景安和唐文柯恰走到暖阁门口。 唐文柯说:“顾小姐喜欢就好,回头再叫他们送几套过去。” 慕容景安说:“用不着。” 唐文柯也毫不示弱,“叫顾小姐见外,其实你该改口了,我这里也预备了改口费。” 梁长乐愣了愣,改口费? 唐文柯从袖袋里拿出一只漂亮的小盒子,黄檀木的盒子,盘得油光发亮,纹理极为漂亮。 唐文柯叹口气说,“今日真是多事之秋,先在门口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后来又有这些恼人嚼舌根的。这是赔罪礼,改口之礼,我回头给你送去。” 慕容景安很是不满,唐文柯当着他的面这么跟他的未婚妻说话,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世子也别生气,先前不知您身份,也多有失礼之处。但我说改口这事儿,是实打实的。我爷爷是我的启蒙先生,在我琴艺入门之后拜爷爷为师的,都得叫我一声小师兄。”唐文柯摸着下巴轻笑。 顾星云噗嗤一声笑了,“赢国的礼数我不知道,但在我们那儿,你得管我阿姐叫师姑。” 慕容景安一怔,也不厚道的勾了勾嘴角,勉强算是笑吧。 唐文柯解释,“不对,在我这儿论,她得管我叫师兄……” “唐老先生在外头,就不是你爷爷了?”慕容景安调侃道。 唐文柯着急辩驳。 丁零却慢了好几拍的“哈哈哈”笑起来,愣是把唐文柯的话岔了过去。 他再想解释时,门外却有唐家的小厮道:“老爷子请顾小姐过去。” 梁长乐巴不得离开这气氛古怪的暖阁,她应声往外走。 唐文柯要把黄檀木的小礼盒塞给她,她躲了一下,“待我备上回礼,才好应这一声‘师姑’。” 她抿唇轻笑。 唐文柯一脸尴尬,但见她嘴角漾开的笑意……他也不由勾了勾嘴角。她竟……故意占他便宜呢。 梁长乐以为唐老先生找她,一定会说起刚刚闹出来的两件事,虽然一开始都不是她挑的头儿。 但事情闹大,终究她也有责任。 她没打算推卸责任,而且在唐家的宴席上闹出来的事儿,始终是对唐家的名声不好,不论唐先生怎么责怪她,她都打算好好道歉认错。 可推门看见唐老先生,以及他身边坐的另外一个人……梁长乐当即就有点傻了。 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子念,过来,叫师兄。”唐老先生很高兴的招呼她。 梁长乐强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的上前……他怎么摇身一变,又成她的师兄了? “师父……”梁长乐站在唐老先生手边。 “我给你介绍,他是大夜国的常胜将军,齐王慕容廷。” 第162章 怀璧其罪的璧 梁长乐看着慕容廷,不知该作何表情。 慕容廷却轻笑,“念念,人生何处不相逢,是不是?” 唐老笑看他们,“哦?早就认识?你看,我怎么忘了,你们都是夜国人。” 梁长乐立即说:“是齐王殿下太有名,无人不识。” 慕容廷说:“念念如今就更有名了,连邻邦诸国都认识了。” 两个人唇枪舌剑,相互攻击。 唐老却以为他们是相互捧着,乐的眼都眯成一条线,“现在叫你过来,是有两件事要叮嘱你。” 梁长乐自幼学习尊师重教,虽然看慕容廷不顺眼,但对唐老先生还是恭恭敬敬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请讲。”她躬身听着。 唐老摸着白胡子笑,“不用客气,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也是我最年轻的女弟子,我看你就跟看自己的孙女儿是一样的,我孙女也没有你看着讨喜。” 说梁长乐讨喜的……唐老先生还真是头一人。 梁长乐虽美艳,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不易接近。与她不熟的人,容易觉得她冷傲。 “先前给你的琴谱,你带着么?”唐老问。 梁长乐立即往怀里摸,“带着。” “不用不用,”唐老摇了摇头,“放好不用拿出来,你跟我说说,这琴谱,你打算如何处置?” 屋子里的气氛,有微妙的变化。 虽然唐老先生笑眯眯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慕容廷也只是随意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但她就是敏锐的觉得不一样了。 梁长乐面色不该,“我打算带回夜国……然后进献给圣上。” 唐老先生深深看她一眼,又跟慕容廷交换了视线。 他转过脸问:“这是你大赛赢来的,我也是赠予你个人的,为什么要进献给皇帝?” 梁长乐抿嘴笑了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获取夜国皇帝的信任,为了权利,为了可以与叶从容抗衡。 “我知道这次云集在西北郡的人,很多都是冲着这琴谱来的,说什么为了万金,万金只是给这琴谱锦上添花罢了。”梁长乐说,“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若是我自己,肯定受不住着琴谱,与其叫它成为我的负累,不如进献给能把它的价值最大化的人。” 唐老先生摇了摇头,“不是把它给能让它价值最大化的人。” 梁长乐一愣……她忽然想到,唐老先生与赢国亲近,虽然他不一定是赢国人,但他的势力在赢国最大。他不把这琴谱给赢国皇帝,如今给了她,她反而要进献给夜国……唐老先生必定不同意吧? “能把它价值最大化的人,就在这里。”唐老先生看着她。 梁长乐微微蹙眉,“我?” 唐老先生点头,“正是。” 梁长乐笑起来,“您也太高看我了……” 唐老先生却表情严肃认真,“不是我高看你,这琴曲能催动自然之力,以音场来震撼环境里的天地之场,只有你能做到。” 梁长乐匪夷所思的看着他……这会儿,就连她都有点儿怀疑,唐老先生该不会是真的老糊涂了吧? 慕容廷忽然说:“她能,但她自己可能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呢,她更不明白这是别人穷尽一生,都做不到的。” 慕容廷说话的时候在笑,但他眼神却极其认真。 他们说的是真的? 唐老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竟有些嫉妒,“我与冯健,各自穷尽毕生心血,写出这琴曲,乃是用一辈子的阅历,和对自然的观察感受,才谱写出的。但若要发挥其中之力,我二人不过勉强能发挥出一成两成……” 他摇头长叹,还指了指梁长乐。 梁长乐虽不敢置信,却听懂他的意思了……是说,他们穷尽毕生精力,才达到一成的,她自打出生,就站在了举人的肩膀上?一下子就领略这一成了? “她这愣头青,却一处手,就有两成的功力。”慕容廷叹道。 梁长乐表情一僵……两成吗? 唐老捂住心口,似乎心痛得很,“无论如何,我也要跟你去大夜,天天听你弹琴。你瞧,我才一成的功力,他们已经说我是鹤发童颜,不老神仙了。” 唐老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有些自恋,得意洋洋,还甩了甩他飘逸的白发…… 严肃的气氛,立时变得有点滑稽。 梁长乐忍不住笑出声,“那感情好,徒儿乐意之至。” 唐老先生忽然又严肃脸,“我七十多岁,返老还童也就罢了,你豆蔻年华的,若是返老还童……岂不是还要哇哇哭着找人抱吗?” “哈哈哈……”慕容廷不厚道的大笑出声。 梁长乐狠狠瞪他一眼,“您记得您是暗中来的吧?生怕人不知道您在这儿?” 慕容廷忍俊不禁,眼含笑意看她,“说起这件事,刚刚你闹出了几次动静……” 梁长乐脸面尴尬,“还没向师父赔罪。” 慕容廷说:“不用赔罪,倒是好事。慕容景安的身份已经被人知道,你再跟他一起回去不安全,兵分两路,你带着琴谱先走,他拉上黄金万两,在后面慢慢跟着。” 梁长乐心说,他这是公私不分!而且,他竟然在师父面前说这种话,叫她日后怎么抬头做人? 唐老先生点头,“同门师兄妹就不要见外了,给你的琴谱,你师兄练不了,他内力太强,这琴谱有内力的人练习,极其容易被反噬,不是筋脉尽断,就是走火入魔。你是天降奇才,本身琴艺高超,有悟性,而且命格与这琴谱对盘。你带上这琴谱,叫你师兄护送你回京去。” 梁长乐猛地抬头……慕容廷是故意买通了唐老先生的吧? “你可别大意,单我知道的,惦记着这琴谱的就不止一两波人。”唐老先生讪讪笑了笑,“之所以当众把琴谱给你,还弄这么大的阵仗,又是比赛,又是赏金的……其一,是为了给琴谱找到真正的主人,其二,这么多年,防范着人来偷,也实在烦了。” 唐老先生略有些惭愧的冲她点了点头。 梁长乐后知后觉,师父这是故意把“怀璧其罪”的“璧”硬塞给她呢! 罢了,谁让她也是真的想要呢? “以往盯着师父的人,至少还会碍于赢国之势力,而有所顾忌。如今到了你手上,你可以定要小心再小心。”唐老先生说,“在你进献给皇帝之前,自己先学一点,能学多少是多少,至少能起个防身之效。小有所成之前,一定要好好呆在你师兄庇护之下,切不可骄傲!” 第163章 专想吃她 梁长乐听得想吐血,再看慕容廷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有多得意了。 “所以,我说与慕容景安分头走,实在是为师妹你好啊。他已经亮明了世子的身份,太过扎眼,你同他一起回京,岂不是活靶子么?”慕容廷说。 梁长乐微微颔首,“我若不同他走,又叫他亮明了身份,岂不是陷他于不义吗?” 慕容廷脸色一沉,冷笑说:“你倒是有情有义,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保护不了琴谱,再跟他一起走,就是他的累赘?你会害死他。” 梁长乐抿着唇,不甘示弱的盯着他,“我可以不跟他一起走,但也未必要跟王爷您一起走。” 唐老先生摸了摸胡子,“徒儿是觉得为师的安排,哪里不合适吗?一路回京,路途漫长,变数极多,且人心叵测,有你师兄一路与你同行,为师也能更放心。” 梁长乐不想师父那么大年纪,还替她担心,忙回了个淡淡的笑脸。 “师妹跟我斗嘴呢,师父别当真。”慕容廷笑说。 梁长乐没抬头,她担心自己一抬头就忍不住拿眼睛剜他。 唐老先生摸了摸胡子,“你们能处的来就好,我原本是要跟爱徒一起去京都的,但一来这样不安全。二来,是欧阳家的人来了,欧阳思思和文柯的事情,他一个晚辈说话,分量不够,我得留下来,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原本也是我耽误了文柯,都怨我,那日弹琴弹的尽兴,又多喝了几杯,就答应了欧阳成。事后我就后悔了,文柯却有担当,说不能为了小辈儿的事儿,叫我言而无信坏了名声……” 听闻此言,梁长乐对唐文柯的印象好了许多。 但她立刻就想到了慕容景安,同样是因为家里长辈的一句话,就要被迫接受自己不乐意的亲事。 对他来说,的确是不公平。 “徒儿在京都等着师父。”梁长乐行礼说,“徒儿还有一个疑惑。” 唐老先生点点头,“你说。” 梁长乐抿了抿唇,“一直听说师父和赢国皇家关系好,这样厉害的琴谱,您怎么没有献给赢国的皇室呢?” 屋里霎时一静。 唐老先生和慕容廷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梁长乐心头一紧……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过了阵子,唐老先生才说:“我不是赢国人,同赢国关系好以前,我就收了慕容廷做徒弟,我跟夜国的关系也不错呢!我也曾在大梁国呆过好久,差点就成了那位奇女子长乐公主的师父。” 他话音忽然顿了顿。 梁长乐很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肯作长乐公主的先生? 毕竟,慕容廷岂不是比长乐公主,杀戮更重的人吗? “我没有政治立场,就是个琴师而已,赢国不会逼我交出琴谱,我的琴谱也只赠有缘之人。”唐老先生接着说,“要献给大夜皇帝,是你的决定,我既把琴谱给了你,就无权干涉你的决定。” 唐老先生说完,起身向外走,“你们商量一下回城路线,我去看几位老朋友。” 他路过梁长乐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 “自己人,不用道歉,嘴碎说你的那些人,你不打,我这把老骨头还想上去打呢!现在有些新贵,钱来的快,跻身贵族。他们哪里贵了?品性何一个低劣了得?德行过人才是真的贵族。” 说完,老爷子还冲她挤了挤眼睛,暗示他们才是“一丘之貉”。 梁长乐没绷住,低头笑了起来。 没等她道谢,唐老爷子已经出门离去。 窗外猛地传来一声动静。 梁长乐心底一惊,“有人偷听?” 慕容廷抬手落在她肩头,“别紧张,元九在外头。” 梁长乐猛地后退,“王爷在这儿,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你这话说的,我吃人吗?” 他不吃人,专门想吃她…… 这话刚闪过脑子,梁长乐的脸就热了起来。 “你又想什么呢?”慕容廷低头看她。 梁长乐呼吸发紧,迅速退到门口,“我想怎么跟世子说。” 说完,她就想开门溜走。 慕容廷抬手按住门,“跟我一起走,一路上还能见得到你的小姐妹,能平平安安把她也带回京都,哪里不好吗?” 梁长乐心底一动,把林恩姝悄悄带进京都……一路上还能和她在一起。 梁长乐缓缓点头,“好。” “明晚见。”慕容廷粗砺的手掌,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梁长乐侧脸要躲,他却忽然低头…… “唔……”她撞在他的嘴唇上,软软的,叫她心底发慌。 她脸已经烧起来,想撤,他却扣着她的后脑勺,将这一个吻深入……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有机会的时候,不是在闹别扭,就是在生气。 “再敢在我的床上,叫别的男人名字……看我怎么惩罚你。”慕容廷在她耳边说道。 梁长乐心跳隆隆,惊恐看他……他说的什么鬼话? 对上他暗沉的眸子……梁长乐一阵心惊,她不敢再逗留,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她怕再耽搁片刻,就走不了了。 梁长乐回到暖阁,没机会说话,便是一波接一波来拜访的人。 幸得有慕容景安在这里镇着,他不用说话,就那张面瘫脸往那儿一坐,就是天然的大冰窟,暖阁里头和外头的冰天雪地的温度也差不多。 雪越下越大,没到晚饭时候,天就黑了,众宾客也都陆陆续续离开。 梁长乐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该怎么跟慕容景安说分头回京的事儿? 顾星云一路聒噪,“阿姐,你脸色不好啊?”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阿姐……” 后来,还是丁零将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小姐不想说话,少爷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她慢悠悠的语气,配合松软的点心,终于把顾星云堵的安静了。 等到了客栈,刚一下车,慕容景安就过来说,“子念,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巧了,她也有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呢。 外面的雪已经没过鞋底,他走在前头,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 梁长乐踩着他的脚印走在后头。 他忽然一回头,梁长乐大约是心虚,脚下一滑…… 慕容景安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第164章 自作多情 梁长乐一脚踩进雪里,迅速站稳,推开他的胳膊。 慕容景安蹙眉看她,“下雪路滑,走路就不能小心一点?” 梁长乐听着这嫌弃的语气,鄙夷的眼神……猛然觉得,他说什么问期、娶她,大概真的是为了应付燕王妃。 她也太自作多情了。 “能,下次一定能。”梁长乐认真点头。 “我不能跟你一起回京都了。”慕容景安长叹一声。 梁长乐表情一惊……她幻听了? 慕容景安默默看她一眼,转身向前走。 梁长乐心里一会儿庆幸,一会儿又犯嘀咕……她正愁不知怎么说,惊喜会不会来的太快了? 屋里烧着地龙,暖和得很。 慕容景安进门就把狐狸毛大氅脱了,梁长乐却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等他的下文。 “不热吗?”慕容景安问。 梁长乐摇头,“世子说不能一起回京,是什么意思?” 慕容景安神色落寞,轻叹道:“先前答应你,明日一起启程。可如今,身份已经被西北的官员知道,还有一些事情要善后,这也是圣上派我来西北的目的。如今你已经得了琴谱,要带着琴谱先行上路。” 梁长乐心中欢喜,脸上只是淡淡的,“哦。” “我派卫衍送你……” “不用。” 她拒绝的太干脆。 慕容景安不由皱起眉。 梁长乐轻笑,“我已经打听好了商队,隐姓埋名的回去比较安全。我师父今日叮嘱我,说很多人在觊觎琴谱,叫我回去一定要低调,谨慎。我想,再也没有比没人认识我更安全的了。” 慕容景安轻嘲,“你是早就想好了?” 梁长乐看着他,“我昨日就告诉你了,结果你不同意……” 慕容景安脸色不好看,今日他也不想同意,但形势所迫,唐文柯也跟他谈了利害。 唐文柯说很多人觊觎琴谱,但他和他爷爷,以及赢国权贵,已经试了许久,琴谱并没有当年冯、唐合奏时,那种威力。 甚至赢国的皇室已经放弃了这种可能,是他爷爷不甘心,才有了这次的大赛。 也是看到顾子念在最后一场决赛中,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那种撼动周围自然之力的音场,他才相信爷爷所言不虚。 “所以,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新一轮的争夺,琴谱以及顾小姐,都会成为他们眼中的肥肉。”唐文柯当时就这么跟他说。 他思前想后,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他招摇过市,让她先行离开。 “你自己绝不可能,卫衍带人保护你,我才能同意。”慕容景安说。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我不是自己……” “你不会以为,丁零的功夫足够保护你吧?且不说她的来路靠不靠的住,真的被人盯上,她连自保都不够。”慕容景安说,“至于星云……我希望他能跟我一起走。” 梁长乐猛然一愣,抬头看他,“为什么?” 慕容景安哼了一声,转开脸,只给她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却一句不解释。 梁长乐恨不得自己有读心术,她迟疑道:“欲盖弥彰?叫人误以为,我是和你在一起的?你要带他在外行走?” 慕容景安低声说,“明知故问。” 梁长乐吐了口气,她是猜的好不好? “这样……他会不会有危险?” 慕容景安又猛地回过头盯着她,“别人想要的是琴谱和……他跟我在一起,我会保护好他,你不用担心。” 梁长乐琢磨一下,也是,想要琴谱之人,非富即贵,一般人要了也没用。而那些人,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惹上人命,得罪夜国呢? 只要自己不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应该是安全的。 “师父也帮我联系了镖局,以及随行保护的人,明晚师父会派人来接我。”梁长乐说道,慕容廷确实是师父找来保护她的,她也不算撒谎。 慕容景安眸子一缩,“什么意思?” “师父知道其中凶险,所以他安排的很严谨,多了我不能说,你放心就是。”梁长乐声音冷冷淡淡,表情也淡漠疏离。 慕容景安只听见那一句“多了我不能说”,原来连他也不能说…… “唐忠林不过是你刚拜的师父……”他可是她定下婚约好久的未婚夫! 她宁可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梁长乐点了下头,转身向外走,“早些睡吧,我们京都再见。” 慕容景安攥着拳头脸色都变了,她一出门,他就一拳砸在身边黄花梨小几上。 疼!手上每个关节都在疼!钻心的疼!可谁叫他是自作自受呢? 梁长乐回到房间,反复想了想今晚和慕容景安说过的每一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丁零给她准备好了温水,她洗漱安歇。丁零就睡在她的外间,四年多的“野兽”生活,重生以后的顾子念没有人贴身服侍,如今忽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反倒有些恍惚了。 夜里,她又看到了大梁的皇宫……看到她还没有建府时住的宫苑。 少博站在她的窗外,默默的看着她,她张嘴叫他,他却不答应。 她跑出去追他,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声音……她忽然想起,别人都说,梁国少帝哑巴了……少博,她再也不能听他唤一声“阿姐”了吗? 梁长乐心底闷痛,痛的她透不过气来。满脸稚气的少博却看着她微笑,跟她比口型道:“别怕……” 她不怕啊,她什么都不怕,只怕自己救不了他!只怕叶从容等不下去,会对他也下死手! “小姐,你怎么了?”丁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长乐被她轻轻推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她眼中含着戾气。 丁零不由倒退了一步,“小姐,您还好吗?” 梁长乐意识渐渐回笼,“不过是个梦……” “小姐梦里颤的厉害,还紧紧咬着牙,像是忍着不要叫出来……”丁零小声说道。 梁长乐坐起身,“我没事,星云呢?” “小少爷一早和世子出门去了,似乎有官员请见。”丁零扶她下床梳洗。 顾星云不在,梁长乐照旧叫丁零收拾东西。天快黑的时候,顾星云才从外头回来。 他很懂事,“世子已经跟我分析了利弊,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一直粘着三姐?倒是三姐,路上一定要小心。” 他早年被顾汉成送出去学艺,性格早就独立,这大概是顾汉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丁零,一定要照顾好我阿姐!”顾星云耳提面命。 夜幕完全降临,一辆古朴简单的马车,停在了客栈后院门口,马车前后各有一个护院随行。 慕容景安皱着眉头,完全不能放心。 第165章 老夫少妻 车夫下来,亮了唐家的腰牌,小声说:“我家老爷说不可张扬,其他人都在暗处,足有二三十人,您且放心。” 慕容景安皱着眉头看着梁长乐,“还有什么缺的少的?” 梁长乐摇头,“丁零都带好了。” 慕容景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的迈近一步,贴着她的耳朵说:“上次的方子记住了吗?” 梁长乐有点儿懵,上次?什么方子? 慕容景安轻叹,“红糖姜丝,还有艾绒。” 梁长乐的脸腾地一热,她抬手推开慕容景安,却见他的耳朵也是红红的,脸上有些尴尬不自在。 真是……既不好意思,又何必问出来?为难自己还为难她。 “记得交代丁零,她未必懂。”慕容景安硬着头皮叮嘱。 梁长乐闷闷的嗯了一声,冲顾星云挥挥手,转身爬上马车。 “回吧。”她在车辕上说。 她进得马车,却是浑身一震,愕然瞪眼,“你竟然……” 坐在马车里的人,似乎笑了声,声音不大……窗户关着,帘子很厚,外头应该听不见。 丁零在她后面上来,车里没有点灯,但那个人的气场太明显,看不到也感觉得到。 梁长乐在车厢一侧坐下,丁零摸着车厢,坐在门边。 马车一晃,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梁长乐的胳膊借势往自己身边带。 “放手。”梁长乐冷声说。 慕容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就立刻放开了手。 丁零一向耿直,却也懂得审时度势,她在顾星云、在慕容景安面前都敢直言不讳。这会儿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听不见,低着头,坐的稳稳当当。 “丁零是么?”慕容廷先开口与她说话,“待会儿你就可以见到林姑娘了。” 丁零唰的抬起头,黑沉的马车里,似乎都看到了她眼中的明光。 “去外头坐着。”慕容廷又说。 “外头冷,就在这儿坐着。”梁长乐说。 丁零迟疑片刻,小声说:“奴婢不怕冷。” 说完,她就钻了出去,疾驰的马车上,她动作倒是敏捷得很。 马车门一关,车厢里的氛围就越发暧昧不清…… 雪地中,慕容景安伫立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 顾星云都哆嗦着转身回去了,慕容景安似乎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卫衍忽然上前来,低声在他耳边道,“卑职刚刚似乎瞧见元九,元宿卫了。” 慕容景安眉头一蹙,“确定吗?” 卫衍却支支吾吾。 “确定是元九吗?”慕容景安又问了一遍。 卫衍只好实话说:“没看清,看身形有点儿像,却没能追上。” 慕容景安眼睛微眯,眸子略沉。他转过身,又朝马车离开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我们也回去。”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回了院子,砰的关上门,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紧跟在他身后的卫衍,差点被门拍了鼻子。 西北大雪,积雪挺深的,而且这里冷,一场雪很久都不会化。 雪天,马车跑不了太快,快了容易打滑。慕容廷的马车却在雪地上疾驰,车身左摇右晃,车外的人看着都觉得刺激。 此时,车里的人,更觉刺激。 “不能慢点儿吗?”梁长乐手紧紧抠着固定在车厢地板上的小几,她甚至被马车抛出了失重感。 慕容廷不要命,她的命可还有用呢! “师父是叫你来保护我的,可不是叫你来谋杀我的。”梁长乐没好气的说。 慕容廷似笑非笑,“早跟你说了,靠过来就不怕了,你不听,怪谁?” 梁长乐狠狠瞪他一眼,不过车厢里太黑,他定看不见。 “谁说我怕了?我晕车不行吗?”梁长乐抠着桌子的手更用力。 慕容廷在暗中,嗤笑了一声,“跑得快是为了出其不意,趁人还以为你是同慕容景安留在西北郡的时候,迅速的离开这里,这一路会少很多麻烦。如今路面都已经冻上了,好走些,等再下大雪,或是化雪,路会更难走。” “是,王爷说的都对。”梁长乐轻哼,不想与他争辩。 “你的小姐妹已经出了西北郡,他们去追一队盐商,追上了就叫盐商等我们一日,我们跟盐商一起走。”慕容廷说。 扮成盐商? 这主意梁长乐倒是没想到。盐是极其重要的物资,在梁国,所有的盐运都是官府管控,不允许个人贩卖盐,抓了是要重罚的。 夜国倒是不一样,既有官盐,也有私盐。能做私盐生意的,其势力都硬的很,否则无法涉足这行业。 “盐商愿意等我们,带我们一起上路吗?”梁长乐小声说,“他们那么好说话吗?” 慕容廷笑,“这有什么难的,他们不认得人,还不认得钱吗?” 梁长乐默不作声。 慕容廷却忽的直起身子,“不过我们这副扮相可不行,明摆着叫人认出来呢。” 梁长乐低头看了看自己,隐约瞧见一身绫罗女装,“我可以扮成王爷的随从,来的时候,我就被人认作世子的随从。” “盐商精得很,他们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女子。”慕容廷说。 梁长乐说:“那我扮作王爷的妹子?” 慕容廷哼笑,“你看我们长得像吗?”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见,“王爷的意思是?” 慕容廷笑着凑过来,“扮作夫妻,不是正好吗?” 梁长乐起身要坐远点儿得,谁知她刚起身,马车猛地一个摆尾。 她一头栽进慕容廷的怀中,脸砸在他胸口……痛得很! 慕容廷笑的胸中作响,“念念不用这么激动,假扮而已。” 梁长乐在他怀里挣扎……车夫一定是跟她有仇!夜深人静,道路结冰滑的很,他却把马车赶的飞快,马车左摇右摆,她的心都要被甩出去了,人自然不可能站得稳。 她挣扎半天,却像是在慕容廷的怀里打腻子。 “不行,我不同意。”她好容易抓着矮几,坐直了身子。 慕容廷皱眉,“为什么不同意?” “你太老,我还小。”梁长乐果断说。 马车里愣是安静了好一阵子。 梁长乐也腾地有点儿后悔……难道男人也怕被人说老? “老夫少妻,才更般配。”慕容廷的语气模糊了生气和威严,“如此也不会惹人怀疑,就这么定了。” 第166章 她到底是谁的妻 老夫少妻?亏他敢说,这话是夸张了,慕容廷正英年俊秀,且自幼习武的他身材皮肤都很紧致,看着更显俊朗。 梁长乐明白,他就是故意招惹她,跟他生气反而中计。 她索性抱着膀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马车晃的再厉害……要摔一起摔,有什么好怕的? 她抱紧的肩膀,绷紧了肌肉,当然时不时的左摇右晃,也时不时的撞在他身上,她心里暗想,绷紧了撞,谁怕谁? 慕容廷却全然放松,任凭她硬硬的肩膀、胳膊肘撞过来,他不躲也不顶回去。 每次迎着她硬骨头的地方,都是他身上最软的肉…… 梁长乐越发心虚起来……这一夜真难熬。 好在跑得快的好处就是,次日前晌,他们终于追上了林恩姝他们。 林恩姝的扮相让她差点笑出来。 林恩姝低头看看自己,“哪里不合适吗?” 梁长乐摇头笑,“合适,你穿裙子真好看,我只是太久没见过你穿裙子的样子了。” 扮作林恩姝哥哥的陈岱也笑说:“怎么样,我妹子穿裙子更像那么回事吧?” 林恩姝一脸不自在。 丁零见到她,当即就要跪下,眼圈已经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恩姝立马扶住她,“别,没事,我这一段时间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还胖了些呢。” 梁长乐也玩笑说,“刚见你家主子就要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亏待你了呢,你叫我如何跟你家主子交代?” 林恩姝朝梁长乐拱手,梁长乐一把抓住她的手,像两个年少的小女儿似得,“咱们屋里说话。” 院子里虽然都是慕容廷的人,但保不齐叫外人看见,那些盐商也是耳目通达,心里精明,叫他们怀疑了更不好。 三个女孩子进了屋子,慕容廷站在门外门廊底下跟陈岱说话。 林恩姝朝外看了一眼,“您同齐王爷也是扮作兄妹吗?” 梁长乐心里一阵尴尬无语。 丁零却在一旁幽幽说:“木木小姐没听见,顾小姐下车时,那位爷扶她,喊的是爱妻。” 噗,林恩姝一口水喷了,“您……不是说跟世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梁长乐淡淡看她一眼,“我如今比你年幼,一口一个您,叫人听着怪异,叫我子念或是念念吧。” 这两个称呼,都叫她头大,正如叫她头大的两个人。 慕容廷以往都喜欢叫她“念念”,兄妹之间这样称呼也分外合宜。可他偏偏在刚刚下车时,叫她“爱妻”。 她听得脚一滑,差点儿从马车上栽下去。 一旁丁零惊诧的目光,更是叫她又气又无奈。 丁零跟她住了那么好几日,当然知道她和慕容景安的关系,现在又听另一个男人这么称呼她……还不知丁零心里怎么想她。 “念念,你没事吧?”林恩姝坐在她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如今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林恩姝一个人了。 “我这边的事情有点儿复杂,有些麻烦是顾子念留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惹上的。”梁长乐小声说。 林恩姝一听就明白了,顾子念,是这身体的原主。 但一旁的丁零像是听天书一样,一脸茫然。 “丁零,你到门口守着,别叫人听见,我跟子念说点儿悄悄话。”林恩姝吩咐道。 丁零立即起身,门柱子一样立在门外。 梁长乐低声说:“跟燕王世子的婚约,是原主得来的,我原本想要退掉,奈何顾子念的父亲不许,我那时什么功夫都没了,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了,只好暂时稳住局面,婚约只是权宜之计。幸而燕王世子也不想要这桩婚事,是被我威逼利诱才答应下来。这次回京以后,我攒够了跟顾汉成对抗的资本,就去退了婚约。” 林恩姝长吁一口气,缓缓点头,“公主真是不容易。” 梁长乐笑,“我已经非常庆幸了,这条命是上天的厚爱,白捡来的。” 林恩姝向外努了努嘴,“那外头那位……” 梁长乐的表情立刻变得无奈又惆怅,“是我自己惹得麻烦,但我究竟是怎么惹上的……我都搞不清楚。现在甩也甩不掉,且也不敢真的和他闹翻,他若真翻脸,只怕我活不到找叶从容报仇的那日。” 林恩姝重重点头,深以为然。有些人的威严权势,会从他身上每一根毛发散发出来。 “公主还记得他吗?多年以前,我们曾经交战过,他不会……不会是认出您了吧?”林恩姝有些担忧,“我听说,夜国和梁国,如今关系越发好起来,还有什么海贸的合作。” 梁长乐微微点头,唯独不担心这事儿,“我们那么熟悉,我不说,你敢认我吗?” 林恩姝怔了怔,她还真不敢。 “所以我不怕他怀疑我是谁,至于跟梁国的合作……侯正新已经死了,并且死在了夜国人的手上。就算表面风平浪静,底下也会有疙瘩。”梁长乐勾起嘴角笑了笑,忽然觉得,她被叶泉抓去,倒也不全是坏处。虽然挨了几鞭子,还被灌了药,颜面尽失……但还有回报值得期待。 林恩姝点点头,“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叫梁长乐抖了一下,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 她并非没有打算,而是,不太敢说。 然如今,她能说心里话的,也只有林恩姝了。 “我想把你安置在夜国京都,你平稳无事,就是我后方的保障。”梁长乐拍拍她的肩,“我们这次换一下位置,你做我的大后方,我做先锋军。” 林恩姝却脸色一变,抓住她的手,“公主要干什么?要回梁国去吗?现在绝不是时候啊!” 梁长乐的眼神暗了暗,“他们说,少博哑巴了……不论如何,我想去看看少博,看看他如今的境况。” “少帝自幼早慧,他一定能保护好自己的,您现在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吗?”林恩姝的声音都带了颤。 梁长乐笑了笑,“不会的,我不会冒冒失失,而且也不是现在。现在,我们不是要回京吗?等回京以后,我会进献琴谱,到时候,也必取信于夜国皇帝。” 林恩姝眼中还有些紧张担忧。 梁长乐说:“还有一件好事在京都等着你呢。” 林恩姝却心中隐隐不安,危险似乎山雨欲来。 第167章 仇人近在咫尺 他们一行扮作商贾,跟着盐商一起上路,往夜国京都去。 次日晌午,盐商到他们固定去打尖的食肆去。 梁长乐正下车,却忽然听见耳熟的乡音……她立时回头看去,“别下车。”她低声对车上的林恩姝说。 二人早有默契,林恩姝瞬间明白,她虽紧张,却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慕容廷见她站在车旁,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大步走过来,关切问道。 那边几个正说话的人,闻声都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梁长乐脊背渗出一层细汗,这几个人她全都见过……四年间,他们经常进出公主府,常在叶从容身边,可谓是叶从容的得力干将。 怎么这几个人竟聚齐在夜国境内? 他们会不会认出她来? “哪里不舒服?”慕容廷的手落在她肩头,见她脸色不好,他竟然弯腰……一把横抱起她来,完全不顾有多少人在场,“念念又肚子痛了吗?” 慕容廷在她耳边低声问,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朵上。 梁长乐紧缩的心,倏而一松……对,她是顾子念,不是梁长乐。 在叶从容和他身边人的眼里,梁长乐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 梁长乐吁了口气,“我没事,饿了。” 慕容廷轻笑,抱着她往食肆里走,走了几步,才回头看那几个梁国人站的地方。 “是那些梁国人叫你紧张了吗?”他小声问。 梁长乐心头一跳,抬眸看他,她怎么忘了,慕容廷才是一直成精的老狐狸!他说别人精明,他自己又何其敏锐呢! 梁长乐绷着面皮不说话。 慕容廷抱着她走远了几步,早已离开那些人的视线,才说,“因为杀了那个梁国的什么公的嫡子?” “定国公嫡长子。”梁长乐说。 慕容廷点头,“对,因为这个叫你紧张?” 梁长乐抿唇不语。 慕容廷摇摇头,“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他竟敢觊觎本王的女孩,他该死。你记住,无论是谁问起来,人都是本王杀的。” 梁长乐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她心绪起伏五味杂陈…… “那可是梁国的定国公啊……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妹妹是叶相的宠姬。”梁长乐喃喃说。 慕容廷轻笑,“就因为这个害怕?害怕梁国人报复你?” 梁长乐不置可否。 慕容廷一脸宠溺,“都说了,人是我杀的,圣上问起来,也是这样。他梁国有什么不满,叶相有什么意见,冲着本王来就是,与你有什么相干?” 梁长乐缓缓吸了口气,“那就……多谢王爷了。” “闭嘴。”慕容廷笑道,“再叫我听见你跟我这么客气,我可就不客气了。” 梁长乐一时心中尴尬,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利用慕容廷,可如今还是做了她最不想做的事。 “你放我下来,林恩姝是梁国人,我怕他们认出她。”她挣扎说。 慕容廷把她牢牢摁在怀里,“陈岱会去照顾,他自己的‘妹妹’,自己会操心。” 梁长乐微微一愣,慕容廷却已经抱着她进了食肆的雅间。 盐商没有进雅间,他们喜欢热闹,喜欢聚在一起相互交换信息。 楼下几乎坐满了他们商队的人,一楼坐不下,二楼也聚了不少的人。 梁长乐进了雅间终于从慕容廷怀中出来,她立时来到窗边,这雅间的窗户,恰可以看见后院停放车马之处。 陈岱提了食盒送进马车,不远处站着的几个梁国人已经结伴往食肆里来,他们低声说着什么,一个个神色严肃。 叶从容身边的几个心腹都在这儿,他会不会也在? 不至于吧……他先是派出了叶泉和侯正新,叶泉铩羽而归,侯正新干脆就没回去……他再派出几个大将也说得过去。 梁长乐这么琢磨着…… 慕容廷伸手捏她的鼻尖,“跟我吃饭,还这么不专心,想什么呢?” 梁长乐拍开他的手,见他点的菜,都是她喜欢的,他是无辣不欢,她则口味清淡。 “来的时候,这里的麻辣小黄鱼很好吃,王爷怎么不尝尝?”梁长乐随意说。 慕容廷却看着她笑起来,“念念也开始关注我的口味了?” 梁长乐脸色如常的转开视线,默默的夹菜吃。 慕容廷似乎心情很好,没有辣,他也吃得很开心。他还时不时的往她盘中夹菜,堂堂王爷,竟然给别人布菜? 梁长乐心里轻嗤,为追寻“猎物”,齐王爷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做。 一顿饭两人吃得很安静,却格外舒畅,食不言却一点儿不尴尬。 饭毕,梁长乐急着回到马车上,好见到林恩姝。 两人下楼的时候,却有几个盐商热情的向慕容廷敬酒。 慕容廷在京都那么冷傲,高不可攀的一个人,别人提及他的名号都不由胆寒。 但在外头,他却像豁达的江湖游侠,爽朗的与人说笑,对饮。 “我先回去了。”梁长乐拽着他的衣袖说了声,没等慕容廷说话,她就转身快步往后院儿去。 她走得很快,心里想着事儿,穿过过堂的时候,没留意拐角处有人。 那人猛地走出来,梁长乐一头撞在对方身上。 对方伸手扶住她,“小姑娘,没事吧?” 头顶传来的声音温和有礼,但梁长乐却如遭雷击,当场僵在那里。 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雷,脖子僵硬,如有巨石压在她头上。 “伤的重吗?”那声音又问。 梁长乐拳头攥紧,外头的寒风呼呼吹进过堂,她身上的汗却冒出一层又一层…… 这声音,她不会听错!她变成野猪后的每一天,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她对仇人的声音,刻骨铭心!恨之入骨! 叶!从!容! 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中,眼眶涨的发疼,她袖子藏着一把短剑,刚开了刃的……正好拿仇人的血祭刀。 “姑娘?姑娘,伤到哪里了?你不要怕,既是我撞了你,我会负责到底的。”叶从容扶着她,斯文有礼。 梁长乐终于缓缓抬起头,她后牙槽咬得紧紧的,手几次探入袖口,想要拔出短剑…… 叶从容显然看出她脸色不对劲,狐疑的打量她的动作。 她愤怒的眼眶酸痛,两条手臂都在颤抖,“我没事。” 仇人近在咫尺,她却无力报仇,反倒被他禁锢着双臂无法抽身。 第168章 斯文儒雅的叶从容 “放手。”梁长乐冷冷的说。 叶从容诧异的看她一眼,“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梁长乐心里顿时如遭雷击……她在盘算,自己一击制胜,杀了叶从容的希望有多大? “没有。”她挣脱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刚才撞得猛,她的脚似乎崴了一下,后退时踉跄了。 叶从容连忙伸手扶她。 梁长乐宁可摔倒,也不愿再叫他碰到。 她靠着墙,防备的看着他。 “你别怕,”叶从容笑的很斯文,“我没有恶意,只是怕你站不稳。” 梁长乐想绕过他往后院儿去,但她走的一瘸一拐的,还是躲闪不及,被叶从容拽住胳膊。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叶从容低声问她,“似乎恨极了我?” 梁长乐心中大惊,她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呢……忘了叶从容是属狐狸的! “公子误会了,我不认识你,何来的恨?” 叶从容笑,“怕是我把你撞的太狠了?” 梁长乐摇头,“真的没事,我家人就在后头。” “我扶你过去……” “不用!” 梁长乐急声打断,他虽然认不出自己,但若叫他看见林恩姝,岂不是一切都露馅儿了。 许是她说的太急,叶从容狐疑的歪了歪头,“那你在这儿等我,千万不要乱走。” 叶从容迈步往食肆里头去,走了两步还回头叮嘱。 “等我,别乱走,我很快回来。” 梁长乐嗯了一声,叶从容走进过堂,她立刻扶着墙往前走。 离开叶从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的里衣竟被沓湿了,崴伤的脚踝还是先前在西北郡跳车时,弄伤的那只,新伤加旧伤,疼的她额上渗出一层层的细汗。 她下意识的要往马车那里去,但又怕叶从容追过来,发现林恩姝…… 迟疑之下,她转道往前门去,她记得元九等几个暗卫就在前门不远。 梁长乐跛着脚,走不快,她还没走到前门,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 “不是叫你等我吗?怎么走了?”叶从容闪身挡在她前头。 梁长乐扶着墙站定,抬眼看他,她装作受惊的模样,“刚才是我没看路,撞了你,我、我没事,所以就走了。” 顾子念这年纪的小女孩在外头撞了人,应该就是这种反应吧? 刚才的见面太突然,梁长乐完全没有适应的时间……但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 叶从容笑了笑,忽然在她面蹲身,伸手脱她的鞋子。 “你干什么?!”梁长乐迅速后退,却被他抓了脚踝,差点儿摔倒。 “脚腕都肿了,还说没事。”叶从容从怀里拿出一只装药膏的彩绘瓷盅。 梁长乐脑袋嗡的一声…… 叶从容蹲在地上,抬眼向她看过来。 她迅速别开视线,装作脸红羞怯的样子……实际她的心都在滴血! 那瓷盅是她的东西!是阿娘留给她的遗物,她总在妆奁最上头放着,每次出征都会带着,在里头装满药王谷带回来的药膏。 叶从容沾了点药膏,在她脚踝上打着圈。 他的手指冰凉,加之冰凉的药膏,就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在她的脚踝上滑行…… 熟悉的药香逸散开,不共戴天的仇人蹲在她面前……梁长乐浑身的血都在逆流。 “好了。”叶从容帮她提上袜子,套上鞋子,“下次走路要小心一点,你这样伤着,家人要心疼的。” 他斯文儒雅的样子……真叫人作呕。 梁长乐板着脸,一副被吓到面瘫的模样。 “这药膏送给你,扭伤、跌打损伤,不破皮见血的都可以用。”叶从容笑盈盈的,语气格外温柔,把她曾经的东西又送到她面前。 梁长乐心情复杂得很,“给我的?” 叶从容点点头,拉着她的衣袖,把彩绘瓷瓶放在她手里。 他故意显得有礼,没碰到她的手。 梁长乐皱着眉头,心说,人心险恶,他可真会装…… “后会有期,小姑娘保重。”叶从容看她年轻小,伸手要摸她的头。 梁长乐瞬间瞪大眼睛,跛着脚向后退了一大步。 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提步回了食肆。 梁长乐长长吁出一口气……叶从容为什么会亲自来?单派出他的几个心腹还不够?他竟然悄悄出现在夜国境内? 梁长乐回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去偷听? 这念头刚闪过,就被她给否决了……以往的她,或许还可以冒险一试,但现在的她若去,真是自寻死路。 梁长乐叹气,摇了摇头。 她一回头,忽见一个高岸的身形,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惊得她抬脚就踹,却忘了自己脚上有伤,“哎哟……”重心不稳,她直接往地上摔去。 慕容廷伸手把她带进怀里,“你还是个女孩子吗?别人吓着,不是捂着心口大叫,也要说几声吓死了。你可倒好,没看清人,抬脚就踹?”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动了动脚腕,完了,今晚肯定又要肿了。 慕容廷哼笑,“关键没踹到人,自己反摔了,怎么,想讹人啊?背着你夫君干什么亏心事了?吓成这样?” 梁长乐懒得解释,至于“夫君”也听多麻木了,“我要回马车上,麻烦让让。” 慕容廷横抱着她,阔步穿过跨廊,回到后院,径直把她送上了马车。 盐商这会儿已经用过了饭,都在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他们瞧见,起哄的笑,虽无恶意,梁长乐的脸却是如同被火烧着了。 马车里隔间了外头的视线,但目光炯炯的林恩姝和丁零,更叫她如坐针毡。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梁长乐故意沉声说道。 林恩姝上下看她一眼,“谁?” 梁长乐从袖子里拿出她的彩绘瓷盅,递给她。 林恩姝以往常和她在一起,自然见过她贴身用的东西。 她一开始没认出来,打开盖子后,扑面药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彩绘花鸟…… “不会吧……”林恩姝神色绷紧,“他在这儿?” 梁长乐食指比在唇边,“嘘——” “他见到你了?”林恩姝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上下打量她,仿佛她不是囫囵回来的。 车厢外头,却突然传来元九的声音,“爷,食肆里有一行梁国人,他们密谋截住燕王世子……” 第169章 夫妻之事 梁长乐心底一动,立即侧耳在窗边聆听。 慕容廷沉默片刻,“不用理会,叫他们等吧。” 元九说:“要不要传信儿给世子,好教他们有所防范?” 慕容廷道:“不必,这是夜国境内,他们不敢如何放肆,大致来的是什么权贵,想以利诱之。不过,他们打错了算盘。” 慕容廷低笑一声,吩咐元九离开。 梁长乐沉着脸,好半晌没说话。 林恩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梁长乐抬头轻声道:“这是说给我听呢。” 林恩姝一愣,“什么?”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好教我知道,我与慕容景安分开走,是明智之举。对他对我都有利。” 林恩姝歪着头想了一阵子,连连颔首附和,“如此看来,也真是……如果您和慕容景安在一起,必定要正面遇见那个谁!那谁,他能放过你吗?” 梁长乐淡漠的别开视线……她心中有些不悦,不是生气旁人,是气她自己,她曾以为,再见面之时,就是她报仇之日。 没想到……仇人已经来了,她却没有准备就绪。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低沉。 马车外头倒是热热闹闹,那些盐商在他们前后都有,众人开着半荤不俗的玩笑。 丁零侧耳听了一阵子,嘀咕道:“索镜收花钿,邀人解袷裆。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 马车里各自想心事的两女子,咻的抬头,匪夷所思的看着她。 丁零茫然不知,仍旧学着外头的人说:“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梁长乐没忍住,“噗……”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 林恩姝也赶紧捂了丁零的嘴,红着脸,窘迫的看着她,“我的好姑娘,什么好的你不学,尽学这yin词艳语?” 丁零一脸正气,双目纯净茫然,尽是疑惑的看她。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放开她吧,她八成不知道自己学的什么。” 林恩姝松了手,丁零却说,“我知道啊。” 两人都诧异的挑眉看她,“你知道?” 林恩姝更是伸手要拍她,“知道你还跟着念?” 丁零说:“小姐刚刚告诉我了呀,yin词艳语嘛,怎么男人能念,女人就不能念呢?男人念了就是风流,女人念了就是下作了?为啥?” 丁零的表情掺杂了认真和茫然,她是真心想求问。 梁长乐转脸看向窗子。 林恩姝轻嗤道:“不过是一些文人想出的从道德上打压女人的办法而已,男人自己管不住自己,不想忠贞,不想从一而终,却又害怕内宅不稳,又想约束住女人……” “有两种说法,一种叫推己及人,还有一种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呀,找一个观点一致的人,才能谈感情,才能谈婚论嫁。若是观点都不一致,那即便成婚,也是彼此折磨,就如……” 林恩姝话没说完,下意识的看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眯了眯眼睛,“就如长乐公主与叶驸马。” 林恩姝嘶了一声,表情懊悔,好好的,她说这些干嘛? 梁长乐笑说,“人吃一堑就该长一智,老摔跟头,不长记性,岂不是蠢死了。” 丁零低下头去,默不作声的摆弄矮几上的茶具。 到了晚上停歇休息的驿馆,盐商们又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喝酒吃肉。 梁长乐正要下车,跟林恩姝丁零一起去房间。 慕容廷却忽然过来,伸手拿过丁零手中,梁长乐的行李。 他说:“今晚她哥哥跟别人挤一挤。” 三个女孩子闻言一愣。 梁长乐先反应过来,“我跟木木说好了,今晚还要一起打双陆呢。” 林恩姝也明白过来,赶紧点头,“叫我哥哥不用跟别人挤了,我们三个女子睡一起不挤,倒还热闹呢。” 慕容廷的脸色却猛然一沉,“不行,我一个人宽绰,倒叫你们挤在一起,不像话。” 他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应,转身就往里走。 梁长乐的所有东西,都在他手里,被提去了他的屋子。 林恩姝略有些紧张的看她一眼,小声问,“怎么办?” 梁长乐笑笑,远处还有盐商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看,她佯装羞涩道:“我等会儿再去找你们玩儿双陆。” 说完,她就追着慕容廷的方向,快步而去,走的快,脚跛得更厉害。 慕容廷猛地想起什么,他忽然转过身,阔步过来,抱起她扬长而去。 引得盐商们挤眉弄眼,笑得很大声。 林恩姝心中不安,手心微微冒汗。 陈岱快步过来,说笑着带她们去房间,“半路上,盐商们有意开玩笑试探,你们今晚呆在屋里,不要出来。我在你们隔壁间,有事大声喊一句。如果听见动静,不要出来看。” 林恩姝吁了口气,只要不是那位齐王爷凭白无故的抽风就好。 “顾小姐她,没事吧?”丁零木讷问道。 陈岱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人家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也轮不到咱们外人说三道四不是?” 丁零瞪大眼睛,直愣愣看他。 陈岱反倒被她盯的格外不好意思,“好好教教你的丫头,怎么能这么看人呢?” 丁零慢悠悠说,“我看见您心虚了。” 陈岱无奈的指了指她,哼笑走开。 梁长乐被慕容廷抱进屋里,放在床上。 她仰脸看他,问:“盐商怀疑你了?” 慕容廷轻哼一声,“那倒不至于,只是他们今晚要做的事,我没兴趣。” 梁长乐不由挑眉,“他们要做什么,你没兴趣?你没兴趣,就拉我过来垫背?” 慕容廷哼笑,“你是我妻,我不拉你,拉谁?你若不来,又不嫉妒,不吃醋,不跟我闹腾一番,他们才会怀疑呢。” 梁长乐蹙眉,怀疑的盯着他,过了一阵子,她才幽幽问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慕容廷兴味儿盎然,“你想的是怎样?” 梁长乐轻哼一声,懒得理他,“今晚我睡床,王爷睡软榻吧。” 慕容廷在她身边坐下,“敢叫本王睡软榻的,还是头一次见。” 梁长乐看了看那还没他身高长的软榻,叫他睡在那上头,是委屈了点儿……她许是见了林恩姝,想起了自己尚且是公主的“辉煌岁月”,傲气也不由滋生,反倒忘了今时今日自己的位置。 她立刻收敛气焰,“是不妥,那我睡……” 第170章 她对他有感觉了 没等梁长乐把话说完,慕容廷就倾身压过来。 梁长乐被迫倒在床上,他垂眸看着她,“脚腕不疼了?” 他的手落在她踝子骨上,轻轻一捏。 梁长乐的冷汗唰的下来了,倒不是疼的,是吓得……她担心惹怒了他,他两根指头发力,咔嚓就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她点头说:“疼,所以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慕容廷轻笑,“念念开口,本王是很好说话的。” 他松开手,坐直了身子,淡笑看她,“本王从不喜欢屈就,也看不得自己的女人受委屈,这床虽小,也容得下你我二人。” 梁长乐简直怒极,但脚踝上的伤,却提醒她冷静,没必要跟强盗讲道理。 更可况,齐王比强盗更不讲理。 慕容廷放缓了语调,“我打算密信圣上,把你在西北郡赢得琴艺大赛的事情,一并汇报。” 梁长乐微微一愣,按说,他密信圣上这种事情,完全不该告诉她。 但他不但郑重其事的说了,而且还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她。 梁长乐按着床榻,直起身,“王爷要问什么?” 慕容廷看着她,“有什么不能说,要为你隐瞒的吗?” 梁长乐更是愣了一下,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感,“进献琴谱之事,还望王爷言明。至于我为何会随世子一起到西北郡,原因还请王爷遮掩,随王爷回京,假扮夫妻一事,也是情急之举,并非小女有意高攀王爷。所以此事,也请王爷遮掩。” 她说前头那句时,慕容廷脸上还略有笑意,但说到后头一句,他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念念,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慕容廷凑近她问,她对他和慕容景安,一碗水倒是端的很平。 梁长乐迎着他的视线,被他逼得太近,脑子一热,“对于婚事,对于男女之间,王爷有什么看法?就该女子安于四方院内,而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倘若男人时不时的给她带回来几个小妾,她不但不能生气,还要把他的后院料理的井井有条吗?” 慕容廷看她的目光陡然一变…… 梁长乐当即后悔……她真是抽风了,问他这些干什么? 慕容廷却饶有深意的一笑,“你说的这些我没想过,毕竟,我以前只想着要征战,大杀四方,没想过成家立业……” 说到这儿,慕容廷表情一僵……不对,他想过。 在遇见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他想,他在外征战的久了,也想有一个可以回去安歇的家。 他想有一个人,可以陪他征遍天涯,可以随他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可以随他去领略小桥流水,雨打芭蕉…… 那个女子,是绝对不可能安于家事,更不可能“贤淑”到接受他带回家里,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吧? 为他打理后宅?如果他敢那么干,她会抓起红缨枪,先“打理”他吧? 慕容廷念及那个女子,不由先是一笑……而后又深深怅然。他想有什么用?那个女子,终究是不在了啊。 女人的直觉极其敏锐,即便她平日里不怎么像一个女孩子。 梁长乐还是第一时间发觉,慕容廷刚刚出神儿那一阵子,想到了另一个女子…… 至于他想起的女子,究竟是郁芸菲,还是别的任何人……总之,和她没有半文钱关系。 “我会认真想想,再回答你。”慕容廷说。 他们在房间里用了晚饭,就关窗锁门,熄了灯躺在床上。 梁长乐靠里侧躺着,慕容廷在外头。两人都穿着中衣,平躺如挺尸般一动不动。 但慕容廷很快就燥热起来,他脱了中衣,手脚伸在被子外头,甚至越过中界,侵占了她的地盘。 梁长乐没有纵容,她用没受伤那只脚,一脚踹了回去。 “谋杀亲夫啊?”慕容廷低声嚷道。 梁长乐正欲还嘴,忽然听到门外动静,“嘘——” 她侧耳倾听,没留意慕容廷的动作。 他腿绊住她的腿,双手一揽,把她搂在怀里。 梁长乐抬膝撞他,他迅速翻身,将她压在下头。 她岂能善罢甘休,猛地抬头用脑袋撞他的额头。 慕容廷又是一个翻身躲避,她则被掀到了上头,而他被压在她下面。 这姿势,叫梁长乐心头莫名狂跳,她低头垂目,就是他一张很有侵略性的俊脸。 两人呼吸急促,且大声,充斥着整个房间,似乎连屋子外头都能听得见。 梁长乐忽然恶向胆边生……低头张嘴,正要咬他。 慕容廷却凑过来说,“他们今晚要招妓,附近城中有妓子。” 梁长乐果然停下动作,神色茫然。 他继续说:“他们喊我一起玩儿,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跟你玩。” 他笑的意味深长,目光幽幽的。 梁长乐却想偏了……这是把她跟妓子,相提并论吗? 她登时更为恼怒,甚至连自己的脚伤都不顾的了,也不管是不是他的对手,拼了命的也要叫他付出代价。 她的手一脱困,就又是抓又是挠,甚至还上嘴咬。 慕容廷得防备着她的手,还得顾及着别再加重她脚踝上的伤,被她这么在怀里拱火……拱的心浮气躁……一心几用,他很快就挂了彩。 他脖子被咬了好几口,连耳朵上都热乎乎,且痒痒的似乎流了血。 梁长乐不管死活,低头往他鼻子上咬来。 他往上错了两分,迎上她……两人嘴里立刻磕出血腥味儿。 他趁势翻身将她压在身子底下,“他们招妓,又不是我招,你生的哪门子的气?” 梁长乐瞪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殷红的嘴角上,还挂着几滴血迹。 慕容廷摸了摸耳朵,手上黏糊糊的……还真被咬破了,“最毒妇人心……” “你才毒!”梁长乐咬牙切齿。 慕容廷怔住,脸面茫然……他说什么了? 一句句往前头回忆……他诚心思索,忽而就福至心灵,“真的生气了?因为我说他们招妓,而我找你?” 梁长乐像是炸了毛的猫,尽管被他压得死死的,还挣动着要报复。 慕容廷伏在她身上嗤嗤的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毕竟是带着娇妻的人……算我口误,你不也这么说过我吗?如今两清了。” 梁长乐匪夷所思,怎么就两清了?她同意了吗? “你骂本王是面首的时候,本王同你计较了吗?”慕容廷的声音带了几分撒娇的委屈。 梁长乐霎时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此时的眼眸更是郁郁深深,他坚硬的身体,雄性的气息简直爆棚……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 梁长乐羞耻的发现……她竟然起了感觉…… 第171章 入京前又出状况 梁长乐大惊之下,皱巴着小脸,低声说:“我肚子疼……” 她表情痛苦,脸面潮红。 慕容廷一开始以为她是撒谎,她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 但听她鼻子里发出痛苦轻哼的声音……他还是犯嘀咕,翻身放过她。 梁长乐立即滚进里边,几乎挨着墙,把自己缩成一团。 “过来。”慕容廷说。 梁长乐抖了一下,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过来我帮你揉揉。”慕容廷说,“保证不碰你。” 梁长乐不为所动,他也不再好声好气的商量,而是直接扳过她的肩头,将她摁在自己身边。 他温热的大手盖在她肚腹上,轻轻的顺时针揉着。 梁长乐虽是装的腹痛,但被他这样揉还是很舒服,她从一开始的满满的抗拒,到后来竟渐渐放松……何时进入了梦乡,她全然不知。 他们一行一路随盐商往京都去,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 临近京都的时候已经是腊月,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 盐商要往别处去,他们与盐商分道而行。 慕容廷说:“再有两三日的路程,走得快就可以进入都城了。” 一行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林恩姝和丁零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她们东躲西藏,被人追杀的日子过得太久,偶尔也迫切的期待安定。 夜国的京都,叶从容就算在大胆,也不敢在这儿胡作非为。 慕容廷回忆了回京的路线,“今晚我们就宿在建初寺,明早启程直奔京都。” 没了盐商,而且现在已经近京都,慕容廷的暗卫们也都现身出来,他们一行人数仍旧不少。 建初寺在官道一旁的小山上,闹中取静的一个地方。 这里因为临近官道,道路通达方便,寺庙不大,香客却众多。 陈岱去见寺里的主持方丈,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寺里的小和尚很快便请出其他投宿的香客,让他们全员都住了进去。 “我们只在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启程,叨扰之处,还望寺里诸位师父海涵。”慕容廷说话挺客气的。 女眷住在西边的厢房,男宾住在东边的厢房,中间隔了挺远的距离。 慕容廷对此安排十分不满。 梁长乐心里暗笑,表面却一本正经,“这里可是佛门净地,王爷千万不要在这清净的地方,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事情。我们只住一晚就走了,人家僧侣们,还要好好在这里修行呢。” 慕容廷重重的哼了一声,“幸而只有一晚,否则……” 他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意味明显。 梁长乐有些心惊……这一趟西北之行,怎么觉得他似乎比先前更灼热急迫了呢? 倘若没有了燕王世子这块挡箭牌……他会不会直接把她掳到齐王府,直接关起来? 梁长乐琢磨着,回到西厢,瞧见林恩姝和丁零围着小几,大快朵颐着小几上的素饼,香茶。 “这儿的素饼真好吃,我们以前也在寺院里住过,素饼比干馍馍好吃不到哪儿去!”丁零慢吞吞说着,咽了一大口茶,噎得她伸长脖子。 连林恩姝吃东西的速度,都比以前快了许多。 梁长乐不由暗自心疼,林恩姝出身世家,她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没见过?躲避叶从容的日子,她真是受苦了。 “若是喜欢,等回了京都,还叫人过来请素饼。咱们多捐些香油钱就是。”梁长乐笑说。 她对素饼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以往习惯了马背上的生活,到不觉得辛苦。 如今这小身板儿还没适应,风尘仆仆累得很。 她洗了把脸,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临近半夜的时候,她听见外间的动静,猛然惊醒。 她侧耳细听,“沙沙,沙沙……”声音怪异。 她意识也有点儿混沌,“沙沙、沙沙……” 梁长乐忙抄起一旁的棍子,还以为是进了蛇……但转念一想,这是腊月,哪儿来的蛇啊? 厢房外头有灯光,她借着那依稀的光,抹黑顺着声音找过去……竟是林恩姝在抓痒,她的指甲抓着脖子和里衣,发出唰啦唰啦,沙沙的声音。 梁长乐吁了口气,暗道自己神经紧张。 她转身要回到床上去……忽觉哪里不对! 她又转过身来。 林恩姝独自睡了一张床,丁零站了个软榻,她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此时都在抓挠,唰唰,沙沙……彼此呼应。 “木木,木木!”梁长乐喊她,她没醒。 她又喊,“丁零?丁零!” 两个人都不安的哼哼,但谁也没回应她。 梁长乐觉得不对劲儿极了,她忙去点亮蜡烛,一个不够,她点了好几盏灯。 屋子里一下子亮起来。 “恩姝!?”梁长乐掀开林恩姝的被子,却赫然吓了一跳。 林恩姝的脖子里起了好多小红疙瘩,隔上一两指的地方就有一颗,绿豆大小,乍一眼看去,十分骇人。 梁长乐忙摸她的额头,额头有些低热。 “恩姝,快醒醒!快醒醒!”梁长乐使劲儿推她,甚至掐了她的人中。 林恩姝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公主……念念,该起了吗?我好热啊?好痒。” 她说着又往自己身上抓挠。 梁长乐把她叫醒,又去看丁零。 “丁零,醒醒!快醒醒。” 丁零身上比林恩姝好一些,也出了红疹,但不多,脖子底下只有两三颗,不过,已经被她抓破,出了血。 “丁零!”梁长乐摁住她的手,轻拍她的脸。 丁零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的人,深吸一大口气,“啊……憋死我了!我要淹死了……” 她睁开眼,见自己好端端在床上躺着,顾子念坐在她床边,她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吓死我了,我做梦被一条蛇缠住,往水里拖,要把我给淹死了!” 梁长乐却目不转睛盯着她脖子上的疙瘩。 丁零下意识的又要去抓。 “别挠,请大夫过来看看。”梁长乐说。 丁零低头看自己的手,“啊!我手上怎么会有血?” 林恩姝也被她这叫声吓住了,慌忙起身,快步过来,“丁零,你怎么了?脖子上怎么回事啊?” 林恩姝一面问她,一面往自己身上抓挠。 “呀,木木,你出了好多的红疹!”两个人都瞪大了眼,只见旁人有状况,却不知自己也是一样。 梁长乐脸色沉沉的吩咐,“你们抓住对方的手,不叫对方抓挠,我去找大夫来!” 第172章 遇事不要慌 梁长乐刚出了房间,迎面遇上慕容廷。 两人目光一接触,就知道对方那边也出了事儿。 “什么情况?”慕容廷问。 梁长乐说:“她们两个都出了红疹,有轻微发热,木木的情况严重一些,丁零红疹少,但抓破了。你那边呢?” 她吐字清楚,语速适中,虽有担忧,却并没有慌乱。 慕容廷点了下头,“大部分人都没事,有几个人觉得浑身不适,两个已经出了红疹。寺庙里一般有大夫,很多僧人也略通岐黄之术,你那边严重些,你跟我来。” 慕容廷走在前头,梁长乐一句没有多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他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梁长乐却一路小跑,没抱怨一句。 慕容廷不由几次回头,怕她跟不上,却都差点叫她撞上来。 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时,虽然心中也担忧这突如其来的病情,却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高兴。 原来他们两个也可以有这么默契的时候? “住持!”慕容廷带她来到住持院中,院子里安静得很,并没有诵经的声音。 “不是说,寺庙里,从早到晚都有诵经的僧人,从不断绝吗?”梁长乐小声问。 慕容廷蹙了蹙眉,“你站在这儿等我。” 他闪身跳到窗户口,住持住的房间里没有点灯,他侧耳听了听,却有急促的呼吸声。 慕容廷快步到门口,推了推,房门从里头闩住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猛地一脚踹上去。 喀嚓一声,门闩被撞断了,这样大的动静,屋里却还是没有响起人声。 梁长乐心里觉得不对……竟有些毛骨悚然,她四下看去,天还没亮,参天的古树更是遮住了明月星光,院子幽暗死寂。 呱呱…… 后山上传来乌鸦的叫声,死寂之中,更叫人心里发毛。 “念念。”慕容廷急声喊她。 梁长乐快步到门口,正要抬脚迈进去。 慕容廷却在里头喊,“别进来,去找陈岱或是元九,然后你呆在那院儿里,不要到处乱跑。” 梁长乐站在原地没动。 慕容廷也察觉了,“快去呀!”他催促道。 梁长乐歪头想了想,“主持的情况是不是更糟?”她在外问。 慕容廷沉默片刻,如实说:“红疹已经出遍全身,高热,人昏迷不醒,呼吸短促……” 梁长乐皱了皱眉,“这么多人出状况……这是瘟病吗?” 片刻的寂静,慕容廷说:“我不知道,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应对,不管是不是,总要提前防范!” “我知道了,”梁长乐应了一声,“我去通知陈岱他们,你把僧人叫起来,让他们上报,有多少人出现症状,多少人没有症状!” 梁长乐说着,已经快步跑出院子。 陈岱他们很守命,除了值夜之人,都在院子里呆着。 陈岱见梁长乐面色凝重,就知道事情不小,“我已经查看了,有两个人出现红疹,他们在最边上的房间里,还有三五个人身上瘙痒不适,但没有出疹子,他们在次两个房间里,都没有出来。” 梁长乐点点头,“王爷在主持院中,叫你分派人盯着这边,你和元九再过去他那边一个。吩咐他们,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先不要到处走动。也不要吃喝东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陈岱原本担心她年纪小,会慌乱害怕。没想到,她比他还镇定自若,一条条的吩咐,丝毫不乱。 反而叫人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事情虽急,却不是那么令人担忧。 “您且在这儿呆着吧,那间是爷的房间,没有人随意进去。”陈岱说。 梁长乐却摇摇头,“我还有别的事,分头行动,随时联络。” 梁长乐说完,“啾啾”的吹了两声口哨,口哨的声音尖细,所以传的较远。 陈岱点点头,也吹了一声,却没有她吹的好听。 陈岱不由有些尴尬。 梁长乐却已经调头回去西厢院中。 林恩姝这会儿在床上躺了,丁零绑了她的手,在一旁拿帕子沾着温水给她擦拭额头。 “你怎么样?”梁长乐问丁零。 丁零摇摇头,“我没事,发了汗,反而不那么痒了。” 她说着,狠狠的抖了一下,表情也狰狞了片刻。 梁长乐知道,她是在忍着痒。 “木木情况不太好,我看了,她身上也有红疹,我若不把她绑了,她下意识的就要去抓。”丁零说,“但她也在发汗,我自己的感觉,发了汗,会舒服一些。” 梁长乐点点头,“再等等,寺庙里的僧人们,也有这样的情况,不知是怎么回事,但齐王爷他们已经在排查了,很快就会请大夫过来。” 梁长乐摸了摸林恩姝的体温,比刚才更热了。 面对这种情况,她束手无策,父皇叫她学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学医。 她起身去检查丁零和她自己的被褥,同在一间房里住着,怎么这两人有事,她却没事呢? 若是被褥的问题,僧人们的被褥天天都盖,怎么就在这时候出问题呢? 梁长乐迅速回忆她所听闻过的梁国,及前朝史书上所记载过的瘟疫,与他们如今面对的情况,有何异同之处?以及前人是如何应对的? “丁零,你帮我烧水……”梁长乐在院子里说。 天光渐渐大亮,腊月的阳光空有亮度,却没什么温度。 风一吹,从衣服缝里,吹的人骨头都发凉。 慕容廷终于阔步而来,进得院子,却是猛然一愣。 梁长乐抬起袖子抹抹额上的汗,“丁零,添柴,把火烧旺。” 他是来安慰这女孩子的,她身边仅有的两个女子,都出了事儿,只剩她一个……想来她会紧张,会害怕吧? 他原本安排她在东厢呆着,知道她不会听话,所以他安排好其他地方,直奔这儿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忙忙碌碌,却也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害怕的迹象。 “你烧这么多热水做什么?”慕容廷问。 梁长乐转身看他,她一张漂亮白净的小脸儿,此时却抹的像只花猫,狼狈中透着几分可爱。 “沸水可以除斜辟,我们所用的器具,杯碗盘碟,都在沸水里煮过了。”梁长乐说,“我还蒸了些棉布,可以做成面巾,与人说话时,蒙在脸上免得唾沫星子彼此喷溅。” “这寺庙里不知有陈年的艾草没有?点了在屋里屋外熏一熏,对寒邪、风邪都有好处。” 梁长乐稳稳当当的问道。 慕容廷眼里划过一抹惊艳,他在她身上看到“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气势。 第173章 抉择 慕容廷组织人手,查看出的结果发现,僧人中出现病情的,倒比他们的人更多,情况也更为严重。 慕容廷说:“他们已经将出现情况的僧人单独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其他健康的令在一处。好在那些年长的僧人修行不错,并没有太过害怕。几个身强体健的还在照顾主持他们。” 梁长乐听闻此言,赶紧准备了几方面巾,“给他们送过去吧,再找些艾草熏熏院子和房子。照顾人的心是非常好的,但若是因此叫他们也病倒,只怕人心要乱了。” 慕容廷点头,“知道,已经叫人去准备。你也不要担心,元九速度快,我叫他去临近的地方请大夫来,叫官府也带人过来支援。” 梁长乐点点头,“还有一事,即便现在我们这些人里,虽无症状的,也未必就一定不会有症状,所以,尽量不要叫寺庙里的人下山。当然,出了此等事,香客就更不能放进来了,还不知究竟是和缘故引起。” 慕容廷点点头,看她一眼,“你我都想到一处了,我已经叫陈岱带人封锁山门、角门,这里有武僧,已经把守住各个门口。” 他故意咬重那句“你我想到一处”,眼神又意味悠长。 梁长乐面上一热,狠狠瞪他一眼,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调戏她! 她猛地扔了块面巾在他身上,“这种时候,谁也别骄傲,该防范就防上。你不怕,我还怕呢。” 她的意思,明明是拍他染了病,再传染给她。 偏偏慕容廷能曲解,冲她挤挤眼睛,“你为我担心,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说完,他认认真真的把面巾系上。 梁长乐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这么快速,且人这么多的爆发出急病,是瘟疫的可能性,倒没有食物中毒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烧了许多热水,做了面巾以后,到了早膳的时候,梁长乐就来到了素斋馆。 素斋馆里只有几个陈岱的手下,并没有和尚在这儿。 “这儿的师傅们呢?”梁长乐问。 他们答:“有两个都病倒了,其他的也不敢叫他们过来,我们正在看什么东西能吃,稍后出锅了就给您送过去。” 梁长乐探头过去一看,他们正在拿着银针,一样样的试毒。 “你们做过饭吗?”梁长乐缓声问。 几个人对视一眼,“陈宿卫说,可以现学,反正不难。” 梁长乐抿了抿嘴,那等到出锅,还得保证能入口,也不知得到何时呢? 她转身去找健康的厨子师傅来,还是把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若真是中毒,中毒的面积这么大,中毒的人这么多,也不至于是某个和尚蓄意报复吧?他们不过是临时经过,就在这儿住一夜,哪个和尚跟他们仇这么大? 梁长乐正去找厨子来做饭的时候,却见慕容廷黑着脸,跟人说话。 慕容廷对面站的那人,她却没见过,不是这一路上与他们同行的。 梁长乐心里嘀咕,悄悄靠近。她没想瞒过慕容廷,毕竟以她现在的身手,想要偷听,却不被他察觉,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谁料,还没等她走的太近,慕容廷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吾不走,既然朝廷怀疑是瘟疫,那就该把所有有可能已经染上瘟疫的人都圈禁起来!没道理本王自己离开!” 梁长乐暗暗吸了口气……朝廷要派人圈禁寺庙里的所有人?这人是来接慕容廷离开的? 夜国朝廷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吧……从他们发现情况,到现在,也不过五个多时辰的功夫。 是不是元九跟他们的描述,太过夸张?叫地方官员过于紧张了? “还有,昨日离开的香客,也必须去追踪其下落,他们虽然已经从寺庙里离开,但瘟疫爆发,也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凶猛,或许早有预兆,只是在昨夜里情况明显、严重而已。”慕容廷的声音洪亮且威严。 他对面站着的那人,拱手躬身,面色焦急,说话声音却小。 梁长乐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只见慕容廷拂袖而去,“你回去吧,告诉圣上,我虽是皇亲国戚,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可以死在战场上,也可以死在这里。若真是瘟疫,这里就是我的营盘,是我的战场。” 那人抬起头,目光沉沉看着慕容廷离开的背影,良久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他站的地方临着一个寺院的侧门,开门的时候,梁长乐看见,外头守了好些兵丁,穿着地方府兵的统一兵服,脸上也蒙着厚厚的面巾,大白天的,手里还举着火把。 梁长乐正皱眉思索,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吓得她立即回身。 “进步了,这次没有抬脚就踹了?”慕容廷戏谑道。 梁长乐认真打量他眼眸,“你没生气?” 慕容廷歪了歪头,“我为什么要生气?” 梁长乐指了指那边的侧门。 慕容廷哼笑一声,“地方官,担不起责任,害怕牵连他,想把我偷偷放出去,把其他人仍旧关在这里。” 梁长乐蹙眉,“王爷为何不走呢?外头还有许多事可做,我觉得未必是瘟疫……只是查证需要时间,更需要看大夫怎么说。” 慕容廷摇了摇头,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梁长乐被他盯得脸热,恨不得给他两拳,看什么看,他不会说因为她才留下的吧?那她不会感动,只会觉得他没脑子,色令智昏! 慕容廷轻笑说:“元九在外头,外头也有我的人马。我出去,行事当然更方便,但是这里头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我跑了,朝廷放弃他们了,围着他们在这儿,任凭他们生死由天。” 梁长乐心头一震……是啊,倘若她还是昔日的长乐公主,她也会顾虑到这一层。 “我在这里,他们的心才会稳,才不会那么害怕。”慕容廷蒙着面巾,只留两只眼睛,但此刻他的眼神却格外深刻诱人,“有时候,比病和毒更可怕的,是人心里的恶。当人心里的绝望和晦暗被激发的的时候,善良可能会泯灭,他们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他说到这儿,话音戛然而止。 莫名叫人觉得,他后头还有话没说完。但细想,又觉得,话到此处,该说的都说了。 慕容廷轻哼一声,没说下去,他不 第174章 境况糟糕 寺庙里的人等了整整一日,众人疑神疑鬼的,虽然所有的饭菜都已经用银针测了毒,但他们还是吃的很少,精神很紧张。 到太阳落山,许多人已经一整天没有喝水,没有吃饭了。 但衙门派的太医,却迟迟没有到来。 寺庙里的和尚,有懂岐黄之术的,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像是中毒所制,也像是瘟疫……”说了跟没说一样,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呀。 他们能开出的药方,寺里却没有齐全的药,想要派人去山下卖,门口的府兵又不肯放行。 连慕容廷的人都出不去。 梁长乐看事情有些不对,她来找慕容廷。 慕容廷恰装了几块胡饼,要出门。 “去哪儿?”梁长乐问。 慕容廷忽而一笑,“有些人真不经想,刚一念叨你,你就来了。” 梁长乐说:“不想我来,我可以走啊。” 慕容廷闪身过去要拉她,忽然想起现在这病尚无定论,究竟是病还是毒。 他迟疑片刻,望着她的衣袖,收住动作。 梁长乐却已经兀自走进他的屋里,在桌边坐下来。 慕容廷抿嘴一笑,打开桌上的盒子,露出里头的胡饼,“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吧,这饼是咱们自己带来的,盒子是蒸过的,我拿饼之前,用皂豆洗了三遍的手。” 听他这么一本正经,详细的解释,梁长乐想笑。 她拿起饼,小口吃着,“外头的府兵都不认识你吗?为什么连陈岱他们的人都出不去了?” 慕容廷蹙眉嗯了一声,“他们不知道元九已经在外头,想着把我请出去,即便出了事,地方上的官吏也不用背锅受牵连。没想到我却不肯出去,那这时候他自然就不能放出去人了。” 梁长乐点了下头,地方官员想要自保,难免用些非常手段,“但不肯派大夫进来,会不会是……有人授意?” 慕容廷笑了下,“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可能是真的没人愿意来。” 梁长乐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不论是病,还是毒,总归是个棘手的问题,若是治得好,可能前途无量。可若是治不好,慕容廷的命只怕大夫一家都赔不起。 代价太高,勇者就少。 “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叫你出去,你在外头,也好掌握大局呀。”梁长乐说。 她吃了几口饼,实在噎得慌,伸手往怀里摸,她的水囊忘了带。 慕容廷把自己的水囊递过来,“陈岱他们煮过的,我还没用过。” 梁长乐看着他的水囊,发了会儿呆。 慕容廷伸着手,她却一直不接……这就容易引起歧义了。 他虽身量高,度量大……也难免有猜忌的时候,有自己的脸面和骄傲。 他手往回一缩,“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吃……” “水!”梁长乐猛地起身,“咱们不出去,把药方念给外头的人听,然后叫他们送药进来,再送水进来。派人守住寺庙里的几口水井,从水里下毒,才会一下子毒翻这么多人。”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把水囊放在她手边的桌上。 “井水已经试过了,没有毒,也叫人守住了。”慕容廷说。 梁长乐却摇了摇头,“不是所有的毒都能用银针试出,万一是试不出的毒呢?” 慕容廷唤了陈岱过来,“去告诉外头兵吏,叫他们想办法从山下送水上来。” “要供给寺里所有人的吃用吗?”陈岱愣了一下,“寺里有四口水井啊?” 慕容廷说,“去交代吧。” 陈岱小声说:“寺庙里这么多人,存水的器具却不多,现在水用的快,王爷这么交代下去,只怕山底下得不停的往上送水呢。” 慕容廷说:“雇人来送,王府给工钱就是。” 陈岱这才应声而去。 慕容廷等他走了,才问梁长乐,“倘若真是毒,且银针辨不出,那如何确定从外头送来的水就没有问题呢?” 梁长乐脑仁一疼,她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早想到这些了?” 慕容廷但笑不语。 梁长乐皱眉看他,“你既想到了,为何之前不说,非要吩咐了陈岱之后才说?” 慕容廷深深看她,“你鲜少求我什么事儿,还一脸认真严肃的,我能不答应你么?” 梁长乐闻言,生生噎住,半晌说不出话。 她拿着自己啃过的胡饼,起身向外,“我去外头看看吧。” 慕容廷走在她身边,“别急,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 梁长乐嗯了一声,两人刚到院子里,就有僧人急急慌慌而来。 “慢慢说。”慕容廷的声音沉稳镇定。 僧人缓了口气,“主持……主持圆寂了,还有几位师叔,也一起圆寂了。” 院子里霎时空气凝滞。 先前只是出红疹和发热,最多是昏迷,呼吸急促,但脉象上看,人绝不至于这么快就没命啊? “忽然咳血,怎么也止不住,咳着咳着就没气了……”僧人说着,黯然落泪。 他们虽是修行之人,看淡生死,可突然之间,几位大师傅的离去,还是叫他们难以接受。 梁长乐和慕容廷跟着他往那几位师傅的住处去。 临近院子,被慕容廷的属下劝住,“爷和姑娘留步,小师傅也请留步,里面的情况比较差,万一真是瘟疫,这时候往里去,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梁长乐停下脚步,问他里头情况究竟如何。 “里头原本住了十一位师傅,如今只剩下六位,还能跑到院中嚷嚷的,也只剩三位。他们喊叫着要出来,还说咱们是要把他们锁在里头等死。”属下说话间,看了看一旁僧人的面色,“幸而寺庙里的其他师傅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知道咱们这也是无奈之举,与咱们一起监督看守着,咱们有往里头送吃送喝,煎了药也是第一时间往这院儿送。” 慕容廷嗯了一声,转脸看那报信儿的僧人。 僧人念了阿弥陀佛,施礼退去。 梁长乐转身往后山的方向走,慕容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越走越僻静,寺庙后头没有院墙,可以直接入山林,不过这会儿已经放了栅栏,还有府兵远远守着。 “这寺庙里一直是块净土,怎么我们一来,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梁长乐低声说,“甚至那几位上了年纪的师傅,他们原本命不该绝……” “念念,你想错了。” 第175章 意外的温情 慕容廷看着她的眼睛说:“难道我们命就该绝吗?”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是冲我们,还是赶上了?” 慕容廷一时没有说话,两个人并肩在幽静的小道上走着。 道旁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夜里听来格外寒凉。 “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梁长乐低声说,“那些当晚离开寺庙的香客们,不知有没有出事?” 慕容廷说:“如果真是瘟疫,他们不会因为早一会儿离开,就完全没事。倘若他们没事,更能证明,这就是人祸了。” 梁长乐正点头,忽而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肩头。 “你不要想太多,这些事情交给我操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慕容廷垂眸看着她的眼。 天上依稀的月光星光,远处的灯笼,都不足矣照亮他的脸,但他眼底的光,却十分明亮。 梁长乐莫名在这一刻,心底一软,语气也不似平日里强硬,“我知道,没事,我没有太焦心。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尽力应对,总会过去。” 慕容廷点点头,“不早了,再走一回儿就回去休息吧,无论是病、是毒,总要有个好身体,才会不疲于应对,不那么容易被打倒。” 也许是今夜的星光月光太美,即便情况糟糕,慕容廷的话音听起来却格外的顺耳。 梁长乐温顺的点点头,两人又并肩走了一阵子,便折返住处。 慕容廷把她送到西厢院门口,没有再往里去。 他目光依依不舍盯在她脸上。 这会儿灯光比刚才亮了很多,他眼底的情愫看起来也更浓烈。 梁长乐第一次没有生气,没有厌烦他这样的目光,更没有拂袖而去。 她似乎读懂了他不舍和担忧,“没事,丁零的状况已经好转很多,恩姝也清醒了,她们两个一路奔波,身体疲倦,才会那么容易中招吧,但身体底子好,会很快好起来的。等她们好了,我们就不用住的这么远了。” 慕容廷垂眸看她,“西厢还有空屋子吗?” 梁长乐秒懂他的意思,忙伸手推他,“你不是说,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你操心嘛?你若搬过来住,东厢的事儿,僧人们的事情,以及和外头衙门联系的事情,怎么交给你?如何联络方便?你住在这里,我才不放心。” 慕容廷低笑一声,“想想都不行么?” 梁长乐脸上猛地一热……她一向觉得自己脸皮厚度可以,在军中甚至能跟季云他们玩笑,把他们逗到脸红。 然而和慕容廷在一起,她似乎格外容易臊得慌。 “行了,你快走吧!”梁长乐又推他一把,咣当关上院门。 她在院门里头,侧耳听了听外头动静。 “你进去吧,我这就走了。”慕容廷似乎也在听她的动静。 梁长乐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这似乎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且还是夜深人静,人的自制力最差的时候……他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特殊时期,特殊的情景之下,人的心似乎特别柔软……竟会因为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感动。 梁长乐甩了甩头,快步进来厢房。 慕容廷在外头驻足好一阵子,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听到女孩子进进出出,又是烧水,又是洗漱,关起门来,虽里头还亮着灯,但差不多应该要安歇了。 他这才提步离去。 慕容廷回到东厢,陈岱恰从外头回来。 他微微有些气喘,口舌发干。 慕容廷示意他先喝水。 陈岱却是看了看主子桌上的茶壶茶盏,没有去碰,他舔了舔嘴唇,干哑说:“卑职回去再喝,刚刚元九送进来消息了。” 慕容廷面色一震,点头叫他说。 “元九说,回去的香客也有人发病,朝廷的反应倒是极其迅速。来这里的香客最多的是桃花县的,桃花县已经被官兵包围,只许进不许出。”陈岱脸色沉重,“元九也设法打听了,桃花县有人出现与寺庙里病人相同的症状,红疹、瘙痒,继而咳喘,昏迷,呼吸困难……但病情蔓延的程度,以及有多少人发病,这却不清楚。” 慕容廷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除了桃花县以外的地方呢?没有别处的香客吗?” “有,也有过路的,曾在这寺里投宿过的人,朝廷已经派人沿路去追,接连封锁了十二个官驿及客栈了。”陈岱越说,眉头蹙的越紧。 慕容廷声音依旧沉稳,“具体发病是什么情况?元九还有什么消息?” 陈岱看他一眼,小声说:“因为最近的桃花县被朝廷封锁,百姓们都出不来,临近的各县也都不允许随意外出经营……所以付百姓工钱,叫他们往寺里送水的事情,怕是不成了。” 慕容廷想起那女孩子一脸严肃的说,可能是水出了问题时的表情。 “既是瘟疫,那就排除了人在水里投毒的可能。送不送水,也不重要了。”慕容廷说。 陈岱吁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一件紧迫的是,大夫和药……桃花县的大夫,都被锁闭在县里,他们的药,也都紧着县里的病人们先用。” 慕容廷不见愠怒,微微颔首。 “朝廷得知王爷被困于此,已经派了太医火速赶来,京都大药房的药,也都有专门的车队,可以往这里调……只是还需要时间,最快得等上三四天。”陈岱表情不见乐观。 寺里的情况比外头糟糕的多……又或许是,他们不了解外头的病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但寺里已经开始死人了…… “建初寺周围把守严密,元九担心进来不好出去,便没敢硬闯进来,他在外头等候爷的吩咐。”陈岱又说。 慕容廷点点头,“叫他不要进来,他在外头是眼睛,他若进来,岂不等于我们都‘瞎了’,被蒙了眼么?有消息叫他及时传进来就是。” 陈岱应声,“幸而那些驯养的游隼已经成了,可以来往送信,而且游隼飞的快,且飞的高,不至于像信鸽,容易受阻。” 慕容廷起身道:“你先去休息,挑几个身强力壮,平日里不怎么生病的人,跟随我来。” 陈岱神情紧了紧,“王爷要做什么?卑职不用休息。” 第176章 不被接受的火葬 慕容廷强令陈岱去休息,他带了三个人往病情最重的那院儿去。 院子外头守了他们的人有四个,还有五六个,都是寺里的武僧。 “见过王爷。” 慕容廷点头,“你们在外头守着,替换下两个武僧跟我来。” 他带来的三个人,有两个被指派去替换了武僧,武僧见慕容廷要带他们进入院子里头,脸色都微微变了。 “王爷,里头情况糟糕,您尊贵之躯……您可不能进去啊!”武僧劝道。 慕容廷挺直了身形,他原本就挺拔,此时更显得伟岸不凡。 “事情已经出现,躲避不是办法,我曾是战场上的将军,从不会躲在驻军营中,吾喜欢身先士卒,带着吾的将士们冲杀。如今也是一样,吾不会躲在相对安全的东厢,任凭瘟疫在这里肆虐。” 慕容廷神情淡淡,语气却坚定无比。 好似今日的瘟疫,是他曾经无数次打败过的敌人,他一点儿也不怕。 其余人被他气势镇住,先前的惊惧这会儿也被心底鼓起的勇气压了下去。 “王爷进这院儿是要?”据他们所知,王爷并不会岐黄之术吧? 慕容廷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进去,不但要了解瘟疫的情况,更要去处理瘟疫造成的麻烦。” 武僧对视一眼,先前的迟疑不定,此时已经化作坚毅,“我等必定追随王爷。” 齐王爷何等尊贵,他都敢冒死进入这院子,他们随他进去,便是真的遇了什么危险,出不去了……也是英雄一场,修行之捷径。 武僧诵了几句经文,就随他入了院子。 他们一起进去,慕容廷命外头的人讲院门锁上。 夜已经深了,但院子里并不安静。院子西侧,静谧无声,院子东侧的房间里却有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慕容廷靠近过去,才听到,那不是说话,是念经的声音。 武僧上前敲门。 里头的霎时一静,片刻,吱呀一声门响。 一位略有些发福的中年僧人,拿着念珠,惊愕站在门口,“你们……这是?” “今日圆寂的几位师傅在哪里?”慕容廷他们都蒙着面巾,乍一看,有些骇人。 中年僧人迟疑片刻才认出,有两位是本寺的武僧,“他们在西头那间屋子里,咳咳……” 说着,他便咳了几声。 慕容廷往他身后的房间里头看。 青灯之下,带上说话这位,一共三位师傅在这房间里。 他们个人拿着念珠,相对而坐,三人都没有蒙上面巾。 “因为此病有症状为咳,与伤寒有类似症状,伤寒容易过病气给他人,所以彼此见面的时候,要蒙上面巾。”慕容廷沉声说,“三位师傅一起诵经时,也要带上面巾,且不要共用器具,杯盏碗碟,都各自做上记号……” “我们被留在这里,岂不是要等死吗?看到主持,还有几位师傅相继离去……是我们的时候到了。许是我们的罪孽已满,佛祖叫我们轮回。此生不能普度众生,来世望能多积功德,多还业债……” 慕容廷脸色一沉,“我叫你们带面巾,好防微杜渐,不是要跟你们讨论功德、业债。” 中年僧人说了句阿弥陀佛,“该走的留不住,该留的走不了,随缘……” 慕容廷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两个武僧迟疑片刻,也跟着慕容廷走了。 慕容廷点起院中火把,将西侧房间的门打开。 武僧面色一僵,“王爷这是要……” 随即他们明白过来,纵然心里抵触,迟疑,甚至有些惊惧……但他们还是随慕容廷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里停放着五位已经圆寂的师父之尸首,他们将人抬到院中。 院子里架起五堆柴火堆,五位师父被分别放在柴火上头。 期间,他们只是看慕容廷如何做,他们就跟着如何做,安安静静,没有说话声。 把五位师父都安置好了,武僧脸色极为不好。 夜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更是从小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即便是死,也要留得全尸在。 至于僧人的火葬,焚尸,论之为“荼毗之法”的说法,在夜国僧人中,则并不被接受。 慕容廷说:“你们可以开始诵经了。” 说完,他就拿着火把上前。 这时在东边屋子里诵经的三位师傅,听见动静出来一看。 当即大哭,“不可!不可!主持一生为善,对待来山上的善男信女,从来都和颜悦色,即便遇见来偷盗的大恶贼人,也婉言劝导,劝其归善……主持是功德圆满的圆寂呀!怎么能焚烧呢?” “齐王爷,你不能胡作非为,你把我们禁在这院中,已然是大恶,你还要做恶上之恶吗?” “你杀戮太多,业障太多!你此生必得报应呀,你放下屠刀吧!” “齐王爷,回头是岸啊!” “我等刚刚正在为王爷诵经祈福,你不要行恶了,快快放过主持他们!” 三个人痛哭流涕,加之咳嗽不绝,何一个惨字了得。 两个原本坚定的武僧,此时不由倒退一步,脸色发白。 慕容廷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如今瘟疫蔓延,尸首放在这里,瘟疫不能杜绝,而且如今寺里的条件,无法好好土葬他们。不如荼毗之法,焚烧尸首,你们为他诵经就是。若有罪,可以归我。” 说完,他就点着柴火,大火很快吞噬了尸首。 院子里腾起浓烟,更有古怪的味道弥漫。 慕容廷站远了些,缓声说:“如今看来,染病的,发病快,猝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师傅,他们中间有平日里多锻炼习武之人吗?” 两个年轻武僧摇摇头,“师傅们有管理功德簿的,有讲经释经的,也有管理杂务的,倒是没有习武、种菜、扫地的师父。” 慕容廷点点头。 三个跪着大哭的僧人闻言一怔,直起身来,相互看了一眼。 先前身上的红疹的瘙痒,似乎被他们念经压制下去了,这会儿却卷土重来,似乎更痒了。 他们对望一眼,不自觉的拿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容易被传染瘟疫的,岂不就是他们吗?年轻体壮的,如今还没有病的这么厉害的…… 他们倒吸一口气,各自起身,相互离得远了些。 慕容廷说,“待大火烧尽,收拾余剩之物,装殓放入寺中纪念。诸位若是也功德圆满了,我必定也以此法对待,这是为了整个寺院所有人,也是为了大夜朝更多的人。舍弃自己,为了满朝上下,这才是大善,我想,诸位也能理解。” 院子里霎时一静…… 第177章 真友情是离我远点儿 慕容廷的话,僧人们理不理解,他不知道。 他只晓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以后会怎么做,说清楚了,没有歧义,就够了。 他在院子里,冲了澡,换了衣服,熏了艾。最后跨过烧着艾草的火盆,才算“除秽”干净了,他这才离开院子。 武僧们也没同那几位师傅多说什么,待大火烧尽,拾取了遗骸舍利,装殓入木匣。 而后,他们也认真的“除秽”,一道程序都没少,这才相继离开这院子。 他们忙活了一夜,待离开之时,天都快亮了。 晨起,有一位懂岐黄之术的僧人带着他在寺庙各处寻到的药材进了这院儿…… 梁长乐这院儿一夜安静,她们三个睡得不错。 夜里寺庙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全然不知。 只有丁零早起的时候,看见有烟气上腾,她嘀咕了一句,“哪里着火了?” 她再看,烟气消散了许多,便琢磨,“就是起火也扑灭了。” 她进屋用艾草煮的水给林恩姝擦身子,“顾小姐,顾小姐,你快来看!” 梁长乐忽的从床上直起来,鞋子都没穿,披着一件深衣,赤脚奔了过来,“怎么了?” 丁零指了指林恩姝的身上。 梁长乐眯眼细看,“这不是好了许多吗?这红疹的颜色已经开始褪了,发褐色的红疹都表小了,也没有新发的迹象。” 丁零狐疑看她,“可是寺庙里的药太少,都紧着病的重的僧人吃了,木木小姐她根本没有用药啊?” 梁长乐看了看一旁的艾草水,“或许艾草水擦身,也有治疗之效?” “这是除秽,艾草水是除秽用的。”丁零纠正她。 梁长乐伸手搭在林恩姝的胸口上。 林恩姝脸上猛地一热,掀开眼皮看她,“你干什么?咳咳,这个时候还占我便宜?” 她们以往在军营里,也会开玩笑。 当此情此景,两人对视一眼,却彼此都有点儿心酸。 “我听你咳得也轻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梁长乐问。 林恩姝摇摇头,“躺的不舒服,我身上不那么痒了,能不能松开我的手,叫我出门走走?” “真的不痒了?”梁长乐问。 林恩姝再三保证,她们松了她的手,她这才起身,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红疹。 不看还好,这么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她的身上,原本白皙的皮肤,这会儿看起来惨不忍睹。 纵然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却也有点儿难以接受…… “木木……会好的,等我们去了京都,找最好的大夫。”丁零说。 梁长乐也附和,“对,我们找最好的大夫,夜国的大夫还是很厉害的。” 林恩姝眼里分明有水汽,她却笑着说,“没事,这算什么,我背上还有鞭伤和刀伤呢……我又不入宫,更不打算嫁人,留不留疤……不打紧,人能活着就挺好的。” 许是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红疹上,不多时,就痒的受不了了,她伸手要抓。 梁长乐连忙抓住她的手,“丁零,你看着她,我看看他们送药进来了没有?不能把我们看在这里不让出门,还不给送医送药进来吧。” 丁零点点头。 林恩姝猛地明白什么,“等等,把我们看在这里?为什么?因为我们病了?” 梁长乐笑了笑,“朝廷的举措,必有其道理,你安心休养,快点好起来就是。” “丁零,你告诉我。”她转眼看丁零。 丁零眼神躲闪,瘦削略黑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别为难她了。”梁长乐说了句。 林恩姝不好缠着她追问,兀自分析道,“从我和丁零发病开始,咱们这院儿就没有人进来过来,念念出来进去,也在不停的洗手更衣。还要跨过艾草的火盆,原本这里的素斋味道很不错……现在竟全都是吃路上带的干粮……我先前发热,迷迷糊糊,觉得就是我和丁零病了……如今想来,完全不是这么简单,对不对?” 梁长乐轻笑了声,“已经能自己分析的头头是道了,看来你是真的没事了,我的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齐王,让他知道,艾草有用。” “寺里有多少人病了?都是这样有红疹,发热,咳喘吗?他们病得如何?”林恩姝追问。 丁零拉住她的手,“木木,别问了,你只管自己养好病就是!” 林恩姝的目光落在丁零脖子上,“你呢?你怎么样,身上的红疹好了吗?寺里有很多人病了吧……所以这是瘟疫?” 她说完就推开丁零,“出去,你们都出去!别在这里!别在我这儿啊!我染上了瘟疫,你们还跟我在一起,是想被我害死,叫我做鬼都愧疚吗?” 丁零眼眶瞬间发红,跪在她床边不肯走。 梁长乐却抱着肩膀笑,“眼看你都好转了,说什么做鬼呢?忘了咱们第一次出征以前立下的誓言了?并肩作战是说着玩儿的?” 她见林恩姝忧色不减,只好不再隐瞒。 “你不要太担心,还不确定是瘟疫,也可能是有人投毒,但是通过什么途径,投毒在哪里,尚且不知……所以要两手防范,既要防着是瘟疫,也在饮食中防备。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寺里的僧人,还有王爷那边的人,都有人出事的,但年轻的,平日身体好的,都在好转。不太好的是年纪大,平日也有旧疾在身的。” 梁长乐这一番话,多少安慰了林恩姝。 但她还是一口咬定,“念念不要在到我这屋里来,有什么话在外头说。从我这儿出去,您记得用艾草水净手洗脸,赶紧去换衣服!把先前的衣服都烧了吧!您忘了十年前麦城那场瘟疫,十室九空!一个繁华富庶的城,一下子成了空城的事儿了?!” 十年前的瘟疫,不是发生在梁国,但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当时连梁国人都怕的不行,他们甚至停了海贸。 后来那地方上至国君,官员,下至杂役,百姓,全民缟素,批麻蒙灰,跪着祈求上苍怜悯,君王下罪己诏,百姓也各自认罪,离世悔改…… 那瘟疫才停止了,一场瘟疫死了三万六千人。瘟疫最严重的的那城,简直成了鬼城。 “我会小心,你安心养病,如今还不确定,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梁长乐点了下头。 她净手洁面,更衣,跨过艾草火盆,刚出了院门,就看见慕容廷靠在院门外近旁的一棵老槐树上。 第178章 您哪那么容易死啊 “王爷怎么在这儿?昨夜没睡吗?您该知道,虽然以往您身体好,但是现在……” 梁长乐话没说完,慕容廷却忽然走上前来,伸手抱住她。 他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艾草的香味儿。 梁长乐被他这拥抱弄得有点儿懵,“慕容廷,你怎么了?” 慕容廷闷闷的说,“外头也有人染病了,朝廷封锁了一个县,大夫、草药还有水,现在都送不进来。” 梁长乐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立时察觉,“不过没事,朝廷已经派了御医,以及充足的药,正在赶来的路上。” 梁长乐嗯了一声。 他把她抱得紧,梁长乐挣扎了几下,他低声说,“就抱一会儿,我还要去见别的人,就不能抱你了。” 梁长乐心头一颤,不知怎么,动作就失去了力道。 慕容廷搂她在怀,勾了勾嘴角。 “外头具体是什么情况?寺里面呢?”梁长乐抬头问。 她目光明澈而认真,并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惊慌,反而是沉淀之后的坚毅。 似乎不管有多凶险,多糟糕,她都不会比他早一刻放弃。 她纤瘦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永远用不完的力量。 慕容廷忍不住一再惊艳,“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只知道桃花县被朝廷封锁。还有十二个驿馆,客栈,因为住了这里出去的香客,都被封了。” 梁长乐歪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廷终于轻叹一声,准备放开她。 梁长乐却抓住他的衣袖,慕容廷脸上一喜。 “几位大师傅的院子里,情况怎样?”梁长乐问。 慕容廷眸色深了深,“昨日圆寂的几位师父,已经为他们火葬了。” 梁长乐凝眸看他,不由点头,“幸得王爷果决,十年前麦城大瘟疫,最后也都是集中火葬的。” “十年前,你才几岁吧?这事,你竟也知道啊?”慕容廷说着摸了摸她的头。 梁长乐心中一冷……她怎么忘了,她当年是长乐公主,当然知道此等大事。而十年前的顾子念,只是一个商户家的小姑娘,能知道邻里间的事,知道自己当地的事,就算见多识广了。她连朝廷的政令都未必清楚,又怎可能知道,万里之外另一个国家的事呢? 她心里后悔,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警惕性这么低。 但表面,她却冷静如常,“为了能出入朝廷为官,我也是做了准备的,读了写书,知道了井底之外的事儿。” 慕容廷笑说,“我念念就是厉害。” 什么时候了,还调戏她? 梁长乐拍开他的手,他随口一句话,她就得思量半天应对之策……以后再也不随便跟他说话了。 “我要去统计一下,发病之人的情况,各自年龄,身体状况,以及以往有什么隐疾没有?”慕容廷虽不舍,终还是放开手臂,“昨夜我倒是发现疑点,虽然病情症状大致一样,却又有不同。” 梁长乐眼眸一凝,“什么意思?恩姝这里,有丁零照顾,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慕容廷看她一眼,“若是会和我一起死,你还要去吗?” “你……”梁长乐怒瞪他,却愕然发现,他这次没有笑,甚至带了点认真的神色。 梁长乐别开视线,“祸害遗千年,您哪那么容易死啊?” 慕容廷咧了咧嘴角,“你说林恩姝红疹遍布,发热,咳喘,还有什么症状,她咳的厉害吗?” 梁长乐回忆片刻,摇摇头,“她咳的并不厉害,痒的狠了才会咳几声。昨夜里已经不再喘了,她身上的红疹也有消退的迹象,我正要与你说,她并没有服药,只是用艾草水擦身而已,寺庙里还有多少艾草可以用,说不定……” 慕容廷却摇摇头,“她有效,未必对所有人都有效。你说她最严重的的是红疹,咳和喘,只是附带的症状。而昨夜那几位老师傅,却是咳的厉害,呼吸有浊音,一咳就停不下来。” 两人正说话,忽然小道上来了慕容廷的属下。 “王爷,”他远远就站定,不再向前,“昨夜跟您去主持那院子的两位武僧,还有宿卫,今早都……都起不了床了。还有,陈宿卫也出了红疹,又咳又喘……” 慕容廷脸色微变,他迅速退了一步,神色紧绷的看着梁长乐。 他有点儿后悔了……刚刚说什么一起死? 她还那么年少,豆蔻年华,她该有大好人生……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死? “你回去,沐浴净身,屋子里熏上艾草。不要出来,也不要去她们的房间里。”慕容廷冷冰冰的说。 梁长乐摇头想跟他说,没事,她不怕……但转念之,陈岱是他贴身宿卫,跟他出生入死,陈岱也出了事,他心里不定急成什么样。 “王爷去看陈岱他们,我去查录情况,稍后向王爷禀报。”她说。 慕容廷见她要走,伸手抓她。 还没碰到她,又猛地想起,跟他去了那院子的人都出了事儿,跟他见面最多的陈岱也出了事儿…… 他霎时僵住,不敢再碰她,“本王跟你说话,你聋了吗?吾叫你回去!” 梁长乐回头看他,他眼含怒火,浑身紧绷。 “听话,回去。” 梁长乐却笑着说,“若真是那么凶险,什么都不做也是等死,不如做点儿什么,还不用无所事事的担惊受怕。” 不等慕容廷再说话,她就已经快步离去。 慕容廷去看陈岱,果不其然,陈岱已经出了满身的红疹,额上发烫,意识不清呓语不断。 梁长乐寻遍寺中上下,查询来的结果,就更加不容乐观了,寺里一共有一百来号人,加之他们这一行,有一八十七人。 如今已经染病的就有一百零七人,不过多是病情较轻。 “我倒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梁长乐低头看着自己查问来的信息梳理着说,“咳喘严重的,红疹都不怎么严重。红疹严重的,咳喘都是轻症。” 慕容廷垂眸想了想,问道:“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吗?分布有何规律?有没有两症状都重的?” “咳喘重的发病慢,红疹重的则恰恰相反,发病又急又猛,毫无规律和预兆。像林恩姝,陈岱,就是这种,他们咳喘都很轻。有些甚至没有咳喘的症状。” “咳喘重的多是寺里的僧人,红疹不重,发病前有预兆,疲乏无力,胸闷烦渴。他们用药之后,一直没有康复的迹象,而且已逝的几位,都是这种情况。” 寺里的情况,愈发复杂和糟糕,朝廷的援助却迟迟不到,寺里的氛围已经紧绷压抑。 梁长乐低声说:“那些武僧,似乎想冲出府兵的封锁,到外头谋生路。” 第179章 佛祖允许你杀人吗 慕容廷沉默片刻,“这么看来,有可能是症状相似的两种病?” 梁长乐皱眉摇了摇头,“我不是大夫,不好断言。” 慕容廷问:“寺里的大夫怎么说?” 梁长乐道:“他们说,脉象确有不同,但症状有相似之处,所用之药,可在同一药方上增减用量。对了,还有个不同之处。” 慕容廷点了下头,“你说。” “大夫们观察到,咳喘之症,若防护不好,传染性强,而红疹瘙痒严重之人,传染性却不那么强。”梁长乐说,“就比如林恩姝的红疹很厉害,但丁零已经好了,未再出疹子。我也没有被传染。陈岱有红疹,但与他接触密切的人,都没有出现。” 慕容廷敲了敲脑袋,“我心中有些猜测,但还是要得到大夫的证实,方能确认。” 能够确定之前,他不想随便宣之于口,免得动乱人心。 他抿了抿唇,“原本以为叫你住在东厢,和她们两个分开更安全,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你们三个女孩子小心,门口多添几个守卫。” 慕容廷要点几个人,叫她带回去。 梁长乐却摇头说,“病情范围扩大,陈岱几个也中招。你手里能用的人手本就有限,还要叫出现症状的人相互隔开,我这里就不用再派人手了。丁零已经好了,林恩姝也好了许多,你不用操心。” 慕容廷目光深深看着她,两个人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他却第一次没有随意走近她,没有抱她在怀,只用眼神来亲近她。 这感觉,真是奇怪。 梁长乐心里也有些怪异,她向来不擅长说这种话,更从来没想过她问温柔的跟慕容廷说,“你也照顾好自己,特殊时期,好好保重。注意休息,别太操劳……” 说完,她觉得自己异常的矫情,脸上有点儿发热。 她转身就走。 慕容廷却开口,“念念……” 梁长乐回眸,“嗯?” 慕容廷道:“我看到你眼睛里藏着秘密,我一直很想窥探你的秘密,并不是想怎样……而是,知道彼此秘密的,就是自己人了。我希望能成为你的‘自己人’。能够朝夕相处的那种。” 梁长乐心头急跳,模糊了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慕容廷目不转睛看着她:“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你可以给我一辈子,让我探索这秘密吗?” 梁长乐脸上涨的很,已经不能用火烧火燎来形容。 “王爷想的太远了……”说完她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大,像是要跑起来。 慕容廷的声音不大,却紧随其后,“如果能活着离开,我要娶你。” 梁长乐一路没停,径直跑回西厢院中。 她秉着一口气,像是怕被林恩姝和丁零发现她的窘态……她现在一定是面红耳赤,狼狈的很吧? 都什么时候了?慕容廷竟然还有心思跟她说这些…… 梁长乐故意放轻了脚步,呼吸更是微不可闻,她绕过林恩姝睡的房间,悄悄往自己屋里摸去——原本她们三个住在同一屋,分内外的大间。 推测这病可能是瘟疫,她搬去了隔壁的小间。 梁长乐正欲悄悄推门,却耳朵一动,听到屋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她立刻提高警惕……谁在她房间里? 是丁零吗?丁零来找东西? 梁长乐垂眸看着门,丁零若是找东西,必定会大开房门以避嫌。 但现在门却关的紧紧的。 而且她临出门时,特意开窗通风,可此时窗户也被关上了! 她屋里进贼了? 寺庙里已经是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谁到她屋子里?要偷什么? 梁长乐心中狐疑,她暗暗调整了呼吸,猛然抬脚踹门而入。 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正弯着腰,在她床榻上不知找什么? 听闻动静,那人没回头,跳窗就跑。 梁长乐拔腿就追,“站住!我已经认出你了,你跑不了的! 是个小和尚,瘦瘦小小,跑得飞快。 梁长乐追在后头。 他攀上槐树,跳出院墙,钻入竹林……他对寺庙里的路,以及人员分布都熟悉得很。 若是此次去西北以前,他这么快的速度,敏捷的动作,梁长乐一定追不上他。 但从西北回来以后,梁长乐的身体素质似乎不知不觉的有所提升。 特别是在她脚伤好了以后,她更是潜力无穷。 她闭着嘴,并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卯足了力气,不追上那人,她绝不松气! 她已经听见那小和尚急喘的声音,他从有准备,有路线的逃跑,已经渐渐慌了神儿,慌不择路,气喘吁吁。 “你再往前跑,前头就是死了好几个僧人那院儿了,你若真跑进去,就出不来了。”梁长乐在他身后说道。 那灰衣小僧人,闻言停住脚步,猛地回头。 梁长乐这才看见他的脸,原本什么样子,已经看不清。现在只见两个脸颊都被挠破了,仍可见有些地方出满红疹。 他脖子上也都是血道子,没抓破的地方,红疹遍布。 他一张嘴,梁长乐以为他要说什么。 却听他“咳咳咳”猛烈的咳起来,这一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先前统计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梁长乐蹙眉,“你躲在哪里?你不知道自己躲起来不是办法,需要用药吗?把生病的人放在一处,不是要叫他们等死,而是让他们不能把病传染给健康的人,从而把有限的药,全都留给他们。你为什么还到到处乱跑呢?” 梁长乐看他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模样……只是一张脸,只怕全毁了。 她心里正盘算,慕容廷的药,能不能治好他脸上的疤时,那小和尚却发了狠,强忍住咳嗽,猛地向她冲过来。 梁长乐心中警惕,“你干什么?” 她侧身一闪,小和尚扑了个空。 “就是因为你!我们寺里才这么多人生病!咳!”小和尚嗓音沙哑,说话间又忍不住咳。 他要忍着咳嗽,喘息艰难,动作就慢了些。 梁长乐拉开与他的距离,皱眉问:“你说什么?这不是瘟疫吗?为什么说是因为我呢?” “因为你是该死之人!你是不祥之人!你给大夜朝带来灾祸!你该死!”小和尚表情狠厉。 梁长乐还是头一次听一个和尚,这么咬牙切齿的说一个人该死。 “若我是恶人,你不该普渡我吗?不是应该劝我回头是岸吗?怎么反倒要杀人呢?佛祖允许你杀人了吗?”梁长乐轻嗤反问。 小和尚咬着牙,猛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尖刀,飞掷向她。 第180章 该死的小和尚 梁长乐闪身避开,那小和尚也趁机朝她扑来。 她为躲闪尖刀,避不开小和尚,将要被他扑倒……却不想,噗嗵一声…… 那小和尚脸面朝下,扑在她脚边,离她不过一尺的距离。 梁长乐迅速退了一步,“喂?” 他却不动。 梁长乐捡了根树枝,戳了他几下,他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吗?”梁长乐蹙眉扔掉树枝,这才瞧见他是被一块凸出的石头给绊住了,额头也磕在一块尖头的石块上,额间有殷红的血流出,蜿蜒如小溪。 梁长乐这才扬声喊人过来。 这里距离那几位大师傅的院子不远,她高声喊了几遍,就有人听见,往这儿来。 梁长乐没离开,她看着小和尚,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知这小和尚还有没有同党? “快去请王爷来,他身上有红疹,咳喘也厉害,暂时不要碰他。”梁长乐吩咐。 过来之人迅速退开几步,更捂紧了脸上的面巾,惟恐被这刚死之人,染上了病气。 慕容廷听闻她在竹林,遭人袭击,脸色骤变,纵着轻功飞掠而来。 远远看见她好端端站在竹林中,他才吁了口气,“这人怎么回事?” 梁长乐迈步走近他。 慕容廷却向后退了一步,“我刚刚见了几个人,且昨日跟着我的人都出了红疹……你就在那儿说话,不要太靠近我。” 他深邃的眸底,含着对她的关切担忧。 梁长乐心头悸动,特别是刚刚被这小和尚行刺扑杀之后,她的心似乎格外敏感。 “彼此彼此,他是在我房间里被发现的。不知他在做什么,我进门,他就从后窗逃了,我一路追他至此。他本要杀我,但自己病的重,咳得厉害,不慎摔了一跤,碰死了。” 慕容廷冷声说:“那真是该死。” 他叫人用木棍把地上的小和尚翻了过来,一看小和尚的脸,众人都猛地吸了口气,真是抓挠的……惨不忍睹。 “他病的这样重,怎么会还在外头跑?”慕容廷问道,“叫寺里的僧人来认认,这和尚是谁?” 寺里的僧人被请来,一个两个的看见地上的小和尚都抓耳挠头,“面生得很,不认识啊?” 慕容廷面色愈发沉郁,事情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 一个病重的小和尚,要行刺顾子念,可这小和尚却不是寺里的和尚?那他是何时混进来的?为何要混进来?又为何行刺顾子念? 诸多的问题,像是没有头绪的乱麻,纠缠在一起,不得解法 “一个月前是来了几个年轻人,要在我们寺里剃度。主持劝走了几个,他是不是那留下的?”僧人们忽然想起来说。 慕容廷说:“主持圆寂,还有谁有可能认得他?” 僧人对视一眼,指了指隔离几位大师傅的那院落。 有可能认得这小和尚的人,都在那院儿关着呢。 为找出头绪,慕容廷不得不叫人抬上这面目全非的小和尚,再次进入那封闭的院子。 这院子里的师傅们,身体状况越发不好,能认清楚人的,只有一位负责厨房膳食的大师傅。 “他是刚来的,母亲死的早,父亲娶了后娘,后娘对他不好……主持为他剃度……他话少,平日里也不与大家说那么多,眼神儿太活络……施主们下榻那日,他就不见了,原以为他是趁机跟着香客们走了,竟然……”大师傅说了几句,便咳咳不停。 小和尚的尸首也在这院子里焚了。 慕容廷连灵柩都没让人准备,直接把他的灰扬在那竹林之中。 他脸上表情狠厉至极,没有一丝温情。 扬了小和尚的灰,天色已经晚了,他却净身除秽,往西厢院子里去。 梁长乐跟在他后头,他身上气势太冷,梁长乐一路不知该怎么与他搭话。 直到他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她的房间,梁长乐才忙跟进去。 丁零在屋里听到脚步声,忙出来看,“顾小姐,这是怎么了?” 丁零指了指慕容廷的方向,缩着肩膀问。 梁长乐摇摇头,“寺里情况不好,他心情不太好。没事,你照顾好恩姝。” 丁零点点头,立即缩回房间,关上房门。丁零敢跟慕容景安呛声,却不敢在慕容廷面前多露脸。谁说丁零迟钝来着?她心里透亮着呢。 梁长乐也进了自己房间。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慕容廷说。 梁长乐闻言怔住,错愕看他,“你走错了吧,这是我的房间。” 慕容廷回头看她一眼,瞧见她那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儿,他的神色不自觉的缓和了些,“你站外头等着。” 他则低头检察她屋子里的东西,杯盘,碗碟,茶壶,桌案,椅子……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那小和尚正弯腰趴在我的床铺边上,不知干什么。”梁长乐站在门口说。 慕容廷一听,脸色骤变,浑身戾气。 一个男人,虽然是个和尚……竟然趴在她的床铺上? 他不应该把那和尚挫骨扬灰!他应该把他五马分尸! “咳……”慕容廷刚靠近床榻,就不由猛咳了一声。 梁长乐浑身紧绷,“小心……” 但具体要小心什么?床榻上会有什么东西?她全然想不到…… 未知才是最叫人恐惧的。 她想第一时间冲过去,慕容廷却摆手不叫她近前。 无知之下的冲动行事,是大忌。 梁长乐用力克制着自己,站在原地没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我像是碰到了一些,手上痒的厉害。”慕容廷盯着自己的手指,眉头微蹙。 梁长乐屏住呼吸,“所以,他是来下毒的?他临死之前,说什么‘都是因为我’……会不会,这一切根本不是瘟疫,是一场有人投毒的人祸?” 慕容廷摆摆手,看着自己的手背手腕,他皱着眉,极力隐忍……似乎忍不住,他用手抓挠了几下,手背手腕上立刻冒出了几颗红疹子。 梁长乐倒吸一口气,“这红疹,和林恩姝,丁零身上的一模一样。” 慕容廷点点头,“与陈岱所出,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又轻咳一声,他自己似乎都没注意。 梁长乐却盯着他的脸……他才刚从封锁那院儿出来,究竟是因为他去了那院子?还是因为床上有什么东西? 梁长乐正狐疑之际,慕容廷的属下,在院门外喊道:“禀王爷知道,武僧们趁夜跟寺庙外头驻守的府兵动手了,他们要冲出去。” 第181章 可见我主子厉害 慕容廷当即就要出门,梁长乐却道:“王爷等等。” 慕容廷站在门廊下,梁长乐转身去了灶房,不一会儿她端出一大盆煮好的艾草水。 她单薄的身形,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盆,看着十分不协调……她却走的无比稳健。 她把木盆放在门廊下,拿瓢舀水,“王爷把手上的东西洗了,看等会是什么情况。”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她舀水为他冲洗两手,一定要他洗了三遍她才罢休。 “我虽自诩缜密,却还会有百密一疏,若有个女子在我身边,为我查漏补缺……”慕容廷话没说完。 梁长乐已经放下瓢,抱着木盆转身回灶房。 慕容廷略有些失望,轻叹一声。 梁长乐却在灶房门前说,“等事情过去,你我都平安,王爷再与我说这些吧。” 慕容廷心中一喜,整个人都比刚才更有神采,“好嘞。” 他阔步出门,精神抖擞,如挥师出征的将军,要打的也是能看得见的敌人。 梁长乐不由失笑,她一句敷衍的话而已……真能对他有那么大的鼓舞吗? 武僧和府兵动手的事情,梁长乐没有去搀和。 她把自己先前住的那房间给封了,门窗都从外锁上,又洗了手,这才来到林恩姝和丁零的房间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丁零说,齐王爷过来了?”林恩姝从床上坐了起来。 梁长乐却盯着她的床榻,被褥。 “你看什么呢?”林恩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梁长乐又拉开她的衣襟,看了她里头的皮肤。 “好多了,红疹没有继续出,以前的也都在褪,不过有些褐色的疤痕……”林恩姝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似乎有人投毒……所以我怀疑,你和丁零并不是染病,而是中毒。” “什么?”丁零猛地挺直脊背,目光直直的,“中毒?” 她嘴唇微微哆嗦,本就有些黑的面庞,此时更添晦暗。 “别怕,丁零,没事的,你看,你我都已经好了许多了……这毒,必能好的。”林恩姝连忙安慰丁零。 梁长乐看她一眼。 林恩姝冲她点头暗示,待丁零出去打水时,她才解释,“她十来岁的时候,被人下毒,留下了阴影,我看她刚才是想起了旧事,心中惊惧。” 梁长乐缓缓点头,她一直不知道丁零的经历,如今情况复杂,不是坐下来慢慢聊天的时候,不然倒是要听林恩姝详细说说。 林恩姝也知道,眼前的危机才是最紧急的,“您说那小和尚死了,岂不是线索又断了吗?是谁派他做这事儿的?解药在哪里?” “恩姝,”梁长乐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已经在渐渐康复了,你要相信,没有解药,也会好的,皇上派的御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这院这屋的女孩子正说着话的时候,外头的打杀之声却越发响亮。 两人的话音一顿,不由侧耳听着外头。 林恩姝皱了皱眉,“以往在沙场之上,从没想过有一天,听到这动静,我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梁长乐说,“我们可以好好想想,齐王说,从寺庙里开的人里,竟也有患病之人,并且桃花县都被封了,甚至有十二家驿馆客栈被封。如果是投毒,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林恩姝表情惊讶不已,“怎么越说越糊涂了……投毒的小和尚不是已经抓到了吗?怎么现在又不是投毒了?”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时候不早,丁零打了水,她们洗漱之后,又重新住在了一个屋子里。 这屋子里的被褥床单,都是晾晒、敲打过,并且熏了艾的。若不是她们不会针线活儿,甚至还要拆洗蒸煮一番。 她们各自躺下之后,外头那打杀之声,也久久没有停。 梁长乐闭上眼,就看到慕容廷轻笑着等她回答。 她心头一跳,忙睁开眼……她有些暗恼,究竟是恼恨他扰乱她的心智,还是恼恨自己竟不能摆脱杂念?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感觉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外头就有人叫她。 她睁开眼看,天都蒙蒙亮了。 梁长乐连忙穿衣起来,“丁零,你照顾好木木,我出去看看。” “您小心啊。”丁零睡眼惺忪,慢吞吞说道。 梁长乐笑了笑,提步出门。 站在院门外的是慕容廷的属下……梁长乐下意识的紧张,他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手上的瘙痒红疹更严重了? 否则,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呢? 所谓关心则乱……大概就是一旦涉及关心的那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朝最坏的方面想吧? “王爷请您过去,昨夜动乱之时,有个道士混了进来,说是找您,还说是您的家仆。”他属下说道。 梁长乐微愣,道士?家仆? “王爷他,他没事吧?”梁长乐轻声问。 她这问题,倒叫那属下愣了一下,他茫然片刻,摇摇头,“王爷没事啊,昨晚的动乱,王爷没干预。武僧人不多,外头的府兵很是不少,混战了大半夜。据说打死了七八个,打伤了十几个。一个都没能逃出去,还叫混进来一个。” 梁长乐听闻他昨夜也关起门来没干预……不由觉得两人是有默契,连处理事情的选择都一样。 来到慕容廷院中,抬眼就看见凉亭里坐了两个人。 坐北朝南的是慕容廷,而在慕容廷对面坐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他…… 梁长乐快步上前,“韩恩三?你怎么来了?还打扮成道士的模样?” 凉亭里坐的不是她从死牢救出来,又做了她家仆的韩恩三,还会有谁? 韩恩三起身奔出凉亭,拱手躬身,“见过小姐,好久不见,幸而韩三来的不晚!来的不晚!” 他语气庆幸,像是知道什么内情。 梁长乐看了凉亭里的慕容廷一眼,神色莫名。 慕容廷笑说:“没想到‘韩算子’竟在你府上,他是来给你报信儿的,吾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看来消失的这些年,也没叫他学聪明。” 韩三恩却弓着身子说,“还是学聪明了的,这次跟了厉害的主子。王爷您瞧,草民虽然没跟您说,您不也没生气吗?可见我主人厉害。” 他一下子拍了两个人的马屁。 慕容廷脸上笑意不减,目光深深看着梁长乐。 第182章 转机 “你给我带什么信儿来?”梁长乐边问边往凉亭走,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天灾之下,无人可以幸免。倘若是人祸,那更该一致对外。她没想回避慕容廷。 韩恩三也跟进了凉亭,坐了最末后的位子。 他嘴唇干裂,梁长乐给他倒了杯水。 “他不喝,本王亲自给他倒水,他也不肯喝。”慕容廷说。 韩恩三却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取出一些粉末,洒在水中。 滋一声响,水竟变成了粉红色。 梁长乐愕然瞪眼,“这是什么东西?” 韩恩三说:“水里有毒,剂量很低,所以身体好,运化快的人,喝了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年老体弱的人喝了,就容易毒发,出现红疹,咳喘,发热的应激状况。” “果然是投毒。”梁长乐皱眉说。 韩恩三摇头,“也不全是。” 慕容廷眼睛微眯,他脸上不是惊讶,反倒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似的,“确有瘟疫在蔓延?” 韩恩三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突然说了句,“六疾馆丢了一个病患,朝廷瞒得紧。” 慕容廷脸面一紧,攥着拳头,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梁长乐却有些茫然,“六疾馆?丢了一个病患?莫非六疾馆就是专治瘟疫的医馆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六疾馆里有专门的看护,那里收治没有钱看病的穷人……但上个月却丢了一个病患。”韩恩三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摇晃着茶杯,偷偷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说:“所以瘟疫的症状,是咳喘厉害,与伤寒相似,红疹则不是瘟疫的症状。” 韩恩三点了头,“正是。桃花县被封锁,里头咳喘的病人多,但出红疹的,只有曾经到这寺里上过香的人。” 慕容廷也挽起自己的袖管,叫梁长乐来看。 “没有了?”梁长乐惊讶道。 当时慕容廷的手背和手腕上,就冒出了红疹,他还挠了好几下,留下一道道红痕。 可现在他手背上出了虬曲的血管筋脉,根本没有一点红痕,更别说疹子。 “净手之后,就不觉的痒了,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没了。”慕容廷说。 如此便更可以确信,那小和尚就是下毒之人。 “下毒之人就在寺里!毒的来源找到了,那瘟疫的来源呢?寺里也有咳喘严重之人啊?”梁长乐低声说着。 慕容廷问韩恩三,“你能辨认症状吗?哪些人是瘟疫,哪些人只是中毒,分得清吗?” 韩恩三点点头,“可以一试。” 慕容廷说,“准备一下,你随吾来。” 慕容廷起身去安排人手和院落,梁长乐与韩恩三仍在凉亭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又知道这么多的事?”梁长乐好奇问道,“齐王说你是韩算子?怎么多年前,你测算很有名吗?” 韩恩三摸着下巴笑,“主子忘了?您当初离开京都的时候,叫我同您一起去西北找那位姑娘。韩三是怎么跟您说的?” 梁长乐蹙了蹙眉,她记性还可以,“你说紫宫位空,京中有凶险之事,你得替我守着。” 韩恩三笑着点头。 梁长乐却轻嗤一声,“看来你没守住,这不还是出了事儿吗?” 韩恩三一阵委屈,“我若不守在京都,如今能知道这么多事吗?我岂能知道六疾馆丢了个病人?我岂能知道桃花县的瘟疫症状如何?我岂能知道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还有这辨别之法……” 他指了指自己随身带的布包,他刚刚就是从那布包里取的粉末。 “我从哪儿准备这些?” 韩恩三冲她挤挤眼,“您且等着,我还有后招,绝对对您的紫宫位,大有好处。” 梁长乐摇了摇头,什么紫宫位,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只盼着,你能治病救人,若是天灾我们就反思吾身。若是人祸,那就肃清源头,斩断祸根。”她斩钉截铁的说。 韩恩三却摇了摇头,“有些麻烦是避免不了的,而且麻烦来了未必一定就是坏事……” 他话没说完,慕容廷就遣人来叫他。 韩恩三朝她拱了拱手,“您要找的那位姑娘已经找到了吧?待会儿还请叫仆人见见,回头再与主子细说。” 梁长乐独自坐在亭中,回想整个事情经过,她还有些恍惚。 韩恩三来了以后,寺里的情况一下子明朗起来。 寺里有四口水井,分别是“酸甜苦辣”井,井水的味道各不相同。 酸甜苦井中的水皆被人投毒,辣井则没有查出毒性。 “把酸甜苦三井中的水抽干,等候新的水蓄起来。”慕容廷下令。 寺里的这四口泉眼,都是活泉,打的不深,水源很好,抽干了,一夜也能续个一半。 吃水的问题倒是解决了。 韩恩三又去辩症,不知他依据什么,或许是面相? 反正没见他号脉,也没见他近前询问,他却准确无疑的把梁长乐先前统计的那些咳得很,红疹并不重的人,都定为瘟疫。 而那些红疹极重,甚至昏迷意识不清的,却并非瘟疫。 慕容廷重新分配了住法。 瘟疫轻重者,分别安置在寺院最里头,靠后山的院子。 梁长乐她们先前住的西厢,则叫冲杀失败,受了伤了武僧过去住。 梁长乐她们则搬来了慕容廷所在的东厢。 “还不知道那投毒的小和尚有没有同党,所以住在一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省得分心无法兼顾。”慕容廷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好像他不是为了跟那女孩子住的近一些似得。 韩恩三朝梁长乐挤眉弄眼,“这紫宫位不错吧?” 梁长乐侧脸看他,“这就是你说的紫宫位?你不是韩算子,是韩半仙儿,是韩骗子吧?” “您看您这话说的!”韩恩三摸了摸胡子,“我还有一个猜测,或能扭转局面。” 梁长乐挑眉看他,“什么猜测?” 韩恩三道:“您看,咱们这里染病的不多,只有两三个,但出疹子的就多了,一行三四十来人,十多个都出了疹子,疹子痒,且影响了呼吸的状况。如今你们信我,才把人这样分开。但朝廷派的太医们,他们可不信我。他们一来,非要说那些人也是瘟疫,硬要把他们给弄去那边……那可是好好的人,也要染上病了。” 梁长乐神色一紧,“那怎么行?你有什么办法?” 第183章 怕什么就去面对它 梁长乐心提的高高的,她不能想象,如果她把林恩姝从西北郡带回来,结果人还没有到京都……就被误判为“瘟疫”,将她和瘟疫的病人放在一起…… 想到这儿,她已经无法容忍……更不要说,会被感染……那不敢想象的后果。 “你有什么办法?”梁长乐问。 韩恩三低声说:“只是猜测,究竟有没有用,我却不敢保证。” 梁长乐点了下头。 “您瞧,四口活泉的井,打井的深度都是差不多的,蓄水的速度也都相差无几。为什么另外三口井都有毒,偏偏辣井无毒呢?”韩恩三说。 梁长乐蹙眉道:“因为大家不会去喝辣井里的水呀,所以就不用投毒了吧。” 韩恩三却摇了摇头,“未必,苦井的水那么苦,他都一并投了毒,是毒药不够了,还是怎的?偏留着辣井不投毒?” 梁长乐面色怔了怔……毒药不够,那是不可能的!小和尚在她床上都撒了毒粉呢! “所以,仆人推断,会不会是辣井有解毒的功效?他一样也投了毒进去,但井水把药效解了?”韩恩三说完,蹙眉道,“要验证倒也不难,只是不知有没有人肯。” 梁长乐说,“值得一试,总比被人当瘟疫给关起来的好。” 她立即去找慕容廷,将韩恩三的猜测与他一说。 当时慕容廷正在陈岱的房门前,只听里头的陈岱耳朵长,指着自己,急的直咳。 “卑职,求王爷,卑职愿意一试……这瘙痒的滋味儿也太难受了。”他的手被绑着,才能忍着不去挠。 慕容廷立即派人去打辣井的水来。 挑水回来的人,搁下水桶,竟泪流面满……是辣出来的泪。 这井水不用喝,离得近了,就能嗅到一股子辛辣味儿。 “这井水,是要洗身?还是要……喝?”梁长乐看向韩恩三。 韩恩三摸了摸胡子,“唔,可以都试试。” 感情不是让他试,他倒说得轻松……倘若有效倒也罢了,若是试了也没效果,岂不是找罪受吗? “陈岱身上有挠破的,这辛辣之水泡着必然疼痛,不如叫旁人先试。”慕容廷说。 陈岱却急的不行,“王爷……疼能忍,痒却不好忍。卑职从来不怕疼,却实在是怕了这痒啊!” 他说的急切,慕容廷只好叫人把浴盆抬进他屋里,又叫人用这辛辣之水煮了茶,给他送进去,既喝又泡,双管齐下。 梁长乐等人,站在院中。 韩恩三说:“要我说,也别这么着急,就算是有用,那也不是说泡进去就见效的,再快不得个一天两天的?都回去歇着,明日晨起,若是有用,再叫其他人也都试验上……” 他话没说完,就听屋里头传来一声惨叫,“嗷……” 像是有人把烙铁放在了陈岱身上,陈岱喊的都破了音。 梁长乐刚放松下去的身体,瞬间绷紧……他一个男人,都喊出这么一嗓子,可见极其痛苦。 就算有效,这样的痛苦,林恩姝能承受吗?她身上已见好转,是不是没有必要,再遭这一回罪了? 梁长乐琢磨着,皱眉向外走去。 她转身走到林恩姝房门口,正欲敲门,听得脚步声追着她而来。 她回头就见慕容廷一脸喜色,“念念,有效!” 梁长乐一愣,“什么?” “韩算子所猜不错,辣井水果然有效,陈岱身上的红疹已经迅速老化,褪色,瘙痒也都止住了。”慕容廷的喜悦写满眼角眉梢。 他们自打下榻在这地方,就没遇见过一件顺心的事儿,似乎诸事不如意。 如今终于翻盘了! 梁长乐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但她嘶的吸气,小声问,“我听陈岱叫的极其惨烈……他很疼吧?” 慕容廷蹙气眉,“他说,犹如剥皮抽筋之痛……” 梁长乐闻言,止不住狠狠抖了一下。 慕容廷忙抱紧她,“别怕,别怕……” 但他却意外的发现,从来都是胆色过人的女孩子,此时却是止不住的颤栗,一阵紧跟着一阵。 即便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似乎也停不下来。她甚至忘了挣扎,有些失魂落魄的…… 不至于吧,一句“扒皮抽筋”而已,她何至于如此? “念念?”慕容廷垂眸,轻声唤她。 梁长乐推开他的胳膊,“那么疼,恩姝未必受得了,我问问她,且先叫你那边的人尝试吧。” 她表情已经恢复镇定,好似刚刚颤抖的人不是她。 但她脸色却发白,这是伪装不了的。 梁长乐转身进门,把慕容廷关在外头。 慕容廷眸色深深,若有所思。 门里头,梁长乐的心还在狂跳,扒皮抽筋之痛…… 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什么叫扒皮之痛。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落在叶从容手里…… “念念,”林恩姝不知何时从里面出来,“我愿意试试。” 梁长乐抬眼看她,“很疼,我刚刚在院子里,听到陈岱叫出的已经不是人声了。” 林恩姝点点头,“我知道,我听到了……但若能治病,痛比死强。” 她自己的性命安危,她的健康,当然是她说了算。 梁长乐虽有担忧,但还是急速找人给林恩姝也备了浴桶,煮了茶水。 “今日之痛,竟是因为人为,他日必定要讨回。”梁长乐默默在心里说。 林恩姝请她到外头回避,梁长乐却不肯。 她留下和丁零一起,把林恩姝扶进浴桶里。 林恩姝刚一只脚浸入水中,她的表情就皱在了一起。 “咬着牙,跳进去,别犹豫!”丁零不知是手滑还是怎的,话音未落,她却手一松。 林恩姝重心不稳,整个人栽进了浴桶之中。 “啊啊啊……”她的惨叫之声,叫梁长乐面色发白,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念念,念念你没事吧?”慕容廷声音响在门外,“你们没事吧?还好吗?” “没事!”梁长乐抓住林恩姝的手,勉强镇定自己,朝外说道,“我们都没事,不用担心。” 曾经有人对她说过,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要去面对什么…… 不就是经历了活剥人皮吗?不就是让她变成不人不畜……四年吗? 她如今又活过来了,该害怕的人,不是被叶从容残害的她,而是加害与她的叶从容! 她梁长乐活过来了!她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念念,你没事就说句话。”慕容廷等了片刻,又不放心的在外说道。 梁长乐吁了口气……终究是不一样啊,曾经的她,孤立无援,而如今,却有个人,一直为她伫立守候在窗外…… 哪怕疼的人不是她,他却也跟着担心她…… 第184章 因祸得福 梁长乐应了一声。 泡在水中的林恩姝也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气若游丝的说:“刚进来,就像跳进了热油锅里,觉得遍身都被油炸了……” 但看她现在,痛苦的表情已经舒缓了许多。 “这会儿呢?”丁零其实很紧张,两手紧紧扣在一起,几乎抠出血来。 “这会儿已经好些了……不那么疼了,最多不过是在滚烫的水里……岂不比油锅好多了?”林恩姝咧了咧嘴。 她竟还有心思半开玩笑。 梁长乐和丁零都跟着笑了。 “您瞧!”丁零拉了拉梁长乐的衣袖,指着林恩姝淹没在水下的肌肤。 梁长乐眯眼看去,原本她身上还有许多颜色鲜红的疹子。 这疹子颜色越红,就越是痒,那种已经不痒,好转的疹子则会颜色变深,结痂,渐渐褪色。 “怎么?”林恩姝往自己身上轻抚,她似乎有点儿紧张,想看,不敢看,看了水面映着光,又看不甚清楚。 “一大片的红疹子已经颜色变深结痂了,你身上还痒吗?”梁长乐问。 林恩姝摇了摇头,“这会儿只觉疼……什么是痒?” 另外两人,想笑,又觉心酸。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林恩姝撩水的声音。 梁长乐和丁零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脖子以下的部分。 “我怎么觉得,那些好了的疹子,褪色也快了许多呢?”丁零小声嘀咕。 梁长乐却皱眉道:“这井水要泡多久?会不会泡久了也不好?” 她琢磨要不要把林恩姝给拉出来。 但这会儿已经从剧痛中缓过神儿的林恩姝,反而无比骁勇,“不是还有井水煮的茶吗?拿来我喝!” 丁零像看勇士一样看着她,“木木姐,你确定?!” 单是泡一泡,就跟跳进油锅似得,若是喝下去?还不跟喝热油一样吗? 梁长乐却说:“那是辣井,可比热油难喝多了。” 林恩姝蹙眉攥拳说:“总比死了强,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梁长乐被她这副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 丁零实诚的捧来茶壶茶盏,“木木姐你喝,不够我还给你添。” 林恩姝看她一眼,“你是我亲妹。” 丁零不知这话深意,感动的热泪盈眶,“你是我亲姐!” 林恩姝苦笑中带泪,“倒吧。” 丁零斟茶,满满一杯盏。 辣井里的水并没有因为煮沸过,就少了辣味儿,反而更加蹿眼睛。 梁长乐站的远,还觉眼睛里湿漉漉的。 再看丁零和林恩姝,更是含着两泡泪。 “我干了,你们随意!”林恩姝喊了一句,仰头一饮而尽。 “啊……”她扔了杯盏,一头扎进浴盆中,整个脑袋都没入水中,只有长长的头发漂浮在外头…… 丁零和梁长乐对视一眼,什么情况这是? 那浴盆里的水不辣脸吗?谁会主动把脸也放进“油锅”里炸啊? 咕嘟嘟…… 水面上冒出一串泡泡。w 若不是水里的人还有动静,丁零和梁长乐几乎怀疑林恩姝她是不是不好了? 过了一阵子,林恩姝忽然抬起头来,水顺着她的脸颊下巴,哗哗的往下淌。 “是有多好喝?连浴盆里的都要喝?”梁长乐故意说。 林恩姝抹了把脸上的水,咧嘴一笑,“辣,辣得我怀疑人生,那一刻,我觉得我肠穿肚烂了。” 梁长乐不由自主吸了口气。 丁零更是目不转睛看着她,“木木姐,我怎么觉得你的皮肤好像变好了呢?” 梁长乐闻言也凑近过来,林恩姝的脸上并没有出红疹,但是下巴底下却是冒出过好些。 这会儿细看,那些红疹不但变灰,变浅,似乎也已经平滑下去。而那些先前就没有出红疹的地方,这会儿平滑有光泽,就像拨了壳的鸡蛋…… “还真是……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梁长乐扳着她的下巴细看。 被两个女子凑这么近的细细打量,林恩姝晓是大大咧咧,也红了脸,“您就取笑我吧!” “声音也清亮不嘶哑了。”梁长乐说。 林恩姝故意啊了两声,“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哑了,这辣井,哪里是辣井,分明是神井吧?” “不是木木姐疼的哇哇叫的时候了!”丁零一本正经的慢悠悠取笑她。 看林恩姝安下心来,梁长乐便起身离开房间。 果不其然,慕容廷还在院子里等她。 月光之下,寒风萧瑟,光秃秃的树枝映着月光,在地上涂画。 “你不回去看看吗?看看他们情况都怎么样?”梁长乐低声上前。 慕容廷回身轻笑,“他们都是男人,不说身经百战,也是磨砺出来的,这点儿疼,有什么好看的?能治病,岂不该好好感恩么。” 其实说白了,就是怕她这边应付不来,怕她有什么需要,而他却不在。 虽然如今住的很近,她这边喊一声,他转眼就能跳墙过来。 “既然毒已经解了,只剩下天灾,这就不是人能抗衡的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慕容廷摸摸她的头。 她表情并不乖巧,单薄的身形,更像是随时都竖着尖刺。 但许是刚从屋里出来,浑身带着氤氲的水汽,软软的,叫人忍不住想呵护,想摸摸头。 梁长乐眉头一蹙,抬手拍开他的手,“朝廷的太医明后日就该到了吧?外头的府兵能把人放进来吗?” 慕容廷以为,她会说些感慨的话……比如井水太辣,她朋友跑进去很疼……她也快要哭了…… 可她却一脸冷静,仿佛刚才的事情已经完全翻篇儿。 慕容廷失笑,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子念,冷静的仿佛没有心。 “府兵不会拦着他们,大夫能进来。至于药嘛,元九已经拿了我的军令,去调令军队押送,以免路上发生意外。”慕容廷认真说。 梁长乐点点头,“那王爷也早点休息吧,毕竟是药三分毒,什么药都不如不生病。养好身体,才能抵御外邪入体。” “还没说两句话,就要打发我走?”慕容廷语气不满。 梁长乐抬头看他一眼,无奈道:“住这么近,王爷还想怎样?明早岂不是一起来,就能看见了?” 说完这话,她竟微微红了脸。 看她脸红,慕容廷这才高兴,他伸手抱她,“别动,算是庆祝一下……先前以为我身边人也都染了瘟疫,我都不敢碰你。” 梁长乐已经绷起的身体,闻言,慢慢放松。 慕容廷满意轻笑…… 他以为,今夜她能这样温顺的叫他抱着,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 没想到,她竟忽然伸出手…… 第185章 终于来了 梁长乐主动回抱了他一下。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她轻轻抱了一下他的腰,瞬间就放开,并后退一步。 但这在慕容廷心里,尤为不一样……是她主动的,他没有要求,没有强迫她! 是她心甘情愿的!这跟以前的哪一次,性质都完全不同。 “行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吗?”梁长乐冷冰冰的,好似刚才主动抱人的不是她。 慕容廷心里欢喜不已,脸上也荡漾着深深笑意,“好……” 他其实想说,“你再抱我一下。”但怕她觉得他得寸进尺。 她性格矛盾至极,有时候觉得她冷硬的不像个女孩子。有时候又觉得她是属“含羞草”的,轻轻一碰,她就会害羞的完全缩回去。 次日,凡泡了辣井之水的人,身上都已经不再瘙痒了。 “防范起见,打辣井的水来,清洗杯盘碗碟。”慕容廷下令道。 原本因为有人出了严重的红疹,他们的人手明显不足,还要抽出人手来照顾这些人,又要防范被感染,他们可用的人捉襟见肘。 否则,他那日也不会允许梁长乐去帮忙询问统计。 但现在,已经明显分出哪些是瘟疫,哪些是不传染的。 就连陈岱这种中毒极深的人,都已经活蹦乱跳,他们这边只有三个人是染了病,咳喘严重,被隔离在其他区域的。 人手充足,干起活儿来就格外麻利。 他们打来许多的水,不但洗了杯盘碗碟,甚至把屋里屋外,能擦能洗的,都用辣井的水给清洗了一遍。 待到晚间的时候,这院子里外都是一股辣乎乎的味道了。 “别说,这辣味儿嗅得久了,觉得还挺好闻的,带着一股辛辣的香气,像是某种烹饪的香料。”林恩姝一边喝着茶,一边晃着腿说。 她许久没有露出这么肆意舒坦的姿态了。 梁长乐在她身边坐下,她立马倒了杯茶。 梁长乐看也没看,端起就喝,“噗——” 她口渴,灌了一大口,这会儿的表情真是难以言喻…… 她一面指着林恩姝,哈着气却说不出话来,一面四下里找东西沾沾嘴。 林恩姝想笑,又不好意思的忍着,“我喝习惯了,倒也觉得没那么难喝,真的,你试试,别着急吐嘛。” 梁长乐含着两泡泪,“信你的邪……林恩姝你变坏了……” 她说话间,舌头似乎都又麻又木,变大了,吐字不清。 她不说话还好,这么大舌头的一说话,林恩姝着实忍不住,捂着肚子喷笑出来,“对不起,我是变坏了……” 林恩姝没说的是,现在看长乐公主冷冷冰冰,喜怒不幸于色的样子……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潜意识里想逗逗她。哪怕惹她生气呢! 似乎打破了她现在冰封一样的“面具”,她就可以活的轻松一点。 梁长乐抬脚踹了她一下,林恩姝故意装作躲不开的样子,还哎哟哎呦叫得欢。 “我用多大力气,自己不知道吗?你再装,我可真踹了。”梁长乐大着舌头说。 林恩姝摆了摆手,小声说:“您现在这身体,不过是豆蔻年华,您别那么沉郁嘛。有怒有笑,生气就骂人,高兴就大笑,多好……” 梁长乐表情一僵,浑身的气势却迅速沉淀下来。 林恩姝说的那肆意张扬的个性……是她前世,她还是长乐公主的时候,活的率真洒脱,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但这辈子,她注定不能活成那样。 “公主……”林恩姝凑过来,正要说悄悄话。 外头忽然热闹起来。 “大夫来了!” “京都的御医来了!” “有救了,瘟疫有救了!” ……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出了门。 众人欢喜的向外涌去。 林恩姝表情一震,“齐王爷在这儿,就是有好处,夜国皇帝不想失去这么一位常胜大将,势必要派大夫医药来救。” 梁长乐点点头,心知他明明可以走,是他故意选择留下的。 “我们也去看看吧?”林恩姝表情快意,似乎沉闷了这么久,终于从昨天开始,一切都好转了。 梁长乐点头,“你去看吧,我坐会儿,煮点正常人能喝的茶。” 林恩姝嘿嘿笑了声,她身上的瘙痒没了,皮肤也比先前更加光洁。 因为在西北那寒冷的地方,她冻伤的手脚,都在昨天泡井水的时候,意外的泡好了。 她如今对着辣井里的水,真爱无比,整个人都如井水一般火辣辣,热情得很。 “成,看见什么好消息,我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您。”林恩姝又喝光了她杯中的“辣茶”,才快步去看热闹。 梁长乐则拿出她随身带着的两本琴谱,独坐在窗前,一页页静心翻着。 先前局面太糟糕,寺里的情况太乱,她连翻看琴谱的机会都没有。 等进了都城,她就要把琴谱进献了,到时候想看就难了。 师父也说,叫她在这一路上,多看多记,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她不是没想过誊抄一份儿。但那样风险太大,不但招当权者忌惮不喜,更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还是记在自己脑子里,更好些。 梁长乐翻得很慢,因为她看一曲,便想着把这一曲书刻在脑中…… 她正倚着窗,闭目回忆刚才看的那首曲子时,忽而有空灵灵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我是瞒着爹爹来的,得知廷哥哥被困在这里,我心急如焚,呆在京都也是煎熬,倒不如能够前来……” 这声音…… 梁长乐猛地睁开眼睛,朝窗外看去。 众人簇拥在后头,慕容廷走在她身边,漫天的阳光,似乎都落在那两人身上。 梁长乐眯了眯眼,她忽然觉得此时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 她拿起琴谱,正欲往里间去读,免得外头热闹,叫她静不下心。 却又听闻那女孩子问:“顾小姐也在这里吗?我可以见见她吗?” 梁长乐吸了口气,刚把琴谱放好,外头就有人敲门。 “念念,你在屋里吗?” 梁长乐拉开门,慕容廷和郁芸菲并肩站在门口。 “顾小姐,你真的在啊?你没事吧?你的那小姐妹,她天天问我你的情况呢。”郁芸菲脸颊绯红,看起来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冒死前来见她的“廷哥哥”。 梁长乐颔首,“多谢你照顾她。” 第186章 是谁的问题 梁长乐请两人坐下,丁零在外头用辣井的水洗衣服。 林恩姝不知跑去哪儿看热闹。 三个人的房间里,她觉得气氛有点儿怪……郁芸菲不去她廷哥哥的房间,刚一来就坐她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除了苏梦瑶,她们之间还有别的话题吗? “我刚刚听了寺里的情况,其实如今这里倒比外头还要好,因为你们这里隔离的很及时,防护措施也做得好。” “个人所用的器具,不交互使用,分屋、分院儿,个人带着面巾,熏艾草,勤用水洗……这都是最简单也最有效,且成本低容易做到的。” 慕容廷闻言,眼带赞赏之色的看向梁长乐。 最早,是她最先反应过来,她既不是大夫,也不是见多识广的老者……相反,她是年轻的女孩子,但她的镇定和远见,实在叫人钦佩。 她身上,仿佛永远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在不可能中,展现着重重出乎意料的可能性。 “听闻,这都是顾小姐想出来的对策,作为大夫,我也是从几本涉及面很广的伤寒论中看到过这样的防范措施,顾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郁芸菲似乎发现自己这样问,太不客气了些,她忙解释道:“您别误会,我就是特别佩服您,您既没学过医术,也特别年轻,能冷静的做出这样的判断,实在叫人好奇。除了好奇意外,我更想知道的是,您还有什么想法,还可以跟我谈谈吗?” 梁长乐顿了顿,摇头说:“能做的,我们已经都做了,我们不过是熬到现在,迫切的盼着朝廷派来的大夫和药材就位,以改变现在的状况。” 郁芸菲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怎么了?”慕容廷问。 郁芸菲苦笑一声,“我们一路上来,若非有朝廷的军队开道保护,还真是到不了这儿。外头的情况要糟糕的多。” 梁长乐微微蹙眉。 慕容廷问:“不是已经封锁桃花县和诸多驿馆、客栈了吗?” 郁芸菲摇摇头,“是有这些举措,但效果并不明显,有许多人离开寺庙,且无从追寻。他们身上带着病,但自己并不知道,接触他们的人也不知道,没有办法在早期就像你们这寺庙里一样隔离起来。所以瘟病就蔓延开来,现在外头每天都要好多死人。” 梁长乐不由吸了口气,她又想起十年前“十室九空”的那场瘟疫,死了几万人。 “你们是怎样在一早就辨别出病人,并且及时隔离的呢?”郁芸菲问道。 慕容廷皱眉道:“他们身上有明显的痕迹,红疹。而且爆发的很快,昨夜还是好好的,可能今晨起来,就出了红疹,一旦出现红疹,就被隔离。” “红疹?”郁芸菲表情讶然。 慕容廷接着道:“我们也是才知道,原来外头的瘟病,并不一定有红疹的症状。寺里的却是都有。” 梁长乐简单的解释了建初寺有人投毒,人体的应激反应是出现红疹。 只是最初他们还不明白,红疹跟咳喘,以及跟此次的瘟疫,究竟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郁芸菲蹙眉思索片刻,“我推断是这样,有瘟病的人呢,也许病灶还在体内,因而未发。但是这投毒之事呢,就引动他们体内的病灶,致使发病的速度,比寺庙外头,没有中毒的那些人,发病的速度要快得多。也许外面的病患,要三五天,甚至七八天才能把病症表现出来,但在这里,也许一夜之间,他的病灶就爆发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的说:“这么说来,在寺庙里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因为有这毒,反而帮我们更快的鉴别出来,那些人是瘟病的携带者?” “可以这么说,”郁芸菲点点头,“那个下毒的人,也一定没有想到,他本要作恶,却帮你们避开了瘟病的扩散。但是……” 她欲言又止。 慕容廷看着她,“但是什么?” 郁芸菲苦笑道:“但是这办法却并不适用与外头,因为染病的人,身体已然不健全,最是虚弱的时候,再有毒素攻击,他们的病症爆发的更快了,死的也更快……” 屋子里有短暂的沉默。 还是郁芸菲率先打破沉默,“呵,我本来应该是带好消息来的,现在却叫你们跟我一起郁闷,我这大夫,真不是个称职的好大夫……” “你别这么说,你冒险前来,实属不易。”慕容廷认真说道。 郁芸菲立时含羞低头。 梁长乐别开了视线。 “既来之,则安之。寺里的情况比外头好,环境也比外头稳定,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病患。如果我们能在这寺庙里,试验出医治瘟病的办法,对外头的百姓,乃至对天下苍生,都是极好的事儿。”郁芸菲振作起来说道。 梁长乐重重点头,她说不出为什么……郁芸菲是个厉害的大夫,她不管是因为私心,还是别的什么,能在这个时候,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到建初寺,医治瘟疫……都是令人无比钦佩的。 她所说的话,也叫人无法讨厌她。 但梁长乐就是心里怪怪的,有郁芸菲在的地方,她不太想多呆。 这一定不是郁芸菲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吧。 “廷哥哥,你可以陪我在寺里看看吗?我需要先了解各处病患的情况,好断症下药。”郁芸菲目光迫切的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却往梁长乐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长乐侧着脸,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给他了个后脑勺。 “好,我带你去看看。”慕容廷应道。 梁长乐面无表情,心里却吁了口气,这样才对……他们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屋子。 慕容廷带着郁芸菲去别处看病患。 他们走了一会儿,梁长乐又背下一首曲子,林恩姝才从外头回来。 “竟还来了个女大夫,看起来没多大年纪,皮肤白到透明……我还琢磨,那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她也能治病?”林恩姝激动的跟她描述,“可您猜怎么着?别人跟我说,她可是神医!南郁,北齐,西药王,东鬼手四大神医,南郁说的就是她爹呢!” 林恩姝说完,还惊叹的啧啧两声。 梁长乐转过脸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等到了京都,要带你见一个人吗?” 第187章 横插来的天煞孤星 林恩姝怔了怔,点头道:“记得呀,您说的,不会就是她吧?” 梁长乐摇头道:“不是她……” 林恩姝:“哦,吓我一跳……” “是将养在她家里的一个姑娘。”梁长乐说。 林恩姝咻的抬起头来,“什么意思?将养在她家?” 梁长乐笑说:“她刚刚没见到你,倘若她见你,吃惊的就是她了。” 林恩姝的好奇心则全然被挑起来,“为什么这么说?那姑娘和我有什么关系?郁小神医为什么要吃惊?” 梁长乐本意是要岔开关于郁芸菲的话题……可她发现自己想错了,这话题非但没有岔开,反而纠缠的更深了。 “因为,那个女子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梁长乐说。 林恩姝睁大眼睛,嘴巴微张,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公主,您可不许骗我……”林恩姝忍不住攥住她的衣袖。 梁长乐摇头,“我不骗你。” “是……是真的?那她叫什么名字?她长什么样子……哦,不对,她跟我是什么关系?”林恩姝表情有点儿懵,心里却是千头万绪。 梁长乐轻笑,“她叫苏梦瑶,是个孤儿,至于其他……你自己想吧。” 林恩姝神色愣怔,嘀嘀咕咕,总算不在她耳边说郁芸菲了。 梁长乐也得以耳根清净的背她的琴谱。 她深以为,郁芸菲是个神医,是个好姑娘,她完全没理由讨厌人家。既不喜欢,那就尽量躲着点儿。 所以自打郁芸菲来到以后,她就一直呆在屋里没出门。 谁知她“煞费苦心”的躲着,却有人不停的在她耳边念叨。 刚打发了林恩姝,丁零就回来念叨,“那小姑娘真是神医吗?顾小姐,她说跟您很熟,她医术怎样?是不是很神?” 梁长乐放下琴谱,“是很神,除了医者不能自医,她的医术没毛病,我甚至见过她‘起死回生’。” 就连平日里显得木讷,反应慢半拍的丁零都激动起来,“真的啊?那可太好了!她说我的旧疾,她能医治呢……” 丁零表情不多,眼底的狂喜却是炙热。 梁长乐微微一愣,想起还在西北郡的时候,丁零问过她,她的琴音是不是真的能治病。 那时候,她问丁零可有什么隐疾。丁零说没有…… “我没告诉她,是她自己看出来的,她说,看的病多了,观察的仔细,就能‘望其形而知其病’,她看出我的毛病,说慢慢调,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就见奇效。”丁零搓着手,还没开始治病呢,她已经把郁芸菲奉做神医了。 也不能怪她轻信旁人,是梁长乐亲口告诉她,郁芸菲能“起死回生”的。 梁长乐耸耸肩,“她是很厉害。” “我该怎么谢她呢?她看起来也不缺钱,她说是顾小姐的朋友,所以连诊金也不要……”丁零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抬起头来,微微蹙眉,“她说她是我的朋友?” “是啊,你们不是很熟吗?”丁零有些紧张,“不是,那我就不找她看病了……” 丁零刚刚谈及治病时的兴奋激动,她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到吗? 现在叫她放着垂手可得的治愈希望,放弃治疗……会不会太残忍? 梁长乐面无表情说:“你该治病治病,她说不要诊金就不要呗,回头,我替你谢她。” 她跟她很熟吗? 从郁芸菲给她调理痛经开始……可能算是挺熟了吧…… 丁零又兴奋的跟林恩姝嘀咕去了。 梁长乐终于翻到下一首曲子,她还没开始背,就有人敲她的窗子。 梁长乐深深吐纳一口气,侧脸向外,“又有什么事啊?” 韩恩三站在窗户外头,“又?仆人今儿个,头一回找您……怎么?主子有烦心事儿啊?” 韩恩三平日里看起来挺慈眉善目的,就连满是皱纹的笑,也叫人觉得顺眼。 可这会儿不知怎么,越看他,越觉得他笑的欠揍。 梁长乐沉住气,“我这儿有要事,你有什么事快说,若是不要紧,就改日再说……” “要紧要紧,”韩恩三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您怎么回事啊?好不容易的进展,怎么叫插入一颗天煞孤星了呢?”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说人话。” “您不过住在齐王临着的院中,虽同属于东厢,但还有一墙之隔,今日刚来一姑娘,别处不住,偏就住在齐王隔壁的屋里!”韩恩三重重说道,“隔壁屋哟!” 屋里正在说话的两个姑娘,也咻的抬头往窗户这边看过来,仿佛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梁长乐心里窘迫,脸上却四平八稳,“那是京都来的神医,专门来建初寺扼制瘟疫的,她当然要全权负责王爷的安危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哈,”韩恩三笑了一声,模样格外惹人讨厌,“一个浑身没有几斤肉的小姑娘,住在齐王隔壁,是为了负责王爷的安危?这话传出去,得叫人笑掉大牙吧?” 梁长乐心里愈发不耐,“她住在谁隔壁,他隔壁住着谁,跟我有什么关系?韩恩三,你巴巴的跑到我这儿来嚼舌根了吗?我当初带你出死牢,就是为了让你看着别人隔壁住了谁的?” 她是怒了,且是恼羞成怒。 羞恼的原因……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韩恩三却一点儿都不怕她,耸了耸肩,“当老奴没说。” 他转身就走。 梁长乐却心头浮躁,连琴谱都背不下去了。 “念念……”林恩姝轻声唤她。 她闭目没理。 丁零跟林恩姝都不敢再惹她,两人一举一动都格外放轻了动作,不发出一点响动。 过了一阵子,梁长乐却兀自说道:“别多想,捕风捉影的事儿,外人怎么说怎么想都没关系。我们自己不能迷乱,干什么来了,日后要做什么,浑身的劲儿要往哪儿使,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了。” 丁零以为她是自言自语。 林恩姝却瞬间明白,“是,恩姝谨记。” 她们是要报仇的,贫贱与富贵,皆不能忘记背负的仇恨与使命。 梁长乐终于平稳下心神,隔壁院中却传来女子轻咳的声音,“廷哥哥别拦我,我不能住在你那边,我有咳症……咳咳……” 屋里已经摆了饭,准备用晚膳的三个人彼此相视,一时无声。 第188章 给她腾地方 梁长乐打开院门,瞧见慕容廷和郁芸菲正站在院子外头那条青石路上。 郁芸菲提着她的行礼,哭得梨花带雨。 慕容廷脸面僵硬,挡在她前头。 梁长乐出来以前,还担心撞见什么“非礼勿视”的场面,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他们两人之间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你一直有咳症,又不是现在才有,咳了两声就是染上瘟疫了?你是大夫,染没染上瘟疫,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慕容廷沉声说。 郁芸菲却哭着摇头,“我是大夫,不是神仙,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啊!我自己出事不要紧,还有那么多的御医在……廷哥哥却不能出事啊!你万一被我染上病……我以死谢罪都不够!你叫我走吧!” 慕容廷黑着脸,“那边都是男大夫,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跟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回去怎么跟你爹交代?” 郁芸菲说:“我自己要出来的,我爹他根本不知道……” 说到这儿,她话音一顿,她有些无措的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脸色一沉,“那我更不能让你出事了。” “廷哥哥,你别过来……你也别生气,我听说你被困这里,恨不得飞过来……我留在京中才是煎熬,求你了,你别再过来了……” 郁芸菲因为担心他才来,这会儿更求着他原谅自己。 梁长乐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换作她是慕容廷,这会儿也要心疼死了吧? 她一声轻叹,终于叫那边僵持的两人注意到她。 慕容廷回转身,朝她看过来,“天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语气是责备的,但显然是对自己人那种口吻。 梁长乐没计较,轻快说道,“你俩别争了,这问题好解决。” 两人都看向她。 梁长乐笑了笑,“叫郁小姐住别处院中,齐王爷肯定不放心,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别说是至交了,就算萍水相逢,也会担心吧?” 慕容廷松了口气,微微放心。 郁芸菲的眼泪却留得更凶,“咳咳……顾小姐,你不知道……咳咳……如今的瘟疫症状最明显的就是……咳咳……” “我知道,”梁长乐见她咳得愈发厉害,忙接过话音,“郁小姐身娇体弱,又咳嗽之症,您自己是大夫,能断定是否感染瘟疫。但又恐别人不放心,也怕有那么个万一。而且您白日里还要接触病患,好对症下药,也怕有疏漏之处,在殃及身边之人。” 郁芸菲连连点头,“廷哥哥,还是顾小姐明白我的意思……” 梁长乐一笑,“所以,这不难办。你住在我们这院儿,毗邻着齐王爷,你喊一嗓子,他那边就能听见。且出来进去的,不用走同一个院门,洗漱更衣的更是分开独立,这样不就都不用担心了?” 郁芸菲却连忙摇头。 慕容廷也沉脸说,“不行。” 局面一度尴尬而僵滞。 “怎么不行?”梁长乐笑着反问。 慕容廷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郁芸菲看了他一眼,替他说道:“王爷身强体健,我尚且害怕过了病气给他,你们都是娇弱的女孩子,我岂能不害怕过病气给你们吗?” 被郁芸菲这么娇弱的人说“娇弱”,梁长乐一时有点儿上头。 她笑容更大,“原来你们在担心这个,这完全不是事儿好吗?先前统计的时候,藏经阁那边不是还有一处空闲的院子吗?那里僻静,我们几个刚好搬到那边去,既没人打扰,我们三个也能相互照顾。” “这……这不太好吧,我刚一来,就叫你们搬走?”郁芸菲明明是对她说话,眼睛却瞟着慕容廷,“不行不行,这不行……” 梁长乐小手一挥,气场一丈,“有什么不行,你来是要扼制瘟疫的,我们又帮不上忙,住在哪里不一样?” 郁芸菲低下头去,脚尖蹭着地面,呐呐不语。 梁长乐豪爽道:“郁小姐早日治好了瘟疫,乃是叫天下太平,我们也好尽早回京,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呢。如此丰功伟业,我们能让出一个院子,也算尽绵薄之力了,你就别同我抢了。” 说完,她冲两人笑笑,转身回院子,连晚饭都没吃,就叫丁零收拾东西,她们搬家。 林恩姝和丁零全程没敢说一句话,气氛压抑极了。 梁长乐却轻轻吹着口哨,似乎心情不错,细看她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 三个姑娘行李很少,她们很快收拾利落,丁零把饭菜都给打包了,三人来到院中,抬眼一看,却见慕容廷像一株劲松,伫立在院中,脸色沉沉,风雨欲来。 “念念,我们先走,你快点跟上。”林恩姝说了一句,拉着丁零就走。 梁长乐伸手拉她们,没拉住,她却被慕容廷拽住。 “松手。”梁长乐说。 她在院中没瞧见梨花带雨的郁芸菲,心里猜测她是不是就在院门口,所以格外压低了声音,“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您能不能顾全大局,不要任性?” 慕容廷简直被她气笑,“是我在任性吗?还是你想趁机离我远点儿?故意躲着我?见着机会,就把我硬塞给别人?” 梁长乐心头一颤……她是这么想过。 她被身边人的几句话搅乱心神以后,就是这么打算的……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不如快刀斩乱麻。 “王爷想多了,我是为大局考虑。”梁长乐仰着脸,满目诚恳。 慕容廷眯眼看她,“那你答应嫁给我。” 梁长乐猛地屏住呼吸,“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她这辈子就没想过嫁人,答应他个大头鬼啊! “你就没想过吗?”慕容廷逼近她,目不转睛的问。 梁长乐咽了口唾沫,“是,我还小……” 慕容廷哼笑一声,“你同慕容景安的婚事都定下大半年了,现在说,还小?” 梁长乐道:“回到京都,我就会退回信物,与他解约。” 慕容廷这才神色稍缓,好像她退了那么婚约,就是他的人了,“好,我等你。” 梁长乐松了口气,他却再次逼近,“为什么要躲我那么远?你走了,我想你怎么办?” 啊?梁长乐有点儿懵,她耳朵有毛病了? 她仰头看他,却只觉视线里一张俊脸压了下来…… 第189章 快刀斩乱麻 梁长乐恍惚的同时,忽然想到,也许郁芸菲就在院门口站着……也许她此时正在往里看着…… 她心里莫名恼怒,猛地用肩撞慕容廷的胸膛。 “嗯……”慕容廷闷哼一声。 她这次力气大的惊人,竟把他撞的晃了晃。 梁长乐凶恶瞪他,冷冷警告一句,“王爷平日里出入各院,没事少往我们那边去。” 眼神语气,都像是怕他把病气给带过去。 慕容廷眼底有些茫然……念念怎么会这么说呢?先前病情还未明朗,甚至还不能排除红疹也是瘟疫的时候,她分明是无所畏惧。人手不够的时候,她甚至亲自往各个院中去统计人员情况…… 他眼神还未清明,梁长乐已经阔步出了院子。 郁芸菲果真站在院门口,“顾小姐实在不必如此……” 梁长乐说:“赶巧了,我不是为你,是不想住这院儿。” 郁芸菲却错一步挡住她的路,“我不拉你,因为我有咳症,怕过了病气给你,只有几句话……” 梁长乐点头,心里却有点儿着急离开,“你说。” 郁芸菲扭头看了一眼,“我见那姑娘她……跟苏姑娘好像,她们是什么关系?” 夜深,光线昏暗,否则她要说的一定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吧? 原本林恩姝脸上还有些肉,看起来比苏梦瑶饱满许多。 可在寺庙里生了这么一场“病”,人的精气神儿大受影响,她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大圈,两人看起来是更像了。 “是很像,至于关系,等她们见了面,也许就清楚了。”梁长乐笑了笑,“郁小姐连日奔波,刚一来,没能休息又要为瘟疫的事情操劳,天晚了,你早点歇着吧。我们在这多日,已经发现,人越是疲惫,越是容易被病气找上。” 郁芸菲对她福了福身。 梁长乐拱手还礼,越过她,大步走开。 她似乎是听到身后稳健而来的脚步声,倒像是耗子躲猫一般,提着衣摆快跑起来,直至追上林恩姝她们,才慢下脚步。 丁零看了看她,又扭头回望,“顾小姐,你怕她做什么?” 梁长乐轻哼,“说的好像你不怕齐王似的?” 丁零缩了缩脖子,“我怕齐王啊,他那种人,天生有威慑力,不怕他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愿意亲近,愿意放下气势的人吧?” 梁长乐哼了一声。 丁零又说:“但婢子说的不是他啊,是那个瘦弱的神医姑娘。” 梁长乐脚步一顿,“我干嘛怕她?” 丁零嘿嘿一笑,“人一来,您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坐在窗户边背琴谱,以往也没见您这么勤恳。咱们还不知道多久能回到京城去呢,这琴谱也有日子得在您手里,何需急这一时背完它?您分明是为了躲着人。” 丁零说完,自得的挑了挑眉。 梁长乐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又对林恩姝说:“原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当初是谁跟我说,丁零姑娘性子憨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林恩姝无辜躺枪,一脸无语。 丁零脸面一怔,张嘴就要为林恩姝辩驳。 林恩姝眼疾手快,忙捂住她的嘴,“你是我姐,我的好姐姐,求你别说了!” 丁零扒开她的手,“姐,木木姐,你是我的小姐,也是我姐。” 先前是林恩姝救了丁零,并把她带在身边,给她吃喝。 这次林恩姝突发红疹,是丁零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甚至为了照顾她,坚决不与她“隔离”。 两人不知怎么生出了“义结金兰”之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以姐妹相称。 梁长乐拼命的想象着,林恩姝到了京都,见到苏梦瑶,看到自己真的有个姐妹在世上时,会是什么表情…… 她在试图用别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去想郁芸菲,更不要去想慕容廷。 她们三个来到藏经阁近旁的院子,这院子里火化主持那院子离得很近。 三个女孩子住进来,正在铺床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那边院子念经哭泣的声音。 “和尚也怕死吗?”丁零忽然问。 梁长乐歪了歪头,“和尚也是人啊。” 三个人迅速铺好了床榻,林恩姝和梁长乐也没有闲着,没有把活儿留给丁零一个人。 她们把先前收拾来的饭菜重新摆上,这屋里冷,饭菜也凉了。 一口汤下肚,人的肚腹都要冻僵了。 “要不婢子去要点儿柴火,重新热一热吧?”丁零看着两人说。 “我去吧。”梁长乐心里有些自责。 原本住的好好的院子,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想搬出来,远离那里。 但林恩姝和丁零,则是被她无辜拖下水的……丁零说她怕郁芸菲……这话不全错,她不想听见郁芸菲在慕容廷身边抽泣,可怜巴巴的样子。 更不想听见慕容廷想方设法安慰她、哄她的声音。 但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讨厌这一切。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激郁芸菲。感激她救了苏梦瑶,感激她冒死前来。 不能讨厌,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所以,搬到这里,不是被任何人逼迫之下,做的无奈选择。 而是她本意如此,她主动选择的结果。林恩姝和丁零却是被她牵累的。 梁长乐抬手摁住丁零的肩膀,阔步出门,她打了灯笼,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忽而惊喜说道:“你们来看,这院子以前有个小灶房,不过是荒废了,还有些柴火呢。” 一个不大的灶房,仅能容得下两个人在里头转身。 但对她们三个来说,这灶房已经足够用了。 梁长乐点了灯在灶房,丁零来生火,林恩姝帮着刷锅。 三个人一通忙活,好在丁零什么都做过,生火热饭,控制火候,她驾轻就熟的,不过两刻过去,三个人就重新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食案前了。 这么一通忙,三个姑娘干净的小脸儿,都沾了灰,黑一道白一道的看起来可笑。原本被寒风吹的僵冷的身子,这会儿也都热乎起来。 三个人相视一眼。 林恩姝说:“搬出来,是更自在了,虽说要亲力亲为,但似乎……很不错啊?” 梁长乐动了筷子,三个人也不讲究什么礼仪,一个桌上大快朵颐。 人饿的时候,似乎心情也跟着不好。待到吃饱了,精气神儿都回来了。 这会儿再听临近院中的念经和哭泣声,似乎都没那么烦扰了…… “顾小姐,郁小神医来了,真的能救他们吗?”丁零坐在她脚边问道,“为什么他们没高兴,却还在哭呢?” 第190章 意外收获 梁长乐闻言怔怔出神,她侧耳听那些诵经的声音,以及那哭泣之声。 她忽然想起,今日背诵的琴谱里头,曲调伤感又充满对前景的不确定,抒发了谱曲之人心中的茫然和恐慌。 作曲之人,犹如巨浪上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洪波撕碎…… “木木,我想弹琴。”梁长乐忽然说。 林恩姝立即坐起身来,“我也恰有此意,正想听你弹琴。” 慕容廷在西北郡时,送她那一架琴,还在他们行李当中。 林恩姝和丁零一起,去把她的琴给抱了来。 梁长乐则借此机会,反复在心里温习着那首曲子。 琴架摆好,净身焚香是不可能了,梁长乐只调整了心情,便坐在琴架后头,拨弄琴弦。 曲调前半部分哀婉忧伤,但到了后半部分,却忽然扶摇直上,好像作曲人忽然找到了人生的盼望,尽管处境看起来和先前无异,但他从心底里振作起来。 铿锵有力的音节,仿佛人振奋起来的呐喊。 梁长乐专注于琴声、意境,没留意坐在她面前的两人表情都变得不太一样。 原本两人各有心事,耷拉着眼睛。 可这会儿,两人也随着琴音摇头晃脑,眼睛里尽是明光。 一曲终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只听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你听!”林恩姝竖着耳朵。 梁长乐看她,“听什么?” 只有夜里的寒风吹过树梢的呜呜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他们不哭了。”林恩姝说。 三个人都直起身,侧耳倾听。 果不其然,夜,仿佛彻底安静,风里再没了那悲哀哭泣之声。连诵经之声也不听闻了。 “是太晚了吧?我们也洗洗睡吧。”梁长乐起身,用锦布盖上了琴。 林恩姝却摇摇头,她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三个人各自躺下,也吹熄了灯。 林恩姝却小声问:“念念,你睡着了吗?” 过了阵子,梁长乐才应声,“什么事?” 林恩姝翻了个身,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她的眼睛幽亮幽亮,“我觉得这曲子很能提气人的心劲儿,原本我也有些郁闷,连究竟是为什么郁闷都说不清……可能是一种前途渺茫的感觉吧……但听了这曲子,我就觉得甚好,有股力量从心底里涌上来。” 梁长乐说:“音乐其实也是大自然的声音,是一种力量的体现,你是自幼学琴的人,当然能体会音律中蕴含的力量。” 谁知丁零也没睡,她猛地睁眼插话道:“婢子没学过音律,连唱歌都会跑调。可木木姐说的感觉,婢子也有!” 梁长乐不说话了,她想起在鸿胪寺杀人的那次,也想起琴艺大赛夺冠的那次……莫非这音律,不禁能杀人,也能鼓励人?给人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念吗? “咱们不能像大夫那样,给他们看病开药,但若是能以琴音鼓励他们,好好活着,岂不也是做了件好事儿?”林恩姝不知哪儿来的兴奋劲儿。 梁长乐翻了个身,“不早了,睡吧。” “成吗?念念,明日再弹这曲子吧?”林恩姝追问道。 好一阵子,屋里没有声音。 丁零小声说:“顾小姐今日心累,是睡着了。” 话音刚落,梁长乐就说,“不赶紧睡,明日哪有精力好好弹琴?” 两个姑娘一笑,屋里再没说话声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动静传来。 梁长乐醒了,侧耳听了听,还以为是院子里摸进了什么人。 她穿衣起来,到了院中才看见,是丁零起了。她收拾了灶房,又从院子各处捡了干柴放在灶房外头。 “顾小姐起得早啊?您少等会儿,婢子去要些米粮,后山有菜,咱们今日就能自己开火了。”丁零抹了把额上的汗。 这大冷的天,她竟浑身冒着热气。 “看看我能帮你做什么?”梁长乐也往灶房去。 丁零把她推出来,“灶房这么小,我自己还能转开身子,您若进来,那就转不开了。” 平日里,梁长乐被人服侍,尚且觉得理所当然。 但如今这时候,她心里总想做点儿什么,不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咦,对了,您还真能帮个大忙。”丁零忽然直起身说。 梁长乐爽快点头,“你说。” “您能再弹昨晚那曲子吗?我昨晚原本浑身疲乏,听了琴就觉得舒坦,没想到今早起来,竟浑身是劲儿,我琢磨,那琴音是好的,能鼓劲儿也是真的。”丁零嘿嘿笑着,挠了挠头,似乎有点儿害羞。 她并不懂音律,却要求梁长乐为她弹琴,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梁长乐却面无异色,“灶房的事儿,我帮不上什么,说不定还会给你添乱。但弹琴就简单了。” 梁长乐把琴架搬到外头门廊底下,把琴放好,她就坐在门廊下,专注调琴。 清越空灵的琴声一起,简陋萧瑟的院落,似乎都变得格外有生机了。 明明是寒冬腊月,偏这琴音里有股暖意。 丁零撸起袖子,干劲儿更足,她后来甚至脱了外衣,还浑身冒热气。 隔离的那院中,也听闻动静。却不是哭声,也不是念经的声音。 林恩姝听闻琴音也跟着起来,她跳上树梢,折了一根直溜溜的树枝,握在手中做剑,在院子里,呼呼呵呵的耍着剑。 梁长乐反复弹了三遍。 丁零也做好了早饭。 林恩姝把剑一扔,收势吐气,“舒坦!好多日子都没这么舒坦了,好像锈在一起的筋骨终于舒展开了。” 梁长乐笑笑,没收那琴架,到屋里用饭。 林恩姝神秘兮兮的说,“你知道隔离那院子里,他们在做什么吗?” 梁长乐侧脸看她。 “我在树上时看到,他们或坐、或站,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你弹琴呢。那神情专注无比,不是专注,乃是虔诚。”林恩姝绘声绘色。 梁长乐笑了笑,“不能为他们治病,能给他们带去一丝安慰也好。” 这么说着,她原本打算用上午的时光多背几首琴曲,但转念之,背琴曲的时间有的是,能为他人做点儿什么的机会却不常有。 她放下自己要背的琴曲,坐在院中抚琴。 两院子相隔不远,琴声散落在两院之间,吹散了萦绕在那院上空许久的绝望气氛。 当日下午,便有人惊奇的发现…… 第191章 情敌攻心为上 “先前那院儿的病人是病的最重的,但经过药方调整,药量增减,加之艾灸,那院儿的病患明显好转!”大夫们空前一致的说。 慕容廷听闻这好消息,威严冰冷的脸色也好转了许多。 “那院儿病人的药方,都是郁小姐开的。” “郁小姐真不愧为神医的后人。” “人称郁小姐为郁小神医,真不枉称!” 郁芸菲立时谦逊的笑笑,“不敢当,我也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不过是在前人留下的药方中,摸着石头过河而已。” 慕容廷说:“那院儿的人已经死了好几个,在你们到之前,仍有人相继去世。从昨日到今日,情况倒是稳定下来。再等两日,若有明显好转,即可放心。也当将寺里的进展,及时上报朝廷,好在其他地方推广。” 众人连连点头,都遵照郁芸菲的药方,分别调整各自负责的病人。 郁芸菲是这一行大夫中,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子。 原本太医院里有长者不服,不过是看她爹的名望,才愿意采取她的意见。 但如今,她负责的最重的病人,已见明显好转,他们都放下了自己的想法,纷纷遵从她的治疗方案。 梁长乐弹了一整日的琴,临近黄昏的时候,忽听外头热闹起来。 似乎许多人都涌到了院子外头。 林恩姝跳上房顶,四下看去。 “大夫都到住持那院子外头去了,什么情况?又有人死了吗?”林恩姝皱眉嘀咕。 但她看了一阵子,并不见有人被抬出来,倒是听见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或许是有人渐好吧。”梁长乐正在底下说着,忽听院门被人敲响。 林恩姝猛的从房顶跳下来,小声对她说:“是郁小神医来了。” 梁长乐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她很快恢复如常,叫丁零去开门。 郁芸菲先与丁零打招呼,“我说要给你治病,可先前真是不好意思,竟叫你们从那边搬走,我心里实在愧疚。我是后来的,你们先住在哪里,实在不该叫你们给我腾地方。” 丁零耿直却不傻,她察觉梁长乐与这郁小神医之间气氛微妙。 她没乱说话,扭头的往梁长乐方向看过来。 梁长乐走下门廊,“郁小姐深明大义,自己身体不好,还冒着风险前来救灾。我们不能做什么大事,让个院子的小事儿还是能做的。更可况,这里住着更自在,清净,什么都不缺。” “原本你临着廷哥哥,一日也能见上好几次呢。可如今搬得这么远,两三天都未必能见上一面……”郁芸菲歉疚的朝她笑笑。 梁长乐轻笑,“我见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的上司,这里也没有公务。” 郁芸菲目光灼灼看她,“除却公务,你就不想见廷哥哥吗?” 梁长乐直视着她,笑的坦然,“郁小姐想说什么呢?我猜,您忙得很,那么多病人等着您救治,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儿,您也不会来。” 郁芸菲点点头,“我就是来道谢的,谢谢你把院子让给我。他们说我是什么‘小神医’,我知道自己有些本事在身,却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厉害。其实我很胆小,也很怕死,小时候我连天黑都怕。但是唯独在那个让我觉得安全的人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来这么远,一路上看到各地的瘟疫灾情,我都怕极了,但想到我的目的地是这寺庙里,是廷哥哥身边,我就又有了勇气。” “顾小姐,还请你不要介意,我打小就很依赖廷哥哥,有他在的地方,我才不怕。先前若不是为了我的身体,我是不会离开京都那么久的……” 梁长乐站在离她五六步远的地方,两人站在同一条青石小路上,彼此对望,相互打量。 “我知道了,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梁长乐含笑问道,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丝毫敌意,可谓客气有礼。 但她目光中的寒意,许是自己都不知。 郁芸菲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单纯的想谢谢你。” 说完,她福了福身,转身向外走。 走到丁零身边,她又停下,“你有空去我那儿,我好好给你诊脉,再给你开药。这次带来的有许多好药,虽不是急病,但越早调理越好。” 丁零张了张嘴,原本想道谢,但她看了看梁长乐,又看郁芸菲,“我不……” “你家小姐是仁善的主子,岂能不叫你看病问药吗?”郁芸菲说完,回头看梁长乐,“是吧?” 梁长乐耸了耸肩,“但凡还是个人,就不会拦着。” “你瞧,只管放心过来吧。”郁芸菲笑着离开。 这院儿里好一阵子的寂寂无声。 “都怎么了?肚子不饿了?不做饭,不吃饭了?”梁长乐笑了一声,回到门廊下头。 她原本已经准备收起琴架,回屋背琴谱了。 但这会儿她像是忘了这回事,又坐在琴架后头,低头垂目专注的弹起琴来,这么一弹,她中间甚至没有停下休息,一弹就是半个时辰。 丁零硬拉着她去用饭,她才笑着收起琴来。 饭间,林恩姝几次张嘴,想说点儿什么……最终都被她若无其事的表情给打败闭嘴。 梁长乐太过脸色如常,叫旁人觉得说什么都奇怪而且多余。 待她搁下筷子,准备洗漱,院子外头却再次传来敲门声。 三个人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没人去开门。 丁零先说:“我去看看。” 林恩姝也争着起来。 院子外头传来声音,“念念,是我,开门。” 丁零和林恩姝都如同被人点了穴,僵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因为外头说话的,正是慕容廷。 “丁零,你去说,我们已经休息了,叫他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不用进来了。”梁长乐依旧平静如初。 林恩姝抓住她的手,“我明白了,念念你不要上当,那郁小姐下午过来说的那一番话……就是示威来了,就是想让你觉得,你是后来认识的,你就该为她让出那院子,让出位置,更让出人!她想让你不要见齐王慕容廷!” 梁长乐转过脸看着林恩姝。 林恩姝急切道:“你若真觉得自己不该见他,就是上了那女子的当了!” 第192章 都是慕容家的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没有上当,她为了什么我并不在意,我只是自己不想找那么多麻烦。” 林恩姝有点儿着急。 院子外的拍门声却越来越急,“念念,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你快叫人开门!” 梁长乐道:“丁零,去让他走吧。” 丁零看着两位主子,站在原地,拿不定主意。 “木木主意大过我了?”梁长乐笑问。 林恩姝负气的撅了撅嘴,“去吧,照她说的。” 丁零蹬蹬蹬跑去院子的时候,某人的耐性已经耗尽,他纵身跳过院墙,直接落进院中。 他见丁零,问道:“你家小姐呢?” 丁零伸手指了指屋里,“她……她已经睡了,不好再起来见您……您有什么事,交代一声,婢子会转告。” 慕容廷皱眉,“吾在院子外头,还听见里头有说话声,这才多大一会儿,就睡了?” 丁零张了张嘴,“啊,是,刚刚是躺着说话呢。” 慕容廷眼睛微眯,“她不想见我?” 丁零慌忙摇头,“哪,哪有的事儿?” 慕容廷看着仍旧亮着灯的房间,“念念,你若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直接说出来,何必躲着我?你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的了一世?” 他话音未落,屋里的灯光,却噗的一下,灭了。 丁零僵硬说:“您看,睡了。” 慕容廷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闷闷的,“你不出来,我便不走,就在院子里等你。” 丁零脸色一紧,“您,还是走吧……您在这儿,我们恐怕睡不着呢。” 慕容廷哼笑,“睡不着?那正好出来见我。” “我家小姐睡得着,是婢子同木木小姐睡不着。”丁零小声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呆在您院子近旁,跟您住得近了才有安全感的呀……” 慕容廷表情一怔,“你说什么?这话说的是谁?” 丁零瞟他一眼,“说谁,您不知道吗?” 慕容廷正要追问。 屋里传出林恩姝的声音,“丁零,还不回来?” 丁零福了福身,蹬蹬蹬跑回屋里,咣得关上门,又上了栓。 一个门闩当然拦不住慕容廷,但那女孩子不是自己住,而是三个女子住在一个屋里……这就拦住慕容廷了,他再怎么样,也不能硬闯进三个女孩子的屋里呀。 “你说什么呢?”梁长乐压低了声音,严厉看着丁零。 丁零表情无辜,“婢子说的是实话呀,那郁小神医跟他住得近了才睡的好,不觉害怕……可婢子恰相反啊,他在院子里站着,婢子害怕。” 梁长乐原以为,丁零是耍嘴皮子玩心计。 但这会儿看她表情,她是真的有点儿怕慕容廷……叫她去应付,也是为难她了。 “屋里还有点儿温水,洗洗睡吧,锅碗都放着,明早再收拾。”梁长乐漱了口,就去床上躺着了。 林恩姝侧耳听了听外头,“人真在院子里站着,还没走呢。” 梁长乐翻了个身,“愿意站,就叫人站。大夜国都是人家慕容家的,你还能不叫人家站着吗?” 林恩姝无奈的耸了耸肩,同丁零交换了视线,两个固执的人碰在一起……还真是不好办。 两个人也简单的洗漱睡了,嘻嘻索索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就停了。 屋子里没有声音,院子里也安安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想告诉你,你们临着那院子,原是病的最重的人住的。但这两日,用上了芸菲开的药,已见明显的好转。再看两日,倘若他们情况稳定,这里的医治之法,就会上报给朝廷,叫朝廷在其他地方推广起来……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启程入京了。”慕容廷的声音,在寒冬的院中,显得格外寂寥。 屋子里三个人的呼吸都格外的放轻了,无人应声。 院子里不听人说话,也没听见有人离开。 屋里的呼吸声,却渐渐平稳绵长…… 梁长乐不肯见慕容廷,次日她故意晚起了些,直到丁零做好了饭菜,她才起身。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早已醒了,睡不着,倒也没闲着。 她把唐老先生给的琴谱通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冯、唐二人的琴谱是有相关性的。 若比作她最熟悉的战场上的东西,唐忠林的琴谱像是盾牌,冯健的琴谱像是长枪长矛。 他们一个人的风格温和舒缓,如春风拂面。另一个人激进奋勇,如勇力的战士。 “难怪唐老先生当初说,他的琴谱是上册,而冯先生的琴谱是下册。人得先有接纳容忍的胸怀,才能兼济天下,为义而战,否则即便有勇力,也不是正义的力量。”梁长乐躺在床上嘀嘀咕咕。 用罢早饭以后,她才又坐在廊下弹琴。 自打她住过来,临着那院中,就没有再听人哭了。 如今那院病情稳定,他们想来也是看到希望了。 梁长乐轻声悠扬,空灵,她正弹着琴时,天上飘起雪来,她一面看着雪,一面弹的愈发专注,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都融入到她琴音之中。 天地浑然一体,又与琴音相容。 隔壁那院也安安静静的,大雪都没能拦住他们听琴的热情,他们搬着小杌子,或是拿了蒲团,坐在门外的廊下,近邻梁长乐这院的方向,侧耳专注聆听。 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日,到晚饭的时候,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了。 大夫们也在这时候,都聚集来了隔壁院子里。 梁长乐收了琴,正和林恩姝一起摆上食案,丁零从灶房端饭过来。 忽听临着那院儿忽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郁小神医神了!” “郁小神医太厉害了!”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快快上报朝廷!瘟疫有救了!” “此次止住瘟疫,挽救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郁小神医是功臣!要为郁小神医请功啊!” …… 热闹好一阵子才过去,她们这边儿已经摆好了饭。 梁长乐说:“愣着做什么,不饿了?” 丁零忽然眨着眼睛,神秘兮兮的说:“我觉得,功劳也不全在郁神医的身上……” 林恩姝咻的抬头看她,似乎要确认什么…… 丁零皱着眉头,“不说别人吧,我以前落下过病根儿,干活儿不能坚持太久,但最近这两日……” 第193章 真是一群庸医 丁零欲言又止,目光灼灼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却不以为意的端起碗,拿起筷子,安静的开吃。 “念念就不好奇吗?”林恩姝轻轻拍她。 梁长乐安心吃饭,摇了摇头,“不好奇。” “这两日我反而越干越有劲儿,一点儿不觉得累,浑身冒着热气,天冷,我里头却有把火似的,舒坦的不行!”丁零忍不住说道。 梁长乐还是不看她。 丁零急了,“我觉得,是顾小姐的琴音!人不是常说吗,心劲儿在,病就能好。人若是心劲儿没了,再厉害的大夫也救不活心死的人。” 林恩姝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梁长乐哼笑一声,“就是什么呀?听风就是雨。赶紧吃饭,一会儿饭菜凉了,我还能弹琴给饭菜加热啊?” 林恩姝啧了一声,“我是觉得这琴音叫我心里通达舒畅,身体也跟着舒畅。为何临着那院子好的最快,最是见效?这琴音的鼓励,肯定是起了作用的!” 丁零点头说:“对,不是郁小姐一个人的功劳。” 梁长乐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她们两个的,一左一右,夹起菜来,塞进两人的嘴里。 “吃饭!治病你不行,抢功第一名。”梁长乐嗤笑,“什么时候眼界低到这种程度了?” 两个人被塞了一嘴的菜,讪讪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安静的用了饭,又收拾了碗筷,临着的院中那热闹劲儿还没过去。 林恩姝好奇得很,不由跳上房顶,探着头往那边张望。 正好瞧见慕容廷也到那院子里去。 院中的太医向他说道:“热已经全退了,咳喘也没了,刚才那位师傅,还给我们打了套拳呢,一点儿都没喘,面色红润的,跟没病过似得……没见人能好的这么快过。” 其他人也说:“郁小神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爷一定要为郁小神医请功啊!” 众人附和,只把郁芸菲夸的不像大夫,像是神仙。 好似只要她妙手一点,人不但能病愈,甚至能升仙! 林恩姝撇了撇嘴,正欲跳下房顶。 忽听那病愈的和尚出来说话,“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郁大夫的医术确实厉害,但隔壁的琴音也有奇效……” 他话没说完,那些大夫就不乐意了。 “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琴音只能叫你们忧郁的心情变好,叫你们暂时忘了病痛的折磨!琴音的还能治病?无稽之谈!滑天下之稽!” 林恩姝听得愤愤,攥着拳头兀自心说:“怎么就不能治病了?病人的心情不重要吗?忧郁也是病!真是一群庸医!” 她是梁长乐的闺蜜,自然是胳膊肘往里拐。 她正腹诽,却见郁芸菲也从里头走出来,福身说:“王爷若是上报朝廷,实在该把顾小姐在隔壁弹琴,叫病人心情大为好转的事情一并上报。” 林恩姝闻言一怔,她歪着头,这话似乎都没毛病……但就是叫人觉得怪怪的,心里不舒服。 “该怎么上报,本王心里有数。”慕容廷冷着脸,进了屋子。 隔壁院子也静了下来。 林恩姝看不到热闹,便从房顶上下来。 她越想越郁闷,索性什么都没说。 她见梁长乐正在背琴谱,不由问,“念念明日还弹琴吗?” 梁长乐抬眼看她,“弹啊,为什么不弹?” 林恩姝鼓了鼓嘴,自己嘀咕道,“也是,反正也不是给他们弹的,管他们怎么说,怎么想呢!我跟丁零还想听呢!” 丁零也在一旁附和,“想听想听,听着琴音干活儿,我觉得我已经把活儿干出了武学的韵味。” 林恩姝大笑,“你还武学韵味,那我岂不是一代宗师了?” “诶?木木姐,你没觉得自己功夫有精进吗?”丁零凑过来说,“我反正看你动作越来越流畅,速度越来越快了,我以为这就是更厉害了呢?” 林恩姝表情一怔……动作流畅、速度快,这当然是精进了。只是,她进步这么明显吗?连丁零都看出来了? 三个女孩子,又各自安静下来。 林恩姝调息运气,丁零干活儿,梁长乐则仍旧在背琴谱。 三人都没再关注临院儿的事儿。 次日,临院儿又热闹起来。病愈的那些师傅们,都没有再发热的迹象,他们解除隔离搬离了那院子。 倒没有人搬进来,隔壁空置下来,梁长乐她们彻底与人隔离。 除却丁零进进出出,拿米拿菜,拿柴的时候,她们这小院儿仿佛被人遗忘。 她们三个仍旧该干嘛干嘛,梁长乐弹琴时,林恩姝舞剑打拳。 下晌,林恩姝又弹琴,梁长乐练功夫。有时候丁零闲着,也跟着她比划几下。 林恩姝自幼学内家功夫,内力不浅。 顾子念这身体,学内功起步略晚了,当初慕容廷教她外家拳,她也高高兴兴的学了。如今她练得外家拳法,丁零倒也能上手,学得像模像样。 三个人只等瘟疫彻底好了,她们就能启程去往京都。 却没想……仅隔一日,临院儿再次热闹起来。 林恩姝听见,不由面色一紧,“不会是那些师傅又复发了吧?不是全好了,面色红光,不咳也不喘了吗?” 她跳上树梢那么一看……却见是陈岱带着人在打扫院子,熏艾,煮水,擦洗……认真到细枝末节。 “陈岱,你们干什么呢?谁要往这儿搬?”林恩姝站在树上问。 陈岱回头看见她,“哎哟,妹儿,你快下来,站那么高,再摔了!” 林恩姝嘿嘿一笑,“我的功夫那么入不得哥哥的眼吗?摔不着!” 她说着从树上,跳到院墙上,冲陈岱招手。 陈岱也飞身跳到那院儿的院墙上,两院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 两个人都站在墙头上说话,看起来有点儿可笑,但两个人似乎谁都没察觉。 “你们要过来住吗?”林恩姝问。 陈岱摇了下头,“不都过来,王爷要过来住。” 他说着往那院门廊下看了一眼,梁长乐正在门廊下弹琴,但他的角度,视线恰被灶房屋顶所挡,看不见她人。 “这琴音真好听,住在这儿就有耳福了,我得向王爷申请,叫我也能跟着住过来。”陈岱说。 林恩姝哼笑了声,“可别,我们三个住着多清净,齐王爷若是搬过来,拖家带口的,我们是不是又要搬走了?” 话一出口,林恩姝就有点儿后悔…… 第194章 他将比叶从容更难对付 陈岱多精明的人的,他岂能听不出,她话音里的几许不满? 若是陈岱把她的不满,当做是念念的不满……那就不好了。 林恩姝忙看他一眼,讪笑解释,“你别误会,就是我嫌吵,我喜欢清静。” 她转身要跳下墙头。 陈岱却喊她,“别走呀,妹子,告诉哥哥,是你喜欢清静?还是别人喜欢清静?” 林恩姝脸一肃,“哥,我叫你一路的哥哥,心里也是把你当我哥的。” 陈岱连连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放心,都记在这儿了,你啥时候都是我妹子。往后入了京都,有人欺负你,告诉你哥。” 林恩姝抱了抱拳,“所以哥哥,别打听,也别瞎猜。” 说完,她就跳下院墙,奔回了门廊底下。 陈岱在院墙上翘首以看,奈何灶房挡的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 过了片刻,那院儿的的琴音却是停了。 陈岱脸上有些急,等了又等,琴音都没再响起。陈岱有点儿失望。 没想到,等着听琴音的,还不止他一个人。 他一回头,看见几个关系好的部下,都在院墙底下站着,吓了他一跳。 “活儿都干完了?你们摒气站在这儿干嘛呢?躲懒躲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陈岱笑骂道。 “陈哥,你怎么得罪人家小姑娘了?叫人家琴都不弹了?你没发现,琴声里头,大家干活儿都更起劲儿嘛?” “那不是您妹子嘛?您跟人说说好话,叫她再弹会儿呗?” “听那些师傅们说,他们住这儿时,琴音一响就是一天,整个儿一个大音场包围、震颤着他们,他们仿佛能与佛祖倾谈交流了,天地之力都在治愈他们,又引领他们灵魂顿悟……怎么咱们一来,人家就不弹了?” 陈岱心里正为这事儿的着急,闻言忍不住憋气,他抬手拍着几个属下,“人家是给你们弹琴的吗?美得你们,有琴音就听,没琴音就安心干活儿!我用不用再请几个人,来专门伺候你们啊?” 几个人忙散开去干活儿了。 林恩姝却看着倚在枕囊上的梁长乐,跪坐在她身边,“真不弹了?因为齐王要过来住,心里乱了吧?” 梁长乐凉凉看她一眼,“闲着没事儿,你就去给丁零帮忙。她一个人做饭也挺累的。” “我去了,她更累。我又不会做饭。”只有她们两个在这儿,林恩姝放松了很多,说话也随意,“您要是心疼她,就多弹两首曲子呗。她听您的琴音,干上一天不休息也不觉累。” 梁长乐说:“我累。” 林恩姝轻笑,“我才不信呢,您的体力,当初奔袭数日,都不觉得累,坐着弹琴倒累了?” 梁长乐掀了掀眼皮,白她一眼,“走开,别打扰我。” “齐王主动搬过来,意思很明显,他不喜欢那个郁小神医,他喜欢您呗。”林恩姝道。 梁长乐闭了闭眼,“我不喜欢他……” 林恩姝正要说话。 她又说,“我闭上眼,就能看见烧着的殿宇,看见父皇扑倒在我面前,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以为剥皮是最痛,没想到那一刻更痛,烈火灼身,把我的肉烧着的时候痛彻心扉……” “公主……”林恩姝一惊,挺身跪直。 梁长乐摇摇头,“我没资格谈儿女私情,少博还在叶从容手里,亲人未救,大仇未报,什么喜欢不喜欢,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林恩姝沉默片刻,小声说:“您不觉得,如果齐王肯帮您……打败叶从容就会更容易吗?” 梁长乐倏而睁开眼,目不转睛看着她,“我想过,很认真的想过。” 林恩姝惊讶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梁长乐平静说:“但他为什么要帮我?因为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也不会为此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良知,来欺骗他的感情。如果单纯是利用,那么被他发现那一日,他将比叶从容更难对付。” 林恩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公主息怒,是我异想天开了。算计旁人、欺骗而来的力量,始终不是自己的力量,也终将不堪一击。” 梁长乐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林恩姝却又说:“但如果,您是真心待他,他也是自愿帮您呢?” “你说什么?”梁长乐瞪眼看她。 她不是没听清林恩姝的话,她眼底不是疑问,而是警告。 她的心,在听到慕容廷要搬来临着的院中时,已经有些乱了……所以她才离开琴架,是怕叫人听出,她烦乱的心绪。 偏偏林恩姝要来,把她的心搅得更乱。 她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不愿深想,更不能陷入其中……所以,她只能目光凶恶的警告林恩姝。 林恩姝说:“您以前,最不屑自欺欺人了。” 说完,她就起身退了出去。 梁长乐长吁了一口气,自欺欺人?她没有,她只是承担不起任何风险罢了,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最危险的。 慕容廷搬来之后,梁长乐更加“深居简出”了。 除了必要的时候,她甚至连房门都不出,就算弹琴,她都是坐在屋子里弹,惟恐不经意的“撞见”某人。 为了避开见面,她甚至忍受了林恩姝“嘲讽”的目光,以及丁零憨直的提问。 梁长乐这么躲着,倒是躲开了慕容廷,却没躲过两件事儿…… 慕容廷在搬过来的第三日上午,忽然闯进她们的院子,径直闯进屋子,直接出现在她面前,让她躲都没地方躲。 “出了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件?”慕容廷直视着她问道。 梁长乐脑子里此时一片空白,心底只有一句话,他怎么不吭一声,就进来了? “坏的吧。”她无意识的说。 慕容廷道:“我们提供给朝廷的药方,在别处试用无效,瘟疫并没有被有效遏制,外头一天有好多人死……大夫们推测,是不是这里酸甜苦辣井水,煎药产生了奇效,又在这里其他病人身上试用……结果并不乐观,增减药方,换了四个井里的水,都没有什么奇效。” 梁长乐哦了一声,“就是说,我们现在还是不能离开寺庙……” 慕容廷说:“瘟疫再不止住,一天之内,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大夜国人心不安。” 梁长乐点点头,慢半拍道:“那……好消息呢?” 第195章 想抢功劳想疯了 慕容廷看着她,半晌默默无言,只是轻笑。 梁长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王爷不是说,还有好消息吗?” 慕容廷缓缓道:“虽然他们的药方,不能遏制瘟疫,但……如今似乎发现另外一种方法,不但能医治已经患病的人,甚至对没有被传染的人,也有预防的神效。” 梁长乐被他说得,心底起起伏伏,原本听到这个消息,她应该分外高兴的……但这会儿,却强压着自己,不敢太过高兴,免得待会儿过于失望。 “是什么方法?”她平静问道。 慕容廷似笑非笑,“你跟我来,一看便知。” 梁长乐神色狐疑,“王爷就在这儿,说清楚不行吗?” “百闻不如一见,你不想亲眼看看?”慕容廷道,“还是说,你不想跟我一起去?” 梁长乐心头漏跳一拍……她能说,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吗? 那晚,郁芸菲来到这院儿说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她说,他们打小就认识,她一直依赖她的廷哥哥,原本她胆小,但有廷哥哥在,就什么都不怕…… 这一番话,莫名叫梁长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后来的入侵者,是破坏别人感情的人……她为此不齿。 但她却从没问过慕容廷是怎么看待这段关系的? “你到底来不来?心虚什么呢?我们一路都是夫妻,现在倒不好意思了?”慕容廷不咸不淡的说。 梁长乐豁然起身,“谁跟你是夫妻?扮的!意思就是假的!” 慕容廷轻哼,“好事当头,我不想跟你吵架,只要瘟疫止住,我们就可启程回京,两三天的路程而已。到了京城,假的就是真的。是我不敢娶?还是你不敢嫁?” 慕容廷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与她对视,丝毫没有心虚避让。 梁长乐心里却有点儿慌……她不敢嫁还不行吗?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就怂了,别开视线道:“想的那么远?遏制瘟疫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慕容廷脸上有些失望,但他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他轻哼一声往外走,“跟我来。” 梁长乐跟在他身后,两人竟往寺庙的院墙处走。 梁长乐提醒他,“王爷今早睡迷糊了吗?前头是死路。” 慕容廷回头看她,“我清醒得很。” 说着,他纵身跳上院墙,站在高高的墙头上,向外张望。 梁长乐惊疑不定,小声问:“王爷的办法……该不会是翻墙出去,逃离这里吧?” 说完,她自己先摇了头。 当初别人接他离开,他尚且不肯走,以他的眼界心胸,他的世界怎么可能有“逃离”这字眼。 他恐怕是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偷生的人。 “上来看看。”慕容廷在院墙上说。 梁长乐站在底下举目望他,脸上尴尬……上去?他说的轻巧,他站在高处,是要眼睁睁看着她笨拙的爬上去吗? 若是从前,她也能提气一跃而上……但……英雄不提当年勇,现在的她,能驶出猴子爬树的功夫爬上去,已实属了不起了。 慕容廷站在墙头儿上,嗤嗤的笑。 梁长乐赌气不求他,撸起袖子,挽起裤腿,攀在墙边,蹬着砖缝往上爬。 好好一个小姑娘,却这般粗鲁的爬墙……这画面,真是美的叫人无法直视。 慕容廷笑的几乎站不稳,他纵身跃下,一把揽住她的腰,抱她跳上墙头。 梁长乐脸上发热,心里发狠,抬起手肘撞他胸口。 “你想一起摔下去?”慕容廷在她耳边问。 梁长乐连撞两三下才收手,拍了拍手说,“这点儿高度,摔不死。” 慕容廷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看见没有?” 梁长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林子里好像有人?还不少呢?他们采草药吗?” 慕容廷却摇了摇头,“他们是来治病的。” 梁长乐瞪大眼睛,她心有猜测,却一时间不敢问出口。 慕容廷垂眸看着她,“你还不明白?他们搬着胡凳,或席垫,一坐,能在这里坐上一天,带着干粮和水,直到黄昏才离开。” 梁长乐张了张嘴…… “你以为他们是病急乱投医吗?不是,”慕容廷摇了摇头,“他们原本有三五个人,已经病得要死了,只在这里呆了三天,就已经病愈了。而他们的家人,抬他们来这里的,全都没有被传染上。” 梁长乐喃喃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慕容廷哼笑,“可能那些人都疯了吧?” 梁长乐犹不敢信。 慕容廷却是雷厉风行,他带着梁长乐跃下墙头,召集太医们在一起商议。 太医们刚听他说“琴音能够治病”,立时就炸了。 “那不可能!” “简直异想天开!无稽之谈!” “乃是郁小神医的良方,对症下药!我们这么多太医,集合众人多年所学,又是辩症,又是不断调整药方、药量……治好了那么些个病人,如今却说是弹琴治好的?哈!哈哈!” 众人聚在寺庙高阔的大雄宝殿里,慈眉善目的佛像底下,却是杀气腾腾。像是下一刻,众人就要赤膊拼命。 梁长乐一言不发的站着,无论太医们如何攻击她的琴声,甚至故意把弹琴贬低的一文不值…… 原先还有人说,听琴调节病人的心情,也有利于康复…… 现在这论调,提都没人提了,只说她是想抢功劳想疯了! 梁长乐都低着头,一句不为自己辩驳。 反正琴音能治病这法子,既不是她想的,也不是她说的,能与不能,她都没什么好辩的。 太医们一个个吵的面红耳赤……他们都是太医院的佼佼者,是大夜朝医术的领军者。 原本他们就有一身傲骨,如今又说一个外行能治他们都不能治住的病……他们的怒气可想而知。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 慕容廷一直冷眼旁观,等他们终于吵够了,他才清了清嗓子,“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寺里寺外的病患,没有六十,也有三十,分为两拨,一拨叫太医们医治,另一波则全然不用药,观其成效,岂不一切都了然了?” 第196章 打赌 慕容廷主意定下以后,他们又从寺外放进一批已经染上瘟疫,咳喘很厉害的人。 有些甚至剧烈咳嗽不止,一日几次咳出血来。 太医们统计之下,共有四十七人。他们分给梁长乐二十七人,其余二十人则在太医们看顾之下,服药治疗。 这二十七人被安排在大雄宝殿后头,离后山最近的一处院子里。 “他们病得极重,有些甚至是从街上抬来的,已经不知家里人在何处……或是家人怕被传染,把他们丢了出来。或是根本没有家人了……”陈岱解释道。 慕容廷看着梁长乐,“你不要怕,出了一切的事,责任我来承担。你只管安心弹琴,有没有效,你都不用负责。” 梁长乐点点头,“我知道,从一开始,琴音有效就不是我说的。我最初弹琴,只是因为听到僧人们哭得伤心,想帮他们分散注意力而已。” 林恩姝和丁零帮她把琴架摆好。 琴架就摆在这院子当中的空地上,雪还没有化完,这里是扫出的一片无雪的空地,寒风一吹,人都到冻成冰柱了。 “何不去暖阁里弹,你若冻病了,谁来替本王打完这一赌?”慕容廷看着她说。 梁长乐哼笑一声,眼神有几许不屑,似乎暗嘲他小看人。 丁零在一旁小声说:“顾小姐弹琴才不会冷嘞!” 话音未落,铮的一声,琴音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不过刚拨出几个音节,周遭屋子里的咳嗽声似乎就少了许多…… 或许是她的琴音,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渐渐无暇他顾,全然沉浸在她琴音之中。 梁长乐并不晓得,哪首曲子是所谓的“奇效”琴曲,她现在弹奏的是那夜,为僧人们弹的第一首曲子。 曲调悠扬,情感表达的很直白明确。 一曲终了,满园皆静。 这次,是真的安静,空灵灵的,几乎能听到后山上鸟儿蒲扇翅膀的声音。 二十七个重病的病人,竟一丝咳嗽声都没有。 静的人不敢大声说话。 林恩姝伏在她耳边,悄声道:“念念,你若不累,再继续弹?” 梁长乐心下欢喜,却并非因为周遭没有咳嗽声……她也说不上原因,好像是专注的弹琴本身、这琴曲本身就叫她欢喜满足了。 哪怕周围根本没有人在听,哪怕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琴音,她独自对着空灵灵的后山,空无一人的院子,她也能够弹得欢畅满足…… 她又弹了两遍同一首曲子,而后她仿佛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弹琴的不是她,弹奏的琴曲也由不得她。 那些她背过的琴曲,仿佛在她的脑海里活了起来,它们自行组合,揉在一起,重新编排成全新的曲调,这曲调融汇与自然,又同人心共响…… 她整个人也仿佛进入了“癫狂”的状态,犹如喝醉酒的人,拨弄琴弦之时,上半身随着曲调或俯身,或挺直腰……起起伏伏。 她修长的手指,更是灵动美妙……她像是不知疲倦,一曲接着一曲,琴音悠扬缱绻……叫人如痴如醉。 一直到晌午,大厨房里的饭都已经做好了,她仍旧整个人沉浸在琴音之中。 “王爷,念念这么弹,她不会累吗?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叫她停下来用饭吧?”林恩姝担忧道。 毕竟,厨房的人已经三次送信儿来了。 慕容廷也蹙着眉头,并非他不心疼念念……只是武学上的经验,让他更担心打断一个如痴如醉的人,会不会叫她走火入魔啊? “我去叫醒小姐……”丁零刚说完,就被慕容廷一把拽了回来。 “胡闹,你知道何时一曲终了,何时开始下一首曲子吗?若再一曲中间打断她,会不会引起自然之力的反噬?”慕容廷脸色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林恩姝也不由紧张起来,“还是我去吧,我小心一点。” “吾去。”慕容廷将她们挡在后头,亲自走到她身边。 梁长乐闭着眼睛,净白的小脸儿上带着恬淡的笑意,若不是她一直有动作,还真像是睡着了……睡梦中,正看见世上无比美好的事物。 “念念……”慕容廷怕惊着她。 一曲终了,他温声唤道。 “念念,该休息了,用过饭再来弹,好不好?”这语气,说是哄孩子也不为过了。 远处廊下的陈岱,甚至瞪大了惊异的眼睛,“我跟着王爷十多年……从没听过王爷这样的语气说话……” 林恩姝斜他一眼,“王爷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跟你说话?这么跟你说,你受得了吗?” 陈岱凝神想象那个画面……嘶,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还真……受不了。 “念念……”慕容廷见她似乎还要拨琴,立即抬手按在她手背上。 “嗯……”梁长乐低哼一声,猛地掀开眼皮,她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眼底没有焦距……过了阵子,才慢慢聚焦在他脸上,“怎么了?” “晌午了,素斋已经备好了,先去用饭,再过来弹吧?”慕容廷说。 梁长乐狐疑的歪着头,“不是刚用过早饭吗?为什么又要用饭?” 慕容廷哭笑不得,这还真是痴迷其中了啊,“你看看太阳到哪儿了?什么时辰了?” 梁长乐看看阳光,又看地上的影子。她狐疑之色更重,好似怎么也不能相信,她不过弹了几个音节而已,怎么就两个时辰都没了? 用饭的时候,她还有点儿恍惚,谁跟她说话,她都漠然不语的。 饭毕,搁了筷子,梁长乐不用别人催……甚至林恩姝想劝她去午休一会儿,她都没听见,径直去了有病患那院,坐下就开始弹奏。 林恩姝无奈道:“若是叫那些太医们看见了,一定会说她是着急想赢。” 丁零慢吞吞说:“我看顾小姐怕是都忘了这事儿了,这会儿问她为什么坐这儿弹琴,她都未必知道。” 林恩姝耸了耸肩,“她以前是武痴,练起武功来,能不眠不休,不知疲倦……现在武功没了,又成了琴痴,真是……” 她摇头,有几分钦佩,又有几分宠溺的笑。 她的话音却尽数落入远处慕容廷的耳朵。 林恩姝大约想不到,他的耳朵比“驴耳朵”还长,那么小声的嘀咕,他都能听见。 “以前是武痴?现在武功没了?”慕容廷眯着眼,神色意味深长。 第197章 输赢都是境界 梁长乐在那院儿弹了整整一日的琴。 当夜那院儿的咳嗽声,立竿见影的少了许多。 待次日清晨的时候,只剩下零星几个房间里有咳嗽声。 丁零一大早的从外头回来,神秘兮兮的说:“我刚去太医们那院儿看了,你们猜怎么着?” 林恩姝抬眸看她,“怎样,有效果吗?” 丁零啧了一声,“按说,他们那么多人,集众人之所长,应该有效才对,但也不知为何……他们竟吵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的,总有人说自己的办法更好,叫别人闭嘴……” 林恩姝啊了一声,“那是效果不显著?众人急了?” 丁零说:“还有几个人生气了,要打道回府呢!” 林恩姝抱着肩膀,蹙眉摇头,“大灾面前,没什么可幸灾乐祸的。我既希望咱们这边儿有成效,也希望他们能尽快商量出对策。” 丁零道:“郁小神医还是不错的,她年少,却压得住场面,跟众人说,既进来这寺里,若是不治住瘟疫,他们谁都回不去。” 梁长乐自始至终没抬头,一直在调整自己的琴弦。昨日弹得太久,琴弦都得调了。 提及郁芸菲,这边两人都抬头看向她。 却见她如同没听见似得,仍旧不紧不慢的调着弦,试着音。 “然后呢?”林恩姝问。 丁零说:“然后他们就不吵了呗,听着郁小神医吩咐,大家把自己的方案都罗列出来,不藏私不着急,心平气和的商议……” 林恩姝却猛地一拍腿,“他们这会儿还在商量对策,但咱们这边已经大见成效……稳了。” “呵。”一直不吭声的梁长乐忽然笑了一声。 丁零和林恩姝微微一惊,惶惑看她,“念念……” “我看你闲得很,还有空打听别人情况,看别人着急,觉得自己是稳了?”梁长乐似笑非笑,“多年不打仗,林将军是不清醒了吗?你的敌人究竟是那帮太医,还是瘟疫?” 林恩姝面容一肃,犹如身在军营,她猛地起身,站的笔直,“回……是瘟疫,我糊涂了。” 梁长乐摇头,“不是糊涂,是闲的。带上你的琴,今日你跟我一起弹琴。” 林恩姝惊得啊了一声,“我……我不会啊?” 她不是不会弹琴,她是不会弹琴治病啊! 梁长乐看她一眼,“我也不会,走吧。” 丁零捂着嘴,有点儿后悔……其实不是林恩姝闲的,是她,她去打听了,又跟木木说闲话。 虽没有人警告喝止丁零,她却暗暗发誓,不管情况如何发展,她再也不去那边乱打听,乱说话了。 打赌试验的第二日,林恩姝跟着梁长乐弹的半天的琴。 下午她就不成了,手指僵了,肿了。 但成效似乎不错,二十七个病人,已经有二十个能出来活动,半日都没咳上一声。 他们听着琴,不论懂或不懂,都能跟着琴音摇头晃脑,仿佛享受其中。好些年轻人,甚至已出现面满红光,乍一看都不像病人了。 再到次日,这院子里,已经不听闻咳嗽声。 有些人甚至能跟着琴音哼唱了,嗓音清亮,没有一点儿浊音。呼吸也极其顺畅,双肺不痛不痒。 慕容廷见状,“去请太医们过来。” 这院儿照顾的人,都是从慕容廷的手下中挑出来的。此时并没有一个人有被传染的迹象。 太医来之前,他们正在给院子里熏艾,擦洗,还煮了一大锅的水,烹煮他们个人用过的器具。 这些病患,只要不是上了年纪,行动较慢的,都在帮忙。 太医们进来瞧见这情况,霎时间愣住,“病患在哪里?” 陈岱站在慕容廷身边笑,“这就是那些病患呀,诸位分到这儿的,诸位不认识了吗?” 太医们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嘀咕道:“我们调整了药方,集合众人所长,至今也不过是减缓病情,他们发热稍退,年轻体健的略微好转……这里的病人……不可思议啊……” 太医们交头接耳,纷纷怀疑自己的眼睛。 甚至有人阴暗的想……会不会是齐王为了证明自己,故意“调包”了病人。 “还请诸位太医给他们诊脉看看,究竟是不是好了?能不能放出去?”陈岱替慕容廷开口。 太医们上前,分别给众人诊脉。 “脉象正常……” “没有咳喘之音,肺中声音清澈。” “已经完全退热,没有病状。” …… 众人眼睛都能看明白,但从太医们口中说出来,似乎又格外不一样。 此时大家再看向梁长乐的眼神儿,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她太年少,且不是像郁芸菲那样的神医世家……她甚至都完全不懂医术。 太医们脸上实在挂不住,且觉得匪夷所思…… 有个年轻的太医,自我包袱不那么重,他上前拱手说:“还是见识浅薄了,学医多年,从没想过大夫救不了的病,不是大夫的人却能救治……呵呵,天下之大……” “不是我救的。”梁长乐抬起头,面无表情打断他。 年轻太医一愣,“什、什么?” 众人都看向慕容廷,不是说好了,叫她试试的?她怎么说,不是她? 果然是齐王在玩儿花样吗? 慕容廷虽眼中疑惑,却不忙开口,他静静看着她。 “诸位是真正的大夫,你们能看出病灶,明白病理,对症下药。药方、药材,都是你们治病的手段,工具。”梁长乐缓缓说道,表情无比认真,“真正救了他们的,是自然之力,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工具。” 她并非刻意去讨好谁,但多少不想居功自傲。 且她说的也是实话,为什么琴音能治病,她至今想不明白。 “诸位不如问问他们,看他们自己是什么体会。”梁长乐真诚说,“琴音能治病的诀窍在哪里,我也全然不懂。” 大夫们一听,原来她自己都不懂,简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是越发不甘心。 “为什么能治病这样专业的问题,只好拜托给诸位专业的人了。”慕容廷也适时拱手说道。 太医们纷纷舒了口气,心里也舒坦了。 这话恭维到了点子上,看吧,专业的事情,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做……他们似乎完全忘了,三天之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琴音绝对不可能治病的? 他们更忘了,他们刚来这院儿的时候,还是本着“拆台”的打算来的…… 慕容廷离开这院儿,低声与陈岱道:“火速飞鸽传书,密信于圣上……” 第198章 天降大锅 慕容廷的密信送到圣上手中,圣上当即回信。 “为尽快止住瘟疫,稳定民心,叫她呈上琴谱,待她回京,朕必定重重有赏!” 朱笔大字,在净白的宣纸上,红的扎眼。 仿佛无声的诉说着,圣上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的急迫。 慕容廷翻墙来到梁长乐院中。 女孩子此时正倚靠在窗边的枕囊上,安静的翻看着琴谱。 夕阳的余晖,把她白皙的脸庞,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叫她冰冷美艳的脸,生生多了几分俏皮色。 “累了吗?”慕容廷站在窗外问。 梁长乐微微一惊,腹诽,他这人走路没一点儿声音的…… “还好,王爷有什么指示?”她放下琴谱,起身问。 慕容廷轻咳一声,“指示不敢说,圣上希望能尽快遏制瘟疫,既然你的琴曲已经验证了有效,圣上希望你能提供你所弹琴曲,以便在有瘟疫的各地推广。” 梁长乐微微一怔,皱眉看他,“王爷真的觉得这样有用吗?” 慕容廷不解看她,“什么意思?” 这是他们一起验证的呀,而且那一帮子太医们都已经确定过了,二十七位病人是康复了的。 如今还没敢放他们离开,仍叫他们留在寺里头观察。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不是说琴曲没用……罢了……” 她来到桌案边,铺纸研墨。 慕容廷听了听,屋里只有她一人,另外两个女孩子都不在。 他索性不请自来,站在桌边,握住墨轻轻磨着。 “你说没用,是什么意思?”他问。 梁长乐说,“有用自然好,我只盼是我想错了……” 慕容廷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你是说……别人弹同样的琴曲,未必有用?” 梁长乐吐了口气,轻笑一声,“只盼是我心高气傲了。” 她内心深处,宁可被打脸,只要这琴曲能起效就成……但直觉告诉他,天未必遂人愿。 慕容廷研墨,梁长乐时不时提笔蘸墨,低头专注写着。 夕阳的余晖,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依偎在一起。 一室静好,仿佛岁月无忧。 “好了。”梁长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是这三日来,我反复弹奏的几只曲子。中间我也弹过别的,但那些没有成曲,更像是我无意识弹奏的,且弹完就忘了,回想不起来当初的曲调。” 慕容廷皱了皱眉头,他原本觉得琴曲有望,这会儿却越发怀疑起来。 “万一……”慕容廷缓缓说,“万一琴曲没有用,唯有你弹才能奇效,该怎么办?” 梁长乐也猛地吸了口气,良久都没吐出。 “天若降大任于斯人……恐怕也由不得我躲避。”她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上呗,还能怎么办?” 慕容廷目光沉沉看着她,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抬手落在她肩头,用力的捏了捏,“别怕……” 说完,他转身离去。 梁长乐却仍旧站在桌案前,写写画画。 一开始她似乎是无疑是的乱画,脑袋里回闪过许多场景。 诸如还在西北郡的时候,唐老先生跟她说的那些话…… “我们冯、唐合奏才有的奇效……” “我二人弹奏多年,观察自然百态,格物明智……方才有一二成功力……” “合奏?”梁长乐神色一定。 她猛地想到什么,兴奋的提笔蘸墨,她正要在往纸上画……却惊愕发现,纸上她乱涂乱画的东西,仿佛一个阵型。 “木木,木木快进来!”她扬声喊道。 林恩姝这会儿不在院子里,她跟丁零一起去大厨房领素斋。 远远听到她的喊声,快步跑进来。 林恩姝连素斋都没来得及往那儿放,“念念怎么了?” “你来看,这是什么?是我们以前学过的什么阵型吗?” 林恩姝歪着脑袋看来看去,“这不像阵型……倒是像一个八卦图?” 提及八卦图,梁长乐立时想起她的“家仆”来。 她吹干了墨迹,起身去找韩恩三。 韩恩三此时,也在屋里写写画画什么东西。 梁长乐来敲门时,他慌忙藏东西,动作太急,还碰翻了墨汁。 他起身给梁长乐开门时,满袖子的黑墨。 “干什么呢?屋里藏人了?”梁长乐打趣道。 韩恩三挑眉看她,“屋里藏人这事儿,小姐不该去齐王哪儿搜吗?到仆人这儿有什么好搜的?” 梁长乐被他噎了一下……果然,人年纪越大,脸皮越厚,她领教了。 不敢跟韩恩三比脸皮的厚度,她开门见山的说,“我有个想法,想请教你。” 她来到桌边,扑上自己画好的那纸。 “天圆地方,乾坤八卦。”韩恩三摸了摸胡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卦象了吗?” 梁长乐嘶了一声,“我乱画的,自己都不认得这图。” 韩恩三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学了半年才会画这图,你乱画的?” 梁长乐点头,“真的,我画的时候,在想别的事情,等我再看,图已经在纸上了。” 韩恩三目光深深看她一眼,复而又低头,仔细看那图纸,“你想说什么?” 梁长乐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齐王爷已经上书圣上,说琴音可以遏制瘟疫,且叫我写了琴谱送入京都,传给各地弹奏……但我琢磨,此法未必有效,反倒是这阵……” 她敲了敲桌案上的纸。 韩恩三也拿出他刚刚慌忙藏起来的纸,“这是小姐您进来以前,仆人所画。” 梁长乐低头看他的话,不由瞪大眼睛…… 两人的画几乎重叠,但韩恩三的画更详尽,笔触也更细,勾勒出全幅的阵法图。 “这断断续续的是什么?”梁长乐指着他的画纸。 韩恩三解释说:“这是琴架……此处是阵眼,小姐您就坐在这阵眼处弹奏,而其余的阵型上,分列多张琴架,多位琴师,与您合奏……” 主仆两人嘀嘀咕咕,说到大半夜。 得了韩恩三的再三解释,梁长乐才将信将疑的回去了。 年关已经到了,除夕当日晌午,又是一坏一好两个消息送到建初寺。 好消息是陈岱带回的:“回禀王爷,建初寺周围,已经没有病患了,所有人都已康复,不咳不喘,没有发热。” 坏消息则是元九送来的,“圣上已经命人将琴谱抄录数份,下发至桃花县以及各个瘟疫蔓延之地……然,全无效果……圣上说,倘若是顾小姐藏私,不肯说出真正琴谱,就……” 第199章 圣上不信 此时的大雄宝殿里,站了满屋的人。 但屋里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众人都看着梁长乐的面色。 她年少,面孔姣美稚嫩,却风平浪静…… 甚至一开始,对她的琴音能治病,十分不屑的大夫,此时都为她不平,“顾小姐也不是大夫,她弹琴有效,不能说人人弹琴都有效。若真是如此,世上还要大夫做什么?都去学琴不好吗?” “圣上实在心急,因为瘟疫蔓延很快,若不能及时遏制,恐怕夜国危矣,说到底,受苦的还是劳苦大众、平民百姓。”慕容廷看着她说。 梁长乐点点头,“我明白圣上的担忧着急,然,我实在没有藏私,我弹了什么,我都写了,除了即兴弹奏的一曲半曲的,我都如实呈上了。” “我知道,”慕容廷连连点头,“我知道你没有藏私,你也不会藏。” 梁长乐吁了口气,“其实,一开始王爷叫我写琴谱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未必能有效。” 一屋子的大夫都目不转睛看着她,谁也没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其实他们比一般人更加好奇,为何医药都不能快速起效的瘟病,反倒能被她琴音治愈? 抛出开最早因不信而起的矛盾争执,好脸面的争强斗气以外,大夫们最关心的是如何有效的治病。 “因为这次我所弹奏的,多是在西北郡时,唐忠林唐老先生的琴谱。我师父给我琴谱的时候就说,琴谱只赠有缘人,许多人琴艺高超,却弹不出他琴谱里的韵味。与个人的技艺无关,乃天生的气场不同。琴音能治病,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事儿,如今我们所知有限,大概只能说是神明动容吧?或许是我师父的琴谱,惹得上苍怜悯,神明施恩。”梁长乐说道。 一听她所弹奏的是唐老先生的琴谱,众人纷纷吁了口气。 “原来是唐先生的琴谱……” “难怪有此神效!” “唐先生自己,不就活成了鹤发童颜的老神仙?他的琴谱能治病,也不稀奇,时常听来,定能延年益寿呢!” 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么多年,我师父没有收别的徒弟,却收我为关门弟子。绝不会是因为我的琴艺如何高超,乃是天生的缘分。”梁长乐平静说道。 若说她年纪小小,琴艺高,肯定有许多琴师不服。 可若说是缘分,天生的,便是嫉妒,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一位前辈商量此事时,他说可以利用道家的八卦五行说,将琴声所能影响的音场扩大……”梁长乐拿出那张八卦图,她还没解释,慕容廷及许多年长的大夫已经纷纷点头。 梁长乐有些诧异。 “天圆地方,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他们彼此议论说着。 梁长乐闭上嘴,她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解释什么了。 “你是如何打算的?”慕容廷没问关于八卦图的任何问题。 梁长乐指着图说,“以此为阵,设坛,召集众多琴师,与我一同合奏,一人力薄,众人力大。” 这边正商议,外头忽有人来报:“禀王爷,圣上派了人来……” 原来圣上不放心顾子念这小丫头能成大事,形势危急之下,连常胜将军慕容廷,也叫他不能安心。 “圣上恐顾齐王爷念顾小姐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心生怜悯,不忍严厉督责,所以特派了宫中内侍前来。”回禀的人说道。 这话说的…… 众人都看向慕容廷和梁长乐。 梁长乐吸了口气,侧脸避开众人视线。 慕容廷却是抬着下巴,坦然的任凭所有人打量,“圣上不放心,派人督责,这是圣上的权利。我该如何尽我的忠心,是我的本分。” “督责的内侍省官员还在路上,明日下晌可以到达建初寺。”回禀人说道。 慕容廷大手一挥,“不管他,先召集近处的琴师,看谁愿意同顾小姐一起合奏。” “下官先报名吧。”一位大夫毅然站出来。 慕容廷叫陈岱统计,他又名元九直接奔赴桃花县。 “你带上韩算子,到桃花县建坛,并呼吁当地懂琴艺的人参与……” 元九领命而去。 他们这边已经尽可能的展开行动,没有等朝廷特派的“督军”来到,桃花县的临时琴坛已经初具规模。 当夜,慕容廷就要带着梁长乐以及几位懂琴的大夫,连夜去往桃花县。 那里现在是“重灾区”,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临行前,众人都在打点行装,有些人甚至在写遗书,托同伴回京之时,带回家里。 梁长乐坐在自己屋里,翻看着琴谱。 丁零和林恩姝都在打包行李。 “丁零还是别跟着去了……”梁长乐抬眸劝她。 丁零还没说话,隔壁院中就传来哭声。 三个女子微微一愣。 “齐王院儿里传来的。”林恩姝说着,蹭的起身,推开窗户,侧耳向外,以便听得更清楚。 明显,齐王不可能哭,他身边的侍从更不可能哭成这样。 “是女孩子的哭声……”林恩姝说着,看了梁长乐一眼,伸手就要关窗,“算了算了,没什么好听的。” 明显,这寺里只有四个女子,其中三个都在这儿了,是谁在隔壁哭,一目了然。 “我还是去吧?我若不去,难道留下来,与郁小神医作伴吗?”丁零慢吞吞说道。 梁长乐笑道:“那也不错啊,正好可以借着这时候,叫她给你看病嘛。” 丁零猛地打了个寒颤,“我不要。” 三个女孩子关窗收拾东西,各自手上的速度似乎都快了许多。 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三个女孩子各自提着行李抱着琴,来到寺院最外头那院中。 陈岱点了一圈儿,发现人已经来齐了,只差慕容廷。 林恩姝在梁长乐耳边道:“出来的时候,您听见那院有动静吗?她是不是还在哭呢?” 梁长乐没回答,扬声对陈岱说:“陈宿卫,咱们先走吧,齐王马快,必定能追上咱们。” 陈岱一时没吭声。 梁长乐继续说道:“治疫如治洪,耽误的不是时间,是人命。” 立时有大夫附和。 陈岱见声音愈来愈多,脸色也不太好看了,王爷要带他们去往桃花县,如今王爷自己却没来……这怎么好? 第200章?她生气他倒开心 梁长乐却不想再等,她爬上马车,对林恩姝和丁零招呼道:“上来。还能再挤两人,谁来?” “我来,我来!”两个胡子花白的大夫也爬了上来。 这车一坐满,林恩姝就赶着车向外去。 “诶……”陈岱喊着人,腹诽道,不是军中的人,就是不好带,怎么一点儿纪律性、自觉性都没有啊? 梁长乐却从车窗探出头来,“时辰已经到了,不好多耽搁,免得我们到的晚了,桃花镇再封锁了,我们进不去,岂不是耽误大事吗?陈宿卫包涵!” 她拱了拱手,缩回车内。 陈岱心中别扭,却又说不出她的错。 他们的马车驶出建初寺,其他几位大夫也吩咐分上马、上车,跟着都出去了,竟全都没有等慕容廷。 外头驻守的府兵,知道他们此行是去往桃花镇治瘟疫,也早就商量好了放行的时间和人数。 他们顺利的出了寺院,车马不停,滚滚向前。 陈岱急的脑门儿冒汗,实在等不及,一面命人跟着先行离开的梁长乐他们。 一面自己去往王爷院中。 还没到院子里,就听见女孩子嗓子哭哑的声音。 陈岱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廷哥哥带我去吧……” “她也是女孩子呀,她能去,我也能的。我虽不能弹琴,但我不是大夫吗?” 慕容廷声音沉沉的,“你听话,好好留在寺里,我留了人给你,他们会保护你。” “廷哥哥,你若不带我去,不叫我在你身边……我心难安。”女孩子哽咽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陈岱听闻院子声音越来越近,他心觉尴尬,转身要走。 但不想慕容廷速度比他快,他正欲躲,慕容廷却已经来到院子外头的小径上。 王与臣仆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儿尴尬。 慕容廷回头看了一眼,“安心住着,照顾好自己,我得走了。” 说完,他回过头看陈岱。 “人都到齐了吧?准备出发。” 陈岱咳了一声,“呃,王爷若有事,也不急……” “怎么不急,说好的时间。”慕容廷阔步向外。 陈岱说:“他们已经先走了……” 慕容廷脚步一顿,迟疑看他,“你说什么?” 陈岱干咳,低着头说:“顾小姐等不及,他们已经先走了。” 空气里霎时的安静。 陈岱低着头,他能感觉到慕容廷在看他。 “念念先走了?”慕容廷的话音听不出语气。 陈岱忙说:“顾小姐走时说,王爷马快,必能追的上他们。” 郁芸菲抽泣中说:“我这里还有几个药方,一些药材,王爷一并带上吧……” 她话还没说完,慕容廷却已经快步离开。 他翻身上马,打马快追。 陈岱紧随他后,仅错一个马头。 “念念生气了?”慕容廷问道。 陈岱侧脸,打量他脸色,月光皎洁,但马速太快,呼呼的风更是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陈岱不晓得说什么好,含糊其辞,“顾小姐是挺着急的,她说治瘟疫如同治洪水,若是耽误,误得不是时间,是人命……” 慕容廷半晌没做声,只是伏低了身子,一再打马快跑。 好一会儿他才笑了声,“她佯装不在意,其实还是在意的,她生气了。” 陈岱心下狐疑,怎么顾小姐生气了,王爷的语气听着到有点儿……开心? 这是什么逻辑? 顾子念一直很疏离,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似乎没一点儿凡心,永远平静无波……慕容廷便是有再大的决心,架不住对方毫无反应。 如今知道她也会生气,甚至有极大可能是因吃醋而生气……这是一个信号。 慕容廷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驾——”他的马速,都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谁知他们前头的一行人,也是卯足了力气在跑,愣是到了桃花镇的城门口,才被慕容廷给追上。 元九和韩恩三早已在这里等候。 他们跟封锁桃花县的府兵一番交涉,并且保证,瘟疫不解除,他们绝不闹着出城,一行人才被放了进去。 “临时的琴坛已经建好,”韩恩三一面领路,一面在梁长乐耳边说,“但你知道这坛,在古时,是献祭之用。” 梁长乐点点头,“你已经跟我讲过一边了,我知道,但只要有效,别的,我不需要弄得太明白。” “你得弄明白呀!”韩恩三有点儿着急,“献祭与上苍,若蒙上苍悦纳,自然是好事。若献的不蒙悦纳,灾祸就伏在你门前……也就是说,会有大难临头。” 梁长乐倏尔一笑,“现在瘟疫四起,还不算大难临头吗?” 韩恩三压低了声音说:“现在是举国之灾,你以琴音为祭品献上,若不蒙悦纳,招致灾祸,那就是你一个人的灾祸!这岂能一样?”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梁长乐冲他一笑,“在我看来,就是一样的。好了好了,里里外外的,你已经跟我讲了好几遍了,我明白,很明白了。啰嗦!” 梁长乐推开韩恩三,便坐上了图纸上所绘“阵眼”的位置。 这里拜访的琴架,是一块大石头,供人坐的琴凳也是块石头。 梁长乐二话没说,撩袍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月光,开始低头抚琴。 林恩姝也赶紧在韩恩三给她指的位置上坐好,低头抚琴。 其他人一时没有琴的,就闭目聆听,先熟悉她的曲调。 天色渐亮,更多的琴师,以及募集来的七弦琴,陆续到场。 祭坛上的琴音越来越多,众人合奏之下,仿佛能看到空气中音场的震动…… 慕容廷自从追上他们,并同他们一起进入桃花县,一直找机会要跟梁长乐说话。 可她全程,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进入县城,她连喘口气喝口水的功夫都没留给自己。 琴声自从响起,到日上三竿,中间就没有停过。 “韩算子。”慕容廷兜马到他身边,“大夫治病也不能不要命不是?他们这么弹琴,也得停下来喘口气,吃饭喝水呀?” 韩恩三点点头,“王爷说的是,元九元宿卫已经在县衙里,组织人手做饭煮茶往这儿送了。琴师们累了,就能停下歇一会儿。” 果然,过了不多会儿,元九就带着人,送茶水送饭过来。 琴师们累了的就停下,晃晃手腕,动动脖子,也立时有人招呼他们走出琴坛,奉茶奉饭食。 甚至还要桃花县的人,自发的来给他们捏肩捶背…… 唯独不见坐在阵眼上那女孩子,她停下片刻。 慕容廷的眉头不由越蹙越深。 第201章 真香 圣上所派的内侍监工,赶到建初寺的时候,却被告知,“王爷已经带着琴师们前往桃花县治灾去了。” 特派的内侍不敢耽搁,一路又往桃花县赶去。 他披星戴月的,赶到之时,已经临近午夜。 刚翻身下马,他就听见有琴音传来,“咦?这都月上中天了,怎么琴师们还在弹琴?” 近处有朝廷的府兵守卫,上前正要询问,听见他的话,“从三更天开始,到这会儿一直就没停过!” 内侍微微惊讶,“弹这么久,有效果吗?” “哈,您可是说笑了。”府兵不由笑了声。 内侍怔了怔,点头说,“也是,不过才一日的功夫,算上这半夜,也就一日一夜,想要见效,岂能这么快呢?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呢……” “不是,若不是实在见效,也不能卯足了力气可劲儿的弹不是?阵眼上那位女琴师,简直是拼了!现在整个桃花县都在谈论她呢!”府兵绘声绘色的说,“她是昨夜里第一个坐下开始弹琴的,从夜里到这会儿,她没停下过。中间别人起身休息,吃饭喝水,她却不,一曲接着一曲,滴水未进啊!” 内侍闻言瞪眼,缓声说:“可是位姓顾的女琴师?” 府兵一喜,“您也认识?慕名而来的?” 内侍回头,跟同行的人交换了视线,还没说话。 府兵又欢喜说,“听说她在琴艺界,也小有声望,许多人是慕她的名而来。桃花县如今是最危险的地方,这些人却愿意为了跟她合奏一曲,冒死进入了桃花县。” “原本县里的人,凿石建坛的时候还在担心,万一没有琴师来,可该怎么办?没想到,如今还能余出几个来替换……” 内侍眼底也是惊异之色。 “诸位也是慕名来弹琴的吗?”府兵朝他们打量,却见他们所带的东西不多,也没有人抱着琴。 内侍见府兵脸色微变,立时亮出藏在袖中的令牌,“我等是圣上指派,内侍省督官,特来查看琴曲治瘟效果如何的。” 府兵一看是皇城来的大官儿,忙去请统领。 府兵统领来寒暄两句,便开始赞不绝口:“实在有效,不过一日,已经初见成效。先前是满城咳嗽之声,简直风雨飘摇。今日一天下来,只觉的天朗气清,除夕刚过,却已经犹如春风拂面……” “本官是听你作诗来了吗?圣上派我来,查看治瘟情况的。”内侍面色不善。 府兵统领怔了怔,“呃……要不,您还是亲自到城内看一看?” 内侍心里有些犯嘀咕……不进去吧?他是督官,特派来直接监督这件事儿的。 如今齐王和那小姑娘都在里头,他躲着不进去,不像话…… 但若进去吧?万一琴曲也没有用,瘟疫止不住,那就是有去无回…… 他眯眼打量着府兵统领,实在想从他脸上、言语中探出点儿口风。 可他一张嘴,竟是什么“天朗气清”“春风拂面”…… 他想听好词儿,京都诗人他不香吗?用得着跑到这地方来? “你就照实说,有多少人病愈。”内侍问道。 府兵看外行一般的眼神……说外行都抬举他了,那简直是看白痴的眼神儿…… “内侍大人,您可能不知道,这瘟疫即便好了,也还得在观察个三五日,看看病情会不会反复。比如咳喘、咳血、发热等症状会不会反复呢!”府兵统领语气有些不屑,“才弹一天的琴,我只能跟您说,整个城中,给人的感觉是天壤之别。至于病愈多少人?言之尚早,过两日才能统计汇报给您。” 内侍吁了口气。 府兵统领也有眼色,立即说:“这城里头,是一旦进去就出不来。连齐王爷都进去了,我们也不敢放他出来。您不如在外头府兵营帐里住上几天,看看里头形势果然好转,再说进去。” 一旁的副将也赶忙说:“其他地方还未必如这里安全,现在瘟疫已经蔓延,唯独桃花县这里封锁最早,倒没有人把病带出来。” 内侍一听这话,脸色大变,“齐王都在里头,我却住在外头军营,这成何体统!” 齐王又不是真的出不来,他那体魄,怕是没那么容易生病。 若被他记了仇,日后回京,还有活路吗? 内侍想到这儿,不敢耽搁,赶紧连夜进了城。 待进入城里头,他忽觉一股温暖的风扑面而来,仿佛一下子吹散了他周身疲惫。 他仿佛置身于汤泉行宫的温汤之中,那舒服的感觉,蔓延进四肢百骸。 他不由自主顺着琴声而走,转眼来到琴坛前。 这里聚集了众多的人,月色之下,人头攒动,却是安安静静,连一声喧闹也不闻…… 内侍心中惊异,却又觉得理所应当……这样美妙的琴音,理所应当叫众人沉醉。 他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猛地抬头寻着视线望去。 却见琴坛正中间的一位抚琴少女,一面拨着琴弦,一面静静的望着他。 分明离得不近,但女孩子的一双明眸,却好似就在眼前,他仿佛能看的一清二楚……她眼中纯澈干净,如一汪清泉。 铮—— 少女的动作猛然一停,她起身朝坛外走来。 说也奇怪,琴声并未停,其他的众多琴师还在专注弹奏。 但空气里叫人觉得温暖,叫人心安的那股力量却倏而没有了。 女孩子看着他,迎着他走过来。 内侍正欲上前说话,却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女孩子前面。 “一日一夜,你没有休息,你是不想要命了吗?”男人的声音郑重威严。 内侍迟了片刻,上前行礼,“臣刘存,见过齐王,圣上命臣前来。” 慕容廷嗯了一声,眼睛却根本没看他。 女孩子却是看着他,冲他微微一笑,“刘大人可曾带了小女呈交的琴谱?” 刘存愣了愣,她是在跟他说话吗?怎么恍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在琴坛之上,身披月光抚琴之时……犹如画中仙子,现在仙子是下凡了吗? “刘大人手中若是没有,可从衙门里拿上一份,朝廷誊抄的琴谱,桃花县衙门里下发的也有。”女孩子温声说着话,不急不躁,“你可对比看看,我弹奏的琴曲,与那上头的,可有一个音节的不同?” 第202章 天亮了 刘存这会儿已经全明白了。 “顾小姐安好,圣上派臣来……其实并非怀疑您不忠……” “是,只是怀疑我藏私而已。”梁长乐笑了笑,“您可以去打听问问,跟我一起弹琴的琴师很多,问问他们,我可曾弹奏过琴谱之外的曲子?” 刘存听出来了,她对“藏私”这说法十分不满。 而且,她一见面,说的这些话,虽然语气温温柔柔,但句句都不客气。 偏生他刚刚听她弹琴,看她抚琴的样子,觉得极其美好……这会儿被质问,刘存也不觉生气,反倒觉得人家气的有理有据。 还有齐王慕容廷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刘存只能颔首,客气的应是。 小姑娘也没说别的,对他点头笑笑,去一旁休息,饮水用饭。 刘存在一旁看着,也侧耳听着琴坛上的曲调。 分明是和刚刚一样的曲子,偏偏就是没有刚刚那种叫人浑身舒适的感觉。 刚刚的曲调,似乎能调动周遭的自然之力,在音场之中叫人与自然共鸣。 刘存的目光再次落在梁长乐身上。 他耳边也传来百姓的窃窃私语之声,“顾小姐太辛苦了,一直在弹琴,这会儿才休息一下。” “顾小姐,您回去歇息吧,不能为了救我们,把您自己给累垮了,您垮了,谁还能救我们呢?” 说话的是桃花县当地的百姓。 当地的父母官儿也都在这儿,纷纷劝她去休息。 刘存觉得奇怪,倘若真是像他们所说,这女孩子一日一夜都没有歇息,没有用饭,甚至连水都没喝……她也该分外疲惫了吧? 但看她此时的样子,满面生光,眼目灵动,嘴唇红润,哪有半点疲态? 再看她的手指,也十分灵活……若是弹了那么久的琴,不肿也累瘫了吧? 可她十指纤白如葱,轻灵敏捷…… 刘存没有妄自判断,更谨慎的没说什么,他只抱着手,安静的看着。 梁长乐饮了水,用了饭,休息了一刻,便又回到琴坛。 她在阵眼的位置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抬手落在琴上,“铮——”她随着流动的琴音也拨起琴弦…… 是错觉吗?怎么立时感觉琴音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呢?分明还是先前的曲调,分明还是同一首曲子…… 但周遭的空气,都仿佛不同了…… 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深呼吸,深深吐纳肺中浊气,吸收天地间清新的空气,涤荡污浊的全身…… 刘存不由闭目享受,犹如置身万里高空,周遭仙气缭绕……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也随着琴音不自觉的摆动起来,这摆动叫他身心合一,从里到外都是异常的舒坦。 他一路奔波,好容易到了桃花县……进来之前,心里还有些挣扎,担心自己进来之后,会不会被传染病气……会不会有来无回…… 他原本是身心俱疲,但现在仿佛忘了那一切的疲累,像是饱饱的睡了一觉。 “刘常侍!”身边小太监叫他。 刘存猛地睁开眼睛,“嗯?天亮了?” 他竟足足站了一夜? 他活动了腿脚、胳膊,非但不觉得累,反而灵动自如。 “可不是,天亮了,不知怎么就在外头站了一夜,他们也是,竟不请您去下榻休息。”小太监低声说着,其实是有意为自己的疏忽脱罪。 小太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忘了去睡,也忘了伺候上峰。 刘存摆了摆手,左右看了一眼。 琴坛中不断有琴师被别的琴师拉下来,强令去休息,新的琴师迫不及待的替补上去。 他们似乎格外高兴,能与中间那女孩子合奏。 那女孩子沐浴在晨光之下,仿佛浑身都在发光。 正月的风分明很冷,但这会儿却觉得吹面不寒。 微风抚动着她鬓边的发丝,她净白的脸上含着笑意……刘存盯着她,不由也跟着轻笑。 “你们随我去看看桃花县百姓的情况。”刘存悄悄离开这边。 小太监跟在他身边问,“那女子是什么神人?先前弹了多久咱们没有亲眼所见,也不知真假。昨夜里到今晨,可是亲眼看着她,她真没休息,但脸上却不见一点儿疲态……说不定她的琴音,真有医治之力。” 刘存翻身上马,叫人牵着马,踢踢踏踏沿着一条条街走过。 先前桃花县是什么情况,他没有亲眼所见,但听闻底下官员上奏的折子,叫圣上大发雷霆……不说十室九空,也是满城瘟疫,满城都是叫人烦心忧闷的咳嗽声。 但如今,他已经走了小半个城,却还没有听闻一声咳嗽,倒是有琴坛那边的悠扬琴声,远远回荡。 “没有像京都官员说的那么恐怖啊?是不是底下官员谎报?要骗朝廷的赈灾款项?”小太监也竖着耳朵,“这也半个城了,都没听见一声咳嗽呢?” 刘存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半老的男人声。 “这儿,再设一个琴架,与城中间的琴坛呼应,那里作为阵眼,这儿就是八卦中的乾卦处。” 刘存说:“走,过去看看。” 小太监为他牵马过去,只见一个打扮像道士的半老男人,正在指挥着人摆设石头做琴架。 这巨大的石头跟城中琴坛那里的看起来是一样的。 “这是?”刘存问道。 道士抬头看他,“琴坛那里是个小的八卦阵,以那里做阵眼,整个城中可以形成一个大的八卦阵,就能把阵中的医治之力,范围扩大到更大的面积。” 刘存惊异的瞪大眼睛,歪着头看着这人。 道士说:“面积扩大之后,整个城驱除邪祟的速度,也会更快!桃花县的瘟疫,就快过去了。” 刘存眯了眯眼睛,“我怎么觉得您有些眼熟呢?” 道士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某不才,鄙姓韩,家中行三。” 说完,他就领着凿石,搬石头安置琴架的人,直奔下一处阵型之位。 刘存皱了皱眉,“韩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 小太监年幼,看起来是新晋入宫的,他摇摇头,并不认识这号人。 刘存也没再往下想,待到晌午,他已经转遍了大半个桃花县。 这里给他的感觉,并非死气沉沉……反倒是生机勃勃,百废待兴。 “快,研墨,我要急奏圣上!” 第203章?金大腿太粗不敢抱 桃花县仅用了三四天的时间,就止住了瘟疫。 满城欢呼,万人空巷的庆祝。 想先前,还未设立琴坛,众人还不相信琴音能治病的时候……满城死气沉沉,这里仿佛是一个死城。 唯一打破死城寂静的,就是哭嚎之声。 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家里有没有人病重、死去…… 每天,某家院门打开,都是为了去葬埋他们的死人…… 甚至有老人说:“再这么死下去,就连葬埋死人的人,都没有了……满城的尸首,瘟疫只会更加厉害……” 如今瘟疫突然止住,就像它突然爆发时那样。 虽然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但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活生生见证了……劫后余生。 他们带着对故去亲人的缅怀,以及对止住瘟疫的琴声的敬畏之心,前来琴坛,向一众琴师们道谢。 但他们却找不到那位据说接连几日都没有合眼的,最年轻的女琴师,顾子念顾小姐。 “顾小姐人呢?”百姓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篮子,抱着礼盒,东西无论贵贱,感激之心是真的。 但琴师们也答不上来,“我们也在找顾琴师呢!她的琴音有力量,琴曲分明是一样的,但经她弹奏出的偏就不一样!” 琴师们也相互打听,谁都不知道顾子念在哪儿。 顾子念一行,这会儿已经离开桃花县。 他们倒没有去往京都,而是在桃花县外头的营帐中。 营帐外头围了许多的府兵,“圣上下旨,只要桃花县的病情有所好转,顾小姐就要带着琴,去往下一处驿馆。” 刘存也在营帐之中,他说:“现在瘟疫已经不止在桃花县了,外头的驿馆、客栈,也有多地蔓延开来。他们只是没有桃花县这边厉害而已。但若不想办法遏制,只怕他们就是下一个桃花县。” 梁长乐点点头,“我明白。” 刘存又拱手向慕容廷,“圣上召齐王回京,奴才会保护顾小姐去往下一处。” 慕容廷却哼笑一声,冷冷道:“我一直都是在疫区,如今我若进京,万一带了病气入京,我岂不成了大夜朝的罪人了?” 刘存一愣,忙说:“王爷洪福齐天,一身正气,您虽在疫区,哪有病气敢找上您呢?” 慕容廷道:“这话可不敢说,我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既是我同顾小姐一起在建初寺遇见瘟疫,那就当一起等瘟疫过去,再返京城。” 刘存劝不住他,只好赶紧写信,命信鸽送回京都,呈禀圣上。 私下里,梁长乐问慕容廷,“既能回京,王爷为什么不回去?” 慕容廷轻哼看她:“你不回去,我回去做什么?与其惦记着某人,度日如年的,不如留在她身边,虽然她总是冷言冷语,至少能看得见。” 梁长乐连看也不看他,转身去找林恩姝和丁零说话。 他们待的这营帐很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着,并不显的拥挤。 慕容廷一把抓回梁长乐,伏在她耳边说:“你的朋友有眼色,你看不出她们是故意躲着你吗?” “你放手。”梁长乐怒瞪她,其他人虽站的远,但同一个营帐里,还不是抬抬眼,就能看见彼此吗? “不放,除非……” “除非什么?” 梁长乐脾气越发像前世了。 慕容廷却越来越度量大,“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离开建初寺的时候,不等我,独自紧赶慢赶的来到桃花县?来了以后,更是不理我,为躲我,甚至弹琴也不休息?你知道我上不了琴坛,所以干脆呆在琴坛上不下来?” 梁长乐冷笑一声,不提这件事儿,她似乎还没有这么满身是刺的犀利。 “王爷似乎忘了,是谁错过了约好的时间。桃花县的百姓们就盼着瘟疫能快点过去,多耽搁一刻,他们就多一刻的心焦。” 梁长乐笑了笑,又说道:“王爷多想了,我不是为躲谁,不管当时是谁错过了约好的时间,我都会离开,不会多留。” 就是说他自作多情了呗。 “不是生气吗?”慕容廷拉着她衣袖问。 梁长乐咧嘴一笑,冷淡看他。 “你能不这样吗?”慕容廷原以为,她不理他,他心里难受。 可如今,她已经跟他说话来,甚至还对他“笑”了,他心里却更难受。 “我以为,你是听到郁芸菲到我院子里哭,所以才生气了……她自幼身体不好,遇事喜欢往坏处想,以为我到了桃花县,就会遇到不好的事儿,无法离开……越想越钻牛角尖……” 梁长乐淡淡打断他,“王爷实在不必跟我说这些,谁到你的院子里,为什么哭,以及她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您何需跟我解释?” 她故作疑惑的目光,叫他心里愈发不爽。 “怎么跟你没关系?你不是为此生气了?”慕容廷心里着急,脸色越发难看。 梁长乐却笑容越发得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生气,更不会生您的气。您可是大夜朝第一王爷,我巴结还来不及,怎敢生气?” 慕容廷被她刺了,浑身难受,“那你巴结呀?本王怎么看不出你巴结的意思?” 梁长乐顿了顿,“有些金大腿太粗,我不敢抱。” 说完,她闪身便走。 慕容廷伸手拉她,她猛地一错身,竟躲了过去。 慕容廷记得清楚,这功夫动作,还是他教她的……真好!她用从他学来的本事,专门对付他! 他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不爽。 梁长乐走到林恩姝和丁零身边,与她们有说有笑。 陈岱过去跟林恩姝打招呼,一口一个“妹子”。 梁长乐也同他说话。 韩恩三上前说了什么……竟逗得她满面春风,笑容耀眼。 她跟谁都能处的好,偏偏不待见自己……慕容廷郁闷的呼吸都难受。 当晚,他们在营地里住了一夜,一行人占据了三个营房。 次日刘存接到圣上传来的旨意,立刻带着梁长乐一行,奔赴下一个疫区。 桃花县从他们来,到他们走,都没有再添病例。 已经生病的人,倒是一个接一个的快速康复。 至他们离开之后的三日,围城的府兵,已经奉命撤去了一半。 大夜朝的瘟疫,似乎已经渐渐止住…… 第204章?人怕出名猪怕壮 梁长乐辗转多地“治病”。 顾琴师的名声也越发广传,甚至在桃花县和几个瘟疫离开的地方,有富户提议为她建立生祠。 梁长乐听闻之时,吓了一跳。 “得想办法告诉当地人,不是我的功劳,叫他们不要纪念我……还生祠呢,我岂能承受的住?” 梁长乐跟林恩姝在客栈房间里,低声嘀咕。 林恩姝歪着头,“怎么不是你的功劳?你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的弹琴,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 梁长乐却摇了摇头,“先前瘟疫泛滥,百姓怨声载道。圣上甚至为此要下《罪己诏》,现在瘟疫止住,却只说我的好,把圣上忘在一边……” 林恩姝啧了一声,“那是不妙啊……关键,今非昔比,以前,您是公主,夸您就是夸圣上,我倒忘了这一层了……” 梁长乐拧着眉头,正在想对策。 林恩姝却道:“但现在,我们正想办法取信于夜国皇帝,叫他可以倚重您,您把功劳推出去,圣上还会念着您的功劳,给您在朝中应有地位吗?我看这夜国,女子的地位,本就不如我大梁国。” 梁长乐说:“我如今让出这功劳,就是避开杀身之祸。圣上未必会给我高官,权利。却也不会惦记我的小命。若是为了贪功,枉送了性命……” 林恩姝立时点头说:“我去找韩恩三来,叫他想想办法。” 她正要出门,却恰听见韩恩三在外拍门,“小姐,老奴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 林恩姝开门叫他进来。 韩恩三笑眯眯说道:“有些地方的百姓,念着您的救命之恩,要给您建生祠,这事儿您也听说了吧?” 林恩姝立即说:“巧了,念念正为此事要去请您想对策呢。” 韩恩三笑道:“对策老奴已经有了,只是想确定一下,您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梁长乐说:“我不要什么生祠,也不要谁为我歌功颂德。我是大夜朝的子民,能为大夜朝做点事儿,为圣上分忧解难的,心里已经快慰无比了。” 韩恩三立时吸了口气,起身对她深深稽首,“小姐年纪不大,但眼界高远,老奴佩服佩服。” 梁长乐笑了下,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 她蹙了蹙眉,没做声。 “既然已经知晓了小姐的想法,老奴在这几个地方,也有些年纪大,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老奴会写信给他们,叫他们劝住那些人,不为小姐建生祠。”韩恩三说道。 梁长乐连连点头,“我年纪太小,只是做了最简单的事情。封锁城邑,锁闭爆发瘟疫的地方,不叫百姓乱窜,不叫瘟疫蔓延更广,并且安排大夫医药,都是朝廷的统筹安排。我只做了最简单的最后一步,怎可冒领这么大的功劳。还望先生一定要向他们解释清楚。这功劳,我万万不敢当……” 韩恩三面有喜色,连连称是。 “您也别回去写信了,我给先生研墨,就在这儿写,写好了,咱们通读一下,看是不是说清楚了。”林恩姝说道,“这样,不会冒昧吧?” 韩恩三说,“那感情好,还有个人为老奴研墨,幸事,怎么会冒昧呢?” 林恩姝当即铺纸研墨。 韩恩三提笔写信。 一室安静,只有狼毫摩擦着宣纸的声音。 屋外那轻轻的脚步声,又渐渐去了。 韩恩三写完了几封信,拿起吹干,小声说:“不必谢我,是别人指点我的,韩某还真不擅长揣摩人心这种事。” 梁长乐立时明白,低声问:“刚刚在门外偷听的是朝廷派来的督工?” 韩恩三说:“必是刘存。他听了,一准儿写信给圣上。” 梁长乐点点头,“那感情好,免得我再多费口舌。我说十句,比不上他说一句。” 韩恩三问:“你真不想要这功劳?被百姓称颂,建立生祠,名载千秋的事儿呢!” 梁长乐摇摇头,“我不想名载千秋,只想多活几年。” “嘁……”韩恩三不屑的嗤了声,“真叫他都猜对了。” 林恩姝在一旁听得饶有兴致,“先生说,是别人指点您,您才来的,那指点您的人是谁呀?” 韩恩三嘿嘿一笑,“自然是齐王爷了,齐王爷最是了解圣上,我看他也很了解小姐您呢。” 梁长乐脸面一僵。 韩恩三继续说:“您想到的,他都料想到了。且还为您想好了对策,他故意叫我这时候来,好在刘存面前,表明心意,却也不是作伪,这信也是他叮嘱我,该这么写的。您做了好事儿,做了忠心的事儿,还可直达天听,叫圣上可以相信您,一举数得。” “且齐王还说,现在韩某是您的家仆,由韩某出面,给老朋友写信,说明此事,最是合适不过……您瞧,齐王是不是为您打算的面面俱到?” 他话音落地,屋里头静悄悄的。 梁长乐脸面僵硬。 林恩姝在一旁窃笑不已。 韩恩三砸吧了一下嘴,“老奴老了,年轻人的事儿……就说到这儿吧。” 他吹干信,塞入信封,起身出门。 屋子里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林恩姝冲她挤了挤眼睛,“再有半个月,我看咱们也能回京了,到时候……” 梁长乐瞪她一眼,“想什么呢?” 林恩姝笑说:“我没想什么,您想什么呢?” 梁长乐脸皮发紧发热,却还能做到不动声色。 林恩姝笑的欢,“我是想说,到时候,圣上不得赏赐您点儿什么?有了唐老先生的万金,又有圣上的重赏,您在夜国都城,也能风生水起了。一旦您这边儿起来,帮衬新帝……那不是也容易吗?” 最后两句,她说的格外小声,压低的声音里,还是透出欢喜。 梁长乐长舒一口气,“你说得对。” 慕容廷指点着韩恩三,帮梁长乐解决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也可谓“树大招风”的危险。 让那些受瘟疫灾害,又得她医治的地方,非但没有为她建立生祠,还写了万人联名的《谢恩书》,上呈于圣上。 梁长乐心里感谢慕容廷,也记着他的好……但见面仍躲着他,也不与他说话。 直到各地瘟疫都已经稳定,二月初,他们返京的日子…… 第205章 金殿上怼她 万人联名的《谢恩书》比梁长乐一行,更早的到达京城。 刘存对梁长乐的印象,也是极好,不知他在密信中都如何说梁长乐的好话。 只看到梁长乐将要进京这日,圣上竟命百官前来御道上相迎。 这可是空前的礼仪了。 梁长乐所受,乃是大胜归来的大将军的欢迎仪式。 这仪式,不知又叫多少人红了眼,嫉妒的肝肠寸断。 梁长乐随百官入宫面圣。 圣上正要夸赞她治瘟疫的大功。 梁长乐却先一步跪在殿中。 “顾爱卿这是做什么呢?”圣上笑眯眯问道,“朕还没开口夸,你就要跟朕要赏赐了吗?” 这当然是玩笑话,意思,就是要给她赏赐。 周遭的官员们或嫉妒,或眼馋……但都得跟着凑趣的笑。 梁长乐却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布抱着的东西,“臣是圣上的子民,为人子女为尊上分忧,是理所应当。不敢为此请功。臣前往西北郡,侥幸得了榜首,赢得了唐忠林老先生的琴谱,他说这琴谱乃是绝世琴音。此次,臣之所以能够在治瘟疫的事儿上,略尽绵薄之力,也是靠了这琴谱的奇效。” 她说着,把锦布打开,露出里头的琴谱。 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来接。 “这琴谱既如此神奇,臣不敢私藏,遂将它进献圣上。”女孩子的声音,在高阔的殿宇中,更显的空灵清越。 殿中霎时一静。 众人嫉妒至于,更添酸楚……她这是什么神仙运气? 弹琴得了唐先生的赏识,夺了冠,赢了万金之奖励。 竟然还叫她得了绝世琴谱! 琴谱本就是稀世珍宝也就罢了……偏偏还叫她遇上瘟疫?!最奇的是,她刚的来的琴谱,恰好能治瘟疫? 怎么好像她集中了上天所有的宠爱呢? “好!”圣上翻着琴谱,猛拍龙椅。 殿宇中满当当的醋酸味儿,顿时被这一嗓子震开了点儿。 “这琴谱原是你自己赢来,属你私有。且亲自见证了这琴谱的神奇,你没想着独占,反而入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琴谱进献!好好好!” 圣上一连三个好字,叫众臣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能得圣上如此夸赞的,在她以前,只有一人——那便是齐王殿下。 众人这会儿忙去看齐王的脸色,却见齐王俊脸之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年轻小小,却不居功自傲,更不贪心,实在难得!”圣上笑容满面,龙袍映着他的笑脸,更显金光闪闪。 众臣暗暗吁了口气,这个年过得紧巴巴的,众人莫说放爆竹了,就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 惟恐谁的喘气儿声大了,引起圣上的注意,无端做了盛怒之下的炮灰…… 整个年节,都没见圣上笑的这么开心了! 这女孩子,她简直是个福星啊。 “顾爱卿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圣上问道。 梁长乐迟疑片刻,人们以为,照她先前的说法儿,她肯定会推拒客气一番。 哪知她却问:“要什么都成吗?” 圣上一愣,众人更是吸气…… 圣上哈哈大笑,“说,只要你开口,朕必定给你!” 众人再度吸气…… 就连慕容廷都侧脸朝她看过来,他微微蹙眉,略微替她担心。 梁长乐叩首说:“不敢瞒圣上,臣真有所求,求圣上先恕臣无罪……” 这不是耍赖吗?还没说什么事儿呢,先求圣上恕她无罪?她要是胆敢要国位,圣上也给她吗?还恕她无罪? 刚刚还觉得这女子福星高照呢……看来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福气就要到头儿了! 众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圣上的笑容都明显不如先前灿烂,“你说,朕恕你无罪。” “臣的先生,唐忠林唐老先生说要到京都来,教习学生学琴。但我家宅太小,唐先生又是赢国的世家,他来到夜国,我不敢叫他住在我家中,惟恐他对我夜国的印象不好……先生笑话我家倒无妨,若是因为我家,叫先生小看了我大夜朝,就是臣的罪过了!”梁长乐叩首说,“臣万不敢当此罪,所以求圣上赐臣一处宅院,叫学生可以接待唐先生。” 她说完,殿中静了一静。 这女子……太狡猾了! 她要宅子就说要宅子!偏偏一大堆理由,连夜国的脸面都扯上了……但细想,她说的又一点儿没错! 涉及了夜国的脸面问题!这宅子能小了吗?能简陋了吗? 那可是整个夜国在赢国人面前跌份儿啊!圣上都不能答应! “唐先生真的要来夜国?要住下教你学琴?”圣上问道。 梁长乐叩首说:“不敢欺瞒圣上,唐先生说,先住一年,看我学习程度如何。” “好!”圣上再拍龙头扶手,忽然指着慕容廷说,“瞧瞧,唐先生还是偏心,当年你要学琴,拜在他门下,他说什么不肯收。你乃是隐姓埋名,扮作商贾之子,才叫他收了你,后来知道你身份,别说跟你一起来夜国了,差点儿把你逐出师门。” 圣上说着,哈哈笑起来。 众人提了口气,捏着嗓子眼儿,小心看慕容廷。 慕容廷轻哼一声,“不过见她是个女子,还没功夫,没什么大本事罢了。” “顾爱卿怎么没本事了?没本事,她能治得了瘟疫?她能赢得了大赛?她能夺冠?”圣上似乎有意要挑唆两人不和。 慕容廷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运气好,叫她赶上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暗暗猜测,不是先前说齐王对他这准“侄媳妇”很是关照吗? 怎么现在句句都在怼她? “就把庭芳苑赏你吧。”圣上忽然说。 大臣们一片哗然,“那可是庭芳苑啊……” “那是为长公主修建的呀!” “庭芳苑多富丽华贵,她不过是小小长卿……” 也有大臣们说,“顾长卿治灾有功,且献上珍宝琴谱,本就应当重赏,再加上,这庭芳苑也是为了给唐先生住!叫他看看什么是大国风采!有何不妥?” 渐渐的,这种声音似乎成了大多数,盖过了那些酸溜溜的声音。 圣上叫太监把庭芳苑的地契房契,甚至当初为了出入庭芳苑方便,专门打造的上百只腰牌,都赏赐了梁长乐。 她再三谢恩,朝会就散了。 “夜里宫中要为顾爱卿设庆功宴,君臣同庆,顾爱卿回去准备吧。”圣上笑着离开金殿。 众臣退朝离殿。 慕容廷故意慢了几步,等上她。 第206章 只想跟你过不去 “我怎么记得,那琴谱不是孤本呢?”慕容廷俯身在她耳边问。 梁长乐心中一紧,抬头却带着笑,“是么?别的在哪里?王爷也有?” “我曾经见过另外一本,与今日你所进献的琴谱纸质,封页用纸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那本更破旧些。”慕容廷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梁长乐手心里已经微微冒汗,脸上还佯装无辜,“是吗?在哪儿见的?” 慕容廷也笑,“曾经赵王谋反,有个女孩子被本王牵累,同本王一起摔下山崖。她昏迷不醒,本王替她换去带血的衣衫时,从她怀里掉出来的。” 梁长乐眸子猛地一缩……他还真记得! 她刚刚抱有侥幸的以为,他是故意诈她。 梁长乐心里迅速思量对策…… 慕容廷却轻笑,“你看,我们现在拥有共同的小秘密了,可不可以算作自己人了?”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却忽然转身往回走。 慕容廷一愣猛地伸手拉住她,“已经散了朝会了,你去哪儿?” “我去求见圣上。”梁长乐说。 慕容廷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梁长乐淡淡说,“有些事情,越早说开,越安全。隐瞒的越久,反而危害越大。” 慕容廷蹙了蹙眉,“你不信我?”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没有,我只是不想冒险。” 慕容廷磨了磨牙,松开手,“好,你去。” 梁长乐脚步停了停,回过头问他,“建初寺情况怎么样了?” 慕容廷面色不善,“建初寺好的最早,解禁也最早。” 梁长乐问:“那郁小姐也回来了吧?” 慕容廷略带怒色的表情,立时变得有点儿僵,“她回来了,怎么了?” 梁长乐心中暗笑,面上平静如常,“那我明日去拜访她。” 慕容廷张了张嘴,又猛地闭上。 他原本觉得她不信自己,让他很生气……可这会儿又莫名觉得,她不信他,责任在他。 “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同去。”慕容廷说。 梁长乐挑眉,“我不会欺负她的。” 慕容廷一噎,“我不是担心这个……” 梁长乐笑说:“别的还有什么可担心?” 慕容廷皱眉,“不是处于担心,就不能同去吗?” 梁长乐说:“女孩子见面说话,王爷您跟着搀和什么?” 慕容廷被逼急了,反将一军,“现在,我是没什么理由跟着搀和,不如一起面圣,面圣之后就不一定了。” 他拉着她一起往金殿走。 梁长乐急了,想甩又甩不开他,“您去面圣,我就不去了,咱们错开时间。” 慕容廷笑,“不碍事,圣上会分别召见。” “我不去了,成吗?”梁长乐往后仰着,拽停他。 慕容廷摇头,“不成,一定要去。” 梁长乐炸毛,“你到底要干什么?世上这么多人,您非得跟我过不去吗?” 慕容廷眼眸深深,“世上这么多人,我只想跟你过下去。” 突如其来的表白,梁长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您别这样。”她脸色微变,“我受不起。” “过两日慕容景安就回来了,我先求圣上答应,然后告诉燕王一声。等慕容景安回来,他自然会知道一切。”慕容廷的表情不是商量,是告知。 梁长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他是齐王不错,他身边的人都敬着他,恭听吩咐。 但她也曾是长乐公主,谁还不是被团宠的那个? 凭什么她就得处处让着他? 加之,梁长乐猛地想起来,在西北郡的时候,慕容景安曾说,他已经叫家里人到顾家“问期”了。 事情如何,她如今还不知道。她刚一进京,甚至没来的及回家,就被百官迎进宫里,面见圣上了。 想到顾父爱慕虚荣的秉性……燕王府主动问期,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答应吧? “我的事情,不用王爷操心!”梁长乐心中焦急,甩开他调头往宫门外去。 至于面圣,解释琴谱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她得回家看看是什么情况……别大仇未报,她爹先把她嫁了人了! 慕容廷看她像见了猫的耗子似的,飞也逃走。 他哭笑不得,心里暗暗谋划。 远处的殿宇栏杆处,却早已立着一个倩影,远远看着,久久凝视。 直到慕容廷也提步离去,那道倩影才攥着拳头,重重哼了一声,“便宜她了。” “六小姐,咱们现在出宫吗?”丫鬟问道。 女子眯着眼,“不,咱们去见姐姐……” 敏妃正在吃南境贡来的大樱桃,她红润的嘴唇上,沾着樱桃这汁液,更显润泽,叫人看见了不由想咬上一口。 “阿姐还有心吃樱桃呢?”韦兰芝站在殿门口,轻叹了一声。 “兰芝,你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敏妃直起身,“过来尝尝,宫人刚送来的,南境来的大樱桃,酸甜可口。” 韦兰芝进殿,跪坐在敏妃软榻旁,使了个眼色。 敏妃摆摆手,屏退众人。 殿里只剩下姐妹两个,韦兰芝清了清嗓子,“那顾女官回来了,今日百官迎她进宫,场面比当年圣上封皇后的场面还大呢!” 敏妃抿了抿嘴,又笑道:“她是治灾有功嘛,你又不是不知,圣上差点就要下《罪己诏》了,若不是她出来的及时,止住了瘟疫,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搁?如今给她荣宠,也是应该的。” 韦兰芝轻笑一声,“若只是百官恭候迎接,也就罢了。圣上还把庭芳苑赐给了她,庭芳苑可是为长公主修建的,不过长公主没福气住……后来多少人巴望着想要,圣上都不给……” 韦兰芝知道,这“多少人”里,也包括了她这得宠的姐姐,敏妃娘娘。 当初,敏妃使尽了浑身解数,讨好圣上,想得到庭芳苑……圣上给了她许多赏赐,偏偏说庭芳苑不行。 敏妃面上没什么表情,蓄了很久的指甲,却啪的折断了一只。 “呀,姐姐。”韦兰芝小声惊呼。 敏妃轻笑,“没事,不就是个女官吗?赐庭芳苑又如何?早晚要给燕王世子做妾的,庭芳苑还是在皇家手里,给不了外人。” 韦兰芝哦了一声,她晓得见好就收,再说下去,阿姐讨厌顾子念的同时,也会讨厌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207章 家里有个周扒皮 梁长乐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去往顾家。 林恩姝和丁零都在车上看着她。 林恩姝问:“念念这么神色匆匆的,是有急事?” 梁长乐蹙了下眉头,“急倒也不急,只是没有把握而已。” 林恩姝不由瞪大了眼睛,“总觉得您是所有的事都尽在掌握,原来您也会有这样心里没底的时候?” 梁长乐无奈轻笑,“我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都会受制于人。” 丁零面色焦急,说话却仍慢条斯理,“可是,在建初寺,瘟疫爆发出来的时候,也没见您多没底,反而稳稳当当,叫我们,从一开始,就觉得,您有把握防控,遏制。” 梁长乐看着丁零,“你真这么觉得吗?能治住瘟疫,实在是碰上的,实属运气好。” 林恩姝道:“那叫您没底的,又是什么事儿?” 梁长乐抿了抿嘴,“婚事……等到了顾家,你们得配合我……” 两女子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丁零是第一次跟她打配合,但林恩姝却是驾轻就熟,三人很快商议好,马车也停在了顾家门口。 门房一听说是三小姐回来了,当即大开侧门,嗷嗷叫着往里去报信儿。 “三小姐回来啦!三小姐回来啦!” 丁零错愕看她,“顾小姐不是说,在家里不受宠吗?这是不受宠的样子?” 连门房都这么热情呢……还得什么样才算受宠? 梁长乐无语凝噎,这么“备受关注”,她宁可恢复成原来,“透明人”的待遇,起码还方便行事。 她听到门房的声音激动的直颤,已有准备。但是到了二门外,还是被影壁外的“盛况”给惊了惊。 她跳下马车时,差点被眼前景象吓得崴了脚脖子…… “父亲……您这是……”梁长乐许是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里惊叹连连,面上一丝不显。 顾汉成笑的嘴角裂到耳根,“诶,我闺女回来了!你是从朝上回来吧?百官相迎,据说盛况空前!可惜呀……爹爹有事未能去看。” 分明是不够资格列位其间…… 梁长乐笑笑,却也不拆穿。 “圣上赏了你什么?可赏了为父什么?你可替家中人说什么话?”顾父三连问。 二门前的空气就冷了下来。 这哪儿是来迎接女儿的?分明是来接“摇钱树”的,能为这个家带来实际好处的人,才值得他们全家出动在这儿接。 梁长乐还没说话,忽然有个白白嫩嫩的女人上前来,“星云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你把星云弄哪儿去了?” 顾父呵斥女人,“待会儿再问,星云自己有腿,那么大人了,还能跑丢了他?” 女人不忿,“他不是你儿子啊?他才多大啊?他还未及弱冠之年!他还没娶妻呢!西北多远啊!”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 梁长乐轻咳一声,“父亲,我一路奔波,又在建初寺耽搁好久,后来又接连一个月,四处弹琴祭天,实在疲累得很,还请父亲叫我回去休息。” 她离开的时候才是冬月,如今都已经春天了…… 她又是被禁在建初寺,又是四处治灾……她也不指望这家人能关心一下她,关怀她累不累?难不难? 至少别一进门,就问她要赏赐,要好处吧? 说个不恰当的比方……想要驴拉磨,至少得让驴吃饱吧? 当然,她不是驴,也没那么好欺负。 顾汉成瞪了那女人一眼,低喝一声,“你闭嘴。” 他转过脸看梁长乐,“你说说,在朝会上是什么情况,我这就让你回去歇息。你看看,得知你回来,这么多人在二门外迎你,你几个姐姐谁有这样的待遇?就是星云,他也没有。你是独一份儿的,你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是谁生你养你。” 林恩姝听不下去,嘀咕一声:“生你养你,就要扒你一层皮。就是喝你血吃你肉,你都得笑着应承,这才是孝顺。” 顾父耳朵尖,闻言立时看过来,“你是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哪儿买的丫鬟?这么没眼力劲儿?!” 顾父怒骂。 林恩姝却不怕他,她抬眼,冷厉瞪了回去。 上过战场的人,身上或许都有杀气。 顾父愣是被她的目光,和浑身气势镇住,话也噎了回去。 他怔了怔,目光又在林恩姝的脸上打了个转……心悸压下去之后,反而浮起些心动…… “哪儿买的丫鬟?气势倒是不俗……你那院儿里有家生子丫鬟服侍,已经够多了,这个丫鬟透着灵气……打发去伺候你母亲吧。”顾汉成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说。 梁长乐嗤笑一声。 白白嫩嫩,略显丰腴的女人瞪大眼睛,恶狠狠的剜了林恩姝一眼。 “她可不是我的丫鬟,是我师父的远方侄女,林氏大族之女,父亲说话注意一些。”梁长乐冷冷说。 林恩姝哼笑一声,目光不屑至极。 顾汉成尴尬的咳了一声,目光又瞄向丁零。 丁零挺直身板儿,站在林恩姝后头。 林恩姝错身挡住她。 丰腴的夫人,偷偷掐了顾父一把,“站了半天了,赶紧说正事儿。” 顾汉成咳了一声,“把你的赏赐都交出来,还是老规矩,在你出嫁以前,你的东西,我给你放着。我顾家也不图你什么,等你出嫁之时,这些东西都是你的陪嫁之物。” 梁长乐哼笑一声,“爹爹说笑了,圣上没赏赐我什么。得知我师父唐忠林老先生要来,就把庭芳苑赏给我师父住,叫我也搬过去住,等我师父授业结束,这宅院还是朝廷的。” 顾汉成似乎没听见别的什么话,只听见了“庭芳苑”,他眼睛瞪得想铜铃那么大。 “乖乖!庭芳苑啊!那可是北境第一园林,赶上圣上在汤山的行宫了!”顾汉成欢喜太过,双手捂着心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父亲没什么话,我回去休息了,若有话,还请进厅堂里慢慢说,我朋友要去休息了。” “请她们去休息,你随我来……庭芳苑什么时候给你住?咱们什么时候收拾东西搬过去?”顾汉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两手直搓。 梁长乐冷笑不语,给林恩姝使了个眼色,叫她去拿当初慕容景安送来的“信物”。 一大波人,分开两路,正要往里去。 忽听门房又来报:“燕王府来人来,大张旗鼓的,来了好些人,抬着箱笼敲着锣……” 第208章 燕王府就是有福 两拨人霎时都停了下来,梁长乐面色一紧,只想着快些拿到信物,快些去退了婚。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好好问问顾汉成,燕王府是否前来“问期”,而他有是如何答复的? “燕王府现在来,必是想来稳固这门婚事……先前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现在看我女儿飞黄腾达了,又想稳固这婚事呢?想的美!”顾汉成哼了一声,“你随我来。” 他招呼梁长乐往大门口去。 燕王府的家仆此时也到了顾家大门口。 领事儿的是为年长的嬷嬷,气势高昂,倒像是哪家的贵妇。 顾汉成也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两边儿一碰面,就像是两只斗鸡碰在了一起。 “燕王府抬来这么多东西,是个什么意思?”顾父也不请人进屋里去坐,就在大门口问道。 梁长乐往周遭一看……立时明白他的用意。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不少,顾汉成是想借着燕王府送礼,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他当初咬牙狠心在这坊里买了宅子,但周围的邻居都是京都有名望的人,邻居们多少有点儿看不起他。 他憋着这口气好久了。 但梁长乐打量对方来的那嬷嬷一眼……心说,这嬷嬷高傲的样子,也不像是会给他贴金的。 她提醒顾汉成道:“爹爹,嬷嬷走来辛苦,不如请嬷嬷到花厅里吃茶,坐下慢慢说话。” 在二门前,她冷冷淡淡。但在外头,该给顾父的面子,她一定会给。 她低着头,说话的语气也恭恭敬敬。 顾汉成显然很享受这种感觉,却不爱听劝,“还不知道燕王府来是何意,就把人请进去,怕是不妥。一进门儿,有些话就不好说清楚了。” “什么话不好说清楚了?”嬷嬷立时拔高了音调,“你家三小姐,早就许配了世子做妾,也是抬举你家。怎么?刚得了封赏,就忘了这茬了?这顾家人还真是……” 嬷嬷嗤笑一声。 梁长乐愣了愣……嬷嬷这态度,不像是来说好话的,倒像是来挑事儿的? “什么?做妾?!”顾汉成一听就怒了,脸色涨的通红,“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好好的姑娘,什么时候就许了人做妾了?谁许的?谁答应的?我这当爹的同意了吗?” 嬷嬷脸色怔了怔,猛地抬手拍了下脑门儿,“哟,口误口误,您大人大量,饶恕老奴。老奴老糊涂了,不是妾,是世子侧妃!” “当初顾三小姐救了失足落水的燕王爷,王爷感激她心善,便许了她给世子做侧妃……瞧瞧,本来是件美事,叫老奴说错了!”嬷嬷说着福了福身,还赔上了笑脸。 这态度,比她刚刚趾高气扬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 梁长乐顿时明白,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 她以往看多了这种戏码,心智不坚定的,见到这甜枣,立马就上钩儿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也忘到一边儿。 “这不,这是王妃专门为顾三小姐准备的礼物,迎接咱们顾三小姐风尘仆仆的治灾回来,一路辛苦。”嬷嬷笑着说道,“王妃还特地在府里,给顾三小姐预备着一场接风洗尘宴,这回您是主角儿。” 嬷嬷这语气,活像哄孩子,更像是哄着一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一个接风洗尘宴,一句“主角儿”,几个箱笼,就把她糊弄了? 而且这嬷嬷狡猾,先说“做妾”,这会儿又说“侧妃”,她是不是要感恩戴德,感谢燕王妃终于承认她了? “什么侧妃!燕王府怎么回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把我顾家父女当猴儿耍吗?”顾汉成勃然大怒,就差指着嬷嬷的鼻子开骂了。 梁长乐还有点儿诧异,他今儿个怎么了?没上这嬷嬷的当啊?还是心智格外坚定? 周遭议论纷纷。 嬷嬷脸上挂不住,“你、你怎么说话呢?这事儿,京都不少人都知道啊?是你顾家出尔反尔吧?” 顾汉成冷笑一声,“呵!我闺女治灾回来以前,燕王府派冰人前来问期,说,看了我女儿的生辰八字,与世子格外相配,有旺夫之运。且我女儿也勤学好问,已经得圣上赏识,成为朝廷之栋梁,所以侧妃之位,实在亏待她,要娶她为世子妃!正妻!现在你送来几分薄礼,先是说妾,又说侧妃?你们到底玩儿什么把戏?” 嬷嬷被说蒙了,一脸懵懂的看着唾沫星子四溅的顾汉成。 顾汉成气得脸面发红,好似对方若不是个女的,他就上前动手了。 “爹爹息怒……”梁长乐本不该高兴的,里外她也会被牵扯其中,说不定还要落得骂名…… 但这会儿,她就是绷不住有点儿想笑。 顾汉成跟燕王妃掐起来……她当初怎么也想不到的呀? “顾员外,你别信口开河呀?我乃王妃身边服侍的嬷嬷,若有请冰人问期之事,我会不知道?”嬷嬷额上已见冷汗。 周遭百姓邻舍,指指点点,似乎叫她压力甚大。 京都虽大,流言传的也快。 更可况,她来的时候,故意大张旗鼓的,好叫人羡慕——他们燕王府就是有福气,随便指了个世子侧妃,竟然成了圣上眼中的红人儿。 燕王妃打的算盘极好,世子侧妃的门槛已经这么高了,那世子正妃,岂不要更厉害吗?做婆婆的,想想都要乐开花…… 没想到,这梦做的正酣,却当头一棒——顾汉成说,燕王府来问期,要娶顾家女子作世子正妃? 那她刚刚一番话,故意贬低人是妾的,岂不自己抬手打自己的脸? “你别走,我这就遣人去请那日的冰人来,咱们当面问问是不是有设么一回事!”顾汉成也恼了,他祖上八百年,也没出过这么“光宗耀祖”的事儿,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一个嬷嬷跑来给他添堵! 嬷嬷既觉得不可置信,觉得是顾家在自抬身价……但转念一想,会不会真有这么回事儿?是燕王爷私下办的?没同王妃商量的? “若是冰人说,没有此事,那就是我顾家厚颜无耻,想高攀世子正妃之位,我家不配!不用你们说,我自打两个嘴巴!退回燕王府一切礼物!”顾汉成当着众多百姓邻舍的面,扬声说道。 “若却有此事,你燕王府今天又这般前来……算怎么回事?” 第209章 各自打着小算盘 “燕王府这是欺负人呢……” “出尔反尔的,还不是踩着人家小姑娘,给自己立威风?” “少说两句,人家燕王府是皇亲国戚。看着吧,不管结果怎样,这顾家小姑娘都被吃的死死的。” 嬷嬷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周遭的议论声,对燕王府很是不利啊? 燕王妃确实是想借着小姑娘,给燕王府立威风来着……且这也没人不妥呀? 顾家只是商贾之家,这小姑娘就是个小门小户!高嫁燕王府,怎么看都是她高攀了世子呀! 怎么百姓民众的口风,都偏袒小姑娘去了? 嬷嬷许是高门大户里呆的久了,忘记了“小门小户”才是人群中的大多数。 他们当然看不惯燕王妃的作风,势必要同情倍受“欺压”的顾家小姑娘。 “若是确有此事,那是老奴糊涂,今日之事,老奴自当向顾小姐赔礼,也回去向燕王妃认罪。”嬷嬷想弃车保帅,她自己就是那颗被弃掉的车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梁长乐却忽然清了清嗓子,“今日这礼,是嬷嬷自己做主送的?为我在燕王府设的接风洗尘宴,也是嬷嬷私自设下的?” 嬷嬷脸色一僵……那怎么可能?她再大的胆子,也没权利做这些呀? 百姓们又不傻,谁当家,谁说了算,那还不是明摆着? “顾小姐,我劝你见好就收……” 梁长乐轻笑,“我当然可以见好就收。今日是有我父亲站在这里,有大家在外面看着,你个老奴,还敢这样欺辱我,一会儿贬我做妾,一会儿又抬举我做侧妃。等我真的进了燕王府的大门,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今日你所陪的礼,道的歉,他日还不加倍的从我身上讨回来?” 嬷嬷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自己扛事儿,弃车保帅?哪有那么容易…… “爹爹!”梁长乐忽然转身对朝顾汉成跪下,“爹爹求您怜惜女儿性命,求您不要将我嫁去这样的人家,他们家门第高,看不上我。我当有自知之明,不愿高攀。当初救燕王爷时,从没想过挟恩图报,是燕王爷一时兴起,许了我这样的姻缘……可如今看来,我还是不配!” 顾汉成也有点儿慌了……他想拿捏对方,好从燕王府掏出更多的好处来…… 但看他这女儿的态度,则是想……一刀两断? “你起来,爹爹必不能看着你受人欺负,即便将来嫁过去……” “爹爹别说了,我宁愿此生不嫁人,一辈子孝敬爹爹。我已经入仕,并不比男孩子差。男孩子可以光耀门楣,女儿一样可以!求爹爹留我性命,也为我顾惜颜面。我不想被人说是贪图燕王府富贵,女儿有手有脚,靠自己打拼,也能有光明前程。”梁长乐说的掷地有声。 且这一番话,在百姓耳中,最是中听。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最喜欢看这样打脸权贵的场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周遭人几乎要拍手叫好起来! 顾汉成皱紧了眉头,正在权衡利弊的时候。 人群里忽然有人说,“顾小姐好样的!有出息!” “顾员外也是有骨气的,哪会为了贪图燕王府的富贵,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这燕王府不是看不上顾家的女儿吗?我瞧着她能闯出一片天地!如今女子已经能入仕,将来封侯拜相又有何不可能?” 人群里明显出现了带节奏的人。 顾汉成和燕王府的嬷嬷都往人群里看,但那说话的人,却带起节奏,就泯没于众,谁还能将一滴水从大河里分辨出来? 梁长乐却觉得那声音有点儿耳熟…… 顾汉成这会儿是骑虎难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能怂了! “你且等着,我这就命人请冰人来!”顾汉成拽着梁长乐,扭头进府,把嬷嬷关在门外。 众人指指点点,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府嬷嬷……此时莫名有种被人当猴儿看的尴尬……她真想一甩袖子走了。 但今日这事儿,办成这样,她的岂敢回去? “你过来,跑快回府,把这里的事儿告诉王爷王妃知道,求个主意来……老奴有罪,舍了老奴的颜面倒是无所谓,万不能坏了咱们燕王府的名声!” 嬷嬷吩咐一句,在顾家门外,挺直了身形……其实是外强中干。 大门里头,顾父也焦头烂额,“你怎么把话就说绝了呢?我是想为你争取来正妻的位置,你可倒好,把到嘴边儿的身份地位,都给豁出去了!” 梁长乐冷笑一声,“今日闹成这样,不是燕王府丢人,就是我们丢人。逼着他们低头,把我当正妃娶回去,我日后的日子就好过吗?女人有多记仇,我比爹爹清楚,燕王妃若不叫我脱一层皮,她能放过我?与其日后再被人休回来,不如今日我们就刚到底!” “刚到底!你是义气了!有面子了,日后谁还敢娶你?你真是想活成老姑娘?一辈子留在家里?”顾汉成气得牙根儿痒。 梁长乐哼笑,“我也不白吃顾家的粮,我得来的赏赐,不够买口粮吗?我若嫁出去,日后朝廷再有什么封赏,可就跟顾家,跟父亲你没有半文钱关系了。那都成了夫家的赏赐,父亲真舍得把我嫁出去吗?” 顾汉成吸了口气,迅速计算着,是跟燕王府结亲划算?还是留着摇钱树划算? 梁长乐循循善诱的说:“父亲趁着此时,把世子送来的信物退回去,我们里子、面子都有了。且燕王府把事情办成这样,不能说是我们不讲信用,乃是他们理亏。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退婚,可就难了,到时候,父亲反倒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顾汉成气哼一声,“我还没想好要退婚呢……你说,你是不是在去西北的路上,把世子给得罪了?惟恐他回来找你算账,所以才急着撇清关系?” 梁长乐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还没说话,顾父又说:“不成,我先拖着,等星云回来,我问问他。这一路,他必看的清楚!” 梁长乐心里着急……拖着?越拖越麻烦,这是解除婚约的最好机会,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顾汉成正连连摇头之际,刘管家忽然小跑上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子。 只见顾汉成,脸色骤然一变,扔下梁长乐,急匆匆往花厅去了。 第210章 搭台唱戏 梁长乐略略心急,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抬脚准备往主院儿去…… 待会儿不管顾汉成是什么意思,她只管当众退回信物,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 等慕容景安回来,事情在京城也就沉淀的差不多了,就算茶余饭后,有人闲话此事……最多会说起燕王妃如何,顾家如何,也不会伤及他的名声。 梁长乐打定主意,正往主院儿去。 迎面却见顾汉成脚步匆匆,板着脸而来。 “父亲这是……” “你跟我过来!”顾汉成手里拿着檀木匣子。 这匣子,还是上次她在宫里弹琴,得了皇太后的赏赐时,得来的。 顾父捧着这匣子是干嘛呢? “开门!”顾汉成对家仆说。 大门一开……喝! 连梁长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门外僵持了这么一阵子,看热闹的人非但没少,反而多了许多……人们是奔走相告,传说这里有热闹可看吗? 今日的京都,大瓜一个接一个。 先是名不见经传的顾家女子,弹琴治了太医院都治不住的瘟疫…… 接着,这女子又被燕王府给踩上一脚……不不,燕王府分明是顾家亲家来着……这瓜可太有意思了。 “这是当初世子给我家的信物,说是承认燕王爷当初的话,不是酒后之言,燕王府认这门亲事。”顾汉成打开檀木匣子,从里头拿出一块璞玉。 玉成色并不美,甚至还不如装它的匣子,那金星紫檀木珍贵。 “当初燕王府命人送来这璞玉的时候,就拿一块锦布包着,连只匣子都没有。这匣子,是我怕碰坏,特意配的。”他故意高声说着。 顾汉成商人的本质,在此时显露无疑……就算要退婚,他也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一定要叫燕王府来的这位嬷嬷,里子面子全掉一地。 “嘁……这是多看不起人家小姑娘?送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连个稀罕盒子都舍不得配?” “看那璞玉也不是什么好玉吧?虽说玉无价,但这手笔也太寒酸了……确定是燕王府的东西?” 人群里有人捏着嗓子说着。 节奏被带得完全偏向顾家一方。 梁长乐也暗暗好奇,究竟是谁在诱导舆论?谁这么恨燕王府吗? “不是我女儿配不上燕王府,乃是我顾家不配高攀。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顾汉成长叹一声,他愤怒且无力的脸色,不像是装的。 梁长乐正暗自感慨,顾汉成的演技,实属一流。 哪知顾汉成立时转过脸,狠狠剜她一眼,“你可曾私下接受过世子的礼物?趁着今日,一并归还!我家虽祖上是商贾之家,小门小户,但我家却不贪人便宜,更不挟恩图报。” 连梁长乐都忍不住要为他鼓掌了……这话真不像是顾汉成能说出口的,莫非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吗? “没……哦,对了,有一样。”梁长乐忽然想起,“当初我在鸿胪寺弹琴的时候,世子借了一把古琴给我,那琴是名家之作,后来出事。那琴被朝廷收缴了。” 顾汉成吸了口气,似乎在肉疼。 “古琴难以复制,还请燕王府说个价钱,我家只能赔钱以赔罪了。”梁长乐说道。 顾汉成脸色铁青。 那嬷嬷更好不到哪儿去。 她本是来耀武扬威,借着顾琴师的名头,抬一抬声望的……怎么就被人给当众奚落,以至于到退婚,赔钱的地步了? 再者,这女子也是狡猾,那古琴明明是被朝廷收了,她却自揽其过,说要赔钱……燕王府若真开了口,还不被人嘲笑死吗? 嬷嬷正为难之际,她派会去请命的人也急速赶回来了。 “给顾员外、顾小姐陪不是……”燕王府家仆喘着气说,“当初问期,要把侧妃的婚约,改成正妻,是燕王爷的意思。也同王妃商量了,王妃记在心里,却没有告诉下人。今日叮嘱这嬷嬷来请顾小姐去接风洗尘宴,叮嘱的是请世子正妃,这嬷嬷却老糊涂了,不知是听错还是记错!还求顾员外海涵!顾小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等您嫁过去,王妃把您当女儿一样疼。” “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因为一个老奴才,坏了母女间的情分。” 半个时辰以前还是“妾”呢,这会儿就已经成母女情分了。 这情谊增长的还真是快。 嬷嬷脸色灰败,却也聪明,忙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老奴糊涂!老奴耳聋眼花,嘴也不利索了!老奴该死!给世子妃赔罪!” “您快起来,使不得……”梁长乐赶忙拦她。 她倒是没想到,燕王妃这么能屈能伸?原以为,她咽不下这口气呢……这下怎么好呢? “唉……”顾汉成长叹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一把拉过前来报信儿的家仆,把璞玉塞进人家怀里。 “不是燕王府的错,也不是这老嬷嬷的错……你们就当是我、是我……舍不得我的女儿!” 他说着话,竟哭起来。 梁长乐震惊不已……她还是头一次看顾汉成哭成这样。 这是鳄鱼的眼泪吧? 若不是他把璞玉塞出去,梁长乐真怀疑,他这是喜极而泣。 顾汉成一把拉过梁长乐,把她推进门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个小孩子,由不得她插话,今日我把话说白了。当初她救人,没想过要什么好处。这姻缘多舛,是我家高攀。燕王妃疼世子,一点儿错都没有。我也疼女儿……此事作罢吧!” 他退回院中,朝周遭拱了拱手,“叫街坊邻里看笑话了,赔罪赔罪。” 说完,院门关上,隔绝了外头打量的视线。 更把燕王府的一众人,关愣了。 就这么回去复命吧?似乎有点儿灰头土脸…… 可赖在人家门前,不回去吧?又丢不起这脸。 “什么嬷嬷老糊涂了?这嬷嬷还没我娘年纪大呢,在王府里也是人精!若不是主子授意,她敢那样说话?她敢踩未来的世子妃?”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道尖声。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附和。 连那嬷嬷黑着脸,都想跟着点头了……她实在是冤,她就是个背锅的。 “走吧,想想回去怎么复命……”后来的家仆与嬷嬷低声说着。 顾家院门里头。 顾父胆战心惊的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人走了吗?” 第211章 谁说了算 梁长乐心下狐疑,“谁走了吗?” 她还想问问,顾父刚刚那里来的胆气,既坚定又机智,既退了婚,还不落骂名? 只不过,燕王妃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少不了燕王妃的话题了。 燕王妃“恶婆婆”的形象,倘若在京都传开,日后谁家嫁女儿给世子,恐怕都得掂量掂量娘家镇不镇的住这位婆婆了。 “你个死丫头,既然已经答应了齐王,何不早点儿告诉我?”顾汉成抹了把额上的汗,“害得我刚刚差点儿说错话,办错事儿!既有齐王保着,我还怕燕王府做什么?” 梁长乐没听懂,“我答应齐王什么了?” “呵,你别装了。这是好事儿,我是你爹,我能笑话你吗?”顾汉成抹了汗以后,眼里又闪烁出商人精明的光。 梁长乐却越听越头大,“我不懂爹爹说什么。” 顾汉成笑道:“齐王答应在禁军中,给星云某个四品的军职,还把汤山行宫底下一片未开发的地划过咱们家,叫咱们在那儿建别苑也好,建什么都行。” 梁长乐蹙着眉头,心跳不匀。 “齐王什么时候答应的?” 顾汉成摸了摸下巴,“不是齐王亲自说的,乃是齐王身边陈宿卫。” 陈岱? 梁长乐猛地想起来,刚刚在人群中扬声带节奏,她觉得耳熟的嗓音,可不就是陈岱的腔口吗? 梁长乐有点儿头晕…… “还有,那林姑娘既是陈岱的表妹,你直接告诉我是齐王贴身宿卫的妹妹不就成了?还说什么你师父的远房亲戚,我一个商贾,我怎么知道唐忠林的家世地位!”顾汉成戳着她的脑门儿说,“可别慢待了人家,她喜欢跟你结交,那是你的福气!” 梁长乐一口气没缓过过来……差点儿被口水呛了。 陈岱还跟她爹说了什么? 他来传话之前,就不能跟她商量商量吗? “齐王什么时候接你过门?”顾汉成凑过来问。 “噗……咳咳咳咳!”梁长乐真呛了。 难怪刚才他拒绝燕王府的婚事那么果断呢!感情是一转眼儿的功夫,又把她卖给别家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梁长乐冷冷看他。 顾汉成翻她一眼,“我是你爹,我用跟你商量?” 梁长乐气得心口疼……她在外头千防万防,防不住家里有个猪队友。 她一次次拒绝慕容廷的话,此时都像是笑话,一巴掌一巴掌的拍在她自己脸上。 “要去你去,我没答应,我不去。”梁长乐扔下一句话,趁顾父反应过来之前,扭头就走。 真怕他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让她气到当场去世。 顾父也没追,只在后头骂了句:“不孝女,翅膀硬了?这事儿由不得你!” 由得由不得……走着瞧就是! 梁长乐绷着脸,回到自己院中。 林恩姝和丁零看她脸色,立时端着小心翼翼,大气儿都不敢出。 丁零拽拽林恩姝的袖子,示意她先说话,“我本就说话慢,不会说话,这种时候,我一紧张,更容易说错……木木,破冰靠你了。” 林恩姝压力甚大,她凑过去,小声说:“念念别生气,我们刚摸到主院,准备打探一下,信物藏在哪儿……还没偷到手,谁知顾汉成就来了,径直取走了信物……对不起啊!”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她并不喜欢迁怒与人。更可况林恩姝是她放在心坎儿里的自己人。 “你倒什么歉,我没生你的气……有些人,自以为是的很,以为所有的人都得听他摆布!他叫往东,任何人都不准往西。”她忍不住吐糟。 林恩姝嘿嘿一笑,还愿意说话,那就好,比冷着脸不吭声容易缓解。 “你说顾汉成啊?那就一没什么眼界的商人,你跟他生什么气?他手里能拿捏的人太少了,以为自己的儿女,就是自己的财产,当然要拿捏得牢牢的。” 丁零听她一口一个“顾汉成”,不由悄悄拽她袖子,“木木,直接题名道姓称呼人家父亲,不太礼貌吧?” 林恩姝拍了下头,“你说的是……”她只想着,顾汉成不是梁长乐的父亲。她到忘了,在丁零看来,他们就是父女。 “我不是说他,跟他有什么好置气的?且他已经把婚退了……”梁长乐平复了语气,脸色也没再冷的那么吓人。 林恩姝却是一愣,“退、退了?这么容易吗?对方是世子,是王府啊,我还以为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也得脱层皮呢!” 梁长乐闻言僵了僵……倘若是单凭她和顾父,自然没那么容易。 但有个比燕王府更强势的人,在背后撑腰……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一开始,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且节奏带的稳稳的,所有的口风都偏向她这边儿…… 她一边享受着那人给她带来的各种好处,一边腹诽他手伸的太长,管的太宽……是不是有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那齐王是不是也该有动静了?”林恩姝撞了撞她的肩,冲她挤眼睛。 梁长乐再次咳起来,“咳咳,瞎说什么……” “瞎说什么大实话。”丁零在一旁揶揄说。 梁长乐心里发虚,脸面尴尬。 “我又没答应他,顾汉成……我爹,他说了不算。” 林恩姝习惯了她的语气和主意大。 丁零却是觉得匪夷所思,不禁感慨,“他可是齐王啊?他想做什么,还需要跟人商量,等人同意吗?再者说,婚姻大事,他原本就不必要经过女子本人的同意呀?她父母同意,这事儿就妥妥的了。” 梁长乐和林恩姝闻言,咻的看向丁零,那眼神仿佛看什么异类。 丁零咋舌道:“你们的想法好奇怪呀?好像真能自己拿主意似的。” 她倒觉得她们是怪物。 梁长乐和林恩姝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抛开前世的身份不说。丁零的想法,才是正统。 慕容廷那么霸道的一个人,他能尊重她的想法,征求她的意见到现在……似乎已经实属不易了? 梁长乐甩甩脑袋,不成不成,她怎么能被丁零洗脑?接受一个,她原本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想法? “不说那个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梁长乐岔开话题,“恩姝,你还记得我说,要带你去见的那人吗?” 林恩姝闻言,瞬间激动起来…… 第212章 对不起我尽力了 梁长乐同林恩姝她们都换了衣服,原本要小憩一会儿,再说出门。 但林恩姝一刻也等不了,她们驱车前往郁家药园。 马车停在药园门外。 药园很大,但里头很僻静,道路两旁栽种着各样奇花异草,或是珍奇药材。 鹅卵石小路上从来都没有车轮的痕迹。她们也都下车徒步而行。 “她身体不太好,你们不要太激动,你先稳住情绪……”梁长乐正低声叮嘱。 林恩姝却猛地停下脚步,她直愣愣的看着前方,还攥着梁长乐的手,手都给她抓疼了。 梁长乐抬头一看,正瞧见贾明成站在小道上,眼睛发直的看着林恩姝。 梁长乐心说,他怕是认错人了…… 她正要开口介绍……贾明成却已经疾奔上来,一把抱住林恩姝,抱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怕我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离开你,我被我娘绑回去的……叫你担心了吧?你没事就好,你看起来好多了……” 贾明成絮絮说着。 林恩姝一直是魂不附体的状态。 她长这么大,应该还从没跟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过。 丁零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梁长乐赶紧上前,要把两人拉开,“贾明成,松手!她不是苏梦瑶!” “小嫂嫂,谢谢你!谢谢你把她照顾的这么好……”贾明成被她拉开,立即就要对着她下跪。 梁长乐又说:“她不是你的梦瑶,她是林姑娘,梦瑶的孪生姐妹!” 贾明成微微一愣,“小嫂嫂,你说……什么?” “明成……你回来了?”轻飘飘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从小道另一头飘忽而来。 这一行人,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郁芸菲推着一只木质轮椅,苍白憔悴的苏梦瑶,斜倚在轮椅上。 她好瘦好瘦,衣服空荡荡的,一阵风仿佛都能把她吹走……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贾明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苏梦瑶,再看林恩姝。 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僵硬,但他立时就阔步走向苏梦瑶,没再看林恩姝。 “多谢郁小姐,我……” “没事,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孝字大过天,苏姑娘也都明白的。”郁芸菲温温柔柔的说。 苏梦瑶瘦的皮包骨头的手,落在贾明成的手背上。 贾明成半跪在轮椅旁,额头抵在轮椅扶手上,他肩膀轻轻的颤抖,似乎是哭了。 苏梦瑶却拍拍他的肩,脸上一直带着笑,“推我过去。” 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林恩姝,带着好奇打量,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林恩姝不等她过来,已经快步上前,“你是……我的……” 两个人一个过分的瘦弱,一个却有刚毅之气,像是女将军。 但眉眼间的极度相似,仿佛遮盖了这种区别,她们脸对着脸,仍叫周遭的人恍惚分不清。 “我从来没有听我母亲说过,世上竟还有一个女孩子……”林恩姝喃喃说着,但话音戛然而止,“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隐情,如果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姐妹,我一定早就来找你了,你受了许多苦吧?” 苏梦瑶却没有抱怨,没有酸楚不满……哪怕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过的好太多。 “今生还能见到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苏梦瑶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打扰到谁。 林恩姝却抓着她的手,连连摇头,“不要这么说,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郁小神医能救你的!念念的琴音也能治病,我才刚刚见到你啊!” 苏梦瑶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但她力道不足。 林恩姝忙朝前倾身,把自己的头放在她手底下。 “你头发真好,乌黑光亮,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你的眉眼,鼻梁,嘴唇……都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你眼睛里有光,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苏梦瑶像梦呓一般,喃喃说着。 林恩姝却苦着脸,强忍着泪,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不要哭,我虽是第一次见你,却好像已经认识你了一辈子,看见你满色红润有光,看见你健健康康,我真的好开心……即便我没几日了,但我一点儿都不遗憾了,因为我知道,还有另一个我活在这世上,恩姝……对吗?好名字……” 林恩姝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轻轻的摩挲着林恩姝饱满富有弹性的脸颊。 林恩姝从头到脚都充满活力,生机勃勃。 她满是朝气的面庞,叫苏梦瑶很兴奋,憔悴的眼底都冒着光。 “她们真是血里都带着亲呢……”郁芸菲轻叹道,“你为苏姑娘做的,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梁长乐迎上郁芸菲的目光,摇摇头,“我没有为她们做什么,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是血缘里的亲昵把她们引领到了一起。倒是要好好谢谢郁小姐,若不是你精心照顾……怕是没有这样的缘分。” 从建初寺离别之时,梁长乐没有见郁芸菲。 后来,她各地跑着弹琴,郁芸菲则直接回到京都。 她原以为,再见面,或许会尴尬……但如今真的见到,发现也没什么。 “顾小姐谢我做什么,我瞒着父亲去往建初寺,还以为可以为瘟疫出力,叫你们能平安回来。没想到,我才疏学浅,非但没有出力,还差点误了大事。若不是顾小姐力挽狂澜,我们说不定都回不来了……”郁芸菲说的十分客气。 但梁长乐听来却有点儿别扭,特别是那句“瞒着父亲去往建初寺”,仿佛在可以提醒她,她为什么要去建初寺,还不是为了“廷哥哥”。 梁长乐表情很淡:“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谈不上力挽狂澜。” “我们到花棚里说话吧,把这儿留给她们姐妹。”郁芸菲领路道。 梁长乐看了姐妹两人一眼,雷同的两张脸,仍叫她恍惚。 两人一同对她点头,“你去吧,我们聊聊。” 梁长乐带着丁零,同郁芸菲往花棚去。贾明成在轮椅旁,看着姐妹两人。 走的够远,郁芸菲长叹一声,眼里似乎有泪,“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梁长乐微微一愣,“什么?” “她没几天可活了,若不是有个信念一直撑着她,她或许根本熬不到今日……” 第213章 左右为难 这消息来得不算突然,其实看到苏梦瑶的第一眼,立时就能想到一个词,油尽灯枯。 只是她看到林恩姝时,眼里、脸上,绽放出的华彩,叫人觉得……或许还有奇迹。 “如果可以,叫她在意的人多陪陪她吧。没多少时候了,逝者长已矣,乃是为了不叫活着的人,长存遗憾。”郁芸菲说道。 她说的道理,梁长乐明白,她经历过生离死别,生不如死……她太能体会其中滋味了。 “先前贾明成被家人带走的时候,她就有好几天不说话,吃喝也都十分勉强。若不是韩先生跑来看她,对了说了一番话,她还难以振作。”郁芸菲说道。 她说着话,站住脚步。 梁长乐也看着她。 “我不怕告诉你,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医术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了。”郁芸菲脸上没有笑意,更多的是看淡生死的平静,“起作用的乃是人的心劲儿,看这股心劲儿,能撑着她走多远而已。” 梁长乐心中急跳了几下,“我能做什么呢?” 郁芸菲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一个小药童,急跑过来,慌慌张张的说:“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贾家人又来了!来势汹汹的,怕要打起来!” 郁芸菲脸色涨红,猛咳了一声。 梁长乐冲她拱了拱手,“你别急,我先去看看。” 她带着丁零直奔来的那条路。 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谩骂之声。 “贱婢,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出身!你是什么人?一个戏子!已经嫁过人了,又被夫家卖到勾栏院里,做那伺候人的卑贱行当!” “凭你也配肖想我家儿子?你都病成这样了,自己要死不活,你若还是个人,痛快去死!别连累我家孩子!” …… 女人咆哮的声音,异常刺耳扎心。 梁长乐不由加快脚步。 远远看见,贾明成跪在鹅卵石小道上。 林恩姝护着轮椅在后头,几个下人与贾明成僵持,似乎想冲上去对轮椅上的人不利。 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正指着轮椅上的苏梦瑶破口大骂。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放过我?你生我、养我,我知道,我打从一出生,就领受您养育之恩。但她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不是她勾引我,是我放不开她。她没有错,她的经历,也不是她自己造成的……甚至她的一部分不幸,全都是因为我……” 贾明成声音撕裂干哑,带着一股绝望之气。 梁长乐上前,见轮椅上的苏梦瑶,脸色苍白,嘴唇发颤。 “我们先推她回去,贾明成家里的事情,叫他自己处理。”梁长乐对林恩姝说道。 两人合力把轮椅掉了头,正要往回推。 贾家的仆人却蹿上来,拦住去路。 “我叫你走了吗?”贾夫人厉声问道,“我找回他一次,他为你跑一次,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今日这事情,咱们最好一次做个了结。” “我不想一再做这个恶人,我也知道,我出现在这里,必不受欢迎。当然,我也不是为了受欢迎而来的。” “继续搅合下去,你们烦,我也烦。” 贾夫人收敛起骂骂咧咧的样子,冷冰冰的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梁长乐扶住苏梦瑶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说,“别怕,别担心,我们都在你身边呢。” 苏梦瑶咧嘴笑了笑,低声说:“别推我走,在这儿一次把话说清楚吧,我还受得住。我也不想叫明成继续为难了。” 梁长乐和林恩姝又把轮椅转回来。 两个女人之间,夹着跪在地上的贾明成。 鹅卵石小路并不平整,他膝盖跪在上头,姿势十分僵硬。 “阿娘,我说了,我可以不要贾家继承人的身份,我可以不要长子名分,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娶她,我要给她一个家。”贾明成仰着脸说,“我的心意还不够明白吗?” 贾夫人冷笑一声,“我是你娘,你为了这个女子,跟为娘闹翻?为了这个女子,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你说你不要继承人,不要长子名分?我同意了吗?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贾家家业有一半都是我的!你说不要就不要?凭什么?” “你生我就是为了争夺家业吗?你养我就是为了继承财产吗?你要的到底是钱,还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啪——” 狠狠一个耳光,贾明成的脸被打向一边。 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贾夫人的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她脸色涨红,眼眶也红红的。 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贾明成深吸一口气,“您该再生一个儿子,我若不符合您的预期,您还可以指望他。” “又或者,在我儿时还不懂事,又无力反抗的时候,您就该掐死我,省的我长大了,只会惹您生气……” 他声音轻轻的,却戳在了贾夫人的心口上。 她脸色白了一白,向后踉跄一步。 “你、你……你这不孝子!”贾夫人语气生硬,脸上却是一碰即碎的脆弱。 一旁的老仆妇忙上前搀扶贾夫人,长叹一声,看着贾明成说,“少爷……您岂是不知吗?当年您是倒生,为了生下您,夫人差点儿就没命了!九死一生,好容易捡条命回来……自此也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养了……” 贾夫人仿佛被戳破了最后一丝勉强维持的坚强。 她趴在老仆妇的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 刚刚强势如狮子老虎,这会儿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贾明成脸色发白,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拽过自己的头发就要割。 “明成!”苏梦瑶急忙出声,“我没了你还能活,可贾夫人没了你,就活不成了……” 贾明成动作一顿。 贾夫人也从老仆妇肩上抬起头来,她模糊的泪眼,看了看儿子,又看那轮椅上的女孩子。 她似乎这会儿才看见推着轮椅的林恩姝。 她神色怔了一下,揉揉眼,看林恩姝,再看苏梦瑶,再看林恩姝…… 她有点儿懵。 “贾公子,您就是割发、割血,也还不了贾夫人的生养之恩。您别惹贾夫人生气了,她若气病了,你心里指定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呢。”梁长乐缓缓说道。 贾明成神色颓败,手中的匕首,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与你从此不再有瓜葛,你不要再来看我了。”苏梦瑶笑着说。 “瑶瑶,你是要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吗?那我倒不如死了……” 第214章 连死都不能夺走的爱 三个人僵持在那里。 “贾夫人,您愿意跟我说几句话吗?”梁长乐上前一步。 贾夫人看看她,又看那两个女孩子,她神色恍惚的点点头。 梁长乐上前几步,与贾夫人并肩向药园外走去。 “你如果想劝我,那最好省省……” “我母亲不在了。”梁长乐目视前方,平静说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的回忆,我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总是惹她生气。她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母亲,少不了被我气的暴跳如雷。她很严厉,气得极了,也会打我,让人把我摁在条凳上,打屁股,打手心……有次下手重了,我甚至大病了一场。” 贾夫人怔怔看她,喃喃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她打你,心里比你还疼呢。” “是啊,我病了,高热不退。但恍恍惚惚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我床边哭……”梁长乐此时的表情,格外的温柔,“我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看见她坐在床榻边,眼睛都哭肿了,我父亲如何劝,如何哄,她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守着我。她自责万分,说只要我活着,她折寿都愿意。” “我当时年纪小,还不懂事,就一直在想,她不是不爱,不疼我……她比任何人都关心我。为了我活着,她甚至愿意折寿。那我活着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温柔一点呢?” 贾夫人瞪了瞪眼,似乎想替她母亲辩白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梁长乐继续说:“我当时皮得很,故意闭紧了眼睛,装作害怕的样子,抖着身子说,母亲别打我,我害怕!母亲别变成老虎,别吃我!” “你……你这孩子,你母亲必定心疼死了。”贾夫人长叹一声,表情已经比一开始的冷冷防备,柔和了很多。 梁长乐点头,“是啊,她怔了一会儿,抬手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贾夫人倒吸一口气。 “后来我好了,我心里也很愧疚。特别是我看到她小心翼翼接近我,又担心我会害怕的时候。我简直不能原谅我自己。”梁长乐低着头,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去找她,向她认错,求她打我。” 贾夫人神色莫名的看她一眼。 “我母亲,跟我说了一番话,我一直不能忘。她说,儿啊,这世上最该宠着你,为你遮风挡雨,任你肆意而活的,就是你的父母。可这世上,最不能任你肆意的,也是你的父母。父母本就处在一个极端矛盾的状态下。怕你心有不顺,郁郁寡欢;又怕你太过顺利,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总要离开你,当我们走了以后,你当有立世之本,更当明白正道,不要偏向行恶。所以,我们疼爱你,却要狠下心来管教你。” “我是第一次做母亲,可能会矫枉过正。你也是第一次做我的孩子,难免顽皮。我们相互担待,好不好?” 贾夫人忽然背过脸,抬起袖子沾了沾眼角。 她闷声说:“我以为,你要来劝我。没想到,你是来给我讲故事的。” “我才十多岁的时候,我母亲就走了。”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如今回忆起她来,连那些她打我的日子,都变得格外温暖。每当我再受欺负的时候,她的严厉,她的眼泪,都会给我力量,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贾夫人说:“哪个母亲,不爱她的孩子。” 梁长乐却说:“我想告诉您的是,那个孩子不爱他的母亲?哪怕母亲打他骂他,他都不会真的恨她。他永远会原谅她,念着生养之恩,爱她的心一如既往。” 贾夫人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僵。 “母亲和孩子之间,不管怎么争执,哪怕鸡飞狗跳,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但倘若外人敢欺负他母亲一下试试?他不为母亲,跟人拼命才怪。”梁长乐说。 贾夫人急喘了一声,不忿道:“总有些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 梁长乐却摇头,“不会的,没有人能把一个孩子的心,从他母亲那里夺走。连死都不能,何况区区一个活人呢?” 贾夫人凝眸看着她。 梁长乐笑说,“我嫁人之后,必然会爱我的夫君,但没有人能取代我母亲在我心中的位置。哪怕她一再逼迫我,说不要我了,要跟我断绝关系。但改变不了,她是我母亲的事实。” 这话就不是说她的母亲了,乃是说贾夫人。 贾夫人脸色白了白……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要劝我,不要管他的事吗?”贾夫人哼了一声,“我偏要管,他是我生的,我养的,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是为他好?那姑娘是什么出身啊?她都做过什么啊?我能让他娶那样一个女子进门吗?他会把他爹气死的!他会被几个偏房嘲笑死的!到时候,他就该来恨我了!恨我怎么没有拦着他!” “您说的有道理。”梁长乐没反驳,反而点头肯定。 贾夫人怔了怔,侧脸看她,“你也以为是?” 梁长乐仍旧点头,“您说的很有可能。倘若一个男人,没有担当,不能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责,他会把责任推卸到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尤其是他的母亲。” 贾夫人愣住,她歪着头,觉得这话好像有哪儿不对…… “这样一个不能负责任的男人,他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扶不上墙的烂泥。于其指望他给自己争一口气,他母亲还不如指望自己好好活着。”梁长乐嗤笑一声,话却认真。 贾夫人不满道:“明成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自己结交了好些朋友,听说跟齐王的关系也铁得很,他将来只会比他爹更有出息……前些年,他行事是荒唐了一些,流连声色犬马之地,但也都是因为那女子……” 梁长乐耸耸肩,笑眯眯看着她,“所以,您在担心什么啊?” 贾夫人瞪眼看着她,里外的道理,所有的可能,似乎都被眼前这小姑娘给她分析到了。 担心贾明成被那女子坏了名声?他的名声也没坏呀……不对,是先前也没好到哪儿去。 担心他继承不了家业?他自己不也发展的顺风顺水?现在不是他离不开贾家,乃是贾家的产业离不开他了吧…… “我就是气儿不顺,我眼里揉不了沙子,我不 第215章 各凭本事 梁长乐微微一笑,“没人叫您喜欢她呀,她与您原本就没什么关系,若不是因为同一个男人,你们根本不可能认识。” “她要抢走我儿子!”贾夫人冷冷说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是我的儿子,谁也抢不走。死都不能抢走,活人又算什么?我……” 梁长乐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只剩望着她,礼貌的微笑。 贾夫人自己跟自己置气,“我看她也没几天好活了!我就容忍她几天!娶进门是不可能的,顶多叫明成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吧!也是我仁义了!” “您是真仁义,只是方法却不聪明。”梁长乐淡淡说。 贾夫人挑眉看她,“你还想我做怎样的忍让?” 梁长乐却摇摇头,“没人逼您忍让,您看得出来,苏姑娘身体不好,时日无多。这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贾公子心里更是清楚。所以他今日宁可割发,也要留在苏姑娘身边。您任凭他留下,不过是情理之中,也是无奈之下的让步。但您就不想变被动为主动吗?” “主动?呵,难不成,我还要替他娶那个女子过门吗?”贾夫人目光如利剑一样,落在她脸上。 梁长乐说:“如果他能感受到,不管什么情况下,他的母亲都是跟他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他是知恩的人,也必定会从心里感激您为他做的一切,此事,也会一辈子温暖他。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母亲不能陪伴我一辈子,但她肯定也没想到,会在我幼年时就离开我。她在我幼年时,为我做的事,会一直留在我心里,陪伴、温暖我一世。” “我为他娶那女子进门……让他知道,我会永远跟他站在同一个立场?用这件事,温暖他一辈子?哪怕在我死了以后,也能暖他的心?” 贾夫人是聪明人,梁长乐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自己懂得分辨。 梁长乐福了福身,“谢谢您听我说这么多。我好多好多年,没有跟人提及我的母亲了。实在是,您今日的反应,叫我想起了家母……” 说到这儿,她情难自禁,微微红了眼眶。 贾夫人深深看她一眼,收起刚刚在院子里骂人时的犀利锋芒。 她抬手拍了拍梁长乐的肩,“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长成今日模样,她必会欣慰的。为母的心肠,我知道。” “谢谢您。”梁长乐颔首说。 贾夫人回到药园。 苏梦瑶正疲惫的歪在轮椅上,脸色比初见时更苍白了,阳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照得像是透明一般。 贾明成和林恩姝,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一人攥着她一只手,低声与她说着话。 贾夫人深吸一口气。 贾明成立时浑身紧绷,侧身挡在苏梦瑶前头,硬着头皮,“阿娘,瑶瑶她……” “这里虽是药园,大夫和药都是上好的,但衣食住行难免不及家中。你看看她需要什么,告诉家里,从家里派人给你们送来。”贾夫人虽脸色不好,话却说得熨帖,“既是你的人了,怎好一直白住在郁家药园里?对郁小姐更是不少叨扰,你手头不宽裕,当从家里账面上支取财物,好好感谢郁小姐。” 贾明成脸色一怔,似乎被惊得灵魂出窍,瞪大眼看着他母亲。 “苏姑娘……”贾夫人提及她,还有些窝心,但她很快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没有在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只管好好养病,我对你有成见,但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他如此倾心与你,你也必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你不必在意我的态度。需要什么帮助,可以言明。” 说完,她深深看了贾明成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阿娘!”贾明成上前一步,急声喊住她。 贾夫人脚步一顿,“行了,别送了,好好陪着她吧。” 贾明成抬手抹了抹眼睛,闷声说:“阿娘,谢谢您……儿不孝,您别气着自己。您若心气儿不顺,就好好打儿一顿,别气坏了身体。” 贾夫人冷笑一声,“呵,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小看为娘了。刚刚为娘所说,都是真心话,你不必为难,有何难处,回来告诉阿娘,阿娘与你一起想办法。” 说完,她领着仆从,浩浩荡荡的从药园离开。 林恩姝憋不住好奇,拉过梁长乐,在她耳边问:“你同她说了什么?给她灌了迷魂汤吗?” 贾明成也回过头来,朝她深深稽首,“小嫂嫂……明成如何感激您才好?您是明成的恩人!” 梁长乐摇摇头,“我又不是为你。” 苏梦瑶轻轻拉住她的手,“那是为我吗?” 梁长乐低头冲她笑,“你好好养身体,恩姝才刚找到她的姐妹,你不知她有多兴奋。” 林恩姝也蹲下来,伏在她膝头上,对她说:“阿娘还不知道你的事,她若知道了,定然更高兴……我想办法通知她,你可要养好身体,等她来了,看看她能不能分出你我二人来。” 苏梦瑶咧嘴轻笑,但她表情太疲惫了,眼皮沉甸甸的像是快睡着。 “她该去吃药了。”郁芸菲上前说。 贾明成和林恩姝都守在她身边。 梁长乐点点头,“我夜里还要去宫中参加宴席,你在这儿吧,不用陪我。” 林恩姝点点头,“我不能去,叫丁零陪着你。” 丁零连连点头,叫她放心。 林恩姝和贾明成推着轮椅走了。 郁芸菲深深看她一眼,“顾小姐真是厉害,难怪廷哥哥待您与众不同。您不单能弹琴治病,还能游说人,且为人骁勇。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廷哥哥最是惜才之人。” 说完,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梁长乐撇了撇嘴,这话说得……听着怪怪的。 “好像齐王也对您与众不同,不是因为喜欢您,反倒是要利用您的才能似的……”连丁零都听出来了。 梁长乐无所谓的笑笑,“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儿被利用的资本?人若无用,就不生在这世上了。” 丁零却闷声不吭了一阵子,忽然说:“我不想叫她给我治病了,不管她是不是真心。” 梁长乐斜睨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丁零回道:“我的身体,我还做不得主吗?我也就这点权利本事了!” 第216章 扯不清 梁长乐带丁零回了府。 她原本还担心家里没有适合参加宫宴所穿的衣服。 哪知道她前脚到家,慕容廷的礼物后脚就到了。 “这五套是给小姐的衣服,咦,这边箱笼里还有,这是给婢子的?那边还有给木木姐的?”丁零一面翻看,一面摸着下巴说道。 梁长乐面色不改,心里多少有些尴尬。 “等会儿从顾家账上支些银子,看看回给齐王什么礼合适。”她说道。 丁零实诚,她摸了摸衣料,看了看那做工,“这丝绸锦缎,市面上见不到,不是宫里出的,就是进贡的。这针线绣工,更是精致无比,定是专职有人伺候的绣娘做的。” 梁长乐哼了一声,“你眼光倒好,谁做的都能看出来?” 丁零嘿嘿一笑,“我听人说的呀,您跟木木姐以前肯定没注意过这些。专职有人伺候的绣娘,最要保养的地方不是脸,是手。她们什么活儿都不让干,就连吃饭洗脸,都有人伺候,手上一日三五次的打油,就怕手不够嫩滑敏锐。这样娇养的手,绣出来的东西才细腻好看。” 梁长乐以前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哪儿会关心,这最好的是怎么来的? 别人呈上,她享受就是了。 “我以前有个邻居,她家女儿绣工很好,被招进专门进贡的绣馆里。她娘怕她被人赶出来,就叮嘱她,为人一定要勤奋,眼里要有活儿。那姐姐也听话,去了非常勤快,看见有脏东西,就忙着擦,忙着扫。后来督工的跟她说了两次,她们有人伺候,除了绣工,什么活儿都不用干。” 梁长乐听着有意思,不由神情专注。 丁零说话慢,难得有人这么耐着性子听她说话,她说得起劲儿,“她每次都答应,但还是记着她娘说的,‘眼里要有活儿’,她们吃饭喝茶,都不必自己伸手。有专门的小丫头侍奉着,她不习惯得很。有一日,她起早了,看见院子里有雪没扫,她就找来大扫帚,把路给清扫出来。原以为督工看见了,定要夸她勤快。哪知督工叫她伸出手来看……您猜怎么着?” 梁长乐想了想,“平日里养尊处优,手一定很嫩,拿大扫把是粗活儿,她手磨红了吧?” “何止磨红了?磨出来了血泡呢!督工连连摇头,当即就把她辞退送回家去了。”丁零啧啧了几声。 梁长乐不由嘀咕,“人各有所长,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才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这家绣馆很有想法。” 丁零说,“您瞧,齐王爷送来的衣服就是这样,绣工所用丝线是极矜贵的,很容易有毛刺,那样绣上去的图案花样,就会不那么鲜亮好看。可这些绣工上,却连一个毛刺都没有,平整顺滑,颜色鲜亮美丽。” 梁长乐抚了抚额。 “您想啊,养着那些个绣娘,得花费多少功夫?还得给每个绣娘请专门侍奉的人,这花销可不小吧?都折算到衣裳上……您得回赠什么样的礼,才能扯平呢?”丁零歪着脑袋,表情认真。 梁长乐抿了抿嘴,“还是直接把衣服退回去更直接。” 丁零点点头,又一本正经的说:“您是怕欠下还不起的债,但在齐王看来,保不齐以为,您看不上他送的礼。或是以为您要跟他撇清关系,他那样好脸面的男人,定会生气……到时候,那就不是几套衣裳的事儿了。” 梁长乐气笑出来,“丁零,你平时看起来木讷,没想到人情世故倒是门清。” “再者说,先前在西北郡,从西北郡回来这一路上。您帮他,他帮您的,这都不计其数了。现在想撇清关系,也实在晚了点儿。还撇的清吗?”丁零自言自语的摇摇头,“是撇不清了,而且就算在您这儿算的清楚,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梁长乐说,“我何需在意别人怎么想?我自己心里清楚就成了。” 丁零道:“您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吗?郁小神医怎么想,您也不在意?” “不在意啊。”梁长乐毫不犹豫。 丁零点点头,“那您要回礼,或是退衣服回去,就纯粹是想惹怒齐王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我躲他还来不及,干嘛故意惹怒他?我活的不耐烦了?” 丁零耸耸肩,盯着送她的那几套衣裳,“这衣服真好看,我小半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若是能叫他们看见,该有多好……” 她长叹一声,脸上的喜欢真切得很。而且那一声长叹,实在有无限惆怅。 梁长乐独自想了想,“你说的对,撇不清了,以前欠的多了,何在乎几件衣服?” 丁零咻的扭过头来看她,“小姐想通了?” 梁长乐笑:“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虽今非昔比,却也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有些东西注定还不了,我送上门机会,给他利用就是了。” 丁零皱了皱眉,“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不像好话呢?” 梁长乐敲了敲她的头,“别瞎想了,赶紧换好衣服,随我入宫吧。” 丁零这还是头一次入宫。 据她说,她在见到木木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县令。 但她的规矩,却像是出自大家族,且她的眼界也不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她身上有很多矛盾的东西。 梁长乐没有多问,她相信时间会告诉她答案。 毕竟每个人都有权拥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是也隐瞒了许多不愿告诉旁人的事儿吗? 两个人收拾好,来到二门处。 却左等右等,不见顾家车马。 “来人,去问问,去参加宫宴的车马,怎么还没备好?”梁长乐唤来小厮春喜。 春喜支支吾吾。 梁长乐转身自己往主院儿去,“看来你们惫懒,没有告诉父亲。” 春喜慌了,忙去挡她的路,“小姐饶恕,奴才们不敢躲懒,已经告诉老爷了……” “那看来是我爹不给备车,无妨,我去问问他,难道是打算叫我走着去宫里?”梁长乐说着仍旧往正院走。 “不是,不是……”春喜急忙说,“老爷也叫备车了……是,是夫人说……” 梁长乐停下脚步,看着春喜,“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去问爹爹,何人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叫你阻拦我去宫中赴圣上之宴?” 第217章 变天 “夫人说,娘家要送春饼和春衣来,所以派车去娘家了。”春喜小声说道,并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脸色。 梁长乐冷笑,“哦,薛家好大手笔,这是要送我顾家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吃的春饼和春衣呢?竟用了三四辆车前往?” 春喜小声道:“是五辆车,五辆车全都被夫人带走了。” 梁长乐点点头,“既如此,为何不早说?反倒叫我在二门处长久耽搁?” 春喜看了看她的脸色,并没有暴怒。 春喜回忆着夫人身边嬷嬷叮嘱他们的话说:“三小姐是绵软的性子,她虽在外头闯出了名声,在家里还是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你们不必害怕得罪她,但你们若不听夫人的话,夫人就把你们卖到牙行里去!” 黄嬷嬷果然没说错,三小姐被这么欺负,竟也没发火……幸好他们选择站在夫人一边。 春喜说:“不知二小姐着急走,看二小姐有耐心等,您再多等一会儿,夫人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梁长乐冷笑,“再多等一会儿,宴席说不定就开始了,夫人可以叫我等,我却不敢叫圣上等呀。” 春喜低着头不说话。 梁长乐转过脸来,吩咐丁零,“你去马厩套马,我们换骑装前往。我去告诉爹爹一声,免得上头问起为何没有穿正装前往宴席,爹爹却还不知晓怎么回事儿。” 春喜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三小姐却已经阔步去了正院儿。 春喜顿时后悔不跌……三小姐是没发怒,甚至没起一句高声……但三小姐却是蛇打七寸,一招要命啊! “奴才错了,奴才知错了……三小姐……” 等春喜追到正院的时候,梁长乐已经简明扼要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父亲看如何应答才是?”梁长乐拱手说着,向后退去,“还请父亲有主意了,遣人去告诉女儿一声,女儿得回去换骑装。免得耽搁入宫。” 看顾汉成的脸色,是山雨欲来。 不等他发火,梁长乐便快步退走。 春喜来的不是时候,正撞在顾汉成恼怒的目光上,“是你耽搁三小姐入宫,把家里所有的马车都派出去的?” 春喜吓得腿一软,噗嗵跪在地上,“老爷明察,小人哪儿敢?是夫人要回娘家……” “她回娘家什么时候回不行?偏要赶在现在回去?还不是见三小姐回来了,她的宝贝儿子还没回来?故意撒气……”顾汉成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这话他根一个下人说不着,他怒哼一声,“五辆车都带走,我看她能从娘家搬回什么金山银山来?回来我再跟她慢慢算!” 春喜跪着,一言不发,只盼老爷忘了他的事儿…… “车不在家不怪你,拖延不告诉三小姐实情,难道不是你的错?”顾汉成一脚踹在他肩头,“你若早告诉三小姐,或是为她从外头雇车来!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叫她只能骑马前去宫中!今日是她的庆功宴……” 刘管家在一旁忽然嘀咕一句:“三小姐的庆功宴,圣上竟只请了三小姐一人……老爷怎么说也是有生养之恩的,圣上竟不顾念,也不知是圣上忘了?还是小姐故意不提?” 正在发怒的顾汉成,却如同被一盆子冷水,泼在了热碳上,刺啦一声,火灭了。 他背着手,皱着眉,嘀咕一句,“是啊,我是她老子,宫中圣上的宴席,我这辈子都没奢望过,她才多大年纪……圣上竟请了她,都不请她老子,她再怎么有本事,还不是我生我养的?” 刘管家低着头,冲春喜摆了摆手。 春喜麻利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悄悄往外退。 “罢了,反正也没请我,她是坐车去,还是骑马去,穿正装还是骑装,管我什么事?”顾汉成轻哼一声摆了摆手,“不过夫人这做法不妥,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她这不是坑我吗?春喜——” 刚退了三五步的春喜吓了一跳,噗嗵又原地跪下了,“老爷请吩咐。” “你这般耽误事儿,不明事理,听一个内宅夫人的摆布……不要在二门当值了,去马厩养马吧。”顾汉成摆摆手。 春喜一听,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以为刘管家的话,能叫他脱罪……没想到老爷还是没放过他! 他此时悔不当初,却也晚了,谁叫他听信黄嬷嬷的话呢……早知道,他就悄悄告诉三小姐,也不至于如此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 “老爷,奴才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顾汉成摆摆手,叫人把哭嚎的春喜拖了下去。 顾汉成又对刘管家说,“你叫白姨娘搬到碧荷院儿,那儿离书房近,我也不用每次走太远才能去她的院子了。” 刘管家一听,脸色微变,小声说:“夫人若是知道,怕是要生气吧?” “哈,笑话!”顾汉成冷笑一声,“老爷我行事,什么时候要看一个女人的脸色了?她今日把马车全都驾走,给三小姐置难堪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生气?她气又能怎么着?看不惯就回娘家去!” 刘管家立时躬身息声,不敢多言。 但顾家宅院里,下人们却是风声鹤唳。 连夫人都在三小姐那儿吃了瘪……三小姐虽然不怒,不暴躁,但如今有老爷给她撑腰了,她即便没了燕王府的婚事,也不是昔日那个受气包了…… 薛氏还没从娘家回来,顾府上下却已经变了天。 等她回来,得知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梁长乐没功夫管内宅这一点儿,勾心斗角的鸡毛小事。 她一身骑装,英姿飒爽。 丁零也特别适合穿骑装,她并不白皙的面色,大骨架的身材,在骑装之下,气质猛然拔高数倍。有种模糊了性别的帅气之美。 主仆俩一路策马狂奔,幸而是御道宽阔,现在也非上下朝的高峰,一路畅通。 宣德门外停了好些马车,软轿,还有好些的家仆在等待。 两人远远下马,将马绑在拴马桩上,疾步往宫门去。 这会儿已经没有要入宫的朝臣了,她还是来得晚了些。 “站住——”宫门前有森严守卫。 两人伸手叫人搜查检验。 梁长乐想起她同慕容廷入宫之时,哪次都是减免了这些反锁的程序……他得宠,得圣上信任,真不是虚言。 “我是顾三,顾子念,入宫赴宴。”梁长乐入了宫门,对伫立在里头的太监说道。 太监抬头瞟了她一眼,嘿嘿一笑…… 第218章 遇上硬茬 “想着就是顾小姐,主子一早叫奴才等在这里,恭候您。可左等右等都不来,奴才还正担心呢……”太监笑着躬身行礼,请她坐上轿子。 梁长乐说:“实在失礼,遇上点事儿给耽搁了,劳烦公公久候。” “没事,奴才的本分,这会儿王公都到齐了,咱们得走快着点儿,您坐稳了。”太监说着,小跑起来。 梁长乐扶着轿椅一旁的扶手,“多谢您。” 她也盼着能快点儿到,正是要取信夜国皇帝陛下的时候,迟到这么失礼的事情,最好不要干。 她能听到丁零跟着小跑轻喘,太监跑的快,气息却是稳健。 她正欲问,能不能叫她的丫鬟也一起坐进轿子来…… 轿子却猛地一停。 “跑什么跑?宫里也是能毛毛躁躁的地方吗?”一声厉喝,随之而来的是“啪”的一声鞭响。 “回公主的话,轿子里是这次治灾有功的顾三小姐,因为参加宴席的时候要晚了,所以奴才们才不得不加快脚步。”太监忙说道。 听闻外头是公主。 这称呼叫梁长乐不由一笑……多熟悉的尊称。 但她立时就起身,预备下轿行礼。 不知是轿夫还是谁,猛地一晃轿子,她重心不稳,一头栽出轿子…… 眼看她就要“五体投地”,摔个大马趴。 梁长乐猛地提气,使上慕容廷教她的柔韧术,身子一扭,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撑了下轿杆,旋身站稳。 她没抬头,先福身行礼,“拜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冲撞失礼之处,求殿下宽恕。” “你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顾子念?” 梁长乐正想说,赫赫有名不敢当…… 谁知,公主又说:“大张旗鼓退了燕王府婚约那个?” 梁长乐眸子一缩……若说她因为治灾有功出名,尚且好听。因为退婚嘛,可就不是什么好名声了。 “大张旗鼓的不是我顾家,乃是燕王府里的一个不懂事的老嬷嬷,她私自揣摩燕王妃的意思,故意敲锣打鼓想要踩小女一脚,给燕王妃立威风……借此来讨好她的主子。”梁长乐不会因为对方是公主,就不敢说实话。 相反,既然是对方先提及此事,她正好借这个机会说清楚。 对方不是公主吗?那也正是燕王府的亲戚呢,免得道听途说,以为是她刚刚立功,就看不上燕王府了……虽然她从来没想嫁进去过。 “嘁,你这女子可真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公主嗤笑说,“一个老嬷嬷,她再大的胆子,敢背着主子做这样的事吗?你这么聪明,会不懂?一定是燕王妃看不上你这儿媳妇,故意上去踩你几脚,不过是没想到,一脚踩在钉子上了,这才把责任都推到一个老嬷嬷的身上!老嬷嬷不过是背锅的。” 梁长乐听得愣住……这公主是什么神仙啊?竟然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那燕王妃说起来还是她的婶母呢…… “我还以为你与众不同,敢说真话,没想到也是个绣花枕头。”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今日冲撞了我,若不叫我满意,必不能离开!”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坐在轿子里,就算冲撞也不是她的责任吧? 怎么说起燕王妃的事儿,她就一眼看透,到了她这儿,就不认真追责了呢? 梁长乐心下无奈,缓缓抬头,要看看这位公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抬头一看,生生一愣,对方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听声音语气……可不像这么小的孩子。 “要怎样才能叫公主满意呢?”梁长乐问。 十来岁的女娃娃抿嘴一笑,斜睨她一眼,“我听说,你琴曲了得,叫唐忠林收了你做关门弟子。这样吧,你就在这儿给我演奏一曲,若真是了得,本殿就放你离开。” 梁长乐起身,左右看看,“这里没有琴,如何演奏?” 女娃娃一笑,“呵,心中有琴者,则四下皆琴。若本殿给你琴,叫你弹奏,这还有什么难?”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熊孩子永远都是熊孩子! 不会因为她长得可爱,就人畜无害。 梁长乐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女娃手上的鞭子上。 女娃手猛地一缩,“你盯着本殿做什么?” “公主的皮鞭,可以借小女用用吗?”梁长乐笑着问。 “这皮鞭可是父皇送给我的,我心爱之物,你要拆了我的皮鞭做琴弦吗?”女娃脸上终于露出属于孩子般的表情。 梁长乐摇头,“公主放心,小女如何敢毁坏公主心爱之物?借用一下,必定完璧还给公主。” 女娃想了想,坏坏一笑,“借你用可以,但倘若你演奏不出琴曲,或是弄坏了本殿的鞭子,本殿就要用鞭子打烂你这张漂亮的脸!” 她眯着眼,还带着稚气的眼睛里,却划过狠厉之色。 连梁长乐的心,都不由跟着泛冷……她还这么年幼呢,怎么会有如此狠厉的目光? “是,小女遵命。”梁长乐应声答应。 一旁的丁零拽了拽她的袖子。 她给丁零一个放心的眼神。 女娃抬手把鞭子扔给她。 梁长乐抖了抖鞭子,鹿筋做的鞭芯,柄是虎骨做成,鞭上缠绕有银丝带玄铁倒钩,鞭梢上有一只极小的风哨,猛力挥舞鞭子的时候,那风哨会发出尖利的声音。 女娃抱着膀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梁长乐微微一笑,撤离了几步,她周遭空旷,抓着鞭子忽然挥舞起来。 她一手握着鞭子的虎骨柄,另一手抓握在鞭身上,来控制鞭子被挥舞的长度。 鞭子挥出的长度越长,发出的哨音越悠长,鞭子越短,发出的哨音就短促清脆。 她握着鞭子旋转挥舞,速度很快,像乘风而舞的鸿雁。 鞭子发出的声音也不断变化,时而悠扬上腾,时而短促嘹亮,连在一起,就像有数只黄鹂鸟,在欢快的鸣唱。 一开始,是好听却并没有什么节奏的音节,但很快,梁长乐似乎就发现了这哨音里的规律。 她控制着节奏,哨音立时有了曲调。 女娃抱着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目光惊愕的看着她。 梁长乐越转越快,越舞越快,那鞭子几乎被她挥舞出重影,叫人看不清她的身形…… 曲调急速上扬,如疾风骤雨。 她猛地一停,抓住鞭梢——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219章 掉不了脑袋 宫道上宁静,时光仿佛都停住了脚步。 有过了片刻,女娃娃才猛地回神,“啪啪啪”的鼓掌,“你竟真能!” 女娃眼里还隐约含了泪光,她上前走到梁长乐身边,小声道:“这首曲子我听过,你怎么也会?” 梁长乐微微一愣,“是我儿时,我阿娘哄我睡觉时,唱给我听的。” 女娃狠狠瞪她一眼,满是稚气的眼睛里,有嫉妒,有愤恨……还有点儿窃喜。 说不上是为什么,好像讨厌她,又似乎想亲近她。 梁长乐觉得,孩子太难懂了……她只好试探问道:“公主殿下不喜欢这首曲子吗?那等小女练练,或许还能舞出别的曲调来?” “谁说我不喜欢了?我喜欢……可是给我唱这首曲子的乳母,她死了。她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唱这首童谣给我了,我以为没有人会唱……”小姑娘嘟囔道。 梁长乐心底惊讶,她轻轻哼唱:“弯弯树,弯弯藤,弯弯月牙上挂着铃……” 她开口,唱出的却不是夜国官话,也不是梁国官话。反倒是在西北郡时听过的,赢国官话。 公主瞪大眼睛,惊喜又不可置信的看她,“对,就是这么唱的,她们都不会,你怎么会的?你阿娘是哪里人?” 说完,她看了看梁长乐的身高,嘟囔道,“你阿娘绝不可能是我的奶娘……” 梁长乐笑,当然不可能,给她唱这首歌的,是她的母亲,梁国的皇后,她怎么会给这小公主做奶娘呢? “许是缘分吧,我还会其他童谣呢,公主若是喜欢,改日小女再唱给您听,好吗?”梁长乐说道。 公主皱眉,狠狠瞪她一眼。 梁长乐正琢磨……她这是那句话又说错了? “你手不疼吗?本殿的鞭子上可是带着倒刺的!”公主说着,扒开她的左手。 只见她手上全是细小的口子,斑驳的血迹。 她刚刚为调整鞭子的长度,抓握着鞭身,倒刺一遍遍扎入她的手心。 “嘶……”公主倒吸冷气,“疼你怎么不说?还硬要跳舞,你长得挺美,怎么脑袋不灵光呢?” 梁长乐无语……谁脑袋不灵光了?是谁逼着她没有琴也要有弹出曲子的?她又不会口技,还能变出来个琴不成? 小姑娘也觉得自己理亏,她撅了撅嘴,“今日看你这么卖力,我就放过你了。” 梁长乐福身,“多谢公主。” “你不认得我,我是慧灵公主,你不像他们说的那么讨厌,我看你挺好的。”慧灵公主叫人拿着她的鞭子,她却捧着梁长乐的手吹了吹。 梁长乐心底一软,不由想起自己的弟弟。 “乳娘总是这样哄我,说吹吹就不疼了。”慧灵公主看她,“还疼吗?” 梁长乐笑着摇头。 “我等会儿还要再见你,你等着我啊!”慧灵公主坐上她的驾撵,催人回她的殿宇。 梁长乐福身相送。 等慧灵公主走远了,太监才抹着冷汗上前,“那可是慧灵公主呀,连太子见了都要发愁的小祖宗……” 梁长乐深深看了太监一眼。 太监眼神躲闪了下,忙垂头道:“不早了,顾小姐还是赶紧上轿子,咱们往宫宴去吧?” 梁长乐轻笑,“多谢公公。” 她的笑意却有几分冷。 轿子停在了宫宴下头的敞亮之处,上百阶的汉白玉台阶上头,正是举办宫宴的殿宇。 那里头已经热闹起来,有丝竹之声笼罩在这一片殿宇当中。 “一路劳烦,多谢公公,还未请教公公如何称呼?”梁长乐非常客气,福身的同时,递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那太监怔了片刻,迟疑之后,还是伸手接过,“奴才本分,不足挂齿。” “公公是看不起我吗?今日带路之情,又有在慧灵公主面前帮衬之恩,顾三都谨记在心呢,若得了圣上恩泽,必定不敢忘了公公。”梁长乐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但宫宴分明已经开始了,她脸上还带着从容和不慌不忙。 那太监又犹豫了会儿,小声说:“您快去吧,已经不早了。奴才……奴才李长荣。” “我记住了。”梁长乐又点点头,才带着丁零拾阶而上。 大殿门前,倒是有熟悉的面孔。 陈岱正站在那儿,翘首以盼。 看见她正往上头来,陈岱等不及,一步跨三四个台阶来到她面前。 “怎么到这时候才来?宴席都开始两刻了,叫圣上等你……你胆子可真大。”陈岱也是一脑门儿的汗。 梁长乐点点头,“遇着点儿事,没事,掉不了脑袋。” 陈岱诧异看她一眼,不由有些佩服,“您快进去吧,圣上若责罚,王爷会替您兜着。” “最好不要。”梁长乐立即说,“王爷兜着,我哪知道是谁想害我?还请陈宿卫帮我个忙,求您查一查,太监李长荣,是谁的人?” 陈岱面色一紧,微微点头,“知道了。” “也告诉王爷一声,静观其变就好,我没事。”梁长乐表情淡定从容。 这就是不让齐王当众管她闲事的意思了…… 也是,她前脚才退了燕王府的婚约,齐王就在殿上,圣上面前罩着她……这好说不好听啊? 梁长乐请罪入殿之时,陈岱也刚忙把她的意思,传递进殿里,好叫慕容廷心里有数。 “嗬,顾长卿好大的脸面,朕为你们治灾归来的一行所设的庆功宴,你竟来晚,叫朕等你?”圣上准她进殿,似笑非笑的说道。 殿中霎时安静,琴曲乐声都停了。 众人也搁下了手中酒盏,目不转睛盯着她。 几百双眼睛看着她。 梁长乐犹如芒刺在背,特别是圣上下手位上,一双灼灼生光的眼睛,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小女失礼,愿受责罚。”梁长乐没辩驳,没解释。 圣上沉默不语,殿中气氛紧张。 慕容廷清了清嗓子…… 梁长乐立时偏过头,朝他深深看了一眼。 他冷哼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懂她那眼神的意思,就是不叫他多管闲事呗。 “今日本是贺你有功,偏你又犯错,功过相抵……”圣上哈的一笑,正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圣驾一旁坐着的宠妃却忽然开口了…… 第220章 明枪和暗箭 “咦,顾小姐不知今晚是宫宴吗?怎么穿着一身骑装就来了?”宠妃轻笑,含着点不满的意思。 男人看女人,关注点一般在脸上。 但女人看女人就不一样了。 圣上原本没注意她穿了什么,经此一提醒,目光从她美艳的面孔往下移了几分。 女孩子玲珑有致的身段,经过改良过后的骑装装扮,更显挺拔,且显得腰细腿长,凹凸有致,很有看头。 圣上皱了皱眉,但脸上并无怒意……眼中反倒多了几分惊艳。 一旁的宠妃察言观色,看得仔细,藏在袖中的两手都不由扣紧了…… 梁长乐连忙跪地,叩首,“回禀圣上,小女先前被人冤枉,抓入牢中,后来那事还未调查出结果,小女被停职在家。如今并未官复原职,所以不敢穿朝服前来。” “小女选择今晚吉服的事情上,着实费了一番脑筋。惟恐穿女子的正装,显得太女气,不能使圣上想起,小女愿为圣上效力,报效朝廷的决心。遂,小女冒险选择了骑装。自作聪明之处,盼望圣上饶恕。” 殿中静的诡异。 她分明是为了赶时间,骑马前来,才换了骑装。 但这会儿,她一句不提,偏说是自己故意穿骑装…… 还顺便提及了,她被冤枉入狱,又被停职在家的事儿……不是趁着立了功,变相提醒圣上,给她官复原职的吗? 众人虽不说话,却都在暗道……这女子实在太狡猾。 圣上寡居高位,但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高高在上看着这么一个美艳娇滴滴的女孩子,还是立了大功的女孩子,也很难在这一点小事儿上真的生气吧? 他哼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她,“你这是跟朕要官职呢!官复原职的事儿嘛……” “圣上,”一旁的敏妃娘娘仗着自己得宠,再三插话,她娇笑一声,“圣上不是说,今晚宴席,不论国事吗?若是论及朝中之事,臣妾怕是要回避了。” 圣上非但没生气,还夸她懂事。 “着装也就罢了,既是顾小姐精心为之,且她年幼,圣上大量,臣妾给她求个情,圣上就别计较她失礼之罪了。”敏妃倒是会捡顺水人情。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圣上根本就没想计较这事儿。 用得着她求情吗? “但是叫君等臣,可从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不罚,岂不叫人人都效仿?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朝纲不立,何以治天下?”敏妃忽而严厉说道。 她忽然上纲上线,众人屏气凝声,觉得今晚这风向,变得太快,简直叫人晕头转向。 圣上微微蹙了蹙眉……他本不想罚那小姑娘,看着她怪惹人怜爱的。 但敏妃把话,当众臣的面都说在这儿了,不罚也说不过去…… 慕容廷扶着食案,正欲起身。 敏妃嘻嘻一笑,“可我看顾小姐,实在喜庆得很。且她刚刚治好了瘟疫,免了大夜朝的大灾,您瞧,本就没有几两肉,如今更是瘦的下巴都尖了。听说还有百姓要为她立生祠呢,若是在这时候重罚了她,岂不叫百姓们寒心吗?” 圣上松了口气,爱怜的拍了拍敏妃的手背,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敏妃后牙槽都咬紧了,脸上却笑得妩媚动人,“因她来晚,不如罚她饮酒三杯,权当给圣上,给众臣赔不是?” “爱妃说的好。”圣上点了头。 立时有太监和宫女上前。 宫女捧着漆盘,里头有酒有杯。 太监执起酒壶,斟了满满三杯。 梁长乐叩首谢恩,端起酒杯正欲饮,忽见圣驾旁的敏妃娘娘勾着嘴角,冷冷一笑。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以为,敏妃娘娘一会儿好话,一会儿罚她,说了半天,竟然只给她讨了三杯酒?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梁长乐的目光落在三杯酒上……除非这三杯酒,本身就不简单。 “喝呀,顾小姐?御赐的酒,您还要拒绝,不认罚吗?”太监挑眉问道。 倘若她当众说,这酒有问题,不管最后有没有问题,那都是叫圣上难堪。 梁长乐飞快权衡,当即端着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不等人说话,她立即端起第二杯、第三杯……三杯酒仰头灌尽,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这才又谢恩。 “赐坐。”圣上抬手,目光又在她脸上身上打了转,才转开。 敏妃倒是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梁长乐也不假作无视,被盯得久了,她索性扭头回看过去。 敏妃也不躲,笑盈盈的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抿着酒,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梁长乐嘴里渐渐有点儿发麻……喉咙里也火辣辣的。 她眼前的食案,食案上的珍馐美味,杯盘碗盏都有点儿晃。 梁长乐咬着舌尖,袖中的手也偷偷掐着自己……疼痛使他保持清醒,嘴里的酸麻渐渐过去。 君臣同乐的氛围下,她吃了点儿东西,又灌了几盏茶。眼晕的症状也渐渐没了。 过了片刻,她觉得顶上盯过来的视线越发灼热。 梁长乐不客气的回看过去。 敏妃微微蹙着眉,神色还有些狐疑。 她冲敏妃笑了笑,夹起一只蒸的晶莹剔透的虾炙,放进嘴里,大力的咀嚼着……这动作,挑衅的意味太明显了。 梁长乐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敏妃一再试探她,梁长乐也不想再跟她客气。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惹了敏妃? 敏妃眯着眼,被她挑衅的咀嚼动作惹得没了笑意。 敏妃招过一个宫女,耳语了几句。 宫女立时端着漆盘,朝梁长乐走来。 梁长乐微微蹙眉……这个女人她要干什么?刚刚那一招还不够?她还要继续玩儿下去? 宫女在梁长乐身边跪坐下来,“敏妃娘娘喜欢顾小姐,说看您投缘,特赐您一壶酒,命婢子伺候您。” 丁零也忙跪坐在宫女旁边,并挤了挤她,“姐姐交给婢子来吧?” 宫女冷冷看她一眼,“敏妃娘娘的吩咐,顾小姐的丫鬟好不知规矩!” 梁长乐摇摇头,叫丁零别硬来。 丁零皱着眉。 那宫女斟酒递到梁长乐面前。 梁长乐迟迟不接。 “怎么,顾小姐不赏脸吗?”宫女笑问。 这还真是笑里藏刀……身份高的人,想赐酒,你只能受着。她说罚喝酒,你得喝。她说赏喝酒,你更得喝。 梁长乐接过酒杯遥遥朝敏妃举了举,仰头灌下,又躬身行礼。 宫女一连倒了几杯,她都照样喝了…… 第221章 半路杀出搅局的 敏妃似乎等的不耐烦,美艳的脸上都有了薄怒。 她盯着梁长乐每一个举动,忽然冲宫女比划了一个动作…… 宫女心领神会,猛地伸手攥住梁长乐的衣袖。 “呀!”宫女惊呼一声。 声音不大,但足矣叫周围几桌的官员都诧异看过来。 “顾小姐的袖子怎么全湿了?”她说着趴上去,使劲嗅了嗅,“是酒?” 梁长乐干笑一声,“小女不胜酒力,又好面子,不想醉倒叫人笑话,略施小计,还是招了笑话了。” 她憨直的笑容,带了几分呆萌和无辜。 周遭的官员到不以为意,指着她,半开玩笑说,“难怪圣贤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见笑见笑。”梁长乐拱手,朝众人眨眨眼,“小女面皮薄,不如众位大人海量,又不想叫大人们小瞧了。还求众位假装不知道,小女还有一只袖子呢,还能继续喝。” 众人被她逗的大笑,指着她,乐不可支。 她说自己脸皮薄,可没见她脸上有一丝不自在。 她这般自黑,自我嘲弄,倒是为她迎来一片亲切的笑声。 笑声中,忽然有一道凉凉的女声,“不对吧?人都是酒喝到一定程度,才说自己不胜酒力的。本宫看顾小姐,可是一口没喝呢!连圣上赐你的三杯罚酒,你也都吐进了袖子里,这可不是胜不胜酒力的事儿了!更无关你的脸皮厚薄!乃是你欺君罔上!” 殿里霎时又静了。 鼓点一停,舞姬差点闪了腰,绊了伙伴的裙摆…… 众人噤若寒蝉,甚至后悔刚刚发笑…… 圣上脸色也不好看,“顾子念,朕念你是女孩子,又立有功劳,才免你迟到之罪,罚你三杯,你竟敢以此欺君吗?!” 圣上罚的酒,别说不胜酒力了,就是那酒有毒,都得照喝不误。 梁长乐恭敬起身,躬身正欲说话。 慕容廷也已经站起身。 殿门口却忽然传来脆生生的话音,“不是说宴席很热闹嘛?也不热闹啊?哪个奴才骗本殿?”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谁呀?没看见圣上正生气呢?敢在这时候来搅局? 侧目一看,一身彩衣的慧灵公主,神色飞扬的站在大殿门口。 “父皇,听闻父皇麾下臣子,治好了大夜朝的瘟病,所以父皇在这里设宴,款待臣子。他们说今日不议论朝政,孩儿也想凑这个热闹。”慧灵公主站在殿外,声音娇俏可爱,她歪着脑袋,样子顽皮极了,“父皇,孩儿可以进去吗?” 圣上笑道:“你来都来了,朕说不行,你肯走吗?不会闹人吗?” 慧灵公主撅嘴,“父皇!这么多臣子呢,孩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闹人呢?” 她跺脚撒娇的样子,不是闹人是什么? 但长得可爱的人,先天有优势,她撅嘴的样子,不叫人觉得顽劣,反而忍不住想疼她,哄她。 “好好好,姣姣长大了,进来吧。”圣上朝她招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慧灵公主蹦蹦跳跳进了大殿,但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她忙沉稳下来,迈着端庄的步子,朝圣上走去。 她路过梁长乐食案之时,梁长乐轻轻的哼了句曲子,正是先前两人都听过的那首童瑶中的一句。 慧灵公主猛地转过脸看她,“原来你在这儿呀!本殿说叫你等着,你怎么不听话呢?害的本殿取了药回去,却找不到你了!” 殿中安静,慧灵公主的话,落入众人耳中。 圣上也好奇起来,“姣姣认得她?” “认得呀,她可厉害了,能用鞭子奏乐呢,但我那鞭子上有倒刺,把她的手扎坏了,我去给她取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原来躲来父皇这里,讨酒喝了!”慧灵公主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圣上却嘶了一声,“是你又故意为难人了吧?那有叫人用鞭子奏乐的?你可真是……” 慕容廷闻言,也是眸子一暗,目光凝视在梁长乐的手上。 梁长乐垂下手,背在身后,“多谢公主挂怀,一点小伤口,不碍事。” “受了伤可不能喝酒你知道吗?”慧灵公主歪着头说,“害你迟到,是我不对,父皇没有为难你吧?” 众人吸了口气,目光尴尬的往圣上那儿看了一眼,又纷纷错开眼神。 圣上重重咳了一声,“竟是你耽误顾爱卿赴宴吗?” 慧灵公主眨了眨天真无害的大眼睛,“是她吹牛来着!她说她能弹琴治瘟疫,我不信,叫她弹琴给我听。” 圣上脸色一阵涨红……别说他知道顾子念不会这么说,她就算真这么说,那也是实话,哪儿吹牛了? “顾爱卿,既是因慧灵公主耽搁,怎么一早不说?”圣上语气带着些责备,模糊了歉疚。 他是天子,天子不需要歉疚。 梁长乐颔首轻笑,并不说话。 “父皇罚你什么了?我替你受罚就是!”慧灵公主小声问。 “也不算罚,圣上只是赏顾小姐吃酒三杯而已,谁知顾小姐全吐在袖子上。”敏妃娘娘不爽道。 慧灵公主看她一眼,“她为我弹奏,受了伤,不能吃酒。父皇别生气了,我替她认罚。” 没等圣上开口,慧灵公主一把拿过梁长乐食案上的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 “诶,公主不要……”梁长乐上前抢夺,还差点被食案给绊了。 她身边的宫女,已是面如土色。 “公主年幼,不能吃酒!”梁长乐夺下酒壶。 慧灵公主舔了舔嘴唇,嘿嘿傻笑,“好晕啊,父皇,殿宇怎么转起来了呢?地也不平了,我是在船上吗?” 她推开梁长乐,朝前走了没几步,就踉跄起来。 公主身边的宫女吓了一跳,伸手搀扶。 慧灵公主却把人都推开,“不要碰我,别管我!我要奶娘!不要把奶娘带走,把奶娘还给我!” 圣上闻言,脸色骤变。 慧灵公主仰头看着敏妃,“奶娘?奶娘你怎么不要我了呢?是姣姣不乖吗?” 敏妃也骇然变色,往圣上身后躲了躲。 圣上厉声道:“还不把公主扶回去休息?” 慧灵公主力气大,两三个宫女弄不住她,她们也不敢下太重的手。一旁太监更是不敢贸然上前。 情急之时,慕容廷阔步上前,一把抱起公主,扛在肩头,阔步出了大殿。 慧灵公主大头朝下,捶着他的背,“坏叔叔!放我下来!” 女孩子声音逐渐远去,殿里的气氛,却不复从前。 “顾子念!你可知罪?!”圣上怒喝。 第222章 环环相扣 梁长乐二话不说,屈膝跪下。 圣上指着她,气得手都在颤,却一时没话。 整个过程,发生的突然。 前一瞬,众人还乐呵呵的,圣上也满目慈爱,看着他的小女儿,疼爱无比。 谁知道她就忽然夺了顾子念的酒壶,咕咕咚咚灌了酒,还是顾子念最先反应过来,把酒壶夺下的…… 不对…… “把酒壶拿来。”圣上忽然说。 太监王喜上前。 梁长乐把酒壶递给王喜。 王喜晃了晃,“回禀圣上,酒壶内还有两杯之量。” 圣上又看看梁长乐的衣袖。 王喜立即伸手过来,摸了一把,“约有半壶多。” 圣上重重的冷哼一声。 众人也回过味儿来……半壶加两杯,慧灵公主刚刚那一口,就算灌的猛,也不过一杯左右。 即便是个小孩子,也不能一杯就醉成那样吧?还发作的那么快? “叫宫女试酒。”圣上说道。 梁长乐没看她食案旁,已经面色灰败的宫女,她抬眼看向敏妃。 敏妃站在圣上背后,神色清冷,倒是看不出异样。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婢子、婢子是嫉妒顾小姐,同为女子,婢子嫉妒她年纪轻轻,就能荣宠加身……” 宫女跪爬着上前,在王喜一侧,砰砰对圣上磕头。 圣上已经震怒的变了脸色,“呵,真是荒唐!因为你嫉妒之心,就敢在殿上加害于人!顾爱卿年轻却有为,救天下苍生于危难,遏制瘟疫有功,才有今日之荣宠。你又做了什么?凭什么来嫉妒她这有功之人?你倘若也能有此作为,岂能不得荣宠?” 宫女不再说话,只一味的磕头,砰砰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梁长乐离得近,见她额上已经渗出血来,血迹甚至沾染在大殿的汉白玉地面上。 “是谁在背后给了你胆子?”圣上问道。 宫女连连摇头,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圣上恕罪!”敏妃却忽然跪下了,“这婢女是臣妾宫中的,刚刚也是臣妾命她去给顾小姐倒酒,但臣妾当真不知她竟有此歹毒心思……臣妾不敢为自己辩驳,是臣妾御下不严,求圣上责罚臣妾吧!” 梁长乐挑了挑眉,刚刚看敏妃面色冷淡,以为她不会出来话说。 没想到,一转眼,她哭得悲悲戚戚,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淌……在那张美艳白皙的脸上,泪坠落如珠,看起来还真叫人挺心疼的。 圣上皱眉看着敏妃,没叫她起来,却也没说责备的话。 “臣妾是想交好顾小姐的,但臣妾说话直,从顾小姐进殿开始,臣妾担心不知不觉中,可能就已经说了不讨喜的话,惹得顾小姐对臣妾有成见……所以才叫婢女去给她倒酒,以示美意。”敏妃抽泣说道,“哪曾想竟弄巧成拙……臣妾怎么也说不清了。” 她哭了一阵子,圣上轻叹一声,亲自弯腰扶她起来。 “朕知道不是你,朕岂能不了解你的性情?你心里想什么,脸上立即就带出来。”圣上拍拍她的手,“这会儿爱妃是真紧张了,别怕,你若想害她,岂会派自己身边的宫女去吗?而且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敏妃连连摇头,“臣妾不敢。” 敏妃的眼泪滴在圣上的手背上,圣上忙抬手为她擦去泪滴。 敏妃小声说道:“这宫女,是苏荷姑姑手下出来的……” 圣上眼眸一沉,“朕知道,必会追查此事,爱妃不要多想。” 敏妃立即点头,“圣上怎么吩咐,臣妾就怎么做。” 她又转过脸看着梁长乐,歉疚的颔首。 “顾小姐受委屈了,本宫当真是想结交你,不想弄巧成拙,你不会记恨本宫吧?” 她紧张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懵懂的邻家姑娘。 她前后两张脸,变化很大,却能将每张脸都演绎的恰到好处,难怪能坐在圣上身边的位置。 这样圣上宴请群臣的宴席,经都带着她,而不带皇后…… 梁长乐拱手躬身,“敏妃娘娘言重了,您赏赐之意,小女感激不尽,小女也不会多想的。” 说完,她就不再多言,也没有丝毫讨好的成分。 敏妃垂在袖中的手,悄悄探进圣上的广袖里去拉圣上的手。 圣上似乎躲了一下……毕竟地下这么多臣子站着。 但敏妃有办法,还是叫她捉住了,她半边身子也倚着圣上。 圣上轻咳一声,臣子们都低着头,回避不往上看。 梁长乐也低下头,她瞧见那认罪的宫女,先前抖得厉害,这会儿已经不抖了,脸色灰败,嘴唇上被咬出了一排牙印。 王喜叫人把宫女拖出去审问,圣上又派了太医去看慧灵公主。 梁长乐主动请辞,“小女心下不安,愿前往探望慧灵公主,求圣上恩准。” 圣上点头准了,大殿里宴席还在继续。 梁长乐被宫人领着去往内宫的路上,恰遇见陈岱出来。 梁长乐驻足看他。 “对了,有几句话要对顾小姐交代。”陈岱支开宫人。 梁长乐看着他,“慧灵公主怎么样?人没事了吧?” 陈岱深深看她一眼,“还没醒,皇后娘娘震怒之中,火气正无处发泄,你这会儿过去,怕要倒霉。” 梁长乐没说话。 “还有你先前打听的李长荣,他是太明宫的太监,平日里为人谨慎,明面上没有与后宫的哪位主子走得近。”陈岱说着。 梁长乐的脸上不由有些失望。 太明宫是前朝,前朝太监与后宫娘娘走得近,这是忌讳。 她早就知道明面上打听不到什么,但陈岱是慕容廷的人,她以为慕容廷总有获取消息的“不一般”渠道。 也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慕容廷的手再长,还能伸进宫里打听事儿吗? 她正叹息,说,算了…… 陈岱又说,“不过经耳目回报,说他有个远房的表弟,是在椒兰宫当差。” “椒兰宫?”梁长乐重复道。 陈岱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椒兰宫是皇后娘娘的地方。” 梁长乐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苏荷姑姑呢?也是皇后娘娘的人吗?” 陈岱深深看她一眼,“苏荷姑姑是承乾殿的掌事姑姑,承乾殿是每年新入宫的宫女待的地方。” 梁长乐点了点头,“苏荷姑姑也是皇后娘娘的人吧?” 陈岱迟疑片刻,犹豫道:“你这么说也不错。”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去探望慧灵公主了……” 第223章 自愿找打 梁长乐来到椒兰宫主殿外,慕容廷恰从里头出来。 梁长乐看他一眼。 慕容廷低声道:“慧灵公主还没醒,太医正在里头,你过会儿再过来。” 梁长乐却摇了摇头,“我就在外头等着。” 慕容廷蹙眉,“皇后娘娘正在气头上。” 梁长乐却说:“陈宿卫已经提醒我了,但我想,事情因我而起,让皇后娘娘把气撒出来,比憋着好。” 慕容廷抿了抿嘴,“你不过是受牵累的,为何要让她把气撒在你身上?听话……” 梁长乐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坚决摇头,“我已经想好了,王爷不必再劝。” 说完,她就绕过慕容廷,走到正殿门廊的台阶下头,屈膝跪了下来。 慕容廷远远隔着几步之遥,回头看她。 少女身形单薄,却跪的笔直,她虽屈膝在门下,但周身的气度却并不因为她跪着,就矮上几分。 怎么看她都有种与她身份不符的傲然之气,即便是这一刻,这种气质也未曾减损。 梁长乐能感受到背后慕容廷凝视的目光,但她垂着头不为所动。 正殿门口的宫女见状,连忙向里头禀报,好叫皇后娘娘知道,人已经过来了。 宫女们倒也盼着皇后娘娘尽快把火气撒出来,一是怕娘娘气坏了身子……二当然是怕娘娘把气撒在她们头上。 梁长乐没抬头,只听见殿里想起的脚步声,快却不乱。 她将头压的更低。 门廊顶上却有威严的声音传来,“你就是顾子念?” 梁长乐道:“回娘娘的话,小女正是。” 皇后娘娘轻哼一声:“听闻,慧灵公主就是饮了你的酒,才……才成这样?” 威严的声音模糊了焦急和愤怒,以及难以言说的惶恐。 梁长乐虽没有当过母亲,却似乎能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亦如她在担心自己年幼的弟弟少博时。 梁长乐顿了顿,才说:“是……” 她没有辩解,甚至没说一句,她自己本就是受害者,那酒是旁人用来害她的,慧灵公主只是无辜躺枪。 慕容廷没着急走,他皱眉看着她,正欲上前替她辩解…… 他却眼尖的发现,那女子手半藏在身子后,冲他摆了摆…… 这是,叫他别多言?别多管闲事的意思? 慕容廷迟疑的片刻,皇后娘娘的怒气已经发作。 “好,你既承认,那就好办了!公主乃是千金之体,本宫不管你的酒中因何有问题,本宫只知道,公主从你受了害……公主有一丝不适,本宫要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皇后娘娘厉声说着,里头太医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冷哼一声,拂袖往内殿而去。 慕容廷抬脚走到梁长乐身边,顿身下来,“你这是何必?为何不叫我替你说情?” 梁长乐平静道:“我是来赔罪的,前脚刚跪下,后脚就有齐王替我求情,那我这赔罪,也太不诚恳了。” 慕容廷深深看她。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美艳的面孔上,竟隐约有些漫不经心……她似乎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王爷也该知道您自己的分量,您一开口,皇后娘娘不同意呢?对不住您。她便是自己委屈,也要答应。但她若答应呢,本就不顺的心气儿,愈发如鲠在喉。若是如此,我还不如不来赔罪。” 梁长乐说完,脸伏的更低。 慕容廷眉头蹙成个川字,“你把别人想的如此透彻,何不顾念自己?你一身傲骨,甘心替别人顶罪跪在这里?” 梁长乐沉默片刻,缓缓抬头,平淡看着他,“王爷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慕容廷等她的下文。 她却闭了嘴,并不对“误会”多做解释。 慕容廷看了她片刻,不由嗤笑一声,有些生气,又有点儿无奈。 她就像个团成团的刺猬,叫人无从下手。 “圣上驾到——”椒兰宫的宫人们高唱道。 慕容廷起身看向宫门口。 圣上也恰瞧见了他,“齐王还在呀,正好,你过来。” 圣上摆手叫他近前说话。 慕容廷又看了女孩子一眼,迈步离开。 圣上与齐王说话间,又离开椒兰宫的宫门口。 不多时,太医也从正殿里头出来,几个太医站在门廊下嘀嘀咕咕的说话。 梁长乐隐约听见他们说,“不醒……”“像是梦魇住了……”“也不单是那一口酒的劲儿……” “公主还这么小,她怎么这么重的心事呢?” “这话也不好跟皇后娘娘明说……” 几个太医打着眼色,似乎没注意跪在门廊下的那个女孩子。 梁长乐却把他们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综合来看……她心里有了点眉目。 她忽而轻轻哼唱起来,正是先前遇见慧灵公主的时候,她们二人都听过的那首童谣。 这会儿太医们才发现了她,皆是脸色不解的看着她。 正殿里传来皇后娘娘威严冷厉的声音,“告诉她,别玩儿那没用的花样,叫她闭嘴别聒噪!” 宫女蹬蹬跑出来,“顾小姐,皇后娘娘吩咐您闭嘴。” 宫女年纪小,知道她曾是圣上亲封的女官,语气客气。 但梁长乐并不听话,她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哼唱的声音更大了。 “呵!”殿内一声冷笑,“她自以为聪明,反倒是试探本宫的底限呢!她既不肯闭嘴,叫她滚吧!” 这次出来说话的是位年长的嬷嬷。 嬷嬷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一身的戾气,“顾小姐,闭嘴!不然就——滚!” 嬷嬷话音未落,皇后娘娘怒上加怒,“叫她走了便宜了她,来人,抬行杖来,赏她一丈红。” 嬷嬷应了声是,再转脸看向梁长乐时,就含了冷笑。 “来呀,抬刑具来。”嬷嬷指使宫人。 梁长乐从始至终,表情纹丝未变,连哼唱的曲调都未曾有过片刻的停顿和颤抖。 好似要赏“一丈红”的不是她。 年轻的宫女看见刑具,都已经变了脸色。 梁长乐却直到被人摁倒在长条形的刑凳上,都还在不紧不慢的唱着歌谣。 “疯子,不知死活。”嬷嬷冷声说道,“打,狠狠的打!” 刑杖高高举起,带着厉风狠狠拍下…… 宫人们去刑房拿刑具时,慕容廷在椒兰宫外的宫道上,已经瞧见了……他眼皮子直跳,惟恐是皇后娘娘大发雷霆。 他焦急的想回去看看……但圣上却拖着他说话,叫他只能着急…… 第224章 富贵险中求 “朕知道六疾馆丢了个病患,这病患是桃花县的,但他家贫,曾卖了妻儿换钱治病。”圣上皱眉说道,却见慕容廷似乎心不在焉。 圣上有些不满,轻咳一声。 慕容廷连忙转回心思,“臣已经命人追查那个病患,确实查到他离开六疾馆之后,曾在建初寺住过十几天。且臣也派人去六疾馆查证,发现丢失的那个病患,所患病症,与先前爆发的瘟疫,症状几乎完全一样。” 圣上吸了一口气,目光望着远处的屋脊房檐。 若说慕容廷没听他说话吧? 偏慕容廷完全跟得上他的节奏,可若说他认真听了?又不是…… “圣上不必担心,其一,瘟疫已经得到遏制,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这危机已经平安度过。倘若是人祸,那现在圣上有的是时间,慢慢与那险恶之人清算。”慕容廷说。 圣上点了点头,“朕知道,但这操纵这一切的人,若不查出来,朕一夜也不得安枕无忧!我大夜朝国泰民安,竟出了这种人,其心可诛!朕必不轻饶!定要将他……五马分尸。” 圣上说着,垂在龙袍之下的手,都不由猛地攥紧…… 这场瘟疫导致他险些要下《罪己诏》,在大夜国全境百姓、乃至夜国邦交诸国面前,痛骂自己,陈述自己诸多过失……若真是天灾,天要罚他,那无可厚非,他身为一国之君,有不可推诿的责任。 但……竟是小人所为! 圣上竟被小人戏弄,这让他觉得愚蠢,愤怒!不可原谅! “你若查到什么……” 圣上说着抬眼看慕容廷,却发现他似乎凝神在听椒兰宫里头的动静…… 先前,圣上就觉得他心不在焉,这会儿更是抓了“现行”。 “你听什么呢?”圣上索性似笑非笑的问道。 慕容廷立时回神,“也不知慧灵公主这会儿醒了没有?” 圣上轻哼,“朕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同慧灵公主关系要好了?你不是一向不耐烦她缠着你吗?” 慧灵公主性格很强,她喜欢大夜国的强者,最崇拜的就是她叔叔齐王慕容廷。 得了机会就要缠着叔叔教她武艺。 幸而她在深宫,慕容廷不用经常见她,偶尔碰见,总被她纠缠的头疼。 慕容廷闻言抿了抿唇,“皇兄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您怎么逗臣弟都无妨,但却见不得旁人动臣弟半根指头?” 圣上面色一敛,陷入回忆,“是啊,朕还记得,那时候你还年幼,赵王骗你去拿先皇最喜欢的画眉鸟……朕差点把他打个半死。” 慕容廷咧嘴笑起来。 圣上也跟着朗笑。 慕容廷心里却提着一口气……刑具已经拿进去了好半天,却没有听见里头哀嚎惨叫的声音…… 虽然椒兰宫很大,但受刑的惨叫还是能传出很远的。 是她被人封了嘴?还是她又死要面子,咬牙硬撑着? 又或者……她那单薄的身子骨不经打,已经晕过去了? 他越想越焦躁…… 而此时的椒兰宫正殿前头,摆着空空的刑凳,宫人们握着刑杖,杵在刑凳两旁,面面相觑。 先前已经被摁倒在刑凳上的顾子念……就在行刑那一刹那……竟然没事儿了! 正殿里头,传出幽幽的一声喊,“我要见她!不要打!” 喊声稚嫩,却固执的不容拒绝。 皇后娘娘要压住某人,她却拼命折腾起来,“让我见她,母后要打死她吗?是不是要打死她?您恨她,讨厌她!所以不让我见她!” 皇后娘娘平日里笑盈盈,不含怒色,就能把三宫六院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偏偏对上慧灵公主,她就没了办法。 慧灵公主像是娘娘肋下的一根刺,碰不得,拔不得,还一触就疼。 慧灵公主一顿闹腾,顾子念就从刑凳上,被闹腾到殿里去了。 慧灵公主抬眼看到她,眼底先是一阵失落,嘀咕说:“原来是你……我就说嘛……” 后话却没说完。 但片刻之后,慧灵公主眼里就有了神采,“你唱的真好听,还能唱给我听吗?” 梁长乐福身道,“臣女还会弹琴,这童谣配着琴声更好听。” “来人,拿琴给她。”慧灵公主当即说道。 皇后娘娘微微蹙眉,略显不悦。 但她看慧灵公主却是比刚刚昏沉之时,脸色好了许多,便不忍责骂,点头叫宫人搬了琴架过来。 梁长乐坐在琴架后头,先对皇后和公主道谢,而后拨弄琴弦…… 她先是弹唱了几首童谣。 继而琴音一变,她弹了另一首曲子。 若是林恩姝在这儿,她定能听出来,这是在建初寺的时候,梁长乐最常弹的那首。 这曲子定是写在春天,曲调中仿佛有春暖花开,万物复萌的景象。 听闻这曲子,总叫人觉得春风拂面,生机盎然……一股新鲜的生气,扑面而来,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愉悦起来。 她也唱了曲子,却是临时配的,是梁国的一首民间小调,用夜国的官话唱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皇后娘娘一开始对她有些排斥和不满……特别是听到她用赢国话,唱童谣的时候。 但这回儿,皇后娘娘看她的眼神,却又不同,有打量,有审视,也有决断前的一丝迟疑。 直到她琴音停下,皇后娘娘眼神也愈发坚定,退去了最后一丝迟疑。 “好听,真好!”慧灵公主赤脚跳下床榻。 先前还晕晕腾腾的她,这会儿终于恢复了小孩子般的活力,满脸都是稚嫩的朝气。 “阿娘,我要她!”慧灵公主转过脸对皇后娘娘说。 皇后娘娘脸色一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慧灵公主却会撒娇,抱着她的脖子,跪在床榻上,“吧唧”她在皇后娘娘脸上亲了一口。 “阿娘,求你了,我想要她!”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的摇晃着皇后娘娘的脖子。 皇后娘娘头上的凤钗冠冕,都被她摇晃的叮当乱响。 却不见皇后娘娘有半分愠色,相反,皇后娘娘却眼底有泪,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憋回眼泪,笑意深入眼底。 她拉下慧灵公主的手,疼爱的轻拍,“别闹,她是你父皇的女官,你想要她,也得你父皇同意才行。” 慧灵公主撅了撅嘴。 皇后娘娘立马放缓声音,“阿娘会替你向圣上求的,但圣上答不答应,就要看你表现了?” 慧灵公主立马学乖,点头如捣蒜,“我会乖乖的,不惹父皇生气,等会儿父皇来了,我就跟父皇道歉,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乱喝酒了!” 第225章 如果不是女孩就好了 提到这事儿,皇后娘娘脸色一沉。 “你起来吧,本宫不糊涂,知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皇后娘娘话音沉沉,对梁长乐说,“要怪,就怪你赶上了。” 梁长乐立福身,“臣女知道,谢娘娘、谢公主抬爱!” 嬷嬷上前在皇后娘娘耳边低声说:“娘娘,圣上已经来了一阵子了,同齐王殿下在宫门外说话。”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调整了凝重的脸色,带上了些许慈爱的笑模样,这才说:“快去告诉陛下,慧灵公主已经醒了,免得圣上担心。” 慧灵公主眼睛一转,笑嘻嘻说,“待会儿女儿会乖乖的,阿娘也别忘了您答应我的。” 皇后摸摸她的头,对梁长乐道:“你先回去,等着听信儿吧。” “谢娘娘。”梁长乐福身告退。 她知道慧灵公主一直在看她,但她却没有抬头回望慧灵公主。 她退出殿门的时候,听到慧灵公主轻轻的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她抿嘴轻笑,微微摇了摇头。 她提步往外走,临近宫门口,恰听见圣上朗笑着,跟慕容廷说话。 “这个顾子念,还真有点儿本事。她的琴艺绝妙,胆识也够高,人也冰雪聪明……怎么好事儿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了?” 梁长乐心头一跳,说这话的是圣上。 她真害怕慕容廷接下来,会说什么吓人的话。 她两只手不由攥在一起。 “但唯有一点不好!”圣上说道。 梁长乐立即竖起耳朵,圣上对她有什么不满吗? “可惜了她竟是个女孩子!”圣上惋惜长叹。 梁长乐疑惑不解的皱紧眉头……女孩子咋了?凭什么歧视她的性别啊? 慕容廷立即说:“圣上正在鼓励举国,巾帼兴起,不让须眉。上天就赐下如此女子,乃是上天对圣上的恩典于厚爱,怎么圣上倒还不喜欢了?” “非也,”圣上哼了一声,“不是不喜欢,她的本领,机遇,运气……都远远超过了朕的预想。但女子早晚要嫁人、要生子。她在朝廷上有再大的建树,个人有再强的本领,到时候还是要回归家庭。” 圣上摇头长叹。 “所以才说,可惜了。但倘若,她不愿缠绵儿女私情,没想过要嫁人,倒是可以委以重任。” 圣上说着,声音越来越近。 梁长乐调整了表情,也朝宫门外走去。 就在椒兰宫门口,她遇上唱和的太监。 她连忙退了一步,行礼在道旁,等圣上先过去。 慕容廷没有再往椒兰宫里头去,而是站在宫门外,目光凉凉的看着她。 起初,是他站在宫墙外,对某人牵挂无比,担心的不行……以至于叫圣上都对他不满。 但这会儿,终于看见某人好端端的从里头出来了。 他却又不给人一个好脸色。 梁长乐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你都听见了?”慕容廷走在她身边,两人一同往宫外去。 梁长乐点头,“是。” “圣上不过那么一说。”慕容廷道。 梁长乐侧脸深深看他,“这话,整个天下,恐怕只有齐王敢说。您敢说,我却不敢听,君子尚且言出必行。更何况圣上既是君子,更是君主。” 慕容廷不满皱眉,忽然伸手拽住她肩头衣裳,“你这女子,究竟有多大野心?你想要权利做什么?” 梁长乐轻笑,抬眸平静的看他,“王爷想要权利做什么?” 慕容廷蹙着眉头,并非生气,而是十分认真的想了想,“不是我想要权利,乃是天生在这个位置上。” 梁长乐却笑了笑,“不如换一种说法,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执掌权利,不是为了成就他自己,而是为了造福一方,成就一国之业。” 梁长乐说完,福了福身,越过他,领先几步,往宫外去。 慕容廷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子挺拔远去的背影…… 他眯眼嘀咕,“天生就是为了造福一方,成就一国之业……你的野心可真大。” 眼见她的背影越来越小。 慕容廷却咧嘴一笑,“本王就喜欢你这样。” 梁长乐出了宫门,不由舒了口气。 她脸上风平浪静,但心里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人生就像一场豪赌,随时都有可能一败涂地。 置身其中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但现在回忆起来,却不由后怕,倘若那赢国的童谣,没有唤醒慧灵公主,此时,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小姐,您可算出来了,没事吧?”丁零瞧见她,快步从马车旁小跑过来。 梁长乐摇摇头,这会儿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走,走,先回去。”丁零看出她身形紧绷之下,似乎已经脱力。 她搀着梁长乐上了车。 马车跑了一段,梁长乐才忽然想起,“咱们不是骑马来的吗?” 哪儿来的马车呀? 再看车里的装潢用品,无一不在低调中透着奢华。 梁长乐心里犯嘀咕,这绝不是顾家的风格。 丁零眼神躲闪了一下,磨磨唧唧的小声说:“听说小公子回来了……” 梁长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星云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先前一点儿不知道?” 丁零深深看她一眼,小声嘟囔,“人家毕竟押运着万两黄金呢,也不是个小数目啊,那么高调怎么安全,肯定是悄悄回来了。” 梁长乐哦了一声,静坐着,闭目养神。 丁零打量她脸色,“若不是治灾耽误许多时间,他们也被耽搁在半路上,早就回来了。” 梁长乐没睁眼,嗯了一声。 丁零实在忍不住,侧脸看她,“您就没觉的有什么事儿不对……” 梁长乐这才睁开眼睛,“这车架是燕王府的?燕王世子叫人驾车来的?” 丁零瞪眼用力点头,“所以……” 所以,顾小姐也该紧张起来了吧? 她前脚退了人家的信物,还在京都人面前,叫燕王妃大跌脸面……谁知后脚燕王世子就回来了,还派了自己的座驾来接。 “等世子回家,知道了退亲的事儿……”丁零脸上尽是尴尬。 梁长乐却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燕王与燕王妃会同他解释清楚的。” 丁零见她明白一切,依旧冷静如常,终于安定下来。 哪知这舒适的马车,刚到顾家门口,还未进家门,就被人追上拦住! 第226章 吃醋的男人像小孩 丁零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唰又放下。 她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本就显得很大,这会儿一瞪更大了,一张脸上,就见一双透亮,透着惊恐的眼。 梁长乐抬眼问她,“怎么了?谁在外头?” “您自己看吧。”丁零缩在车厢一角,连说话声音都显得特别小。 梁长乐下车一看,慕容廷也恰翻身下马。 才在宫里分开,转眼又在顾家门前见面。 梁长乐真想问一句,“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但她看慕容廷脸色不好,斜视了一眼那舒适又低调的车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梁长乐隐约明白了点儿什么……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在宫里没说完吗?”梁长乐上前问道。 慕容廷冷冷哼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我今日去郁家药园了。” 慕容廷疑惑不解的看她,“你哪里不舒服?” 梁长乐摇头,“我见到郁小姐,她托我问您句话。” 慕容廷有些不信,“她问什么?”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表情却不是在笑,“她说,王爷临行前说好,不忘记的事儿,是不是已经忘了?” 慕容廷表情更是疑惑,“我答应什么事了?” 梁长乐轻哼,似乎不满,更像是不屑。 “你别诓我。”慕容廷故意沉了脸。 梁长乐轻笑,“王爷真是记性不好,上次在药园,贾明成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王爷都忘了吗?” 慕容廷露出一丝狐疑,他许是想起些了。 梁长乐倒不介意提示他更多。 “郁小姐说,王爷可别忘了,下个月……” 她眉梢轻挑的样子,勾人极了,偏她自己不知。 慕容廷被她这眼神,弄得心底痒痒,他迈步朝她靠近,“下个月?下个月怎么了?” 他忽然逼近。 梁长乐下意识的后腿,后脚跟儿一下撞在车轮上。 整个人也被他抵在了他胸膛于车架中间。 她白皙的面颊,腾的一红,灼热发烫,她神色更有些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所谓‘下个月’怎么了,这话王爷不该去问郁小姐吗?当时还没到冬月,如今从西北回来,治灾入京,马上就是阳春三月了。当时的下个月,早过去了!王爷还是想想该如何补救吧!” 慕容廷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唉,我怎么忘了,冬月是她生辰。上次答应她,等她生辰,就做一个走马琉璃灯送给她。” 梁长乐别开视线……他这个人,威压很强。 他离她这么近,她从头到脚似乎都被笼罩在他强烈的气势之下,扑面而来的,都是他身上那种矜贵的龙涎香的味道。 梁长乐这会儿已经不是脸面发烫,而是浑身都在发烫了。 “不如你帮帮我,嗯?”慕容廷问着,底下头来。 他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梁长乐浑身的汗毛呼的乍起,“走开……” 她的声音,透着外强中干。 换做别人,她肯定一早叫人“滚”了,别人敢靠近,她一定第一时间抬脚踢其胯下要害…… 但她在慕容廷面前不止一次的吃过亏,她早知道这人要顺毛捋。 但此时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还是叫她炸了毛。 “王爷再不离开,我可就叫人了,这里是顾家门前,请您放尊重点!”梁长乐后牙槽几乎咬紧。 慕容廷看了眼顾家的门匾,勾着嘴角笑,“念念对尊重一词,怕不是有什么误会?本王这还不叫尊重?” 梁长乐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拿眼睛盯着他。 慕容廷伸手要盖她眼睛。 她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慕容廷轻声说:“你叫啊,看顾家是不是要把本王请进去?奉为坐上之宾?本王正好与你爹商议提亲之事。” 梁长乐拳头握紧,捏的指节生疼,才强忍着没跟他动手……免得自取其辱。 他故意放轻的声音,似乎也是为她存留面子。 “好了,别生气了,逗你呢。”慕容廷忽而起身说道。 他离她远了一点点,但这一点点的距离,似乎就已经容许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 梁长乐也终于能够呼吸自如。 “王爷要我帮什么?”梁长乐语气冷淡,心里却忍不住琢磨,哪句话是逗她?提亲?还是…… “你辛苦这么久,救治灾民还得应对宫里那些人,我怎么舍得你再给别人做走马灯?”慕容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本王也快要到生辰了,念念准备送什么礼物给本王?” 梁长乐不看他,也不说话……他想要什么没有?用得着她送?再说,她凭什么要送他礼物? “慕容静安有的灯,本王要比他更大,更精美的,你早些开始准备,每日抽时间做一点,在本王生辰之前,一定能做好。”他的手搁在她头上,语气不是商量。 梁长乐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只想快点儿打发他离开。 “这马车不要坐了,婚都退了,何必欠他人情?”慕容廷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巴巴从宫门口追到这儿,一会儿工夫,见了两面……就因为她坐了燕王府的马车。 梁长乐心累……男人有时候,真是小肚鸡肠。 “听见了没?”慕容廷问道。 他固执的语气,像是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他绝不会离开。 “知道了,今日也是没注意,心思还留在椒兰宫,上了车才想起来。”梁长乐难得解释道。 慕容廷立时笑的开心,“这次就算了。” “我累了。”梁长乐垂眸说。 慕容廷又深深看她一眼,才让开路,“早些休息,最好睡前想一想,要做什么样的灯送给本王。” 梁长乐一阵无奈……男人耍起赖来,简直是小孩儿。 她跳上马车,摆摆手。 马车驶进顾宅,侧门开了又关。 慕容廷翻身上马,却不着急离开,他的马驻足原地,又停了一刻,才踢踢踏踏的离开。 “陈岱,我叫玄机阁定做的楠木马车,做好了吗?”慕容廷问,“车上的机括,暗舱,都仔细检查过,去南郊马上,挑两匹上好的大宛马,送过来给念念……” 他的女人,怎么能坐别人的马车? 慕容廷越想越生气,冷冷哼了一声。 梁长乐不知道,慕容廷在她面前的“臭脸”,实在比其他时候,在其他人面前,都和颜悦色得多。 梁长乐下了马车,回了自己院中。 林恩姝没回来,丁零服侍她洗漱,而后自己也去院子里洗漱。 梁长乐刚倚着枕囊,在床榻上坐下。 便听一句冷幽幽的声音问,“你跟齐王,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227章 兴师问罪 梁长乐一个机灵,坐直了身子,“谁?” 窗边帘帐后头,走出一个瘦长的身影。 屋里仅剩一盏灯,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眼窝特别深,目光格外幽暗。 “世子爷回来了。”梁长乐披衣下床,套上鞋子。 “什么时候的事?”慕容静安又问了一遍。 梁长乐思量着该怎么说……解释说,是他误会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前脚都把婚事退了,再多解释也没意思。 她其实也不介意他误会。 “回来的路上?”慕容静安见她一直不说话,兀自猜测道。 梁长乐还是不说话。 慕容静安轻哼一声,“我真蠢,竟不知他也去了西北。更不知,那晚……你是被他所救。” 梁长乐抬头看向慕容静安。 “这就是你那晚回来之后,跟我提退婚的原因?”慕容景安的脸半遮在黑暗里,看着他的表情阴沉沉的。 但他被灯光照亮的半张脸,看起来却平静无波。 梁长乐想了想,“不全是。” 屋里一时安静,慕容景安没有发怒,但他全身紧绷,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那……为什么退回信物?”慕容景安问。 梁长乐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本也就打算在回来以后,把这件事情了结,当初这婚约并非世子所愿。是我一直勉强世子答应。虽然我也帮了世子一点儿小忙,但不好一直占您便宜。我该好好谢谢您,实在不应该叫您在这件本就吃亏的事情上,再跌颜面……” 慕容景安猛地吸了一口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梁长乐又说:“退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不是我所愿。您若不知道实情,可以回去问问燕王府的下人,相信坊间也有流传。给您造成的名誉上的损失,在这儿给您道歉赔不是。” 梁长乐认认真真的福了个身。 她站直以后,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舍,没有深情缱绻……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 慕容景安的拳头紧了又松开,松开却又不甘的攥紧…… “不是说好了,”他吐纳半晌,才慢吞吞说道,“我如今不想大婚,你正好做个幌子,替我遮拦……怎么我帮了你,回过头来,你就不肯帮我了呢?” 这话,实在不是他的真心话,他说的胸口发闷,眉头都狠狠的揪在了一起。 梁长乐却是松快的笑了笑,“事情复杂,走到今日这地步,也不是我想看见的。原本就不是你情我愿,那更应该好好分开,没有好的开头,至少还能有个好的结局……但现在,真是一言难尽。幸好世子深明大义,没有同我、同顾家计较什么。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倘若还有小女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世子吩咐一声。” 她不再福身,反而义气的拱了拱手。 她脸上带着淡笑,语气也潇洒至极。 原来拿不起,放不下的只有他…… “那你跟齐王叔叔……”慕容景安的话还没说完。 女孩子带着笑容的脸就垮了。 她漂亮的眉头微蹙,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慕容景安暗自忖度片刻,低声说:“叔叔事多繁忙,且脾气出了名的不好,虽然你我婚约解除。但……你有事仍可以来找我。” 梁长乐闻言,诧异看他…… 他不是为今日退婚的时期,来兴师问罪的? 慕容景安迎着她的目光,却从怀里摸出一枚极其漂亮的白玉。 “这个给你……” 他话没说完,梁长乐就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什么信物,你别紧张。”慕容景安好气又好笑,但反应在脸上,就是面无表情。 梁长乐狐疑的看着他,她联合她爹,落了燕王府的面子,慕容景安不生气,反而还要送礼? 她怎么就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呢? 慕容景安见她不接,估摸着去院里洗漱那女孩子也快回来了,便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过她的衣袖,硬塞在她怀里。 玉入手一暖,她神色更是怔忪。 “暖玉,从西北极寒之地淘来的。”慕容景安平缓说。 梁长乐正恍惚,入手的温热,究竟是玉本身的热度?还是他揣在怀里的体温? “肚子痛的时候,可把暖玉贴身放着……” 慕容景安话未说完。 外间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她恍惚没动,也忘了制止人进来。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好好休息,改日再见。” 他跳窗出去,精瘦的身形消失在窗外夜色里。 “呀……”丁零叫了一声,“还不到三月天呢,您不嫌冷的吗?大半夜的,怎么还开着窗呢?” 丁零快步去关窗,回过头来狐疑的看着梁长乐。 “您不是已经睡了吗?怎么又披衣站在这儿?” 梁长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块白玉。 玉莹润透亮,被雕成了饱满的葫芦形,胖嘟嘟的很可爱。 它这会儿已经离开慕容景安的手好一阵子,却还带着一点暖热的温度。 丁零也低头往她手上看去。 梁长乐转身上了床榻,葫芦暖玉被她放在枕边。 她以往习武之时,哪怕是严寒的冬季,手也是温热的,但自从她成为顾子念以后,却总是怕冷。或许正是这体质,才叫她有痛经之症。 慕容景安说的肚子疼……还是她在去西北的路上,忽然痛经发作的那次吧? 他是为此,专门淘了暖玉?还是赶巧得了一块,随手送她? 梁长乐琢磨着,该如何处理这块暖玉? 没等想清楚,就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日诸多的事儿,她真是累极了。 丁零又在屋子里嘀咕了几句,一直不听回应,“小姐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也不告诉婢子一声?” 丁零上前吹熄了灯,为她掖上被角……她的手恰碰在了那块巴掌大的葫芦暖玉上。 温热的玉吓了她一跳…… 丁零赶忙缩手回来,神色有些狐疑的咕哝,“以前好像没见过啊……我铺床的时候还没有呢。” 但她没多想,摇摇头摸索到外间,躺在软榻上睡了。 次日天刚亮,丁零就听见院子里呼呼喝喝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忽的直起身子,意识朦胧的说:“夫人别生气,我这就去洗衣服……” 她揉着眼睛打开门,四处找盆子和脏衣服,抬眼却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在院子里打拳。 丁零懵了片刻,嘟囔说:“都过去了……” 第228章 他搬了救兵 梁长乐打了一套拳,收势时瞧见丁零在一旁站着,“过来练练。” 她抹了把汗,招呼丁零。 丁零摇头,“算了,婢子还没睡醒,不想一大早的被您挫。” 梁长乐大笑,“我看你有进步,是要藏着掖着,他日一鸣惊人呢。” 丁零眼底一亮,“婢子这么厉害吗?” 梁长乐收势站稳,“我瞎说的。” 丁零不忿,挽起袖子,背后出拳,“婢子来了!向小姐讨教一番!” 梁长乐没有回头,听见风声,她勾了勾嘴角。 在丁零的拳头要打到她之前,她迅速回身,抬手格挡。 梁长乐的外家拳,是慕容廷教的,又融入了她自己的风格,柔韧又巧劲儿。 丁零骨骼架子大,人瘦长,下盘稳,出拳有力。 梁长乐与她过了许多招,发现丁零更适合直接练习慕容廷的拳法套路,她可以把那拳法的威力发挥到七八成。 梁长乐前世是个“武疯子”,这辈子注定了“先天不足”,但看到一个比她还有天赋的女孩子,她骨子里的兴奋劲儿又被激起来。 “打这儿,跟上我的速度!”梁长乐原本是跟丁零切磋,不知何时成了指导。 丁零似乎也觉察出,在她指点之下,自己的拳法更有威力,打出的力气,比她身体原有的力气还大。 “这叫借力。”梁长乐说。 两个女孩子从天刚亮,一直呼喝打到朝阳洒满院落。 新萌的树芽将阳光剪碎,洒落在地上。 两个女孩子满身大汗,却兴奋不已。 “好!好拳法!”忽然有人拍手大叫。 梁长乐和丁零一起回头去看。 顾星云一身月白色的家居常服,发髻随意挽着,抱着肩膀,斜倚在门框上。 他嘴里还叼着根新长得草叶子,饶有兴趣的看着。 梁长乐瞪他一眼,猛地提起脚下一块小石头,石头飞向他面门。 “你是不是我亲姐呀?”顾星云吐了草叶子,闪身避开。 梁长乐轻哼,“你说呢?昨日回来,今日才来看我,先前一点儿消息都不告诉我,谁知道我是不是你亲姐?” 顾星云忙跑上前来哭可怜,“姐,你可冤枉死我了,先前我们在路上听说,临近京都,爆发了瘟疫,许多官道都封了,我们都快担心死了,各处找人托关系,打听你的信儿……某些人,几天几夜的没合眼。” 他说着,冲梁长乐挤了挤眼睛。 梁长乐瞪他一眼。 丁零觉得这话题,不适合她听。她悄无声息的退开。 “嘿,你别走啊,丁丫头。”顾星云却喊她。 丁零站住脚步皱眉看他,“小少爷,我不叫丁丫头,我也不是你的丫鬟,而且,我比你大。” 说完,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蹬蹬蹬跑开了。 “嘿,我说你……” 梁长乐错身挡住他的视线,“你招她干什么?” “她木木呆呆的样子还挺逗,我就是逗逗她。”顾星云说。 梁长乐轻哼一声,“那你可是看走眼了,丁零一点儿也不木,她更不呆。她只是在有些人面前不爱说话而已。” 顾星云蹙起眉头,思量着这话的深意。 他似乎没注意,刚刚关于“某人”的话题,已经被阿姐故意岔了过去。 “我这一大早就来看阿姐,可是带着满心疑惑来的。”顾星云左右看了一眼,拉着她的衣袖,把她拽到屋里。 梁长乐掰开他的手,“干什么呢?” 顾星云压低声音,“人家说卸磨杀驴,还没见过阿姐这样,磨还没卸,就提刀杀驴的?” 梁长乐凉凉看他一眼,缓缓倒了杯水给他,“我又不是屠夫,杀什么驴。” “你的万金,还被燕王世子护送着,他人还没到京城,你就把亲给退了……听说闹得还挺难看?这不是杀驴吗?”顾星云自打了一下嘴巴,“呸,他不是驴,我也没说他是驴。” 梁长乐目带嘲讽的看他一眼,“那你可听说,为什么退婚?什么情况下退的婚?” “怎么,燕王府的人,真的上门欺辱你了?”顾星云瞪眼,就差拍案而起。 梁长乐轻笑,“也不算是欺辱,只是没赶上时候……一会儿说妾,一会儿说侧妃,爹爹知道我治灾立了功,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就做主把婚退了。” 顾星云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置信。 阿姐立功的事儿,他在路上就听说了。 底下的百姓,虽然没有真的给她立生祠,但对她的赞誉可是很高的。 民声大众都说,夜国也要出位大女官了…… 这时候,燕王府若是来说什么“妾”,借着踩他阿姐抬高自己……别说他爹了,即便是跟慕容景安相处一路,已经处出感情的他也不能答应啊。 “这事儿,世子他并不知道,是他家里人办得。你总得给他个解释的机会……”顾星云不由为慕容景安说话。 梁长乐看了顾星云一眼,漫不经心的说:“倘若爹爹仓促间给你定了门亲事,你无可无不可,但夫人却十分不喜欢,派家仆到女子家门前,折辱她,你会怎么办?” 顾星云一怔,张口说:“既如此,何必给那女子添麻烦,再给阿娘添不快?说服爹爹,退了这门亲事,想办法再补偿女子……” 话一出口,他后悔了,皱眉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但笑不语,耸了耸肩。 “但世子他不是无可无不可……”顾星云脑门儿都渗出了汗。 他心里着急……谁让拿人手短,慕容景安送了他一套他求而不得的剑谱,他喜欢的不得了。 慕容景安当时只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喜欢就拿去。” 他正要道谢,慕容景安又补了句,“日后子念若与我生气,还请星云多替我美言。” 慕容景安抿了抿嘴,勉强算是个笑的表情吧? 顾星云当时只想着留下剑谱,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下来,事后有点儿心虚……但又安慰自己,三姐那脾气,怎么会跟他生气呢?他觉得这世上就没什么事儿是能惹三姐姐生气的。 可昨日到家,他就受到慕容景安送来的字条,“还请多多替我美言。” 简简单单一句话,顾星云才知道,这话压力有多大……他三姐不是生气,就是这滴水不漏笑眯眯的模样,才叫人觉得根本无从劝起呢…… 顾星云又想起在西北郡,他见过的另一个男人……那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 “阿姐也没拦着爹爹退婚……除了燕王妃的缘故,是不是也有那位……” 顾星云话没说完,顾家却来了不速之客…… 第229章 小人难防 “韦家六小姐来看您,老爷叫请小姐您过去。”小厮站在院子里,弓着身子。 顾星云有些楞,“你说谁?谁来见阿姐?” 小厮道:“韦家六小姐,如今在鸿胪寺,临时顶了小姐少卿一职的那位。” “哼!”顾星云气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梁长乐淡淡看他一眼,“你才是鸡。” 顾星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梁长乐摸了摸肚子,“练了一早上,正要好好吃顿早饭……她来的可真是时候。” 顾星云说:“阿姐若是怕被她欺负,我陪阿姐去吧?” 梁长乐轻笑,“我被她欺负?” 顾星云皱眉点头,“这个韦家在京都,很有些势力。除了有位在宫里当贵妃的女儿,还有位执掌兵权的嫡子。” 梁长乐点点头,“这些是韦家的势力,却不是韦兰芝自己的势力。我会忌惮韦家,并不代表我要怕韦六小姐。” 梁长乐说完,阔步往花厅去。 留下顾星云站在原地,既惊讶又有些钦佩的看着阿姐的背影,“不愧是我姐!有胆气。” 梁长乐来到顾家花厅。 花厅里一坐,一立,两个人。 梁长乐迈步进去,微微一愣…… 坐在那儿抿着茶的韦兰芝抬起头来,她笑了笑,目带嘲讽。 梁长乐上下看她一眼,神色淡淡……韦兰芝故意穿了官服。 这身衣服她太熟了,她认识韦兰芝,就是从这一身官服开始…… 当初,她被圣上亲封,去大鸿胪寺任长卿。她去点卯的头一天,还没把名字填在点卯名册上,先看见韦兰芝撕破了她的朝服。 如今一模一样的朝服,正笔挺的穿在韦兰芝的身上……还真是讽刺。 “以前见顾小姐穿这身朝服,好看的得,可惜你没穿多久,就被朝廷收了回去,人还入了大狱。”韦兰芝轻笑说着。 陪她在花厅里,却局促不敢坐下的,乃是顾家的夫人薛氏。 薛氏听闻此言,神色很有些紧张,“过去的事情了,就不提了吧?” 她讪讪一笑,抬眼瞪梁长乐。 梁长乐刚见过顾星云,两人相处的好,她不想为难顾星云的母亲。 “这儿有我招待客人,母亲还有许多庶务处理,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去忙吧。”梁长乐福了福身,打发她离开。 薛氏皱眉,看她一眼,似乎心有不甘。 但她又害怕得罪韦家小姐,左右一想,笑着说道:“你们年轻人之间有话聊,小妇人插不上话,你们聊。闽地的点心很快备好,我去看看。” 薛氏一离开,梁长乐大大咧咧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看着韦兰芝。 “韦六小姐是耀武扬威来了吗?” 韦兰芝哼笑一声,“我没那么无聊,如今我有公务在身,忙得很。不像某些人,立了功,却也只能赋闲在家。” 梁长乐也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人是血肉之躯,刚做了那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歇歇。圣上皇恩浩荡,是想让我好好在家休养两天,这怎么能说是赋闲呢?乃是圣上体恤。” 韦兰芝的笑容冷了几分,“我可是给顾小姐送好消息,好机会来的,顾小姐别不识好歹。” 梁长乐轻嗤,不屑尽显。昨晚在宫宴上,她姐姐,敏妃娘娘叫她当众背了那么大的锅,险些害了慧灵公主,又差点遭皇后娘娘杖责…… 今日,她跑到自己家来,说送好消息? 当她是傻子玩儿呢? “心领了,多谢,不敢受。”梁长乐淡淡道。 韦兰芝轻哼,抻了抻衣角。 不得不说,这身朝服真是好看,胸前的褙子绣有百鸟,各色丝线映着光,闪闪发亮。朝服本身也是极佳的绸缎,动作间暗光流转,叫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荧光。 “你难道不想官复原职,重新回到鸿胪寺做你的长卿吗?”韦兰芝声音里有几许试探。 梁长乐笑了笑,“我当然想回去,但一切都凭圣上决断,我断无异议。” 韦兰芝抿嘴轻笑,“但不幸,你昨日宴席之上,实在不小心,既惹了圣上不快,还害了慧灵公主,虽然你有大功劳在身,但功过相抵,圣上顶多不罚你,却是难以叫你再担重任。” 梁长乐垂下视线没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韦家这对姐妹,韦兰芝更是从一开始就针对她。 就算慕容廷不愿意娶她,她该生气报复的不也是慕容廷么?怎么就把气撒在她这儿了? “但如今我在大鸿胪寺,我家哥哥姐姐也能为你说上话,鸿胪寺里还有空缺,你若真心实意想回来……” 韦兰芝的话还没说完,梁长乐豁然起身。 韦兰芝一愣,话音也停了下来。 梁长乐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也没有生气,只是疏离的让人觉得冷淡如冰霜,难以亲近。 “韦小姐今日来还有别的事吗?倘若只是说官复原职的事,您请回吧,这件事我没有任何想法,圣上若要重用我,我便为朝廷倾尽所能。圣上若不肯用我,我就呆在家里也无妨。”梁长乐说。 韦兰芝轻哼一声,“你可不像是能安于内室,坐在家里不着急的人。” “不用韦小姐替我操心。”梁长乐一副嫌她多管闲事的表情。 韦兰芝眯了眯眼,她带着笑容来的,这会儿脸上却带上了戾气。 “顾子念,你别不识好歹。” 梁长乐点点头,“恕不远送。” 韦兰芝生气,但她没拂袖而去,反而坐了下来,“我说要走了吗?” 梁长乐挑眉看她,还赖在这儿了? “我顾家茶好喝?还是点心好吃?我叫家仆打包,给您捎家里去。” 韦兰芝不屑的哼了一声,“我韦家没见过世面吗?你家这宅子不错,风水好,我看上这地界儿了。” 梁长乐垂眸心思一转,笑道:“那您再多等两日,等我搬去了庭芳苑,您再买下这边,也不是不可。” 韦兰芝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儿……她原本就为庭芳苑的事儿,怀恨在心。 这顾家女子,竟然还敢当她的面提?耀武扬威吗? “来人!”韦兰芝装不下去,唤了门外家仆,“传书我姐姐,说顾家小姐看不上她给的机会,非但不接受姐姐好意,还暗讽我韦家没见过世面!” 梁长乐面色一冷…… 第230章 站队 韦兰芝的家仆应声而去。 梁长乐深知“枕边风”的厉害,昨天她对敏妃一再忍让,被陷害也不多解释一句。 就是避免和她起正面的冲突……但这韦兰芝一句话,就是在火上浇油。 “顾小姐就好好在家等着吧。”韦兰芝挑眉轻笑,“既然你安于一家之内,往后就别想再入仕了。” 梁长乐垂眸不语,暗暗告诫自己,别争一时口舌之快。 韦兰芝心情大好,起身向外走去,“不用送了……” 话音未落,外头急匆匆跑来一家仆。 “三小姐,宫里来人宣旨,您快去接旨。”家仆脑门儿冒汗。 梁长乐看了眼韦兰芝。 韦兰芝脸上也是疑惑……她才刚给敏妃送了信儿,就算有回信儿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姐姐不是先叫她来顾家……先礼后兵的吗? 虽然她不满于姐姐的“招安”之策,并不希望姐姐拉拢顾子念……但她也照姐姐的意思做了呀?勉强算是吧。 姐姐怎么能不等她的回信儿,就向这女子示好,求旨意了呢? 韦兰芝也跟着梁长乐,到了顾家正厅。 来的公公梁长乐认识。 她福身行礼,“刘公公,又见面了。” 刘存对她笑着点头,“咱家早就说了,回京之后必有机会再见,而且日后这见面的时候就更多了,恭喜顾小姐。” 韦兰芝脸色一寒……恭喜?还是要官复原职了吗? 梁长乐没着急问。 刘存却拿展开圣旨宣读。 梁长乐及家人,跪地听旨意。 “……察顾家三女琴艺精湛,弹奏唐氏琴谱,有医治之效……承蒙公主赏识,特命其教习公主琴艺……”刘存宣读道。 他还没宣完,韦兰芝的脸色就已经沉的像是要下雨。 “另外,女学琴师匮乏,特命顾家三女兼职女学琴师一职……钦此。” 刘存宣读完,忙上前搀扶梁长乐起来。 他们一起在外奔波治灾的时候,刘存对她的印象极好。 但那会儿,他是督工,梁长乐是“卖命干活儿的”,他们之间多少有种疏离感。 如今,时过境迁,再见面却有种曾经同生共死,共患难的亲切感。 刘存三十来岁,虽然已经是公公,面容并不显得女里女气,声音也不会格外尖细,反而有种年轻男子没有的沉稳成熟之感。 韦兰芝在一旁冷眼看着,“真是属狐狸的,勾引男人为她卖力不够,就连已经不是男人的,也要勾引……” 她声音不大,但正厅安静,梁长乐和刘存都朝她看过来。 这两个人都无甚表情。 刘存不阴不阳的说了句,“顾小姐不用往心里去,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还嫌酸。” 梁长乐绷不住,笑了声。 她着实没想到,像刘存这种在内侍省呆着,最会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的人,会明摆着说这种得罪人的话。 但转念一想,韦兰芝那句“已经不是男人”,可不就戳了刘公公的痛处了么。 “公公也不必在意,谢公公前来宣旨。”梁长乐客气给了红封。 刘存却说什么都不要,“您这就跟咱家见外了,咱们是患难中认识的,也在患难中,叫咱家见识了姑娘的本事。今日的赏赐,是您凭自己的本事换来的,咱家能来宣旨,就高兴的了不得了。您不知内侍省里有多少人想抢着来呢。” 韦兰芝轻哼了一声,这一声不小,她转身拂袖而去。 到了门外,她瞧见顾家道旁,有一株漂亮的栀子花,已经结了极小的花苞。 她怒从心声,抬脚便踹,踩断了好几根花枝。 顾家的家仆远远看见,屏住呼吸,却没有人上来劝的。 韦兰芝发泄一通,直到被自家下人拉住,“小姐,这是在别人家里……回去再说吧?” 韦兰芝喘了口粗气,抻了抻一角,气呼呼出了门,上了马车。 “凭什么?我顶了她的鸿胪寺少卿之职,她转眼就能进宫?她凭什么做慧灵公主的女先生?还能兼职女学?” 韦兰芝说着,把小机上的杯盏全落掉在车厢地板上。 家仆深深看她一眼,没劝。直到马车已经远离了顾家,嬷嬷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姐没看出来吗?敏妃娘娘的意思是,叫您趁着她得罪皇后娘娘的机会,把她拉拢到咱们这边,可您却错失了这次机会!” “我用得着拉拢她吗?她不就是个弹琴的吗?乐姬而已……” 她话没说完,家仆的脸色就淡了下去。 韦兰芝气哼一声,“别以为阿姐叮嘱你几句,你就是我的长辈了?一副说教的语气,还来教训起我来了?” 嬷嬷赶紧跪在车厢地板上,“奴婢知错。” “起来吧,我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谁是主谁是仆。你劝我也是为我好,别跪着了。”韦兰芝的眼睛看着别处。 梅嬷嬷缓缓从地上起来,垂眸不发一语。 韦兰芝还在生气,“入宫、教女学……她得有多少机会?眼看着就是步步高升,麻雀变凤凰……我不会叫她得逞!” 梅嬷嬷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暗暗摇头。 顾家正厅。 刘存宣了旨,也不着急走,他不接梁长乐的红封,那顾家人自然要留他款待。 顾汉成叫人去西市,买了这季节最贵的水果,都是南边儿番来的,什么蜜桔,大樱桃,龙眼…… 在以前,这些东西,梁长乐府上从来不缺。 但如今算起来,可是好久都没吃过了…… 她神色怅惘的拿起一颗蜜桔,缓缓拨着,眼前却时不时出现过去的一幕幕景象…… “敏妃是韦家人,韦家在韦河一带是大族,其实力不小。”刘存低声循序说着,“而皇后娘娘后背的谢家,更是打前朝起,就是鼎盛的门阀了。” 梁长乐掰了橘子瓣,一瓣瓣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叫她眼睛不由眯起。 “谢家我知道。”她说。 谢家在梁国也很有势力。 “谢家有两支,一直重商,走着走着往西边儿去了,如今堂口在梁国。”刘存看她吃蜜桔的样子,不由轻笑,也拿过一只蜜桔,剥了起来,“还有一支重仕途,一直在夜国生息繁衍,枝叶繁茂,根系发达,上至朝中,下至底层,都有他们的学生门客。只是从上一辈儿开始,他们家男丁不旺,且寿数不长,女子倒是有多,又知书达理。” 梁长乐认真听着。 两个人,一边吃着蜜桔,一边说着话,气氛和煦的像是在闲话家常。 梁长乐心里却很明白,这才不是什么家常……皇帝身边之人的家事,关乎的就是一个家族的兴衰发展。 更关系到没一个选择站队之人的生死存亡。 “那刘公公是那边儿的?”梁长乐笑着问。 第231章 不怕怀疑不怕黑 刘存也嚼着蜜桔,酸得把眼睛眯起来,“咱家是圣上身边的人,自然圣上让我站哪儿,我就站哪儿了。” 梁长乐接着说,“我也一样,慧灵公主是圣上的女儿,不管旁人怎样,我既在公主身边,就一定会尽心竭力。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刘存点点头,“顾小姐别多想,我就是口渴了,贪嘴在这儿吃几个蜜桔。没人叫我试探您,圣上是信得过您的。叫您去女学是圣上的意思,但慧灵公主那儿闹得厉害,非您不可。圣上娇宠公主,也就顺口答应。” “承蒙公主看重,是小女荣幸。”梁长乐仰脸说道,神色严谨。 刘存该说的都说了,笑眯眯起身告辞。 梁长乐一直把他送出二门,送上马车,目送他离开顾家的小道。 丁零歪着头,慢吞吞说:“他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梁长乐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提醒罢了。” 丁零又问:“那他为什么要提醒小姐你呢?而且刚刚韦家六小姐还在的时候,他就亮明了对韦六小姐不善的态度……这不是不给敏妃面子吗?难道敏妃不会记恨?” 梁长乐哼笑一声,挑眉看着丁零,“木木一再看走眼,你哪儿像是木讷的样子?你是再机灵不过了。” 丁零抿抿嘴,没说话。 梁长乐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有一句木木没说错。” 丁零立即问,“她说什么?” 梁长乐轻笑,“她说你性格谨慎,这话实在不错。” 丁零神色黯然了那么一刹那,但很快又笑起来,慢慢道:“跟在小姐您和木木姐身边,谨慎点儿是好的。” 梁长乐不置可否。 丁零跟着她往回走,走到一半,又想起刚刚她没回答的问题,“那小姐您说,这刘存刘公公究竟是好是坏?他在韦六小姐面前的态度,是真是假?” 梁长乐笑容浅淡往前走,过了阵子才缓缓说:“大概真的如他所说,是在患难中建立的情谊,也算共过生死。他是前朝的内侍,并不害怕后宫的宠妃,他们平日里接触的机会极少。而且前朝公公比后宫宠妃与圣上相处的机会更多。许多后妃还要巴结前朝的公公呢。” 丁零表情惊讶,像是不能理解。 梁长乐摇了摇头,“虽然都是公公,但待的地方不一样,其身份就是天壤之别。经常能侍奉在御前的公公,自然与别处的又不一样。” 丁零听得懵懵懂懂,嘀咕说:“原来如此……刘存不怕敏妃,所以他对韦六小姐的态度,不用作伪。是听不惯,也不惯着,所以刺她几句。而他对小姐您的提醒,则是好意……小姐明明出身商贾,看在家中地位,也不像是会叫您出门读书,上过学的样子……可您却知道的很多,见识广博。心思敏锐冷静……怎么看,这些特质出现在您身上都有点儿矛盾……偏偏是这种矛盾,格外吸引人以探究。” 说完,她就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探究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嗤笑摇头……以前,她还怕人看出,她不是真正的顾子念。 然而如今,她则无所畏惧——谁又能证明她不是呢? 最有资格怀疑她的人——顾汉成,巴不得她就是。谁要敢来顾汉成面前质疑她,不用她否认,顾汉成也得跟人急。 梁长乐接受了新的身份。 她一面叫丁零去外头联系了牙行,分批买些丫鬟,送到庭芳苑去。 等唐老先生来了,就可以直接住过去。 另外也联系武馆,请一些家丁护院。 幸而有琴艺大赛上,赢来的赏金万两,不然她虽一身耀眼的“头衔”,备受赞誉,却还是穷得叮当响。 “幸而是小公子有心,没有把这赏金万两直接拉回家里来,这若是拉回来,有几两银子能落入小姐您的口袋呢?”丁零一面扒拉着算盘,一面提笔记账,嘴里还在嘟囔着。 梁长乐神色一怔……顾星云?他怕是没这么多心思。 她转念不由想到了那张面瘫脸…… 在西北的时候,她就说,赏金托他带回来,要取一半给他为酬谢。 那时候,慕容景安还玩笑说,她是把嫁妆先送过去。 如今酬谢未给,婚也退了。还叫他母亲在京都落下话柄,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笑谈。 梁长乐多少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虽然燕王妃是自作自受,但儿女不能言父母之过。 “你帮我送封信给燕王世子吧。”梁长乐起身到桌边研墨。 丁零也放下笔,抬头问:“什么事?不私密的话,不如传口信儿,免得笔迹落在旁人手里?” 梁长乐哑然失笑,丁零还真是处处谨慎。 “也好,你告诉他,或者托卫衍转告,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见我一面。”梁长乐放下了方墨。 丁零歪着头,“先前退婚,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如今好不容易消停,您干吗主动见他?不怕他心里存着气,当面给您难堪吗?” 梁长乐怔了怔,“他若存着气,自然是越早发泄出来越好。免得日积月累,小怒也变得不可收拾。再者,我是要给他酬谢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丁零哦了一声,收拾账册往外走。 走到一半,她又停下来,“我怎么觉得,您这是火上浇油呢?世子因着情谊,帮您这忙,您却要一笔笔的算清楚,不是撇清关系的意思吗?” 梁长乐没说话。 丁零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小声说:“难怪人说,越漂亮的女人越无情。” 说完,她忙夹着账册快跑离去。 丁零见到了卫衍,把消息告诉卫衍。 卫衍跟她打听,顾小姐是什么原因要见世子?毕竟,看她在西北的态度,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她对世子还避之不及呢。如今却主动见面? 丁零只说,“主子的意思,我怎么好多问呢?万一说的不是,岂不连累主子?” 卫衍琢磨了一阵子,默默点头。 卫衍如何告诉慕容景安,而他又是如何猜测,梁长乐不得而知。 许是慕容景安这阵子太忙,自从那晚,他给了她暖玉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梁长乐主动约见,他也一直没有现身。 梁长乐在家歇息了几日,女学就遣人来问她,何时可以到女学执教? “三月初一,我就过去。”梁长乐说。 去年深秋,她从女学离开的时候,还是女学的学生呢,不到半载,摇身一变,她竟成了先生回来了。 第232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二月最后一天,梁长乐到女学点了卯。 女学知道她还要单独教习慧灵公主弹琴,不敢把她的时间安排的太紧。 “每隔一日的上午,有两个时辰的课,您看如何?”女学的先生和校长同她商量。 梁长乐看了看学生名册,“我要教习的学生,程度如何?” 校长沉吟片刻,为难说:“她们程度不一,有些已经琴艺精湛,但有些不过刚刚入门……” “将这些学生同分在一起,她们程度不同,学起来难以均衡。校长怎么会这样分配呢?”梁长乐狐疑。 校长脸色为难,僵了片刻才说,“顾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人里,有些是权贵之女,她们的琴艺水品,原本不能直接送到您这儿来学习,但……她们的父母仰慕顾先生的名声,一定要求,送女儿到您这儿学。女学这边,压力甚大。”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连皇家女学都要顾及的权贵,那必是在夜国很有影响力的家族。 这样的人脉,不仅女学不想交恶,她最好也不要。 而且为了她最终的目的,结交这样的学子,是有利无害的。 “学生太多,且程度不一,效果必然不好,不如把这些学生,分班教学。分成小班,每班限定人数。待人满之后,校方就可告知家长,是我力不能胜。倘若有学生结业离开,可再调剂其他学生入班。” 梁长乐说完,校长就摸着白胡子笑起来,“这样好……可是您还要教习公主,这样安排,时间上来得及吗?” “校长可以先把所分班次安排出来,我会同公主商议,看如何调配时间为好。女学毗邻皇宫,一日也有前晌后晌。可况分成小班,学生人少,也就不用一次一两个时辰那么久了。” 校长连连点头,长松了口气。 梁长乐敏锐察觉,不由笑着问:“校长怎么看起来有些紧张?您忘了,我也是您的学生呢。” 校长哈哈笑起来,“你是我女学里走出去的骄傲啊,如今人家问我,顾先生是不是曾在女学里学过琴,我脸上倍觉有光彩!” 梁长乐抿唇轻笑。 校长笑了阵子,收敛得色,谨慎说:“但也有传言,说顾先生冷傲,不好相处。我还担心与你处不来,倒叫外人看了笑话。” 梁长乐点头,“您多虑了,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走出去的,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先生们。人不忘本,才能走的更远,若是忘了根本,不过是被风吹起的风筝,早晚要摔在地上。” 校长听闻此言,再看她说话的态度,从始至终不骄不躁,从实际出发,十分诚恳。 校长不由深深点头,“好,甚好。你若有什么困难,也只管告诉我,我别的本事没有,帮咱们女学的先生解决问题,定当尽心竭力。” 梁长乐连忙起身拱手。 校长也还礼。 梁长乐迅速躲开,“当不得,您对我点点头,已经全了礼节。” 校长大笑,白胡子都跟着颤起来。他今日真是春风满面,外人把顾子念捧得越高,他此时心里也越是自豪。 梁长乐与女学这边接洽好,便请命入宫,求见慧灵公主。 她正在宫门外等召见的时候,却有一匹高头长腿的大宛白马,踢踏而来。 高头大马原是要驮着主人进宫的,此时却被勒停在梁长乐跟前。 梁长乐顺着马蹄子向上看,笔直修长的马腿,矫健肌肉发达的马背,再往上……身披日光,耀眼非常的慕容廷。 他一撩风氅,长腿一迈,下马站在她面前。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笑,“喜欢吗?” 梁长乐有些愣……还要不要脸了?一见面就问喜不喜欢? 他虽然长得好看,身材也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但……厚脸皮就不太好了吧? “看什么呢?”慕容廷忍不住笑容更灿烂,“我这张脸,早知道你喜欢,我不是问这个。” 梁长乐无奈的想翻白眼……但脸上热乎乎的是怎么回事儿?该尴尬的是他吧? “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慕容廷附身凑近她,“咦,天很热么?脸怎么红了?” 梁长乐憋住气,这若不是宣德门前,她定一脚飞踹过去了!给他惯得! 慕容廷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了然道:“你一早出门,还没回家吧?” 梁长乐这才点了点头,“我在等慧灵公主召见,王爷有事先去忙吧。” “不忙。”慕容廷道。 不忙?感情他是骑马道宫门前遛弯儿来了? “要不,你随我进去。宫门前等着多无趣,找个偏殿坐一会儿,今日有西域番来的瓜果,很是香甜。”慕容廷道。 仿佛说的不是皇宫,是他家。 梁长乐心里已经白眼连连,但表面还是恭敬又客气……毕竟不远处还有宫门守卫。 她可不想明日坊间就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流言。 “王爷说笑了,我在这儿等着就挺好,”梁长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您快进去吧!圣上还等着召见您呢!” 慕容廷也侧脸朝一旁的宫门守卫看了眼。 那些守卫们原本用余光扫着这边。 见他看过去,立刻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慕容廷低笑,“不要紧,圣上公务繁忙得很,我进去等也是等,不如陪你一起等?” 梁长乐想吐血……她是才退了世子婚约的人,他就不能叫她保留一段时间的好名声吗? 眼见慕容廷要更近一步说话。 梁长乐当机立断后退一步,仰头道,“正好我也站累了,王爷里面请,我也跟着沾沾王爷的光。” 慕容廷笑得开怀,“这才对嘛。” 谁见过齐王对人这么“热情”、“和颜悦色”的呀? 宫门口的守卫,下巴都要惊掉了。 人都已经进去宣德门好一阵子了,他们还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呢。 好想讨论一下,说说刚才看见的是什么大瓜……却又不敢,虽然刚刚有瓜有料,但还是小命重要。 慕容廷把梁长乐带去临近内廷的一处殿宇。 元九守在门外,殿内清净,茶香袅袅。 “干嘛躲着我?”慕容廷欺身上前,压迫感比在宫门外还强烈。 第233章 他说要硬上弓 梁长乐表面镇定,如坚冰一块。 但天知道,她冰山底下,早已经如水滚沸,又窘又怒之气,快要把冰山顶翻了。 “王爷不要面子,我还要呢!宣德门前守卫众多不说,还有朝臣来来往往,大庭广众之下,王爷适可而止吧!”梁长乐沉着脸。 慕容廷蹙了蹙眉,眸色沉沉,“怎么,被本王看重和喜欢,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梁长乐心头一紧,警报大作。 她抬眼看他,一双眼睛纯澈透明,“我是这意思吗?” 慕容廷却没那么好打发,“不是吗?” 梁长乐冷冰冰说,“是我自觉不配,在王爷面前,我自惭形秽……” “住口。”慕容廷抬手揽住她的纤腰,把她禁锢在胸前,他低头看着她。 她呼吸急促紧张……长长的睫羽都在颤,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 “喜欢是心里的事儿,跟外在的身份地位有什么关系?哪有什么配不配?你这话是敷衍我,打发我。再说这种话,本王就不等了,”慕容廷轻嗤一声,“哪怕霸王硬上弓,也要把你娶回家。” 梁长乐慌得一批…… 她的前程大业,才刚刚露出点苗头,怎甘心这么就被他掐断? 上次在椒兰宫外头,她亲耳听到,皇帝说,如果她不嫁人,不生子,不安于内宅之中,可堪大用! “王爷息怒……”梁长乐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僵硬的假笑。 “丑死了。”慕容廷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他用力不大,但她皮薄娇嫩,竟被掐红了一片。 她粉嘟嘟的脸上,一片嫣红,看起来煞是诱人。 “本王给你一个月,叫你退婚,你拖了三个月。这次你又要拖上多久?”慕容廷问。 梁长乐心说,拖到你厌烦为止…… “倘若嫁给王爷,我还能做女官吗?能出任女将吗?能领兵吗?能有什么前途?” 慕容廷被她问的一愣。 梁长乐说:“但倘若我不嫁人,这些都是我可以试着一搏的。” 慕容廷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子,不由微微放松了搂着她腰的手,他蹙眉,“原来你向往的真是这些……” 梁长乐哼笑,“相识这么久,王爷才认识我吗?” 慕容廷却说:“难怪你会退了慕容景安的婚约,原来不是为……” 原来不是为了他。 这话想明白容易,说出来却难。 不得不说,他的自尊心,又一次在她身上受挫。 慕容廷迅速调整心情,正要与她道明,告诉她,做了齐王妃以后,她的宏图大愿,虽然有些是不可能了——比如出来为官为将的。 但他能给她的,绝对不比她想要的少。 他话还没出口,外面就有宫人说话,“慧灵公主请顾先生前往。” 梁长乐错身从慕容廷面前离开,行至殿门口,她才福身,“多谢王爷带小女入宫等候。”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慕容廷又在殿中伫立片刻,才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在前朝,他却等在内廷这儿,可谓南辕北辙了。 “叫朕等你,慕容廷你真是越来越忙了,用不用朕给你放几天假,叫你回府歇着呀?”圣上半怒半笑的拿香梨砸他。 慕容廷抬手接住香梨,“那感情好,不过还是等臣弟查清楚六疾馆走失病人一事之后吧?” 圣上闻言,神色一震,“有消息了?” 慕容廷喀嚓咬了一口香梨。 圣上没说他不敬,反而挥挥手,把殿中的宫人都遣散出去。 “查证到,在瘟疫爆发之前,果然有人到六疾馆与他见过面。那人谎称是他堂叔家的近亲,替他还了所欠的赌债,治病的债,还帮他赎回了他的妻儿。后来,那人就莫名从六疾馆消失了。”慕容廷神色清冷的说。 圣上眯了眯眼,脸上也没了笑容,“看来这瘟疫虽有天意,但也是人祸引来的。” 慕容廷继续说:“这人的家原本就是桃花县的,后来,桃花县封锁之后,他却不知去向,应当是在封锁之前,急忙离开的。外头的驿馆都封了,可还是爆发了瘟疫,这人说不定也是疫病的一个源头。” 圣上猛拍了一下御案,“继续查,追根究底。天灾之下,天尚有怜悯。人祸之中,人心却当诛!” 慕容廷拿着香梨,拱手说,“臣弟领命。” 圣上也换了副轻松的表情,“叫朕等你,你好大的胆子,但你若说明所谓何事,朕就饶了你。” 圣上似笑非笑。 慕容廷心头猛跳了一下…… 这是个开口求恩典的机会,但他立时想到,刚刚那个女孩子在他怀里,说出她的愿望时,眼底发亮的样子……仿佛那是她最深的盼望,最终的理想。 倘若他亲手毁了她的盼望,她眼底的光会泯没吗?她再看他时,会满目恨意吗? “臣弟遇见了一只小猫,身量不大,爪子却尖得很。臣弟觉得有意思,便去逗弄了几下。”慕容廷笑得风流,没有正形。 圣上抬手指了指他,“你年纪不小了,玩儿心还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成家立业,叫朕这做长兄的也可以放心?” 慕容廷啃着香梨不说话。 圣上斜他一眼,揶揄道:“你小时候处处比其他孩子聪颖好学,原以为你长大必是最沉稳的,也给其他同龄的做个榜样。可如今你瞧瞧,有几个到了你这年纪还没成家的?人家孩子都开始学骑射了,你还是独身一个!你再看常被拿来与你比较的燕王世子。他尚且比你小两岁,如今也沉稳了得,得太子器重。” 听到燕王世子,慕容廷连香梨也不啃了,抬手轻轻一抛。 还有许多肥厚果肉,鲜美多汁的香梨,划着漂亮的抛物线,噗通落进了彩绘荷塘痰盂里。 “圣上还有吩咐吗?没有的话,臣弟告退。” 圣上轻哼,“还说不得你了?” “臣弟告退!” “慢着!”圣上笑了笑,“上次跟你说的,敏妃的嫡亲妹妹……” “臣弟心里有人了,圣上乱牵红线,结亲不成,反结了仇……臣弟以后还怎么见您呢?”慕容廷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圣上挥挥手,不耐烦道:“上次你就这么搪塞朕,你倒是带来叫朕见见呐?若是身份不够,朕提拔她父家也无不可。但凡是你 第234章 原来她这么厉害 慕容廷沉着脸不说话。 圣上也不想把他逼的太紧,“你去吧,朕的话,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给朕答复。” 慕容廷这次连头都没抬,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哪知他刚一出殿,便遇见身着官服的女子阔步走来。 那官服眼熟的很,慕容廷下意识抬眼看去。 女子立时笑起来,明眸皓齿比阳光还亮眼,“见过齐王殿下。” 慕容廷眼皮一抬,理都没理,正要从她身边越过去。 “王爷东西掉了。”女子说道。 慕容廷停下脚步,却没回身。 女子轻笑一声,如黄鹂出谷,她笑时抬手掩口,一副娇羞的模样,与她平日的习惯判若两人。 慕容廷勾了下嘴角,眼底带着几分不耐,继而迈步离开。 女子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弯,再也看不见。 女子握了握拳头,“我就不信,圣上尚且能拜倒在姐姐的温柔乡,你的百炼钢不能化作绕指柔?” 女子哼了一声,朝金殿走去。 梁长乐被宣进慧灵公主殿中。 公主正在殿前踢毽子,她眼角余瞥见有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小孩子捉弄人的本性不变……她猛地踢起毽子。 毽子一下子向梁长乐头顶飞来。 梁长乐听得空中声音,连头都没抬,她快走两步,向后飞起一脚。 不偏不倚,毽子被她回身踢飞,嗖的飞到了树杈上。 慧灵公主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看着落在树杈上的漂亮飞羽毽子,“你、你赔我毽子!” 梁长乐福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慧灵公主跺脚,“刚见面,还未行礼,你就把我的毽子给踢飞了!你大胆!你若不把毽子给本殿取下来,本殿要你的脑袋。” 梁长乐缓缓抬起头来,“原来一颗脑袋,只值一个毽子啊?” 慧灵公主鼓了鼓嘴,别开脸不理她。 “臣女明白,一只毽子当然不值什么,但冒犯了公主,罪过就大了。”梁长乐笑了笑,“不如臣女今日为公主献丑,表演个别的,若能博得公主一乐,就请公主大人大量,饶恕臣女吧?” 慧灵公主正是无聊,才在殿前踢毽子。 如今一听有乐子,她立即来了兴趣,“你要表演什么?若是不好玩儿,本殿绝不放过你!这也是你自找的!” 梁长乐颔首说,“臣女若是挽起袖管裤管,爬上那棵硕大的玉兰树,取下毽子,滑稽倒是滑稽,或许能博得公主一乐,却不够雅致。倘若臣女既能取下那毽子,又不露拙,公主以为如何?” “少卖关子!直接说,不爬上树,你要怎么取下毽子?”慧灵公主的兴致全都被调动起来。 她觉得眼前这女孩子,年纪不大,说话却平静安稳,逗她……哪怕只是看她爬树,也有意思得很。 梁长乐轻笑问:“公主这里有琴吗?” 慧灵公主哼笑:“我叫你拿毽子下来,你要琴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用琴,把毽子给砸下来吗?” 宫人都被逗的掩口嗤笑。 梁长乐面色依旧宠辱不惊,“不是砸下来,是震下来。臣女要坐在槐树底下弹琴,让那毽子自己从树上跳下来。” 慧灵公主惊了惊,瞪大眼睛愕然说:“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到!” 梁长乐微微抬起下巴,“臣女若真能做到呢?” 慧灵公主微微皱眉,眼睛咕噜转了几转,“你若真能做到,我便敬你为先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此言当真?”梁长乐笑问。 慧灵公主指着周遭的宫人,“你们都听见了吗?本殿刚刚说的什么?” 宫人们连忙行礼,异口同声,“奴才们听见了!” 慧灵公主抬着下巴,“可以了吗?” 梁长乐道:“还请公主命人将琴架摆在这槐树底下。坐北望南,琴要用三年以上的桐木琴,琴弦要用中清弦。” 慧灵公主皱眉想了想,“你可别糊弄本殿,否则,就不是你一颗脑袋能摆平的了。” 梁长乐哼笑:“臣女会的小把戏还多着呢,保证公主舍不得要臣女的脑袋。” 惠玲公主抿嘴一笑,扭脸儿对宫人吩咐,“她说话有意思,挺好玩儿的,你们照她说的准备。她若做不来,本殿再好好收拾她!” 宫人们赶忙照公主吩咐,准备了琴架、古琴、摆上琴凳。 “你不用净手焚香吗?”慧灵公主见她直接往琴后头坐,狐疑问道。 梁长乐一本正经的说:“臣女在外弹琴祭天的时候,是要净手焚香的,不止净手,还要净身熏香呢。如今只是为吸引一只毽子,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说得神乎其神,慧灵公主的兴奋劲儿被吊的高高的,叫人抬了椅子,高几,在一旁吃着果子,目不转睛的看着。 梁长乐一开始只是正常的弹琴。 她余光一直注意着慧灵公主,在公主兴致稍减之时,她猛地搏动琴弦,乱弹一阵。 琴声莫说悦耳了,一个从没学过琴的人,弹的也不过如此了。 “一味的聒噪……”慧灵公主正欲拍案而起,“我看她是戏弄本殿!那毽子明明还稳如磐石!” 话音未落,梁长乐却忽然提气闭目,专心致志的弹起了她曾与慕容廷合作过得那只曲子。 琴音一变,周围的环境似乎一下子就变了。 慧灵公主觉得自己猛地一晃,像是没站稳。 她跌坐回椅子里,抬头望向玉兰树高高的树杈上。 此时明明没有风,但那只凤羽毽子,却像是被风吹动,左摇右晃起来。 “要掉了!要掉了!”慧灵公主忍不住大声嚷起来。 梁长乐的琴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慧灵公主像是感受到了琴音之中的紧张,她紧紧攥住椅子扶手,盯着毽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忽而,毽子猛地一晃,从树上坠落,咚——砸在了琴架前头的地上。 琴音也戛然而止。 慧灵公主却坐着没动,盯着地上的毽子,仿佛不敢置信。 又过了片刻,她霍然起身,“我果然是捡到宝了!我说父皇怎么一开始就是不同意把你给我,后来还逼着我各退一步,叫你来教我的同时,还要兼职女学那边,原来你本事这么大?!” 梁长乐哭笑不得……难道她止住了瘟疫不够厉害,把毽子从树上震落才够厉害吗? “你还会什么奇术?快表演给我看!”慧灵公主缠着她问。 第235章 主动和被动大有不同 梁长乐轻笑,淡淡看着慧灵公主,默然不语。 慧灵公主被她盯了一阵子,猛地哼了一声,“你该不会真的叫我处处听你的吧?我可是公主!” 梁长乐缓缓说:“只听人说,君子言出必行,倒是没听人说小人守信的。” 慧灵公主瞪眼,不忿看她,“你骂我?” 梁长乐摇头,“臣女不敢。” 慧灵公主轻哼一声,“说吧,你想叫我听你什么?我若觉得可以,就听你的。” 梁长乐头一次在宫道上遇见慧灵公主的时候,就知道这样被娇宠长大的公主,必然不服管教。 她虽看起来对自己感兴趣,也不过是逗猫遛狗的心态罢了。 偏她的身份打不得,骂不得,哄也未必听。 所以梁长乐就琢磨着随机应变,勾起她的好奇心,徐徐图之吧。 一只毽子,就能叫慧灵公主感兴趣成这样……可见娇养在宫中的公主殿下,并没有见过外头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好玩儿的。 这样的话……也不是那么难哄了。 “臣女也没什么大的心愿,只是臣女被圣上派来,乃是要教习公主琴艺的,倘若公主好好学琴,他日能一一曲,惊艳圣上的耳朵。臣女也就心满意足了。”梁长乐说。 慧灵公主想了想,轻哼一声,“父皇多的是琴师乐姬,我看她们弹的都很好,你想让我在这样一群人中,惊艳父皇……委实太难了。” 梁长乐抿唇笑着不说话。 慧灵公主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不过本殿是公主啊,天生和她们的气场不一样,说不定本殿稍稍努力那么一点点,就能超过她们一大筹呢!” 梁长乐深深点头。 “那你能教我刚刚那一段吗?把毽子从树上震下来那一段,太厉害了。”慧灵公主眼睛亮亮的。 梁长乐道:“可以,这个不难。” “不难吗?我能学会吗?”慧灵公主眼睛炯炯有神。 梁长乐道:“公主弹一段,叫臣女听听?” “好好,你起来。” 慧灵公主一把将梁长乐从琴架后头拉起来,自己主动坐了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比平时的抗拒多了太多的兴味儿,甚至还有那么一些郑重其事。 看的宫人们目瞪口呆。 “随便什么曲子都成吗?”慧灵公主问。 梁长乐点头,“什么都成。” 慧灵公主想了想,随手拨弄起来。 她的技艺不算熟练,中间还有几个错音,停顿也十分明显。 别说与梁长乐的琴艺相比,就连一般水平都算不上。 她弹了极简短的一首曲子,很快便停了下来,“我弹的怎样?天赋如何?” 她目光灼灼看着梁长乐。 一旁的宫人们则是倒吸了一口气。 这话问得……叫人怎么回呢?就是外行也能听出来,这琴弹得实在不怎么样。 梁长乐若是恭维呢,显得她虚伪。 可若是实话实说呢,只怕要打击了慧灵公主的积极性。 今日能见她主动坐在琴架后头,练习她平日里最不耐烦的“君子六艺”,已经实属难得了。 一旁的姑姑上前,轻轻碰了梁长乐一下,给梁长乐使了个眼色,“多鼓励,今日已经大有进步。” 那姑姑极小声的说。 梁长乐皱眉思量片刻,“这首曲子我不熟,公主可否再弹一首叫臣女听听?” 慧灵公主今日心情好,“那就再弹一首,你若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可不饶你!” 梁长乐笑笑。 宫人们却都替她捏了一把汗,慧灵公主别看是个女孩子,闹起来比男孩子还能折腾,实打实的小祖宗。 慧灵公主随手拨弄,摇头晃脑,若是不听琴音,单看她的动作,倒是觉得她投入的很。 但侧耳一听……纯属糊弄。 琴音一停,慧灵公主就从琴架后头跳起来,“你快说说。” 梁长乐道:“公主平日还喜欢玩儿什么?” 慧灵公主挑了挑眉,“我喜欢玩儿的可多了,叫你评价我的琴音呢,你别扯别的。” “琴就是个怡情的途径,能叫毽子从树上落下来的方法多了去了,不只琴音一种。”梁长乐从地上捡了个圆滑的小石子,猛地朝树上一抛。 看她动作随意,也没怎么费力瞄准。 却是噗的一声,紧接着“啾”一声鸟叫,一只羽毛鲜亮,背是蓝绿色的鸟儿,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呀!”宫人们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抓住那鸟儿。 鸟反应过来,挣扎着扑扑翅膀又飞走了。 慧灵公主蹙眉瞪眼,“你会的倒是不少,但你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本殿没有弹琴的天赋了呗?” “公主若实在不喜欢弹琴,君子六艺也不止有弹琴,能陶冶情操的途径多了去了,不必敷衍了事。把精力和时间花在别的地方就是了。”梁长乐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偏不,骑射,投壶,射柳,本殿都不在话下。这琴,本殿也必能学好!你别是不想教,跟我扯别的!我天赋就这样,父皇让你来教,你就得教!”慧灵公主嚷道。 梁长乐垂着头不说话。 “哼,我肯学,你不肯好好教,那我若是学得不好,就是你这先生不行!等着看我父皇如何罚你!”慧灵公主赌气,原本她已经叫小丫头捡了毽子,还要来玩儿。 但赌气之后,她又坐回琴架后头,反复弹奏着那首,她弹得很糟糕的曲子。 也许是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又叫人给她拿来琴谱,她自己照着琴谱来弹。 虽弹的慢了、生疏了,入耳却是动听多了。 梁长乐一直垂手立在一旁,一个音节都不给她纠正。 她手法、指法不规矩的地方,她也全都视而不见。 一旁的姑姑,简直急的冒汗,偏梁长乐稳如泰山。 终于熬过了一个时辰。 慧灵公主也实在是精力耗尽,弹得累了。 期间她几乎没怎么休息,不过硬被宫人劝起来吃了几口茶,几块点心。 这会儿,刚刚那首糟糕的曲子,已经熟稔,略有动听的音色了。 “明日你还来!本殿就不信了!”慧灵公主指着梁长乐吩咐道。 梁长乐福身,“臣女告退,公主好好休息。” 姑姑送梁长乐离开宫廷,一路上她都不停的侧目打量梁长乐。 “顾先生可能不知,这首曲子,公主已经学了有一个月了,不过弹成一开始那样……”姑姑顿了顿,“今日顾先生一来,两个时辰,公主却能熟练有余。” 梁长乐笑了笑,“我不知道以前,公主是什么状态坐下弹琴的。但不难想象,不是被哄着劝着,就是被什么话给逼着坐下。都不是出于她本心和情愿。但今日,殿下就是赌气,就是想证明自己……” 第236章 送礼送到心坎里 梁长乐缓缓说道:“虽然我们学琴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当然,我们活着也无须去证明自己。但是,在一件事最开始的时候,只要能调动起来人的动力,不必计较那么多。” 姑姑深深看她的一眼,“婢女秋英,往后顾先生常来汀岚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婢女。” “秋英姑姑客气了,公主其实很有天赋,只是正处在精力旺盛,难以长久坐得住的年纪。”梁长乐说道,“鼓励当然是个好办法,只是公主身边哄着她的人太多,偶尔换换别的办法,或许效果更好呢。” 秋英姑姑福身说:“顾先生费心了。” 梁长乐还礼离开宫中。 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丁零。 但她离宫的时候,丁零却在宣德门外的空地上,站在一驾马车近旁翘首以盼。 远远瞧见她出来,丁零飞快上前,激动的拉住她的手:“顾小姐,您可算出来了,快走,快上车!” 梁长乐微微一愣,这才大半天的功夫,又出了什么事吗? 但看丁零的脸色,却也不像是出事的样子,她脸上明明是激动中绷着笑,故作深沉。 梁长乐挑了挑眉,“是有喜事吧?你悄悄告诉我。” 丁零轻咳一声,慢吞吞说:“是不是喜事,婢子就不敢说了,得看您怎么看这件事。” 梁长乐怔了怔,随她到马车前,被她扶着上车…… 靠近马车,梁长乐就觉得不一样,这马车有股淡淡的馨香之气。 不是熏香,而是原木的清香,木质是上好的楠木清香。 马车的车辕是加宽过的,车轮也较平常的更宽,直径更大。 梁长乐心里有一丝异样。 她弯身进了车厢里头,不由眼前一亮。 金星紫檀木小几,一套紫砂的茶具,小几上还有漂亮的黄铜小炉。黄铜被打磨的锃光瓦亮。 洁白柔软的小羊皮地毯,鹿皮的坐垫,软靠。 丁零跟着上了车架,她小心翼翼的拖了鞋子,才敢踩在那小羊皮地毯上。 “怎么样?婢子有幸,先感受了一路,还是一样的路,这辆马车跑起来,真是一点儿都不颠簸……” 丁零眼底发光,两只手不停的搓着,似乎有些无措和紧张。 梁长乐歪着头想了想,这车架不看外头低调的外观,里头这些装潢配置,便是她还是长乐公主的时候,也足够了。 做车架的人心细,知道她如今身份,不够高调的用这样规格的马车,所以外头及其简单,甚至把上好的楠木做旧处理了。 “您看看那小几,他说……呃,您一定会喜欢的。”丁零闪烁其词。 梁长乐在小几后头坐下,小几上有几个突出而圆润的雕花,并不突兀,反而原本平滑的雕花显得妙趣横生。 她好奇的抚摸上去,轻轻一按,却听“当——”一声响,小几竟弹出几个暗格。 丁零在一旁看的兴奋不已。 梁长乐也被勾起兴趣,细细研究。 原来这看起来简单的小几,竟设计有许多暗槽,还有可以装载暗器的地方。 小几前头设计了小弩,像她曾经用的那把精弩,可以绑在胳膊上,五连发的那个。 她的精弩丢在了西北郡,在她落在叶泉手上的时候被搜走了。 如今一看这眼熟的设计,她立时明白,这马车是出自谁手了……她把手探入小几底下摸索一番。果不其然,在小几下头,刻有隶书的“玄机阁”几个镂空的字。 某人送礼物,送的也是用心,叫人喜欢不已。 梁长乐太喜欢这小几的设计了。 “送马车的人说,车厢壁上也有暗格,但婢子怎么也找不到……他说这是惊喜,小姐可以慢慢摸索。”丁零看着她说。 梁长乐静坐不动。 丁零紧张看她,“您会收下这马车吗?” 梁长乐哼笑,“你眼巴巴的看着我,不就是怕我不收吗?” 丁零嘿嘿笑着,“婢子是觉得,人家送的挺费心的……” 梁长乐垂眸遮掩眸色…… “也不好就这么拒绝人家的好意不是?您看着马车里的装潢配色,分明就是为您量身打造的,就连这小几,都是专门为您设计出的。您退回去了,他恐怕也没什么用啊?”丁零小声说着。 梁长乐轻哼一声,“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说话?” 丁零马上举手,“天地良心,婢子什么都没要!他说要教婢子一套厉害的拳法,婢子都没答应,婢子说,小姐的拳法就很厉害……” 梁长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在校馆里,慕容廷教她拳法的情形…… 他先叫两个少年人比划给她看,而后就亲自上阵,与她近身搏斗……近身搏斗免不了肢体接触,他还总是故意把她扳倒,压在地上。 原来,他不是只教她一个人拳术。只要条件合适,他也会教别的女孩子拳术啊? 梁长乐心里忽然就有点不舒服。 她却不愿深究其原因。 “你既这么喜欢,我收下就是。”梁长乐垂着眼睛说,“回头想想送什么回礼给人家。” “真的啊?您肯收啊?别因为婢子喜欢呐!得因为您喜欢,婢子哪儿能做主?”丁零高兴,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梁长乐轻哼,“嗯,我喜欢。这不是想给你机会,叫你能趁此机会,也白得一套拳术吗?” 丁零咧嘴,笑容直咧到耳根,“多谢小姐,那婢子可就答应了?陈岱说,他有一套拳法,正适合婢子这样手长胳膊长,骨架大的人练,练起来,十个八个壮年男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丁零高兴的脸面发红。 梁长乐却捕捉到另一个信号,“陈岱?” “啊,齐王有事,被圣上召见,所以叫陈岱来送礼。”丁零解释说。 梁长乐心底忽然升温,原本的别扭之感,也尽都消散…… 对了,她入宫之时,还恰碰见了慕容廷呢。 他一见面就问她,喜不喜欢…… 这会儿回想起来,他一定是先派了陈岱去送马车,所以他问的是,喜不喜欢他送的马车吧? 她想到自己当时的误会,不由脸面微微发热,心里却觉好笑。 “走吧,回家。”梁长乐说道。 丁零正要喊车夫驱车。 外头却有宫人急忙跑来,喊道:“顾先生留步……” 第237章 收拾小孩儿 梁长乐掀开车窗帘子,来的宫人眼熟,是刚刚在汀岚殿见过的。 “见过顾先生,公主觉得同顾先生在一起,有意思得很,遂明日上午东郊踏青,邀请顾先生同去,还望顾先生明日一早来宣德门前等候。”宫人说着,递上一张贴子。 梁长乐伸手接过,颔首答应。 宫人笑着拱手离开。 梁长乐原想去郁家药园,探望苏梦瑶和林恩姝。 但看到帖子上说的,明日春游的时间非常早,她摇摇头,“我回家中准备,你去药园看看情况,问木木可需要什么帮助。” 丁零答应下来,先把她送回家,又乘着这舒适的楠木马车,去了药园。 梁长乐回到家中,想想踏青要穿戴的,要准备的。 她又分别为女学的学生,分别准备了三个册子。提笔研磨,写下三个不同程度的学生,要学习的琴曲,以及不同阶段的学习重点。 她写了一阵子,搁笔远眺之时,一张脸却忽然闯入她脑海,挥之不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廷送她古琴,送她马车,一路保护她,平日里也诸多照顾。 她一味接受,实在失礼。 可送他什么呢?他是什么都不缺的人,手底下还掌控着玄机阁。 玄机阁有各种能工巧匠,手艺出神入化。 梁长乐想到这儿,不由长叹一声…… “想送个礼,也真是难……” 话音落地,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她仿佛听到自己咚咚,骤然加快的心跳——因为她想到慕容廷想要什么了。 而且这礼物,对她来说也不难。 自从他送了慕容廷安一只走马琉璃灯以后,慕容廷就一直问她要。 再做一只走马琉璃灯送给他? “不成,不成……”梁长乐摇头喃喃。 那灯是原主顾子念想送的,里头寄托了顾子念深切的爱慕之心。 她若再送一只灯给慕容廷,既破坏了原主的一番心意,也实在叫人误会,叫她自己不齿。 梁长乐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低头专注写着教学册子。 丁零临近黄昏的时候回来,“木木与苏梦瑶处得极好,两人活像一个人似得。苏梦瑶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吃的不多,总叫人觉得风烛将残……” 梁长乐轻叹一声,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还能再找回曾经所爱,找到至亲的姐妹。” 丁零恍惚了一阵子,点头说:“是啊,但如果她到死都没有和贾公子重归于好,会不会死都死的不甘?白活了一世?” 梁长乐一怔,这话,她回答不了……她只知道,上辈子她死的不甘,极其不甘,上天竟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弥补前世的不甘! 念及此处,她更抛开了心中,对某人的那一丝丝繁杂的心绪。 专注在她如何博取信任,得到权力的事上。 次日一早,她已经梳洗停当,丁零将她送到宣德门外。 等不多时,天刚蒙蒙亮,慧灵公主的车架,就从宫门内出来了。 马车关不住慧灵公主兴奋的声音,她叽叽喳喳如同脱笼的鸟儿。 “公主,顾先生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宫门守卫向马车里头说道。 马车在梁长乐身边停下。 吱呀一声车门响,“顾子念,你上来,叫你的家仆回去吧。” 女孩子娇俏的声音,带着天生的傲然。 丁零错愕看着身边的小姐……不是说,她要给公主当先生吗? 她一向觉得做人家先生,必定是倍受尊崇,哪有学生题名道姓喊先生的? “小姐……”她隐约有些担忧。 梁长乐面色如常,“没事,你先回去。” 梁长乐蹬上公主的车架,宽大的车架,和她做公主时几乎一样。 只是曾经,她所坐的主位上,如今却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娃,近旁的位置上坐着神色严肃端庄的秋英姑姑。 梁长乐表情如常,捡了最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了。 “坐那么远干什么?本殿还能吃了你不成?”慧灵公主笑道,“你过来看,这是什么?” 梁长乐坐近了点,外头天还没有大亮,车窗帘子也垂着,车厢里昏暗不明。 她近前看,有个长行的东西,横在公主身前。 慧灵公主把罩在上头的锦布猛然揭去,“哈!没想到吧?古琴!” 是一把便于携带的七弦古琴。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公主好雅兴,出门踏青,还带着古琴。” “哼,我不带着琴,怎好邀请先生同往?谁不知道你是父皇派来教我弹琴的?”慧灵公主撇了撇嘴。 梁长乐却说:“不是吧?” 慧灵公主斜眼看她。 梁长乐轻笑,“我怎么听说,是承蒙公主喜欢,特意从圣上那儿要来的?” 慧灵公主拿眼角斜她,“自恋,美得你……” 说完,她赌气不理会梁长乐。 梁长乐笑笑,也不去招惹她。 马车上寂静,只有秋英姑姑时不时问慧灵公主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的声音。 等到马车到了东郊,太阳已经升了老高。 秋英姑姑指挥着小宫女们铺席垫,摆小几茶盘点心。 梁长乐下车超前走去。 “唉,你!”慧灵公主喊了一声。 梁长乐却没回头看她。 “本殿叫你呢!”慧灵公主嚷嚷道。 梁长乐却依旧装作没听见,她朝前走了几步,瞧见有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吵得热闹。 她抬头轻吹口哨,啾啾,清丽悦耳。 不多时,树上的鸟雀便安静下来,一只只歪着小脑袋,似乎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有只胆大的鸟儿,观望了一阵子,便扑棱棱飞下来,绕着她飞了两圈,猛地落在她肩头。 像是试探般,那鸟儿又飞快的振翅飞走。 梁长乐站着并没有动,那鸟儿转了一圈儿又飞回来,继续落在她肩头,随着她的口哨声,一起叫了起来,样子格外欢快。 其他鸟见状,纷纷效仿,竟三五成群的都飞过来,围绕着她,一起唱着。 还有些鸟就落在她脚边的草地上,相互啄着,玩闹着。 一幅戏鸟图,在朝阳之下,显得格外妙趣横生,生机勃勃。 慧灵公主怎么能忍受这份热闹里不带着她? 她撅了撅嘴,猛地冲上前来,“你这又是什么本事啊?我要学这个!” 呼啦啦一阵响声。 鸟都被惊飞了。 慧灵公主却兴奋的叫着,笑着,开心的不得了。 梁长乐淡笑看她,“公主先叫声‘先生’,我听听。” 第238章 总有挑刺儿的人 慧灵公主瞪眼看着她,“你……你放肆!” 梁长乐淡笑不语,抬头看着枝头的鸟儿。 她吹一声口哨,那鸟儿就回应她一声,一人一鸟似乎聊的格外欢快。 慧灵公主这年纪,最是喜欢这些,她在一旁看的着急,“你快教教我,你是父皇派来教我弹琴的,可不就是我先生嘛!但你也知道,女孩子爱面子,我不想……不想叫一个比我漂亮,也没大我几岁的女孩子为先生,好像我处处矮你一头似得!” 梁长乐站直了身子看她。 小姑娘才十来岁,可不就比她矮一头嘛。 慧灵公主感受到她俯看的视线,愈发愤愤不平,“我不是单指身高,身高上嘛,我还小,迟早会长高的。” 梁长乐平淡说,“既然公主说的不是身高,那我们就讨论身高之外的。公主知道一个人的立世之本是什么吗?” 慧灵公主想了想,“是一个人的德行。” “那什么是德行呢?”梁长乐问。 慧灵公主轻哼一声:“又是老生常谈,不就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嘛,我知道。” 梁长乐平静看着她,等她自己检视自己。 “你是我的女先生,我却没有尊重你,是我失礼。你年长与我,我没有恭敬,没有谦让,再失礼。”慧灵公主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哪怕有胆子大的鸟儿,又飞下来,停在梁长乐的肩头,叽叽喳喳的叫。 慧灵公主也只是竖着耳朵听着,却一直忍着,克制着,没转过身,只拿脊背对着她。 梁长乐伸手捉住一只鸟纤细的腿和爪子,递到慧灵公主的眼前。 慧灵公主呀了一声,“这是什么鸟?毛色真好看!” “公主不生气了?”梁长乐笑问。 慧灵公主瞪她一眼,气哼一声,“真不知道,你在外那些美誉,都是怎么骗来的?你性格分明糟糕的很!本殿是公主,而且是个小孩子,你不说哄着本殿,反而戏弄、惹怒本殿!你做先生的,还有没有点儿爱心?你的仁义礼智信呢?” 梁长乐不被她言语绑架,理所当然的说,“公主身边捧着您的人还少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慧灵公主斜眼看着她。 梁长乐笑道:“但是能叫公主觉得不无聊,每天都有新乐子的人,可能不多。” 慧灵公主闻言又笑起来,“你说的也是。” 她笑着伸手接过梁长乐手中的漂亮的鸟。 这鸟的肚子是白的,背上的颜色确实鹅黄翠绿,煞是好看。 鸟肚子圆圆,脑袋圆圆,眼睛圆圆。 慧灵公主看着它,它不怕,反而也歪着脑袋看着公主。 “快,拿小米来,我要喂它。”公主嚷道。 秋英姑姑忙拿了小米过来,小鸟低下头去啄秋英姑姑的手,痒得她直笑。 “放我手里,快放我手里。”慧灵公主吩咐。 秋英姑姑把金灿灿的小米,放进公主掌心。 小鸟儿一点儿不怕人,就站在慧灵公主的手上,低头啄食,痒痒的感觉,叫公主笑的花枝乱颤。 不多时,又有几只小鸟飞下来。 正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忽然传来。 那些鸟先抬起头来,茫然四顾。 慧灵公主也转过头,寻声看去。 原来是梁长乐命人摆好了琴架,坐在那儿含笑抚琴。 不多时,琴音越发悠扬,鸟儿们似乎也被琴音所感,随着音律,围着慧灵公主翩然起舞。 慧灵公主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喜,不可置信…… “天呐,天呐……秋英姑姑,你看见了吗?鸟儿在围着本殿跳舞呢!你看见了吗?”她时不时惊叹出声。 东郊是踏青的好地方,公主来的早,占据了风光最好的这边杨柳堤。 这里的琴音又吸引了四面八方的鸟雀,有些鸟的毛色实在漂亮。 就连皇家珍奇禽鸟馆里也没见过。 今日来踏青的人不少,别处的人也被这里的“盛况”吸引。 纷纷往这边聚拢过来,公主所带的禁军宫人,把人挡在外头……当然,也有挡不住的。 小太监时不时跑过来询问秋英姑姑,“某某大人家的女眷想过来”、“某某王公的女儿来向公主问安”…… 这些事情,慧灵公主一概不管,都是秋英姑姑做决断。 梁长乐很明白,虽然贵为公主,但是也不能不懂人情世故。 相反,越是身居高位,人情世故亲友往来越是不能小看。 秋英姑姑一波波的放人进来。 小女孩子们都是冲着那花花绿绿漂亮的鸟儿来的。 年长的女眷,有些是为了听琴,有些则是为了社交。 慧灵公主到底是年纪小,她纯粹喜欢热闹,喜欢在同龄人面前与众不同。 “这些鸟儿不是豢养的,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鸟儿,它们根本不听人的话。但你瞧,它们却自发的围着公主跳舞,可见咱们慧灵公主乃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小姑娘里也有擅长说奉承话的。 这话若是叫一个年长的人来说,太露骨了点儿。 但小孩子说出口,就更显真诚和可爱。 附和的人很多,女孩子们艳羡的看着慧灵公主。 慧灵公主身边不乏奉承之人,但众人艳羡的目光,还是叫她感觉良好。 她只顾跟鸟儿玩儿,倒没注意梁长乐那边。 梁长乐垂眸,专注弹琴,不知身边何时站了几个目光不善的女人。 “不就是个弹琴的嘛,以前被人称作乐姬。如今连乐姬都不是了,倒成个逗鸟的了?”女人的声音满是不屑冷讽。 梁长乐听见了,琴音却没变。 “还以为立了功,能升官加爵呢,结果怎么着?原来的官职,没能回来,沦落到逗鸟哄孩子的地步了?”女人声音压低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却更浓了。 梁长乐依旧没理。 “先前是打定了主意,以为自己要飞黄腾达了,所以翻脸不认人,借着机会把原来厚着脸皮求着赖来的婚约给退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呵呵,尾巴翘的早了点儿!”女人的声音,可谓冷嘲热讽,尖酸带刺了。 梁长乐一曲又终了,她终于停下琴,抬头看向说话的女人…… 第239章 不会忍气吞声 燕王妃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冷眼看她,满脸嘲弄。 “怎么不弹了?你就是个弹琴的,好好弹琴。”燕王妃轻哼一声,“佳荣,咱们去赏鸟儿。” 燕王妃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衣着华贵,头上带着漂亮的金步摇,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女孩子挽着燕王妃的手,瞟了梁长乐一眼,轻声问:“这女子,就是先前与表哥有婚约的那位吗?” 燕王妃脸色一沉,立即究竟,“什么婚约!你别听京都里的人乱说!是侧妃,抬举她了,说白了就是妾!” 梁长乐平静听着,面不改色。 燕王妃看她不痛不痒的样子,似乎很不满,一定要刺痛她似的。 “妾是什么东西?就是个玩意儿罢了!”燕王妃就差往地上啐一口才解气了。 梁长乐本不想生事,纯粹是因为她怕麻烦,倒不是她怕了燕王妃。 但燕王妃一再踩她,就是个泥人儿,也会不爽吧? “妾是玩意儿,却不是你们能玩弄的了的。被一个‘妾’给当众退婚,燕王府也属京都头一份儿了吧?”梁长乐笑说。 燕王妃几次贬损她,她都面不改色。 她才开口,燕王妃的脸就有些扭曲。 梁长乐这话,踩着燕王妃的痛脚了! 家里几个姐妹,一开始数她嫁得好……她心气儿也极高。 但没成想,燕王爷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整日的斗鸡遛狗,根本无心在朝廷上有什么建树。 当今圣上登基以后,他“不务正业”更变本加厉,吃喝嫖赌,就没有燕王爷不擅长的。 心气儿高的燕王妃自觉在家里姐妹面前抬不起头来。 今日站在她身边的年轻女孩儿,正是她姐姐家的嫡女,漂亮娴静,落落大方。 每次姐妹见面,姐姐总要夸自己把女儿教养的好……好似她的女儿不嫁给太子,将来不成为枝头的凤凰,就亏了似得。 燕王妃更是憋着劲儿,想把姐姐的女儿娶进家门来,这样姐姐的女儿到了她手底下,做她儿媳……连带着姐姐也要在她面前说好话,看她脸色。 燕王妃想想就带劲儿……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退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去了趟西北郡,发生了多少事儿,你当人不知道呢?”燕王妃轻哼一声,不屑之极,“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幅好皮囊……那么多人参加琴艺大赛,怎么叫你一个黄毛丫头夺了冠?怎么只有你拜在唐老先生的门下,做关门弟子?唐老先生从来没有为别人,在别国都城久住的,却为你一个小丫头,准备在我夜国都城久住?” 燕王妃重重的冷笑一声,冲身边的女人们眨眨眼,暗示意味甚浓。 “唐老先生恐怕是人老心不老,赶上一个愿意送上门儿的小丫头。”燕王妃掩口笑起来。 梁长乐脸色倏而冷厉。 燕王妃冷嘲热讽她也就罢了,现在竟然用子虚乌有的事情,诬陷她? “这话是燕王妃听来的,还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梁长乐冷声问。 燕王妃轻哼一声,“这还用想吗?对外说,是你琴艺了得,治了瘟疫大灾。民间把功劳都归在你身上,朝中谁人不知道,是唐忠林老先生的琴曲有医治之效?” 梁长乐脸上没有暴怒,只有平静和冷淡。 周遭逗鸟的女孩子,看见这边热闹,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加之琴音停的越久,越来越多的鸟儿都飞走了。 以梁长乐和燕王妃为中心,周遭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燕王妃的话,惊得众人窃窃私语。 慧灵公主过来的晚,不明状况,她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啊?” “慧灵公主年纪尚小,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在公主身边?岂不带坏了公主?” “公主,您可千万不要被她给蒙蔽了,带坏了您的名声啊?” 周遭的人,对慧灵公主说道。 公主一脸的懵,她错愕看着周遭,又看梁长乐,上前问她,“你干什么触犯众怒的事情了?” 在她看来,梁长乐是连她都敢揶揄的人,她犯众怒,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梁长乐没向慧灵公主解释,她直面看着燕王妃,“王妃刚刚那些话,不知您是从坊间听来的,道听途说?还是有什么真凭实据?亦或是您自己的猜测?” “你别管我是从哪儿知道的,但这话绝不冤枉你!”燕王妃看周围人多,越发挺直了脊背说话。 众人议论纷纷,都好似在给她鼓劲儿。 她攥着拳头,心里烧着一把火,好似今天过去,她就可以彻底把顾子念踩在脚底下…… 这个原本,她就看不上的女子,凭什么主动退了她儿子的婚事?! 要退,也是燕王府退才对! “倘若是您从别处听来,那就是诋毁朝廷赏罚不分明,诋毁圣上处事不公。在臣女回京之后,圣上曾命百官相迎,并且在宫中为臣女设下赏功之宴。”梁长乐不急不躁,循循说道,“难道圣上也是被臣女欺瞒?是朝中无人可用?我大夜朝找不出出色的琴师?才叫我这样一个德行不端的人,前往治灾吗?” “是、是你,你霸占着唐老先生的琴谱,你没有上交琴谱,才给了你这个耍威风的机会,你若早上交琴谱,治灾哪儿用得着你呀?”燕王妃有些心虚了……这些话,并不是她从坊间听来的。 其实,治灾这件事,坊间并没有什么传言。多是对顾子念赞誉之声,没有诋毁她的。 燕王妃乃是自己气儿不顺,特别是被她父女两个退了婚之后,就更加生气。 这写话都是她自己琢磨的,没有跟人说过,她此时也担心,话里会不会有破绽……万一再涉及了朝廷,和圣上,燕王府岂不更加窘迫? “如果照燕王妃这么说来,就不是我立不立功的小事了,倘若我知道我师父的琴谱能够治灾,却私藏不报。那我就是这场瘟疫之下的罪人。而朝廷反倒将我一个罪人,立为功臣,那不是朝廷处事不公,乃是昏聩,颠倒黑白。”梁长乐目光越发平静,平静而生光,“一个昏聩的朝廷,如何得到百姓的信服和拥戴?连身为王公的燕王府,都觉得朝廷不明治,百姓又如何可以对自己的朝廷放心呢?” “此事,不是小事,还请报官京兆府,求府尹开堂公审此事,好叫百姓们不受愚弄,可以知道他们赞誉的究竟是功臣,还是罪人!” 梁长乐掷地有声的说。 第240章 这瓜有毒吃了要命 燕王妃顿时慌了。 内宅妇人说几句闲话而已,怎么就要闹到公堂上去了? 还要公审此案?叫百姓们前来围观? 对面那个泼皮小娘子倒是不怕丢人,她堂堂燕王妃岂能丢得起这个人? 燕王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极了。 梁长乐轻笑说:“还请燕王妃与众位移步,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您今日红口白牙一说,不要紧,他日传遍了京都,人家说,这话可是堂堂燕王妃亲口证明的,百姓们又会如何想呢?” 燕王妃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这小姑娘真不是省油的灯。 她只说了她一个人,小泼皮非要扯上朝廷!还要扯上圣上!公然的拉大旗,替她自己挡枪! “也许是误会一场,咱们之间彼此说开了就好。”一旁有人开口打圆场,“顾小姐也别太得理不饶人了,燕王妃许是误会了什么,咱们这儿的人,没有传舌的。这话不会在京都传开的。一个小姑娘家的,嘴皮子这么利索,得理不放,也太刻薄了些!” 说话的也是年长的妇人,平日里与燕王妃走得近。 梁长乐低头轻笑,“燕王妃诋毁我,诋毁朝廷不公,没有错。我要证明这件事,为朝廷正名,我错了。我是得理不饶人,我是刻薄。道听途说,不辨是非黑白,就拿出来宣扬,甚至质疑圣上没有识人之名的荒唐行为,不该加以矫正。反倒是拨乱反正的行为,太刻薄……我们大夜朝的行事为人的标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说话的夫人,立时被堵的脸面涨红。 “如今在场的可不止有大人,还要许多的孩子呢。我们年长的人,就是这样给孩子们做榜样?做表率的?”梁长乐嘲笑一声,“可想而知,十年后,几十年后,他们长大为人,耳读目染的就是是非不分,他们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我今日繁华昌盛的大夜朝,他日又会成为什么样的大夜朝?” 梁长乐站的笔直端正,面色坦然无惧。 慧灵公主就算年少,过来的晚,这会儿也全听明白了。 还不就是燕王妃带着气儿,故意贬损顾子念。 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钉板上,顾子念凭一己之力,无惧众多奚落的目光,把她们说的哑口无言了。 慧灵公主向来好热闹不嫌事儿大,今日这事儿,她更是看的热血沸腾的。 “请什么京兆府啊?这事儿就是闹到了京兆府,京兆府府尹他敢管吗?敢公断吗?”慧灵公主扬声说道,“既要断明是非,就要把这话里话外涉及的当事人,都请过来,一板一眼的说清楚。免得今日提这事儿,提了又放下。改日遇见了,再提这事儿,来来去去没完没了的。” 慧灵公主话音一落。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话里话外涉及的人可不少呢! 慧灵公主心潮澎湃,掰着指头算,“先说治灾,治灾的时候,可不只有顾子念在,还有齐王叔叔,有我父皇派去的内侍省太监,还有封锁城邑的将军……齐王叔叔、内侍太监、我父皇,如今都在京都呢,不难请!来人呀,快回宫中,禀明我父皇,说此事有异议,请他御驾亲临宣德门,断明此事。” 燕王妃一听,腿都软了。 慧灵公主的话音,听不出偏袒顾子念的意思……但这小祖宗,绝对是好热闹没安好心。 估摸着哪边儿受损,她都能乐上好几天…… 燕王妃此时欲哭无泪,再不收场,真的收不了场了…… “公主说笑了,圣上那么忙,齐王爷也是大忙人,咱们女人间的一点小误会,却闹得满城风雨的,实在不好。”燕王妃硬着头皮说,“若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顾先生,还请顾先生海涵……” “您没得罪我,您乃是燕王妃呢,既是长辈,又是皇亲,您太客气,折煞我了!”梁长乐连忙躬身行礼,腰弯成九十度,恭敬至极。 周遭有些人甚至发蒙……暗戳戳想,她是不是怕了? 但梁长乐接下来的话,却又叫众人惊掉下巴,“但是您说我跟我师父关系不清不白,您贬损我也就罢了,我不过小辈儿,不值一提。但我师父,好歹是赢国世家,当世名流,您说他‘人老心不老’岂不是叫我师父晚节不保吗?我师父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教琴,毫不徇私的举办了一场琴艺大赛,甚至拿出毕生积蓄做赏金。原本是一件好事儿,却被您说得这么不堪……我师父还没到夜国京都呢,他人没来,先因为我这个不孝徒弟,背上了这样的黑锅,我可不敢当,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门众师兄师姐们。” 那些来的晚的,没听到前因后果的……这会儿霎时间都明白了。 难怪顾子念揪着燕王妃不放……骂人骂道人家师父头上了,还诋毁男女关系,这可是敏感的话题。叫人家还未出阁的女孩子,日后怎么做人?怎么嫁人? 不用梁长乐提醒,众人已经想到了先前燕王府和顾家退婚的事儿…… 众人这么一细品,其中缘由还不明白吗?分明是燕王妃不满退婚之事,在这儿发泄呢! 众人轻哼一声,转了口风,纷纷道:“这种事情,怎么好乱说,人家要不要做人了?” “身为长辈的,竟乱说这捕风捉影的话,给小辈儿做的什么榜样呢?” “好了好了,快别看热闹了,你们几个小孩儿不是要去放纸鸢吗?快去快去!” 夫人们开始赶逐自家的男孩儿女孩儿们离开,不听这八卦…… 慧灵公主却沉了脸,“慢着!” 众人脚步一顿,担忧的看着这位面色不善的小祖宗。 “敢随意这么诋毁我的人?还想说了就走?问过我了吗?”慧灵公主一开口就很冲,“我说怎么本殿一过来,就有人说,不要让我跟顾子念玩儿,还说她会带坏本殿?看来,本殿在你们眼里,也是是非不分,好赖不知的蠢货?” 这话吓得众人冷汗都出来了,纷纷福身请罪。 “别说什么不敢,嘴上说说而已,心里不定怎么想呢!我父皇在你们口中,都没有识人之名了,更何况是我?岂不更是愚不可及吗?”慧灵公主一嚷,浑身的倒刺都竖起来了。 挑起事端的燕王妃,此时更是冷汗一层接着一层。 第241章 生气是无能为力 燕王妃倒不是害怕慧灵公主,怎么说她也是长辈。 但这节骨眼儿上,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慧灵公主年少轻狂,京都里也是出了名的。皇后娘娘有时候都头疼她,这是惹不起,唯有躲着的人。 燕王妃暗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碰见顾子念,她就晦气…… “公主息怒,众人必没有这意思,话赶话的,被人带偏了。”秋英姑姑劝道。 众人也纷纷附和,女人之间的争执,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真是闹到公堂上,闹到皇帝哪儿……还指望着什么明断? 能“各大三十大板”,都是法外开恩了。 “顾小姐,您也快劝着点儿吧?”有人说道。 梁长乐冷着脸,负手而立。 她是这场诋毁的受害者,一直处在风暴的中心。 现在眼看着别人也被这场风暴波及,大家又来叫她息事宁人,叫她低头草草了事? 看她脾气好,专挑软柿子捏吗? “你们不用求她,谁的错,谁认错就是了。本殿最看不惯那些虚伪的嘴脸,什么深明大义?真的深明大义,不会叫别人委屈,自己知错不改。”慧灵公主说完这话,眼睛直愣愣看着燕王妃,下巴还微微抬着。 燕王妃不想跟她一个小孩子置气,硬碰硬的,小孩子无所谓,她日后在京都就沦为笑柄了。 慧灵公主哪有那么好糊弄,她抬着下巴,“婶母,本殿就说您呢。怎么,您看我是个小孩儿,专门欺负我人小是吧?我好容易来了个能教琴的师父,您就说她治灾是假的,夺冠是假的,品行还不端,您究竟是看不上她,还是看不上本殿啊?” “公主实在不必把这件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燕王妃强压怒气,“咱们是一家人,我什么时候都不会针对您。” “那就是针对她喽?”慧灵公主哼笑问道。 燕王妃用眼角狠狠夹了梁长乐一眼,“罢了吧,此事就到此为止,若是冤枉你了,就当我说错了,误信了谗言。反正,从此以后你与我燕王府再无瓜葛!我也不再听关于你的任何闲言碎语。你最好也检点自己,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怕流言。” 燕王妃黑着脸,转身就走。 “嘿,真么这么目中无人啊?本殿说的话,你听不到吗?”慧灵公主当即就要跳起来,跟她理论。 秋英姑姑一把拽住公主,急的冲梁长乐使眼色,“公主息怒,她怎么说也是您的婶母……” “是婶母就可以欺负我?骂我的人?这是父皇给我的先生,她凭什么骂我的先生?”慧灵公主气坏了。 梁长乐暗自好笑。 虽然燕王妃最终也没有跟她认认真真的道歉,但她心里一定不畅快。 她虽是拂袖而去,但这件事并不会因为她离开,就真的结束。 那么多人看着呢,人都有眼能看,有耳能听,更有嘴能说。 今日的事情,绝不会就此瞒住,势必要传到更多人的耳中。 梁长乐自问无愧于心,也不怕流言,但有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顾先生好像并不生气?”慧灵公主转过脸问她。 梁长乐说:“生气,是人觉得没有办法,无能为力时的反应。” 慧灵公主听她说话有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到无能为力的时候?” “有公主在我前头,替我撑腰,我怎么会无能为力呢?只怕有些人,今晚要睡不着觉了。”梁长乐垂眸说道。 秋英姑姑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微微点头,上前低声对她说:“公主若是玩儿够了,我们不如现在就回宫吧?” “我才不要回宫呢,好容易出来一趟,才弹了一首曲子,我还没学会这首曲子呢!”慧灵公主撅嘴说道,“我昨日画的纸鸢也还没放起来,都没玩儿呢,就要回去了,真扫兴!” 秋英姑姑轻声说:“那您不怕恶人先告状,燕王妃若是跑到皇后娘娘面前说,顾先生带坏了您,还教您在外头跟长辈吵架……皇后娘娘不会生您的气,但还会叫顾先生留在您身边吗?” 慧灵公主闻言,脸色一变,担忧的看着梁长乐,“顾先生……不行!不能叫她得逞,咱们这就回宫。” “不用。”梁长乐却笑了笑,“公主想学刚才那首曲子吗?那首曲子可有点儿难呢。” 慧灵公主忧色不减,“顾子念,你是不是不想教我了?我待你不好,还不肯叫你先生,还欺负你……你是不是想借着这机会甩了我?” 她连“本殿”的自称,也不用了,活脱一个邻家小妹妹的样子。 梁长乐笑,“与其叫公主为我美言,勉强教我留下,皇后娘娘心里也有疙瘩,不如以实力证明,我并不是靠美言奉承,才得蒙公主喜欢,不是靠阿谀巴结,留在汀岚殿。” 慧灵公主瞪眼看她,“美言奉承?阿谀巴结?” 慧灵公主哈的嘲笑了一声,兀自在琴架后落座。 “哪日谁能叫你对本殿阿谀奉承一句,本殿重重有赏!”她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教吧。” 梁长乐站在一旁,一段一段的教她弹。 先帮她记住琴谱,练习找到手感,并不要求熟练。 在公主记牢了琴谱时,手感也上来了,再一遍一遍的弹奏中,越发熟练。 许是天生的气场不同,在慧灵公主的琴曲还没有那么熟练之时,已经有鸟儿好奇的飞过来听曲儿。 鸟儿的捧场,比人的捧场,更叫公主兴奋。 她大得鼓励,不用人催,晌午简单的用了饭菜,就自觉的坐在琴架后头,拨弄起来。 随着她琴曲熟练,越来越多的鸟儿飞来,围着她偏偏飞舞,啾啾和着琴音而唱。 所谓兴趣是一个人最好的老师,对天之骄女的慧灵公主更是如此。 只怕圣上的责骂,都没有此时的“兴趣”对她更有用。 不用秋英姑姑在一旁,一遍遍的催促哄劝,她自己就越发精益求精,专注而认真。 “顾先生真是有本事的人。”秋英姑姑上前,在梁长乐身边说道。 梁长乐微微颔首,“是公主心性单纯善良,愿意信任臣女。” 秋英姑姑含笑点头,这女孩子深藏不露且不居功自傲,年纪轻轻立下大功,却仍脚踏实地……她虽不会看相,却也觉得这女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第242章 恶人先告状 慧灵公主没有早回去,乃是在外头玩儿够了,才上了她的车架。 她下午不但把这首琴曲弹得熟练无比,引来了各种漂亮的鸟儿,还有黄鹂鸟随着她的琴曲,高唱和音。 慧灵公主深深觉得,原来弹琴根本不是那么无趣的事儿。 若不是梁长乐说,学琴也要劳逸结合,她甚至不肯停下歇歇。 放松的时候,梁长乐还带她放了纸鸢,她们的大纸鸢,飞得很高很高。乘风而起,凌驾于九天之上。 “跟顾先生在一起,本殿发现,好像运气都好了很多。这个大纸鸢以前太重,从来没放起来过!”慧灵公主拉着线绳,兴奋跑着。 梁长乐笑而不语……这实属她运气好,赶上了,今日大风,要放起这么大的纸鸢,风小了是做不到。 慧灵公主玩儿的尽兴,临走,还抓了一只漂亮的蓝背鸟。 “臣女把公主送到宫门口,就不入宫了。”梁长乐被慧灵公主拽上车架时说道。 慧灵公主道,“那何须你送我?还是我送你吧!” 秋英姑姑闻言,神色一紧。她并没有看向梁长乐,若无其事的摆上点心,只拿余光观察梁长乐的反应。 “那倒不用了,我的丫鬟会在宫门前等我。”梁长乐平静说。 慧灵公主歪着头想了想,“你傻呀?今天你在外头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回去,家里人不会为难你吗?街坊邻里不会奚落你吗?本殿陪你回去,正好堵住他们的嘴。” 梁长乐淡笑摇头,“臣能应付的来。” 慧灵公主张嘴还要再说。 秋英姑姑却把一盘刚烤好切好的香梨摆在小几上,“公主别勉强顾先生了,顾先生若需要,不会与公主客气。公主回宫了以后,还是先去探望皇后娘娘……” 秋英姑姑尚未说完。 慧灵公主猛地一拍腿,“对了,我还要去为先生美言几句呢,免得燕王妃那搬弄是非的女人先告了状。” 梁长乐点点头,笑而不语。 慧灵公主的车架,在宫门口停下。 丁零已经带着她的专属座驾,在护城河外的空地上等着。 梁长乐跳下马车同公主作别。 她正要登上自家马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诶,那不是今日的顾先生吗?顾先生不进宫去了?”女子的声音,听来陌生。 梁长乐回头去看,马车是刚从宫门那儿驶出来的,正欲入宫的慧灵公主擦肩而过。 一个年轻的女子掀着车窗帘子,露出半张脸,目带打量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不认得她,隐约眼熟,好像不久前才见过。 马车从她面前驶过的一刹那,她瞧见年轻女子身边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她倒是熟得很。 正是今日在东郊,与她吵架,差点闹到圣上面前的燕王妃。 “哦,”梁长乐点了下头,“就是她在燕王妃身边来着。” “谁?”丁零扭头看去。 梁长乐摇摇头,“没谁。”她登车离去。 回去的路上,丁零一边给她摆上些小点心,一边看她的脸色。 “小姐您没事吧?”丁零小声问。 梁长乐捏了块点心,脸色如常的品着,“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丁零兀自嘀咕,“不对吧,我可听说,今日在东郊出了大事,都差点儿闹到衙门、闹去宫门前了……” 梁长乐被点心噎了一下,“你在哪儿听说的?” “从东郊回来的人口中听说的呀!”丁零看着她。 梁长乐怔了片刻,低声说:“那宫里也该听闻风声了,难怪她着急去宫里澄清……” 低声说完,她仍旧若无其事的吃着点心。 “小姐,您就一点儿不担心吗?”丁零问道。 梁长乐看她一眼,“我担心什么?” “担心事情的发展,会对您不利呀?”丁零觑着她的脸色,压低了声音,“听说燕王妃说了好些您的难听话。” 梁长乐闻言,哼笑一声…… 慧灵公主倒是不知道燕王妃的马车,与她的车架擦肩而过。 她入宫之后,直奔椒兰宫。 皇后娘娘正亲手在黄铜小炉里烤着香梨。 “阿娘!”慧灵公主不待宫人禀报,就冲进殿中。 皇后娘娘心头一动,手一滑,香梨差点砸在黄铜小炉上。 “鼻子这样灵?嗅着香味儿就来了?快来尝尝阿娘烤的香梨,合不合你的口味?”皇后娘娘把烤好的香梨放在盘中,正要拿银刀银叉去切。 慧灵公主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娘不忙,我在车上已经吃过秋英姑姑烤的香梨了。” 皇后看了秋英一眼。 秋英姑姑立即把腰弓的低低的。 “我正要派人去请你呢,你到自己来了,说吧,有什么事儿?”皇后娘娘一直偏向慧灵公主,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但慧灵公主却跟她不亲近,因为她乳娘的事儿……慧灵公主甚至有一段时间不肯见她,一见她就哭得厉害。 连带着圣上都不高兴。 如今她能主动跑来找自己,皇后娘娘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 “燕王府那个婶婶可来跟你告状了?她若来了,她说的话,阿娘可一句都不要信,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教养她的,她怎么就嫁到了咱们皇家来?红口白牙,净说诬陷人的话,我都要被她给气死了!”慧灵公主嚷嚷道。 皇后娘娘却没安慰她,抬眼向一旁站着的宫人看去。 “怎么了?阿娘是不是不相信我?您嫌我人小,说话没分寸,您就问秋英姑姑,看是不是她仗着自己辈分大,倚老卖老欺负我?”慧灵公主想起当时的情形,气得眼都红了。 她说话间,要蹦起来。 皇后连忙拉住她,摁她坐下,“你稳重点儿,阿娘会问的。” “我就是这样的性情,藏不住事儿,谁对我好,谁对我孬,我分得清。她就是胡搅蛮缠,拿没有根据的事情骂人!她还说自己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我看分明就是她自己瞎编乱造的!” 慧灵公主越想越生气。 “王喜公公,您都听见了?还有什么想问的,您只管问吧?”皇后对一旁的宫人说。 慧灵公主这才瞧见,一旁站着的是御前常侍,圣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喜。 公主撅了撅嘴,“父皇有什么想问的啊?我自己去跟他解释!” 第243章 时候到了都要报 王喜笑眯眯的颔首躬身:“公主别担心,圣上也是听闻了一些风声,惟恐公主在外受委屈,所以特地叫奴才来问问情况。” 皇后娘娘使了个眼色。 秋英姑姑立即上前一步,福身说:“今日公主出宫踏青,特地邀顾先生同往。顾先生想了奇招,教公主弹琴。不得不承认,顾先生的确有办法,先前公主不耐烦枯燥的练琴,总是坐不住将一直曲子弹到熟稔。但顾先生的办法很好,公主今日在东郊,将一只颇有难度的曲子弹的很熟练。” 慧灵公主撅嘴道:“秋英姑姑,叫你说我被人欺负的事儿,你怎么卖我的不是呢?” 秋英姑姑忙躬身退后。 王喜笑道:“奴才可没听见别的,就听见秋英姑姑夸公主,把一首有难度的曲子弹得很熟稔!” 慧灵公主得意一笑,“父皇若哪日得空,可以来汀岚殿听听,保准惊讶。” 皇后轻轻拍了下慧灵公主的手背,“不许骄傲。” 王喜笑着别开视线。 慧灵公主撅了撅嘴,小声说:“没骄傲,是真的。” “那感情好,圣上一准高兴。”王喜躬了躬身,就告辞请退。 皇后娘娘说,“秋英去送送。” 慧灵公主当即也要站起来离开。 皇后娘娘却一把拽住她,“你既不吃香梨,陪阿娘说会儿,总是可以的吧?” 慧灵公主有些犹豫……她如今虽说不像乳母刚离开那会儿,那么不愿看见皇后娘娘,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秋英姑姑陪着她的时候,她尚且能在皇后面前坐得住,秋英一走,她就…… “你不是还要详细跟阿娘说今日的事吗?”皇后一面轻抚她鬓边碎发,一面温和的说。 这会儿秋英已经把王喜送出了殿门。 皇后娘娘低声道:“燕王妃的确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圣上那儿也听闻一些风声……” 慧灵公主一反先前凳子长钉子的模样,她竟稳稳当当坐住了,“她说什么了?当我是个泥人儿吗?!” 皇后轻叹一声,“你还是太年轻……不过不用担心……” 秋英姑姑把王喜送到宫道上,就要停下。 王喜却说:“姑姑不忙的话,多送咱家几步?” 秋英姑姑知道,这是有话要私下说。 她忙应了一声,抬脚继续走,心里却忐忑不安。 “刚刚在殿里,不好细问,毕竟有娘娘和公主殿下,污言秽语的,不敢玷污主子的耳朵,”王喜缓缓说道,“姑姑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说一遍,一句都不要漏。” 秋英姑姑在心里把王喜这话过了两遍……就是说,连王喜都知道,今日在东郊,有人说了玷污耳朵的话了呗? “前头燕王妃来了,但圣上说了,不能听信一面之辞。秋英姑姑是一直留在慧灵公主身边的老人儿了,圣上信得过你。咱家还想听听你是怎么说?” 王喜索性停下脚步,微微抬着下巴,威严的看着她。 秋英颔首道:“是有不堪入耳的话……说她是凭借美色……说唐老先生人老心不老……才得了那琴谱,又用琴谱治了灾……” 秋英姑姑也不算添油加醋,她只是省略了顾子念的冷静和犀利。 她没说,燕王妃那么一段话,当众说出,贬损人家女孩子,其实她自己根本没占到任何便宜。 夫人堆儿里,倒是不屑者多。 王喜听得脸色发沉,“感情是,我大夜朝的瘟疫得医治,不是凭借夜朝出了一位能祭天的琴师,而是出了个会爬床的妖孽!?” 他冷笑一声。 秋英姑姑都没忍住抖了抖。 “咱家知道了,秋英姑姑回去吧,不必远送。”王喜领着几个小太监,大步流星的回前朝去了。 王喜到圣上面前回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都黑透了。 圣上却震怒非常,“把燕王给朕叫进来!他平日里斗鸡遛狗的也就罢了,不学无术朕不怪他!他连个内宅女人都管不住!给朕添麻烦,朕要他何用!” 圣上猛拍御案,脸都气黑了。 燕王正要去胭脂巷新开的那家花楼里吃酒,朋友都叫好了,他临下马车,被人给催进宫里来。 他心里正失落,又被圣上劈头盖脸一顿骂。 “朕不指望你能像齐王一样,为朕做大事,但你至少别给朕找麻烦!”圣上黑着脸道,“瘟疫的事情才过去多久?朕当时差点罪己,你是不知道吗?如今终于平息民怨,你竟纵容你家内院公然议论此事!议论,说攸关社稷民生的事也罢,她说的是什么?呵……朕都说不出口!你回去自己问她!” 若不是燕王跪的远,圣上的“龙涎”一定喷了他满脸。 燕王生生跪了一个时辰,倒不是圣上把他骂了一个时辰。 圣上骂了一阵子,骂累了,就叫他滚到御书房外跪着。 圣上在御书房里头批改奏章,批了多久,他就在外跪了多久。 圣上传宵夜的时候,王喜才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禀圣上,燕王爷还在外头跪着呢……宫门落锁,多有不便……” 燕王爷这才被放了回去。 “爷,咱们还去胭脂巷吗?”燕王随从小心翼翼的问。 却还是没逃过披头一巴掌,“去去去,去什么去!回府!” 燕王妃这会儿已经就寝了,却听闻小厮来报,说王爷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入了二门,往主院来了。 燕王妃心中大喜,“这是知道我姐姐家的女儿,在家中做客,回来给我撑面子吗?” 她赶紧披衣起身,梳妆打扮是来不及了,她特地换了一身颜色温婉,又是燕王爷称赞过的衣裳,头发梳顺了披在身后。 她揽镜看看,觉得满意,好久燕王都不曾在她屋里留宿了……镜中的妇人,竟有些小女儿的娇羞。 这样子,燕王势必喜欢…… 燕王妃正暗自美着,丫鬟说:“进院儿了,爷已经进院了!王妃快点儿!” 燕王妃被搀着,来到门外蹲身相迎,娇柔说:“请王爷安,这么晚了,还以为王爷不会过来了,没想到……” 欲语还休,千娇百媚。 燕王妃都要被自己的声音苏倒了。 “抬起头来。”燕王爷沉声说。 燕王妃缓缓抬头…… “啪——”劈头盖脸一个大耳光,直接把她打翻在地。 若不是仆妇搀扶了一下,燕王妃的头差点撞在门槛上。 “你……”燕王妃捂着脸,不敢置信。 第244章 事情发酵 “知道我从哪儿来吗?”燕王咬牙切齿,目光凶恶。 原本燕王妃还想闹,说,他竟敢打她,她要回广平娘家去,云云。 谁知话未出口,先对上了燕王欲要喷火的目光,她顿时就怯了。 “王爷……” “大晚上的,圣上将我传召入宫,生生骂了本王半个时辰!本王这么大人了,被罚跪在御书房外……我不要脸的吗?就是你,你这个婆娘……” 燕王爷怒起来,抓起地上的燕王妃,要拳打脚踢。 王爷身边的侍从吓坏了! 王妃好歹为王爷生有儿子,世子如今大好年华,王爷这么打世子的娘亲,世子不要面子的吗? 侍从们拼死抱住王爷的腰,生生把他从燕王妃面前揽走两步之远。 燕王爷不解气,使劲儿的伸脚,还要踢她。 王妃身边的丫鬟仆妇,拦也不敢拦,只好挡在王妃面前,生生挨了几脚。 王爷闹腾了这一通,他平日里疏于练功,这一折腾竟气喘吁吁,额上冒汗。 他喘着粗气,“你倘若再给我闹事,不省心,你等着……我若不是看景安的面子,今日就把你休回广平贺家去!” 他发作一通,气呼呼的离开主院走了。 燕王妃坐在地上,怔了一阵子,忽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我不活了!不活了啊……” 里子面子全没了啊…… 在外头,被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当众贬损揶揄也就罢了,若不是她硬着脸面拂袖而去,还不知会被损成什么样! 好容易她回到家里,满心欢喜的打扮自己,等来的却不是温柔以待,是拳打脚踢!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心里远比脸上更疼! “王妃别难过……” 王妃哭得痛,仆妇丫鬟们都跟着抹眼泪,劝不住她,谁也别想安生。 “世子已经长大了,且有出息。世子必会为王妃撑腰的,您快擦擦脸,明日招世子回来就是……” “还有杨家姑娘在府上呢,您哭成这样,叫杨家姑娘知道了,难免回家去说……”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燕王妃。燕王妃“今晚的事儿,谁都不许往外说!佳荣那里,更不准提及半个字!”燕王妃红着眼,肿着半张脸,恶狠狠的说道。 主院儿的仆从皆低声应是。 “去告诉世子,叫他明日得空回家里一趟……”燕王妃看着镜中,肿起的半张脸,委屈又愤怒。 燕王妃这会儿还不知道,慕容景安已经连夜接到太子诏令,叫他次日一早入东宫觐见。 天还不亮,他就被太子召见了。 太子尚为储君,说话比他父皇客气的多,他没横眉怒怼,也没抬高音量。 反而是叫人设了茶座,与慕容景安对面而坐。 太子甚至亲自为臣子斟茶,居上位而谦恭。 慕容景安心中狐疑,“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太子轻笑,“你知道,父皇信任倚重齐王叔叔。齐王叔叔也不负父皇所托,做了众臣的表率。他除了自己性格上,叫人觉得不好亲近,也没什么大的把柄,落在世人口中。” 慕容景安脸色沉凝。 他自小被拿来跟齐王叔叔比较,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了,太子忽然说这些,必是事出有因。 他心里更是茫然无序,“臣若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太子殿下明示,臣定当好好改正。” 太子再笑,“没有没有,景安不必太过紧张,你做的很好,出类拔萃。否则,孤不会如此倚重你。孤说这些话的原因,乃是想告诉你,孤身边也想有一个像齐王对待我父皇那样的臣子,你处处都不输给齐王,齐王是父皇的亲弟弟,你虽是孤的堂弟,但孤看你比亲弟弟还亲……孤希望你也能叫孤放心倚重。” “殿下请放心……” 太子摆了摆手,“好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你以往做的很好,日后也再接再厉。” 慕容景安云里雾里的被灌了几碗茶。 太阳渐渐升高,有太子舍人前来求见的时候,太子才起身,拍了拍慕容景安的肩膀。 “人生在世,最难独善其身。行大事者,修身、齐家是根本,不要本末倒置。” 这是一早上,太子说的最重的一句话。 说完他仍旧笑着,叫慕容景安离去,这才召见幕僚。 慕容景安一路上都在回味,细品太子最后那两句话。 刚出宫门,就遇上自家的仆从。 “世子爷,可等着您了,王妃昨夜里就叫通知您,一直找不到您,打听您一大早来了东宫……” “我明白了!”慕容景安打断家仆的话,忽然福至心灵,琢磨良久不明白的,这会儿终于懂了。 家仆抓了抓脑袋,“奴才还什么都没说呢,世子爷您明白什么了?” 慕容景安飞身上马,打马往家里赶。 回到家中,缰绳马鞭一扔,直奔主院儿。 燕王妃一休没睡,脸本来就肿着,这会儿又多了黑眼圈和满目的红血丝,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世子爷回来了……”丫鬟禀了一声。 燕王妃忙往脸上扑了层粉……有种欲盖弥彰的苍白憔悴。 “母亲!”世子在门外躬身行礼。 燕王妃被嬷嬷搀扶着出来,“我儿……” 她话音一出口就哽咽起来。 慕容景安蹙眉抬头,看见母亲这般憔悴的样子,嗓音一哽。 “你大了,我便是不在府上,你也能照顾好自己了……”说着,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慕容景安蹙起眉头,“母亲受了什么委屈?您慢慢说,儿大了,必不能让自己的母亲这般为难。” 燕王妃哽咽好一阵子,断断续续说了昨日在东郊踏青,遇见了顾子念。 顾子念当众和她呛声,让她下不来台……她言语间免不了贬损了人几句。 “你爹回来就对我拳打脚踢,我这一把年纪了……”燕王妃呜呜哭着,抚了抚她被扇肿那半张脸。 慕容景安的脸却是彻底的沉了下来,“儿总算明白,今日为何会被太子招去东宫吃茶了……” 燕王妃哭声一哽,“什、什么?” “母亲可知道,那顾子念如今是救治瘟疫的功臣。这功臣之名不是她自己封的,也不是几个百姓封的,乃是圣上亲封。您质疑她,搏的不是她的面子,乃是圣上的颜面,大夜朝朝廷的颜面。”慕容景安克制着怒气……以及其他的一些情绪,攥紧着拳头与他母亲说话。 燕王妃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所以母亲还觉得委屈吗?” 第245章 看热闹 燕王妃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世子已经离家,回东宫十二卫当值去了。 世子离开家之前,语重心长的说了句:“父亲最差,也是个王爷。母亲可以不在乎燕王府的颜面。但倘若母亲还在乎我这个儿子……日后行事,还请为儿子留几分脸面。” 他拱手,身子弯成了九十度。 燕王妃平日里看他这样,总觉得他是孝顺,此时却觉得难以呼吸,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想问,我怎么不给你留脸面了……却又问不出。 “今日一早,太子把儿叫进东宫,虽未发怒,意思却很明白。修身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再有此等事,他不会再重用我了。” 慕容景安说完,退远几步,转身离去。 “真是我错了吗?”燕王妃怔怔出神。 嬷嬷上前小声说:“王妃打起精神来呀,杨小姐还在府上呢,您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消沉呐!” 燕王妃皱着眉,轻叹一声,“我是为谁啊?到头来,竟是我错了?他们都说怪我?” 嬷嬷想了想,低声说:“只能说是那小女子一时走运吧,谁还没有个走运的时候?您且忍让她一时,避一避小人的风头。等她这段运气过去,你再看她!” 燕王妃被这话鼓励,缓缓点头,“你说的对,如今我儿大了,她又风头正劲,一个退婚就闹得沸沸扬扬……转脸,我为我儿娶得更好的女子,我看最后打谁的脸!” 燕王妃重新梳妆打扮,她外甥女杨佳荣恰过来问安。 她看自己脸上的狼狈,多少被遮掩下,才招了杨佳荣进门。 “我听说婶母昨日受了委屈……”杨佳荣一脸关切。 燕王妃讪讪一笑,“没,没有。” “就见今日一大早,表哥急匆匆回来,直奔主院。表哥真是孝顺。”杨佳荣说话间微微红了脸。 燕王妃是过来人,她看女孩子满是红晕的脸,心思转了几个弯,“佳荣今日遇见你表哥了吗?” 杨佳荣微微一笑,脸红的更很了。 “你觉得,你表哥怎样?”燕王妃急切问。 一旁的嬷嬷轻咳一声,提醒自家王妃,这话也太不自信了。 只有他们家世子爷,相看别人的份儿,哪儿轮得到别人来相世子爷呢? 王妃顿时挺直了腰杆儿。 杨佳荣的脸却是娇羞一片,“表哥哪里都好,年轻有为,又仪表堂堂……” “你明日得空吗?你表哥明日休沐……” “姨母……”杨佳荣像只鹌鹑似得,头都快埋到脖子底下了。 这女孩儿平日里可不这样,这必是动了春心了。 燕王妃接连受挫,这会儿总算高兴起来,“我是你姨母,我能不向着你?放心,明日我替你安排!” …… 梁长乐回到家里,丝毫不担心东郊的事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至于会不会落到坊间茶语饭后的谈资,她更不在意了。必然有人替她操心封口的事儿。 她一个人的名声不算什么,但朝廷、乃是圣上的名声,就不是小事了。 次日,梁长乐安心的去了女学上课。 皇家女学的学生,尽都是贵胄子弟,哪家的家事背景拿出来,都比顾子念更显赫。 但偏偏顾子念“运气好”,或者说是她运气好,有机会重新来过。 “我已经把女学的学生分成了三个班,按她们各自的水平分班,每班只有十个人。”郝校长一面引她去琴房,一面跟她介绍。 梁长乐点头,“我这边也跟公主商量好了,一天去宫里,两天在学院这儿。” 郝校长闻言一愣,错愕不已的看她。 “有什么不妥吗?”梁长乐问。 郝校长深吸一口气,微微拱手,“没有没有,我私以为,公主那边是重头,顾先生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公主那儿。没想到,却是……” 他讪讪一笑,脸上多了些敬佩之色。 梁长乐连忙还礼,“郝校长过誉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乃是惟恐公主见我过多,心生厌烦,不如隔日一见,倒添亲昵。” 郝校长笑笑,请她进了琴房。 今日先生和学生头一天见面,底下坐的女孩子们面上礼节不差,但眼里的不屑还是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梁长乐丝毫不以为意,她前世看多了卑躬谄媚,今世可能就该换换口味。 她与学生们各自做了自我介绍,而后便开始上课。 上午一堂,下午一堂,次日上午还有一堂。 一堂有一个多时辰。 上午这堂课还未上完,女学里便起了风波。 好些没有被选上,来顾先生这儿学琴的女孩子们,都涌到这清净的院儿里,美名其曰“一睹顾先生风采”。 但有许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梁长乐还是头一次被人像看“耍猴儿”的一样来看。 她前世见过各种大场面,这点儿热闹她本没有放在心上,心态更是宠辱不惊。 但她底下的学生就不一样了,有些原本弹得很好,但这会儿却手抖了,不是弹错了音,就是忘了谱。 她们原本是女学里,弹得最好的几个,被优选出来的,但这会儿却成了众人嘲弄的对象。 “弹得什么啊?” “她们原是弹得最出众的,怎么到顾先生这儿,反而弹得还不如从前了呢?” “不是说名师出高徒吗?看来也不尽然呢……” 不管这话是针对她们,还是挤兑顾先生,琴房里的众女孩子脸上都不好看。 众人存着气,鼓着劲儿,想用实力证明,她们即便来了这儿,也是比其他人弹得好,弹得精彩的…… 但有时候,欲速则不达,弄巧反成拙。 她们越想用琴艺证明自己,叫众人闭嘴,却越是把自己绷得太紧,平日里流畅的琴曲,这会儿也频频出错。 外头奚落嬉笑的声音更响了。 正当琴房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时,忽然一声琴音猛地加入她们当中。 琴房内的气氛立时一震,像是沉闷的死水里,注入了一股活泉。 她们正欲抬头,那琴声却带着她们往下一个节奏上走。 众人不自觉的跟着那琴音弹下去。 这不正是她们刚刚练习的曲子吗?其实众人已经能记住琴曲,但气场似乎被外头看好戏的目光压住。 在众人发出嘲弄的声音之前,她们自己先在内心怀疑自己了…… “哟,这儿够热闹啊?这琴音倒是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低笑。 门外院中,霎时安静,看热闹的女孩子们,似乎一下子被镇住。 第246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琴音叮叮咚咚,琴房里的女孩子们越来越专注。 那带领她们的琴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叫她们全情投入,完全不被外头的环境所扰。 铮——一声尾音,戛然而止。 空气里仿佛还震荡着刚刚的音律节奏。 琴房里的女孩子们,喜上眉梢。 “太不一样了……” “那感觉真好,自己整个人,整个身心似乎都沉浸在曲调中了。” “投入的感觉,好像不知疲倦,比睡了一觉起来,还觉得有精神呢!” 女孩子窃窃私语之时,外头被琴声镇住的众人,才醒过神来。 一片掌声,叫琴房里的女孩儿们脸上分外有光。 一个个的胸膛挺的高高的,自豪不已,同时她们看向梁长乐的目光也发生变化。 有几个女孩子正要上前同梁长乐打招呼。 门口却忽然有人喊:“顾先生,耽误你片刻。” 众人闻声向门口看去,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儿,小麦色的皮肤,深刻的五官,威严中带着一抹轻笑。 好看也甚为好看,乃至养眼,但众人却不敢僭越,立在原地,噤若寒蝉。 梁长乐也是浑身紧绷,“我还在上课。” “你们不介意我占用你们顾先生片刻吧?”男人回过头来问学生们。 女孩子们连连摇头,惟恐自己回答的慢了,惹他不高兴。 “那你们自己可以好好练习,不叫顾先生操心吗?”男人又问。 女孩子们此时紧张之下,脑子反应倒是快得很,不管弹得对不对,只管叮叮咚咚拨拉起来。 男人满意的对她们点了下头,众人只觉猛然放松之下,冷汗都出来了。 梁长乐硬着头皮走出琴房,先暗暗给他以警告的视线。 好在男人也识趣,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跟她到了一旁的茶舍。 外头听琴的女学生们,也都悄悄的离开这院子,谁也不想上前触这个男人的霉头。 “齐王爷怎么大驾光临女学了?”梁长乐舀出泉水煮水烹茶。 慕容廷也不说话,在茶案后头坐下,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的脸色。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梁长乐瞥她一眼。 “有,盛开的牡丹花。”慕容廷笑说。 梁长乐白了他一眼,“你才牡丹花。” “几时下学?”慕容廷问。 梁长乐警惕看他,“我下晌还有课。” “不会耽误你太久。”慕容廷目光灼灼。 “王爷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梁长乐缓声问。 慕容廷轻哼一声,“不是我有事,是贾明成。他说你帮了他大忙,说什么都非要感谢你,还说是你小姐妹的意思。” 梁长乐正要说不用。 慕容廷不容拒绝道:“中午一起用饭,饭后我送你回来,不会叫你耽误。” 梁长乐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慕容廷也看着她,四目相对,茶室的气氛微妙,“不同意?” 梁长乐道:“不敢,王爷只管先忙您的,去哪里,您告诉我一声,我待会儿下学直接过去。” “我等你吧。”慕容廷道。 梁长乐呼吸一滞,看他一眼,迅速别开视线。 慕容廷暗暗好笑,“怎么了?哪里不妥?” 梁长乐心里咆哮,脸上却冷淡,“王爷在这里也是名人,女学学生没有不认识您的,您在这儿等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慕容廷问道,“本王怕人议论吗?本王做事,还要管别人怎么看?” 梁长乐心里冒火,脸上愈发平静,“王爷不在意,也位高权重,没人敢议论,但小女不行。小女日后还要在这里上课,与学生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要注意影响。” “影响?”慕容廷呵得笑了一声,“你是在意闲言碎语的人?你若在意,昨日就不会在东郊跟燕王妃吵起来了。” 梁长乐表情一滞……还以为他是大忙人,必然不会知道这样鸡毛蒜皮,女人口角的事儿。 “燕王妃可是倒了大霉了,真是撒泼不捡地方。慕容景安都被她连累了。”慕容廷语气淡淡的。 他提及慕容景安的语气,没什么特别。 但梁长乐就是听得心虚……她不想牵连慕容景安,一边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契约关系。一边又觉得自己欠了他的人情。 “担心啊?”慕容廷似笑非笑的问。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您不用试探我,昨日我与她争执的时候,并非不知道她是谁的母亲。” “不管她是谁,她先言辞不敬,咄咄逼人,不能怪人反击。”慕容廷点头说,“念念做的对。” 梁长乐反讽他,“怎么说,她也是王爷的嫂嫂,王爷不帮自家人说话,反倒夸赞与她起冲突的人,王爷的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真的好吗?” 慕容廷笑,“谁是自己人,我心里清楚。再者,她不明事理,胡言乱语,若不是看在她是燕王嫡妻的份儿上,京都早已容不下她。也算是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梁长乐心里发窘,这时候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咕嘟嘟冒气泡来。 她忙伸手要烫茶。 慕容廷却也恰伸手过来。 她的手没碰到紫砂壶,却一把握在慕容廷的指头上。 慕容廷含笑抬眼看她。 梁长乐迅速松手,正要撤回。 慕容廷却反手拉住她,“去上课吧,我自己烹茶。” 梁长乐狠狠瞪她一眼,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起身回到琴房。 女学生们在她进门以前,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那哪是一屋子的女孩子?分明是一屋子的雀鸟。 但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十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她。 “刚才的琴曲都练熟了吗?”梁长乐问道。 女孩子们纷纷点头,坐在前头的齐兰小声问:“先生您太厉害了,先前我们只听说您的大名,但心里多少存着不服气。心想先生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年纪,怎么可能,您弹琴就能治病,别人就不成呢……我们甚至自不量力的想,或许我们得了您的琴谱,我们也能呢……” 齐兰说话直白,但有的女孩子已经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梁长乐并不生气,微笑点点头,“任凭谁听说,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期初我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但我们刚刚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被先生您带着一起弹琴,顿时就觉得不一样了了,您的琴音里头有力量……或是气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把她一通的夸。 梁长乐被赞誉的时候太多了,当然,都是前世……她并不会被捧的晕头转向,忘乎所以。 “先生,齐王爷跟您是什么关系?” “你们一起治灾的时候,齐王爷好相处吗?” “他是不是真的像外界传言那么冷漠无情啊?” …… 原来这群小丫头灌她“迷魂汤”,意在打听慕容廷啊…… 第247章 更大更漂亮的 梁长乐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果然长得好,即便性格那么糟糕,“杀神”名声在外,又是一脸的“生人勿近”,还是挡不住一群女孩子的盲目崇拜啊。 “我不了解齐王爷,他有关于上次瘟疫的事情,要同我说。”梁长乐平易近人道,“你们若是对齐王好奇,待会儿可以和我一起去。” 女孩子们脸上雀跃,却没一人敢吱声。 “那……不好吧,齐王爷是要跟先生谈正事儿,我们去……”岂不是自找没趣。 齐王那样的人,可不像是会随便给人好脸色的。 女孩子们顿时又散去,各回各位上,安心练琴。 “也不要灰心嘛,倘若日后再有什么情况,须得弹琴之时,你们就是大夜朝的后起之秀了。” 下课的时候,梁长乐说道。 女孩子们眼中发亮,彼此对望一眼,连连点头。 梁长乐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今日听了诸位同学的琴声,我留下一个琴谱给大家,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听诸位一一弹奏。” 梁长乐把琴谱放在琴房里,她则先行离开。 慕容廷果然还等在茶室里,不过红泥小炉里的炭已经熄灭了。 他歪在席垫上,枕着胳膊睡着了。 梁长乐放轻了脚步,踮着脚尖悄悄走近,为不被察觉,她甚至屏住呼吸。 慕容廷睡得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抹浅灰色的阴影,他呼吸绵长均匀。 他怎么会在茶室里睡着?看起来像是缺觉的样子,是累极了? 梁长乐琢磨着,心底有一丝窃喜……倘若她悄悄的给慕容廷盖上个毯子,以证明她是来过了。不是她不肯跟他去,实在是他自己贪睡,怪不得别人…… 她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并没有动作。 以慕容廷的警觉性,大概她走到三五步之内,他就会惊醒了。 梁长乐蹙着眉头,怎么办呢?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茶桌上,茶桌离慕容廷还有一段距离。 倘若她把茶桌上的东西撤了,也可以证明自己是来过的…… 梁长乐蹑手蹑脚的端了茶壶、茶盏离开。 “站住……” 就在她要“大功告成”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慵懒含混的喊声。 梁长乐脊背一僵,缓缓回头,“王爷醒了啊。” “打算去哪儿呢?”慕容廷没起身,一只手支着脑袋,斜卧在席垫上。 梁长乐看了看手中茶具,“哦……我看王爷睡着了,不忍心搅扰,琢磨着先把茶具拿下去,回来再叫醒您。” 慕容廷轻哼一声,“我看你是想趁我睡着了开溜吧?” 梁长乐摇了摇头,“那怎么能呢?小女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那你过来,拉本王起身,腿麻了。”慕容廷指着被压在下头的那条腿说。 梁长乐迟疑上前,放下茶具,防备看他。 慕容廷朝她伸出手,“快拉本王一把,明成已经在等了。” 梁长乐闻言,不情不愿的伸手。 慕容廷抿嘴一笑,猛地用力。 梁长乐重心不稳,眸子猛地一缩,但人已经失衡,朝他砸了下来…… 梁长乐心慌之余,脚上猛地使劲儿一扭。 她这么砸在硬邦邦的席垫上,恐怕好几天身上都是疼的……她不由咬牙闭眼。 却砰的落入一个温暖霸道的怀抱,紧跟着身上一沉…… 她吓得立时睁眼。 慕容廷已经翻身把她压在下头,“宁可摔在席垫上,都不叫本王接住你?嗯?” “这是女学校馆……”梁长乐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校馆怎么了?”慕容廷眯眼,笑容危险的逼近。 梁长乐却心跳加速,整个人都慌了,“你别这样,叫学生们看见,不好……” “别哪样?”慕容廷痞得样子,十分欠揍。 梁长乐面红耳赤,“你起来,我……我送你走马灯。” “什么?”慕容廷微微一愣。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飞快说道,“我已经有好的想法了,你快起来,我一定送你一个更大更漂亮的走马灯。” 慕容廷眸色深深的看着她,眼底的欲望清晰可见,“更大,更漂亮的?” “嗯,我保证。”梁长乐信誓旦旦。 慕容廷终于按着席垫,一跃而起,又伸手向她。 他敏捷的样子,哪里像是腿麻的人? 梁长乐暗暗跟自己生气……信了他的邪! 她不理慕容廷的手,自己麻溜爬起来,抻了抻衣摆,“还请王爷带路吧?” 慕容廷看了看自己伸出去,却被无视的手,低笑一声提步走在前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室没多久,就遇见女学里的学生。 女学生都是含羞带怯地看上齐王一眼,迅速的低下头,“见过王爷。” 某人则面无表情,目中无人的走过去。 女学生再抬眼之时,视线里只剩下刚走过来的梁长乐。 “顾先生好。”女学生呆呆的说。 梁长乐点了下头,快步走过去。 慕容廷明明是骑马来的,却将自己的千里良驹都扔在一旁,非要坐上她的楠木马车。 所谓拿人手短,梁长乐虽心有不满,却一句也不能说。 只能干瞪他两眼,反而要客客气气的把主位让出来。 “这里的机括,你看如何?”慕容廷摆弄这车架上的各种精妙设计。 一张简单的小几,都被设计出了好几种暗格。 忽然“噌”的一声。 梁长乐吓了一跳,不知慕容廷摆弄了哪里,小几竟弹射出一股白烟。 她连忙以手掩口,屏住呼吸。 慕容廷斜睨她一眼,也不解释,只是好整以暇的笑。 梁长乐反应过来,他都没有摒气,这东西自然不会有毒。 “怕你摸索不到,误伤自己,所以提前装上的,只是兰花香,没有毒。” 她放下了手,慕容廷才解释。 梁长乐点了点头,“多谢王爷细心,我会慢慢摸索。” 车厢里当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芳香宜人,连不顺眼的人,似乎都被香气缭绕得更加顺眼了…… 梁长乐别开视线,看着窗外,冷不丁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从马车旁经过。 梁长乐眨了眨眼,又看一眼,瘦削笔直的背影,是慕容景安不错。 她目光向外探了探,不单单是好奇……而是慕容廷说,她与燕王妃口角的事,也连累的慕容景安。 梁长乐想看看他被连累的如何? 外形身姿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只见慕容景安在第一楼外头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梁长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放下车窗帘子,回头问慕容廷,“你说我们中午在那里和贾明成见面?” “第一楼。”慕容廷笑着说。 第248章 闯祸 “怎么了,念念不喜欢这里?”慕容廷眼眸深深的看着她。 梁长乐不知道慕容廷刚刚是否看见慕容景安,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提前知道,慕容景安也会到这里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心虚,梁长乐平静说:“没有啊,哪里都可以。” 慕容廷点头,“那就好。” 梁长乐不想同慕容廷一起下马车被人看见,她让慕容廷从前门下车,自己则绕去了后门。 她能来已经不错了,慕容廷倒没计较这一点小事儿。 女孩子嘛,好面子。 “二楼梅香间。”慕容廷说。 梁长乐催他快走,又叫车夫绕到后门。 他们驶入后院儿的时候,恰有一辆马车在她前头驶进去,马车上挂着粉色的流苏和红麝珠帘子。 红麝珠价值不菲,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挂得起的。 “小姐别急,前头的看着不是普通人家,咱们让他一让。”车夫朝里说道。 梁长乐不急,答应一声。 车夫停稳了马车摆好马凳,她才下来。 那辆挂着红麝珠的马车,就停在她马车一旁。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搀着车上的小姐下来。 马凳足足摆了两三阶。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搀着…… 梁长乐没往那边多看,提步往后院儿直通楼上的木质楼梯走去。 “嘿,你们的车挡着我家小姐的路了!赶紧让让!”丫鬟嚷道。 梁长乐回头一看,那家的丫鬟正指着她的车夫说话。 车夫有点不忿,嘟囔道:“那么宽的路呢,你家小姐又不胖,怎么就过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叫你挪车就挪,哪那么多话?!”丫鬟厉害得很。 车夫一开始还客气的赔笑,但这会儿已经笑不出了。 他黑着脸嘟囔着倒霉,驱车往后退去。 哪知后面又堵上来一辆车,车架又宽又大,直接把他的退路堵的死死的,那架马车的速度还快,两辆车差点撞上。 车夫看对方车架宽大,车辕高,虽然未看见徽记,也知道必是王公贵胄才有这规格。 他没敢做声,对前头的丫鬟道:“您瞧,动不了了。” “没规矩!”丫鬟骂了一句,又转过头去搀扶小姐。 梁长乐蹙了蹙眉。 那小姐朝她这边走过来。 梁长乐站在台阶上没动,那家的丫鬟张口就来,“喂,您上去吗?不上去别挡着路啊?” “不得无礼!”一直没话说的小姐,此时却忽然责备丫鬟,“这位可是京都赫赫有名的顾小姐,你若得罪了她,明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长乐将目光转向那位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她多么恶毒一般? 上次在马车里坐,她没认出来,今日却一眼看出,这姑娘正是燕王妃身边的年轻女子。 “做主子的若真这么想,底下仆婢定然不敢放肆。”梁长乐目光平静的直视她。 杨佳荣诧异看她一眼,“有些人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梁长乐轻笑,“当以为耻的人,想必已经受到惩罚了。” 杨佳荣一开始没明白这话……忽然想起昨晚大半夜的,据说燕王爷回来发了通脾气。 今日姨母燕王妃眼睛又红又肿,分明是哭了一夜。半张脸扑了厚厚的粉,也遮不住挨过打的痕迹。 当以为耻的人……说的不会是燕王妃吧? “好不知羞!”杨佳荣不甘示弱,目光凌厉的瞪着她。 “前面的让让,这么窄的楼梯,就别站在楼梯上说话了呗?” 底下的人催促道。 楼梯并不窄,但梁长乐站了一边,杨佳荣那边,两个丫鬟分立她左右,三个人并排站了另一边。 楼梯只剩下一个人侧身通过的位置。 杨小姐的丫鬟扭头就要张嘴。 但见对方衣着,丫鬟顿时吸了一口气,挪着步子让在一旁。 但对方除了主子本人,两边儿也有两人扶着,她们仅让在一旁,对方还是无法三人并行通过。 那扶着主子的太监正欲往后退一步。 杨小姐却说,“我们让让。” 说着,她快步往上走。 越过梁长乐的时候,她低声说,“顾小姐不介意借一步说话吧?” 梁长乐没理她,侧身请底下的长者先行。 那被太监搀扶的老夫人,头发已经花白,威严却一点儿不减。 她淡淡看了梁长乐一眼,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叫人觉得犀利非常。 老夫人越过她,径直走到楼梯最顶上,往雅间走去。 杨佳荣却还在楼梯顶上等着梁长乐。 梁长乐当然不怕面对她,知道她是谁以前不怕,知道她是燕王妃那边儿的人之后更不怕。 “小姐,留心脚下,慢着点儿……”杨家丫鬟一边说,一边脚一歪,像是没站稳,猛地朝梁长乐倒过来。 梁长乐还在楼梯上,一个人这么生生砸过来……若是以前的顾子念,只怕两个人得一起跌下楼梯去。 梁长乐却是敏捷的闪身,靠着楼梯扶手躲了过去。 那丫鬟踉跄几步,也抓住楼梯扶手站稳,凶狠的瞪了眼梁长乐,又迅速低下头。 梁长乐不屑抬头,正欲讽刺杨家小姐,却正瞧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儿,蹦跳着往这边快跑过来。 也不知是那小孩儿不小心绊了一跤,还是后头有人踩了他的衣角…… 只见他重心不稳,头朝下往楼梯底下栽去。 梁长乐根本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拽那孩子。 孩子年纪不大,冲劲儿却猛,竟带着她一起往下冲。 梁长乐瞧见底下有个太监,双手捧着什么东西,有棱有角的。 她担心那孩子脑袋撞在尖锐的东西上,不由把孩子往上拉往她自己怀里一揽。 砰的一声,梁长乐的后背撞在太监的手上。 哗啦一声响,太监手里有棱有角的东西,脱手砸在木质楼梯上,又滚了几滚,最终摔在青石板地上,摔得稀碎。 梁长乐看了看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明显惊魂未定的样子。 “没事了,”梁长乐拍拍他的背,“别害怕。” 孩子抬头看了看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太监更是愣怔不已,看着地上摔碎的东西,脸色颓然灰败,“完了,完了……” 他嘀咕两声,软倒在楼梯上。 杨佳荣轻哼一声,“走吧。”她领着丫鬟,施施然向雅间走去。 “公主、公主殿下不好了,您最 第249章 是福还是祸 杨佳荣也停在走廊过道里。 先前被挡路的老夫人,又被太监搀扶了出来。 “说什么……”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在地上摔碎的“小景”,顿时身子晃了两晃。 “公主、公主殿下……”太监慌忙扶紧老夫人。 先前被梁长乐撞到的太监,翻身跪在楼梯上,额头磕着木质的楼梯,发出砰砰的闷响。 小孩子还在哇哇的哭,楼梯上下气氛诡异。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太监把脑门都磕紫了一片。 梁长乐抬头道:“这位夫人,十分抱歉,是我撞了人,才致使那‘小景’摔下去……” “是你?”老夫人颤巍巍的抬手指着她。 梁长乐颔首应是。 “你可知那是什么?”老夫人指着楼梯下头,摔碎的东西。 梁长乐仔细看了眼,“回夫人的话,似乎是比照真实建筑,拟作的微小景观。” “那是夫君为我设计的宅院,里头一草一木,一根横梁瓦片,都是他亲手雕琢……这东西已经陪了我几十年!如今他人不在了,只有这景儿还在,叫我可以睹物思人……你,你却把它打碎了!” 老夫人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淌下来。 梁长乐心猛地一紧…… 她是失去过亲人的人,她知道那种至亲之人离开的感受。 倘若她父皇送给她那块亲手雕琢的玉佩还在,她也能够睹物思人,聊以慰藉吧? “对不起……”梁长乐低头,艰难说道。 什么话都太单薄,故人留下的东西,她即便能请来能工巧匠复原,却也复原不了那份深情。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老夫人厉声呵斥,眼泪扑簌而落。 梁长乐听得出老夫人声音里的悲痛,声嘶力竭之中,是对至亲之人的浓浓情谊和不舍。 “老夫人别生气……姐姐、姐姐是为了……为了救我……” 梁长乐怀中的小孩子,忐忑紧张的看看她,再看楼梯顶上的老夫人,胆怯的说道。 “我不管为什么……”老夫人神情落寂,脸色灰暗。 “可是老夫人……”小孩子着急,却不知该怎么说,稚嫩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泪,急的通红。 杨佳荣的两个丫鬟,一个深深低着头。 另一个脸面着急,欲言又止,脸色憋得有点儿红。 “是我不小心……”丫鬟刚嘟囔一句,就被喝止。 “走吧。”杨佳荣却提步往雅间那边走去。 丫鬟怯怯的看了梁长乐和那小孩儿一眼,垂头跟在杨小姐身后,往雅间去。 “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能跟一个小孩儿过不去。”老夫人忽然开口。 杨佳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热闹。 梁长乐颔首,“的确不是孩子的错,是我撞上的。” “你碰坏了我挚爱之物,他人已经不在了,东西还要被打坏……你倒不如拿锤子,直接锤我的心……” “小女知错,任凭您责罚。”梁长乐说。 老夫人点点头,“走吧,把东西收拾了带回去,把她也带回去。” 她指头尖遥遥指了指梁长乐。 顶上的杨佳荣抿唇一笑,转身进了雅间里头。 那小孩儿却紧紧的抓着梁长乐的袖子,“姐姐……” “姐姐没事,快去找你家人吧,以后在楼上过道不要跑那么快了。”梁长乐平静的对他微笑。 小孩子的家人恰在这时候找过来,瞧见孩子在梁长乐怀中,目光很是狐疑防备的看了她一眼。 那妇人一把抓过孩子,“小祖宗啊,怎么乱跑呢?没磕着碰着吧?” 梁长乐问:“是你的家人吗?” 小孩子点点头,“是奶娘。” 梁长乐对妇人点点头,“孩子没事,可能受了点惊吓,安慰一下就好。” 小妇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无措的看着她,慢半拍道谢:“多谢您……” 梁长乐却已经跟着老夫人和几个太监转身往楼下去了。 回到后院儿马车旁,车夫一见她下来,立即从车辕上跳下来。 “你上去告诉他们一声,不必等我了,我这边有些事情。”梁长乐对车夫交代。 车夫也瞧见她前头的那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沉着脸,异常生气的样子。 “老夫人,可否容我跟家仆交代一声,也好免得楼上朋友着急……” 梁长乐的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已经上了马车。 伺候的太监得了眼色,一把拽住梁长乐的胳膊,将她推上了车。 “你碰坏了东西,可明白什么叫惩罚?容你交代好一切,你家里人不着急了,公主的心情谁负责?”太监气哼哼的。 车夫也被一把推开。 车夫反应倒不慢,没等他们的车离开后院儿,他就蹬蹬跑上二楼。 “我记得是梅香间?”车夫嘀咕道。 他还没找到梅香间,倒是看见一个颀长伟岸的身形,向这边后楼梯走来。 车夫如见救星,“王爷,王爷!” 慕容廷也认出他来,“念念呢?她怎么还没上来?” “刚刚有一位老夫人,也是从后楼梯上去,三小姐似乎是碰坏了人家的东西,人家便把三小姐给带走了!”车夫急的要哭。 慕容廷摆摆手,“你别急,慢慢说,碰坏了人家什么东西?什么样的人家?带去哪儿了?” “您走快些,说不定还能看见那驾马车,小人不认得那家的车,但看规制,必是王公……” 车夫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廷已经从二楼的楼梯上,直接飞身跳了下去。 车夫正要跟着去,忽然肩膀被人从后头搭上,“你说谁?谁被人带走了?” “是我家三小姐……”车夫回头说话,忽然脸面一僵,“世、世子爷……” “子念被人带走了?”慕容景安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猛然一沉,更显严厉。 车夫大气不敢喘,往前看看,往后看看…… 一边儿是齐王,一边儿是刚退了婚的世子爷,这两个碰在一起,是什么缘分?是福还是祸? 慕容景安似乎嫌车夫反应太慢,半天不见吭声,他没耐心等待,自己纵身前往。 “卫衍,你去雅间,说我有事先走。” 他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出了第一楼的后过堂。 杨佳荣正在雅间里,面色娇红的等待着。 门一响,她含羞带怯,面带桃粉的回眸看过来……脸面不由一僵,“表哥呢?” “世子说他有事,先走一步……” 第250章 叔叔喜欢她吗 梁长乐被带去了公主府。 但她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位老夫人,是哪位公主? 顾子念出身小门小户,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的,她没机会接触,更认识的不多。 老夫人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只闭着眼睛似乎不愿意看见她。 老人家脸色是真的不好。 梁长乐担心,万一给人家气出什么好歹来……受罚倒是小事,老夫人这么大年纪,还真是不好说…… “你说,你是为了救那孩子,才会撞上我家奴才?”老夫人在厅里坐了。 摊事儿的太监,在梁长乐一旁跪着。 梁长乐点头,“那小孩儿在楼梯上头绊了一下,一头往地下栽去,我拉他没拉住,眼看他要撞上公公手里的东西……那东西有棱有角的,我怕伤了孩子,就拽他一下,自己挡在前头……” 老夫人轻哼道:“别想着因为你是救人,我就不罚你。” 梁长乐垂眸,“不敢,老夫人当怎么罚,就怎么罚。不管是有意损坏,还是无意碰坏,都是对您的伤害。” 老夫人哼,“你知道就好。现在我心里很不好受,想到他人没了,东西也坏了……” 老夫人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她一阵子沉默,似乎嗓子酸涩,说不出话来。 太监紧张的不行,小声道:“还是给您请太医来吧?” 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 太监们迟疑不动。 “我指使不动你们了?”老夫人犀利的目光立时扫过去。 太监们一个个垂下头,小碎步往外退。 “还有他,拖出去,杖三十。”老夫人指着地上的太监。 一直紧绷的太监,听见自己的惩罚,竟忽然松了口气儿。 他也不为自己开脱求情,反倒是叩首:“多谢公主殿下!公主仁慈!” 梁长乐怔了怔,怎么挨打还要谢恩?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苛刻了?”老夫人忽然问道。 梁长乐左右看了看,屋里没有别人,那这话一定是问她了。 “您是主子,怎么严苛都没错。”梁长乐歪了歪头,“我只是好奇,杖三十的刑罚不轻了,怎么他还松了一口气,那谢恩也是真心,不像装的。” “哈。”老夫人冷笑一声,“我老了,你果然是不认得我。” 梁长乐心中警惕,特别是这位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点审视和探究时。 她下意识的回道:“不是您老,是我出身小门小户,认识的人不多……我整日在家,连街坊邻里都还没认识完,更不要说王公贵人了。” 曾经是武者,是将军的警惕和敏锐,救了梁长乐一命。 老夫人神色一缓。 她顿觉周围的压力都小了。 “杖三十,你觉得这惩罚不轻了。可在我这儿,轻着呢。我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情,年轻时候,谁若是得罪了我,不死也要脱层皮。这是与我身份差不多的。若是底下的奴才,那就更严格了。他们若是犯了错……像今日这种,杖毙。” 老夫人说完,冷冷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脊背一僵,却并无惧意的迎上她的目光。 老夫人与她对视片刻,忽然一哼,“难怪他会收你为徒……” 梁长乐没听太清,微微一怔。 “我现在心中郁结,究其原因,是你所致。”老夫人往美人榻上一趟,仰面不看她,“你若能叫我心中舒畅,开怀一笑,我便原谅你。如若不能,今日我必杖毙你……” 老夫人话未说完,外头便有家仆来报,“禀告公主,齐王爷求见。” 梁长乐两手不由攥紧,他来的挺快…… 老夫人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探望您。” “老婆子我不讨人喜欢了,他半年都未必来一趟,现在来探望我,来的可真巧!”老夫人哼道,“不见!” 这太监刚走。 又有一太监,快步而来,“禀老夫人,燕王世子求见!” 老夫人这次,索性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三五个月,未必能有一个人想起来看看我,怎么都赶在今儿来呀?今天是什么良辰吉日吗?” 梁长乐心虚,手心儿冒汗。 “丫头,”老夫人俯身看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吗?” 梁长乐赶紧摇头,“不知道。” 老夫人点点头,“我猜你也不知道,他们不来便都不来,一来,还赶在一起来。商量好的吗?” 梁长乐又紧张,又无奈。 在第一楼的时候,她就担心撞在一起。 其实,她被这位老夫人带走的时候,她还多少有那么点儿庆幸,暗道终于不用撞见了。 这可好……弄巧成拙。 同时被拒之门外的慕容廷和慕容景安,原本是亲近的叔侄俩,此时却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子念……”慕容景安先开了口。 但话未说完,慕容廷就淡淡看他一眼,不满似乎在无声的蔓延。 慕容景安轻咳了一声,他知道,如今两个人已经没有了婚约的牵绊,他该称呼“顾三小姐”。 可是这称呼还未出口,他心里就跟扎了刺一样难受。 他不想这么违心别扭的说出口。 “她……怎么会和姑奶撞在一起?怎么得罪了姑奶?”慕容景安问。 慕容廷眸色一暗,冷冷说:“元九已经去查了,我只听闻,她跟你的表妹在楼梯上说了几句话,耽搁了时间。” 话没有说完,但暗示的意味明显。 慕容景安低着头,没说话。 这时候贾明成骑马过来,马没停稳,他就翻身下马,“二哥,小嫂嫂她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慕容廷还没应声。 慕容景安猛地抬起头来,狐疑的看着对面两人,“小嫂嫂?” 他与顾子念退了婚才没几日,这称呼又是何时有的? 一向稳如泰山的慕容廷,一时有些慌,有些窘迫……却不是为他自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慕容廷鲜少这么跟人解释。 慕容景安却眯着眼,“那是怎样?” 他像一只竖着满身刺的刺猬。 慕容廷深吸一口气,“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叔叔,喜欢她?”慕容景安问道,“在她还是我未婚妻的时候,就喜欢了?” 一旁的贾明成瞪大眼睛,看看慕容景安,再看慕容廷……他好像闯祸了? “是。”慕容廷承认道。 第251章 因为侄儿喜欢她呗 慕容景安久久的凝视着他的齐王叔叔。 慕容廷心中坦然无惧,任凭他审视打量,只是他内心深处一遍遍替顾子念鸣屈。 她是个有原则的女孩子,即便慕容景安那会儿根本不在意她,也不愿承认与她的婚约,她却不肯背约。 慕容景安不知想通了什么,忽然转过脸对贾明成道:“小嫂嫂,只怕是你一厢情愿的称呼。” 贾明成搞不清状况,懵着脸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一声轻笑,“好歹求仁得仁。” 慕容景安脸色一沉,心里说,未必。 毕竟是叔侄俩,年龄相差不大,却差着辈分呢,尊卑也有别。 慕容景安心里不管敬不敬,面子总得做足了。 他闷声不吭的站在一旁。 公主府的大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门房探出头来,“见过齐王爷,见过世子爷!二位爷,公主这会儿心情好些了,二位里面请。” 慕容廷走在前头,慕容景安落后一步。 两人刚进得公主府的侧门,后面就有一人骑着马,嘚嘚追上来。 “等一下,等一下!”他翻身下马,却差点儿跌了一跤。 慕容廷等人回过头来,见并不认得这人,回头看向公主府的门房、下人。 公主府的人,显然也有点儿楞,“这位爷是?” 中年男人连忙递上名帖,“王某人,今日得那位姑娘相救的,正是王某人的儿子,犬子顽劣,若不是姑娘伸手,犬子今日不是闯了大祸,就是摔的头破血流,王某人得姑娘如此大恩,怎能不感谢姑娘?反倒叫她独自承担责任呢?” 慕容廷脸上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他的念念从来都是如此值得骄傲。 慕容景安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紧绷的下巴,略微看出缓和的线条。 公主府的下人倒没说什么,领着三人一起往院里去。 到了花厅外头,便听到屋子里传出悠扬的琴声。 慕容廷不由回头,他的视线恰与慕容景安撞在一起。 叔侄两个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开视线。 慕容景安在西北的时候,就己经领略过她琴音的神奇之处。 虽然对她被带进公主府之后的遭遇全然不知,但对她能用琴声把山阳公主哄得开心,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觉得情理之中。 慕容廷更是因为经过了琴音治灾之事,加之先前,她以琴音与他“武斗”。 他对她的琴音更是信心满满。 “姑母,听得什么好曲子,也不叫我们一起进来欣赏,您不如从前疼我们了。”慕容廷在门外就高声说道。 慕容景安可不敢在山阳公主面前,如此放肆。 老夫人此时正斜倚在美人榻上,胳膊支着脑袋,闭着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此时哪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分明恬静和蔼。 再看一旁跪坐弹琴的梁长乐,也是面无异色,垂头专注的拨弄琴弦,悠扬的琴声从她指尖下头倾泻而出。 屋子里洋溢着淡淡的松柏香,似乎叫人觉得,此刻,岁月静好。 “姑奶真是好雅兴。”慕容景安放松说道。 同进来的王忠也松了口气。 但慕容廷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出于直觉,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一曲终了,山阳公主终于睁开眼睛,“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们都吹到我这儿来了?平日里一个两个也不见想念我,探望我的?” “姑母说的什么话,平日里我们也想念您。”慕容廷笑道。 慕容景安也跟着颔首。 “你这丫头,他们是给你说情来了吧?”山阳公主了无笑意的看着一旁抚琴的梁长乐,“还说自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能惊动得了京都两位最有盛名的青年才俊,为你出面,你的面子比我还大!” “姑奶可折煞她了,侄孙哪儿是冲别人的面子,分明是冲您。”慕容景安开口说道,“侄孙也在第一楼,听闻姑奶在那儿,就要过去给您磕头请安的。谁知人说,您还没坐下吃,就匆匆走了,侄孙这不是担心您,所以才紧巴巴的跟着过了来吗?” 慕容景安一向寡言,平日里鲜少能听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就连跪坐在琴案后头的梁长乐,都诧异的看她一眼。 慕容景安目不斜视,好像他真是冲山阳公主来的。 慕容廷倒是无所畏惧,也不避讳的直视着她,他目光灼热,很容易把人盯的心生窘迫。 梁长乐面无异色,却不肯与他视线接触…… “廷儿,哪有你那么看人的?还不把人家小姑娘看的害羞吗?”山阳公主责备道。 慕容廷呵呵一笑,“我就是冲她来的,姑母心疼我,把人给我吧?我从女学学院里把人请出来,饭还没吃着,先吃一顿数落。” “别冤枉人,我可没数落她,不信你问她自己!”山阳公主说。 一旁的慕容景安听得心惊……他甚至有点而后悔,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 他的话虽是哄山阳公主,但却把他和顾子念的关系撇清了,如今再想为她说情,显得别扭…… 还是齐王更贼…… “没数落更好,姑母要是心中不畅,干脆起来打我一顿。您看她那么瘦弱单薄,她不禁打,您有什么火气,冲侄儿撒。”慕容廷笑容满面,丝毫不避讳话里的暧昧。 山阳公主直起身子看他,“怎么,她闯了祸,我凭什么打你呀?我要打她五十大板,你也替她受着吗?” “受,当然受着。”慕容廷一口答应。 不管这话是玩笑话,还是真的,屋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山阳公主开玩笑的脸也沉淀下来,审视着他,“为什么呀?就因为你把她从女学领出来吗?” 慕容廷笑容更大。 一旁的慕容景安却紧张极了……不要,他在心里呐喊着,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如何才能堵住齐王的嘴? 但慕容廷想说的时候,没人拦得住他,“这还不明摆着?侄儿看上这女孩儿了呗。” 他说完,还冲山阳公主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慕容景安,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心底只有两个字,完了。 山阳公主轻哼,“你喜欢的女子,惹了祸,就罚不得了吗?夜国是你的天下吗?” 这话重了。 慕容廷再怎么狂,他也是臣,不是君。 随便扣上这样的帽子,是要人命的。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一旁的王忠忽然跪下…… 第252章 心细如发 王忠说道:“公主殿下若是生气,还请连王某人一起责罚,今日顾小姐是为了救犬子,才得罪了公主。他是王某及犬子的救命恩人,王某怎好受人恩惠,反倒害了恩人呢?” 山阳公主转过脸来瞟他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谁不谁的,都能来我这儿给人求情了吗?” 王忠被贬损,却并不慌乱,他叩首,稳稳当当的说:“回公主的话,您不认得王某,但薛驸马却与王某熟稔……” 屋里的空气,霎时一静。 山阳公主猛地瞪眼,目光如炬的看着这人。 慕容廷和慕容景安也对他侧目。 “臣原本是工部侍郎,后来家母病故,回乡守孝。待三年期满,未能官复原职,如今回京却赋闲在家。”王忠缓缓说道,“臣曾任工部侍郎的时候,有幸跟在薛驸马身边学艺。薛驸马在园林上的造诣,无人能及。王某也曾私下叫驸马爷一声师父,不过是驸马爷一直没有应承。” 山阳公主今日发怒,正是因为薛驸马的遗物被打坏。 如今跑来求情的人,又恰与薛岩是故交同僚。 她一时脸面怔怔没有说话。 “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要跟我提薛驸马。今日她打坏了我的东西,谁来求情都没用。”山阳公主冷着脸,挥挥手,“你们都走。” 原本,她答应梁长乐,只要能哄得她开心,不拘用什么法子,不叫她牵肠挂肚的想着那个人……她就放她离开。 梁长乐听得一耳朵什么“徒弟”,她琢磨,公主必是认识她师父。 所以,她打算弹奏唐老先生的琴曲,好哄得山阳公主释怀……只弹了两首曲子,就见山阳公主摇头。 原本她不叫慕容廷他们进来,可那会儿她却又命人去看,若是他们没走,就请进来…… 梁长乐还琢磨,是自己弹得不好?还是哪儿出了问题? 这会儿还没琢磨出头绪来,山阳公主却似乎又怒了…… 莫不是女人上了年纪,就这么喜怒无常吗? 一室寂静,却是谁也没动。 “怎么?我的府宅,我还做不得主了?”山阳公主拍桌子道。 王忠跪着说:“臣愿与顾小姐一同受罚。而且……倘若公主愿意,摔坏的东西,或许王某可以修复。能够修复师父留下的东西,实在是王某的幸事。” 山阳公主张了张嘴,没舍得一口回绝。 慕容廷也在一旁,不请而坐,耍赖说:“姑母这里风水好,还有袅袅香气,绕梁不绝的琴音,傻子才走呢。” 慕容景安看他一眼,没像他那么放肆的坐下,却也稳稳当当站着没走。 “跑我这儿耍嘴皮子来了!”山阳公主横他一眼。 慕容廷道:“摔坏了什么,姑母不妨拿出来叫他看看,虽然修复的不如原装的好,但至少也是个念想。” 山阳公主脸面铁青,抿着嘴,没同意,也没拒绝。 “师父从不藏私,他喜欢做小景,我们当初设计汤山行宫的时候,师父就做了小景,与建出来的一模一样,当时我们几个愣头青佩服的不行,没日没夜的跟着师父操刀学习。不敢说把师父的手艺都学回来,也至少学了五成……” “学了五成,你就敢在我这儿吹嘘?他的东西你能修吗?你能修的和原样一样吗?”山阳公主暴怒起来,“好,你说你有这本事,我就叫你修,你若修得好也就罢了,你若修不好!我要你的脑袋!” 山阳公主一大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要人脑袋。 梁长乐一时有点儿阴暗的想,薛驸马该不会是被她给吓死、气死的吧? “抬上来!” 公主命人将梁长乐撞坏摔坏的小景儿抬上来,她则别过脸去,不看那东西。 原本漂亮的木质小宅院,这会儿已经摔得七零八落,零件也散了好些,堆在旁边。 王忠跪在地上,仔细端详,“原来是这件……” 山阳公主咻的抬眼看他,但眼角余光不由的就扫到那一堆散落的东西。 她眼角直颤,“你见过?” “臣没有见过它,只是见过设计图,薛驸马画图设计的时候,臣还在工部呢,薛驸马还曾讨论过这里的假山,这里的花池,还有这里的水榭要怎么建,以及里面的尺寸,每隔房间的隔间……他设计的都有寓意,可谓用心良苦。”王忠说着长叹一声。 “你知道?”山阳公主惊讶坐直了身子,“尺寸寓意什么的,你都知道?” “从大门口,走到影壁处,成年男人的步子,一百八十七步……薛驸马当初给公主写了一百八十七封书信。通往花园的游廊,每隔三步一个小窗,窗上是不同的镂空图案,每个图案后头都要一个与公主有关的故事。主院的房间尺寸,寓意为……”王忠有些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能记住的也不少。 主要他当时被薛驸马给震惊了,他没想到,一个男人会心细如发到这种程度。 他低着头,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顶上有哽咽的声音。 王忠抬头一看,山阳公主竟伏在金丝软枕上,哭了。 屋子里没了王忠解释的声音,更显安静。 山阳公主的哭声也愈发清晰,她摆摆手,“你别说了,拿去修吧……修好了再一样样的讲给我听。不,不要修好了讲……备笔墨,你一样样的写下来!” “是!”王忠答应。 “到底是我负了他……”山阳公主哭得好不伤心。 慕容廷和慕容景安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梁长乐顿了顿,抬手拨琴,琴声很轻……像是恋人之间的呢喃细语,温柔中又千回百转。 曲调很慢,很柔和舒缓。 王忠趴在地上写写画画,他倒不是吹嘘,那小景已经摔得外人看不出门道,他却稍微一摆弄就明白了,刷刷提笔挥就许多东西。 诸如房檐上的兽是什么,房梁多宽多长,代表什么……他写的头头是道。 梁长乐这首曲子,似乎格外的长。 王忠停笔的时候,她也终于弹完了。 山阳公主接过王忠写好的那张大纸,得亏是趴在地上写,桌案上都铺不了这么大的纸,供他又写又画。 “这东西修复,至少的半月多,还是材料齐备之下。”王忠看着那摔坏的小景儿。 “你拿回去修吧。”山阳公主摆了摆手,已经懒得再看他们,她的目光全在哪一张大纸上。 慕容廷他们还是没动,都侧脸看着跪坐一旁的梁长乐。 第253章 以后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人你们也带走吧!说什么来看我的,为什么来的我还不知道吗?”山阳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 慕容景安微微垂头。 慕容廷却笑道:“多谢姑母。” “谢我干什么,”山阳公主轻哼一声,“她的琴艺是不错,可惜全弹错了。” 梁长乐微微一愣,全弹错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老先生的琴谱已经进献朝廷,为此,她做足了准备,把上面的曲子背的滚瓜烂熟。 她就是闭着眼睛弹,也不能全弹错啊? “走吧。”慕容廷见她跪坐着发愣,不由催她。 山阳公主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再不走,等会儿她又生气,走不了岂不麻烦? 梁长乐挣扎了两下,却没起来,她无奈的看着慕容廷。 所谓的默契……大概就是,她什么都没说,慕容廷已经知道不对劲儿。 不等她开口,慕容廷已经阔步上前,一把要搀起她。 梁长乐却“嘶”的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慕容廷觉得不对,他伸手往下摸……顿时脸色泛冷,眸中满是怒色。 “姑母!”他语调沉沉,嗓音略显暗哑。 慕容景安在一旁看的一阵紧张……暗道齐王又发什么疯? 能走,还不赶紧走? “她不过是个年少的女孩子,撞坏你的东西也并非成心,不过是为救人……你竟这么惩罚一个女孩子?你觉得合适吗?良心不会不安吗?”慕容廷口气很不好,神色也格外严厉。 此时,仿佛颠倒过来了,他才是长辈似得。 山阳公主轻哼一声,“我没打她,没骂她,没要她的命就不错了。” “你叫她跪在一个满是尖锐石头的蒲团上,给你弹琴,这叫不错了?”慕容廷简直怒极,难怪他喊她走的时候,念念经挣扎了两下都没站起来,“她的膝盖还要不要了?旁人都说,人老心慈,您真是虚长了这么多岁数,心一点儿没添良善!” “你放肆!慕容廷,别以为你是齐王,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山阳公主也怒了,涨红脸拍着席垫。 慕容廷轻哼一声,“人死了,你这么纪念他呢,走哪儿把他的遗物带到哪儿。人活着的时候,您怎么不对他好点儿?若不是您让人当着他的面,活剖了他的红颜知己,他能一病不起吗?他能到病死都不愿见你吗?” “你闭嘴!你给我滚!滚出去!”山阳公主勃然大怒,抓着茶盏、茶壶……手边有什么抓什么,往慕容廷这边砸过来。 慕容廷横抱起梁长乐,侧身避开,抬脚大步往外走。 他跨过门槛出了了院子,还能听到山阳公主在后头叫骂的声音。 “给我拦住他,狠狠地打!我是他姑母,我打不得他吗?我就是打死他也使得!” 公主府的家丁护院们,也不敢不听,他们抄着东西追过来。 慕容廷怀里抱着人,不方便与他们动手。 他只用一双带着冰碴子的目光,淡淡扫视一圈儿…… 那些家丁护院倒是会装,一个个惨叫着“啊……”“哎呀……”“嗷……” 仿佛慕容廷的目光就能击伤他们似得,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甚至不用追上来的慕容景安出手相助。 “王爷,奴才们不敢真拦着您,但也怕公主殿下她气坏了身子……您多担待,还求不计较奴才们自作聪明……”公主府的太监说完,抬手给自己一个大耳光。 然后惨叫一声,佯装被人打倒在地上,打着滚儿哀嚎。 慕容廷面无表情,眸子里还沉淀着怒意。 他不理会满地打滚儿的人,阔步从他们中间走过去。 慕容景安却是一脸黑线,“你们看起来,业务很熟练啊?平日都是这么哄姑奶开心的吗?” 太监们、家丁护院们装的专注,像是被打惨了,没精力回话。 慕容景安摇摇头,也跟着离开。 他们刚出了府门,王忠也从后头追了上来,“顾小姐,顾小姐稍后……” 刚才救下念念,慕容廷记着他的功,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叫王忠是么?过几日,还回工部去吧。” 王忠一听,大喜过望,守孝三年,他在京都好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都难以找回了。 他游逛了几年,再想爬回昔日的位置,却难上加难。 没想到今日竟因祸得福……得齐王爷大开尊口!有齐王举荐,他再入工部还会难吗?而且有齐王照拂,他日后在工部也是前途无量啊! “多、多谢齐王……”王忠兴奋的差点儿咬了舌头。 高兴之余,他差点儿就忘了自己追出来的目的,待看到女孩子年轻,却平静无波的脸时……他心中不免一震,“对了,顾小姐,孩子哭着说,他不是自己跑的太快,被楼梯绊倒的……而是……” 王忠迟疑片刻,似乎还有些顾虑。 梁长乐微微点头,“是有人绊了他吧?” “就是在楼梯顶上,与您说话的那位小姐,她身边的丫鬟伸了脚……”王忠说完,似乎又有点儿后悔,“当然,孩子的话,也未必有准儿……说不定人家只是无意呢。王某人唐突说出来,只盼顾小姐日后能多小心,远小人,更好。” 梁长乐点点头,“多谢你提醒,我知道了。” 慕容廷脸色不愉,“说完了吗?” 王忠赶紧的拱手,“说完了,说完了。” 贾明成刚刚没跟着进公主府,这会儿,他已经命人备好了马车过来。 慕容廷打横抱着梁长乐,正欲跃上马车。 慕容景安却猛地上前一步,“与你说话的是谁?谁的丫鬟伸脚?” 王忠说话的时候,慕容景安离得不远,他都听见了,心里头有那么点儿猜测。 “是谁,景安都不用操心。”慕容廷笑着说,“燕王妃不是正在给你物色世子妃的人选呢?你擦亮眼睛,好好选就是。念念的事情,以后就不用景安费心了。” 说完,他抱着人上了马车,车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慕容景安抿着嘴咬着牙,胸口跟塞了一团棉花似得…… 曾经何时,总是在纠缠他,他惟恐避之不及的女孩子……竟会成了他多问一句,都不可以的存在? 齐王叔叔抱着她,为了她冲山阳公主发怒……贾明成叫她小嫂嫂…… 她身上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儿? 慕容景安立在原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第254章 成婚给她一个家 马车里静谧无声,贾明成目瞪口呆的看着。 慕容廷脸色不好,两只手掌覆在梁长乐的膝头,轻轻揉着。 “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膝盖还是能要的。”梁长乐笑着说。 贾明成张嘴要问,“膝盖怎么……” 话没说完,梁长乐淡淡看他一眼,她目光不凶,但就是堵住了他的话音。 贾明成立时禁声,不再问下去。 “谁在楼梯那儿跟你说话?”慕容廷问道。 梁长乐一双懵懂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有吗?谁呀?” “怕我报复吗?”慕容廷冷笑一声。 梁长乐抿嘴,笑得无所谓似的。 慕容廷说:“我跟慕容景安在山阳公主府门口就遇上了,你不担心我们之间聊点儿什么吗?” 梁长乐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 贾明成寻思一路,这会儿也早回过味儿来了。 他在一旁说:“对不起啊小嫂嫂……” 一听他这称呼,梁长乐就只觉得脑仁儿疼…… 果不其然,他接下来的话,叫她心肝脾肺肾都在隐隐作痛,“我先前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复杂,我也没多想,就问‘小嫂嫂’怎么了?谁知燕王世子对这个称呼敏感,追问二哥,这称呼是什么时候来的……” 梁长乐深呼吸,闭了闭眼,维持着平静的面容不变。 “不过小嫂嫂你放心,二哥已经替你解释了。”贾明成自豪的看着慕容廷。 梁长乐却是如鲠在喉……他替她解释?能解释出什么好话来? 她见贾明成还正小心翼翼的而看着她,似乎有些抱歉和紧张。 她笑说:“没事,不管以前关系多么复杂,现在已经结束了。” 说完,她就闭上眼睛,不想在面对满车厢的尴尬…… “那就好,那就好。”贾明成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停片刻说道,“小嫂嫂,我今日想见您主要有两件事……但没想到,把事情弄成这样……我心里真是对不住您。” 梁长乐摇头,“不关你的事,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贾明成点点头,“是二哥的风格,小嫂嫂为救无辜的孩子,不怕得罪人,您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梁长乐不由蹙眉,夸她就夸她……捎带上慕容廷干什么?怎么就他二哥的风格了?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不拘地方,现在就说吧。”梁长乐着急岔开话题。 贾明成又清清嗓子,似乎他要说的话,重要无比。 梁长乐也微微坐直了身子,一脸郑重。 她推着慕容廷的手,却推不开,慕容廷自始至终弯着腰,两只手在她膝盖上打着转。 不得不说,被碎石头子儿咯得生疼的膝盖,在他温热的大手揉搓下,当真缓解了不少。 先前疼的她要落泪,这会儿已经可以脸色如常的说话了。 “第一件事儿,是要好好谢谢小嫂嫂,若不是您……”贾明成说着,眼眶都红了,泪盈于睫,“我可能早就失去梦瑶了……是您把她找回来,又叫我可以陪她走这么久,她常说,您是她的贵人……何尝不是我的贵人?” 慕容廷安静听着,听到这儿,他自豪的勾了勾嘴角。 “当然,我也是托二哥的福,才能认识嫂嫂您。” 贾明成对她行了稽首大礼。 梁长乐被慕容廷摁着,无法伸手拦他。 慕容廷说:“不必拦,他早想行这个礼了,你若拦他,他才不甘心呢,势必耿耿于怀。” 贾明成道:“还是二哥了解我!” “第二件事儿……” 他舔了舔嘴唇,模糊了紧张和激动。 梁长乐不由被他勾起好奇心……究竟是什么…… “我要成婚了,到时候,小嫂嫂和二哥一定要来!这是我的愿望,更是梦瑶的愿望。” 贾明成说完,梁长乐良久都是懵懵然的。 “成婚……你和梦瑶?”梁长乐喃喃问道。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啊?难道苏梦瑶她好了吗? 可上次,郁芸菲亲口告诉她,苏梦瑶快不行了…… 贾明成看她难以置信,红着眼睛,笑着解释:“梦瑶身体不好,她也不想多此一举,她说,只要我在她身边就好。如今她还见到了自己的姐妹,每天能跟自己至亲之人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她已经满足了,也觉得人生圆满了……” 梁长乐点点头,这才是意料之中啊。 “但我想给她一个家,哪怕不能天长地久……”贾明成说着,泪再也忍不住,滑落在衣襟上。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你母亲那儿……能同意吗?” 贾明成忙用袖子抹了抹脸,“这点,还要感谢小嫂嫂……” 梁长乐一口气,差点儿呛在嗓子眼儿。 今个儿大概是她个人的表彰会,谢恩会? “阿娘说,您上次的话,她回去好好想了想,是那个理儿。她不愿意我走岔路,不愿意我因为一个……咳,就是她对苏梦瑶有太多的成见。但她打心眼儿里,只是希望我好,更希望我不要跟她疏远。她只有我一个儿子,如果一个女人把我从她身边夺走,她觉得那就是她的仇人……” “但嫂嫂上次的而一番话,叫她幡然醒悟,不是旁人把我夺走,而是她自己在把我推走……无形中,她才是她自己的仇人。” 梁长乐蹙眉深思……这是许多母亲的通病。 贾夫人能想通这些,是她自己内心通达,倒不是说客的功劳。 “所以,这次我回去求她,她没犹豫太久就答应了。”贾明成高兴的像个孩子,“她还说,要亲自来看我们拜堂成亲呢!” 梁长乐嗯了一声,贾夫人这招倒是高妙。一个小小的让步和成就,就能让她儿子高兴成这样,并且一定是心怀感恩。 “婚事不会办得太大,亲朋好友也不算多,这是梦瑶的意思,她说她怕吵……但我还是觉得,至亲之人,多来一些热闹。”贾明成说着,眼里又浮现浓浓的惋惜不舍。 梁长乐点点头,“什么时候?我一定去。” 贾明成告诉她时间,他要说的话说完了,就叫马车在路旁停下,他率先下了车。 梁长乐瞧见外头的景致,不是去女学的那条路。 “你带我去哪儿?!”梁长乐急道,“我下午还要上课呢!” 第255章 他的障碍是心魔 马车在齐王府门口停下。 车夫朝门房打了招呼,侧门大开,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梁长乐心里着急,急着回女学去,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的那点儿拳脚,在慕容廷面前完全不够看。 所以,她也只能镇定下来,目光平静的看他,打算“以理服人”。 “膝盖都肿了,站都站不稳,上什么课。”慕容廷又抱起她,在二门处下了马车,径直去往主院。 梁长乐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脸,暗自生气,赌气般别开视线,“站不稳,不是还可以坐着教嘛,弹琴又不是比武,不需要站着。今日是我去女学上课的头一日,才上了半天的课就告假,影响不好。” 慕容廷哼笑一声,“什么影响?什么不好?” “我是女先生,是她们的表率,要以身作则。”梁长乐循循善诱。 慕容廷却完全不吃这套,“不以身作则又怎样?怕她们有样学样?可以啊,她们以后不来上课,缺你的课,损失的是她们,又不是你?怕什么?” 梁长乐被噎得想打人……他怎么就这么不受教呢? 他以前的先生是如何忍受他的?鲜少听他提及他的先生们,是不是都被他给气死了? 梁长乐无奈的跟自己翻白眼玩儿。 慕容廷将她抱回屋里,搁在软榻上,顿身就要脱她的鞋…… 梁长乐一急,抬脚踹是不可能了,她膝盖疼,使不上劲儿。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干什么?!” 慕容廷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在脱她的鞋……不知是占着手没躲开,还是他根本没想躲。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炸响在安静的上房里。 打完,梁长乐就惊着了。 手上又麻又疼的感觉,提醒着她,这不是做梦…… 但她整个人又完全是懵的……脑中的反应速度,比丁零的语速还慢…… “你……你怎么……不躲?”她僵硬的问。 好似慕容廷挨这一巴掌,不怪她动手,全怪他自己没躲开。 对,本来就怪他! 以前,她那么多次动手,他不都是想躲便能躲开的? 慕容廷蹲在她身边,仰脸看着她,一双幽深幽深的眸子里,不知藏匿着何种情绪…… “我不躲,你就真打?嗯?”他声音也沉沉的,似乎是怒了。 梁长乐不免有些怯意。 以前在战场上,她也未曾胆怯过…… 这会儿迎上他的双眼,她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我……谁叫你动手动脚,我是女子……本能的反应,收不住。”梁长乐说。 慕容廷深深看她,“现在看见是我,打也打过了,能收住手了吗?” 梁长乐没应声,头皮发麻的看着他…… 慕容廷脱下她的鞋袜,一点点挽起她的裤腿,一直挽到膝盖以上。 看到自己膝盖此时的模样,梁长乐自己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嗬……”整个膝盖青一块紫一块,跟染花了的布似的。 “别动。”慕容廷把她的腿放在软榻上,起身叫人去拿药。 不多时,侍从送来一大盒深褐色,略带苦味的药膏。 慕容廷把药膏挖一点,放在掌心,搓热了,覆在她膝头。 “嘶……”梁长乐抽气。 “疼吗?”慕容廷看她。 梁长乐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字,有点儿心虚的说:“不疼……” 他脸上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阳光底下还略带光泽。 按说这种肤色,巴掌印子,该不怎么明显才是……难道是她的手“有毒”,一巴掌下去,五个指头印十分明显。 那药膏被他搓的很热,但覆在膝头上没一会儿,梁长乐却觉得凉丝丝的。 丝丝凉意顺着膝盖骨的骨头缝儿,渗入到皮肉底下。 她木木疼疼的膝头似乎也舒缓了很多…… 膝头舒服了,手上的疼反而越发明显……不单是疼,还火辣辣的,叫人心里发窘。 “手疼吗?”慕容廷忽然问。 梁长乐咻的抬头,错愕看他。 慕容廷轻哼一声,“不疼,搓什么搓?” 原来,她一直垂着头,无意识的搓着两手。 “有,有点疼……”梁长乐很少在他面前,这么低声下气,彷徨无措。 慕容廷又挖了点药,抓过她的手腕。 梁长乐扯了一下,没扯动,被他夹在怀里,轻轻的揉搓…… 手上有了丝丝凉意之后,梁长乐的脸彻底沦陷了……火烧火燎的,连耳根都在发热。 “王爷若不是认真,就别这么对我。”梁长乐低声说。 慕容廷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梁长乐抿着嘴,红着脸,连眼底都染上了红晕之色。 “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试着接受吗?”慕容廷强压下心中激动和狂喜,此时克制的男人,更显成熟韵味。 梁长乐红着眼睛没说话…… 天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是叶从容的脸……是叶从容的背叛,叶从容抓住她,绑她,活剥她的皮,将她变成野猪…… 她被带回昔日自己的府邸,在公主府中,她却裹着人畜不如的生活…… 而叶从容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跟侯思晴缠绵尽欢…… 父亲的血溅在她脸上……一把大火,烧掉她所有的希望…… “不!”梁长乐忽然情绪激动,她伸手推在慕容廷的肩上,不顾自己膝头的伤,猛然起身,踢上鞋就往外跑。 慕容廷眼底浮现的情愫,立时被泼了一盆子冷水。 她用力猛,他险些被推坐在地上。 女孩子急忙向往跑,她眼里的痛楚、惊慌失措……他看的清清楚楚。 “念念,我不会伤害你的,别怕我……好吗?”慕容廷飞身上前,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她心跳很快,呼吸急促,像溺水,快要溺亡的人。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前世,是前世的梦魇,她已经走出来了。 她现在是顾子念,没人认识的顾子念…… 但仍克制不足自己,从头到脚冰冷发颤。 “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来。”慕容廷扬声叫人请府医。 梁长乐却固执的掰开他的手,“王爷的话,我会认真考虑,考虑好了,再给王爷答复。现在我想回去上课,王爷可以让我离开吗?” 她拿背对着他,声音说的尽可能平稳。 但慕容廷岂能察觉不到她的异样。 他再逼她,只怕会把她逼疯吧? 适可而止的道理,他从小就明白,“好,如果你觉得还能上课,我送你去学院……” 第256章 打脸真疼 慕容廷将梁长乐送回女学。 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但已经能走了。 慕容廷交代陈岱,“去女学里叮嘱一声,别叫人为难她。” 陈岱应声而去,他又招呼来元九。 “晌午在第一楼,为难念念的女子是谁?”慕容廷问。 元九轻咳,低声说道:“是燕王世子的表妹,杨家的女儿。” 慕容廷微微蹙眉,“景安的表妹?” 他沉默片刻。 元九猜,这不好管,直接去敲打杨氏,好像手伸的太远了,杨氏家族并不在此,是燕王妃把人请来的。 可若是去提醒燕王妃……似乎又越过了燕王这位兄长,这也不好。 至于提醒燕王嘛……先前圣上才敲打了燕王,燕王若能管得住家事,也不会再出这种事。 元九心里还没定见,慕容廷却已经吩咐了:“去告诉慕容景安,管好他表妹,念念从来不欠他的,没有下次。否则,别怪我不顾及亲戚情面。” 元九浑身一震,他好想提醒一声,“王爷,您口中的念念,正是人家燕王世子的前未婚妻好吗?”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提醒,会不会欺人太甚啊? 但他侧脸,接触到慕容廷深沉的目光,立时二话不说,“卑职晓得了。” 元九去提醒的时候,慕容景安已经晓得了事情的原委。 卫衍一五一十的说了,“先是叫她的车夫退让,后来在楼梯上争吵起来……没讨到便宜,就拿一小孩儿出气……” 慕容景安豁然起身,阔步往客房院中去。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院中有人哭泣的声音。 慕容景安驻足,侧耳倾听。 “我们在京都燕王府是做客的,平日里在家的时候,你们仗着是我的大丫鬟,肆意妄为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敢胡闹!” 这是杨佳荣的声音,娇柔中含着一抹斥责和严厉。 慕容景安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路,默不作声地听。 “今日你们一再犯错,我若不狠狠惩治你们,别人不会觉得是你们不好!人只会以为是你们的小姐,你们的主子不好!” “小姐……婢子错了……” “婢子知错了,求您不要发卖了我们……” “求您饶了我们这次吧……” 慕容景安进院儿的时候,就见两个丫鬟跪在地上,哭得脸都花了,眼也红肿着。 “表、表哥……你不是有事忙么,怎么又回来了?”杨佳荣表情错愕意外。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错身挡在两个丫鬟前头,低头轻斥道:“别哭了,快回你们屋去,我等下再教训你们……” 两个丫鬟相互搀扶着站起。 “别啊,”慕容景安却开口,“别忙着走,我正有事要问表妹呢。” 杨佳荣一脸懵懂无知,“表哥什么事?不如进屋说?我带来了老家的香茗……” “就在这儿说吧。”慕容景安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你这丫鬟犯了什么错,叫你这么惩治她们?” 杨佳荣尴尬的笑笑,“表哥别笑话我,是我御下不严,她们在老家横行惯了,以为京都还是和老家一样呢,今日仗着在燕王府做客,跟先前和姨母吵架那女子,口角了几句……” 慕容景安淡淡哦了一声,“她们与那女子口角了几句?她们仗着燕王府横行?” 杨佳荣愣愣的,“表哥这语气……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表哥也以为是我故意纵容她们吗?” 慕容景安摇了摇头,“不是你纵容……” 杨佳荣闻言却委屈的要抹眼泪。 她帕子已经捻起来了,慕容景安却说:“恐怕是你指使吧?” 杨佳荣动作一顿,瞪眼看他,“表哥……怎么这样说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她先前与姨母在外头吵的那么难看,我可曾与她争执一句?倘若在姨母面前,我都不与她吵。姨母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又何必与她起冲突呢?” 慕容景安表情淡淡,“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我不懂。” “表哥不懂,上来就诬陷我,说我是故意和她冲突……这么看来,表哥是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一个退了你婚约的商户女子!都不肯相信自家人!不信自己的表妹!” 杨佳荣气愤愤的,脸儿都涨红了。 慕容景安只是毫无表情的看着她。 “那我在这儿住着,还有什么意思?凭白被人嫌弃吗?”杨佳荣委屈的要哭,“起来,去收拾行李,我们回老家去!” 这话明显是气话,就等一个台阶下。 慕容景安非但没拦着,反而转身走了。 一下子,戏唱的热闹的院子里,没了看戏的…… 杨家主仆面面相觑。 “小姐,还收拾行李吗?”丫鬟小声问道。 不收拾吧?话已经说出来了啊,世子爷也没留她们呀? 收拾吧……小姐分明是相看上了世子爷,等他回头来哄她的! “收拾!话都说出去了,不收拾,岂不是抬手打自己的脸吗?”杨佳荣起的胸膛一起一伏的。 丫鬟们从地上爬起来。 “慢着,先把我带来的,原本预备慢慢送出去的那些香茗,蜀绣,锦布,都给姨母送过去,就说……我们要走了。”杨佳荣沉着脸吩咐道。 丫鬟们应了一声,忙去搬东西。 燕王妃得知她要走,且是因为顾家那女子,自然好说歹说把她留了下来。 只是燕王妃心里,对顾子念的恨恶,更添了一层。 …… 梁长乐去学院迟了半个时辰,后来,她又把这半个时辰给补上了。 上课期间,她一直坐在琴架后面,一动不动,没有像先前起身到每个学生身边去指导点播。 学生们倒也听得认真,弹得认真,有不对的,她就远远的提点一下,学生们反而觉得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一节课倒也师生尽欢。 下课以后,丁零来接她,原本要载她回家。 梁长乐却说,“先去药园,这么大的大喜事儿,我们先去恭喜一下。也好商量,看那日我们这娘家人该如何张罗。” 丁零听得蒙蒙的,“娘家人?谁要嫁人了?啊……不会吧?木木姐要嫁给谁了?” 梁长乐微微一笑,“不是木木,是梦瑶。” 丁零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苏梦瑶要嫁给谁,一点儿也不难猜。 只是她身体已经是那样的状况,两个人还要成亲……这就叫人一时没想到了。 丁零沉默好久,才慢吞吞说,“贾夫人那样……他们也真敢想。” 梁长乐没多言,丁零也沉默下来。 两人到了药园,抬眼就看见正在院子里采药的瘦削女子,郁芸菲。 第257章 慕容廷有病吧 郁芸菲听到身后的声音,缓缓直起腰,朝鹅卵石小道上看过来。 见是梁长乐她们,她柔柔一笑,指了指药园里头,“苏姑娘和林姑娘都在里头呢,你们先过去吧,我洗了手在去找你们。” 梁长乐对她拱手道谢,丁零木着脸,福了福身。 主仆两个往里走,丁零笑声说,“她笑的很好看,可我怎么就有点儿紧张呢?” 梁长乐看她一眼,“我早提醒过你,谨慎是好,谨慎过度却不好。她医术高明,身体却不怎么好,她能把你怎么样?” 丁零却不认同的撇撇嘴,“您小瞧了医术高明这几个字的分量了。” 梁长乐不多解释,她们跟随小药童来到院子里头。 回廊中间的凉亭底下,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都镶上了一层金边。 一张圆石桌对面贾明成和苏梦瑶对面而坐,两人都看着棋盘。 林恩姝倚着苏梦瑶的轮椅坐着,苏梦瑶靠在她肩头上。 苏梦瑶说上一句,林恩姝就走上一个棋子…… “他们这是……”丁零嘀咕一声。 梁长乐走近了才看明白……不是林恩姝倚着轮椅,乃是轮椅上的苏梦瑶倚着林恩姝的肩头,才能坐直看见棋盘。 她说走哪步,林恩姝替她落子下棋…… 如此艰难的对弈,却被三个人玩儿得“妙趣横生”似得。 丁零不由吸了吸鼻子,背过脸沾沾眼角。 梁长乐小声叮嘱她,“人家是快办喜事的人,该高兴呢。” 丁零粗着嗓子说:“婢子知道……就是有点儿,忍不住。” 忍不住看见此情此景,就想要潸然泪下……活着不易,可有些几乎将死之人,却如此努力的活着,还要活的有滋有味。 夕阳下,对弈的三个人里,属苏梦瑶笑的最开心。 她不能自己坐直,不能自己伸手拿棋子,她似乎一点儿也不遗憾,她全身心的享受其中。 “念念,你来了!”林恩姝猛地抬头瞧见她,热情的同她打招呼,“快看快看,梦瑶的棋艺超群呢,明成不知道输了多少次了。” 贾明成也起身道:“小嫂嫂!你这么忙,今日还跑来了?我以前就不是梦瑶的对手,这么多年,棋艺没有一点儿精进。” 苏梦瑶声音轻轻的,却是小女孩儿般愉悦,“你们让着我罢了……” “他可能让着你,我可没有。不信你问念念,我棋艺很好的,从来不让人,委实下不过你罢了。”林恩姝信誓旦旦的说。 苏梦瑶笑的更开心了。 几日不见而已,她似乎更瘦了,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要吹走…… 难怪贾明成着急要办婚礼,且说不用大办,六礼什么的都省了……若真是大肆操办,只怕她也等不了吧? “到时候从哪里出嫁?我跟木木都是娘家人,不如就从庭芳苑吧?那儿已经收拾好了,什么都是现成的。”梁长乐说。 贾明成愕然看她,不等苏梦瑶摇头,他就拒绝道:“我买了宅子了,就从那儿出嫁。庭芳苑是圣上赏给小嫂嫂的,您还没住,您师父也还没来,就叫我们先用了……不合适。” 苏梦瑶也深深点头,“不合适。” “那也不能从你买的宅子出嫁呀,我们才是娘家人呢!”梁长乐说,“庭芳苑不行的话,正好,木木也要在京都置办宅子,原想着叫她和我一起住庭芳苑,她宅子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着急办。不如先安顿好你的宅子,人手是现成的。” 林恩姝愣了一下,立即点头,“对,我明日就去把宅子定下,念念的人手先借我用用,一两日的功夫,就能把宅子收拾出来,不会耽误良辰吉日的!” 苏梦瑶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异样的红晕。 娘家人,夫家,姐妹,丈夫…… 她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啊……如今都垂手可得了。 “好……”她虚弱的应了。 林恩姝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些释然。 苏梦瑶坚持不了多久,她在外头玩儿一阵子,就精神不济,得回到内室去躺着。 这会儿有贾明成守着她,跟她讨论婚事的每个细节……好似他们真的可以过一辈子似的。 梁长乐和林恩姝,就在一旁,坐着,微笑听着。 一般都是贾明成在说,苏梦瑶好久才应一声,贾明成并不觉得无趣,他一个人也能说得热闹。 林恩姝有时也跟他打趣,吵两句。 他说着说着,苏梦瑶就睡着了。 贾明成的第一反应,总是去摸她的鼻息……探到微弱的呼吸,他才会长舒一口气。 “你们去外头说话吧,我一个人陪着她。”贾明成小声说。 林恩姝拉着梁长乐在回廊底下踱步。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不相信这东西……但是最近这几天来,我所看见的,比我前头小半辈子还多……” 林恩姝喃喃说道。 梁长乐轻笑,“那你也算不虚此行了,原本打算云游,不就是为寻找世间真情吗?” “哪里是,那分明是叶从容的……”林恩姝小声抱怨,轻轻掐她。 两人正笑闹,丁零重重咳了一声。 “顾小姐……”回廊后头,郁芸菲一身素淡的罗裙,笑盈盈看着她。 郁芸菲换下了刚才在药园里的那套衣服,这会儿身上的罗裙更符合她仙子一样的气质。 清雅素淡,如不食人间烟火。 “谢谢你提醒廷哥哥他已经忘了的事儿。”郁芸菲说着福了福身。 梁长乐连忙拱手还礼,其实脑子里还有点儿懵……她提醒什么了? “当不得郁小姐谢我,您帮我的地方太多了,还叫我朋友住在这里叨扰多时……”梁长乐诚恳说道。 郁芸菲轻笑,“她们如今也是我的朋友,药园不常有人来,我平日里孤寂,她们能在这儿,我也很开心。” 梁长乐再拱手躬身,又道谢谢。 “顾小姐同我这么客气,我都不知怎么好了。其实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从去年中秋,在家宴上到如今。也多半年了呢。”郁芸菲说。 梁长乐点点头,不知她究竟要说什么。 “廷哥哥说,冬月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如今要为我补办一个,看我想请哪些朋友。我想到了顾小姐,不知会不会太冒昧?”郁芸菲目光纯澈盯着她。 梁长乐着实没想到,她竟然会请自己。 她更想不到的是,慕容廷想起来就想起来吧……干嘛要说是自己提醒他呢?这不有病吗? 第258章 礼物 梁长乐觉得她和郁芸菲的交情……多少有点儿别扭,因为中间掺杂了慕容廷。 但郁芸菲给她开过药,治了她的痛经之症,又救了苏梦瑶的命,如今就连林恩姝都在她这儿住着。 “明晚是吗?我一定来。”梁长乐答应下来。 郁芸菲显得很高兴,“那不打扰你们说话了,我去看看苏姑娘。” 她离开以后,丁零和林恩姝都看着梁长乐,神色古怪。 “都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梁长乐提步往前走,心里琢磨着,送什么礼物才好? 林恩姝追着她,“你真要来吗?” 梁长乐狐疑看她,“我刚刚答应,你不是听到了么。” “唉……”林恩姝摇头长叹一声。 梁长乐好笑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不该来?” “她对齐王的感情……可不简简单单是朋友之谊,兄妹之情。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林恩姝叹道。 梁长乐却说:“他们之间是什么情,跟我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齐王请我来,乃是她自己请的,于情于理,我不该来吗?” 林恩姝歪着头琢磨片刻,“我只是想不通,何必给自己添不自在呢?齐王为她补办的生日宴,她请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了,何必……” 话说到这儿,她猛地顿住话音,再往下说,可就不好听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怎么,我就那么讨厌吗?她不请我,我很高兴,但既然她请了,为着先前几番帮助的事儿,我也该好好谢谢她,认真的表达一下。” 一路默不作声的丁零忽然说,“我觉得她未必是想看到小姐的表达,她大约是想对齐王表达……” 梁长乐和林恩姝都回头看她。 林恩姝还问:“她表达什么?” 丁零看了看梁长乐,小声说:“告诉齐王,你们俩关系不错呗。” 梁长乐轻笑,“随便她要表达什么,我知道自己是为了谢谢她就行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就想到明日生日宴,她送什么礼物最合适了! “丁零,咱们赶紧回去。”梁长乐忽然行色匆匆起来。 林恩姝还有些不舍。 以往都是她跟在长乐公主身边,鞍前马后,并肩抗敌的。 现在,她却只能安逸的住在别人家的药园里,看着丁零跑前跑后,去面对、去经历许多的事儿。 她竟有点儿羡慕丁零,一个跑惯了的人,不适应如今的脚不离宅。 “怎么这么着急走呢?我还想问问你们近日来都遇见了什么事儿呢?京都里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在这儿,什么都听不到,两眼一抹黑。”林恩姝的样子,有点儿可怜巴巴。 丁零慢吞吞道:“要不我跟小姐换换?” 林恩姝下意识的就要点头,但她猛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的同胞姐妹,又不是你的,美得你。” 丁零咧嘴一笑。 “明日叫牙行看好宅子,先把宅子买下来,少不了你要去看看,布置一下。”梁长乐说。 林恩姝点头搓手,终于有点儿事儿可做了,而且是为苏梦瑶所做,她干劲儿满满。 “我们先走,明日再见。”梁长乐快步离去。 丁零追随在她后头。 丁零以为她这么着急走,是急着回家,没想到她却绕去了城南。 眼看天都要黑透了,梁长乐却还徘徊在人家匠人门前,一家一家的转。 “这边儿看起来,多是烧纸陶器瓦器的,小姐是找什么呢?”丁零问道,“婢子也跟着一起找找?” 梁长乐四下扫视,“明日赴宴,难道要空手去吗?我在找能送的出手的礼物呢。” 丁零下巴快掉下来了,“在这里找能送的出手的礼物?” 她一时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您是因为添置丫鬟,家丁护院,还有给木木姐买宅子,把那万金的积蓄给花光了吗?” 要不然怎么会准备这样寒酸的礼物,还说是能送的出手的? “还是……您看她不顺眼,故意寒颤她呢?”丁零小声问。 梁长乐咻的回过头看她,“我为什么会看她不顺眼……” 话没说完,她却看到堆在墙角的一堆土,以及和好的泥。 她脸上一喜,“就这儿了。” 丁零还没明白她要干什么,就见她撸袖子想去和泥…… 丁零一脑门儿的黑线,这位顾小姐,怎么想起什么一阵子呢?不是要给人挑礼物吗?怎么又想起和泥巴玩儿了呢? “丁零,你去第一楼定些饭菜,送到这儿来,我今晚要在这熬大半宿了。”梁长乐吩咐。 丁零更是惊讶的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去啊。”梁长乐一面催她,一面往这院儿的主人家屋里去。 丁零慢几拍的点头答应。 梁长乐已经跟主人家商量起来,“我想用你们这儿的材料和窑,烧制一样东西,所需的费用我照价给您,你看成吗?” 丁零皱着眉头,快步往马车那儿去。 等她从第一楼定了饭菜回来…… 梁长乐已经一脸一身的泥泥水水,手中还在摆弄一个柱形八角八面的东西。 饭菜送来的时候,梁长乐恰对手里的东西,满意点头,交给匠人去烧制。 丁零定的饭菜不少,梁长乐请匠人一家一起用饭。 这匠人家里又几个不大的孩子,许是没见过第一楼模样精致讲究的饭菜。 第一楼的饭菜不但味道是一绝,摆盘也好看,单是盘子就透着精致,厨子们更是把盘子当做他们绘画创作的宣纸,在上头“挥毫泼墨”,以食材做出迤逦风光。 孩子们看的目瞪口呆,咬着筷子,不知从何下口。 梁长乐独坐一桌,孩子们见她动了筷子,才学着她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夹了虾来吃。 入口的鲜香,叫那年幼的小孩子不禁兴奋的叫起来。 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着,只是最后剩了两只大虾,大孩子没吃,留给小孩子。小孩子却也不吃,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父母。 “阿娘……吃,阿娘都没尝呢……给阿娘。”小小孩儿,连话都说的不太好,却懂得谦让,懂得把好东西给父母也尝一尝。 梁长乐忙垂下头去,遮掩她心下感动和思念……她也好想她的爹娘了。 第259章 吃醋 当真如她所说,主仆俩在匠人这里忙了大半夜,终于烧制出透亮的琉璃罩子。 “小姐您看,你要的是这种底座吗?”匠人照她描绘的样子,寻来了几块纹路漂亮的鸡翅木,切割均匀,打磨光滑,做成了她要的八角形状。 梁长乐用灯罩在上头比划了一下,“对,就是这样的,您手真巧。” 她付了钱,带着琉璃罩子和底座,同丁零一起离开。 “乖乖,这真的是那一堆泥巴烧制出来的?这么透亮?跟冰一样,这么拿在手里,它不会化了吧?”丁零知道自己问了傻话。 这东西是在高温的炉子里烧制出的,恐怕自己化了,它也不会化。 “好看是好看,可人家生日,就送一个冰罩子,也不太像回事儿吧?”丁零嘀咕道。 梁长乐打了个哈欠,“明日还有半天的课,如若不然,今晚我就做好叫你看看。再有,明日我上课的时候,你去为我准备些材料……下午的时候,必叫你大开眼界。” 丁零好奇的瞪着眼睛。 梁长乐没打算别出心裁,她想起自己和郁芸菲第一次见面,郁芸菲主动和她说话,就是因为她送慕容景安的那盏走马琉璃灯。 后来,在秋猎场,她又说想要走马琉璃灯……梁长乐因为各种原因推拒了。 这次,她只盼慕容廷不要和她送同样的礼物就成。 不过即便他也叫人做了走马琉璃灯送礼,梁长乐也不怕,撞了就是谁丑谁尴尬呗。 前晌,梁长乐照常去了女学,晌午才回到顾家。 丁零说话慢,办事效率可一点儿不慢。 她早已经准备好了梁长乐说的各种颜料,还照她说的方法捣碎,调制好了几种。 颜料搁在春日灿烂的阳光下,折射着极美的色彩。 梁长乐叫丁零给她帮忙,她擅长工笔画,极细的笔触,在透亮的琉璃上勾勒出一幅幅仕女图…… “惟妙惟肖的,单是这画儿也值了。”丁零说道。 梁长乐笑而不语,画做好了,她又去摆弄那灯座。 当初给慕容景安准备那盏灯时,还没有经验,试了好多次,也失败好多次。 但这次有了前次的经验教训,加之梁长乐的动手能力本来就比原主顾子念高了不知多少。 琉璃上的颜料还没有干透,她这边的灯座、机关都已经做好了。 待琉璃上的画干透,她刚把灯装好,便有顾家下人来报。“齐王爷的车架停在门外,说是接小姐同去药园。” 梁长乐表情一顿。 丁零也吸了口气,“怎么还来接小姐同去呢?若是叫郁小神医知道……” “回禀王爷,请他先去,我还有些事情没准备好,稍后就到。”梁长乐吩咐。 下人原话去回,谁知没能打法走齐王,反而招的他亲自上门。 慕容廷连礼数也不讲了,径直入了顾家内院……丫鬟仆妇们,哪敢上前斥责,老远都躲了,只敢远远的望一眼齐王伟岸的背影。 “念念还要准备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丁零手一抖,差点把刚做好的八角琉璃灯给扔了…… 幸得梁长乐反应快,伸手托住。 丁零长舒一口气,却是后怕的冷汗都惊出来了。 “王爷有什么要事吗?”梁长乐面不改色的问。 言下之意是问,叫他先去给人筹备生日宴,他非但不去,反而跑到顾家内院里来,必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儿吧? 慕容廷却不应答,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手里的琉璃灯盏。 他抬眸深深看她一眼,“是给我做的?” 意味深深,笑容就在嘴角,欲要绽开。 梁长乐忽的一盆冷水,“不是。” 慕容廷不信,“一定是,除了送我,你还能送谁?做的这么精致……” 慕容廷一把抢过琉璃灯,仔细端详,话没说完……他就明白,有些话是说早了。 灯罩上绘着一个宛若仙子一般的女孩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八面灯罩,是两幅画,四面为一副。一副是那纤细的女孩子挽着花篮,采摘开的大朵绚烂的芍药花图。 还有一副,是女孩子在晾晒花朵,炮制花根花茎的图。 这画上不是别人,见过郁芸菲的人,都能一眼认出画上人来。 慕容廷的脸却沉了,嘴角勾了着一抹冷讽的笑,“原来你做的这么精致,画得这样传神,根本用不了多久……一再推脱,只是不想做,不想送而已。她昨日才告诉你,今日你就能把礼物备好,亏得我还以为你要用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好。” 慕容廷很不满,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宁可做了送给别人。 丁零在一旁,替小姐鸣屈,“怎么用不了多久,昨日小姐急匆匆去找材料,给人家送钱送第一楼的饭菜,才说服的人家把材料和窑借我们用,小姐生生熬了一宿呢……” 丁零说话慢,但越是慢条斯理,这话却字字句句敲在人心上。 她原本不敢跟慕容廷这样说话,今日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若不是因为王爷,我家小姐用得着这样费心的送人礼物吗?” 梁长乐闻言,又好气又好笑。 好笑的是,丁零胆子渐长,而且她刚刚说“我家小姐”。 看来在她心里,不光她的“木木姐”是自己人,如今她也成为她的自己人了。 好气的是,她本就不想叫慕容廷多想误会,如今还得解释。 “王爷别误会,丁零没别的意思。我送郁小姐这礼物,是因为她先前跟我提过两次,我看她真心喜欢。且她一再帮我大忙,我不知该如何回报她,只好略尽一点心意。” 慕容廷仍旧眼神幽幽的看着她,不辨喜怒。 “是,别人都是真心喜欢,只有本王不是。” 这话梁长乐不好接…… “王爷是什么都不缺的……”梁长乐赶在他开口嘲讽之前,赶紧说道,“王爷今日送什么礼?别叫咱们撞了?” 慕容廷别开视线不理她,一副别扭小气的的模样。 堂堂八尺男儿往那儿一站,端的是顶天立地的模样,却是小肚鸡肠……梁长乐哭笑不得。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一起走。”慕容廷硬邦邦说道。 她不送他这礼物也就罢了,倘若再拒绝他亲自过来请……他可要真生气了。 “快要准备好了,只等烘干。丁零把礼盒拿过来。” 梁长乐把走马琉璃灯上的画烘干了,拿锦布装好裹好,盖上礼盒盖子。 这才跟在慕容廷身后,上了马车…… 第260章 不该招惹 梁长乐知道慕容廷存着气,不撒不痛快。 她没在乘车的事情上,跟他别着来,他上车前回头看她一眼,梁长乐便乖乖跟他上了他的车架。 她的车架,也在后头跟着。 见她上车,慕容廷沉湎的脸,总算露出笑容。 梁长乐却道:“先说好,到玉带河,我就下车,分头进药园。” 慕容廷不屑的哼了声,“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们在一起,见不得人?” 梁长乐哼笑一声,“您想多了,纯粹是我不想多惹麻烦。” 言下之意,他本人就是个麻烦,被人看见和他在一起,更麻烦。 慕容廷有苦说不出,只剩脸色不善。 他原本还想趁着在马车上的时光,跟她解释下,为什么他要帮郁芸菲过生日。 郁芸菲的爹神医郁老曾断言说,她的身体活不过豆蔻之年,只怕要逝去在朝露一般,花苞未放的时候。 郁老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严格的要求她,叫她学医,叫她背各种医书药典。 慕容廷渐渐长大,渐渐知道她身体状态之后,很不理解郁老……明明知道她要早逝,为何不叫她活得轻松一点?反而更加严格的要求她? 后来他才明白郁老的深意……她能在世的时候不长,但一个人若想有立世之本,想要活得有意义,总要能为他人做点儿什么。 而不是一味的坐享其成,那本就是短寿的她,更会成为他人的累赘。 郁老不想让她短暂的年华变得更加灰暗,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毫无意义…… 郁老可谓用心良苦。 当一个人有能够帮助他人的本事和资本以后,哪怕她寿数短暂,也会觉得每一天都光芒灿灿。 郁芸菲不负其父所望,她刻苦用心,医术学的很不错。 十岁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知道她要短寿…… 她说,倘若她能活过豆蔻之年,那么每一天都是她捡来的,是上天给她的格外恩典,每一天都值得她好好感恩。 她也希望,此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和她最亲近的人一起度过。 慕容廷他们是很早就认识了,他当然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 这次因为他身在西北郡,没能好好为她过生日,想起他曾经答应她的话,心觉有愧。 郁芸菲倒是没说什么。他只是不想叫自己遗憾,所以才要补办这个生日宴……谁知道她还有没有下一个生日宴呢? 结果这些话,对上梁长乐那张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脸时…… 慕容廷觉得每个字,都显得多余,她似乎根本不想听。 “临近药园那个巷子口停下。”慕容廷对外头说。 梁长乐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去,“多谢。” 她淡淡一声道谢,以及放松的脊背和身形,顿时叫慕容廷觉得难堪。 她真是避他如瘟疫……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她从来、从来都没有对他有过一丝心动? 慕容廷蹙着眉头,强大强势如他,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马车停下,梁长乐毫不犹豫的起身要下车。 “念念……”慕容廷开口。 梁长乐回眸看他,“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她表情淡然无波,甚至还有模糊了客气或是嫌弃的疏离…… 他曾以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不过是她和慕容景安那口头的婚约。 一旦退了婚,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她。 眼下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没事。”慕容廷闭了闭眼。 他再睁开时,她已经下了车,毫无犹豫,没有迟疑。 车厢里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他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似乎每次,都是他步步紧逼,次次用强。她哪一次不是竖着满身刺的抗拒? 她是个女孩子,女子本柔弱……她但凡有一点喜欢,也不至于如此吧? 慕容廷在只有他独自个儿的车厢里,咧嘴冷笑了一声。 要不就,算了吧…… 他仰面靠在枕囊上,马车摇晃着,从另一处较远,但是可以走马车的路,驶进了药园。 梁长乐等着后面,丁零乘坐的马车赶上来。 她爬上马车,长吁一口气。 丁零正要张口…… “什么都别问,我这会儿不想说话。”梁长乐坐的端正,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不熟悉她的人,看不出她此时心里的惊涛骇浪。 齐王爷生气了,憋屈又气闷。她能感受得到,而且起因多半是因为她。 梁长乐觉得,自己此时犹如站在结了薄冰的深渊之上,稍不留意,就是万劫不复。 上次,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丝的松动,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结果,往昔的痛楚,遭男人背叛的经历,就山呼海啸一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窒息。 她不得不一层层包裹好自己,以免再受那样的伤害。 但她这样出于本能的自保,却似乎惹怒了一个她绝对不该去招惹的人…… 梁长乐有些烦躁的皱起眉头。 “小姐,到了。”丁零来扶她,“您脸色不太好。” 梁长乐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必然颓丧极了。 “人家生日,顶着一张不善的脸,可不太好。”梁长乐深吸一口气,“你下车等我,我调息一阵子,再下去。” 丁零答应一声,下了马车,守在车厢门外。 梁长乐闭目调息,心中默念着心经。 内功什么的,她换了副皮囊,已经全丢了。 但吐纳调息之法,她却没丢,反而因为弹琴所达到的境界,让她身心更加契合,调息也比以往更容易了。 过了一两刻,她推门出来。 丁零瞧见她,都微微惊讶了一下,“换了个人似得。” 梁长乐轻笑,“调息之法,神奇吧?回头教你,你好好练,也有如此果效。” 丁零眼睛里都放出光来,“真、真的?” 梁长乐提上礼盒,“当然。” 丁零麻溜的接过礼盒,捧在怀里,屁颠儿的跟在她后头,“那敢情好,多谢小姐,不过我笨,您怕得多教几遍……” 主仆两个还没走进待客的厅堂,恰瞧见郁芸菲站在一株茂盛的迎春花藤旁,在接待来客。 这会儿同她说话的是个年纪不大,样子活泼的小姑娘。 梁长乐正打算等人过去,她们再上前打招呼。 哪知那个小姑娘拉着郁芸菲的手就问:“齐王殿下今年送了姐姐什么?” 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觉无理。 郁芸菲却笑眯眯的,丝毫没有被冒犯样子回答:“是一株极其稀有的天山雪莲。” 第261章 别扭矫情是病 “呀!”小姑娘惊叫一声,“齐王爷这么多年了,还是不甘心,不能接受……姐姐也别灰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齐王殿下和姐姐的恒心,上天一定能看得见的!” 郁芸菲只是温和的笑着,微微点头。 “要不你们就先在一起,办了喜事,说不定就好了……”小姑娘天真说道。 郁芸菲脸色微变,“别胡说,他是王爷,我病弱之躯怎配……” “齐王殿下可从没这么觉得!”小姑娘信誓旦旦。 郁芸菲却恰在此时看见了梁长乐主仆,她拍拍小姑娘的手,叫丫鬟领她进门,自己则向梁长乐走来。 梁长乐也上前,从丁零手中接过礼物盒子,“准备的匆忙,希望你喜欢。” “顾小姐能来,我就很高兴了。”郁芸菲说,“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和林姑娘,还有苏姑娘的感情,是绝对的信任和生死之交。” 梁长乐说:“郁小姐医者父母心,待人至真至诚,朋友不会少的。” “我自幼苦习医术,能跟同龄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少。长大了不善言谈,又不能像常人一样跑跑跳跳,能说得上话的人是有,向你们这样至交的朋友,却没几个。”郁芸菲笑着说,她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有一种惹人怜爱的美。 梁长乐是和她很不一样,梁长乐也瘦,但她身上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倔强和刚硬。 梁长乐轻笑道:“交朋友也是靠缘分。” 她不太明白郁芸菲的意思,是想和她做“生死之交”吗?这种关系哪能是勉强的来的? 不都是水到渠成,一步步走过来的吗? “哦,刚刚那女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儿,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郁芸菲脸颊微红。 梁长乐点头,大大方方点头承认她听见了。 她们不是背着人说话,她也不是偷偷摸摸的听,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廷哥哥一直把我当妹妹的……”郁芸菲说道。 梁长乐嗯了一声,“你们开心就好……” 郁芸菲犹如被噎住的表情,带着打量的视线,看着她的脸。仿佛不敢置信,她是真这么云淡风轻?还是善于藏匿情绪? “听说懂医药的人,特别懂美食,能做各样的药膳,食药同源,是这个道理吗?”梁长乐岔开话题问道,“今晚是不是要有口福了?” 郁芸菲轻笑,伸手做请,“顾小姐里面走,盼你不会失望。” “不会的。”梁长乐颔首进得厅堂。 她还没落座,就感受到犀利灼热的视线……不是一个,是两个方向来的。 梁长乐狐疑瞟了一眼,愕然发现,郁芸菲的生日宴,来的不只有慕容廷。 竟然连慕容景安也来了。 叔侄俩气场不同,但都有些锋芒外露。 以至于他们身边,都没什么人敢近前……各自周围都有一条看不见的隔离带一样,将旁人与他们隔开。 梁长乐曾经也是不怒自威的人……但顾子念的硬性条件不允许——她外形就像一只可甜可咸,温柔无害的小猫。 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是披着猫皮的豹。 她在一群说笑的女孩子中间,并不插话,还时不时侧耳认真听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扎眼。 女孩子扎堆儿的地方,少不了明争暗斗的攀比。 她却自愿侧耳倾听别人,一副虔诚受教的样子,倒颇受女孩子们接纳。 她甘愿泯没与众……但偏有人不想她太顺心。 正在她耳边聒噪的女孩子们,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肃然安静。 所有人都望向她身后,表情不一,但一样的抿嘴不言。 梁长乐转过身去,慕容廷离开几个男宾,径自走到女孩子这边,正站在她身后。 “什么时候来的?”慕容廷问。 梁长乐分明听见了女孩子们的吸气声…… 她抬眼看着慕容廷,他们一起乘车来的……他这是要干什么? “刚……刚到。”梁长乐勉强笑了笑。 慕容廷点了下头,“治灾的时候,常听顾小姐的琴音,身心跟着舒畅。回京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再听,甚觉想念,不知今晚有没有耳福?” 他语气疏离,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们回京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似得…… 梁长乐一时有点儿懵,更摸不清他的套路了。 “诸位想不想一饱耳福呢?”慕容廷干脆不看她,目光扫过周围的女孩子们。 女孩子呼吸都局促了,纷纷点头,“想听……”“当然想听。” “就是不知道顾小姐愿不愿意了?”他再看她,仍旧客气疏离的像不熟的人。 梁长乐很快调整好呼吸,“只要诸位乐意,特别是郁小姐。” “我们去问芸菲喜欢什么曲子。”女孩子们亲昵的挽着梁长乐的胳膊,拉她离开齐王眼皮子底下。 梁长乐不太习惯与不熟的人亲近,走开没几步,她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吓死我了,那可是齐王呢!”女孩子们躲远了,拍着心口说。 众人唏嘘一会儿,眼目灼灼看着梁长乐,“顾小姐同齐王一起治灾的时候,害不害怕?” 梁长乐道:“那个时候顾不上怕他,因为瘟疫更可怕。” 众人不疑有他,皆长吁短叹。 “还以为顾小姐能同齐王一起出生入死,这关系必定不一般呢?” “可刚刚看来,你们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 “是啊,齐王入京以后,就没再见过顾小姐吗?好像今日巧合才遇见的?” 梁长乐笑而不语,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众人自行脑补,说:“齐王高冷,怕是不好亲近。” “不像京都有些纨绔子弟,自诩风流,到处的拈花惹草……就是齐王爷冷冰冰的,高傲冷漠,才更叫人觉得有安全感呢!” “你哪儿来的安全感?刚刚是谁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立即有女孩子拆台。 那女孩儿,脸面涨红,“现在我认得齐王,但王爷不认得,我当然会紧张……可若是与王爷关系非比寻常,能够站在王爷身边的那种,岂会没有安全感吗?” 梁长乐心底猛然一颤……说不上来的感觉。 慕容廷刚刚走来,那么一问……就是想让人觉得他们不熟吗? 这明明正符合她的期待,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有点儿不舒服呢? 梁长乐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她不受控制的抬眼寻找慕容廷。 却正瞧见郁芸菲小鸟依人般站在他跟前,仰着脸,巧笑嫣然的与他说话。 第262章 出事 立即有女孩子说:“你说的非比寻常的关系,就是那样吗?” 众人都向慕容廷和郁芸菲看过去。 郁芸菲仰脸与他说话,没留意脚下,不慎被裙摆绊了一下。 她微微踉跄,慕容廷立刻抬手扶着她的肩膀叫她站稳。 尽管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手回来……女孩子这边还是发出了一片小的惊叹声。 慕容廷咻的回头往这边看过来。 女孩子们立刻闭嘴,噤若寒蝉。 梁长乐脸上却还带着前一瞬,冷淡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没来得及收起。 慕容廷眸子一缩…… 她那是什么鬼表情? 宾客都到了,宴席开始。 这样的宴席,少不了吟诗作对行酒令。 对不上来的就要献丑一番,赢得倒是可以向对方提要求。 梁长乐前世书读的不少,作对子,行酒令,她都能过关,算不上出彩,但也不会被罚。 叫她没想到的是,看起来勇武有余,文雅不足的慕容廷,和慕容景安竟然都是个中高手。 他们的对子总是精妙,让不屑吹捧的她,都忍不住暗暗喝彩。 慕容景安坐庄,行酒令到今日的寿星郁芸菲时,她忽然卡了壳。 周围一堆女孩子给她低声递消息,她都歪着脑袋,脸颊通红,对不上来。 “时间到,世子提要求,人家可是今日的寿星,你可不准为难人!”周围人起哄道。 还有人起哄说,“世子必是要怜香惜玉的,怎么舍得为难郁小姐这样的美人儿?” 众人已经喝了几轮的酒,话也说的放肆了些。 但慕容景安却目光清明,闻言,他猛地瞟了眼梁长乐的方向。 梁长乐正低头吃着冷盘,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那就请郁小姐当众拆一样今日的礼物吧?然后告诉大家,喜不喜欢,为什么喜欢?”慕容景安说道。 众人有些跟着起哄。 有些则说,这算什么要求? 梁长乐忽觉哪里不对…… 她放下筷子,抬头四顾。 她眼皮子一跳,竟看见慕容景安的仆从,捧着一只礼盒上前…… 那礼物盒子,正是她送给郁芸菲的。 她不解的看了眼慕容景安,他却恰恰错开视线。 郁芸菲已经开始当众拆礼盒。 礼盒上有一把精致的黄铜锁,雕花异常精美。 这还是梁长乐从上次的赏赐中,特意留下的。 郁芸菲开打锁,掀开盖子,旁人还没看见里头是什么东西,她自己先惊呼了一声,“呀——” 众人都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去看。 郁芸菲已经笑的像个孩子似的,把那灯笼给拿了出来,捧在脸前头叫大家看。 透亮的琉璃灯罩,上头工笔极其精细的描绘着一位出尘的女子,女子的身子宛若仙子下凡。 但一颦一笑都与她传神的相似。 “太好看了吧?”周围的女孩子惊叹,“这画上的仙子,就是郁小姐本尊吧?” “太美了,这灯也会传吗?像上元节,宫里展出的那盏?” 梁长乐不知上元节时,宫里也展出了走马琉璃灯。 上元节的时候,她还因为瘟疫耽搁,未能入京。 “这是谁送的?也太用心了。”众人问道。 四下看去,慕容廷脸色不冷不热。 慕容景安的面瘫脸,此时更瘫到垮了一般。 郁芸菲却细细看那工笔画,抬眼就向梁长乐看过来,“是顾小姐送的。” 众人都看向梁长乐。 她起身道,“郁小姐好眼力,盼你喜欢。” “喜欢,我太喜欢了。”郁芸菲恨不得两手把灯捧在怀里似得,“我没想到,你竟能把我画的这样好看。 自打去年中秋,我头一次见了这灯,就喜欢的不得了,一直缠着顾小姐想要。 但顾小姐事忙,抽不出时间了,我深为此遗憾,没想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她冲梁长乐露出真切的笑。 女孩子们艳羡不已。 女子可能天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加之上头的工笔画,实在好看得很。 “这个能转吗?” “能点上让我们看看吗?” 众人催问着,做得近的还轻轻摇晃郁芸菲。 郁芸菲看向梁长乐,“可以点灯吗?” 梁长乐点头,“灯不就是用来点的吗?若是放起来不叫它亮,才是没用呢。” 这话不知怎么就戳了慕容景安了……他不由脸面一僵,灌了口酒。 “那我以后,日日都点着它,将它摆在我桌案正中间,天天都能看见。” 郁芸菲笑着叫人拿来火种点灯。 灯亮起来,灯罩子罩上,起初旋转的很慢,但热气越来越多,灯罩就转的快起来,而后便匀速,不紧不慢的旋转着。 里头的灯光把琉璃罩子,和罩子上的工笔画,照的更加生动美好。 “都别说话,郁小姐要许愿啦!”有女孩子嚷了一声。 只见郁芸菲双手交握,放在额前,她低头闭目,对着那漂亮的灯,不知在嘟囔什么…… 她睁开眼睛,笑嘻嘻看着灯罩上的女子,却忽然“啊——”尖锐凄厉的惨叫一声。 众人不明所以,“郁小姐,怎么了?” 郁芸菲前一瞬还在微笑,这会儿却面露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似的…… “啊、啊……”她艰难喘息,脸上迅速退去血色,苍白如纸。 众人还未及反应过来,她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时离她最近的那个女孩子,却也突然开始尖叫,“有鬼啊……血!灯罩流血了!” 那女孩子也吓得抱头尖叫。 众人再看先前漂亮的灯罩,却惊愕发现,灯罩上的采药仙女,竟从头到脚都在滴血…… 梁长乐豁然起身,快步上前。 她正要拿起灯罩,却有人一把拦住她,“你是何居心?芸菲本就身体不好,她好容易补办一次生日宴,大家都是成心祝福她……你怎么这么恶毒?” 梁长乐蹙着眉头,她不知道灯罩上的女子,为什么会流血……她绝对没有吓唬郁芸菲的意思,也从来没有盼她不好。 但这些话,不足以解释眼前的状况。 慕容廷坐的离郁芸菲最近,他上前横抱起郁芸菲,“让大家都散了,保留物证,我带她去找郁老。” 慕容廷不曾与梁长乐说什么,他抱着昏厥的郁芸菲,阔步出了厅堂,飞身出了院子。 郁芸菲本就孱弱……再出此等事,真叫人担心她的身体。 “陈岱,叫我看一眼,或是颜料出了什么问题……”梁长乐被人钳制着,无法上前。 “不能叫她看,她定是要销毁物证!”有人厉声说道。 第263章 信任与否重要吗 慕容景安走上前来,低头对梁长乐道:“你先回去,这里我会看着。” “不能叫她走,她居心不良!”有人嚷嚷。 也有人保持冷静,持观望的态度。 “放开她。”慕容景安黑着脸说。 架着梁长乐胳膊的人,迎上世子的目光,讪讪松开手。 梁长乐眉头轻蹙,“我没想到会这样,灯是我做的,画也是我画的,但我配的颜料,不应该会出这样的问题。” 慕容景安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安心回去,会没事的。” 梁长乐眉头不展。 慕容景安想了想,又说:“郁小姐也不会有事的,她父亲郁老妙手回春,一定能保她平安。” 只是他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郁芸菲的身体状况,在他们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郁老若是有办法,当年就不会流传出那样的话来。 “你在这儿帮不上忙,还会让这群人情绪激动,不能冷静。”慕容景安压低了声音,“我会处理好的,回去吧。我叫卫衍送你们。” 梁长乐终于点点头。 卫衍护送着她和丁零离开药园。 热热闹闹的生日宴,最后却弄成这样…… 马车里的气氛很不一样。 丁零几次张嘴,都欲言又止。 梁长乐看她一眼,“我画灯用的颜料还剩的有吗?” 丁零愣了一下,忙点头,“有,都在耳房的柜子里放着。” “回去找来我看看。”梁长乐说。 丁零皱着眉,“郁小神医她……不会有事吧?” 梁长乐长吁一口气,普通人猛地受惊吓,说不定还会吓出毛病呢……更可况是她? 自己喜欢的灯,绘着自己的身形,许愿之后忽然灯上的人,全身流血…… 不但可怕,而且在生辰宴上,实为不详…… “我也不知道,只能盼她无事。”梁长乐说。 丁零迟疑一会儿,“明日我们去天门寺为郁小姐祈福吧?” 她说完,见梁长乐默不作声,以为她不信这些,而且如今还要避嫌。 丁零便说:“现在去也是不便,叫别人看见不知会怎么想呢……” “灵吗?”梁长乐却问。 丁零一怔,“啊?” “只盼真的是‘心诚则灵’,我诚心诚意希望她好,若祈福斋戒有用,我愿为她斋戒一年。”梁长乐严肃说道。 丁零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出了这种事,她心里挺难受的,但她看得出来,顾小姐比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更难受。 她回到家里,就检查了所剩的颜料。 “就这些了吗?”梁长乐问。 丁零看了看,“剩下的就这些了,还有些用完了,或是所剩很少的,就收拾清扫走了。” “红色的颜料呢?我记得那个调的多,所剩的也不少。”梁长乐说。 丁零翻来翻去找了几遍,“咦,没有了,剩的多的,都在这儿呢?我没有清理红色的呀?” 她急的头上冒汗。 梁长乐道:“找不到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况且,找到了也未必能证明什么。” 眼见丁零脸上不安,有担心还有自责。 梁长乐宽慰她,“没事,清者自清,不管是齐王,还是燕王世子,都会查清真相的。” 丁零忙重重点头,现在最需要宽慰,需要放心的,其实是小姐吧? “您也别太担心……” “早些睡。”梁长乐点头回了房间。 她简单洗漱,就熄灯躺在床榻上了。 丁零睡在耳房。 她的房间里太过静谧,黑暗又安静的环境里,人的思绪似乎特别活跃。 她眼前不停的闪现那盏灯最后的样子……旋转的灯罩上,流下红红的血,那美丽的仙子,浴血旋转…… 梁长乐重生以后,少有的心浮气躁,睡不着觉。 记得上次辗转难眠,还是在去往西北郡的路上,她忽然腹痛月信突然造访。 而如今这次,显然情况比那次糟糕的多。 上次不过是丢脸,丢面子,怀疑慕容景安的用心罢了。 而这次,关乎了一条人命,是救了苏梦瑶命的那人的性命…… 慕容廷抱着郁芸菲离开时,甚至没看她一眼……他是不是也怀疑她了? “不不不……”那不是重点,他是否怀疑她并不重要。 她该在意的也不是他的信任与否…… 梁长乐拼命调整自己关注的重点……但还是不经意的就联想起,慕容廷离开时的样子。 他冰冷肃杀,表情生硬甚至有点可怕…… 她应该留下的,应该亲自去检察一下,那灯罩上的颜料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但郁芸菲打开礼物盒子的时候,盒子明明是锁好的。 她把礼物盒子亲手交给郁芸菲,而后便和大家的礼物堆在一起,谁又会在她的礼物上动手脚? 那人又是什么目的呢? 梁长乐毫无头绪…… 回忆的最后,停留在慕容景安面容沉静的跟她说:“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那慕容廷呢?他也相信她吗? 唉……怎么又转回来了?不是说好了不想这个的吗? 梁长乐觉得心头燥热,忽的坐起来,看着窗外落进格子窗的月光,冷白冷白的。 坐了会儿,觉得冷,她又躺下…… 躺下就跟烙饼似的,翻过来翻过去,心浮气躁。 忽然听到外头有一丝动静,她像夜里警醒的猫,呼地起来了。 她侧耳听了听……没错,是有动静。 她快步来到窗边,不等人敲,她便猛地拉开窗户。 窗外正屈指,准备叩窗的人,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子念……” 夜色浓重,月光凉薄。 站在窗外的慕容景安,没能看清楚梁长乐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 原来是他,原来不是他…… “事情怎么样了?”梁长乐低声问道,心头的失落,一闪即逝,连她自己都没去留心,那一抹情绪,究竟是为什么。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担心的睡不着吧?郁小姐已经醒了,灯被叔叔取走了。宾客已经被安抚,各自回家……你放心,郁小姐也相信不是你,她只是被画面上的异象惊着了。” 梁长乐长长的舒了口气,“她醒了就好。” 慕容景安说,郁芸菲相信不是她,却没有说慕容廷的态度…… 所以,究竟是慕容廷不信?还是他不愿说? 梁长乐也没有刻意追问,“多谢你这么晚,还专门来告诉我,不早了,你忙碌这么久,也很累了吧?” “为什么送她灯?”慕容景安却忽然追问道。 第264章 鞋合不合适脚知道 梁长乐听闻这问题,微微怔了一下,为什么送她灯? 因为郁芸菲喜欢啊……她说了好多次,想要一盏精致有工笔画的走马琉璃灯。 如今她要过生辰,而自己又实在没什么可送的。 梁长乐欲言又止……真的是因为这些吗? “你不是说,那盏灯,意义非凡?是送给……表达你的内心的吗?”慕容景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梁长乐心下略有些窘,但她非但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反而固执的迎上去。 四目相对,空气里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 “是的,记得我当时也说了,那是纪念我过去的心思。那盏灯,照亮我曾经的懵懂摸索,一颗心暗戳戳的喜欢,自以为是的坚持。 但那盏灯也是一个告别。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前路已经被照亮了,去往哪里,该怎么走,都已经明确。”梁长乐回望着他,毫不示弱。 慕容景安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所以,被照亮的前路上,陪你前行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你曾经想要的那个?” 他的语气里,有受伤和不可置信。 梁长乐一阵的头疼……这话怎么听,都是女方薄情寡义,心性不坚定。 顾子念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世子对她那么冷漠的时候,她都是一成不变的坚持,哪怕他多看她一眼,她都会兴奋的睡不着觉。 但她如今是梁长乐,跟顾子念没有半分关系。 她继承了顾子念的身体容貌,却没有继承她的感情啊…… 她从一开始,对慕容景安的态度,就是合作共赢,没有一丁点儿的私情。 “我放弃了。”梁长乐说,“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既然不是自己合脚的鞋,光脚也比勉强套上别人的鞋子强。” 慕容景安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但听他喘息的力度和速度……他应该是生气了吧? 想他堂堂世子,天之骄子,被人比作“不合脚的鞋”,恐怕是人生头一回。 梁长乐也不是故意贬损他,只是觉得这个比方,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的心情。 “还没穿过,怎么知道合不合脚?”慕容景安忽然说。 这回轮到梁长乐发愣……这话他还真敢接?如此屈尊降贵的接住了? “等穿上了,恐怕就脱不掉了,伤了脚还伤了鞋,又是何必呢……”梁长乐哭笑不得,婉言想劝他。 慕容景安固执起来,就如同他的面瘫脸一样,让人无可奈何。 “时候不早了,今日的事情,你不要太担心,我一定尽快查到真相。好好休息。”慕容景安伸手要替她关窗。 梁长乐皱着眉,她怎么觉得,这会儿回到床上,她会更难以睡着了呢? “还有别的事?”慕容景安问。 梁长乐抬头看他,“那日在山阳公主府,世子遇上了齐王爷……难道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梁长乐打算“曲线救国”,叫他知难而退。 免得她夹在中间为难。 她先解决一个,再以全部精力去应付解决另一个…… “没有。”慕容景安说的毫不迟疑。 梁长乐一时都被噎住。 “我只能告诉你,从小,我总被人拿来跟齐王叔叔比,我也在暗中努力,总想赢过他……但这次不是。” 慕容景安说得认真,“这次,我不是为了和他比,我是为了……” “真的不早了。”梁长乐飞快打断他的话。 真害怕他说出什么肉麻的东西来。 慕容景安平静看她,“我努力的还不晚,叔叔这次,也没有处处领先,不是么?” 梁长乐顿时更加烦躁…… 夜深人静,她却觉得闹哄哄,乱哄哄的。 “去睡吧,时间会证明一切。”慕容景安忽然探过手,轻拍了拍她的头。 梁长乐闪身要躲的时候,他已经收手回去,顺便帮她关上了一半的窗户。 时间会证明一切……说得似乎是今晚发生的事,又像是在说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 梁长乐敲了敲自己的头,“身负血海深仇,还有功夫想这些……我也是太闲了。” 她关上窗,一时心里烦乱睡不着,索性又点了灯,坐在桌案前,详细梳理自己在女学的教学打算,以及在一个月内,她对慧灵公主的教学计划。 直到鸡叫时候,她才晃了晃脖子,隔了笔,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也不知睡着没有,朦朦胧胧的听到院子里,丁零起来打水的响动。 梁长乐立即折坐起来,她叫丁零打来冷水给她洗脸。 井水很凉,人一下子就清醒很多。 她把整张脸都浸入到铜盆里,水里的压迫感,却叫她觉得片刻的轻松。 “婢子陪小姐一起去女学吧?不是说先生都可以带一个助教的吗?”丁零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梁长乐擦了脸,微微一笑,“助教,你要帮我教什么?” “婢子不能帮小姐教学生,但至少可以……”丁零挠头,她又没去过女学里头,也不知道里头都需要干什么…… 但她知道,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昨晚生辰宴上的事情,在京都贵圈儿里,必定也传扬开了。 “女人聚在一起,是非最多了,小姐虽是她们的先生,却更是被众多眼睛盯着的一位……她们若是为难您,婢子多少也可以分担,照应一些。”丁零红着眼睛看着她。 想来,这丫头昨夜也是一夜都没怎么睡着。 梁长乐笑了笑,“你是要去替我挡枪啊?用不着,我还没脆弱到,会被一群女学生给伤了的地步。” 丁零欲言又止,有时候,身体之外的伤害……才最伤人呢。 “倒是真有点儿事儿,得你去办。”梁长乐说,“你今日带着飞钱,去把木木看中的宅子给收拾出来,梦瑶那边要提前三天住过去。” “哦,好的!”丁零拍了下脑门儿,昨晚的事情冲击太大,她倒是忘了,自家也有一件“大喜事”要办呢。 主仆两个分头行动。 梁长乐来到女学,立刻感觉到,今日琴房里的氛围,异常的不一样。 底下十双眼睛,虽未直视她,却都暗戳戳的瞟着她,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 第265章 上了一课 梁长乐在琴架后头坐下,“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坐正身子,双手放在琴弦上……” 她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也不去揣摩,依旧该干嘛干嘛。 但今日的学生却明显的心不在焉,昨日已经熟练的曲子,今日却频频出错。 梁长乐对她们要求严格,不容她们糊弄。 “我发现大家今天有点不在状态,不能专注在琴音里头……”中间休息的时候,梁长乐看着众人说道。 众人眼神躲闪,时不时的瞟看她的琴架,和琴架一旁的小桌。 小桌上是梁长乐的茶具,此时红泥小炉上的水已经滚沸。 梁长乐提下小壶,准备往杯盏中倒水。 她伸手掀开杯子盖。 耳边传来微微的吸气声,琴房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梁长乐手落在那杯盖上时,就已经察觉异样……杯子盖似乎被什么东西顶动着,她摸上去,手指微微发麻。 她猛地掀开杯盖…… 白玉杯盏里的景象……才更叫人发麻,简直从头皮麻到脚趾头尖…… 白玉一般的杯盏,里面却盘曲着数十条不大的蚯蚓,有黑红色的,也有土褐色的,蜷曲扭动,蠕动着滑溜溜的身体,发出细微的声响。 梁长乐面无表情的几个呼吸。 底下的学生们,似乎也静止了几个呼吸,目不转睛的等着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谁挖出来的?”梁长乐忽而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十个女孩子。 女孩子们飞快的低下头去,一个个拨弄着自己的琴弦,仿佛在认真练琴。 然而谱子错到了天际,她们自己都没发觉。 梁长乐轻哼一声,摇了摇头,“真是一群孩子。” 她没多说什么,自己拿着茶盏来到琴房外头。 琴房外有一片小花圃,这会儿春光正好,花圃里一片太阳花开的正好。 她拨开花茎,把蚯蚓倒在松软的泥土上,转身回到琴房,用刚烧开的水烫洗了杯盏,又把茶盘里所有的杯盏都烫洗过了。 大家练琴的时候,她便煮了一壶上好的顾渚紫笋茶,给每位学生斟了一杯。 “大家弹了这么久,也都累了,停下来歇歇。弹琴是日积月累的过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成效的。” 梁长乐缓缓说道,“我虽对你们要求严格,只是要你们在平日里就形成好的习惯,却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要你们有所成就。来,都歇歇,尝尝这宫中御赐的顾渚紫笋茶如何。” 众人面如土色,僵硬的看着她已经沏好的茶,谁也不肯往前一步。 “怎么?宫中御赐的茶,你们也看不上吗?”梁长乐笑盈盈的,乍看人畜无害。 但有些女孩子,却已经暗暗打哆嗦…… 虽然亲眼看着她烫洗过杯子了……但是,先前蚯蚓如何在杯盏里蠕动,也还历历在目啊…… “不要担心,我已经洗过了。”梁长乐倒也不避讳,“地龙虽是在土里爬,饲土为生,却并不脏……有时候,甚至比人心还要干净。” 她说着,自己端起一杯茶来,浅浅嘬了一口。 “呕……”立时有学生受不了,面色惨白的干呕着冲出了琴房。 梁长乐也没拦着,“啧,这茶真香,不愧为贡品。诸位学生不来尝尝吗?” 众人齐齐摇头,一个个面有菜色。 梁长乐却笑得更加恬静怡然,“人生在世,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少不了有被人误解,却有解释不清的时候。这种时候,往往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咽下去窝囊,吐出来恶心……” “呕……”又两个学生受不了,捂着嘴跑了出去。 梁长乐看着剩下的七个人,“来尝一杯吧?每一个叫你觉得难堪的、难以忍受的经历,都是你成长的垫脚石。往后更强大的你,会感谢当初受尽耻辱、诬陷,却没有放弃的自己。” 七个女学生迟疑不定的看着她。 似乎有些意外,有些好奇。 她跟她们想象中的不一样,跟她们听说来的也不一样…… 那茶盏在她修长的指尖端着,似乎一点儿也不恶心……反而有种宁折不弯的刚劲之美。 七个学生中,有六个人都迟疑的上前,一人端起一个小茶碗来。 六个人相视一眼,吹了吹茶,一饮而尽。 “香吗?”梁长乐笑问。 六个人都笑起来,“茶很香,今日这一课,也收获良多,多谢顾先生!” 最后一个女孩子,也迟疑的上前来,端过一杯,饮尽……放下茶盏,看着众人。 有那么一刻,似乎有种无声的默契,在师生之间暗暗流淌徜徉。 第一堂课,虽有风浪,却还是安然度过了。 梁长乐送走了这几个学生,微微舒了口气,等待着下一堂课的学生们。 第二堂课的学生们,年纪稍小些,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才九岁多。 学生们年纪小,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好恶都在脸上。 第一节课相见时,她们的好奇探究在脸上。 今日再见,她们的气愤鄙夷,也在脸上。 梁长乐没有在意她们的态度,仍旧照着计划,将她要教习的技法、琴曲教授了。 “暗中害人,因为嫉妒就心生怨恨,这样的人凭什么做我们的先生?”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子低头说道。 梁长乐闻言起身来到那女孩子身边。 其他九个孩子立时紧张起来,有些甚至担心的快哭了,“她会不会打人啊?” 梁长乐微微俯身,“有正义感,抨击不善,是好的。但没有自己的辨识力,随便听信流言,被人误导,随便攻击人,那就是愚蠢了。” “你……你说谁愚蠢呢?”女孩子杏眼圆瞪。 梁长乐直起身,看着十个女孩子,“你们都是天之骄女,出身决定了你们自打来到这个世上,就拥有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大的能力和影响力。 你们的态度,决定,甚至可以左右别人的命运,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你们不喜欢某个侍女,她可能一辈子都要做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却得不了几个赏钱,甚至连自己重病在家的亲眷,都没有能力照顾……” 一屋子的女孩子,闻言怔住。 “你们拥有这样身份地位,有不同一般的影响力的同时,也就决定了,你们必须比一般的女孩子更有智慧,更加有自己的分辨能力,不会人云亦云,不会被别人利用误导…… 否则,你们的身份和地位,非但不能给这个是世代、给这世代的百姓来带福气。反而会成为百姓之灾,民众之祸。” 女孩子们吸了口气,面面相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我们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啊?”小姑娘们说。 “是啊,她说的,是男人的事儿吧?我们怎么可能左右这世代呢?” 女孩子们一时有点儿懵。 第266章 中毒 梁长乐微笑,等着她们自己安静下来。 那个年纪大的女孩子也懵了一会儿,但她反应比年纪小的更快,“你别扯开话题,我们就是论事,就是说你呢……你虽然救了瘟疫,救了瘟疫之下的大夜朝。但你也害了人,你害了郁小神医!你就是坏人!” 梁长乐微微点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虽救了众人,却也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确实是罪人。” 女孩子皱着眉头,警惕的防备她的下文。 “但你有没有自己去求证呢?究竟我救了瘟疫是真?还是我害了郁小神医是真?还是这两桩事儿,都是你道听途说来的,就此在心里给我定了罪?” 梁长乐笑盈盈的,“没有自己的辨别判断能力,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可不明智。日后旁人若想利用你的身份地位,利用你做些什么事。只管叫他人安排好的是非,传入你耳中就行了。” “我没有那么蠢!”女孩子争辩道,“我当然有我自己的辨别判断!” 梁长乐好整以暇的点点头,“那就好,愿闻其详。” 女孩子瞪眼看着她,稚嫩的面庞却一点点涨红。 “你……你救治瘟疫,是圣上下令的,圣上派出了……派出了内侍省大臣同去,更有齐王一路同行……” 这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子,想来在家中,备受重视,还真知道外头的事儿。 梁长乐微微点头,“不算道听途说,确有证据。” 女孩子却愈发窘迫焦灼,“至于你害了郁小神医……我嫂嫂昨夜就在药园,她亲眼看见,你送的灯盏……害的郁小神医昏厥!这可不是道听途说!” 梁长乐微笑不减,“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女孩子脸红得要滴血,“你送的灯,害了郁小姐……一定是你先前与她结怨,怀恨在心,所以趁机报复!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你的意图……但你是最大的嫌疑之人!” “话好像很有道理,但到底是年纪小,自己的猜测,和事实混在一起,叙述不清。到底是还要再长几年,才懂得是非黑白。”梁长乐语气似有些失望。 女孩子却不服气,“我知道!你送了灯,和郁小姐因那灯昏厥,都是事实。至于你怀恨在心则是大家的揣测。 事实尚未查明,或许那灯是被别人做了手脚,倘若真是如此,你也是被诬陷,无辜受害的人……” 年长这女孩子话音刚落,琴房里霎时一静。 那些年少的孩子们,还不会自己分析判断。 但这女孩子说的话,她们却听懂了……原来顾先生也可能是被人陷害了呀? 世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不然,这些出生在复杂宅门里的孩子,虽不懂民生疾苦,却对勾心斗角熟悉得很。 陷害、污蔑的事儿,她们从小就就见过。 这分析的话,倘若出自梁长乐的口,她们或许不信。 但出自她们熟悉的这位姐姐的口,她们就信了大半。 梁长乐在学生们中间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琴架后头,正要跪坐在她坐榻的蒲团上。 忽然有个女孩子尖叫一声,“不要——” 声音凄厉,吓了梁长乐一跳。 她抬眼向那个女孩子看去。 女孩子面如纸色,忐忑喃喃,“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对不起,顾先生……” 梁长乐忽觉脚腕猛地一疼。 她低头去看,只见一条碧绿色的小蛇,从蒲团底下钻出来,两根牙钉在她的脚腕皮肉中,它芯子下头嗞出毒液。 梁长乐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她咬着舌尖,低头弯腰,掐住蛇头,把它从脚踝上拔下来。 两颗牙留下细小的两个洞,流出的血并不多,颜色却污浊令人担心。 “蛇有毒,快去请大夫来。”梁长乐就地坐下,不敢随便乱动,以免毒性蔓延更快,“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看我死在这里,等郁小姐的事,还我清白以后,你们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还有一个选择,去请大夫,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梁长乐说着,狠狠一下,摔死了小蛇,解下衣带紧紧的扎在自己腿上,好减缓毒性蔓延至全身。 那个最早站起来,说她害了郁小姐那女孩子,跺了跺脚,“你们在这儿等,我去请大夫!” 她飞一般跑了出去。 幸而女学里就有大夫,大夫来的及时,梁长乐的腿是保住了。 只是她吃了些苦头,脚踝骨上被开了个十字形的刀口,大夫也是手劲儿大,挤出污血把她的小腿都捏肿了。 直至晚间的时候,她还发了热,烧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没有力气。 这小年纪琴班里的学生们,围着她,连其他的课程都荒废了,哭哭啼啼的,也不知是在担心她,还是被吓着了。 梁长乐晕腾腾的回到顾府,丁零一模她的额头,就有点儿吓着了,“明日还要去宫里,教慧灵公主弹琴,您这个样子,怕是去不了吧?” 梁长乐摇了摇头。 丁零以为她说去不了,当即就道:“婢子这就请顾老爷安排人,往宫里去一趟……” 梁长乐却抓住丁零的袖子。 丁零要急哭了,“小姐,顾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啊?要不,婢子再去请个大夫?” 梁长乐却浑浑噩噩的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明早起来一定会退热的……不要告假。” 丁零怔住,好一阵子茫然的看着她,“您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梁长乐轻叹一声,“告假不好,特别是如今这时候。我不会躲在家里。” 丁零似懂非懂,只好照她说的,为她盖好了被子。 晚上喂她吃了一碗小米粥,夜里丁零就睡在她的外间,夜里几次起来探她的额头。 但她一直没有退热。 梁长乐觉得,好像有两股势力在她体内交战,战事胶着,想要把她拖垮。 但一直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不能放弃,你不能放弃!你可以战胜流言,也可以战胜蛇毒……你要赢得慧灵公主的信任,赢得皇后的信任,最后,获得大夜朝皇帝的信任……” 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带着大夜朝兵马,挥师讨伐叶从容,于千千万万的将士面前,一桩桩一件件的揭发出叶从容丑事那一幕。 她看到叶从容被打落在马蹄之下,看到他撕破了表面的“仁义道德”,露出了骨子里的“男盗女娼”,看到他被万万人唾弃的画面…… 梁长乐终于咧嘴笑了…… 第267章 她的动机 “呼……”丁零长舒一口气,“终于退热了。” 鸡叫以前,梁长乐的体温终于正常了,她贴身的里衣都被汗水沓湿了。 丁零想给她换一身干燥的衣服,好叫她睡得更舒服些,却又怕把她折腾醒。 正犹豫的时候,梁长乐却自己醒了。 “几更天了?”梁长乐问。 “五更。”丁零看了看漏壶。 梁长乐撑着胳膊要起身。 丁零忙摁住她,“您再睡会儿吧?再睡两刻,婢子叫您。” “不必了,”梁长乐摸了摸里头衣裳,“躺着不舒服,准备些热水,我沐浴后进宫。” 她语气坚决,不容再劝。 丁零也早就发现,顾小姐看起来柔和,其实骨子里很强势。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丁零没有再劝,她忙去烧水。 梁长乐沐浴之后,除了脚踝还有些疼,走起来有点儿跛,其他一切正常。 丁零看着她肿了老大,穿鞋袜都要点儿费劲的脚踝,不由想哭,“您脚都成这样了,何必这么拼呢?如今事情还没有查明,该信您的一定会信,那些不信的,您就是去坚持去了……还是会怀疑您呀!” 梁长乐却笑了一声,“我坚持去教习公主,并不是为了让不信我的人,看到我没缩在家里,就信了我。” 丁零吸吸鼻子,“那您图什么呢?” “我只是坚持做我分内的事情,做我该做的。”梁长乐缓缓说道,“免得人以为,我是没什么承受力,没什么担当,遇到点儿事儿就退缩的人。” 丁零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懂,“可您是女孩子呀,您这么要强,甚至拼命……用得着吗?” “我是女孩子啊,什么都不做,都会让人觉得女子本柔弱。所以,磨难和挫折对我来说,也是机会,证明我并不柔弱的机会。”梁长乐平静说道。 丁零还是有些不懂,一个人嘀嘀咕咕道:“柔弱有什么不好吗?这是天生的呀,为什么一定要逆着天性来呢?” 梁长乐正在系着腰间玉带,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她轻笑,“顺性而为,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对你来说更重要而已。” 丁零抬眼看她,满目狐疑,但她并没有追问,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对眼前的顾小姐来说,是那么重要的? 甚至比她的生死安危,都更重要? 她不怕被人误会,不怕跟世子解除婚约,不怕与燕王妃为敌,不怕惹来非议……却怕人觉得她软弱,不能扛事儿? 丁零一开始皱眉苦思,觉得自己难以明白,但很快她便想到了自己曾经为活下去忍辱负重的日子…… 倘若不是那些时光里的坚持,她大概也没有机会遇见木木,并跟随木木离开她曾经灰暗的生活。 更没有机会认识顾小姐这些有趣的人,看到如今这么大的世界。 所以,大概每一分为了信念的坚持,都不会被辜负……尽管当初未必理解,坚持背后的意义,但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梁长乐早早来到宫中,她随宫人径直往汀岚殿去。 半路上却遇见了秋英姑姑。 “秋英姑姑竟迎来这么远?下回您不必远走,奴才把顾先生一直送到汀岚殿前头去!”引路的小太监笑着说道。 秋英姑姑福了福身,“有劳您。” 太监一面说“客气了”,一面打千退走。 人已经走远,秋英姑姑才躬身对梁长乐道:“顾先生,这边请。” 但她引路的方向,却不是去汀岚殿。 梁长乐微微一愣,“秋英姑姑迎来这么远,莫非是有别的事情?” 秋英姑姑深深看她一眼,“皇后娘娘要见先生。” 梁长乐颔首跟她往椒兰宫走,心里却把这件事转了转弯儿。 前头她在女学里,已经被女学的学生们那么排斥,皇后娘娘虽在深宫,却也是“耳聪目明”,岂能不知道外头的事儿? 只是娘娘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又会做出什么反应……梁长乐不好断言。 “给娘娘请安,顾先生来了,还没去过汀岚殿。”秋英姑姑说道。 皇后娘娘轻笑一声。 梁长乐垂着头,没看娘娘的脸色,只听娘娘说道。 “秋英,你回去吧,告诉姣姣顾先生今日告假了,不能入宫授课,待她能来的时候,会提前向公主请命。” 梁长乐心里顿时明白了。 “是,娘娘。”秋英姑姑行礼离开。 皇后娘娘摆了摆手,殿中伺候的人也陆续退出去。 “本宫这么做,顾先生不会怀恨在心吧?”皇后缓缓问道。 梁长乐想了想,“娘娘爱女心切,臣女虽然没有做过母亲,但为母的心肠,臣女也能体会。小时候,阿娘因为臣女的朋友,在外有恶名,就严禁臣女与他们来往。臣女期初不理解,后来也明白了阿娘的良苦用心。” 皇后娘娘笑了笑,“顾先生过谦了,你在外的名声很好。否则圣上也不会叫你去女学做先生。” 梁长乐低着头,不作声。若真是名声那么好,皇后又何至于叫她“被告假”呢? “只是近来发生了一件事,若是不查清楚,本宫也不甚放心。姣姣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本宫听闻,顾先生能叫姣姣坐得住弹琴,全靠调动起她的好奇心……”皇后又抿唇笑了笑,沉默了一阵子,“好奇心虽好,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的。” 梁长乐躬身颔首,沉稳应是。 皇后娘娘也不说叫她走,就那么静静的看了她一阵子,“别人说,你同郁小姐没有过节,在她生辰的时候,你绝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但倘若她不好,确实对你有利呢?” 梁长乐猛地抬起头,“臣女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皇后脸上不见愠怒,但又仿佛看穿一切,“若是两女为一男争风吃醋呢?那是不是动机充分?” 梁长乐抿着嘴,口中五味杂陈,她能说,她巴不得齐王爷被人抢走吗? 倘若真是巴不得……为何慕容廷抱着郁芸菲离开,连一眼也未看她,甚至至今没有来见她,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相信不是她做的”……她心里会难受呢? 第268章 说媒 皇后娘娘笑了笑,“我并非要管你们的儿女私情,顾先生喜欢谁,要嫁谁,都是你的自由,本宫不会干涉。” 梁长乐仍旧垂头敛目,一副恭听的模样。 “只是姣姣年纪小,不宜接触这些。”皇后娘娘笑了笑,“为母之心,顾先生既然能体会,必然也能理解本宫之苦。” 梁长乐顿了顿,“娘娘珍重,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女告退。” 皇后娘娘又打量她一眼,轻叹一声,“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听说,没有娘亲在身边了?” 梁长乐头埋得很低,遮掩了她脸上神色,但她的声音却微微哽咽,“是,阿娘不在了。” “没娘的孩子,像棵草……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本宫,本宫必会尽力帮你。” “多谢娘娘……臣女并没有……” 皇后笑了,“你虽出身不如郁小姐,也不像她,自幼和齐王一起长大,日久情深。但你这孩子有灵性,你若乐意,又脸皮薄……本宫帮你说说?” 皇后娘娘何须这么客气同一个臣女说话? 她是天家的人,要指婚一句话的事儿,违抗她就是不尊皇后娘娘,失仪大罪。 但她竟以长辈的口吻,和气说话…… 梁长乐心底一惊,错愕抬头。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呀? “本宫与那郁小姐并没有交情,与顾先生倒是打过几番交道了。况且,等这件事情过去,顾先生还是要回来教习姣姣弹琴的,不是吗?” 皇后娘娘笑盈盈的看着她,此时似乎递给了她两个信号。 其一,皇后娘娘并不讨厌她,甚至愿意帮她。其二,皇后娘娘日后还要让她回来教慧灵公主…… 皇后娘娘似乎也发现了她眼底的游移不定。 “你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言,本宫也好为你解释。人与人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尊卑的距离,而是心意隔着千里。”皇后说。 梁长乐颔首,“臣女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承蒙皇后娘娘抬爱。 外头出了此等事……实不相瞒,连女学的学生,都怀疑臣女。 臣女问心无愧,却仍然遭遇排挤。娘娘今日拦下臣女,提醒臣女这个时候应当告假回避,臣女也以为,无可厚非……” 皇后娘娘不叫她去汀岚殿见慧灵公主,她觉得情有可原。 但皇后娘娘若是热情帮她,一点儿不计较外头的流言……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娘娘笑了笑,“本宫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外头的事儿,必然不像流传的那样,郁小姐或许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人,也未可知。又或者,是有人嫉妒顾先生,一箭双雕。” 梁长乐松了口气。 “只是姣姣年纪小,她必然会缠着顾先生询问此事,到时候先生解释起来麻烦。 万一言语不慎,对姣姣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本宫担心的是这个。” 皇后娘娘说,“至于顾先生的品性,本宫一直都是有信心的。” 梁长乐心中唏嘘,上次慧灵公主在御前,误喝了她的酒,结果昏醉时,皇后娘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若非她运气好,说不定上次就被杖毙了。 “齐王好歹叫我一声嫂嫂,那郁小姐是什么情况,京都里哪有人不清楚? 自家兄弟,我这做长嫂的也算半个母亲,谁希望自己的兄弟娶一个短命的女人。 娇弱不堪,非但不能知冷知热,反倒要交齐王处处照顾她……”皇后娘娘轻笑一声,脸上却有些不满。 她的情绪,表达的恰到好处。 倘若真是“长嫂如母”这一说,这些反应完全合情合理。 但是事情发生在皇家,就不得不往深了想一层…… 梁长乐脑子飞快的旋转……她忽而想起,有一天深夜里,皇上给慕容廷介绍“知冷知热”的人,提的是敏妃的妹妹,韦家的嫡女。 慕容廷没有答应,事情便搁置下来。 而皇后娘娘与敏妃不对付……她在宫中演奏,为太后娘娘祝寿的那次,就能看出来。 所以,皇后娘娘希望撮合她和慕容廷,是为了对付敏妃,给敏妃添堵吧? 至于说,皇后娘娘为何不介绍自己娘家人?敏妃有嫡亲的妹妹,难道皇后娘娘家里,就没有嫡亲妹妹吗? 谢家这一支,女子中佼佼者可不少,甚至谢家女颇有才名,能配得上慕容廷的,绝对能挑出来好些出挑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皇后想的更多,她揣摩圣上的心意,害怕圣上会忌惮谢家外戚的力量。 毕竟,谢家虽如今男丁不旺,但谢家有百年基业,在朝中文臣清流之中,谢家根深蒂固,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文人墨客,多得是谢家门声,可谓一呼百应。 慕容廷又是武将之首,武官们皆以他马首是瞻。 倘若谢家同慕容廷联姻……恐怕圣上就要担心自己的龙椅了。 就算慕容廷对圣上忠心耿耿,圣上在的时候一切好说。 但等到太子登记,慕容廷还年轻着呢,他会对太子也像对圣上一样忠心吗? 皇后娘娘总得为自己的儿子,好好打算…… 不过是眨眼之间,这些分析,就在梁长乐的脑海里成型。 她顿时领会了皇后娘娘的意思。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臣女蒲柳之姿,既没有儿时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识风雅之趣,只是小门小户里走出来的,恐怕难登大雅之堂。”梁长乐说道。 这话,若是叫慕容廷听见,不知道要怎么说她虚伪呢! 皇后娘娘也大笑起来,“圣上那弟弟,是个武将,叫文臣们说,那就是个粗人。 你们虽没有一起长大,没有青梅竹马之情谊,却有共患难的生死之交啊。” 梁长乐正欲辩驳。 皇后却说,“你是面皮薄,本宫不问你了,你回去歇着吧。 本宫回头亲自问齐王,必会为你美言的。等这件事情有个了结,顾先生就可以回来继续教姣姣了。 那会儿,你们这先生与学生的关系,也更亲近了一步。” 梁长乐有口难言,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后娘娘竟能想到这一层……女人的想象力,果然是不可小觑。 梁长乐从皇宫离开,正在回顾家的路上,却被贾明成策马追上。 “小嫂嫂!”贾明成还未翻身下马,就冲着马车喊道。 梁长乐一阵的头疼……这贾明成什么时候能长点儿心啊? 他在外头就这么叫自己,旁人该怎么误会呢? “明成,我是木木的姐姐,也是梦瑶的姐姐,你若想娶我妹妹,便要跟着叫我一声姐姐。”梁长乐掀开车窗帘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269章 事情不会一直糟糕 贾明成挠了挠头,“姐姐与嫂嫂,不是差不多嘛?” 梁长乐哼笑,“不但差得多,而且差远了。你想啊,若是嫂嫂,必要先有哥哥。但若是姐姐,那便是一开始就有的。孰亲孰远,你不会分吗?” 车上的丁零没露脸,慢吞吞的说了句,“当然是姐姐更亲近了!” 贾明成似乎有急事儿,便没有在这上面多纠结。 他拱手道:“那就姐姐,阿姐……果然更亲了,大婚提前到后日,还请阿姐速速准备!” 梁长乐微微一愣,原本已经说好了,也叫人韩恩三看过算过了,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半月之后的十九。 “为何忽然提前呢?”梁长乐问道。 贾明成面色为难,支支吾吾。 梁长乐道:“是梦瑶有什么不好吗?快,转道去看她。” “不,不是,”贾明成着急的说道,“梦瑶没什么……只是…… 只是郁小姐近来无法到药园照顾她的身体,她这两日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我怕……怕她撑不到……” 贾明成说着就哽咽了。 梁长乐心底如锤猛击,钝痛一片。 “我知道了,今日必安排好院中一切,明日一早接她回去,黄昏时候,你来接亲就好。”梁长乐缓缓说道。 贾明成拱了拱手,“多谢阿姐,明成这边也去准备。” “你多操劳。”梁长乐点点头。 贾明成打马而去。 梁长乐却望着窗外,已经吐出鲜绿叶子的柳枝,随风飞舞。 如此美好的春天,却似乎埋伏着一场让人心碎的离别。 “我们去那新宅看看。”梁长乐说。 丁零看她脸色不好,而且好奇她怎么刚进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又从宫里出来了? 但这会儿丁零一言不发,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宫里必是出了什么事了吧?苏梦瑶这边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梁长乐到了新买的宅子这边,正遇见林恩姝在这儿指挥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摆设家居,布置屋里和院子里的景致。 “念念怎么来了?你今日不是该进宫去吗?”林恩姝一面抹汗,一面问道。 丁零频频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多问。 林恩姝却没有领会。 梁长乐倒没有想丁零预想中的不快,她语气平静的说:“皇后娘娘准我告假了。” “告假?你哪里不舒服了吗?”林恩姝担忧的看她。 梁长乐摇头,“没有不舒服,因为一些事……如今看来,告假的正是时候。要不然咱们这里还缺了人手。” “不用你来,叫丁零在这儿看着,怎么布置我都告诉她了。”林恩姝指了指丁零。 丁零也忙点头。 “没事,我也在这儿看着,免得缺什么少什么,或有什么不合适的,丁零再四处跑着想办法。”梁长乐拍了拍她的肩,“你去陪着梦瑶吧,贾明成在忙娶亲的事宜,梦瑶身边岂能没有人?” 林恩姝没有同她客气,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晚上我们再好好聊。” 梁长乐送走了林恩姝,没有让自己闲下来。 她挽起袖子,和众人一起布置这宅院。 宅院是全新的,先前的主人家盖好了之后,却离京远赴他乡,连家具都没来得及置办。 梁长乐他们如今订制全新的,自然是来不及,只好从家具匠人那里淘换成品。 贾明成也有门道,市面上有一些达官贵人或家逢突变,或是家道中落,会变卖家中所有,不乏好些极品的木料,精工打造的上好家具,流到市场的。 还有朝廷抄家出来的好东西,有时也会流入民间的市场上贱卖的。 不过是这些总要通过特殊的渠道,才能购入。 梁长乐手里恰有现成的赏金,贾明成提供了渠道,他们添置了好些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家具。 几十口人忙到晚间的时候,大件儿的家具已经置办齐全了。 剩下的小件儿还需的慢慢添置。 丁零也没闲着,梁长乐指派她带着厨房的厨子厨娘,出去购置厨房用的东西,争取晚上就能起灶生火做饭。 “小姐,与其明早再接苏姑娘来,不如今晚就叫他们搬过来吧?你瞧灶房、小厨房一切都备齐了,聚齐了人,好燎锅底。”丁零笑嘻嘻,掐腰捶背的喘着气。 其实丁零是记着林恩姝那句“晚上再好好聊”……丁零有些担心顾小姐。 “婢子不会说话,更不晓得小姐的心事儿……总感觉,您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唯有木木姐能跟您说得上话。” 迎着丁零担忧的目光,梁长乐轻笑起来。 “丁零觉得我需要找个人倾诉吗?” 丁零仔细看她,见她脸上并不见忧色,她嘀咕说:“婢子只是觉得近来发生了许多的事,婢子心里都不好过得很,更不要说置身其中的小姐您了。” 梁长乐耸了耸肩,“事情不会因为我觉得不好过,就好转,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不利的环境下,安静等待翻盘的时机罢了。” 丁零盯着她的眼,“翻盘的时机是什么?” 梁长乐轻笑,“事情不会一直糟糕下去,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原本是不利于我们的,只要耐心等待……” “就比如说,郁小姐被吓昏倒这事儿……”丁零耿直问道。 梁长乐顿了顿,但脸上并没有慌乱,“这件事情,的确不好,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们。 所谓翻盘的机会,大概就是……她能振作起来,我也能证明清白吧。” 她耸了耸肩。 “等梦瑶大婚以后,你记得和我去寺庙里为她祈福。”梁长乐说。 丁零皱眉,“怎么感觉,小姐担心她,比担心自己更多?” 梁长乐则是理所当然,“我不过是被人冤枉误解,并没有危及性命。她却是更凶险,我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您被皇后娘娘拒之门外了呀!”丁零忍不住急道。 梁长乐无语凝噎的看她片刻,正欲解释,忽见顾家家仆气喘吁吁的找过来。 “终、终于找到小姐了……奴才跑了好多地方……”家仆满头大汗,神色惶惶。 丁零拿过一旁刚买来的蒲扇,为他打了打扇子。 梁长乐问,“这么着急,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家里……”家仆咽了咽口水,喉咙发干,“是女学、女学出事了……” 第270章 伤害不了她 丁零神色一紧,愈发担忧的看向梁长乐。 如今已经这么多事情了,女学的学生对顾小姐的排挤,还不算事儿吗?还要出什么大事啊? “女学的校长派人送消息来说,介于这两日事多……给小姐放几天假,小姐暂且不用去女学授课了。”家仆声音越来越小。 丁零皱眉,“几天,到底是多少天呐?” “他们没说,只说待到误会解释清楚,再请小姐回去授课。”家仆脸色不好,“老爷,老爷也说……” 梁长乐哼笑一声,“我爹说什么?” 家仆觑了觑她的脸色,嗓子愈发干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梁长乐兀自想了想,“他是不是叫我近日不要回家,免得给家里也惹麻烦?” “这是什么话?外人不相信小姐,难道顾老爷也……”丁零怒意满面,她比梁长乐可生气多了,好像被所有人排斥的人是她。 “无妨,你回去告诉我爹,我知道了,我会在外头躲躲风头,等事情过去再说。”梁长乐这会儿倒是好说话得很。 家仆如蒙大释,长舒一口气。 “丁零,给他倒杯茶水来。”梁长乐吩咐。 “多谢小姐,不必,不必麻烦。”家仆回了话,该说的说完,顿时也不热了,也不累了,甚至发干分岔的嗓子这会儿都没那么干哑了。 他拱了拱手,飞快的离开这会儿,回顾家复命去了。 “小姐,这也太不公平了!”丁零气得脸色都变了,“根本不是您的错!” 梁长乐摆摆手,“有什么关系呢,这两日,我本就不想回家,又怕同他说的时候麻烦,如今不是正好吗?” “那不一样!您不想回去,是因为有事儿忙!他不让您回去,是怕因为您摊上麻烦!”丁零都快哭了,“外人不信您的时候,家里人更应该是您的支持和依靠啊!他这不是……不是欺负人吗?” 梁长乐抬手拍了拍丁零的肩,“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对你的好,是完全应该的。即便那个人是你的父母。” 丁零闻言有些怔怔,“那对你坏……就是应该的吗?” “是正常的,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左右别人对我好还是坏,因为我不能左右别人。” 梁长乐笑了笑,“我要做的,是让他们的坏,伤害不了我,如此就够了。” 丁零抬眼看她,却仿佛看到了久远时光之外的自己……那个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小姑娘。 倘若当时有人告诉她,她要做的不是愤愤不平,不是一直徒劳的问“为什么”…… 而是明确的告诉她,让别人的话伤害不了她……那该多好?她的整个年少时光,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丁零猛地醒过神来,寸步不离的跟在梁长乐身边。 梁长乐指挥着家仆,做最后的清扫打理。 “红灯笼都挂起来,还有那些红绸带。”梁长乐吩咐。 整个“林府”都装扮的喜气洋洋,院子里花树上扎着彩带,她们装扮的不像是要嫁姑娘,倒像是要娶媳妇。 大小事物都收拾停当,梁长乐叫厨房开饭,所有的家仆都一起用饭,晚上宿在这里,也好知道日常起居上可还缺少什么。 “婢子去请木木姐和苏姑娘来。”丁零小声问。 梁长乐摇头,“别叫她们折腾了,明早再去接。” 原想着,要让苏梦瑶提前三天住到这儿,但如今事情更加仓促,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丁零看着梁长乐,抿着嘴,没多说什么。 但用饭的时候,她却不坐在自己的食案后头,专门跪坐在梁长乐脚边。 “你这是做什么呢?一张小食案,我还用得着你布菜吗?”梁长乐哭笑不得。 “旁人排挤小姐,婢子却想亲近小姐。”丁零嘀咕一声,“你就原谅婢子僭越,准了婢子在这儿吧?” 梁长乐看她脸色认真,又一副“别劝我,劝我也不听”的倔样子,只好说:“你去把你的食案挪过来,咱们挨一起。” 丁零咧嘴一笑,麻溜的把自己的食案搬得紧挨着她。 “婢子自己想了,小姐说得对,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肯定会有些人在危急关头要远离您。 等您鸿运高照的时候,他们又想尽办法和您绑在一起…… 但这也无妨,人生若没有这些起起落落,哪里知道谁是真朋友,谁是假情谊呢?” 丁零说着捧起碗来。 梁长乐却因为她这句话,微微怔了一下…… 真朋友,假情谊……不知为何,她就想起了慕容廷。 未及深想,她便咧嘴笑了笑,甩开脑中无缘无故浮起的念头。 这边刚用了饭,叫家仆们歇息,那边就有人叫门。 丁零指使人去看,不多会儿,她又兴奋的跑回来,“小姐,您猜谁来了?” 梁长乐正在屋里铺了纸画画,闻言看她一眼,“木木来了?” 丁零一愣,“您怎么猜到的?” 梁长乐轻哼,“你就差把‘木木姐来了’几个字写脸上了。” 丁零急忙说:“不止木木姐,苏姑娘也来了,这会儿必然已经进了二门了。” 梁长乐闻言,忙搁下笔,疾步去接人。 哪知迎到院门口,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念念你太过分了!你欺负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欺负梦瑶呢?” 林恩姝佯装生气的样子,还有苏梦瑶孱弱嗔怒的视线,叫梁长乐一时愣怔。 她干什么了? 她一整日都在这儿忙活,除了出门采买的时候,她都没出过门,她怎么欺负人了? “就为着你欺负我们的事儿,今日这笔账定要跟你算算清楚!”林恩姝半扶半抱着苏梦瑶,一脸故作认真,“我们商量着,这事儿不能隔夜,必得现在就来跟你算清楚。” 梁长乐被她说的很懵,上前扶着苏梦瑶另一边,一直把人抱到床上,安置她倚着床头大枕囊。 梁长乐这才问,“我怎么欺负你们姐妹了?” “你是谁姐姐?”林恩姝瞪眼问道,“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嫩的能掐出水儿来,你若再小几岁,咱们都差了辈儿了!傻子才信你的话!” 丁零噗嗤一笑,“可不就有个傻子信了吗?” 苏梦瑶轻拍林恩姝的手背,“说谁傻子呢?” 女孩子们笑闹了一阵儿。 丁零感慨道:“这就是嫁人之前,姐妹陪着‘哭嫁’的气氛吗?” 第271章 改变计划 苏梦瑶很快就累了,脸上的红晕却一直没褪。 她清亮的眸子,也比往常更熠熠生辉,反倒叫人错以为,她是要大好了。 “我乏了,叫丁零守着我,木木一直在陪我,你们也好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说话了。”苏梦瑶推着林恩姝的手。 林恩姝明白她的意思,拉着梁长乐起身往外走。 “你跟齐王出什么事了?”林恩姝问。 “何出此言啊?我跟他能有什么事?”梁长乐面上风平浪静。 林恩姝轻哼一声,“贾明成一直叫小嫂嫂,您以往没有纠正,现在怎么叫他改口叫姐姐了?” 梁长乐斜睨她,“让你叫我姐姐,委屈你了?” 林恩姝半晌,默默无言,开口就有点儿噎人,“公主殿下让我叫姐姐,那是我的福分。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差点结义金兰,要不是我爹拦着……这一声姐姐我早叫了。 但现在殿下您占着个刚刚及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的身子骨,还让我叫姐姐,这不是欺负我是什么?” 梁长乐轻笑,“你知道骨子里是怎么回事儿,不就行了?” “臣知道啊,但傻子也有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啊?”林恩姝压低了话音。 梁长乐哭笑不得,“这么说自己的姐夫或是妹夫,不太合适吧?” 林恩姝道:“若不是梦瑶拦着,贾明成就要冲去问齐王了。” 梁长乐不由微微吸了口气。 “是不是那晚上的事儿,齐王一直偏向郁小姐……他怀疑你了?”林恩姝问道。 梁长乐摇了摇头,“不是因为那个……” 林恩姝看她,“那是为什么?” 梁长乐沉吟片刻,“我打算回梁国。” 林恩姝有那么一阵子,没有反应过来。 梁长乐却不疾不徐的说,“我原本的打算是,先在夜国站稳脚跟,让自己有实力与叶从容抗衡。 但现在看来,这条路不是不行,只是耗时太长,我等得起,但少博未必等得起……” 林恩姝瞬间紧张起来,刚刚还纠结的儿女私情,也一下子被她丢在一边。 “既然先揭开他的丑恶面目不行,那不如就先要了他的命,人死气绝,他的真面目迟早会水落石出。 少博也可以踏踏实实的好好长大。”梁长乐说道。 林恩姝一时无措,“是什么叫公主,忽然改变了计划?” 梁长乐垂眸看着落在地上,好似铺了一层银霜的月光。 “我重新回到这世上,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举步维艰的时候不少,甚至不止一次命在旦夕。” 梁长乐眯了眯眼睛,“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运气,可以一次次化险为夷。 既然都是冒险,不如深入虎穴……至少近水楼台。” 林恩姝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你不用跟我回去,季云在齐王帐下,我曾经用我的字迹写信给他。 告诉他,不到危急时刻,我不会与他相认,他也不必来找我。”梁长乐如同安排后事般交代,“等我离开夜国以后,你去找季云。 他得齐王信任,且手中有些实力。你们想办法联系旧部,我会寻找时机,混到叶从容身边……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 林恩姝不由伸手攥住梁长乐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冷冰冰的。 “一切不是都稳中向好吗?您为什么忽然起了这念头?” 两人正相顾无言。 林恩姝等她回答,而梁长乐在想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理解…… 丁零恰轻轻的关上门,快步走过来说,“苏小姐睡着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 丁零敏锐的察觉气氛不对。 她立即转向林恩姝,“木木姐,你还不知道吧?女学出了事,因为郁小姐的生日宴…… 女学的学生多有认识郁小姐的,都说顾小姐是凶手,说她嫉妒郁小姐,昨日还放毒蛇咬了小姐。 今日小姐进宫,皇后娘娘不叫她教习公主,把她请出来……还没到一日呢,女学那边也说暂且停课……” 梁长乐无奈看她,“当着你家小姐的面,这么兜她的底,合适吗?” 丁零立即躲在林恩姝身后,“木木也是我家小姐,你们是一家人,无所谓兜底不兜底。” “不用担心……”梁长乐说。 林恩姝却眯眼道:“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我终于明白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的看她,“你又明白什么了?” “郁小姐出了事,女学里的学生害你中了蛇毒,皇后不许你教习公主,女学也停了你的课…… 这一切,慕容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既知道,却并不阻拦,说明他已经在背后默许了……” 林恩姝兀自分析道。 “看来的确是郁小姐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些。如果一点点小小的误会,就能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那这关系还真是不可靠。 难怪你一直不肯答应他,不肯将更大更严峻的事情寄希望于他。” 梁长乐耸了耸肩,虽然她不是这么想的,但林恩姝这么错误理解,歪打正着,目的方向和她一致,就可以了。 至于过程嘛,条条大道通秦都,殊途同归。 “可这样不是更好吗?念念更不应该离开,舍近求远了呀?”林恩姝冲她眨眼。 梁长乐眼睛一眨不眨的回望着她。 “他既不是真心,利用他手中权力,对付叶从容又有何妨?” 林恩姝压低声音。 梁长乐在心里嗤之以鼻,却不忍打击她。 “你也说了,一点小误会,都教他对皇后、女校这一切排挤我的行为,视而不见。 更可况,因为我和梁国起冲突?那事儿难道更小吗?” 林恩姝语塞,一阵的无语又着急。 “曲线救国不行,那就直线要命,一样的。”梁长乐目光坚定。 林恩姝想了想,“我和公主一起回去。” 梁长乐轻笑,“你目标太大,一起回去,咱们两个都不安全。要不你也换张脸?” 林恩姝看着她,简直要哭了。 “若我能换,倒也好了……” “你不必遗憾,”梁长乐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我虽年轻了,功夫却也没了。 你最好还是不要换,免得以后聚拢了旧部,他们认不出咱们是谁了。” 林恩姝端正了脸色,严肃道:“公主当真要回去行刺?” 第272章 大婚 梁长乐没有回答她,却是给她一个淡笑。 林恩姝心中惴惴不安。 大婚前一夜,林恩姝和苏梦瑶都离开药园,住在了新宅这边。 次日,宅子里从主子到仆从,都起了个大早,大厨房的饭菜还没好,各院都热闹起来。 其实张灯结彩的,昨日就准备好了,但大家还是要精益求精……毕竟这个婚事不同寻常。 也许是苏梦瑶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经历了。 唯有新娘子,一直到日上三竿还没醒。 林恩姝守在她身边,时不时的就伸手在她鼻下,试到还有呼吸,才舒一口气。 “要不还是把她叫醒吧?看看订制的嫁衣合不合身?”林恩姝说。 梁长乐摇摇头,“接亲要到黄昏时候,这会儿把她叫起来,到黄昏就又困倦了。” 林恩姝也点点头,她手心里都是汗,“念念,我紧张……不是我大婚,可我却觉得比自己上花轿还紧张。” 梁长乐握了握她的肩,“以前咱们要大战之前,总是一起练拳,弹琴。现在我不能跟你一起练拳,就陪你弹琴吧?” 两人怕吵了苏梦瑶,便来到院子里,叫人摆了两张琴。 弹奏的明明是两个人以前都很熟的曲子,林恩姝却频频出错。 “我不弹了!”她豁然起身,脸上很烦躁。 梁长乐却猛地一顿,倏而换了曲调。 这只曲子,是林恩姝没有学过的,但她似曾相识,许是听梁长乐弹过。 她飞上树梢,折了一根树枝下来,和着琴音,刷刷舞剑。 梁长乐一曲终了,林恩姝满头大汗,紧张不安的表情倒是舒缓了。 “出透了汗,倒是浑身畅快了!”林恩姝咧嘴笑了。 梁长乐道:“还是春天呢,汗一落,容易着凉,你去洗洗换身衣服吧。” 林恩姝有些不放心的往卧房看了眼。 “我在这儿守着。”梁长乐说。 林恩姝点头去沐浴更衣。 梁长乐推门往卧房走,床帐不知何时被人挂起来了。 她记得,她们出去弹琴时,专门把帘帐都放下来了。 她再往里走,更是一愣,“梦瑶,你什么时候醒了?怎么不曾叫人?可饿了?” 苏梦瑶抿嘴轻笑,苍白的脸上,竟有些红晕。 她像是比刚刚有气色了很多。 屋里没人,帘子似乎也是她自己挂起来的,她如今也是自己坐着,没有歪斜。 梁长乐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她是好了…… “真好,我是个不合格的姐妹,刚刚相认,就要离开她了。但看到她还有顾小姐这样的姐妹,我在那边,也能安心了。” 听到这儿,梁长乐嗓子眼儿里一酸……却不知该说什么宽慰的话。 说她会大好? 她眼睛一闭,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不一定…… “顾小姐不必为我难过,如今的日子,真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我满足了,早就满足了。” 苏梦瑶的笑容,虚弱,却一点儿也不勉强。 她笑起来,像是透明的精灵,好似随时都会从人的眼前消失。 “喜娘到了,婢子服侍苏姑娘起身,梳头更衣吧?”丁零快步跑来,在门前说。 新娘的凤冠霞帔很繁复。 苏梦瑶说,一切从简。 但无论是林恩姝还是贾明成,都想给她最好的,就连嫁衣也是。 所以梁长乐拿出她赢来的赏钱,花出去近千两,请了几十位精妙的裁缝一起赶制,连夜要出精品。 这些,他们都没告诉苏梦瑶,只希望,她是今天最美的新娘子。 “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顾小姐能不能答应我?”苏梦瑶问。 梁长乐抬眼看她,“你说。” “我想求顾小姐为我梳头,可以吗?” 梁长乐微微一愣,“梳头已经专门请了喜娘,喜娘是儿女双全的福全夫人,她手上有喜气,被她梳了头,你以后也……” 她说不下去了,苏梦瑶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苏梦瑶咧嘴笑起来,“顾小姐就是我的福星啊,我不用别的福全夫人了,认识您,是我最大的福气。 倘若不是您,我现在不知躺在哪里发霉生蛆,早已经被世人忘得干干净净,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记得曾有过我这么一个人。 可现在,我要大婚了,我有姐妹了。这还不够福全吗?很全备了。” 梁长乐轻叹一声,“好,不过绾发我可不会。” 林恩姝换好了衣裳过来时,简直大吃一惊,她看见了什么? 她揉揉眼,再看。 梁长乐真的站在苏梦瑶后头,拿着白玉梳子,一下一下的为她梳顺长发。 福全夫人在一旁唱和,“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 能叫大梁国的公主站在背后梳头……林恩姝咽了口唾沫,她的姐妹还真有福气。 但听到“子孙满地”的时候,她不禁微微湿了眼眶。 梁长乐梳了十下,把梳子交给福全夫人,福全夫人手巧,给苏梦瑶绾发带凤冠。 看得出,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是苏梦瑶的头发还是大把的往下掉。 福全夫人是梁长乐花大价钱请来的,因为人家一听苏梦瑶这情况,就不肯来。 谁也不希望自己给梳头的新娘子,嫁到婆家,没几天就没了……日后谁还敢请她们? 但梁长乐给的价钱,叫着福全夫人宁可砸了自己的招牌,日后再也不从事此行,也富贵不愁。 她小心梳理着头发,大把的掉发,也没叫她变色,仍旧吉祥话一句接一句。 “叫梦瑶吃点东西吧?不然这一路都得饿着。”梁长乐说着,丁零便奉上切的很小很小的点心。 她一口一个,塞给苏梦瑶,一点儿不耽误她梳头。 噼噼啪啪,外面一阵爆竹炸响。 这宅院里的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 “新郎官儿来了——” 苏梦瑶的脸腾然变红,好似真的一瞬间,有了生机。 她当即就要起身,福全夫人却摁住她,笑眯眯说:“别着急,从大门儿到这儿,还得好长时间的,足够咱们穿戴整齐了。 姑娘虽瘦,姿容却是绝色,您是最美的新娘子。” 福全夫人自然是挑最好听的话讲。 “几位尊小姐,都是新娘子的姐妹吧?您几个快去挡住小门儿,别叫新郎官儿那么轻易进来!” 福全夫人笑呵呵的,“新娘子得来不易,日后方知珍惜。” 梁长乐几人唏嘘感慨,还是留了林恩姝在这儿,她领着丁零和好几个丫鬟,去了内院门口挡人。 贾明成也是领着好些年轻郎君,一路“闯”过来的。 丁零忽然附在梁长乐耳边问:“齐王爷会不会在其中?” 第273章 到底看中了谁 梁长乐表情一怔,但抬眼往贾明成那边看去,就知丁零多虑。 慕容廷不管在再多的人中,也是鹤立鸡群的一位。 他自身气场强大,旁人不敢簇拥在他身边。 贾明成一行也飞快的冲上前来,丁零和丫鬟们将门一关,在门里讨要红包。 “给给给,姐姐们要多少都给。”新郎官儿的陪伴们起哄道。 姐姐,在这里不是说女孩子年纪大,只是个敬称。 他们顺着门缝塞进来一只红包,却还捏着一头儿不放,“门缝太小,劳烦姐姐们把门缝开大一点。” “荷包太鼓,塞不进去呀?” “足够能进了!”丫鬟们嚷嚷。 这倒不是真的要钱,一般红包里也就装个十文二十文的,名曰喜钱,图个喜字。 丁零上前一使劲儿,真的把红包夺了过来。 丫鬟们一片欢呼雀跃,外头的陪伴们却嗷嗷叫着“撒娇耍赖”。 “姐姐们荷包已经拿来,快给我们开门吧!新郎官儿都急疯了!” “才一个荷包,不够不够,姐姐们这么多人呢!”丫鬟们起哄。 丁零拿着荷包,她们不敢要,相互推让。 丁零猛地把荷包打开,竟是一包的金瓜子,金叶子! 丫鬟们倒吸一口冷气,贾家真是大手笔啊!给挡门儿的都是这样的大的红包……乖乖,其他重要的场合,红包岂不是更大? 红包的大小,不仅表示了夫家的财力如何,这红包是给新娘子娘家这边人的,更表示了夫家对新娘子的看重程度。 丫鬟们顶着门,发愣的空档,一群陪伴愣是把院门给拥挤开了。 一声欢呼,红衣明艳照人的贾明成,被人簇拥着进了院子。 丫鬟们正惋惜遗憾,没多讹上几个红包。 就见贾明成身边的陪伴,一下子撒出一大把绣工精致,颜色喜庆的荷包,“多谢各位姐姐,大家也沾沾喜气,讨个吉利!” 他们簇拥着贾明成往新娘子的闺房去。 梁长乐和丁零也跟着去。 闺房里头,还有林恩姝领着喜娘和几个大丫头。 喜娘会玩儿的花样很多,一会儿叫新郎官儿作诗,夸赞新娘子。 一会儿又叫新郎官对对子。 气氛吵得热烈无比,贾明成“过关斩将”总算抱得美人归。 在梁国的传统与夜国不一样,梁国是新娘的弟弟把新娘背上花轿。 夜国却是由新郎亲自上阵,要把新娘“赢”回去,他亲自抱上花轿,这才吉利。 从内院闺房,到二门外的花轿,距离可不短呢。 夜国尚武,这就是考验新郎官儿体力的时候了。 贾明成抱着苏梦瑶却是轻轻松松,她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似得。 新娘子上了花轿,又放了好多爆竹。 夜国的规矩,娘家只有送亲的人才跟着去吃酒,送亲的人却也有讲究。 规矩繁复,简单说,林恩姝和梁长乐都不在可以送亲的行列当中。 两人一直追出了二门,送到了大门外,远远看着花轿跟着被簇拥着,吹吹打打的离开。 “我好想哭。”林恩姝说。 “哭吧,帕子要借你吗?”梁长乐问。 林恩姝看她一眼,“您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梁长乐摇摇头,正要转身回去,却有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 贾夫人从车窗探出半张脸,“顾小姐,林小姐,请上车。” 两人微微愣了一下,“贾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贾夫人轻笑,“自然是去喝婆婆茶了,我不去,他们给谁磕头呢?” 两姑娘对视一眼。 梁长乐上前一步,林恩姝忙扯她的袖子,比口型问:“会不会是骗咱们?” 梁长乐轻笑,“骗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林恩姝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确实没想出什么好处来。 梁长乐率先上了马车。 林恩姝只得跟上去。 “贾夫人真是通情达理,慈母之表率。”梁长乐说。 贾夫人却笑了,“我是生意人,本不该感情用事,但先前却一直现在感情的泥沼中,拎不清。顾小姐几句话,叫我豁然开朗,要说厉害,还是你。” 梁长乐笑笑,没接话。话说到这儿,过谦没意思,骄傲没必要,她索性保持沉默。 但在贾夫人看来,她的沉默却是稳重又有气质。 贾夫人两手轻轻攥在一起,时不时的打量她一眼,眼神越发灼热喜欢。 迎亲队伍的规矩是,不走回头路。 所以迎亲队伍绕了远路去贾明成的新宅。 梁长乐她们走的晚,却是先到。 她们下车时,新房这里还并不多热闹。 贾夫人对她和林恩姝却很热情,在她下车时还主动伸手拉了她一把,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慈母笑。 “我们老家不在京都,在这边虽有大宅,但多住的是他叔伯家,人多口杂。所以买了这新宅叫他成亲用。” 贾夫人很认真看着梁长乐,“顾小姐不会生气吧?” 梁长乐摇摇头,“我们不是不通晓人情世故,特别是苏姑娘,若不是明成坚持,不想留下一生的遗憾,她连大婚都不会答应。” 贾夫人难得点头,不带成见的说:“她是个好姑娘,可惜……命不好。” 梁长乐轻笑,“苏姑娘可不觉得,她说,她前半生的运势,都拿来换近些日子的好时光了,她很满足。” 贾夫人面孔一怔,过了半晌才叹:“一个小姑娘,竟活的比我这长辈还通透。” 她叫人请梁长乐和林恩姝去厅堂里坐。 身边的老嬷嬷上前低声问:“夫人是看中哪位了?” 贾夫人抿唇轻笑,“这不是明摆着的?我贾府家大业大,又是皇商,没有个精明的女人帮着明成可不行。 她父家也是商贾,虽不如我家家业大,好在女儿养得不错。” 嬷嬷就朝梁长乐的背影看去,有些担忧,“可听说,她先前许配了燕王世子做侧妃。” “婚已经退了,旧事不再提吧。燕王府又如何?只能说燕王妃没有做婆婆的识人之明。” 贾夫人下巴微抬,对前几天名声臭到坊间的燕王妃很是不屑。 迎亲的队伍也很快回来,吹吹打打的院里院外都很热闹。 来的宾客不多,但表情都很沉稳平静,说笑间也没有讥讽之意,应该都是贾明成至交的朋友。 但林恩姝里里外外看了三遍,却是发现:“齐王爷竟然没有来?他不是贾明成的二哥吗?” 第274章 梦境 不管齐王来不来,婚礼都是照常进行。 梁长乐没觉得他是故意躲着自己才不肯来。 如果为了躲她,连贾明成的人生大事他都可以不参与……那也把她看的太重了,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跨门槛,跨火盆,贾明成都没叫苏梦瑶下地。 他虽然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但眼神却有些紧缩和不安。 “他是怎么了?看起来有点紧张?”林恩姝扯了扯梁长乐的袖子。 梁长乐说:“待会儿摆了堂,你赶紧上去架着梦瑶。” “你是说,梦瑶她……”林恩姝说着就要哭。 梁长乐却道,“别现在哭嘛,人家还没拜堂呢,梦瑶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林恩姝憋不住眼泪,“我才刚找到她,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梁长乐握住她的手,“别哭出声。” 林恩姝倚在她肩头,默默的掉泪,热乎乎的泪,把梁长乐的肩头都濡湿了。 拜堂的时候,苏梦瑶强打精神,被两个丫鬟搀扶着。 二拜高堂,她看见贾夫人在前头坐着,很是激动……能得到婆婆认可,亲临现场,苏梦瑶估计做梦也没想到。 贾夫人的目光,却不经意的扫过梁长乐的脸,满意的笑笑。 她接过苏梦瑶敬上的茶,给了一个大大的荷包,沉甸甸的。 苏梦瑶又被搀扶起来,这会儿她已经是摇摇欲坠。 夫妻对拜的时候,若不是两个丫鬟眼疾手快抓得紧,她一头要扎在地上了。 宾客们低低惊呼一声,却又齐齐隐忍下去。 贾夫人攥紧了两手,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似乎能安慰她的人。 看到梁长乐抓着林恩姝走上前,一左一右接替了丫鬟,稳稳搀扶住苏梦瑶。 贾夫人憋在胸口的气,这才长长吐了出来。 “这丫头重情义,我没赌错……”她心说。 梁长乐和林恩姝把新娘子扶出了厅堂,送入洞房。 贾明成也谢过众人恭贺,进入新房,拿起秤杆,挑起盖头…… 苏梦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红艳艳的,鲜红的诡异。 林恩姝皱了皱眉,认不出伸手一抹,“是血……” 难怪那么红。 “明成,对不起,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苏梦瑶笑,抬手摸他的脸,却很吃力。 林恩姝绷不住,掩面要冲出去哭。 苏梦瑶却轻轻拉住她的衣角,“你要幸福,要活的痛快,把咱们两个那份儿……都一起活出来……” 林恩姝重重的点头,泪如雨下。 原本围在新房里头,热热闹闹的人,此时都悄悄的退了出来。 女孩子们都忍不住抹眼睛,“这是真情……” “自古情深不寿……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拆散他们?” 梁长乐也随着众人退到了外间。 只听屏风里头,男人哭得呜呜咽咽,女孩子也在抽泣。 梁长乐被这气氛感染,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朦胧的曲调,鼓动着她想把这曲子弹出来。 恰外间摆着一架琴,众人没有往那儿拥挤。 梁长乐退坐在琴架后头,抬手闭目,曲调仿佛是自行从她指尖倾泻而出,节奏韵律就在她心底,并非她刻意为之。 在她耳中,仿佛一切都静了。 没有绝望的哭泣,没有哀婉的叹息,曲调起在冬季,慢慢的春回大地。 冰封之下,似乎已经有新的生命在孕育。 这一曲究竟持续了多久,她并不很清楚。 她只晓得自己完全沉浸在琴音之中,感受着音律中的起伏。 琴曲终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安静极了。 门外的宾客都站的整整齐齐,一动不动的瞩目看她。 屏风里头的哭泣声也不闻了,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挂着的红绸花,似乎更加红艳了,安静的喜气有点儿怪异。 “念念?”林恩姝从里头走出来,小声喊她,像是怕惊动了谁。 梁长乐点点头,“我觉得,琴音或许能减轻她的苦楚,让她……更轻松一点。” 她的意思是,让她走的更轻松。 林恩姝的眼睛里却闪着狂热的光,还有点儿不敢置信、不确定。 “她脉象有力了,呼吸也不短促,甚至脸色都略微好转……” 梁长乐不明白她的意思,狐疑的看着她。 林恩姝抖着声音说:“你的琴音,能治她的病。” 梁长乐皱紧眉头,“木木,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但是……” 但是,也不能胡乱寄托希望不是? “真的!”林恩姝着急,上前拉着她的手,把她拖进屏风里间。 门外的女孩子们,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都争先恐后的涌进屋里。 倚在贾明成肩头的女孩子,分明还是刚刚那个,但却又不是她……她分明苍白如纸,嘴唇沾血,随时都要咽气的。 但这回儿她却面有红光,目有神采,整个人瘦弱却又生机四溢。 “她以前就靠琴音治好瘟疫……” “她的琴音是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啊?” 梁长乐听见这话,哭笑不得,她绝对不能,真是碰上的。 “顾小姐,您又救了我一次,我刚刚……”苏梦瑶神色激动,不知该怎么描述。 她自己也混混沌沌,觉得像梦……她刚刚变得好轻,像云一样飘起来,飘浮在半空,她以别人的视角,看见贾明成抱着她,哽咽不止。 她看见林恩姝紧紧攥着她的手,哭得心碎欲裂。 不是说好了,她走了,他们不哭的吗?不是说,大家早就准备好告别了? 她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他们? 为什么她都准备好了,他们却还是哭成这个样子? 她想去给贾明成擦泪,手指却穿过他的脸,没有触碰到他。 她想去抱抱林恩姝,胳膊却直接进入她的身体,她无知无觉。 苏梦瑶有点儿怕了,“我是鬼魂吗?” 她仿佛听到地底下有声音,呼唤着她下去,她看见自己现在的身体没有颜色,半透明的,甚至还在一点点变浅。 她感觉到,她要离开这里了……她不能一直看着她的亲人们。 她会去到另一个,没有他们的地方! 那一瞬间,她慌了,怕了,舍不得离开了! 但地底下对她呼唤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她就要被一股力道吸走的时候。 铮—— 一声琴音震荡起来,震荡了那股吸力,拉扯着她的力道顿时一轻。 她立即向自己的身体跑去,但她进不去。 她急得恨不得抬手抽自己几耳光,好把自己打醒,然没有半分用处。 但随着琴曲的进展,她渐渐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量推向她,将她推进了自己身体…… 第275章 就是他 “我不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但我感觉到,我死了,是顾小姐给了我新生!”苏梦瑶眼底是浓浓的对生的渴望。 梁长乐扶她,“你起来,大难不死,是你的福气。” 苏梦瑶却坚持,“是顾小姐救了我,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我不会再浪费,我要好好的活着……我知道,我能活下去。” 梁长乐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随她点头。 梁长乐以琴曲,救了人性命这话,却在今日的宾客中传开了。 一开始是挤进屋里的女孩子们再说,而后那些门外的男宾也说。 再后来,就传到了前院儿宾客的耳中。 贾明成这新宅几乎炸了锅。 活死人肉白骨!?这是什么概念! 她能逆转人的生死?这是多少权贵梦寐以求,却不能做到的? 婚宴还未结束,消息却已经不胫而走,在权贵之间蔓延。 梁长乐和林恩姝担心苏梦瑶只是一时的“回光返照”,就像她昨日未出嫁的时候,忽然有了点儿气色一样。 担心错过她人生的最后时光,便一直呆在新房没有走。 但一直到晚间了,苏梦瑶非但没有忽然离世,反而越发有精神头儿了。 以往,她一日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就是坐起来的时候,也得倚着人。 现在她却神采奕奕的说自己打算明日做什么,后日做什么……说的高兴时,还能从金丝软枕上直起身。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你们回吧,我真的没事,时候已经不早了。”苏梦瑶看了看等在屏风后的贾明成,红着脸对她俩说。 林恩姝还不想走,硬被梁长乐给拽了起来。 贾明成送两人到院中。 “小嫂嫂。” 梁长乐回眸看他,并没有生气,“不是说了,该叫姐姐?” 贾明成说:“木木和梦瑶是胞姐妹,小嫂嫂比她们小了好几岁,您让我叫您姐姐?这哪跟哪儿啊?” 林恩姝好笑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爱叫不叫,不叫算了。”梁长乐要走。 贾明成赶紧追了几步,“您别生气,您是误会二哥了,他不是不信嫂嫂……也不是不去看您。”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他不在京都,根本不在郁小姐那儿。” 梁长乐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哪儿都没关系,我不让你这么叫,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不想人继续误会下去。 有些名头,借用一时尚可,借用的久了难免置身其中的人,也会迷乱心智。” 她这话贾明成就更不明白了。 他想替二哥解释,他总觉得二哥跟小嫂嫂都是对他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们之间生气,说不定跟他那日在慕容景安面前说漏嘴也有关系……他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快去看着梦瑶,她撵我们走还不是为你?”林恩姝说。 贾明成两面为难,进退不得。 正在这时,一阵风过,树梢晃动,把地上安静的月光搅碎。 几人抬眼去看,院中却静悄悄的多了一个身影。 贾明成一瞧见那身影,自觉的退回到屋里,他还主动关了门,吹熄了外间的灯。 院子里顿时更暗了。 林恩姝小声道,“念念,我在外头等你。” 梁长乐伸手抓她的手腕。 林恩姝却跟一条鱼似的滑走了。 “没赶上吃喜酒,倒是赶上吃了一惊。”慕容廷向她走来。 梁长乐站在原地没动,“什么事,能让见多识广的齐王爷,也吃一惊?” “我的念念,居然能起死回生了?”他走上前来,伸手把她圈在怀里。 他周身果然是风尘仆仆的味道,眉眼上还带着疲惫,不知赶了多久的路。 这不像是从郁家赶来的。 “郁小姐怎么样了?”梁长乐声音如常。 慕容廷却轻喃一声,把她搂紧在怀,侧脸靠在他头上。 他似乎真是累极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把她抱紧。 “她应该没什么事了吧,有郁老照看呢,我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慕容廷歇了片刻,“想我了吗?” 梁长乐被他这么抱着,依偎着,只觉浑身的火气无处发泄。 他人不在京都,对京都的事情只字不提,对郁芸菲被灯盏吓晕的事,也不提…… 梁长乐忽然有种浓浓的无力感,像打一拳头,都找不到落脚点似得。 “这里是人家的新房,王爷这么累,不如回府歇息,何必在这儿碍事呢?”梁长乐推他。 “我想你了。”慕容廷说,“猜你应该在这儿,果然叫我找到了。” 梁长乐不想在苏梦瑶的新房外和慕容廷争执,她压低声音,“现在见过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能等明天。”慕容廷说着,站直了身子,“你跟我去见个人。” 梁长乐拗不过他,被他带上马车。 他上了车,就倒在软枕上,呼呼大睡。 大脑袋还枕着她的腿,倒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真的睡得沉。 但马车一停,他立时就惊醒。 “皇兄派我去查另一件事,刚有了线索,我怕丢了,所以亲自赶去。” 慕容廷拉着她的手下车,“京都的事情是陈岱在办,怕惊动你身边的人,所以有了进展也暂且压着,没告诉你。” 马车没有停在齐王府外。 梁长乐随他一起下车,才发现车停在了一处像牢狱的地方。 “这是金吾卫的地牢,把守比较严密,口风也紧。” 守卫森严,慕容廷却旁若无人的拉着她的手进去。 走了几步,他似累了,揽着她的肩头,整个人都半压在她身上。 一旁的守卫则视而不见,连表情都没变。 梁长乐心中滋味古怪,不冷不热的说,“我还正长个子呢,王爷别把我压坏了。” 周遭守卫坚若磐石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但他们还是强忍着没有多看。 慕容廷啧了下嘴,“念念这是讥讽我老了,你还小?” “不是讥讽,”梁长乐说,“这是事实。” 慕容廷轻哼,“一点儿都不尊老,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他叫人打开一间牢房的铁门。 昏黄的光线照了进去,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叫梁长乐屏住呼吸。 “认识他吗?动了你颜料的人,就是他。” 第276章 急于解释 梁长乐离开贾明成的新宅是最晚,离开之后直接去了金吾卫地牢。 反正顾父不准她回家,林恩姝知道她和齐王在一起。 没人会找她。 在地牢耗到多晚,或是耗到明日,都没关系。 但是梁长乐却不知道,齐王回来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夸张。 夜沉静了,人的心在沉静的夜里,却愈发浮躁。 “阿姐,京都权贵中已经传开了,她能叫人起死回生……这样的女子,却不是咱们这边的人,留不得啊!” 韦兰芝提笔写到,因为手发抖,字体写得大大小小,很丑。 她撕掉那张纸,重新沾墨来写。 “阿姐,她不是常人,正常人怎么能使人复活呢,她必是有妖术……可惜不能为我们所用,必除之!” 韦兰芝看了看那字迹,吹干,正待装入信封,眼皮却一直跳。 “左眼财,右眼灾……不对,是右眼财左眼灾……” 她正迟疑,两只眼这个跳了那个跳,跳的她心慌意乱。 “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这信若落入旁人手中就危险了。” 韦兰芝把信放在灯烛上烧了,就连刚才撕碎的也一起烧了。 她开窗通风,月亮已经偏西。 “明日我去一趟公主,当面告诉阿姐,只盼才过了一夜,她不要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了……” 对于顾子念那样的小族,她越是引人注意,想要杀她所担的风险就越大。 韦兰芝一夜没有睡好,一直琢磨着这件事情越早了结越好。 若不是上次出了意外,在那牢房里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也不至于将事情拖延到现在,弄得局面越来越麻烦。 一大清早,不过是朝臣刚入宫参与朝会的时候。 韦兰芝就已经起身,预备去往宫中,等着敏妃娘娘召见。 她却不知,这会儿京都有名望的家族的女眷们也都暗戳戳的准备着。 “京都想结交她的人一定不少,她的琴艺已经不能称之为琴艺了,那是神音……” “既然都能活死人肉白骨,保持个容颜永驻算什么难的?” “听说她师父唐老先生,就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 梁长乐的琴艺越吹越夸张。 “非得是第一个投名帖,拜帖的,才能叫人记忆深刻,咱们若是投的晚了,说不定就会被埋没在别人家的名帖里头了!” “京都的权贵可是不少,怕死的就更多了!” 众人都这么想,所以韦兰芝还没有被敏妃娘娘召见的时候,顾家门外,已经涌来了好些人家的仆从下人。 只等着顾家侧门一开,就要第一个跑上前去,把自家的帖子塞给门房,叫他呈给顾三小姐。 这一切都是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准备着的…… 所以梁长乐人在金吾卫地牢,坐的稳稳当当,尚且不知,她的冤屈还未洗刷干净。 外头的人,已经自动在心里为她“正名”了。 “她那样才貌双绝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嫉妒郁小姐?” “再说了,郁小姐的医术若是胜得过她,当时救治瘟疫的功臣就不会是顾小姐,必然是郁小姐了!” 至于她的灯,为什么会留下“血”来,致使郁芸菲吓得昏迷……外人才不在意真相,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真正在乎真相的,是处在事情正中心的这几个人。 “春喜?”梁长乐看着面前,刑架上的这男子。 “陈岱查证,他曾经因欺瞒你被罚去了马厩养马,心怀怨恨,故意报复。 在你画走马灯的那一日,趁机溜进了你的院子,在丁零准备的红色颜料上动了手脚。”慕容廷向她解释道。 梁长乐经过提醒,终于想起何时见过这家仆。 “治灾回来,去宫中赴宴那天,确实是他故意耽搁我的事,使我不得不骑马前往。” 梁长乐微微点头,“但能叫我调制的红色颜料,遇热融化,不是他一个小厮能做到的,他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陈岱正在问,他还没招。”慕容廷搭手在梁长乐肩上,“他们不敢下手太狠,怕他受不住,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 春喜似乎是装昏,听到这儿猛地打了个寒颤。 梁长乐歪着头想了想,“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他不说,我们可以叫那人自己跳出来。” 慕容廷疲倦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兴味儿,“念念打算怎么做?” “你确定郁小姐已经好了很多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蹙了蹙眉,似乎有些谨慎,“应该是,我刚刚回京,连府上都没去,直接见了你,还未打听她的消息。” 梁长乐不知为何,听见这话有点儿想笑。 看他慎重的样子,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哦,那你最好打听一下。”梁长乐不动声色的说。 慕容廷顿时更谨慎了,他双手握住梁长乐的肩。 “念念,那日我并非怀疑你,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你会做这种事,你巴不得我别再烦你,我能不知吗?” 梁长乐表情一顿,瞧他这话说得。 “那日郁芸菲昏迷,我急着带她离开,是怕她真的出事情,你心里会过意不去。怎么说是你送给她的礼物。不论是谁动了手脚,我怕你会别扭。 我本想把她送到郁老那里,就回来找你,告诉你不要为此多想,更不用自责,小人总是难防的。 但没想到,我人刚到那儿,皇兄的密令传来,恰我这边也得到了最新的线索。这件事情,皇兄重视得很,又追的急,怕线索断了,我便连告辞都来不及就趁夜离了京都。” 慕容廷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红红的,都是细细的血丝,眼神却坦诚而直白。 梁长乐很想说一句,“不用跟我解释,我并不介意。” 但话却一直说不出口。 半晌,她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慕容廷缓缓舒了口气,“你很快就知道我为何事奔波,这件事,快要水落石出了。” 梁长乐心底动了一下,她别过脸看了看春喜,“我问郁小姐,不是因为王爷。倘若可以,我想带他去见郁小姐……” 并且要,大张旗鼓的去见。 第277章 恩人 慕容廷同意了,这日上午,梁长乐带着春喜,大张旗鼓的去了郁老家中。 所谓大张旗鼓,就是前后都有齐王府的人开道。 控制着春喜的,甚至还有身着金吾卫银甲护卫。 所以这日下午,这件事情便在京都里传扬开了。 “必是顾小姐找到下毒手的人了!否则,她怎么敢去见郁老和郁小姐?” “郁小姐身体不好,年纪轻轻,会被人欺负。但郁老在京都可是德高望重,圣上都会请他给看病问诊呢!” “况且还有金吾卫随行,齐王府的人开道,任凭是谁,也欺负不了郁小姐呀!” 这边真正的“幕后高人”还没找到,人们倒是自行为梁长乐洗刷清白。 从敏妃宫中出来的韦兰芝更慌了。 “打听清楚了吗?她真的带着一个犯人去了郁家?”韦兰芝在马车上,低声询问车窗外站着的侍卫。 侍卫道:“打听清楚了,确实去了。” “郁芸菲可未必会相信她。”韦兰芝轻哼。 车窗外回禀的侍卫沉吟片刻,却支吾道:“也未必不信吧?听闻京都有好些贵胄家里,都派了小厮,往顾家送帖子呢,都想交好她。郁家未必不想。” “你懂什么?”韦兰芝轻哼一声,“同行是冤家,她虽然不是个行医的,但她的琴音抢的却是郁家的饭碗。郁芸菲治不了的瘟疫,她用琴音就给治住了。 一个将死之人,她用琴音就给弹活了。世人把她吹捧的比神医还厉害,郁家是神医,她都快被吹成神仙了。郁家岂能不恨她?” 侍卫琢磨一番,应声道:“主子说的是。” “行了,盯着点儿,别插手。火烧不到咱们身上。”韦兰芝说道。 其实,她挺生气的。 阿姐居然劝她说,别跟顾子念对着干,能与她交好就先交好。 若是不能,也要避着她的风头。 还说,皇后娘娘暂停了她给慧灵公主授课,这正是阿姐拉拢她的好时候。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阿姐要做她雪中送炭的人…… 哼…… 韦兰芝冷冷的想,什么雪中送炭? 阿姐定然是听说的她能“以琴音是人容颜永驻”的鬼话了! 阿姐说话间,几次轻抚自己的脸颊,那意思明晃晃的。 居然还叫自己去避顾子念的锋芒,呸,她有什么锋芒可避的?韦兰芝要气死了。 但如今大哥二哥都不在家,她万事仰赖姐姐,若是把敏妃姐姐给得罪了,日后就没人照拂她了。 韦兰芝只好暂时压下这口气,“我迟早要了她的命。”她咬牙,攥拳,狠狠说道。 她说,同行是冤家这话,也许不错。 但这会儿郁家老宅里,却是温暖和煦,春风拂面。 袅袅琴音,伴着茶香,使人沉醉。 梁长乐一曲接着一曲,已经弹了一个多时辰。 郁芸菲从无精打采的侧卧在美人榻上,到这会儿,已经面色红润的坐起来,给父亲斟茶,给梁长乐斟茶。 齐王慕容廷没有来,他太疲乏了,梁长乐不叫他跟着,叫他回府睡觉。 他这次,出乎意料的听话,派了陈岱元九跟着她,他真回去睡了。 郁芸菲见齐王这么久都没来看她,却是梁长乐来了,还有一个被打了鞭子,看着奄奄一息的下人。 郁芸菲的脸色更不好了,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也不知梁长乐与她父亲说了些什么,两人开着门,坐在屋里,说话声音却极小,嘀嘀咕咕半晌…… 结果就是这样了——她被父亲从屋里“抬”出来,躺在院中凉亭底下,美人榻软的叫人昏昏欲睡,还有和煦的春风,时不时送来铃兰的清香。 父亲煮水烹茶,顾子念在一旁专注抚琴。 她一开始是心浮气躁的,但没多大一会儿,她的心就沉静下来,被一种温厚庞大的力量包裹着。 她的心愈沉稳,她的身体里就好似愈有力量。 渐渐的,她竟坐了起来,头不晕了,眼前的景致也不转了。 看见父亲烹茶的手法有些古板僵硬,她甚至自己起身,跪坐在茶案旁,为父亲斟茶。 父亲看她的目光,有些愣怔,继而是隐忍的狂喜,瞬间又湿润了。 郁芸菲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瞬间的茫然。 倏而,琴音一停。 女孩子轻笑问:“郁小姐觉得怎么样?” 郁芸菲愣愣的,转过脸看着顾子念,“你问我?我觉得……” 她从茶案后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甚至猛地晃了晃脑袋。 她已经做好下一刻就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的准备…… 父亲也已经一跃而起,准备扶她。 可是并没有,她稳稳当当的站着,一点儿都不眩晕,眼前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好像……好多了?”郁芸菲喃喃说。 梁长乐笑眯眯看向郁老,“我不懂得医术,只懂音律,这是我师父琴谱上的《春日奏》,讲的是春光之下,万物萌发的景象。何以它竟有这样的效果呢?” 郁芸菲听出来了,她不是在卖弄,是真心实意的求问。 这就叫人羡慕,却又嫉妒不起来了…… 她能治病,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能治病,更像是人天生获得了一种自己都不了解的技能。 郁芸菲低头苦笑,她刻苦用心,苦背医书,医案,遍识草药,她已经算是天资过人,又肯下苦工,研习这么久,竟不如一个什么都不懂,误打误撞的人…… 她摇了摇头,真是天意弄人,不服不行啊。 “我听得这琴音上扬,稳中求进,琴曲不错,但医治之效,不在乎琴曲,在乎天地之间的场。”郁老摸着下巴上的几捋胡子说。 梁长乐蹙了蹙眉,“愿闻其详?” “人有人场,地有地场,天地之间万物皆有属于自己的场,这是一种能量,眼睛看不见,却影响深远。 就像蝴蝶煽动一下翅膀,在我们眼睛看来,那似乎微乎其微,但实际上,这种能量并不会消失,它只是转移了。 移到我没没注意的另一个地方,它会影响周遭的事物,是这种能量影响愈来愈大,以至于后来慢慢方大成很大的事情。 深究其根本,原来是蝴蝶煽动翅膀的能量引起的,这是自然界的道理,人不能查明。 即便查明了,也没有人能相信。你的琴音中,也能牵动一种能量,从音场,引发天地之场,自然之力的改变,继而治愈人身体里的疾病。 人的身体,本就是一个内环境,像我们看到的外部坏境一样……” 郁老越讲越深奥,讲到人体的内环境,治病的道理就是调理出问题的内环境,叫人得以康复的时候。 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郁芸菲倒是听得认真,时不时的点头附和。 这才是内行人的交流。 梁长乐只听懂了一个意思,就是她能通过琴音,带起外部的能量场,弥补对方内部“身体”能量场的亏损,最终起到治病的果效。 “你是不是觉得大好了?”郁老笑眯眯问。 郁芸菲面庞微红,缓缓点头,“是好了许多了,昨日还坐起来就头晕呢。” “还不快拜谢恩人?”郁老说。 第278章 给个活命的机会吧 郁老这么客气,梁长乐是没想到的。 “实在不必。”梁长乐起身道。 她今日来,就是带着春喜过来解释的。 一是为了探望郁芸菲,叫她安心。 二是为了引蛇出洞。 坐下弹琴,是郁老想听听外头传的神乎其神的琴音,究竟为何有奇效。 梁长乐也想知道,为什么琴音能治病,以前闻所未闻。 这才有了郁老让人把郁芸菲从屋里抬出来的事儿。 “郁小姐是因为我送礼物不慎,才惊吓成这样,今日歪打正着,是郁小姐福泽深厚,也是我运气好。”梁长乐说。 她倒不是自谦,是真这么觉得。 郁芸菲闻言脸色一怔,心里有些愧疚。 她卧病在家,也多少听闻了外头的流言。 她也觉得顾子念不会做这种事,旁人解释一百句,不如她这个当事人解释一句。 是她多次向顾子念要走马灯,人家终于费力做好送给她了,她该心怀感激的。 但她却一言不发,任凭流言四起。 如今却是顾子念救了她。 她忙起身,“以前只知道,我身体这种情况,凭医术无力回天。却没想到天外有天,医术之外,还能寻得转机。是我之幸,更要感谢顾小姐肯来,肯真心实意的抚琴。” 她福身下摆。 郁老却轻咳一声,“你就是这么谢恩人的?” 郁芸菲怔了怔,屈膝跪下。 梁长乐立即弯身拉她起来,“不必如此,你能释怀,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那日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下次送礼物,更当小心谨慎才是。” 她扶郁芸菲起来。 郁芸菲却顺势抓住她的手,纤细孱弱的手指,这会儿却颇有力道。 “你送了我礼物,又治我的病,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你若不嫌弃……我们往后以姐妹相称可好?” 郁老立即说:“菲儿,你唐突了。” 他虽这么说,目光却是灼灼充满期待的落在梁长乐脸上。 梁长乐迎着这目光,忽然想到自己已故的父亲。 她快速别开视线,担心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 “承蒙郁老,郁小姐看得起。”梁长乐笑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有些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 “我知道你带了个人来,是为破谣言,下午我们一起去街上转转吧?”郁芸菲主动说。 梁长乐想了想,点头答应。 没有什么比郁芸菲亲自现身更有说服力的了。 晌午,她留在郁家老宅用饭。 下晌,两个女子又同乘一辆马车,去了最热闹繁华的东市。 她们逛了胭脂铺,首饰铺,香品铺……最后又一起去戏园子里听戏。 两人走的很近,一路说说笑笑。 百姓不认得她们,却认得郁家马车上大大的隶书“郁”字。 郁家马车上下来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那应该是那位小神医,郁小姐了吧? 那跟郁小姐一起,并肩携手,还能受到郁小姐恭敬招待的女孩子又是谁? 靠近了听两人说话,只听郁小姐称呼她为:“顾妹妹”“子念妹妹”。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两人并肩从戏园出来的时候,许多贵胄家里都收到了消息。 “原来不是顾小姐太傲慢,收了帖子不回复……看来她是真的不在家!” “先前郁小姐被她吓晕,结下冤仇……果然是以讹传讹,若是郁小姐是被她所害,怎么能拉着她的手叫妹妹?” 原本就想结交顾子念的贵胄,此时更是少了许多的顾忌和猜疑。 再次日,先前一直卧病在床的郁芸菲竟出席了韩家的宴席。 席上,她一反先前的苍白孱弱,反而红光满面,如沐春风。 女孩子们都向她打听,“芸菲又用了什么调养之法?血气都回来了?” 郁芸菲笑道:“这次还真不是我的功劳,是子念妹妹为我弹琴调理了。” 得她亲口证实,京都贵圈儿里几乎要炸锅。 即便先前觉得顾子念傲慢无礼,竟不回复他们帖子的人,如今也收拾心情,重新燃起了结交的热情。 梁长乐则并不在意那些。 她把春喜带到了林恩姝的宅子里。 就把他绑在的柴房院中,吃喝照常给,并不审问,也不给他医治,像是要慢慢磨死他,叫他自己等死。 “我说,我都说……”春喜嚷嚷着,“别这么关着我了,我要疯了!” 柴房院中安安静静,守卫都在院子外头,无人理会。 “外头的流言,已经被小姐和郁家小神医连手破了……流言不能伤害小姐,我没用了,我已经是弃子一颗,小姐问我什么我都说!求小姐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春喜哑着嗓子喊。 不是他耐性不足……实在是他难以忍受,他身上有鞭伤,有些已经溃烂发脓,又痒又疼。 一日两餐,清粥窝头,这点儿饭根本满足不了肚腹需要,更不要说他现在还是个伤员,需要更多了。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而且不是痛痛快快的死,是一点点被磨死。 他们不折磨他,也不跟他说话。 他只有在他们送饭的时候,能见着活人,那些人还板着一张棺材板儿一样的脸。 人有群居性,可况他以前是下等仆役,睡大通铺,白天晚上都有同伴吹牛打屁,休息的时候有人一起喝酒。 现在,他根本见不着人,憋得狠了就自言自语。 在这么下去,他真的会疯。 “我不认得他,但他说话有官腔,应该是个当官儿的,他给我钱,说叫我把那粉末化水,滴在红色颜料里……” 春喜喊叫说,但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怀疑并没有人听他说话。 “他说颜料会干的很快,但预热就会融化……到时候小姐的灯就毁了……” “我琢磨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谋财不害命的,顶多是叫小姐丢丑罢了……也好给小姐一个教训。” “奴才原本是外院的二等仆役,过了年,给刘管家送送礼,就有可能再进一步……” “谁知就因为二小姐的事儿,老爷把奴才打法去养马……小人心里恨啊……” 他兀自喊叫着,无人理会。 院中却忽然刮过一阵风,吹动着没关紧的扇窗。 呼的一声,咣当! 扇窗被吹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春喜往墙边挪了挪,他身上有伤,挪得不快。 他回头往扇窗那儿看时,却吓得魂儿都没了。 “啊……” 第279章 怎么是他 敞开的窗户那儿,有月光漏进来。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有一个浓重的黑影。 那是一个身材并不太高大的人。 但春喜却认得他。 “啊……是你!你要来杀我灭口的!”春喜拼了命的往后挪,直到脊背都贴了墙。 “你收我钱财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黑影声音阴森森的。 春喜狂抖,“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分……否、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黑影冷笑,“但你刚刚在喊什么?” 春喜快要吓死了,双腿间猛地一热…… “你别杀我,我喊了,但没人应……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应我。” 黑影轻哼,“你的算盘打错了,她不在意是谁。她只想挽回自己的名声,现在京都贵族对她趋之若鹜。至于当初,究竟是谁动了她的灯……她根本无心细查。” 春喜咕咚,咽了口唾沫。 “别杀我,别杀……”他喃喃说。 黑影步步逼近,手里闪着寒芒。 “我已经自己观察过了,你这院防备不森严,也没有设下埋伏。她不想纠缠下去,只等着宫里复启用她,等着女学招她回去。 至于你,她只是不想你死的那么痛快罢了。我早该帮你,怪只怪齐王的人,下手太快!” 黑影说着,猛地伸手,寒光一闪,只冲春喜肚腹。 春喜瞪大眼睛,嗓子如被人扼住,叫都叫不出。 却听“噗——”的一声。 春喜想,这就死了?原来死只是可怕,却没有那么疼? 噗通一声。 有人倒地。 继而四周大亮,无数的火把、灯笼,将院里院外照的通透。 春喜闭了闭眼,这些光亮和人,却没有消失。 “原来地狱,不是黑的?是有光的?” 他正茫然。 忽然又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春喜脖子上一凉,尖锐的疼。 咦,人死过一次,还能再死吗? 举着火把的人却让出一条道儿,顾家三小姐从后头走上前来。 “你杀吧,正好省的脏了我的手。”梁长乐说,“拿下他的面巾,我要看看他是谁。” 春喜有点儿懵,他不是死了吗? 他侧脸才发现,黑衣蒙面人肩头,插着一直梅花镖。 那噗的一声,是黑衣人受伤了。 春喜松了口气,他的肚腹却并没有被捅烂,原来他还没死。 “啊,别杀我别杀我,是他,是他指使我干的,三小姐救命啊,我原本不敢害你,都是他蛊惑我!” 劫后余生的春喜,不知是不是癫狂了,他在极大的惊恐之下,反而“勇猛”无比。 他低头狠狠咬住黑衣人架在他脖子上的手,几乎咬掉一块肉来。 黑衣人吃痛之际,他就地一滚,连滚带爬的躲开了。 黑衣人落了被动,一下子被元九钳住。 唰—— 元九揭下他的面巾,“咦……” 梁长乐也是一愣,任她想破脑袋,她也没想到会见到这个人。 “这是什么缘分?严少卿?”梁长乐狐疑问道。 严旭东抬起袖子要挡脸,但见她已经认出他来。 他忽然发狠,一拳打向元九的面门。 纵然对方人多,而且看起来很不好对付……但他还是不想坐以待毙。 元九反应奇快,一把握住他的拳头,用力一捏。 咔嚓嚓,似是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嗷……”严旭东惨叫一声。 元九将他的手往后一拉,猛地向前一推。 立刻有两侍卫上前,一左一右钳住严旭东。 梁长乐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严少卿,我去鸿胪寺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同僚。同在鸿胪寺为官时,是你一直提醒我李关孝要对我不利,提醒我防备他。 现在李关孝死了,你却设计害我?这是何意啊?鸿胪寺克我吗?” 严旭东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拿眼睛狠狠瞪她。 元九上前,“顾先生不用担心,把他带回地牢,严加审问,总会撬开嘴的。” 梁长乐点点头,对严旭东道:“你说的没错,现在真相如何,确实不会影响我的名声了。然而我还是想知道,背后陷害我的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严旭东皱着眉,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他被人押了出去,却至今不明白,这些埋伏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为何他几次打探,都没有发现? 梁长乐朝元九拱手,“多谢元宿卫,你们埋伏的手段高明,否则他这么狡猾,不能这么容易落网。” 元九挠挠头,“是王爷的命令,顾先生不用谢我。” “那我改日再谢王爷。”梁长乐说。 元九闻言,猛地抬头,“王爷待会儿就要去地牢,顾先生要不要去?” 这么说,好像是要她去见王爷似得? 元九想起陈岱的叮嘱,“要迂回,不要直接。” “呃,要不要去听严长卿招供?”元九解释说,“李关孝死后,他接替李的位置,已经不是少卿,而是鸿胪寺长卿了。” 梁长乐闻言点头,“去听听也好。” 元九舒了口气,心里琢磨,陈岱那滑头的话,还是管用的。 梁长乐却又说:“严旭东今晚未必会开口,我去见见你家王爷。” 元九:“……” 严旭东身有官职,且还是朝中四品大员。 乃是他行凶的正当时被抓,所以才能将他带走。 但若要对他动刑,慕容廷还得先报备圣上知道。 梁长乐来到地牢的时候,慕容廷还没来。 陈岱将严旭东关在牢房,没有上刑架。 牢狱过道传来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梁长乐等人都寻声看去。 严旭东站在牢狱中,也向那边看,他冷冷说:“一直听闻齐王手里不干净,却没想到,他竟敢在金吾卫设私牢!动用私刑!” “死到临头,你狂妄什么?好像你还能替别人鸣屈似的?”陈岱冷笑。 严旭东说:“我不替旁人鸣屈,只是圣上一向信任齐王,齐王却背着圣上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齐王对的起圣上信任重托吗?” 陈岱冷笑不语。 那发出铁链声的囚犯,正被人推着从过道里经过。 “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齐王这么对我动用私刑,你们就不怕把消息泄露到圣上那儿吗?到时候齐王还捂得住吗?”严旭东说着,抬头看着梁长乐,“人都说齐王不近女色,原来齐王也要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陈岱懒得解释。 梁长乐也不想理他。 但被人推着走的囚犯,却猛地停住脚步,咻的侧脸看着牢门内的严旭东,一动不动。 第280章 把他在意的毁灭给他看 “快走,谁叫你停下的!”狱卒推搡那囚犯。 囚犯却疯了似的扑上严旭东的牢门,“是他,是他……你也有今日!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严旭东被他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陈岱脸色突然严肃。 梁长乐不知这囚犯是谁,他跟严旭东又是什么关系,她立在原地没动。 陈岱和元九却已经上前,“是他?你认得他?” “我认得他的声音,当初没见他本人,几次他都带着幂篱,但声音不会错的,就是他!” 囚犯说话很激动,挥动着手,身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他是朝廷命官,你若是诬陷他,你的下场一定比他残。”陈岱说。 那囚犯却咬牙切齿,“我没有诬陷他!是他告诉我,我的妻儿已经被赎回来了,他还可以给我一笔银子,叫我离开六疾馆,好好生活。 是他说建初寺的僧人可以治好我的病,建初寺的井水也有医病、强身健体之效!他再三保证我不会有事,还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我才信他的!” 梁长乐这会儿却是听明白了! 六疾馆! 建初寺! “你是那场瘟疫的‘毒王’?正是因为你住进建初寺,才把这瘟病传染开的?”梁长乐上前问道。 那囚犯扯着严旭东的牢门,铁链撞在门上,咣咣作响。 原本死寂阴沉的地牢,此时犹如有厉鬼爬上来咆哮。 慕容廷从宫中赶来的时候,严旭东的脸色已经不再镇定。 他面目紧绷,嘴唇发白。 “王爷,有大进展!您带回来的那从六疾馆丢失的病人,他指认了!”陈岱急忙上前说道。 至此,梁长乐才算彻底捋清楚。 原来,慕容廷在郁芸菲出事当晚,离开京都,是去抓这个六疾馆的病人了。 他说,是圣上之命,又重要又紧急。 这是当然,瘟疫横行时候,圣上心里必定不好过。 倘若瘟疫再不止住,史书上不知要如何记他一笔。 他说他不是不信她,也并没有在郁芸菲那里呆太久,因为有线索,怕断了,他亲自去了一趟…… 至此,都对上了。 梁长乐猛然间发觉,原来不是慕容廷不信她,而是她没有相信慕容廷。 她不信慕容廷相信她。 她不信慕容廷没有在郁芸菲那里。 她不信慕容廷风尘仆仆赶回来,第一件事是去找她…… 梁长乐愣神儿的片刻,慕容廷已经命人打开牢门,将严旭东带出来,上了刑架。 “我是朝廷命官,齐王如此私设刑狱,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严旭东的话还没喊完。 狱卒已经拿了块烫红的烙铁,摁在他大腿上。 嗞啦一声响,一股烧糊的肉味弥漫出来。 “啊……嗷!”严旭东苍白的脸上冒出一层层汗珠。 他咬着牙,浑身抖得厉害。 “以一人之力,导致瘟疫横行,死伤无数,”慕容廷目光泛冷,“你觉得圣上会轻饶你?” 梁长乐想了想,上前拉住慕容廷的衣袖,“别动刑了。” 慕容廷侧脸看她。 就连被绑在刑架上的严旭东,都惊讶抬头。 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有些复杂…… 慕容廷皱眉问:“你该不会是因为同僚之情吧?” 梁长乐却摇摇头,“他这样的人,最怕的不是死,也不是疼……” “那就叫他求死不能,求生无门,每天都活在炼狱当中。”慕容廷冷冷说道。 梁长乐缓缓说,“他是士族,最爱的是脸面和名声。这些事情他不肯借他人之口,传令下去。 就连今晚灭春喜的口,都要亲自上手,就是因为他怕事情败露,知道的人越多,越危及他的名声。” 慕容廷挑眉看她,冷峻和怒火被兴味儿代替。 “所以,你的意思是?” “把他最在意的事,毁灭给他看。”梁长乐缓缓说,“不如在京兆府,公审此事。” 京兆府公审,这是个大热闹,又是攸关瘟疫的。 上至达官,下到百姓都会有兴趣看。 审到精彩之处,说不定百姓还要扑上来殴打他。 严旭东禁不住狠狠抖了下,他看着梁长乐的目光就变了。 “还以为你有情有义,原来是个恶毒女子。” 梁长乐将目光转向他,很平静,“你买通六疾馆的病人,故意送他到建初寺。又买通我家下人,叫他在我的颜料里动手脚。 两次要置我于死地,我若为你求情。呵,那不是有情有义,是黑白不分,傻得无敌。” 慕容廷点点头,“到时候,叫他的亲族也到场听审,听闻他还有个老母亲在河西老家。” “你别惊动我娘!祸不累及家人!”严旭东嚷了一声,但很快无力的垂下头去。 慕容廷轻笑,“子不教,父之过。何来不累及家人一说?休戚与共,要不何来株连之罪? 你生在这世上,长在这世上,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严旭东耷拉着脑袋,口中絮絮嘟囔着什么,细听,似乎是“对不起,儿不孝……” 慕容廷没有再用刑,留下陈岱和几个手下,继续审问他做这些事的动机。 严旭东就像没了魂儿似得,什么都不交代。 陈岱气得压根儿痒,但想到最终还是要公审的,他的气就下去一半。 慕容廷得知严旭东,就是当初从六疾馆买通了病人,并且叫那病人入住建初寺的人,他立马又进宫了。 圣上听闻此事,当即就从龙椅上起来。 他看着慕容廷,却是半晌没说话。 “那朱温交代,严旭东给了他一百两的现银,叫他给建初寺捐香油钱,捐的多,可以留宿厢房,多住几日。 他特别交代,一定要住到腊月离开。但腊月臣弟从西北郡回来,入住建初寺,怕人多事杂,就叫香客都搬走了。 朱温也是那个时候离开建初寺,回到桃花县的。”慕容廷缓缓回禀。 圣上蹙着眉又缓缓落座,兀自说:“为什么一定要住到腊月?为什么要从六疾馆搬到建初寺?他在图谋什么?他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 “不是少卿,李关孝暴毙以后,他被提拔为长卿了。”慕容廷纠正道,“韦家六小姐出任少卿。” 圣上深深看他一眼,哼道:“区区长卿,竟敢设计如此一场瘟病,所图不小。公审之事,朕准了!” 第281章 把恶毒当做理所当然 公审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慕容廷当真把严旭东的母亲,从老家请来,坐在公堂一侧的房间里。 公堂里的声音这边都能听见。 妇人已经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半。 慕容廷倒没叫人苛待她,给她上了茶和普通的茶果。 但妇人局促不安,两只手一直在膝头蹭着汗。 门口有几个京兆府衙门的杂役守着,妇人时不时往外看一眼,想问却不敢问的样子。 公堂后头还有后堂。 后堂此时坐满了朝中贵胄。 升堂以前,贵胄们都在嘁嘁喳喳的说话,议论着京都近来发生的几件怪事儿。 “首富贾家公子,娶得那小女子,真的起死回生了?” “是不是那小女子根本就没有快死了……贾家虽是商贾,但也是夜朝首富呀,他家的儿子不比王孙差到哪儿去,岂能叫他娶一个将死之人?” “呵,若不是将死,贾母才不会允许贾大公子娶她。婚事根本没有大办,连六礼都省了。是贾公子痴心一片,他母亲没办法,勉强同意,哄着他玩儿的。 那日的宾客都是贾公子的至交好友,贾氏家族的朋友,一个都没请,大婚当日,连贾父都没到,就想着糊弄过去,连文书都没有,贾公子也不算丧偶……谁知道就活了?” 这人说的详细又精彩,后堂里众人都安静下来,抬眼向这边看过来。 这人清了清嗓子,备受关注之下,他打算详细说说。 “还有那女子弹琴治了郁小姐的事儿,是郁老亲自承认……” 忽然前头惊堂木一拍,喊道:“升堂——” “威武……”之声一起,公堂前后都肃静起来。 能在衙门后堂有位置的,早已经坐好。 实在排不上位置的,也各自派了家丁小厮在公堂外头听信儿。 衙门附近的酒肆茶馆,今日爆满。 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不好抛头露面跟百姓挤在公堂外头看热闹。 他们在茶馆里要了雅间,点上一壶好茶,等着自家的下人回禀最新最精彩的消息。 百姓们得了信儿,与郁小姐吓昏之事有关,他们不敢兴趣。但听说是与“瘟疫”有关,这就关乎他们自己的生死存亡了,他们也蜂拥到衙门外头,挤挤扛扛水泄不通。 “带上犯人!”京兆府尹拍着惊堂木,甚是有范儿。 按说这样大的案件,且主犯是朝廷命官,不归他审理。 若放在平常,不是给刑部审,就是归了大理寺。 但那两个衙门基本不公审,都是堂内办案。 而此事闹得大,好叫民众也知道。 案子就到了他手里,京兆府府尹派头极足。 严旭东被带上来。 带原告时,上来的不只有梁长乐,郁芸菲也一起来了。 府尹一通询问,又传了证人——春喜和朱温。 “不认得他的脸,但记得他的声音。”朱温说。 “他还想杀我灭口呢,就是在要灭我口的时候,三小姐从天而降……”春喜唾沫星子横飞。 府尹问完原告和证人,拍惊堂木问严旭东,“他们所说可是实情?” 梁长乐就站在严旭东一旁。 严旭东抬眼看着她。 梁长乐并不觉得事情会很顺利,辩解一定会有的。 毕竟证据也不是无懈可击,灯盏颜料出问题,这个除了春喜,还有其他证人,元九的部下,随便叫出来几个,都是人证。 但瘟疫之事更大,也更严重,不是私人恩怨,已经上升到攻击朝廷了。 朱温又未曾见过他的真颜。 “是我。”严旭东说。 他说完,公堂里生生静了片刻。 连府尹都没想到,他会承认的这么痛快。 “我一直忌惮顾少卿,在她刚来鸿胪寺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简单。为了不让她成为我日后升迁路上的绊脚石。我故意和她走得很近,故意向她示好。 其实,我是为了更了解她,以便日后对付起她来更简单。李关孝李大人还在的时候,我就有意挑唆李大人与顾少卿不和,以为靠李大人可以寄走顾少卿。 后来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李大人暴毙,顾少卿成了朝廷嫌犯,两人都落得不好的下场,我则借机升迁,任鸿胪寺卿。 我当时很高兴,也以为同顾少卿的恩怨就这么结束了。谁知我听闻顾少卿竟在西北郡得了大赏赐,不但声名鹊起,还得了宝贝回来……” 严旭东格外坦诚,众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他竟都和盘托出。 一般这样大的案子,堂上动刑都是有可能的,总之一次两次开堂,都未必能审问清楚。 梁长乐他们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眼下的状况,显然是始料不及,严旭东垂着头,像是放弃抵抗,连垂死挣扎都不做了。 京兆府尹握着惊堂木,却一直停在半空,迟迟拍不下去。 此时的他显得多余,严旭东根本不用诈,不用吓唬…… “所以我想,不能让她顺利入京,她倘若入了京都,必然危及到我的地位……” 啪——京兆府尹终于拍响了惊堂木。 “这话牵强了,顾少卿若是入了京都,未必会再回到鸿胪寺去,若是在朝廷其他衙门任职,怎么会危及到你头上?”府尹问道。 严旭东却不紧不慢地说:“会的,鸿胪寺本就有她的空缺,她得来的宝贝,又是从其他国的贵族手中获取。 将来还有赢国大族前来。我私以为,没有比鸿胪寺更合适她的地方。我不想让她回来,我心里的担忧,不是处在我的位置上的人,必不能够明白。” 严旭东这话,就堵了京兆府尹的嘴。 公堂内外安安静静,似乎震惊与他的坦诚。 更震惊与,他对自己的恶毒和歹意,都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我得知他们要下榻建初寺,就提前几日,从六疾馆找到一个家贫的病患,就是朱温。给他赎了妻儿,给他钱财。他有这些把柄在我手上,我不怕他不听话。 我并没有想到瘟疫会蔓延成那样,我当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让顾少卿回来。最好她染上病,最好她病死……死在建初寺。” 严旭东低着头,他吸了吸鼻子,似乎在隐忍着泪。 第282章 膨胀的野心 严旭东承认了所有的罪责。 “上次失利,非但没有让她死在建初寺,反而叫她抢了功,名利双收。我很不甘心。” 严旭东说着,“我一直都留意着她,寻找各种机会。这次是她准备礼物很匆忙,我觉得是我机会来了。 也确实叫我得手了,如果她准备的时间再长一点,可以自己试试看,这样的礼物就到不了郁小姐面前。” 郁芸菲听得生气,但小脸儿上却是健康的红晕。 她确实比以前气色好多了,“我又与你什么冤仇?为何要拿我做筏子?” 严旭东没有看她,“不是冲郁小姐,郁小姐名声好,郁老又救过许多人,若是她害了郁小姐,想必能引起公愤吧? 更重要的是,必会惹怒齐王。谁不知道,齐王是敢痛下杀手的人,在京都里杀人也不稀奇。” 他敢当众说这种话,虽是实话,这会儿说出来,也不免有诋毁齐王之意啊! 众人不敢做声。 严旭东反而说的更肆意:“所以,我这次,就是奔着要她的命,借刀杀人去的。我只是怎么也料想不到,上次瘟疫的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 我更不知道,郁小姐出了事儿以后,齐王竟亲自去抓六疾馆跑出来的那病患了,他根本不在京都,而他从京都回来以后……呵……” 他瞟了眼梁长乐,以及梁长乐一旁的郁芸菲。 两个女孩子站的近,一个刚毅,一个柔弱,竟是不同风格的美。 外头传言,因为灯盏的事儿,这两个女孩子反倒生出了“患难之情”。 郁老因为琴音能治病的事儿,还十分赏识这顾小姐。 “又弄巧成拙了……”严旭东发出苍凉的笑声,“时不与我,天要亡我。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一副任命的样子。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百姓们虽恨的压根儿痒痒,却还沉浸在惊愕之中,没有生乱,没有闯进公堂要打他。 公堂一旁的小房间里,却忽然冲出一人来。 她身形单薄消瘦,却很麻利。 趁人不备就冲到了公堂上。 在众人发蒙之际,她抓着严旭东的领子,往他脸上甩巴掌。 左右开弓,“啪啪……”几个耳光下去,把周围的人都打蒙了。 “我辛辛苦苦生你养你,就是叫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的?你嫉妒一个女子?你就这点儿气量和本事吗? 你……你真是要气死娘了!我不如当初就把你浸死!何必养你长大,叫你祸害人!” 她边哭边骂,手又高高扬起,要甩下来时,却失了力道,像是伤心欲绝。 衙役们终于反应过来,架着她要把她拖出去。 “不得扰乱公堂!否则罪加一等!”府尹训斥道。 妇人却连滚带爬的跪趴在地,“他是我儿子,这不孝子是我儿子,是我没有教养好…… 他少时,父亲就没了,我守寡把他带大,侍奉公婆,如今公婆也没有了,只剩这么一个儿子…… 大老爷呀,我不敢为他求情,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求你把我和他一并罚了吧!” 妇人在堂上哭得烂泥一样。 严旭东的手攥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一直隐忍的眼泪,也啪嗒啪嗒砸在公堂平整的地面上。 梁长乐琢磨着,此情此景之下,他会不会翻供呢? “若是背后有人指使,你不如将背后之人供出,免得你老母亲如此伤心欲绝。”府尹适时提问。 妇人强忍住哭嚎,带着最后一点骐骥看着他。 严旭东缓缓抬起头,“没有人指使……是我一人主意,与我母亲无关。” “阿娘,儿对不起您,您的养育之恩……儿来世再报答……” 他砰砰的磕头。 公堂内外闹哄哄的,但他磕头的声音却还是能清晰的听见。 妇人哭嚎之下,身心俱疲。 衙役要把她拖出去的时候,她哭晕过去。 府尹叫人给她请大夫。 严旭东供认不讳,认证物证俱在,他很快就签字画押。 百姓们唏嘘不已。 这么大的案子,却一堂公审就有了结果,简直太快了。 严旭东定在了秋后问斩,被关入京兆府死牢。 开堂公审这桩事儿的当日下午。 女学就给梁长乐送来了信函,请她回女学授课。 梁长乐没有回复,次日女学里好些学生都给她写信,一是表达歉意,二是请她回去。 那些个顽劣的学生,又是给她准备地龙,又是放蛇咬她的女学生,甚至相约一起到顾家拜会先生。 无论是她们自己真心悔改,还是被家人所逼,梁长乐都没见。 她并不在顾家,仍旧住在她和林恩姝的宅子里。 她本就想搬出顾宅,免得在顾汉成的辖制之下,琐事不断。 谁知就出了这种事,顾汉成主动把机会送到她手上,她岂能拒绝? 公审的次日上午,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齐王到她这宅院来,与她坐在凉亭里对弈。 丁零和林恩姝原本与她约好,听她弹琴,练拳习武。 慕容廷一来,她俩就躲了出去,说什么要买胭脂水粉和珠花。 她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阳刚,哪个像是喜欢这种东西的? “你觉得背后之人是谁?严旭东为什么要一个人把这些全扛下来?”慕容廷啪嗒落了黑子,抬眸看她。 梁长乐沉吟片刻,“除非是,他不敢说。” “他抗下所有的罪名,亦是没有活路了。”慕容廷说,“什么真相,比叫他死更叫他忌惮?” 梁长乐落子迟疑,“株连九族……” 慕容廷随意放下一子,却围死了她一片的白子。 看似他落子又快又散漫不羁,但杀招都隐藏其中,云淡风轻的杀了她一片城池,攻城掠地。 “株连九族,除非是谋逆之罪,他不过是寒门,有那么大的野心吗?”慕容廷问。 梁长乐说:“野心这种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曾经没有,但到了某个特殊的情况下,忽然膨胀,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廷忽然抬眼盯着她的脸,“那念念你呢?你的野心是什么?从何时开始膨胀的?” 梁长乐闻言,未见慌乱,仍旧看着棋盘。 “念念曾经不过是商户之女,母亲早逝,父亲势利,贪爱钱财名望,并不重视你。 你在那个家里,备受欺凌委屈,所以性格卑微胆怯。”慕容廷似笑非笑缓缓说道。 “就连偶然得了燕王世子的婚约,也是惊疑不定,害怕失去,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是什么特殊的情况,教你的野心忽然长起来了?” 第283章 被挫也喜欢 梁长乐闻言,落下手中棋子,缓缓抬头看着慕容廷。 倏而,她笑起来,“王爷问这个,是要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吗?” 慕容廷微微蹙眉。 “定罪杀人,是要讲证据的,显然这话在王爷这儿不适用。” 梁长乐耸了耸肩,“我虽有野心,但留着我好处更大,怕是连圣上也舍不得叫你杀我。” 慕容廷轻嗤一声,“你向来喜欢泼我冷水,你纵然有再大的野心,我也不忍心伤你一指头。何必说别人舍不得?明明是我舍不得。” “倘若我的野心很大呢?”梁长乐盯紧了慕容廷的眼,她漂亮的脸蛋儿,却笑容清寒,“大到你王爷的尊贵也满足不了,怎么办?” 慕容廷一时没回答。 只见梁长乐低头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她竟不动声色的深入他营,里应外合围剿了他一大片的黑子。 他一个恍惚间,就被她杀得片甲不留,毫无回旋之力。 慕容廷把手里的棋子一扔,“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呗。谁叫我先输了心呢?” 梁长乐眼皮一跳。 她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她想要的是王权,是皇位……虽然不是夜国的。 但一个女子,有这样的野心,也会被世间男人所不容吧? 他就这么坦坦然的接受了?不怕她有造反的念头?还是觉得,她空有念头,没有能力……所以还怪有趣的? “你就像一个谜,越了解越觉得谜底扑朔迷离。”慕容廷说。 梁长乐哦了一声,“感情王爷就是觉得我有趣而已,与你见过的大部分女子不太一样。” 慕容廷哭笑不得,“我说什么,你都要曲解。我对你的态度,仅仅是好奇和觉得有趣吗?” 梁长乐却把脸色一肃,指着棋盘说,“我不管王爷是为什么,但不要挡的路,否则我对王爷也不会客气的。” 就像这盘棋,他一个不留神,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慕容廷饶有意味看着她,越发觉得被她吸引,哪怕她言语挫他,他都觉得妙趣横生。 这还真是贱的。旁人这么跟他说话,怕是未必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但她说,他就愿意听。 喜欢这东西,真是奇妙,能叫一个高傲的人逼得甘愿被磋磨。 “我问你,不是防备你,就是单纯的想知道,一个女孩子的野心这东西,究竟从何而起。”慕容廷一面收拾棋子,一面再问。 其实寻得到,寻不到答案,他都不失望。 单纯的跟她在一起,这么好的春光,这么和煦的风,没有俗事烦扰,人生岂不快意哉? 还有什么事儿,逼探知她的秘密更有趣? “也许是第一次在寒潭见王爷的时候吧?”梁长乐看他一眼,这次倒说了真话。 “那时候我以为我死了,却没想到,不是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浴火重生。人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顾忌的?没有了,所以野心就像野草一样,呼呼的长起来。” 那时候,她从梁长乐变成顾子念,也可以说从顾子念,变成梁长乐。 是真正的死而后生,她一个字的谎话也没说。 就是不知道慕容廷理解到哪儿去了? 他脸上满是得意的笑,“这么说来,是本王改写了你的命运?看来本王真是你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了。” 梁长乐无奈,人就不能要点儿薄面,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本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是念念命里的贵人,念念怎么老是冷言冷语对我,这可不好。”慕容廷笑说。 梁长乐对他的厚颜已经绝望了,正要收起棋篓……这么好的春光,干点儿什么不好? 丁零和林恩姝却从外头匆匆回来了。 “你们买的胭脂水粉呢?”梁长乐故意问。 丁零一拍脑门儿,“忘了买了,不过我们得知另外一个消息。严旭东的老子娘,被衙门给放了。” 梁长乐看向慕容廷,“王爷的意思吗?” 慕容廷摇头,语气轻缓,“许是皇兄的意思,京兆府公审的事情,我告诉皇兄了,且问他此事该不该株连。皇兄当时没回答,京兆府就羁押了严母。现在既放了人,应该是皇兄直接下口谕给京兆府。” 梁长乐道:“叫人跟着她母亲吧。” 慕容廷问:“你觉得,她母亲并非不知情?”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他母亲有可能想不开……” 院中空气里一静。 梁长乐神色平静:“严旭东是他母亲唯一的希望和盼头,现在他判了秋后问斩。严母上无公婆要孝敬,下无弟妹儿孙。他母亲不想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想先走一步也是常情。” “严旭东那么害你,不管他的话是真心,还是扛事儿的说辞,”慕容廷道,“他害你的举动都是真的,你还要关照他母亲?” 丁零和林恩姝也在一旁点头,“是他自己作的,他母亲就是寻了短见,也不怪旁人!” 梁长乐却摇了摇头,“王爷不是说严后面还有更大的鱼吗?他母亲或是最好的饵呢?叫饵白落在水里,喂鱼吃了岂不可惜?” 丁零面色一怔,她挠挠头,这话她没听懂。 慕容廷却似笑非笑,深深看她一眼,“你究竟是想利用严母,还是想保护她,以为我看不出吗? 旁人都是要佯装善良,你却喜欢佯装唯利是图,你还真是……有点奇怪。” 慕容廷说着走出凉亭,去吩咐人盯着严母,以便保护。 慕容廷琢磨着,不管怎么说,严母在公堂上的表现都叫人唏嘘侧目。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做了这样的事,老妇人心里够难受的了,派人保护她一段时间,也无可厚非。 他真没打算从严母那里获悉什么线索。 但没想到,这日傍晚的时候,老妇人真的投河了! 梁长乐当时交代说,“如果有了她什么消息,告知王爷的同时麻烦也告诉我一声。” 陈岱很听话,派人盯着,也特意留了给梁长乐报信儿之人。 慕容廷赶到之时,梁长乐早已经到了。 妇人靠在她怀里,把她胸前的衣服都濡湿了一大片。 严母脸色苍白,通身湿漉漉的,脸上都是河水,身上还带着几根碎水草。 她紧紧攥着梁长乐的手,“顾小姐,对不起,我替我儿向你赔罪,是我没有教养好孩子……” 第284章 叫念念收了他 “您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主见。他选择这样的路,就要承担后果,没有人逼他……” “有……”严母却是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一定有人逼他。我不是为他开脱,半年以前,他往家里写了一封信……” 梁长乐忽而轻咳一声,往周围看了一眼,“有毯子吗?披风也成,这里有风,老人家身上都是水,易着了风寒。” 丁零拿来两条毯子,她扶起严母把毯子裹在她身上。 林恩姝立即把梁长乐也裹上,“还说别人呢,你自己就不怕着凉?” 林恩姝表情不善,凑近梁长乐说,“有些妇人看起来没读过书,字也不识,但苦肉计演得很好,念念千万要小心。” 梁长乐轻笑,目光仍旧扫过人群,“我知道,顾子念柔弱善良,而我不过是继承她的皮囊而已。” 昔日的长乐公主,可不是什么善茬。 林恩姝应该最明白的。 她看了看梁长乐的脸,轻叹一声,“只盼如你说的。” 梁长乐却眸子一眯,狠掐了林恩姝一下。 若是旁人,早惊叫起来。 林恩姝却与她有默契,当即明白,是有要紧的事,念念却不好当众提醒她。 “阿嚏——”梁长乐打了个喷嚏。 林恩姝立刻拿毯子抱紧她,贴上她的耳朵,“你说,我听着。人群里有情况吗?” 看吧,这就是长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她根本不用说太多,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林恩姝就能明白她。 梁长乐正要开口,不防备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你放开……”梁长乐重心呼得一飘,人已经在慕容廷怀里。 他沉着脸,似乎非常介意她着凉。 “为个罪人之母,搭上自己的健康,蠢的可以。”慕容廷不悦说,“医者不自医没听说过吗?你的琴音能治别人,未必能治自己!” 慕容廷大步往她的马车那儿去。 梁长乐急的浑身冒汗,她非但不冷,还热的想打人。 林恩姝要跟上来,却被陈岱挡住。 眼看慕容廷就要把她塞上马车,她却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出去。 梁长乐将心一横,忽然伸手抱住慕容廷的脖子。 慕容廷浑身一僵,热血蹿上脑门儿,耳根微微发红……这是高兴的。 “人群里有个人,堂审严旭东的时候,我就见了。当时便觉的他不对劲儿,既不愤慨,也不是看热闹的表情,反而有几分凝重…… 严旭东背下所有罪名,他还笑了,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今日他又出现在这里,我觉得不是巧合……我并没有证据,所以想叫木木去跟着他……” 她说话间,勾着慕容廷的脖子,趴伏在他耳畔,好像是女孩子害羞,不敢面对众人。 慕容廷的脸色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他倒不怕别人看,也不是被她话里的意思惊着。 而是她说话时,有气息吹着他耳廓耳垂,他耳朵很痒,继而整个人都是痒得,心里更是猫爪子挠着一般。 “人在哪儿呢?” 梁长乐快速的在人群里瞟了一眼,那种含羞带怯,怕人说闲话的样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但她开口,声音却是清冷至极,“王爷左后方,南偏西方向,穿靛蓝直缀,腰束灰青带子,腰上挂一只墨绿玉佩,同色穗子,手中握着一柄楠竹折扇。” 她描述的简练又清楚,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不是头一次抓不住重点胡乱描述一番。 慕容廷惊艳的看她一眼,抱着她跳上马车。 梁长乐身子一扭,从他怀里出来。 慕容廷怀中一空,神色也难掩的有一抹失落,他敲敲窗户,低声对元九叮嘱一番。 元九应声离开。 “看来你说,要从严母身上找线索,不是虚言。”慕容廷道。 梁长乐道,“当然不是,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给自己积德呢。” 慕容廷差点儿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要说积德,本王杀戮众多,倒是更该积德。” 梁长乐看他一眼,深深点头,“王爷有觉悟,甚好。” “你若收了一个杀戮重的人,叫他从此随你行善,岂不积了世间大德?还有什么积德,比这更大的?”慕容廷看她。 车厢里的温度上升。 梁长乐闻言,竟蹙起眉头,认真的考虑着。 这不是慕容廷一次两次,说这话题,但此次又和以前不同。 以前他总说,“我娶你。” 但这次他说,“你收了我。” 一样的结果,但主动权完全不一样。 “世间还有一大善,王爷若愿意和我一起完成,我也许可以考虑看看。”梁长乐缓缓说道。 慕容廷轻笑,“好啊,什么大善?” 梁长乐轻声说:“拨乱反正。” “反与正,黑与白,乃是由天定。若有当权者糊弄,掩盖真相,如此才需要拨正,你所图的果然不小。”慕容廷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所以我不甘心只做一个内宅妇人,只见头顶上的四方天。” 慕容廷笑着点头,“那你要拨乱的反正在哪里?” “梁国叶从容的事情,或许可以找个机会跟他说一说。”梁长乐暗想。 她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将目光偏向一边,“日后再说吧。” 慕容廷跟她来到她为林恩姝新置办的宅子。 宅子这里当初为了苏梦瑶大婚,布置的红绸彩花都还没撤。 慕容廷信步走在抄手游廊里,看着院中热热闹闹的景致。 他嘴角一直噙着笑,若有所思的。 梁长乐狐疑看他,“王爷在笑什么?” 慕容廷刚刚在想,她嫁给自己时,庭院里又该是何等热闹非凡呢? 但这话可不能说,她随时都要翻脸。 “在想严旭东的母亲,会跟你说什么。”慕容廷扯道。 严旭东的母亲,王氏也被带回了这处宅子里。 丁零带着王氏换了衣裳,又烘干了头发,这才来见梁长乐。 “半年以前,我儿忽然来了封家书,说了好些感谢我养育之恩的话。 还叮嘱我照顾好自己……过了一个多月,又托人给我带回来好些衣裳、东西,里头还藏了一包银子……” 王氏担忧的说,“我一开始没往这上头想……如今想想,是我没教好他,若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在我前头,我的心里比死了还难受……” 王氏说着又哭起来。 第285章 引蛇出洞 “跳进河里那一刻,我想明白了,他定是有苦衷,才会如此。”王氏说着噗通朝梁长乐跪下来,“顾小姐,求求您,求您继续追查下去,我不知道我儿他为谁所胁迫,但他凭自己,必不敢做这样的事。” 梁长乐看着她,“您起来吧,不是为严长卿,我们也会继续追查下去的,不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王氏又朝她磕了两个头,才被丁零和林恩姝拉起来。 她们劝王氏去休息。 暂且把她安置在这宅院的客房里。 慕容廷却没着急走。 在梁长乐看他第二眼,张口欲催他离开时。 他像是未卜先知,“我等元九过来报信儿,在你这儿等,正好你也一起听了。” 梁长乐这次没再催他,却是起身来到桌案旁。 她添水研磨,室内安静,只有墨香渐渐飘散。 慕容廷以为她要练字,却发现她拿的是极细的工笔。 “画什么呢?”慕容廷来到桌案旁。 期初不知她在勾勒什么,但渐渐能看出是一张脸的轮廓。 棱角分明,下颌刚硬,是个男人。 “在画我吗?”慕容廷笑嘻嘻的凑近。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却没说话。 脸的轮廓出来了,她正在勾画大致的眉形。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哨。 慕容廷抬眼向外看,“元九回来了。” 梁长乐搁下笔,和他等在外间。 元九进来,脸色却不太好,“求王爷责罚,人……没抓到。” 慕容廷闻言,微微一愣,像是难以相信这是元九说的话。 元九功夫好,京都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都很少。 梁长乐却语气平常,“跑了就跑了。” 她说完转身回到桌案边继续勾画。 元九脸色更不好看了,“卑职再去找……” 梁长乐说:“他若改头换面,哪儿那么好找?” 元九沉着脸。 梁长乐却不是责备他:“不如多找几个亲信,守在各个城门口,几个大街口,人多力量大,总能揪出来。” 慕容廷了然的看了眼她的画,“原来你不是画我?” 他语气有几分不满似的。 梁长乐轻笑:“王爷丰神俊逸,怎么能用这样凡俗的笔,轻描淡写的画呢?” 慕容廷立即道:“是不能,本王的画像理当浓墨重彩,好好画上几日几夜。” 梁长乐心里暗笑,脸是有多大,要画几日几夜? “上次你答应的灯,我不要了,我要换成你的画,精心之作。”慕容廷深深看她。 梁长乐挑眉,先前要了许久的灯,现在又不要了? “王爷莫不是因为上次的经历,留下阴影了?”梁长乐一面作画,一面调侃他。 慕容廷轻嗤,“本王怕过什么?原以为那灯对你来说,意义非凡。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梁长乐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大醋味儿呢? 好在她的肖像画已经接近尾声,也不用再跟慕容廷磨嘴皮。 “就是这个人。”梁长乐把画像递给元九。 慕容廷也端详了一眼,那人相貌平平,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但越是这种长相普通,让人过目就忘的人,越适合暗中行事。 不知是他潜意识,还是梁长乐画的太过传神。 慕容廷觉得这人的眼神,十分阴翳。 “是他!就是!”元九笃定道,颇为佩服的看了眼梁长乐,“卑职刚刚回忆了一路,那人长什么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明明今日才见过。顾小姐竟能如此传神的将他画下来!” 他语气里包含了太多的佩服。 梁长乐笑笑,“没什么,学工笔人物画的,都喜欢观察人脸。” 慕容廷咻的看向她,“那念念不见我的时候,必然也能把本王画的传神。否则,本王可要罚你。” 梁长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 “这人既能从元宿卫手中逃脱,那必然十分机警,且已经被惊动了。”梁长乐说道,“所以还请王爷务必派人守住各个城门出入口,不能叫他从京都离开。” 慕容廷道:“既然如此,那还顾忌什么打草惊蛇?直接在各城门口张贴此人画像,通缉此人。” “如今还只是怀疑,或许两次都是巧合呢?我们手里没有明确的证据……”梁长乐说。 慕容廷说:“抓通缉犯需要什么证据?审过之后,若是错了,再放了就是。圣上早已下令,在瘟疫一案中,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如今想让严旭东独自扛下罪责,其他人都撇的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梁长乐摇了摇头,“还请王爷听我一次,若是张贴通缉告示,他必然藏得更深。 但若暗中寻找,他就会以为还有机会,会急于离开京都,这便是我们找到他的机会。” 慕容廷一想,也是。如果张贴布告,挨个巡查。那人是铁定出不了京都的,就是贴张假脸,也能给他撕下来。 他既知道自己走不了,就会安心在京都蛰伏。 京都人口近千万,他躲在城中,上哪儿找他去? 但若暗中叫人查,他许会得到风声,但摸不准事情的严重程度,他便会急于出京。 这时候,生擒他的机会就来了。 “叫靠谱的画师多临几张,下发下去,暗中寻人,不可太过声张。”慕容廷吩咐道。 元九领命而去。 元九的办事效率极快,当夜他便叫人临出了数十张画像。 他下发下去,先把各个城门口守住了。再往个街市口派人。 在城门口守卫寻人的,都穿着便服,衣着上看不出是朝廷的兵将。 但他们是齐王府里训练出来的,是齐王爷的手下,一身军营里培养出的气势,往哪儿一站,一般的百姓都不敢靠的太近。 他们目光如炬的从一张张人脸上扫过去。 又时不时的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纸张,明显是在人群中寻找的模样。 慕容廷派出人的第三天晚上,有人就坐不住了。 韦兰芝白天里收到一张字条,约她半夜子时,韦府西侧角门外的大槐树底下见。 韦兰芝认得这字迹。 她不想去,但她又颇有些顾忌。 那人字条上虽没有写威胁的话,但他的语气已经非常不客气。 当晚,韦兰芝躲过府上人的眼睛,趁夜悄悄出了角门。 她往大槐树底下一站,左右看去,心里嘀咕,难道来早了? 啪嗒,树上却掉下个东西,正砸在她脑袋上。 第286章 她要顾子念的手 韦兰芝仰头看去,立即大发脾气,却是压低了音量的爆发:“大半夜的,你找我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日后不要联系吗?” 那人蹭的从树上跳下来,足比韦兰芝高了一头。 韦兰芝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撞在树上,这让她更为恼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过了不联系,你想害死我?” “齐王派人到处找我,你想办法带我离开京城。”那人沉着嗓子说。 韦兰芝眉毛倒竖,“凭什么?你帮我办成过一件事吗?我凭什么冒险送你离开?齐王找你,那是你的事!说明你已经败露了!” 慕容廷在找他,他竟还敢联系自己? 万一慕容廷查到她的头上…… 韦兰芝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赶紧离开!” “韦六小姐不帮我,我不会走的。”那人轻蔑的哼了一声,“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说要往井水里投毒。” “你敢威胁我?”韦兰芝拳头捏的生疼。 “也不能这么说,我是提醒你,我们原本是朋友,人怎能至朋友于不顾呢?”那人低着头。 大槐树下很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韦兰芝的胸膛一起一伏,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她气得不轻。 “对,我叫人投毒,可我的条件是什么?”韦兰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叫你杀了她。 可你呢?非但没能杀她,还叫她那么荣耀的回来,百官夹道相迎,还有比这更威风的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意外,只能说,当时的时机不够好。” “什么时机够好?她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韦兰芝咬牙切齿。 男人忽然逼近一步,低声说:“严旭东是替你扛了罪吧?郁小姐家里那盏灯,是谁做的手脚?顾家的下人是谁买通的?” 韦兰芝皱着眉头,心里已经起了杀机。 她堂堂韦家六小姐,绝不可能受人威胁。 谁敢爬到她头上撒野,她就要让他知道死字怎么写! 但韦兰芝知道,硬来肯定不行……他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 “这样,你不如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暂且不要着急离开京都。我打探一下情况,等风声过去,就送你走。”韦兰芝说。 当然要把他“送走”,永远不会回来那种。 男人看她一眼,“你这个女人心狠手辣,顾家小姐不过是碍着你眼,你就想要她的命。我这般威胁你,你会不想杀我?” 韦兰芝心头怒火蹿升,她咬着牙才能勉强隐忍。 “你来找我,又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韦兰芝道。 男人说:“你现在就送我离开,不要耽搁。” 韦兰芝微微提高一点音量,“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各个城门已经锁闭,我看你是想拉着我一起自投罗网!” 男人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说这时辰,而是说,天亮以后,城门口人流最多的时候。” 韦兰芝的眼睛转了几个圈,“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再帮我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必送你出京城。 我不但送你走,还要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衣食无忧。齐王权力大,你离开京都,日子未必好过,你需要一笔钱。” 男人想了想,“要我做什么?” 韦兰芝笑:“你功夫那么好,不绕弯子,直接去要了那小贱人的命,岂不简单? 更何况这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小贱人变冷变硬了,都未必有人知道。” 男人皱着眉头,似乎不肯。那日在公堂上,后来在河边,他都见过那女子。 那女子,本不像韦六小姐说的这样简单。 虽然她毫无功夫,但她的眼睛非常有灵性,像是能看穿人心。 这样的人,会不由叫人心生惊惧。 “你不会是怕了吧?怕她一个没有内力的小女子?”韦兰芝语气讽刺。 男人的自尊心作怪,当然不能承认,“我敢来找韦小姐,岂会怕她?是韦小姐不如她吗?” 韦兰芝怒哼一声,“她不配和我比,一个商户之女,也敢勾引齐王? 你去把她杀了,带着她一只手,或是一只脚,来见我,我必送你离开京城。从此我们再无关涉!” 男人沉吟片刻,“一言为定。” 韦兰芝道:“我从不食言。” 男人身影一晃,一阵凉风吹过韦兰芝的面庞。 她左右看去,又看了看槐树顶上,皆不见那男人的身影。 她松了半口气,手却依旧攥的紧紧的。 “这招有点儿冒险了,如果他能和顾子念两败俱伤,共归于尽……是最好的。 如果不能,至少他也能把顾子念杀了吧?我是见识过他功夫的,只要齐王不在顾子念身边,她一定在劫难逃!” 韦兰芝心里说。 韦兰芝又从西角门悄悄回了府。 一身夜行衣的男人悄悄潜入梁长乐如今住的地方,她和林恩姝的新宅。 男人琢磨着韦兰芝的话,“她以为杀了顾小姐,齐王就会喜欢她?女人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他心中不屑,悄悄在府里摸索。 宅子不大,他功夫又好,很快就探了个大概。 “她竟把严旭东的母亲接到家里来住?姓严的虽然背了大锅,却也不是手脚干净,他如果没有自己所图,就不会跟着做这种事……这女子是怎么想的?竟不恨他吗?” 男人心中更狐疑了。 他终于摸索到了主院正房的顶上。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侧耳细听。 他是忌惮齐王。 韦兰芝说他绕弯子?天真! 这女子在建初寺的时候,他就想动手来着,但显然这女子在齐王心中分量挺重。 避过齐王的耳目,直接杀她并不容易。而且这女子很有些邪乎,如果能生擒,就更好了。 男人屏息听了一阵子,屋里只有一个女子的呼吸声,连丫鬟都没有。 男人勾了勾嘴角,准备从房顶上跳下去行动。 忽然屋里却亮起了一只烛火,继而嘻嘻索索一阵。 男人头皮发紧,怎么回事? 应当不是被发现了吧?比竟那女子也没有叫喊…… 男人跳下房顶,从窗户往里窥探时,恰有琴声传出,琴声不急,不刚猛,柔和舒缓。 梁长乐只穿着里衣,外头披了长褂,青丝如绸缎般随意披散着。她坐在琴案后头,眼睛办睁半阖,梦游一般拨弄着琴弦。 第287章 折磨梁上君 梁长乐并非睡不着,无所事事才起来弹琴。 她睡得正香,却忽然梦中惊醒,隐约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 她没有喊人,披衣起来,但那种危机感却愈发明显。 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这直觉在战场上,救过她的命。 梁长乐脑中飞快的转着,她现在的功夫,在高手的面前,不过是花拳绣腿,没有内力,根本招架不住什么。 她的目光略过一旁的琴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这架焦尾琴是在西北郡的时候,慕容廷送给她的,后来治灾的路上,也是它陪伴着她。 人与琴都磨出了感情,梁长乐从顾家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这把琴。 她把琴摆放好,歪着头想了想,立刻有一首曲子浮现在脑海。 这是她通背了冯、唐两人的琴曲之后,才有的领悟,至于是不是有效,效果多好? 她还没机会尝试,今日“机会”自己送上门了。 梁长乐眼睛半阖,琴音之中,她的六觉似乎比往常更敏锐…… 不,是比前世,功夫鼎盛时还要敏锐! 梁长乐通过琴音所及之处,探知情况。 就像有内力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内力探知别人的气息,气场一样。 她如今没有内力,琴音就是她的“内力”。 窗外有个人,似是等不及,翻窗进来了! 他内力不俗,估摸能与元九打个平手?或者还在元九之上? 梁长乐探知着,搏动琴弦的手,仍旧不紧不慢。 男人脚步极轻,如同长了猫的肉垫,一点儿声音没发出来。 他已经悄悄来到梁长乐的身后,伸手扼住她的喉咙。 他猛地发力…… 他手上功夫很厉害,加之内力浑厚,虎口之下,能一把掐断她的喉骨。 梁长乐却弹得怡然自得,像是感觉不到扼在她咽喉上索命的手。 “别弹了!”男人嘶哑着嗓子说。 梁长乐猛地抬肘,往后一撞。 他竟没躲开,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没有内力的弱女子,竟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而且她出手又快又狠,肘正撞在他要害之处。 男人捂着会阴穴,闷哼一声,表情痛苦。 “不……这不可能!”他匪夷所思的看着她的喉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梁长乐一直弹完了一首曲子,才转过身来看他,“什么不可能?” “你没有内力,不能以硬气功护体,我早该把你的脖子掐断了!”男人盯着她的脖子。 别说掐断了,她脖子上连一点儿红痕都没有。 梁长乐笑说:“我没有内力,你也没有啊,而且你中了‘软骨散’越发使不上力气,一会儿,你连站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躺在地上。” “你胡说!”男人皱眉怒喝,但表情却是惊恐的。 梁长乐说:“你不信?” 她随手拨了下琴弦。 男人立时捂着耳朵,这种力气从身上抽离的感觉太可怕了! “你……你什么时候对我下了毒?毒在哪里?”男人果然站立不住,蹲在地上,目光落在了屋里的香炉上。 但铜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早不冒烟了。 “现在不是你扼住了我的喉咙,而是我扼住了你的。”梁长乐说,“所以,我问,你答。” 男人凶狠看她,实际则有些色厉内荏。 一个以自己的功夫为傲的人,忽然发现内力消失不见了……那种慌乱和惊恐,一般人大概难以体会。 但这种感觉,梁长乐却再熟悉不过。 “严旭东招供的事,你是否也参与其中?”梁长乐问,“说实话,不然你会更难受的。” 不等他回答,她就拨了几个尖锐的音,勾动琴弦的速度很快。 铮铮的声音,叫男人痛苦的倒在地上。 他想捂住耳朵,但力不能及……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眼里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梁长乐看见他使劲儿的闭了闭眼,又睁开…… 像是想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 “就算这是一场噩梦,你在梦里也要好好表现,没听说过人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的事儿吗?”梁长乐笑盈盈的。 但在男人眼里,她却比罗刹还可怕。 “我是参与其中……但我并不是主谋,我不过是个跑腿儿传信儿的。”男人说道。 梁长乐眯了眯眼,又拨了几下琴弦。 “啊……”男人抱着自己,倒在地上打滚儿。 梁长乐似乎并不急于审问,她充满好奇的看着男人的反应。 “别弹了,别弹了,我说……我都告诉你!停!”男人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绷起。 他手背上的血管也鼓出皮肤,蜷曲犹如蚯蚓趴在上头。 他表情痛苦至极,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 一开始他还压抑着声音,但很快他就压抑不住,惨叫声把外头的树上睡觉的鸟儿都惊飞了。 丁零和林恩姝也听见了动静,皆披衣跑了过来。 “念念,你怎么了?”林恩姝吓得要破门而入。 “没事,”梁长乐停下手指,语气轻松,“我抓住一个‘梁上君’,你们回去睡吧。” 这是不叫她们闯进去的意思。 “我们就在外头,有事你叫一声。”林恩姝道。 梁长乐看着地上的男人,他遍身冷汗,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此时只剩虚弱的喘气,“你的琴音……怎么会……” “这么厉害。”梁长乐接着他的话说,像是自己也很诧异。 她的确不知道,冯、唐二人的曲子,巧妙的结合,竟有如此功效。 她起初以为,唐老的曲子就是医治用的,而冯老的曲子,就是攻击用的。 她摸着下巴,蹲在这人身边,对曲子产生的效果,似乎比审问的结果,更叫她有兴趣。 男人却是急了,真怕她把自己当做实验的对象,他一股脑的往外说:“我不是夜国人,我潜入夜国,就是为了寻找那两本琴谱。 十年前有传言说,得琴谱者得天下,可以统治整个天龙大陆。其中一本琴谱,就在你手上,可惜被你献给了夜国皇帝。” 梁长乐有点儿不懂了,“那你怎么早不动手?在我献出琴谱以前不动手?现在琴谱已经不在我手上了,你却摸了来?” “哼,”她忽然像是生气了,“现在还敢骗我,看来是不疼。” “不不不……”男人急了,筋脉一根根断裂的感觉可不好受,必死还叫人崩溃。 他全身的骨头像是一次次在他体内断裂,压碎。 他急的又是一层冷汗,“事情有点巧……” 第288章 惹祸上身 “因为消息有误,我先是在京都寻找关系人脉,那时不知道琴谱在顾小姐身上。 刚结识了一个可以帮得上大忙的人,她的要求就是……顾小姐的命。”男人急忙解释,惟恐她再去弹琴。 梁长乐果然眯了眯眼,被他勾起了好奇。 他咽了口唾沫,“六疾馆病人的事,只是为了遮掩杀顾小姐的真相。毕竟您在齐王身边,谁也不想惹祸上身……但倘若是天灾,齐王也不好追究。” 梁长乐点了点头,“难怪有人要往我的床上放毒,原来是为了让我死于‘瘟疫’。” “后来瘟疫蔓延的那么厉害,实在我们也没有想到的,也耽搁了我得到琴谱计划。那是意料之外的。”男人痛苦说。 此时叫他痛苦的,不知是身体的疼痛。 更是弄巧成拙以后,心里的疼。 梁长乐轻嗤,“人算不如天算。那对我下毒的小和尚,就是你的人吧?” 男人点点头。 “难怪他说,都是因我引起的。”梁长乐摇摇头,“那后来呢?” 男人喘了几口气,眼珠子转来转去。 梁长乐当即起身。 “别别别……别弹琴,瘟疫蔓延的厉害,建初寺被封锁,我进不去。其实建初寺里头的情况,我们了解的也有限。 后来听说建初寺的瘟疫得了医治,京都都以为是郁小神医的功劳。等桃花县的瘟病也治好了,京都才有确定的消息…… 是琴音治了病,并非是郁小神医。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琴谱根本不在燕王世子身边,而是已经同他分开两路,就在齐王身边!就在顾小姐手里!” 梁长乐眼中闪了一下,她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 “但当时知道已经晚了,京都封锁,又有齐王在你身边,我没有机会。你入京之后,琴谱上交,我更没有机会。 齐王追这件事情不放,一直在查六疾馆的病人一事……那时我们也失去对那人的控制,叫齐王先找到他,事情就成如今这样子了!” 男人说完,长吁了一口气,如快要溺亡才被拖上岸的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梁长乐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叶从容的人?是他想要那两本琴谱?我倒是小看了他,原来区区梁国根本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想要的是整个天龙大陆啊?” 她的话,叫男人瞪大了惊异的眼睛。 他似乎无法理解,夜国一个小小商户之女,怎么说起梁国叶相来,是那么熟稔,那么了解的口吻?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脸上遮掩不住的惊恐。 梁长乐笑了,“你来杀我,还问我是谁?” 男人倒吸了口冷气,觉得脊背生寒。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梁长乐喃喃自语,“你跟那严旭东一样,交代了事情经过,却都没有交代背后之人。既如此,我不如把你交给圣上。 既能洗清我的冤屈,为我正名。也能叫刑部的人,继续逼问,看看夜国那个蚕食自己国力的奸臣到底是谁?” “不……你不能把我交给夜国皇帝!”男人急声说,“你杀了我吧!” 他现在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浑身绵软,真的如同患了软骨病。 “为何不能?”梁长乐挑眉。 “夜国皇帝,如果知道琴谱是两本,叫你找出另一本的下落,你去哪里找?这是其一。 其二,严旭东如今扛下罪责,已经替你正名了,至于夜国的蛀虫……你怎知他在刑部没有人? 如今想要你命的,不过是他家的一个人,私人的恩怨。你若把我交于朝廷,那就是与她整个家族为敌。 惹上她一个人尚且麻烦,何必要惹她全家?”男人为她分析道。 梁长乐嗤笑一声,“叶从容真是没眼光,你这么怕受刑的人,他也敢派来夜国?” “我不是怕受刑……你休要胡说八道!休要诋毁叶相!”男人脸色青白。 梁长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若不悉知所有真相,是不会叫你死的。” 男人又挣扎犹豫了一阵,咬牙说:“是韦六小姐,韦兰芝。是她想要你的命,严旭东之所以愿意效力,也是韦兰芝许他了好处……” 梁长乐哦了一声,轻轻点头。 男人焦急的看她,“我都说了,什么都交代了,你给我一个痛快!两邦正在通边贸易和海贸上合作。 你就算不在意这件事情会不会破坏两国利民方面的合作,至少也要想想,皇帝若向你要另一本琴谱,你该是何等的麻烦?何必惹麻烦上身?” 梁长乐呵呵笑起来,她蹲下身子,凑近男人耳侧,“你猜错了。” 男人狐疑看她,“什么?” “我知道另一本琴谱在哪儿。”梁长乐说,“但我在意两国的合作,梁国是一块肥肉,在我吃它之前,它是该肥壮一点,不能被别人吃掉。” 男人惊骇的瞪大眼睛,“你……你到底……” “你不必知道了。”梁长乐拨动琴弦。 男人面色骤然涨红,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儿。 他青筋涨的随时都要裂开似的。 他眼球凸出,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筋脉被拉扯到了极限。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忽然绝了气息,目眦欲裂,七窍出血,已然身亡。 “木木,进来。”梁长乐说。 林恩姝吸了口气,立即推门进来。 看到屋里倒在地上那个男人,她脸上没有太多异色,丁零被她关在门外。 “公主……”她小声称呼,拱手行礼。 “去准备战时密信所用的墨水。”梁长乐道。 林恩姝有些狐疑,她们现在没有信鸽,且远在夜国,公主要密信给谁? 但梁长乐没说,她也不会多问。 她转身去准备材料,又叮嘱丁零去睡觉。 梁长乐却唤了丁零进来。 丁零知道屋里有个男人,但进门时看见那个男人的死状……还是不由倒吸一口气。 “害怕吗?”梁长乐笑盈盈问她。 丁零咽了口唾沫,“不、不怕。” “那你把他拖出去,埋了吧。”梁长乐语气平常。 丁零的脸却瞬间惨白,埋、埋了吗? 她迟疑片刻,咬牙上前,拖着那人恐怖的尸首,往门口拖去。 “逗你呢,放在屏风那里就成。怎么能让他死的这么没价值呢?他还有用。”梁长乐缓缓说道。 第289章 接受他的好意 慕容廷正在府上校场练功时,忽然得到消息,说严旭东的案子又有新进展。 “顾小姐画像上那人,如今就在她宅院里……”陈岱的话还没说完。 慕容廷就已经脸色紧绷的掠出十几步之远。 “卑职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死了,王爷不必着急……”陈岱摇了摇头,算了,王爷已经听不见了。 慕容廷练功一身大汗,连衣服都没换,直接策马狂奔,来到梁长乐所住的宅院里。 那人还在梁长乐内室的屏风处躺着。 丁零和林恩姝都守在梁长乐身边。 “你没事吧?”慕容廷看了那死尸一眼,松了半口气,上前询问梁长乐。 她摇摇头,“我听见动静,起来弹琴,他来杀我不成,害死了自己。” 慕容廷看见这人的脸,人死有一段时间了,脸孔成灰白的颜色。 且他死状很狰狞,勉强能看出轮廓确实是梁长乐画上所绘的样子。 林恩姝忽然道:“严旭东已经扛下所有罪责,为什么他还要来行刺念念呢?” 慕容廷眯了眯眼,似乎也在考虑这问题。 梁长乐抿唇不语。 “或是狗急了跳墙吧……”慕容廷蹲身在死尸一旁,细看他的死状,“他生前内力不浅,念念的琴音果然是遇强则强。” 慕容廷在尸体上摸索着。 梁长乐以为他不会亲自做这种事,可他显然百无禁忌,也不介意亲力亲为。 慕容廷的手触碰到死尸袖子边的时候,猛地一停。 “拿剪刀来。”他说。 丁零飞快拿来剪刀。 慕容廷挑开他的袖子边,里头有一张卷的细长的纸条,似乎已经藏了有些时候。 “密信吗?”林恩姝低声问道,并飞快的看了梁长乐一眼。 慕容廷展开那张纸条。 林恩姝又问:“写了什么?可是受人指使要害念念?” 慕容廷转过字条给她们看。 “白纸?”林恩姝瞪大眼睛,“谁会把白纸这么精心的藏在衣服里?还缝在袖子边里头?” 慕容廷却摇摇头,“不是白纸,拿火斗来。” 丁零又忙去取。 火斗,就是斗形的铜器,有钱人家则用金器。形状像个平底大勺子,有斗有柄。 斗底烧热了以后,可以把衣服熨烫平整。 慕容廷把热水盛放在斗里,熨烫在那张白纸条上,过了片刻再拿起来。 白纸上竟渐渐显出字迹来。 “追回琴谱,勿要惊动夜国皇帝,以免影响盟约。”慕容廷皱起眉头。 梁长乐没问。 林恩姝却忍不住好奇,“真的有字,写了什么?” 慕容廷像是没听见,心中嘀咕,“这字迹有点儿眼熟……” “到底写了什么啊?”林恩姝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梁长乐拉住她,“别多问。” 林恩姝蹙了蹙眉,连忙闭嘴。 慕容廷却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念念随我入宫一趟。” 林恩姝有些担忧。 梁长乐却表情从容,“好。” 她乘车而行,慕容廷策马在外。 马车停下,她下车一看,这里却不是宫闱,是齐王府邸。 “王爷不是要带我入宫吗?”梁长乐并不惊慌,虽然她觉得,他有可能怀疑自己了。 但细想,他并没有证据。 “你随我到书房来一趟。”慕容廷走在前头,表情比平日里多了些郑重。 到了书房,慕容廷翻出一些信函。 他将那张字条与其中一封信函,放在一起比较,“你瞧这是同一个人的字迹吗?” 梁长乐低头看,信函恰是最后一页,末尾写得是“从容书”,并盖有叶从容的印。 是叶从容的信。 “邻国丞相,私下给夜国大将写信,齐王就不怕这事儿被圣上知晓?”梁长乐问。 慕容廷笑,“我是大胆,却也没那么傻,这些信,我都在未启封时呈给皇兄看过了,之后他才交给我的。” 梁长乐道:“笔迹是很像,但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所写……我拿不准。” 她神态认真,并没有紧张之色。 “笔体一致,笔锋苍劲,且他有个小习惯,竖下带小勾……”慕容廷自言自语。 梁长乐问:“王爷是什么意思呢?叶相究竟是真心想要合作?还是要为祸我大夜?” “他想要琴谱。”慕容廷修长的手指敲着纸条,“至于盟约,他不想毁掉也是真的,毕竟他们战马不行,若想要边疆稳定,兵马强壮是不可少的。” 纸条上的字迹正渐渐变淡。 慕容廷带着叶从容的信和那张字条,以及梁长乐,一起入了宫。 圣上看到纸条时,字迹已经浅的几乎看不见了。 慕容廷故技重施,用金火斗重新熨烫,字迹显现。 圣上怒拍御案,“好一个奸诈狡猾的叶相!” “这琴谱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叶相不惜冒着盟约被毁的风险,也要派人潜入夜国?”慕容廷缓缓说道。 圣上闻言,脸上的怒色稍缓,“看来,真是个宝贝呀?难怪能治瘟疫呢?只是……倘若叫人这么觊觎,怎么赢国的贵族,唐家愿意拱手送出呢?” 梁长乐这才开口,“我师父就快来了,到时候,圣上可以当面问问我师父。” 圣上将目光转向她,倏而一笑,“你这小女子不错,得回了琴谱,治好了瘟疫,竟还抓出了真凶。” “实乃皇恩浩荡。”梁长乐拱手。 “严旭东竟被一个异国人买通?朕不明白!难道背国卖主,能为他换来的好处,比朕能给他的好处更大吗?” 圣上皱眉问道,“这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又怎会孤身一人去杀你?反倒被齐王一掌毙命?” 说那人是慕容廷杀得,这是两人在来的路上商量好的。 而且是慕容廷提出来的。 他说:“你琴音能治病,尚且有人嫉妒你,容不下你。倘若你的琴音还能杀人,恐怕容不下你的人就更多了。” 他想说的是,恐怕当今圣上,他的亲哥哥未必就能容得下她。 他眼中的赤诚和好意,梁长乐不瞎,她看得见。 她心里冰封的山,已经被他的烈火一点点烤化。 欠人情就欠吧……反正债多不愁…… 她开始换一种并不排斥,也不清算的心态,接受他的恩惠和好意。 “我也想方设法对他好就是了。”她心说。 毕竟,一个不会内功的弱女子,能以琴音杀死一个内功强劲的人,太可怕了。 肃静的金殿上。 慕容廷缓缓开口:“许是严长卿的野心不止那一点点,叶相给他画了更大的一张饼?” 第290章 她的心机 圣上果然被他带偏了。 身居高位的人,最忌惮的就是别人惦记他的位置。 夜国皇帝也不例外。 想到严旭东与外人勾结,竟陷夜国于一场大瘟疫之中,险些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皇帝就气得发抖。 “他这不是陷害朝臣!不是嫉妒!而是谋逆!是通敌叛国!”皇帝脸上的肌肉都微微颤抖。 慕容廷不想劝,他早就想活剐了严旭东。 “谋逆,是灭族之罪,通敌叛国,诛九族。”圣上抬起下巴,天光照在他脸上,给他深刻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威严的冷光。 敢动摇皇权的人,必受重惩。 慕容廷趁机拱手道:“顾先生此次事件中,先后被害,被污蔑。先是治灾有功,后来又完好无损的献上了别国如此觊觎的宝贝。 后来,更是医治了对她有误解的郁小姐,得郁神医交口称赞。能抓住此人,她更是以身犯险。诸多功劳,不必臣弟多说,圣上也看在眼里。” “哈,”皇帝大笑一声,“你是想为她请功吧?还用你说吗?朕虽生气,可没有气糊涂!有罚必有赏!” 梁长乐本想为严旭东的母亲,如今还住在她宅院里的妇人求个情。 但慕容廷似乎料到她要说什么,给她使了个眼色叫她闭嘴。 “两个鸿胪寺卿都出问题,李关孝前头那个,也死于非命……”圣上沉吟片刻,“看来这鸿胪寺卿的位置,一般人镇不住。 非得是洪福齐天的人方能镇住!如今朕眼中,洪福最旺的,非顾少卿莫属。” 梁长乐皱了皱眉,比起鸿胪寺卿的位置,她其实更想要点儿钱。 不是她贪财……实在是,上次的赏金,她花了一些。后来想到那是师父的家底,他拿出自己一辈子的积蓄,他家里人未必乐意。 她没必要拜了个师父,学人家琴艺,花人家钱财,再结一家子的仇敌。 她准备把师父的老底还给师父,她自己花钱养师父,不是更好? 她也更心安理得。 她叫丁零帮她管账,不管不知道,一算才知,如今又是买家具,又是买宅子,买仆婢……竟花出去了几千两银子了。 单单是置办那个宅子就三千两没了。 那都是从赏金里拿出来的,她自己根本就是穷得叮当响。 而且,她想回梁国去了。 叶从容这么想要琴谱,她琴艺又好,稍微用点儿心计,混到他身边应该不难。 她知道叶从容很多事……以前不知道的,在被他囚禁的四年,也看到了。 她熟悉他,了解他。 但她对于叶从容来说,则是陌生的。 只要她能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她完全可以占据有利地位。 梁长乐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其实很短,也就一个呼吸之间。 皇帝却已经拍板,“就这么决定了!今日叫内阁拟文书,朕任命顾先生为鸿胪寺卿……” “圣上……”梁长乐有点儿措不及防。 她最想当官儿的时候,屡屡受挫。 她已经放弃第一计划,转而准备施行第二计划时,正四品大员来的这么快? “过几个月,有梁国来使到访。你既知道了这回事儿,他们来的时候,你就要多个心眼儿。知道吗?”圣上压低了声音,愈发显得沉郁。 梁长乐猛地一个激灵,梁国又有来使了? 这次会是谁来?叶从容还会亲自来吗? 她一琢磨,就错过了谢绝、婉拒圣上的时机。 而且如今,她也不想拒绝了。 叶从容如果来,那她就可以一二计划一起进行。 “臣谢主隆恩!”梁长乐忙行大礼,在圣上说免礼之前,她继续说,“上次向圣上讨要了宅子,臣深觉不好意思。 那么大的宅院,精致极好,里头的家具都是现成的,臣真是占了圣上大便宜了。” 圣上笑了一声,“哈,你知道就好。那宅院原本是为公主所建……” “可惜臣女衣袋空空,那么大的宅院却请不起多少家仆。恐怕等师父来了,日后府院内客来客往,连侍奉之人都没有,家大人少,更显的寒酸。” 皇帝瞪眼看着她,似乎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转而看向齐王。 慕容廷哼笑,“顾长卿,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圣上给了你宅院,给了大官儿,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你怎么还敢打向圣上开口要钱呢?” 皇帝更是皱起眉头,“你师父给你的赏金呢?他的家底丰厚,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他给你的必不会少吧?” “师父给了黄金万两……” 梁长乐没说完,圣上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家说赢国巨富,赢国人的脑袋聪明会赚钱,他起初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 这话到叫他惊着了,黄金万两,抵得上他国库半个月的进项了! 而那唐忠林不过是个弹琴的!他一个老匹夫竟能拿出这么多钱? “但臣觉得,子用父之财,无可厚非。徒用师之财也说得过去。但师父若知道,臣整日的吃穿用度,全用的是他当初给我的赏金,多半会小瞧臣,更小瞧了夜国。”梁长乐说。 夜国兵强马壮,但夜国穷人多也是真的。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男人好面子,皇帝也是男人,更好面子。 “你已经臣子,叫人小瞧了不好。”皇帝道,“赏金百两,在你的职位上好好干,日后多得是赏赐的机会。” 梁长乐这次高高兴兴的谢了恩,她不急着走了,自然也就不嫌这钱少了。 师父的那一份儿,可以渐渐补上。 慕容廷要与梁长乐告退。 皇帝却留下了慕容廷。 “那个贾家善经营,你说他已经投入海船的研造,如今进行的怎么样了?”皇帝皱着眉,略有心事的样子。 慕容廷拱手,“禀皇兄,海船已经初具规模,若是投入使用,必定能日行千里,能载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天龙大陆之外的境界。” 皇帝憧憬着未来的样子,微笑点头,“如果我们也有能远航的海船,就能开展海贸了。” 到时候,他们夜国,也不会被说是天龙大陆最穷的大国。 梁长乐先回到府上。 林恩姝立即凑到她面前,关上房门,两个人屋里小声说话。 “他果然知道这种特殊墨水,那他信了吗?知道叶从容的奸恶了吗?”林恩姝紧张问道。 第291章 她不是菩萨 这种特殊墨水是林恩姝调的,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传递密信用的。 不过这种以热熨烫,就能显现字迹的墨,后来已经弃用了。 纸条上叶从容的笔迹,是梁长乐仿的。 她与叶从容定下婚约之后,叶从容有一段时间常给她写“情书”,她虽不怎么在意他的巧言,却唯独注意了他的字。 叶从容是左撇子,左手字写的很别致。 梁长乐因为好奇,就仿了一段时间。 “我现在能平安回来,不就表明了结果吗?”梁长乐歪在软椅上。 林恩姝又凑上前来,“那他们打算怎么对付叶相?” 梁长乐道:“叶从容想要的是琴谱,并不敢跟夜国硬碰硬。夜国想要钱要粮,他们暂时也不会做绝。 各有所图,各有防备。暂时还不会翻脸。” 林恩姝有些失望,“那不是白忙活一场?” 梁长乐笑了笑。 林恩姝又道:“而且字条上只字未提韦家六小姐,她居心那么歹毒,公主您就这么放过她吗?” 梁长乐摇了摇头,“她一个人好对付,若拉上整个韦家,就不好对付了。 我听那刺客的意思,韦家人并不知道这件事。韦家若真有谋反之心,第一个容不下他们的是圣上。 那就是韦家和圣上之间的大战,我何必做大战之下的炮灰?” 林恩姝点了点头,“日后还是要防着点儿那韦六小姐。” 她不知道,韦兰芝现在已经快吓死了。 她原本等着那人给她送来好消息。 甚至在猜,他会砍下顾子念的左手还是右手? “干脆两只手全都砍下来,让她做鬼也别想再弹琴!”韦兰芝恶狠狠的想。 等了整整一日,从日头东升,等到太阳西下。 韦兰芝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倒是黄昏将用饭的时候,大哥问她:“你今日没去鸿胪寺点卯吗?” 韦兰芝心不在焉,“我今日休沐。” 韦冕轻笑,“那你错过了一件大事,你们鸿胪寺又要添一个女官了,还是你的顶头上峰。” 韦兰芝手中的帕子掉进了盆里,“哪个女官?竟压在我头上?” 韦冕大笑,“她可是个名人,再说,人家去鸿胪寺本就比你早。此次提拔,也是因为她又立了功。 其实上次,治瘟疫之后,圣上就想叫她回去的,但当时她要了宅子,圣上就没赏的太过。” 韦兰芝脸色已经微微发白,“她、她立了什么功?” 韦冕正要说。 家里的长辈却进来了,食案摆上。 韦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食案上是不准闲谈的。 韦冕就没说。 韦兰芝心里却是猫爪一般,她急的频频的向大哥使眼色。 韦冕却不看她。 韦兰芝没吃多少东西,她没心思吃。 但长辈没有离席,她也不敢走,只好叫自己的丫鬟去跟大哥身边的小厮打听情况。 等到散席,爹爹又拉着大哥去了书房。 她只好抓来丫鬟问问清楚。 “说是她引出一个异国的刺客,那刺客才是严长卿背后的主谋,严长卿所图甚大,刺客所图更大…… 圣上震怒之下,要诛严长卿九族。相应的,给揭发出这件事的顾三小姐的赏赐就大了。” 韦兰芝恍恍惚惚,走了个同手同脚都不知道。 “刺客……死了?通敌叛国?诛九族?” 严旭东是被她收买,尚且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她呢?她该是什么罪? 那刺客怎么是顾子念引出来的?分明是她派去的。 刺客死了?他临死前供出自己没有? 一个个的疑问,在心底折磨着韦兰芝。 她想知道的清清楚楚,她想跟大哥打听,她甚至想进宫给姐姐请安。 但她怕叫人看出异样。 敏妃上次已经提醒过她,不要进宫那么频繁,会叫后宫的人不满。 她此刻就像站在黑暗中的一个孤岛上,四面八方都是海水。 海水何时要淹没这个孤岛,她一点也不知道…… 这种未知的恐惧,太可怕了。 韦兰芝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越是想知道的清楚,她越不敢轻举妄动的问。 为了避免跟顾子念碰面,她甚至在鸿胪寺都告了半个月的假。 梁长乐这半个月倒是顺风顺水。 可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唯一叫她遗憾的就是,她从水里捞出来的严旭东的母亲,还是没逃过死亡的命运。 只是这次,不是自杀,而是被皇帝诛杀。 诛九族之罪,严旭东的母亲首当其冲被株连。 也没有等到秋后问斩,案子经由京兆府转交大理寺,不过几天就结案了。 被株连的一百多口人性命,于同一日被拉倒菜市口砍头。 据说菜市口的地,冲刷了好几日,都还是血红血红的。 与菜市口砍头,背后有许多讲究,其中之一,就是皇帝为了震慑其下众臣子。 告诉他们,有些念头不可有!天家的威严,不可冒犯!忤逆者,就是这个下场。 砍头之后的好几日,丁零都担心梁长乐会睡不好。 但梁长乐倒头就睡,睡眠质量比她还高,“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他从一开始就畏惧某些人,某些家族势力。 还想拉我与他同流合污,我没被他拉下水,反倒被他算计。他多行不义,连累家人,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他的。 至于他母亲以及他的族人,唉,我尽力了。但我又不是菩萨,佛祖还不能普度众生呢,我就是个血肉之躯。” 梁长乐依旧吃得香,睡得稳。 因为她如今已经就职鸿胪寺,任卿。 鸿胪寺卿就是鸿胪寺最大的官儿。她年纪轻轻,晋升的速度堪比坐了汗血宝马。 偏偏每次,她都是圣上钦点,其他人不服,也不敢说话。 女学那边儿的授课,她是去不了了,郝校长也表示理解。 “我会挑三道四个投缘的学生,到时候他们可以到我这里来一起弹琴。 等我师父来了以后,我问过师父,她们或也有机会亲自请教我师父。”梁长乐这么跟郝校长说。 郝校长原本已经不抱希望,闻言,眼睛里顿时有了亮光,“这可太好了!太好了!顾长卿要挑那几个学生?” “等我回头想想,把名单给校长。也要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思。”梁长乐把话说在前头。 郝校长连连答应,那样子,活像是自己要去拜师学琴似的。 只是宫里,此时还没什么动静。 梁长乐在等皇后娘娘给她信儿,因为她当初是“被告假”。 谁知,皇后娘娘也在等…… 第292章 皇后娘娘故意挑事 “她的名声大好,士族的人都开始后悔,没有一早与她结交,维系好关系。”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说。 皇后点点头,“能治住瘟疫,还能活将死之人,本事是了得。” “不止是这样。先前她与郁小姐,闹得挺难看的。她被人怀疑,说是故意惊吓郁小姐,蓄意报复的时候,郁小姐没有站出来为她解释一句。 她却在查到证据的第一时间,就上门向郁小姐解释,还不计前嫌的为她弹琴医治。 使得卧床几日的郁小姐,能够起来,步履轻快的,人也比昔日有了许多神采。”宫女非常推崇她。 顾子念原本是被人看不起的,说她是商户女子,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如今人家屡立奇功,且为人大度,不拘小节。 她一下子翻身打脸,叫同为女子,又是宫婢的她分外自豪,好像被褒赞的人是她一样。 “她既已经得了清白,就该进宫求见,姣姣本就不常来向本宫请安,却每次请安,都要问她……” 皇后娘娘轻哼了一声,“她还拿乔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殊荣尊贵,都是天家给她的吗?” 宫女听出皇后娘娘的不满,便不再敢替顾子念说话。 皇后娘娘道:“本宫最不喜欢轻浮骄傲之人,才不过是鸿胪寺卿而已,都已经敢不把天家的事儿放在眼里? 日后还敢叫她教慧灵公主弹琴吗?不知要把公主哄成什么样子!” 慧灵公主原本已经够叫她头疼了。 她不想因为一个眼睛里没她的人,把慧灵公主教的更加不尊重仰慕她这位母亲。 皇后娘娘一句一个“天家”,顾子念天天兢兢业业去鸿胪寺点卯,在她之前的任何一个长卿都没她这么勤勉。 可以说她是新官上任,但怎么能说她是拿乔,不知感恩天家呢? 皇后娘娘就是觉得她不太巴结自己,这叫她暗暗不爽罢了。 她希望姣姣身边多一个以自己为天的人,就像秋英那样的,可以事无巨细的把姣姣的一切情况告诉她。 也可以不断的在姣姣耳边进言劝说,好叫母女关系更融洽。 “娘娘若是觉得她秉性还有待考验,不如亲自看看?”宫女忽然说道。 “亲自看看?那还不是要本宫宣她觐见?”皇后娘娘希望她主动求见。 “今年的春日宴,因为瘟疫的事情耽搁了,就没有举办。如今夏荷已经含苞待放,但只要不是烈日之下,就没那么酷热,凉亭底下还很清凉。 若有一场初夏赏荷宴,席上人多,人情世故免不了的。娘娘何不在在宴席上看看她的行为举止,品性如何?”宫女建议说。 皇后娘娘想了想,“倒也可以。” 赏荷宴就这么定下来。 天已经燥热,人不动还好,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顾家已经送了几次口信儿叫梁长乐回家去,梁长乐都没理。 她稍微摊上点儿事儿,顾汉成就急着把她往外推。 她得了圣上的赏赐,又提拔了官职,就想让她回家去。 顾汉成这小算盘打得也太随心所欲了。 梁长乐正在挑着女学里,继续跟她学习的学生名单时。 皇后娘娘赏荷宴的请柬就下来了。 宴席设在皇家园林,芙蓉池那院子里。 芙蓉池修的又大又漂亮,如今这个时节,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还有许多含苞待放的荷花随风摇晃着脑袋,晨光之下,带着露珠,煞是好看。 若是泛舟于荷叶之下,不但清凉,还有阵阵的荷香。 梁长乐这次带着林恩姝和丁零一起去赴宴。 刚递上帖子,进了园林,远远的就看见燕王妃被一个少女子搀扶着,说笑走在前头。 “那不是燕王妃么……”丁零小声嘀咕,“怎么她也来了?” 梁长乐说:“咱们能来,还不许人家来?” 林恩姝也低声道:“先前念念和燕王妃在东郊起冲突的事情闹的那么大,不是说,圣上还把燕王爷叫去骂了一顿骂?” 梁长乐微微颔首,“是有这么回事吧?” “那怎么还凑在一起呢?”林恩姝皱眉道,“莫非是跟梁国的风土人情不一样?若是在梁国,既请了燕王妃,就不会再请念念了。” 把两个能当众掐起来的人,请在一起。 这做宴的人,不是没过脑子,就是有意挑事儿呢吧? 若是劝和,那就单独做一个劝和宴,不请旁人,只有中间的和事老和当事的两人,这样什么话才好说开。 林恩姝没有猜错,皇后娘娘就是故意的。 她不但故意请了两人,甚至连两人的席面座位,都安排的格外近。 “盯着点儿燕王妃和顾长卿,看看两人碰面的反应。”皇后娘娘说道。 嬷嬷道:“娘娘放心,一早就叮嘱了人注意。若是真有不顾面子,起冲突的事儿,也会有人第一时间上去处理。” 皇后娘娘微微颔首。 见与自己有过节之人的态度,似乎最能反应一个人的秉性。 燕王妃走在前头,先一步落座。 梁长乐也被宫人领着,她的位置离燕王妃竟非常之近。 燕王妃发现她,脸上立刻出现嫌恶的表情,鼻子里发出浓重的不屑哼声。 林恩姝和丁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也不善。 梁长乐却好似没听见,与她们指着远处的荷花池,“起名荷花池实在太委屈它了,这么大的水域,叫荷花湖也不为过。” “水边好多轻舟,待会儿可以泛舟吗?”丁零雀跃问道。 梁长乐还没说话。 燕王妃那边就哼道:“没见识,落魄户。” 丁零脸色霎时难看。 梁长乐轻轻一笑,“能随性赞叹自然之景,期待徜徉于自然美景之间,是赤子之心,纯真自然。 而连这纯真之性都要讽刺的人,可见其气量之狭小,生命之可怜可叹。” 燕王妃闻言,咻的转过头来,“小丫头片子,说谁可怜可叹呢?”她心里骂道。 但上次挨过的耳光提醒着她,千万不要在外头惹是非,燕王可不会替她做主。 她用眼睛狠狠剜了梁长乐一眼,拉着杨佳荣的手道,“这儿空气污浊,有人大放厥词,污了耳朵,咱们去别处坐坐。” 杨佳荣却道:“这里风景正好,而且这席面是皇后娘娘特意为姨母所设。若有人污了姨母的耳朵,也该是那人走。哪有叫姨母为她人腾地方的道理?” 杨佳荣挑衅的看着梁长乐。 第293章 她早有准备 梁长乐与那杨佳荣对视一眼,当即想起那日绊倒的孩子,以及蛮横霸道的山阳公主。 她微微一笑,想起一句老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此既是女子又是小人的人,跟她一般见识都是拉低自己的层次。 “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梁长乐爽快起身,沿着荷花池往别处去。 宫女立即把看到的,如实禀报给皇后娘娘知道。 “没有起冲突,燕王妃身边的年轻女子挑事儿,顾长卿主动离开了。” 皇后娘娘笑了,“避忌长辈锋芒,她还没有那么傲慢。” 一旁的嬷嬷也说:“这里毕竟是娘娘的宴席,她不顾忌旁人,总要想着娘娘的威严不容挑衅。” 皇后娘娘点点头,如此,就显得燕王妃不通人情世故了。 梁长乐走后。 燕王妃也拍了拍杨佳荣的手,“她一个商户之女,不必与她起冲突,否则惹怒的是皇后娘娘。” 杨佳荣深吸一口气,“姨母别生气,刚才是佳荣冲动了。想起她在东郊的行径,就忍不住生气。” 燕王妃对这个知冷知热的外甥女很是满意,她点点头,“你有心了,只有你跟姨母最是贴心。” 婆婆看自己挑的“准儿媳”,越看越满意。 杨佳荣眼见顾子念沿着荷花池边上越走越远,她准备的“好东西”却还没用上,她有点儿急。 她在姨母接到请帖的时候,就花了十两银子出去,问到了顾长卿也会来这次宴席。 所以她早早做足了准备。 她只是没想到,在东郊那么横的顾子念,到了芙蓉园会这么快就“夹着尾巴逃了”。 她本想着趁着起冲突,有乱子的时候再动手呢。 “莲儿,你去把顾小姐再请回来吧,这里也是皇后娘娘给她安排的坐席。她自己走了,皇后娘娘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咱们容不下她呢。”杨佳荣冲丫鬟使了个眼色。 燕王妃轻嗤一声,“那倒也不用,她爱走就走,我还能绑住她不成?” 这时候有歌女泛舟湖上,清唱而来。 歌女乘的不是小木舟,而是碧青色的竹筏,竹筏破开层层莲叶,看不清人的时候,先听闻悠扬的歌声,甚是悦耳动听。 这是皇后娘娘为招待众人,准备的节目。 “坐下欣赏就是,管她作甚。”燕王妃拉住杨佳荣。 杨佳荣却依旧对莲儿使了眼色。 莲儿不动声色的退开,快步跑走了。 梁长乐几个人正沿着水边走。 忽然有个冒冒失失的丫鬟跑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如同被恶狗撵着。 “哎哟……”她一头撞在梁长乐身上。 梁长乐还没喊,她自己向后退了一步,跌在地上。 梁长乐她们三人,正往接天蔽日的荷叶深处看,侧耳倾听里头的歌声,也没注意到这丫鬟。 见她摔倒地上,丁零才哭笑不得地伸手:“你撞了人,自己却摔倒,是要叫我们说‘抱歉’吗?” 丫鬟赶紧翻身跪地,一副惶恐的样子,“奴婢没长眼睛,奴婢冒失了,还求顾长卿恕罪。” 她说着砰砰磕头,荷塘边的淤泥,把她漂亮的淡粉色衣裙都弄脏了。 女孩子洁白无瑕的额头上,也沾了点儿泥色。 “算了,起来吧。”梁长乐好笑道,“快去洗洗再去伺候主子。” 她好意提醒。 丫鬟忙不迭的爬起,连连道谢,躬身退走。 林恩姝却道:“我怎么看着她有点儿眼熟呢?” 丁零回头追着女孩子的背影看,“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梁长乐歪了歪头,“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在……” 杨佳荣身边的丫鬟? 梁长乐正待细想,却见秋英姑姑快步过来。 “可找到顾长卿了,您怎么不在席上,倒走到这儿了?”秋英姑姑福身问道。 梁长乐笑了笑,“这荷塘景致太美,莲叶也比别处的更大更圆,清香扑面,我们忍不住想到近处来看看。” 秋英姑姑也笑,“这荷塘是精心培育出的,种藕不是一般的品种……慧灵公主叫奴婢来请您,说您这么久都不去宫里看她,好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去找她。正生气呢!” 秋英姑姑不是责备的表情,她是对公主的宠溺和无奈。 “承蒙公主抬爱,这就去给公主请安。” 梁长乐一行跟着秋英姑姑到一旁的杏树林里。 杏花儿早就凋落了,枝头已经结了小小青青的杏儿。 若是早些时候来,杏花开满枝头的时候,这里的景致一定美不胜收。 慧灵公主如今可能真的爱上琴艺了,竟然在杏林深处摆了琴架。 一旁还有丫鬟在焚香。 这熏香的味道,前调倒有些杏花儿的味道,还夹杂了一些水果清香。 在这杏树林里,格外的搭调,嗅着香味儿,人都要醉了。 “公主,顾先生来了。”秋英姑姑远远的,就朝里头禀报了一声。 慧灵公主立即端坐在琴架后,垂眸,专注拨琴。 两旁的宫女则提着花篮子,手里扬起粉白的花瓣。 微风一吹,轻灵的花瓣飘飘洒洒。 仿佛又到了初春时节,微风从枝头抚下的花瓣。 灵动的琴音,在这唯美的景致下,更添韵味。 梁长乐也不由看呆了那么一瞬,一时间恍惚,已经是夏季了,哪来的杏花瓣? 一曲终了。 慧灵公主拨动最后一根琴弦,琴弦轻颤,余音袅袅…… 梁长乐笑着近前,这才发现花瓣不是鲜的,而是风干,却完好的保持了花瓣的形状和当初的颜色。 “顾先生真是没良心!”公主抬眼跳起来,撅着嘴,气哼哼的看着梁长乐。 “但公主体恤,并没有真的生气,否则也不会召见臣了。”梁长乐行礼说道。 慧灵公主翻了个白眼,“美得你,我已经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梁长乐笑着从怀里摸出个小东西,双手奉上,“这样能哄好吗?” 慧灵公主别扭的抬着下巴,眼睛却往她手里一瞟。 她手中是一只颜色非常鲜亮的小鸟,小鸟的尾部有口有洞。 “这是什么?”慧灵公主的别扭,抵不过她的好奇心。 她几乎立时就忘了自己还在生那种“哄不好”的气,一把抓过那只漂亮的小鸟。 小鸟是瓷制品,但烧制的颜色非常鲜亮,翅膀上的羽毛烧得精致,几乎根根分明。 “拿个这种小东西,就想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慧灵公主使性子,抬手就要把小鸟扔掉。 第294章 毒蜂 慧灵公主并不是真的要扔,她只是做个姿态,眼睛却瞟着梁长乐。 梁长乐知道这是小孩子闹情绪,等着人来哄她。 少博有时也会这样…… 想起弟弟,梁长乐心软,“公主先别生气,您再看看,小鸟的尾巴是可以吹的。” 慧灵公主又仔细端详那鸟的尾巴,她迟疑的要把小鸟尾巴往嘴里送。 “诶……等等!”秋英姑姑立即冲上来,拿帕子把小鸟尾巴擦了又擦。 这才叫公主把她放进嘴里。 “啾啾唧唧——”声音清脆而响亮,穿透力极强。 慧灵公主一愣,错愕的看着手中的小鸟,“这是什么哨子?” 她又吹,哨子的声音婉转悦耳,根本不像一般的哨子,声音尖利刺耳平直无变化。 这哨子的声音却有转音,变化很多,像是许多鸟儿在争相比较歌喉。 慧灵公主才吹了没几声,林中就有鸟儿回应她,叽叽喳喳的飞来,似乎要寻找歌声那么美妙的同伴。 “原来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早不给本宫送来?”慧灵公主用眼睛横她。 “公主的琴艺精进,这么多天不见,公主没有荒废懈怠,反而一直勤加练习。这是给公主的小小礼物。”梁长乐说道。 “就是奖励呗?”慧灵公主说。 身为皇帝的掌上明珠,她什么也不缺,她想要什么好东西,皇帝都会赏赐给她。 但手里这只小鸟却不一样,这是她自己“赢来”的,好像拿在手里都特别有成就感。 “既如此,它就不算是赔礼之物。”梁长乐主动说着,撩起衣摆在琴架后坐下。 又能听她弹琴了,慧灵公主的眼底都有了亮光。 皇帝喜欢音律,慧灵公主也有许多教习琴艺的师父。 但从来没有哪个师父,让她有“上瘾”的感觉,唯独眼前这个女子,多日不见,连她的耳朵都开始思念顾子念。 慧灵公主坐在一旁,专注听琴。 其他人当然不敢发出声音惊扰。 梁长乐的琴音明明是一样的曲子,但在她指尖弹奏出来,偏就叫人觉得不一样,从耳根到心底都觉得舒畅…… 只除了那“嗡嗡”之声。 “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多。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宫女忽然“啊——”尖叫一声。 把慧灵公主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就要抽鞭子打人,侧脸一看,不由倒吸冷气。 “哎呀——”公主也大叫。 梁长乐停下琴音,抬眼去看。 杏树上头,乌压压的竟飞来一群蜂。 这蜂比那种黄色条纹的蜜蜂要大一倍多,腰细肚大,尾上有长长的毒针,颜色也更深,飞行时的声音很响,“嗡嗡嗡”的叫人惊惧。 “这是毒蜂!它的尾针有剧毒,蛰了要死人的!”秋英姑姑一面大叫,一面脱下自己的褙子罩住慧灵公主的头。 褙子薄而长,直到膝一下,倒是把慧灵公主罩的严严实实的。 不管是毒蜂,还是一般的蜜蜂,人不去惹它,它们也不会攻击人。 但今日这些毒蜂却是疯了一样,成群的向梁长乐她们飞来,嗡嗡的响声叫人头皮发麻。 “快用衣服蒙住头脸,不要有皮肤暴露在外头,就地蹲下!它们蛰不到人就会走的!”梁长乐扬声说道。 宫女等人都把外头的褙子脱下来,蒙住头脸脖子,压低身子蹲在地上。 梁长乐也蒙住了头脸,但还是能感觉到,毒蜂像疯了一样,噗噗的往人身上撞。 宫女们一声接一声的惊呼,胆小的已经被吓哭了。 “别惊慌,压低身子,慢慢向外跑。”梁长乐说。 “顾先生,本宫腿软,跑不动……”慧灵公主年纪小,已然快要吓哭了。 梁长乐挪到她身边,见秋英姑姑和她同蹲在一起。 “我来背着公主,秋英姑姑蒙好公主的头和脖子。”梁长乐说。 慧灵公主却摇头,“我害怕,害怕一跑,就有毒蜂钻进来。”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即便她们抱头蹲着,毒蜂们仍噗噗的往她们身上撞,若是跑起来,有个缝隙,毒蜂就钻进来了。 罩在衣服下头,立时就能蜇人。 慧灵公主快哭了,“顾先生,你的琴音不是能控制鸟跳舞吗?就不能驱散毒蜂吗?” 小公主有点儿异想天开。 梁长乐皱着眉,不知该怎么解释,鸟天生喜欢唱歌,对音律有感知能力,毒蜂可未必。 “婢子听说,有一种养蜂人,他们为叫蜜蜂采蜜,制成蜂蜜会有一种‘蜂哨’,蜂哨能像蜂王一样驱使蜜蜂采蜜制蜜。”秋英姑姑说。 梁长乐皱眉,当真有这种东西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呜呜……我害怕,秋英姑姑,本宫害怕……”慧灵公主躲在秋英姑姑的怀里。 毒蜂砰砰的撞在衣服外头。 有宫女受不了这里的毒蜂,吓得尖叫着朝外跑去。 没跑几步,只听噗通一声。 梁长乐透过衣裳缝隙看去,那宫女竟脸朝下扑倒在地。 一群黑压压的毒蜂落在她身上,几乎像是要把她吃掉。 毒蜂这种东西,一只两只的不可怕,但数量过多,真叫人发麻。 “她是不是死了?”林恩姝小声问梁长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毒蜂像是被什么引过来的,咱们走不了,它们也不打算走。” 慧灵公主已经趴在秋英姑姑怀里哭起来。 梁长乐看了看一旁放着的几个花篮子,里头全是风干的花瓣,再远几步的地方,是果香味儿的熏香炉。 许是这些香味儿把毒蜂引过来的? “我去弹琴,看能不能驱散毒蜂,你和丁零把花瓣香炉扔远一点。”梁长乐说道。 林恩姝和丁零分别应声。 三人分开,梁长乐蒙着头,坐回到琴架旁,两人往花篮和香炉处去。 “铮——”梁长乐拨琴,心里却有点儿乱。 治瘟疫,为苏梦瑶、以及郁芸菲弹琴的时候,她心里都有一个音律在冥冥之中引领着她。 她虽不确定自己的琴音会有奇效,却也不是茫然弹奏。 但现在,她心里全然是乱的,没有任何音律的引导,她甚至不知该弹哪一曲。 冯、唐二人的曲子各有特点。 “唐老曲子柔和舒缓,或许能叫这群疯了一样的毒蜂安定下来?”梁长乐也异想天开起来。 第295章 这是奇迹吧 梁长乐拨动琴弦,弹奏唐老琴谱上的第一首曲子,悠扬舒缓,有种心如止水的境界。 她脑海里出现一副画面,奔腾的瀑布边……水声震耳欲聋,一旁一棵高高的橡树上,却有一个鸟窝。 一只母鸟卧在鸟窝里,它闭目安睡,柔软温暖的身子底下,是几颗小小的鸟卵。 瀑布的声音是喧闹的,正如此时嗡嗡,叫人头皮发麻的毒蜂声。 但那母鸟却安然入睡,平静安稳。 像是根本听不到那震耳欲聋的水声,它心里只有那几颗待被孵出的鸟卵。 它的心,无比安静。 梁长乐像是进入到那只鸟的境界,她耳边也渐渐听不到“嗡嗡”的毒蜂声了。 这首曲子不是她第一次弹奏,但这样的画面,却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当中。 她也是第一次,可以“距离那么近”,那么仔细的观察那只母鸟…… 杏林之中,微风吹动,吹开了她搭在头上的褙子,她的头脸,和脖子,都暴露在空气中。 但她沉浸在“瀑布和鸟巢”旁边,全然无知无觉。 一曲终了,她从那“喧闹和寂静”当中抽身而出,睁开眼睛,回到了这片杏树林里。 抬眼看去,空中还有零星几个毒蜂在飞。 也有毒蜂爬在青青的杏儿上,那刚长了不大,还是青涩的杏儿,却已经被蛰的大窟窿小窟窿的,看上去惨不忍睹。 毒蜂在杏儿上爬动,却不再振翅而飞,它们似乎是疲乏了。 地上也落了好多毒蜂,看上去如同铺上了一层斑驳的黑色。 “咱们走吧?”慧灵公主紧紧的抓着秋英姑姑的胳膊,“先生的琴音真的有效!” 小公主此时对梁长乐的称呼,充满了敬畏之情。 梁长乐却忽然福至心灵,“公主稍等等,臣有个想法……” 秋英姑姑也是保险起见,劝公主道:“现在还有好些毒蜂在爬动,还没有死,咱们一跑,说不定又惊得它们飞起攻击人。” 一向顽劣不听劝告的慧灵公主,今日却格外的听话。 她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躲在衣服底下。 梁长乐转而弹奏冯老的曲子,这是一曲慷慨激昂的曲调,更像是塞外之曲。 领军的大将,骁勇无比,攻城略池,杀伐果断。 敌人的千军万马,根本拦不住他,他杀入敌营,如探囊取物。 梁长乐仿佛回到了前世,她最是峥嵘的岁月,身边都是得力的大将,宫中有疼爱她的父皇坐镇,她全然没有后顾之忧。 她手持长枪,大杀四方。 长乐公主的威名,几乎响彻天龙大陆。 有好战的血液,在她身体里鼓动沸腾,自小习武的刚勇无畏似乎都回来了。 她的灵魂不再蛰伏于顾子念娇弱的躯壳之内……一股力量似乎从她心底,冲天而起! 铮—— 琴弦骤然绷断。 梁长乐猛地睁开眼来。 倘若众人不是躲在衣服底下,此时必能看见她眼底迸发的骇人光亮。 梁长乐吸了口气,她眼底的光才渐渐趋于平和。 “可以走了吗?”慧灵公主问。 被林恩姝踢翻的香炉早已被风吹散了味道,被丁零扔远花篮子里倒是落满了毒蜂的尸体。 举目四顾,已经不见毒蜂飞动的身影。 “走吧,毒蜂已经散了。”梁长乐的头脸脖子和手,都不在衣服包裹之下,倒也没有受到攻击。 毒蜂有些死了,有些逃了。 她心里还有些惊骇,原来蜂真的可以听懂声音吗? 那倘若把这本事用在战场之上……岂不是能够兵不血刃?大杀四方? 她强压下心中的澎湃激情,觉得自己离成功报仇,又近了一步。 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她走在最前头,带着公主离开杏林,回到赏荷宴上去。 未到赏荷宴,远远看见,宴席之上也是一片狼藉。 杯碟杂乱,桌椅倾倒。 还有许多刚刚开放的荷花上,也是大窟窿叠着小窟窿…… “毒蜂也来这里了?母后呢?”小公主有点儿慌。 四下看去,地上还有几个断掉的枪柄,砍断的刀。 如果不是桌上碗上,还落有爬动的毒蜂……这里更像是被强盗洗劫一般。 “难道是荷塘引来的毒蜂?往年怎么没有这样的情况?”秋英姑姑狐疑道。 梁长乐观察四周,“娘娘他们必是撤往厅堂里了,那里有门窗,可以隔绝毒蜂攻击。” 她观察众人仓惶离开时,留下的一些痕迹,指出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们一行人裹着衣裳,抱住头脸,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跟着梁长乐往前行。 不知是不是杏林那里的毒蜂飞来了这里。 她们还没走近正厅,就看见半空中的一团“乌云”,“乌云”嗡嗡作响。 还有些撞在格子门窗上,砰砰作响。 “早知道毒蜂没有死完,就把琴搬过来了!”慧灵公主担忧道,“不知母后现在怎样?我想进去看看母后。” “火攻,”梁长乐四下寻找,“许多飞虫怕火。” “仓房里有火把!”秋英姑姑说道,“公主在这里稍后,婢子带着顾先生去找火把来!” 秋英姑姑要走,慧灵公主却一把拉住她,“同去。” 秋英姑姑还要婉拒相劝。 梁长乐却说,“带公主一起!快走!” 秋英姑姑熟悉路径,他们找到仓房,一人手持两根火把。 林恩姝行军时养成的习惯,身上带着打火石和火绒。 在杏林那里不能用火攻,免得将自己陷在大火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儿却是不怕,一行几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宫女,都举着火把冲杀回来。 “母后,母后没事吧?” 慧灵公主年纪小,一开始怕的直哭。 这会儿似乎是被梁长乐,林恩姝她们影响,竟也有些少年女将的味道了。 不但在头顶上挥舞着火把,驱散发疯的毒蜂,还冲门窗里头喊叫,“阿娘,我来救你了!” 躲在正厅里的皇后娘娘,被众女子哭哭啼啼的惊慌失措的声音,搅扰的烦不胜烦。 她办的宴席上,出了此等邪门儿的事儿,她本就焦头烂额。 她们不知出主意,就只会哭哭哭…… 她正烦躁之际,耳朵却是一动,“你们听——是慧灵公主的声音?” 众人还在哭,搅得她听不清楚。 “都住口!”娘娘身边的嬷嬷厉喝一声。 “阿娘别担心,孩儿来救你了!”慧灵公主的声音,清晰传来。 第296章 燕王妃不见了 皇后娘娘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但接下来,就像是有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她眼底爆开。 她穿过纷乱的贵妇娇女人群,来到窗边。 砰砰撞在窗上的声音已经少了很多。 皇后娘娘伸手落在扇窗上。 一旁的贵妇娇女立时喊叫起来,“娘娘不可!外头有毒蜂!” 就连她身边的嬷嬷都狠狠的抖了一下。 “你们躲在屋里,受门窗庇护,尚且怕成这样!慧灵公主她在外头!她……”皇后娘娘手指轻颤。 她不会忽略,慧灵公主喊的是“阿娘,孩儿来救你……” 她的姣姣啊,还是个孩子呢,她竟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不是自己逃命,而是赶来救自己…… 多少年了,她埋在心底的结,她以为这一辈子也打不开了。 她疼爱慧灵公主,同时……她也有些怨她! 恨她跟自己不亲,她跟一个赢国的奶娘,都比跟自己这亲生的母亲更亲! 慧灵公主甚至在皇上面前,表现出对自己这亲娘的害怕惊恐,来见自己时,要躲在圣上背后…… 皇后娘娘心里的尴尬,无人可以诉说。 圣上在没别人的时候,明里暗里表达对自己的不满……他还以为自己亏待了姣姣! 姣姣岂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去的肉吗? 不过是因为生姣姣之后,她身体不好,又恰逢册封太子,入住东宫之事。 她精力不够,便很少关注姣姣,放手把她交给奶娘……谁知道她那么记仇,竟一直跟自己不亲。 皇后娘娘以为问题是处在赢国的奶娘身上,奶娘一定在背后向姣姣灌输了她的坏话…… 所以,她就趁着慧灵公主不在的时候,寻了错处,把奶娘打发出宫了。 奶娘命不好,公主闹腾的派人出宫寻她的时候,她已经病死在京都。 皇后娘娘以为,没有奶娘在中间使坏,她和慧灵公主的感情一定会好起来。 谁知从哪儿,慧灵公主一见她就要哭…… 她的心结也许是打那时候就结下了。 但今日…… 皇后娘娘视线有些模糊,耳边是嗡嗡的声音,以及慧灵公主的喊声,“阿娘,你没事吧?” “阿娘别怕——” 皇后娘娘咬住下唇,她很想喊一声,“阿娘不怕,你要小心……” 但她害怕自己一张嘴,就泣不成声。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姣姣如此敬她、爱她……她可以冒着被毒蜂蛰伤、甚至蛰死的风险,来救自己。 她还是个孩子呢,却会“反哺”,会来救母亲。 “娘娘,公主长大了,长大了……”嬷嬷抖着声音,在她身边说。 皇后娘娘连连点头,她的姣姣,让她惊喜,更让她骄傲! 基本上不再有毒蜂撞上窗户的砰砰声,外头的人声,脚步声越来越多。 皇后娘娘终于推开窗户,引入眼帘的景象,叫她再一次湿了眼眶。 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女娃娃,她挥动着火把,一身鲜亮的衣裙,犹如一簇明亮的火焰。 皇后娘娘心跳很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那个明媚耀眼的小姑娘,似乎什么也不怕,她要一往无前的去救她的阿娘。 皇后娘娘吸了吸鼻子,“姣姣小心,阿娘没事,阿娘没事。” 许多的侍卫,已经赶了过来。 众多的人,举着火把,烧死了无数的毒蜂,也驱散了剩下的残兵败将。 梁长乐她们三个是冲在慧灵公主前头的。 秋英姑姑护在慧灵公主身边。 但见毒蜂越来越少,已经不足以构成威胁。 也是皇后娘娘开窗往外看的时候……梁长乐打了个呼哨。 林恩姝瞬息明白她的意思,她们三个迅速退守在慧灵公主两侧及身后。 年轻的公主,愈发像是勇猛杀敌的女将军。 见危及解除,屋里的宫人把门敞开。 皇后娘娘亲自迎了出来,“姣姣,阿娘的好孩子……” 慧灵公主扑进皇后的怀中,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皇后娘娘咧嘴笑起来,“刚才不见你哭,还喊着要救阿娘,现在怎么哭了?” 慧灵公主抱着她,嘟囔道,“阿娘没事,孩儿就放心了。” 女孩子稚嫩哽咽的声音,一下子把皇后娘娘的泪都招了出来。 梁长乐抿嘴一笑,回过头去询问侍卫,“可有人在别处,尚未回来的?这毒蜂来的蹊跷,且多,快请太医过来看看,看有多少人被蛰伤。” 侍卫拱手而去。 梁长乐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来看,只见皇后娘娘热切的看着她,“顾长卿沉着冷静,难怪圣上要破格提拔女官。” 皇后娘娘想说的不止这些,但其他的话,她没有当众说出口,只是目光温热的深深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拱了拱手,“都是臣应当做的,皇恩浩荡,又有娘娘在此,众人才得以逢凶化吉。” 皇后笑了笑。 秋英姑姑也对梁长乐点了点头。 这时候,贵女当中却有人叫了一声。 因为众人这会儿都在庆幸,所以这一声尖叫,就显得尤为刺耳。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杨佳荣白着一张脸,“姨母……燕王妃不在这里?” 正厅里挤了许多人,众人相互询问,当真谁也没见到燕王妃。 “来人,快去寻找。”皇后娘娘吩咐道。 门外的侍卫忙领命而去。 正厅里头,再次陷入嘁嘁喳喳的烦乱声中。 梁长乐道,“众人最后一次见到燕王妃是在哪里?” “有蜜饯,甜瓜送上来,大家向娘娘请安之后纷纷落座,正吃着蜜瓜,就见一大群毒蜂来了……那时候燕王妃还在荷塘边上……” “燕王妃说,有一处阁楼,比这里的正厅更近……” “后来大家跑得快,人又多,就走散了……” 梁长乐蹙眉道,“秋英姑姑可知道那处阁楼?” 慧灵公主点头,“你带她们去!” 秋英姑姑领路,梁长乐一行快跑去那处阁楼。 还没进入阁楼,就听见里头有女子的哭声。 她们一行加快步伐,只见几个婢女围着一位贵妇,跪在地上,哭得好不凄惨。 旁边还站着几个夫人,贵女,也心有戚戚的在抹眼泪。 梁长乐上前,拉开婢女。 只见被安置在榻上的妇人,脸色都已经不对了,整张脸浮肿起来,不是燕王妃,还会有谁? 秋英姑姑倒吸一口冷气,“快,快去传太医!” 第297章 要顾子念陪葬 太医赶来的时候,皇后娘娘那边也得了消息,娘娘携一大群贵妇娇女赶了过来。 “嘶……”皇后娘娘吸了口气,“怎至于如此?” 燕王妃脸面浮肿发青,人已经昏迷多时,呼吸微弱。 太医们把脉之后说:“被毒蜂蛰伤,毒性以蔓延至心脉……娘娘节哀。” “胡说八道!”皇后娘娘怒道,“不就是几个蜂子吗?怎至于会要命啊?” “娘娘息怒……这蜂有剧毒啊,驱毒不及时,确实会危及性命……”来的几个太医纷纷跪下请罪。 梁长乐也蹙眉盯着燕王妃。 不久之前,这个女人还生机活现的跟她拌嘴挑衅。 眨眼之间,她就要命亡于此了? 梁长乐前世在战场上,看惯了生死。但如今在这歌舞升平的宴席上,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唏嘘。 人胜强好胜,要面子……到头来,不过是那么脆弱,几只毒蜂,就能要了人的命。 生命易逝,好些虚荣和执着,在生死面前,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本宫不管!你们一定要救治燕王妃!”皇后娘娘怒道。 太医们一脸颓败,开药驱毒的药,也以针灸驱毒。 但燕王妃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连那一丝微弱的呼吸也要没了…… “娘娘……王妃,王妃没有气息了!”燕王府的婢女吓得脸色惨白,哭哭啼啼。 “娘娘一定要救我家王妃啊……” “王妃今早离府之时,还是好好的啊……” 皇后娘娘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做的宴席,前来赴宴的都是她的客人。 宴席上出了这样的意外,做主人的多少岂能没有责任吗? 不会有人敢为难皇后娘娘,燕王爷也不敢。 但皇后娘娘自己心里难免别扭。 “顾长卿一定可以啊!”忽然有人说道,“顾长卿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她一定能救姨母!” 众人循声看去。 杨佳荣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但她硬着头皮,攥着两手,眼底有些怨恨与不甘。 那能招来毒蜂的蜜粉,是她特地为顾子念准备的!她满心以为顾子念在劫难逃!必死在毒蜂之下…… 可谁知,她竟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反倒叫姨母中毒昏厥? 倘若赔上了姨母,顾子念怎么也要给姨母陪葬才是! 林恩姝站在梁长乐身边,她闻言有些恼,“顾长卿并不是大夫,她又不是什么病都会治!” “民间可是把顾长卿奉为神仙呢!她虽不是大夫,可比大夫厉害多了!京都坊间流传,她能使人起死回生!”杨佳荣说着,眼里已经续上了泪。 秋英姑姑也在一旁劝,“这位小姐关心则乱,那只是民间传言而已,岂能当真?” 太医们纷纷摇头,说她异想天开。 “娘娘,还是快请燕王和世子前来吧。”太医们说。 皇后娘娘正叫人去通知燕王,杨佳荣却噗通跪在了地上。 “顾先生,求求你……我知道你先和姨母有过矛盾,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命岂不比那一点矛盾更重要吗?” 她跪着苦苦哀求,样子十分可怜。 懂得期中情况的太医,纷纷摇头。 但这里更多的贵妇贵女,并不知道这毒蜂究竟有多厉害,燕王妃的情况有多糟。 她们诧异的看着梁长乐,心说,难道真是因为之前的矛盾,所以她见死不救? “你起来吧,我试试。”梁长乐说。 梁长乐心里却有想法,可以一试。 但燕王妃毕竟身份特殊,跟她的关系更特殊。 她怕自己主动提出来,必会受人阻拦。 现在倒好,是杨佳荣跪求她出手的,她正好顺水推舟。 杨佳荣似是没想到,微微愣了一下,继而她心中了然,“这个顾子念,真是爱出风头,太医都说没救了,求她两句,她就飘了。” 一旁的秋英姑姑吓了一跳,赶忙相劝,“顾先生,太医都已经说了不行了……” 秋英姑姑琢磨,“这女子先前看上去一直很沉稳,怎么这时候突然冒进起来?她不知道燕王妃已经是不行了?她一沾手,就脱不了责任了?” 林恩姝和丁零也死死的拽住梁长乐。 “念念,你疯了?”林恩姝压低了声音,表情紧绷。 太医纷纷说,“顾先生要试,就叫她试吧。这世上总有些外行人,自以为比内行还厉害呢!” 语气是满满的不屑。 皇后娘娘微垂着眼睛,“原想她稳重,看她带着姣姣来救我,还以为叫她做姣姣的先生是明智的选择。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不太聪明啊。” 众人心思各异,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眼里佯装几分着急悲切。 “还请娘娘准臣试试,倘若再耽搁下去,臣也没有办法了。”梁长乐说。 众人窃窃私语,“这话说得,好像她现在有办法似的?” “娘娘,既然顾先生说她有办法,求您叫她试试吧!姨母年纪轻轻,身体一向康健!求您了!”杨佳荣转过身来对皇后娘娘磕头,哭得梨花带雨。 “阿娘,不能答应,这女子就是强人所难,顾先生是教我弹琴的,她不会医术啊!”慧灵公主也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可容不下别人欺负她先生,她刚刚还同先生同经历生死呢! 皇后娘娘心中更是烦躁,她若答应,姣姣怕是会生气。 她若不答应…… “娘娘,求您,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求您了!”杨佳荣快要哭晕过去。 “见死不救”这样的话都搬出来了。 皇后娘娘目光有些泛冷的落在梁长乐身上,“你真要试试?太医们可都说了,不行了。” “还请娘娘给臣一个机会。”梁长乐拱手说。 皇后娘娘有些不喜欢这样冒冒失失的人,“就是因为顾子念冒失,本宫才处在了两难的境地。” “娘娘,时间紧迫。”梁长乐说。 “她还催呢,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皇后娘娘心里想着。 她说:“那你就试试吧!可要人给你抬琴架过来?” 梁长乐想了想,“好,不过暂时还用不上,弹琴得等燕王妃苏醒之后。”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意思是,她不用琴就能叫燕王妃苏醒?太医说人不行了,已经气息渐绝,她是听不懂吗? 梁长乐上前检查燕王妃的呼吸。 婢女说没有气了,其实还有,只是因为毒性麻痹的心脉,呼吸特别微弱而已。 梁长乐见燕王妃还有几分宛若游丝的气,便立即借了几人的腰带,撕成布条。 “找到被蛰的伤口位置,扎在伤口以上,靠近心脉那端。”梁长乐把布条分给林恩姝。 林恩姝虽然也不赞成她搀和这事儿,但事已至此,她必定是她的左膀右臂。 第298章 死者岂容玷污 燕王妃裸露在外头的皮肤上,一共有四个被蜇伤之处。 四处都肿的很大,且毒针没入很深。 “谁有匕首?”梁长乐问。 皇后娘娘的宴席,自然是不能带利刃在身上,除了御前侍卫可以带刀。 “我有!”慧灵公主从自己靴筒里摸出一把精巧,镶着各色宝石,华丽炫目的匕首,递给她。 皇后娘娘深深看了那匕首一眼,不由更看向小公主。 那匕首皇后娘娘认得,是皇上的心爱之物,以前他常常拿在手里把玩。 慧灵公主是什么时候,从皇上那儿讨要过去了? 听闻太子很喜欢,都没敢跟皇上开口。 倒不是匕首外头那鞘上镶嵌的宝石多么珍贵,宝石虽稀罕,更珍贵的却是打造匕首的玄铁。 据说那玄铁深埋地下,吸收大地精华,坚硬无比,经过了无数次的冶炼打磨锻造,才能做成利刃。 一旦玄铁开出了刃,那就是锋利无比,吹毛断发…… 皇后娘娘的思绪飘的有点儿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吸气声。 她定睛看去,顾子念在燕王妃的伤处,开了十字形的小口,用刀尖挑出埋在里头的毒针。 伤处的血颜色都已经变深,变得污浊了。 “不行了……” “血都成这个颜色了!” “人已经要没气了,挑破伤口,挑出毒针还有什么用?” 太医们不以为然。 梁长乐却置若罔闻。 她将四个毒针挑出,扒开燕王妃的眼皮看了看。 燕王妃瞳仁似乎都涣散了。 “念念,恐怕……”林恩姝心里极其没底。 “没了!没气了!这次是,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婢女指着燕王妃的胸膛。 先前还有微弱起伏的胸膛,此刻完全停滞。 梁长乐伸手摸燕王妃颈下动脉,动脉无搏。 她即刻把燕王妃平放在地,双手交叉,手掌按在燕王妃的胸口上,快飞按压。 她迅速的按压数次之后,又伏在燕王妃嘴上吹气。 “她在干什么?” “这是什么邪术?” 周围的女人们和太医全都炸了锅。 从没人见过这样救人的手法。 但林恩姝却了然——她手法她见过,是大梁那位皇后娘娘教给公主的。 皇后娘娘说,人在紧急窒息,心搏骤停的情况下,以此法急救。 梁长乐满头大汗,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她已经按了不下百次,嘴对嘴吹气数十次。 周围从一片吵嚷哄乱,到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再到鸦雀无声。 梁长乐奋力施救,不管周围人说什么。 一片肃静之中,只听她快速的按压声,急促的喘息声,嘴对嘴吹气声…… “出了什么事?”燕王大喊一声。 惊得屋里众人不由抖了抖。 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来,叫燕王进得屋里,径直来到燕王妃和梁长乐的身边。 燕王见状,就要去拉梁长乐。 林恩姝立即挡在他前头,“众人散开一点,不要聚的太紧,燕王妃需要空气流通。” 一旁也有人对燕王解释:“王妃已经没有气息了,今日有毒蜂袭击宴席,毒蜂数量太多……燕王妃不幸被蛰,而这女子却不肯放过王妃。已经没气了,就叫她安心走吧……” 说话的女人呜呜咽咽哭起来。 此时倒没人想起,是杨佳荣跪地哭求顾子念救人的。 当然,梁长乐也并不在意。 她跪在地上,直着上身,奋力施救。 慕容景安今日恰在东宫当值,问询也飞速赶来。 他进门就见周围人远远围观,那个他求而不得的女孩子跪在他母亲身边,累得满头大汗。 她脸色苍白,汗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不停的滴落,她像是随时都要累到脱力,却咬牙保持一个极快的速度。 周围的人却报以嘲讽、或是惊恐,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身后只站着林恩姝和丁零,两人皆是担忧的目光。 慕容景安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事情原本与她无关,她是硬被人“推下水”的。 他疾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尽人事,听天命,让她走吧……” 慕容景安一向表情不多,但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却猝不及防的跌落。 他自己都愕然……母亲还年轻,他从未想过,离别会来的这样早,这样的突然。 “别哭,还有希望。”梁长乐看他一眼,安慰说道。 慕容景安心里着急,她以前不是这么傻的,她懂得怎么样自己放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她甚至敢在他面前威逼利诱……今日她怎么这么傻?不知道周围这一群人,并非真要救他母亲,只是想推出一个人来顶祸吗? “我叫你停手!你叫她好好走吧!免得人死还不得安宁!”慕容景安微微拔高的声音,模糊了愤怒和疼惜。 “别闹,人命关天。”梁长乐推不开她,只好喊,“恩姝,把他拉开。” 林恩姝和丁零上前,死死拉住慕容景安。 梁长乐伏下身去,对燕王妃吹气。 “看、看……她在亵渎燕王妃的尸首,死者为大,怎容她如此玷污?”一旁的妇人们纷纷质疑吵嚷。 她们不敢上前,便怂恿燕王,“王爷,那可是您的结发妻呀,怎容顾长卿这样没有尊卑!” 燕王皱紧了眉头……他刚来的时候糊涂,这会儿却也彻底明白。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说风凉话。就连太医,都为自保,而不愿全力一搏。 唯有那个宁愿被千夫所指的小女子,她是真心想救活燕王妃。 燕王爷甚至想,“当初退婚,是不是,并非她所愿?她想缓和两家关系?她还想嫁入燕王府吗?” 但又见她对慕容景安的态度,燕王又茫然了。 众人正七嘴八舌说“邪术也不管用”,“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都是骗人的!”“把她吹得那么厉害,到头来……” 燕王妃的却猛地吸了口气,许是刚恢复自主呼吸,还不适应,她咳了一声,胸膛也震了震。 慕容景安站的近,看的仔细,他倏而瞪大眼睛,“母亲?!” 燕王爷也冲上前来,“她……她活了?” 梁长乐咧嘴一笑,她一放松,靠意志强撑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 她累瘫在林恩姝怀里,“先别,别动她……”她疲累说道。 “别动王妃,不要围聚过来,燕王妃需要流通的新鲜空气。”林恩姝扬声大喊。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见,那个明明已经死了的燕王妃,她真的,又活了。 第299章 与慕容廷合作也不错 燕王妃睁开眼睛,整个人有些茫然。 “阿娘,母亲……”慕容景安跪在她身边,一时又想哭,又想笑。 燕王爷也怔怔的。 燕王妃伸出手,燕王爷立即抓住,“你没事了,没事了。” 她却看向梁长乐,目光很有些迟疑不定。 梁长乐坐直身体,“原想等您气息恢复以后,给您弹琴,以平稳心脉,找回力气。但现在我自己也体力不支,好在太医们更擅长调理。 接下来的医治,请太医们费心吧。毒蜂的尾针已经挑出了,但体内还有余毒。” 林恩姝瞧她这样子,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不由心疼不已。 若是为救自己的战友,累成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对方是燕王妃,这就叫人心里失衡了。 梁长乐这会儿想得却是,这幅身子骨儿还是太娇弱啊…… 当初她跟着母亲学此招的时候,明明觉得轻松无比,现在却累的只想睡觉。 “我叫卫衍送你回去休息。”慕容景安低声说。 梁长乐却摇头,“不用了。” 她向皇后娘娘告辞离开。 皇后娘娘的眼神还有些飘忽……她眼睁睁见证了一个死人,在她手中起死回生。 曾经的传言此时似乎都变得可信。 慧灵公主说什么都要亲自送她的先生回家,皇后娘娘也没拦着。 梁长乐从人群面前经过的时候,凡她经过之处,都鸦雀无声。 梁长乐被林恩姝和丁零架到马车上,她几乎是摊在马车的软榻上。 慧灵公主跟了上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先生,你好厉害!看那些说你不行的人,最后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下来的样子,真是爽快!” “先生,你这到底是什么神技?” “先生,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 “先生……” 慧灵公主一开始怎么都不肯叫“先生”,如今已热切得很。 秋英姑姑在一旁轻声劝,“公主殿下,顾先生看来累得很,已经脱力,叫她好好休息吧。” 慧灵公主闻言点头,食指放在唇边,“嘘,都别吵她。” 梁长乐仍旧是回了她与林恩姝所住的宅子,这里没那么多人围观。 林恩姝索性把她横抱起来,径直抱进了内室,叫她躺着休息。 梁长乐躺下就睡着了,她回来的时候,还是白天。 待她一睁眼,却已经是晚上了。 屋里没点灯,光线非常暗,她一扭头,嗬……床边赫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熟悉的气息,叫她并没有慌乱……相反,倒有些安心。 “念念醒了?”慕容廷轻声问,“念念何时医术这么厉害了?” 梁长乐懒懒说:“我会不会医术,王爷不知道吗?” 慕容廷轻笑一声,“念念总叫人有太多的惊喜,总叫人看不透。” 梁长乐摇头,“王爷这么说,我很慌啊。你身边不乏真正的神医,我就不露拙了。” “你今日救了燕王妃,神医之名再次在京都里传开,此次亲眼见证的人多,已经把你传的神乎其神了。”慕容廷轻笑说道。 梁长乐语气平淡,“不是什么医术,就是个急救的手法,心搏骤停之下,人很快就会死亡。这个手法,可以迫使人恢复心搏和呼吸。谁都能学会。” 慕容廷沉默了片刻,“真的不是医术?” 梁长乐摇摇头。 慕容廷轻笑,“我看也不是,哪有大夫治病,却把自己累病的?” 他说着话,手却探入到被子里头来。 梁长乐一惊,“你……” 她推不开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慕容廷掌心很热,一股股热流,像是奔腾的江河,从他的手掌心,渡入她掌心,继而蔓延至心脉。 梁长乐心中惊讶,这又是什么“邪术”? 慕容廷却不敢太过,片刻就停下,“师父说,你自身气场,可以感知天地音场,不可修习内功,否则容易被琴音反噬。你如今若能坐起来弹琴,估计很快能够自愈,我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他竟可以把自己的内力,渡一点给她。 梁长乐心里惊骇,她以前的武学师父说,此技极其危险,放眼整个天龙大陆,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 慕容廷做来,却轻松至极,甚至可以谈笑风生…… 他的个人能力,再次刷新了梁长乐的认知。 “你的两个小姐妹,在外头急的团团转,想进来叫醒你吃点东西,又怕打搅你休息。”慕容廷提醒她。 梁长乐歪了歪头,她不饿,有了慕容廷的真气护体,她全身温温热热,她还想睡。 “燕王妃呢,她怎么样了?”她问。 慕容廷原本笑嘻嘻的,这会儿却有点儿脸色不善,“那种人,你管她作甚?她几番欺辱你,天要亡她,你竟还救她?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他伸手轻敲她的头,却一点儿也舍不得用劲儿。 “她没什么大碍了,太医给她开了药,被燕王接回去了。”慕容廷顿了顿,“他们都说,你卖力救燕王妃,是因为……想要做世子正妃?” 慕容廷状似无意提及,但话音落地,他就目不转睛的看她的反应。 梁长乐嗤笑一声,“王爷什么时候也成了道听途说就信的人?今日是宴席之上,并非战场之上,并没有什么敌我,何至于你死我活? 眼睁睁看着燕王妃死在我面前,我有办法却不试一试,我做不到。但换而言之,如果是战场相逢,我也绝不会怜惜手软。” 她抬眼看着慕容廷,眼底有清亮的光。 她第一次认真的考虑了,她与慕容廷合作共赢的想法。 认识愈深,她愈发现,慕容廷各方面都很强大,强大到难逢敌手。但他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危险,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慕容廷心底一动,他觉察出了她目光的变化。 昔日她拒他于千里之外,今日,她的目光却坦诚而亲近。 “你再睡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走。”慕容廷抚了抚她的发,轻声说。 梁长乐很快又安睡过去。 但此时,燕王妃却睡不着了。 她刚喝了太医开的药,人还在恍惚当中。 丫鬟在屋里出来进去。 燕王和世子,以及杨佳荣都在她房里守着她。 这样备受关注,成为夫君和儿子的中心,在以往,是燕王妃最得意的时候。 但今日,这一切都叫她高兴不起来。 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盘旋在她脑袋里…… 第300章 看见顾子念的另一张脸 “你睡会儿吧,有什么事再喊人,今夜大部分的仆婢都不睡,”燕王起身说,“皇后派了两个太医,就在府上,随时待命。” 燕王妃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又看看屋里众人。 “佳荣去休息吧……”燕王妃说。 “姨母,我不累,不让我守在您身边,我才不安呢。”杨佳荣道。 昔日里燕王妃对她很热切,可现在燕王妃对她冷冷淡淡的态度叫她心慌。 表哥就在一旁站着,姨母却叫她回去……杨佳荣更是不愿。 她在燕王府也住了好长时间了,能见到表哥的机会屈指可数。 姨母病了,正是她表孝心的机会。 燕王妃却当真不想叫她留下来,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领表小姐去厢房里休息,都在这儿杵着,我头疼。” 杨佳荣心里着急,但王妃都这么说了,她再不走可就不好看了。 杨佳荣心里着急,“姨母,您别把我当表小姐,就当女儿,叫我侍疾您榻边吧?” “母亲头疼,需要休息,表妹别为难母亲。”慕容景安神色淡然,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杨佳荣顿时委屈不已。 若说他待人一向如此,今日在芙蓉园里的时候,他对顾子念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他眼睛里明晃晃是为顾子念担忧着急! “她真是交了好运!竟叫她救活了姨母!”杨佳荣恨恨的想。 正房里的仆婢也都退了出去。 “你有什么话想说?”燕王看着王妃。 夫妻两人,平日里没什么交流,但相处的日子久了,默契还在。 燕王妃先是送走杨佳荣,又屏退下人,分明是有话要对这父子俩说。 “我看见了……”燕王妃脸色恍惚,似是分不清,那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真的? 她一个人想了整整一日,从白天想到如今深夜。 她还是想不透彻,并且越想越害怕。 她平日里,喜欢拉着杨佳荣说长道短,觉得这个外甥女和自己贴心。 可今日的事儿,她却一个字也不愿对杨佳荣提及。 “你看见什么了?”燕王见她起了头儿,却不往下说,不由催道。 “我看见太医们说,我死了,没救了。我看见丫鬟们哭着跪求皇后娘娘救我,我看见……”她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这些都不是叫她紧张的原因,而后面她要说的,才是真正叫她惊惧紧张的根本。 燕王父子两个交换了视线。 慕容景安走上前来。 燕王爷难得温柔缱绻的在床边坐下,轻轻拉着她的手。 “你怕什么,只管说,不管是真的,还是梦境,都有我们在这儿呢。” 男人这样的话,似乎特别能给那个依靠他的女人带来安慰。 燕王妃的眼眶瞬间湿润,“我看见她们奚落嘲讽,我看见她们都说我死了……我看见别人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只有那个女孩子,顾家的女孩子,她趴在我身上,又是按又是吹气……” 慕容景安瞪大了眼睛,“不能够,母亲那个时候是昏厥的,怎么能‘看见’呢?” “我是看见了呀!”燕王妃坚持说,“你们的话我都能听见,表情我也能看见,甚至比以前任何时候看得都清楚。 我看见她是两个人,另一个与她长得不太一样,比她更沉稳,更有气质,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会发光,光芒万丈……” 燕王妃的神态有些癫狂。 慕容景安吸了口冷气,看了眼父王。 燕王轻轻对他摇头,叫他别出声。 燕王自己则拍了拍王妃的手,“你说顾子念?没错,是她救了你。” “她不是凡人,我看其他人都不会发光,她说不定是仙女下凡,落在她身上!要不她怎么有两张脸呢?” 燕王妃越说越玄乎。 燕王的表情却越发的轻松,语气简直是哄孩子,“她救了你嘛,太医都说不行了,只有她不肯定放弃,你自然觉得她好,说她是仙女也不为过。” “你……你不相信我?”燕王妃激动起来,抓住他的手,“我把其他人支开,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些!万不要得罪她,她真的能活死人,要不,她怎么能治瘟疫呢?她怎么能救人呢?” 燕王连连点头,“好好好,不得罪她。” 世子低头,轻咳一声。 他们家,故意惹顾子念的,似乎只有他母亲吧? “你与她关系是不错的吧?我看退婚之事,并没有影响你们的关系?”燕王妃侧脸看着世子,“要不你与她说说,看当初的婚约……” “母亲!”世子脸色瞬间难看。 燕王妃看着他,“怎么?你不喜欢他?” 世子更着急,“不是……儿的事情,母亲就别那么操劳了!” 燕王妃委屈看他,“我是你母亲,你的事情我不管谁管?你是怨我了?怨我上次把你的婚事给退了?我只是怕她得了一点名声,在你面前翘尾巴!” 世子表情有些无奈,更有些不耐烦。 燕王拍拍她身上的锦被,“好了,景安大了,又得太子器重,他有打算的。” 燕王妃不依,虽虚弱却又强势起来,“他有什么打算?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个做爹的不靠谱,还不叫我这做娘的操心?谁为他的终身大事打算?” 燕王的脸色也变得又冷又难看。 这个女人……还是昏迷的时候比较顺眼!他恨恨的想。 燕王妃兀自说:“她原先不是这样的,又怯懦又卑微,尚不得台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她怎么可能有今日的耀眼辉煌? 如今看来,是换了芯儿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她要是恨我,气我……要不我给她赔礼道歉?” 慕容景安太阳穴猛跳,脑仁儿也跟着疼,他勉强耐住性子,“母亲,子念不是狭隘之人。倘若她还记恨您,今日就不会冒那样大的风险救您。您说呢?” 燕王妃点点头。 “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要适得其反。”世子又说。 燕王妃嗯了一声。 他看燕王妃已经没有大碍,且他夜里要在东宫当值,调派兵力护卫东宫。 他便先行离开燕王府。 燕王在他走了以后,语重心长的对王妃说:“重提婚约的事情,可以不急。但道歉与道谢,还是需要的……” 第301章 有人吃饱有人挨饿 燕王妃“死而又生”的事,当时是许多贵妇亲眼见证。 并且有太医下结论说不行了,宫婢也确认说,人已经没气了。 所以她如今又活过来,很多人都大感惊奇。 来燕王府拜会燕王妃的人络绎不绝。 临着王府侧门不远的小花厅里,等待被接见的人,从早到晚都很多,男人女人皆有。 燕王妃叫人备了一份厚礼,给梁长乐送去。 是几十匹布,棉麻纱织,绫罗绸缎不一。其绫表面呈叠山形斜纹,望之如冰凌之理,都是极好的料子。 此次来的是王府的管家,和内院颇有气质的掌事嬷嬷。 管家客气有礼,嬷嬷谦恭温柔。 “多谢顾小姐救我家王妃性命,我家王妃对过去的事情,很是内疚。误信了小人挑拨,竟误会顾小姐。 她想起曾经的种种,心里就甚觉难过,这些薄礼,还望顾小姐千万不要拒绝,不然奴才们回去都不知该如何向王妃交代……” 管家和嬷嬷,几乎是求着她把礼物收下。 梁长乐也不为难他们,她也不是真心想跟燕王妃交恶。 婆媳做不成,也没必要做仇人嘛。 她收下礼物,还准备了个回礼给嬷嬷带回去。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近日来心有所感,谱写的曲调,未必有我师父的曲调精妙,却是更符合王妃如今的状况。 曲调不急,悠扬舒缓,却能使人心境平和放松,有利于王妃身体恢复。闲来无事的时候,可叫府上乐师弹奏。必能愉悦心情。” 梁长乐递上宣纸,上头是她写得曲子。 王府的嬷嬷自然是“耳聪目明”,她当然知道顾子念如今一曲有多厉害!能治瘟疫,还能从阎罗手里夺回人的心魄。 她接过那琴曲的时候,两只手都在颤抖,贴着里衣,她放好了那琴谱。 “多谢顾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 “嬷嬷折煞我了。” 燕王府的嬷嬷回去以后,郑重其事的奉上那曲子。 燕王妃也视若珍宝,叫府上琴师乐师学来,弹奏给她听。 那日她窒息的时间略长,落下了头疾,总是有一侧的脑仁隐隐作痛。 搅得她苦不堪言,太医的药又极苦,她喝得连饭食都不想吃了,还日日的反胃。 但梁长乐的曲子,她连续听了几天,竟觉得自己浑身舒畅,头不疼了,胃口也好了。 不用丫鬟们劝,她都能吃上一大碗了。 有时候嬷嬷还得提醒,怕她吃多了积食。 “她真是神了,不会医术,胜似神医。”王妃看着那书写在宣纸上的曲子,喃喃自语,“我送去的看似是厚礼,倒还是我赚了,她的回礼更重啊……” 这都是后话了。 因为救了燕王妃,顾子念的名声再次响彻京都。 顾汉城的终于坐不住了。 家里的管家下人,都请不回他的宝贝女儿,他只好亲自来请。 梁长乐还没从鸿胪寺回来,就接到下人来报信儿,说她爹来了。 她不问也知道顾汉成是来干嘛的。 “新官上任,我还没有请过大家,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哪位同僚有空?我请诸位去第一楼吃酒。”梁长乐笑问道。 除了韦兰芝,其他人早就想交好顾长卿,毕竟是他们的上峰。 韦家虽然势大,但韦兰芝近日告假在家,一直没有来。 而顾子念却风头一天更胜一天,即便是刚开始与韦兰芝走得近的人,此时也动摇了。 更何况,第一楼是京都最贵的酒楼,他们这些人虽是京官儿,但俸禄有限,也不是时常能去那地方消遣的。 这上峰倒是阔绰,众人心里发热。 梁长乐笑容浅淡,似乎他们一旦摇头,她立即就会带着点头的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众人连忙附和,拱手道:“长卿破费了!多谢长卿!” 众人各自或乘车,或骑马,浩浩荡荡开往了第一楼。 梁长乐要了两个雅间,叫掌柜的只管端上招牌菜。 她身为长乐公主的时候,花钱就如流水一般,如今成了顾子念,手中没有钱财已经很久了。 如今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底,花钱自然也就大手大脚起来。 底下官员得此款待,心里暗暗想:顾长卿虽是商贾出身,但商贾也有商贾的好处,比如说,大方。 韦兰芝来的时候,虽然也口头许诺了他们诸多的好处。 但那些好处大多像画饼一样,只能看,不能吃…… 底下官员们纷纷表示,他们定会配合顾长卿,好好办公,勤勉于任,绝不给鸿胪寺抹黑云云。 梁长乐倒是没想用此招收买人心,她只是躲着不想见顾汉成而已。 当她和底下官员们酒足饭饱,快到宵禁时候,才回去宅院中。 顾汉成也足足等到了这时候。 顾汉成一见到她,立时脸色不善,拍桌子起身,“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耗到这个时候回来!成何体统?!” 他头上若能蹿火,此时的火苗一定蹿到房顶上去了。 梁长乐看了看他身边小几上的茶和茶点。 他来的早,还不到晚膳时候就到了,如今已经快到就寝的时候。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中间错过了一顿饭。 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人饥肠辘辘的时候,更容易暴怒,难以克制情绪。 看看那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的点心盘,就知道,他必是饿得不轻。 梁长乐笑笑,“不知父亲今日前来,您先前也并未告知,我今日晚归,乃是与同僚赴宴,宴席之上,皆是鸿胪寺的大小官员。父亲若是有任何不满,大可上折子参我。” 顾汉成被堵的脸上一阵青白。 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捐来的官儿,他有什么资格上奏朝廷? 他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 他咧了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爹爹误会你了,原以为你是在外头贪玩儿,原来是你办鸿胪寺的公务去了。如今你在外头名声越发响亮,家里却没有多少人手帮衬,好歹你也是朝廷四品大员,这样可不成啊!” 顾汉成又坐下了,灌了口茶,压压肚子里的饥肠辘辘。 梁长乐哼笑一声,“不敢劳父亲费心,难忘前几日我惹了误会在身,父亲专门派家中小厮,前来告知,叫我不要回家去,免得给顾家惹了麻烦。 父亲的话,我一直谨记在心,如今不过是误会解释清楚,但父亲的话,我却不敢忘记,不敢再拖累家里。” 第302章 打不得骂不得 顾汉成瞪着眼睛看她,心里憋着火气,“你这是什么话?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那就该回去。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整天自己住在外头,叫外人怎么看?怎么想?” “我有一点好名声的时候,父亲就赶紧要叫我回去,而外头刚有一点非议,父亲比外人还怀疑我,忙不迭的把我往外赶。”梁长乐冷笑,“搬来搬去的也挺麻烦,不用折腾了,我住在外头很好。别人怎么看,并不要紧,反正他们也不敢说到我面前来。” 顾汉成见自己放软了语气跟她说话,这个曾经怯懦,他说一,她不敢说二的女儿,如今竟光明正大的跟自己唱反调。 他愈发生气,更觉得来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 “你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顾家还要脸面呢!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来命令你回去!”顾汉成吼道。 他摸了摸身子做的这花梨木的椅子,这椅子真是漂亮,样式也大气,低调中流露着奢华的美。 他爱不释手,眼睛里更流露出贪婪。 还有那边的红木高几,红木的六折屏风,屏风上张着上好的绢布,精致的双面绣。 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比他府上的奢华百倍。 想想这些东西原本都该属于他……他的女儿,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都是顾家的! 顾汉成的心都在滴血。 “还有你这里的东西,全都给我搬回去!一个人开什么府!即便你封了官儿,你还是得姓顾,还是我顾家的女儿,做人可不能忘本。” 顾汉成已经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贪婪欲望。 梁长乐不慌不忙的说:“父亲想要东西,那就要跟林家姐姐商量了,哦不得,林家姐姐也是女孩子,怕是做不得主。还要请她表哥来,来人,去请齐王府的陈宿卫……” “慢着!”顾汉成大喊。 一听“齐王府”的名号,他就腿脚发软。 叫他当面跟陈宿卫要钱要东西?那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他虽贪财,但是更惜命。 “东西既是人家的,那你更不能住在这里了,自己又不是没有家,没有长辈在。天天寄居在别人家里,岂不叫人笑话?”顾汉成琢磨,女儿有那么大本事,能叫人起死回生。 日后利用她的本事,捞到的好处还能少了吗? 听说燕王妃的谢礼,足足用了三辆马车拉来。 她就是个活生生的摇钱树啊! “要笑话的早就笑话过了。”梁长乐大了个大大的哈欠,“父亲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我要去休息了,明日鸿胪寺还有许多差事要办呢。” “你,你这不孝女……”顾汉成怒,他生生等了几个时辰,饿的前胸贴后背。 他岂能什么都得不到,空手回去?尽吃了一肚子的气? 梁长乐面色一冷,“父亲日后说话要注意一点,我乃朝廷命官,我朝要子女孝顺,却不是要子女愚孝。女儿未曾顶撞父亲,乃是为了向朝廷效力,为天子分忧。父亲竟喝骂我为不孝?父亲这是何意啊?您要反朝廷吗?与朝廷作对的下场,就如先前的鸿胪寺卿严旭东,他一家百口人的血,如今还在菜市口,未消散干净呢!” 顾汉成抖了抖,“你……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牙尖嘴利了?我什么时候与朝廷做对了?你……你休要污蔑!” 顾汉成心里发颤。 他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严旭东也是栽在自家女儿手上的。 至于里头的详情,他都是道听途说。 现在回味起来,甚觉害怕。 “为父是关怀你,怕你一个人住在外头受人欺负。”顾汉成厚着脸皮就是不走。 梁长乐也懒得与他说那么多,“来人,再为父亲上一杯茶。” “上一桌菜吧,父亲在这里等了一下午了,连口米都没入腹了!”顾汉成吃得多,却不怎么胖,身体代谢应该是很高的。 这会儿他真是饿的脸上都有菜色了。 梁长乐暗暗好笑,“不好意思父亲,这府上有规矩,过了时辰,不管是主子是下人,都不可再开灶做饭。您担待!” 顾汉成瞪眼,“京都何时兴起了这个规矩!” 他又饿又气,眼都绿了。 “怎么,父亲不知道吗?我记得咱们府上一直都有这规矩啊,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的发慌,却也一天只有两餐饭。下晌就饿了,晚上却无饭,非得饿到第二天上午,才有粥和咸菜。”梁长乐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种日子,是顾子念留给她的记忆,刻骨铭心。 这也正是,为何她继承顾子念的身体时,她身体那么积弱。 顾家人骨头架子都不小,身量挺高的,但顾子念却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更严重的是,她痛经很厉害,也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好,且每每月信来的时候,还要下力做苦工,甚至用冷水为全家人洗衣服落下的病。 顾汉成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确实不知道顾家有这样的规矩。 他更不记得顾家有一日两餐饭的时候。 但看女儿的面色,像是却有其事。 顾汉成正讪讪发愣时,梁长乐已经转身离开,叫了两个外院小厮过来“待客”。 “我家大人明日还有朝廷的公务,不能陪顾老爷您多坐了,您海涵。”小厮笑容客气恭敬,“您想坐多久,小人都陪着您。” 顾汉成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抬手揉揉,面有难忍之色。 “要不在给您上点儿茶和点心?”小厮问道,“待会儿就宵禁了,顾老爷恐怕回不到府上去,不如把点心给您送到客房?” 顾汉成脸色一僵,要在这里饿上一夜吗? 他打了个寒战,“不用了!” 他白坐了这么久,又受尽奚落,现在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就连曾经威胁她用的法子都不管一点儿用了! 顾汉成气得肚腹隐隐作痛,拂袖而去。 “已经走了。”丁零得了信儿,到内院告诉梁长乐。 林恩姝正站在她身后,为她散了发,一下下梳理着,“念念打算一直都不回去吗?” 梁长乐正欲点头,窗外却忽然“咕咕”两声。 一只灰鸽子,落在她的窗棂上。 灰鸽子很有灵性,主动伸出一条腿来。 “信鸽?”林恩姝一惊,上前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小小信囊。 羊皮卷里裹着一张字条,上头是熟悉的字迹…… 第303章 谈条件 梁长乐看了字条上的内容,蹙眉想了片刻,“顾汉成已经走了吗?” 丁零忙点头,“刚走,应该还没出这坊。要追回来吗?” 梁长乐摇摇头,“不急,明日他必再来,明日再说。” 她猜得不错,次日顾汉成早早就来了,并且是有备而来。 他竟自带干粮,反正这里茶水是给的足足的,只是茶点不够果腹。 他怀里揣了满麻的胡饼,昨晚饿得很了,回到家里,胡饼都是格外的香甜。 梁长乐今日从衙门回来,倒是没在外耽搁。 回到家,她就去花厅见了顾汉成。 “听说弟弟病了?”梁长乐问。 顾汉成眼底一亮,“我今日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你姐弟两个关系一直很好,你就算生我的气,但总不能不回去看看星云啊!” “大夫怎么说?”梁长乐问。 “你是京都的神医啊,多少将死的人,都被你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救好了,星云是你弟弟,若是为他请别的大夫,岂不是打你这当姐姐的脸?外人会怎么说你?”顾汉成厚颜无耻道。 梁长乐连白眼都懒得翻,“我不是大夫,只能算是琴师,父亲竟连大夫都不给他请……可见他病的不要紧。”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可是他亲姐姐!” “您难道不是他亲爹吗?” 顾汉成瞪着眼。 梁长乐在气氛越来越僵硬时,忽而叹了口气,“我是想回去看看星云的,但又怕不方便。” “你回自己家里,哪有什么不方便?还不是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回去了?”顾汉成瞪眼。 梁长乐摇摇头,“今非昔比,女儿毕竟是朝廷官员,也要处理鸿胪寺里的公务,更有些时候,要见外客,外客中,不乏男性……实在不便啊。” 顾汉成眼珠子一转,“你这是……愿意搬回去了?” 他喜出望外,昨日坐到快饿晕,都没办成的事儿,今日怀中的胡饼还热着,她竟松口了。 看来卖星云的惨,是好用的。 “那有什么麻烦,与星云一样,在外院给你设个花厅,设个书房,你要见外男的时候,就去外院。”顾父说道。 梁长乐又叹,“还是不便,有时候进进出出不一定什么时辰,从大门一层层往里禀报,要经过多少人,多少张嘴?万一是朝廷的急事儿,岂不都耽误了? 到时候,朝廷若是责怪下来,我一个人顶祸也就罢了,但我住在顾家,只怕要全家人陪我顶祸了。” 顾汉成吸了口气,这一层……他没顾虑道,如今想来也是有理。 叫她回去住,虽然能图她的钱,图她的名声,却也要分担她招惹的祸事啊…… 顾汉成正犹豫。 梁长乐却说,“既然星云身体不适,这院子也有空闲,不如叫星云搬过来,少住几日,等他大好了再回去?” 顾汉成当即就说,“不行!” 顾子念是个女子,自己在外头住,名不正言不顺的。 顾星云可是男丁!他很快就到了弱冠之年,他若自己在外头建府,顾子念有手段,再给他某个官职…… 他就有独立行走社会的资格了,这个朝廷,这个世代是承认他的权力的! 那到时候送,他就彻底失去了对这一双儿女的控制权! “绝对不行!”顾汉成头摇的像拨浪鼓。 女儿没喊回去,再赔了他唯一的儿子,这赔本儿的买卖,打死顾汉成他也不能做。 “你说,若是搬回去,你想怎样来的方便?”顾汉成铁青着一张脸,又退了一步。 “父亲若是把临着西角门的葳蕤院给我住,这样我出来进去的也方便,就使得。”梁长乐说。 顾汉成心里好一阵迟疑。 葳蕤院并不非常大,也不是最漂亮的。 但因为它临着西角门,出来进去很是方便。 顾汉成总觉得,如果叫顾子念住在那里,她见过什么人,什么时候离府,什么时候回来…… 他全都不能掌握,这样就等同于失去了对她的控制。 但若不答应,她住在外头,自己更是一点儿控制力都没有。 任凭她得再多的金银赏赐,官职,名声……他和顾家占不到一点儿便宜,向来重利的他,怎么甘心? “父亲若觉得不行,我还是住在这儿……” “行,”顾汉成咬了咬牙,“葳蕤院给你!今日就搬!” 梁长乐轻笑,“多谢父亲。” 昨夜的信鸽,是顾星云派来的。 纸条上写着,他腹中绞痛,请三姐姐回去看看。 又说,他驯养出来了一批信鸽,个个聪敏机灵,问她要不要? 梁长乐心中激动,她想知道信鸽能飞多远?有多机灵?没去过的地方,她能飞去吗? 还有,顾星云能驯养信鸽,那他会驯养游隼吗? 游隼是一种小鹰,飞行速度又快飞的又很高,比信鸽厉害多了。 倘若顾星云能训出游隼,她或许就能联系上少博了…… 梁长乐有点儿异想天开……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回顾家住,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可以和顾星云天天见面,而不至于被人怀疑注意。 她现在在京都太扎眼了,顾星云与她关系好,许多她不便做的事情,可以托星云出面。 所以,今日她就答应了顾汉成。 至于顾汉成请她回顾家的目的,梁长乐也很明白。 只要顾汉成不妄想控制她,一点好处,她并不介意给他。 梁长乐答应之后,便带着林恩姝先行回了顾家。 丁零则留在这边宅子里,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搬家。 梁长乐与顾汉成说好了,她不要顾家的下人,葳蕤院的仆婢,她都用自己的人。 西角门的守门,她也要自己指派。 顾汉成也答应了。 梁长乐刚回到顾家,就把在侧门处的韩恩三,调去了西角门。 并在角门附近,给他修了新房子,开有大窗,窗纱用极贵的绞纱,透光好,防蚊蝇,又不挡风,夏日的时候,清风徐徐,屋里一点儿不燥热。 屋里一床一桌,一张矮几,可以烹茶,下棋,地方一点儿不嫌拥挤。 门外头还给他修了个花篱笆,篱笆有半人高,像是圈出来的独门小院儿。 其他门房见了,羡慕不已。 韩恩三摸着胡子,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这小姑娘懂我,知道我所求的不过是平凡中的不凡……正合我意。” 外院的下人,见了韩恩三的待遇,都有些向往能到三小姐面前效力…… 这些都是后话了。 梁长乐没管搬家中的琐事,她径直来到顾星云的院中。 第304章 再治病 顾星云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还没进屋,就听见他的痛吟声。 还有个女人哭哭啼啼的的。 “您别哭了,要哭去别的地方哭……我本就疼,听您这么哭,我更疼……”顾星云连发脾气,也是有气无力的。 梁长乐重重咳了一声。 门口的小厮回过神来,惊喜喊道,“三小姐,三小姐回来啦!” 屋里的哭声和痛吟声,立时停住。 小厮打起帘子,叫梁长乐进去。 薛氏的眼睛哭得红肿,顾星云背朝外面朝里,屈身躺着。 薛氏轻哼一声,恨恨别过脸去,不理梁长乐。 梁长乐也不在意,她走到床边,“你怎么了?大白天的躺在床上撒娇?” 顾星云气得转过身来,“谁撒娇了,我是疼的!” “哪里疼?”梁长乐问。 薛氏却说:“你跟她说疼有什么用?她会不会医术,外人不知,家里人还不知道吗?她连医书都没看过一本!她能治病啊?外头人不知道怎么被她给骗了!你也信!” 林恩姝觉得刺耳,猛地回过头来,凉凉看她一眼,“顾老爷请我们回来看顾少爷的,顾夫人若觉得不合适,去跟顾老爷说呀?” 薛氏重重哼了一声,她虽不满,却不敢在顾汉成面前耍横。 顾星云平躺似乎太过痛苦,他脸儿朝外,又蜷在一起,“阿娘,您出去吧,要怎么说怎么治,我跟三姐姐说就是。” “你……你真是好赖不分,我是你娘!”薛氏气得跳起来。 “啊,疼疼,要我疼死了,娘,您再不出去,我真的要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薛氏双手合十,连连向四方拜了拜,“不准说这不吉利的!阿娘出去,阿娘就等在门廊下,有什么事儿,你喊一声啊!” “哎哟——”顾星云故意拖长了声调。 吓得薛氏忙不迭的出去了。 梁长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了。 “二姐姐给我号个脉吧?”顾星云伸出手来。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见我什么时候给人号过脉?” 顾星云痛苦中,瞪大了眼睛,“那你是怎么给人治病的?” 梁长乐说,“蒙的吧。” 顾星云顿时要哭了。 “顾家竟不给你请大夫吗?你可是这家唯一的儿子,顾汉成不疼女儿也就罢了,连你的死活都不顾了?”梁长乐摇头,“叫人拿我的牌子,去请一位太医来。” 她是朝廷命官,虽请不到太医院顶尖的大夫,但一般的御医,只要给的诊金多,还是很容易请到的。 顾星云却摇了摇头,“不要,不要请大夫……” 他脸都涨红了,吞吞吐吐说,“我得了一本好书,教人练习内力心法的,但书上说,饭后一个时辰之内,不得修炼此功。我心急,半个时辰之后,觉得没事,就练了……谁知没过多久,腹中就绞痛起来。” 他说着,屋里忽然一股恶臭。 梁长乐和林恩姝,都忍不住抬手掩鼻。 顾星云脸上更加尴尬了,脸红的要滴血。 “这就是你不肯请大夫的原因?”梁长乐问。 顾星云正要解释,腹中又是一阵绞痛,他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他痛苦又尴尬的样子,连林恩姝都看不下去,“念念要不就试试吧?你的琴音确有奇效,特别是在人的内力方面。” 顾星云连连点头。 “我先前内力不佳,三年多都不能突破瓶颈,那些日子在建初寺的时候,正是念念的琴音叫我忽然醍醐灌顶,内力也一下子冲破瓶颈。”林恩姝说道。 梁长乐看了看她这可笑又可怜的弟弟,无奈道:“我试试吧,有效无效的,我可不能保证。” 顾星云连连点头。 “还有,”梁长乐说,“顾夫人那里,你自己说服她。” “三姐姐放心。”顾星云咬牙说道。 梁长乐叫人抬她的琴过来。 琴是君子六艺之一,顾星云却打小不爱音律,所以他房中没有琴。 薛氏还以为顾子念会去请大夫,她有钱又有名望,什么样的神医请不来? 还有那郁家神医,和郁小神医,不是都与她交情不错? 薛氏刚觉心安,就见顾子念竟命人抬了琴和琴架过来…… 她当即要气晕过去。 她正要上前闹腾,顾星云身边的小厮忙上前拦着。 “夫人,夫人息怒,少爷说,若是您阻拦三小姐,那就是要他的命。他日后若是不能好好孝敬夫人您,还叫您白发人送黑发人……求您原谅他。” 薛氏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哭出来,泣不成声。 这时候,梁长乐已经坐在琴架后头,素手拨琴。 叮叮咚咚的琴音倾泻而出。 起初,梁长乐心里是茫然的,她弹的是近日来练得最多的曲子。 至于哪只曲子能“对症”,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随着琴音回荡在这屋子里,绕梁而不绝。 她闭上眼睛,却冥冥的感知到,似乎有一股子气,搅动在顾星云的肚腹肠子当中。 那股气不是一般的积食,或胀气。 而是一股有力量,有热度的气,是人的内力,疯狂的冲向他的丹田,把他的肠道肚腹,都揪得紧紧的,难怪他腹痛不止了。 他体内的浊气,倒是在这紧绷之下,被排挤的干干净净,弥散在屋里的空气中。 顾星云自己都快被熏吐了。 梁长乐感受到叫他腹痛的那股真气之后,就简单多了。 她的每一个音节,似乎都刚好敲在他的一点真气之上,叮叮咚咚,欢快奔流的琴音中,聚集的真气像是拨云见日般散开。 顾星云的表情跟着一点点舒缓……太舒服了,他像是好久好久都没这么舒畅过了。 先前肠子疼的像是打了结,他整个人都直抽搐。 这会儿他却像是泡在温汤池子里,舒服的滋味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个骨头缝儿里。 就连在外头哭泣的薛氏,都不知是何听呆了,哭也忘了,陶醉其中。 她闭着眼,跟着那音律摇头晃脑。 一曲终了,梁长乐却并没有停下来。 琴音急转,她弹奏了冯健的一首曲子。 这曲子又急又快,振奋人心,像是战前的鼓点儿,催着将士们准备。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刚刚从顾星云体内散出的内力,又重新回到他体内……这次是渐进的,有序的,所以并不会叫他觉得难以接受和痛苦。 第305章 女人更懂得心疼女人 梁长乐停下琴音之时,顾星云竟睡着了。 他表情恬静,如酣睡的婴儿。 梁长乐起身,叫人抱起她的琴。 她出门之时,薛氏还呆坐在回廊里,闭目没有回神。 梁长乐快出了院子,她才醒过神来,“嘿,她怎么走了?弹了一曲,就走了?” “嘘,夫人小声点儿,少爷睡着了。”小厮忙说,“昨晚少爷折腾了一夜,疲累至极,叫他好好睡一会儿吧?” 薛氏不信,“他疼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睡得着?你别替他诓我!” 小厮无法,只好叫她进门看。 薛氏在床边坐了好久。 顾星云不是装的,他是真的睡着了,睡得很沉。 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一直往上翘。 他疼的发白的脸,此时也红光满面,脸上没有一点儿病态。 薛氏甚至怀疑,他先前病痛的样子难道是装的?要不然一两个琴曲的功夫,怎至于好了这么多?换了个人似的? 薛氏怔怔的,甚至偷偷掐了自己两下,确知不是梦,她才起身回自己院子里去。 “夫人昨儿陪着小少爷熬了一宿,也赶紧躺下歇歇吧?”老嬷嬷来劝。 薛氏愕然发现,她竟一点儿也不累? 非但不累,还觉得自己通体舒畅,前些日子的腰疼之症,甚至都好了! 今早的时候,她还觉得疼得直不起腰呢…… 要不是看星云疼的更厉害,怕他为自己担忧,薛氏今日就去请大夫,抓药来煎了…… “好像……就是听她琴音的时候,忽然就舒畅了……难道外头的传言是真的?她真有那些本事?”薛氏在心里暗暗琢磨。 嬷嬷在一旁说:“老爷去请小姐,小姐却不肯回。可后来,小姐知道是小少爷病了,二话没说,就回来了。” 薛氏闻言更为惊愕,“她是为星云回来的?” “可不是嘛,跟着老爷去的小厮回来说的。”嬷嬷说道,“小姐知道谁对她是真心好,这些年小少爷一直护着她,她心里记着少爷的好呢!” 薛氏神色好一阵凝滞。 “你去叮嘱大厨房,三小姐那儿的一切份例,照小少爷的来……不,再给她加一碗滋阴补身体的羹汤,照我每日一样的送。” 嬷嬷瞪了瞪眼,“夫人,您的羹汤,可是拿您自己的嫁妆银子贴补的,三小姐那儿……” “她既知道好歹,知道记恩,你瞧她的本事,像是还不起一碗羹汤的人吗?”薛氏哼了一声,“老爷是指望不了了,星云的前程,怕是要指望三小姐了。也不知她会不会记恨我以前对她不好?” 嬷嬷见夫人发愁,连忙安慰道:“她若记恨夫人,便不会同小少爷这么亲近了。” 薛氏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嘀咕着又拜了拜。 梁长乐当晚就收到薛氏格外给的一碗“燕窝汤”,且晚饭也很丰盛。 “顾家的饭菜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林恩姝在一旁叹道,“我还以为咱们回来得另外开小灶呢,如今看来,完全不用啊?” 比她们自己住的时候,饭菜也不差了。 梁长乐是在吃上不怎么讲究的人,毕竟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也讲究不来。 来送燕窝的丫鬟忙说道,“夫人觉得以前很多时候,忽视怠慢了三小姐,今日小姐却不计前嫌的医治少爷,夫人心里甚是感动。小姐虽然还年少,但女人滋养身体,什么时候也不嫌早,还请您安心用。” 丫鬟并没有解释,说薛氏是从自己嫁妆里拿出来的银子,买的这燕窝。 顾汉成虽是商人,却不是大商巨贾,他行事作风很有些小气。叫他拿他挣来的钱,天天给薛氏和梁长乐吃燕窝滋补,那是不可能的。 别人家的中馈都是女人主内,男主外,男人不详细过问府上的开销花费。 但顾汉成不这样,他不嫌看账本烦,也不嫌事无巨细太繁琐。 相反,他很喜欢对账,叫他发现薛氏花钱大手大脚,他是要甩脸子的。 幸而薛氏娘家也是经商之人,她有陪嫁可以贴补自己。 在大夜,女子的陪嫁都是自己的私产,丈夫不得惦记,不然要受人耻笑。 梁长乐没有打听,但顾子念却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知晓他小气的作风。 她收下了燕窝,顾子念这小身板儿,是应该好好补一补。 次日一早,她本想去探望顾星云。 哪知顾星云一大早儿,就神气活现的来找她了。 昨日躺在床上,缩成一团,叽叽歪歪的人好像不是他。 他今日或碰乱跳,像是成精的猴儿。 “阿姐,你真是神了,比在西北郡的时候还要厉害呢!我想外头人有吹嘘的成分,如今才知,他们说小了,你根本是神仙转世!”顾星云嚷嚷。 梁长乐白他一眼,“你若好了,闲的没事儿,就帮我搬家,别在这儿碍事。” 她要把她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一些东西搬到葳蕤院来。 还要把在外头新宅的一些东西搬过来。 并且她还要在西角门近旁设下一个小花厅,可以待客那种。 幸而今日她休沐,她打算加紧干,忙上一天就差不多了。 她正待乘车去新宅那儿。 却被燕王府的人堵在了家门口。 燕王府来的还是上次送谢礼的嬷嬷,大热的天,嬷嬷走得急,脊背的衣裳都被汗沓湿了。 “原来顾长卿又搬回来了,老奴好找您!”嬷嬷陪着笑脸,腰弓成了九十度。 梁长乐轻笑,“嬷嬷找我什么事?王妃她……” “王妃今日做宴,原本该昨天给您送上请柬的,但昨日找不到您,老奴怕请帖送不到您手里,不放心,所以耽搁到了今日……王妃是真心实意请您,您是今日的主宾。”嬷嬷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额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梁长乐正要婉拒。 顾星云却撞了撞她的肩膀,“阿姐去吧,搬家的事儿,有我呢,我肯定给你办好!” 梁长乐定睛看着他。 顾星云挠了挠头,“真的,办得有差池,你揍我都行。” “求您去吧,顾长卿,上次在芙蓉园里,您救了我家王妃,王妃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当面谢谢您。”嬷嬷急声说,“您若不去,我家王妃说了,她要亲自来请您。” 梁长乐笑的轻松,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怕。 她只是很好奇,顾星云为什么要撺掇她去燕王府? 第306章 险恶用心 “那走吧,”梁长乐朝嬷嬷点头,又对顾星云说,“搬得不好,我可真的会揍你哦。” 顾星云点头如捣蒜……他的样子太可疑了。 梁长乐来到燕王府之前,有好多宾客已经来了。 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以前宾客赴燕王妃的宴席,是冲燕王的名头。 虽然他不务正业,但谁叫人家生的好呢?人家是皇亲国戚呀! 但今日,这些宾客,非富即贵,有些甚至没有收到请柬,是托了有请柬的朋友带着自己过来的,竟是冲顾长卿的名。 “她可太难请了,递上的名帖,石沉大海,都收不到回信儿说什么时候能见。” “还拜帖呢,我在她新宅足足等了三日,都说她忙于鸿胪寺的公务,没时间相见……现在又没什么外使,没有祭祀,没有王公要娶妻……鸿胪寺哪有那么忙?” “谁的宴席她都不去,外头她有官职罩着。里头还有慧灵公主喜欢,她推拒不赴宴,谁也拿她没法儿……” …… 众人都期待能在今日燕王妃的宴席上,见到顾子念。 比顾子念更早到的韦兰芝,把这些话都听在耳中。 她脸色愈发难看。 她仗着韦家的身份,直接来到燕王妃身边,送上今日来赴宴准备的礼物,一根百年的老人参。 燕王妃欢喜接过,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韦六小姐大有出息,竟也在鸿胪寺任职,”燕王妃亲热说道,“你平日里与顾长卿相处得如何?” 韦兰芝面色一僵,轻咳一声,“我近来身体不太好,告假在家,没有去当值。” “哦……可惜了。”燕王妃竟是一脸遗憾。 韦兰芝暗暗攥着拳头,说道:“先前她当众退婚,叫燕王府大失脸面。又在东郊与您争执,听说您也在她手里吃了亏呢…… 您今日还给她这样大的排场?岂不是将自己王妃的威严,都放在她的脚底下,做她的垫脚石吗?” 但凡懂礼数的人,就不该这么说话。 韦兰芝却装作与燕王妃亲近,自己不谙世事,一脸娇憨的问。 她知道燕王妃一定会生气,气不气她倒无所谓,她韦家又不需要仰仗燕王府。 但燕王妃一定会想起昔日顾子念的种种不好……挑起燕王妃对顾子念的仇恨,才是她的目的。 “都过去了,那日芙蓉园里,她顶着莫大的风险救我,我却还对一点面子上的事儿耿耿于怀?我的气量未免太狭小了,难道我的命,还不如一点面子吗?” 燕王妃竟当面呵斥了韦六小姐。 呵斥完,就对她冷淡起来。 她转过脸同别的夫人寒暄,不再理韦兰芝。 韦兰芝气得几乎心梗,敢这么当众不给她面子!这燕王妃还真是没脑子! 她正欲负气离开时,听闻别的夫人劝燕王妃,借着这个机会,重提婚约之事。 “她许是嫌弃先前只是侧妃,她那样有本事的女子,怎甘屈居人下?” “但世子正妃就不一样了,世子爷青年才俊,得太子信任……” “京都多少小姑娘见了世子都走不动道儿?” 韦兰芝心里冷笑,暗道她们无知。 世子与别人比起来,是挺好。但若与齐王比较呢? 那女子的野心可大得很,她悄悄勾引了齐王,已经在治灾的时候与齐王暗通曲款,这些愚蠢的夫人还在异想天开呢! 韦兰芝被驳了面子,心里憋闷,悄悄离开厅堂,往回廊里去。 她功夫好,步子很轻。 回廊外花丛里说话的女子,根本没留意有人走近。 韦兰芝恰听了一耳朵,“世子爷整日忙着公务,必是不知道小姐的心意,若是知道……小姐这样钟灵毓秀的美人儿,他岂会不动心吗?嬷嬷们说,男子的情窦,都要开的晚一些,世子是没有开窍呢!” 韦兰芝并非有意偷听,但她丝毫不介意自己听到了这些私房话。 她步子一错,掠去了回廊另一头,佯装从远处刚走过来的样子。 这次花廊外的两个女子一眼便看见了她。 韦兰芝也重新打量那小姐。 那小姐脚下一地撕碎的花瓣,她脸上还有些怨愤的表情来不及收起。但她衣着华贵,她看见自己,调整了表情之后的气度也必是出自大户人家。 韦兰芝心里暗嘲,“嫉妒的女人真是丑态百出。” 这边撕完了花瓣的杨佳荣也打算离开。 韦兰芝却远远叫她。 “您是?”杨佳荣不常在京都,所以不认得她。 韦兰芝并不介意,“姑娘是世子的表妹吧?我虽是女子,却也在外为官,更是自小学习武艺,跟我家的兄弟们一起长大,他们都叫我假小子。” 韦兰芝挺直了胸膛,说话也粗声粗气,一副豁达的样子。 杨佳荣对她的防备和敌意,立即少了许多。 “我与世子爷也常校场上较量,他的拳脚功夫,还有骑射,都是这个。”韦兰芝竖起大拇指。 杨佳荣与有荣焉的笑起来,“表哥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夫。” “我听世子说,家里有个表妹冰雪聪明,善解人意,被他吹嘘的好似此女只应天上有,我们都不信,今日一见,想必世子爷说的就是姑娘您吧?” 韦兰芝这话半真半假。 慕容景安是常去校场,韦兰芝也去。 不过她是跟着自家几位哥哥弟弟去的,她会功夫,但从没跟慕容景安过过招。 慕容景安面瘫又寡言,怎么会跟人说这些闲话? 杨佳荣却信以为真,当即脸红心热,“他……他怎么在外说这些?” “校场里,大家都处得像兄弟一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大约是要叫我们眼馋他吧?我哥哥听了这话,还数落我好久呢,说我不像女孩子。”韦兰芝哈哈的笑。 女孩子都是笑不露齿,她这样子确实不像女子。 但却叫杨佳荣对她印象大好,更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但我还有点儿疑惑,”韦兰芝皱起眉头左右看看,“方便问小姐您吗?” 如果韦兰芝是个男子,杨佳荣扭头就走了,一句话也不会跟她多说。 若韦兰芝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杨佳荣也会对她满心的防备。 偏偏是她这模糊性别的说辞和做派,叫杨佳荣对她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况且,她是表哥的校场好友呢,表哥必是与她熟得很,才会提及自己吧? 杨佳荣叫丫鬟去一旁等着,小声问,“你要问什么?” 第307章 脸面没有命值钱 韦兰芝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以前我们就觉得,世子是顶喜欢他的表妹的,还拿此开过他玩笑。但每次他都跟我们翻脸,说不可坏他表妹的名声。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燕王爷喝醉的时候,给他定了个不靠谱的婚约,要他纳一个商户女为侧妃……他好像是怕此事惹得表妹不快,一直耿耿于怀。” 杨佳荣不疑有他,激动的轻颤起来…… 原来、原来表哥是这么想的吗?她不介意啊,侧妃而已嘛,她嫁过来以后,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但刚刚,在屋子里,我却听几位夫人向燕王妃建议说,那女子退婚,是因为嫌弃侧妃位置太低,又说,燕王妃若许她世子正妃的位置,她就同意嫁了……”韦兰芝皱紧了眉头,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杨佳荣从极其欢喜,到愤怒异常,只有短短一瞬间。 她修的漂亮的指甲差点掰断了。 姨母明明说,自己才是她心目中儿媳妇的人选!原来全是骗她! “我就是不明白,世子明明心有所属,为什么他的爹娘非要用他的婚姻大事,做为报恩的手段呢?他们就没想过世子的意愿吗?世子若真娶了他不喜欢的人,错失了他心底挂念的人……只怕他会痛苦很久吧?”韦兰芝长叹了一声,“若不是我们都是校场的铁兄弟,我实在不该说这么多。” 韦兰芝说完,就拱了拱手,要离开。 “等一等,”杨佳荣喊住她,“你是表哥校场的伙伴,尚且为他担忧,我岂不更为他难过吗? 这婚事一次两次的,根本不是他的本意。姨父姨母定是没有好好问过他自己的意思……表哥也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 韦兰芝点点头,“嗯,他的确不爱说话,又孝顺不忍忤逆长辈。” “我想要帮他,但我不过内宅女子,没有你们行走在外这样人的本事力气……”杨佳荣说着,眼睛都红了。 韦兰芝立即夸张的说:“妹妹你别哭啊,世子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下次校场上见,他还不打断我的腿?” 杨佳荣破涕为笑,顿时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你是表哥的朋友,又是侠义的女孩子,我不瞒你。其实我们是……两情相悦,也是门当户对。只怨那贱婢在中间搅和生事!”杨佳荣恨恨的说。 韦兰芝欣赏着她此时的丑态,脸上却笑得如沐春风,“真是可恶。” “你可以帮我吗?”杨佳荣问道。 韦兰芝连连点头,继而茫然的问,“我要怎么帮妹妹你?” 杨佳荣攥着两手,也有些茫然和踟蹰…… 她没有忘记,上次在芙蓉园里,她满心以为顾子念已经完蛋了,在劫难逃。 可谁知,祸事转眼成了祝她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姨母原本最讨厌她,厌恶至极,提起她时,真是恨的牙根儿痒。 但如今,她刚在姨母面前露出一点讨厌她的意思,姨母就用冷冷的眼神扫过来。 “对了,我知道一样东西,或许可以帮得上忙,但是……”韦兰芝眉头皱的紧紧的,不等杨佳荣说话,她就连连摇头。 杨佳荣却被她成功挑起了兴趣,追问是什么东西。 韦兰芝如何都不肯说,“妹妹你是柔弱的女孩子,这法子不行,我怕反害了你……不成不成。”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杨佳荣再三纠缠。 韦兰芝看时机成熟,就伏在她耳边,“我只告诉妹妹一个人,绝不告诉他人,妹妹也一定要保守秘密,莫教人知道……” 她嘀嘀咕咕一阵子。 杨佳荣吓得脸色苍白,“天呐……” 韦兰芝忙拍了拍她的肩,“算了算了,我就说,妹妹是娇柔的女子,这法子不成,你就当我没说过,我也当今日没见过妹妹。” 不等杨佳荣开口,韦兰芝就拱了拱手,阔步离开。 “喂……”杨佳荣在后头喊,但韦兰芝越发走得快。 鱼儿已经嗅到饵的香味,她不着急收线,必要等到那鱼自己主动咬钩儿。 …… 梁长乐来的匆忙,下车时才发现燕王府外头的街巷上,已经停满了马车,几乎水泄不通。 “王妃请了这么多人啊?”梁长乐感慨一声。 嬷嬷忙上前解释,“王妃并没有下这诸多的帖子,只请了关系特别要好的几位夫人,想要当着众人的面,郑重的向顾长卿好好的道歉,以及道谢。”嬷嬷擦了把汗,“这许多来客里头,必有朋友托朋友,一道来的。老奴听说,慕名拜访顾长卿的人多,但您太忙,能够见到您的人却少……” 嬷嬷没往下说,梁长乐随她进了王府。 门内早有一顶轿子候在那里。 先前好些夫人都发现那顶轿子,可王府的下人,却不请他们上轿。 直到梁长乐一行走近。 嬷嬷忙说:“这里早备好了软轿,您请歇歇脚。” 梁长乐乘着轿子,进了办宴席那院儿。 梁长乐还没下轿子,燕王妃就得了信儿。 她连忙起身。 一旁的人劝她,“顾长卿再有脸面,也不过是四品的官儿,您可是亲王妃!何必亲自起身迎她?这不是……” 话还没说话,那人的手就被燕王妃甩开。 “我原先也像她们一样糊涂,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才知道,人若是命在旦夕,那一点儿自以为是的脸面分文不值!” 燕王妃脸上热切又有些忐忑。 热切的是那小女子救了她的命,忐忑的是自己竟看到了她的“金光真身”。 燕王妃想了几日几夜,尽管没有人相信她,燕王、世子,都说她是眼花了。 但她自己却越发笃定,顾子念的两张脸,那张闪着金光,带着倨傲之气的,才是她本尊! 她就是神仙下凡! 亲王妃再尊贵,岂能比神仙还尊贵吗? 所以,燕王妃亲自迎到门外,她也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是屈尊降贵。 “子念来了,知道你事情忙,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燕王妃见到梁长乐,热情的迎上来,拉着她的手。 但梁长乐却敏锐的发现,燕王妃的眼神直往她身后瞟。 梁长乐也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第308章 这才是神仙气度 梁长乐发现自己身后并没有人,林恩姝站在她一旁,引路的老嬷嬷把她送到这院儿,就退到一旁,去安排别的事儿了。 燕王妃也发现自己的失态……那金光真身岂是人人能看得见的?岂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见的? 她上次看见是因为她已经快死了。 “今日的宴席原本就是为你设的,慕你的名来的人甚多,都是朋友引荐朋友,也不好拒之门外。你不会嫌吵吧?”燕王妃问的客气又谨慎。 梁长乐并没有不适应她拘谨的态度。 毕竟,这样的态度,才是前世的她最常见到的,“还好,不会影响我。” 燕王妃见她没有生气,顿时松了一口气。 众人进了厅堂,要落座的时候,燕王妃才发现,在她给客人设的座位上,韦兰芝竟占了离她较近的位置。 王妃看了眼梁长乐,和她身边的林恩姝。 林恩姝的打扮不像是丫鬟,更像是她的朋友。 “请韦六小姐换个位儿。”燕王妃对身边稳重的大丫鬟说。 丫鬟闻言,快步上前,躬身小声请韦兰芝换个地方坐。 韦兰芝顿时有些恼怒。 她已经留出给顾子念的位置了,因为顾子念是今日的主宾,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不至于连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 怎么还叫她让位儿?! 韦兰芝咬牙起身以后,见燕王妃拉着顾子念落座,而顾子念身边那个面生的女孩子,竟坐了她刚刚坐的位置。 “好啊,一个丫鬟!竟让我给她让座?!顾子念,你很好!”韦兰芝以为是顾子念故意怂恿燕王妃,这样在宴席上故意打自己的脸。 她恨的咬紧了牙,两腮的肌肉都紧的发疼。 其实,她倒是多虑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顾子念身上,根本没注意韦兰芝给谁让了座儿。 因为燕王妃刚坐下就说,“上次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众人的目光早就被吸引了过去。 倒是刚刚进来的杨佳荣注意到韦兰芝的尴尬,以及燕王妃对顾子念的亲热。 杨佳荣对韦兰芝招了招手,两人前后离开了厅堂。 梁长乐微笑对燕王妃点点头,回过头去对林恩姝耳语,“我瞧见韦兰芝和杨佳荣一起出去了,你悄悄跟上去,防备她们图谋恶事。” 当初那个梁国要偷盗琴谱的细作说,韦兰芝是他在夜国的帮手。 梁长乐把尸首给慕容廷看的时候,没有扯上韦兰芝。 但并不表示,她忘了韦兰芝几次要买她性命这事儿。 林恩姝悄悄退出厅堂。 “我叫人弹奏了你前几日馈赠的琴曲,果不其然,听了那琴曲之后,身心舒畅,夜里睡的都更好了。”燕王妃还在热情的说着。 她的话倒是引得一旁的夫人们羡慕不已。 “这样好的谱子,王妃也叫我们沾沾光呗?”众人趁着气氛热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燕王妃希望被众人羡慕的样子,但又不想分享。 她喜欢独自拥有众人求而不得的好东西。 “这是我上次被毒蜂蛰了,体内有余毒,所以顾长卿才写了这样的谱子给我,并不适用于你们,你们要来何用?”燕王妃笑了笑。 梁长乐明白她的想法,轻咳一声。 众人齐刷刷向她看过去,“这曲子真是只能王妃听吗?” 燕王妃心里着急,目光灼灼看着梁长乐,暗示之意明显。 梁长乐却坦然说,“当然……不是。曲子谁听都可以,人吃五谷杂粮,体内或多或少,都有繁杂污浊。多听这琴曲,可以叫身心轻松,帮助排出五谷之杂余,强身健体,少生病。” 众人立时目光灼灼看向燕王妃。 梁长乐继续说,“若是时常听之,还能改善内心景况,改变人焦躁易怒的秉性,改善脸色,使得人面光红润,毛发生光。” 众人再看她,当真是肌肤胜雪,白里透红,她细腻的皮肤上,甚至莹莹有光,她盘起的长发更是青丝如绸。 众人愈发心动。 燕王妃架不住众人说好话,又是讨要又是哀求,只好答应她们,带宴席散了之后,将那琴曲叫人誊抄了赠予她们。 她心里不舍,但转念想到:顾子念的真身是个神仙,神仙下凡来,就是要造福给人间的。 她若藏着这琴曲,连一个琴曲都不舍得赠人的,能是什么好神仙? 梁长乐没有配合燕王妃,不理她的暗示,没招致燕王妃的记恨,反倒叫她更加确信,她不是普通人。 燕王妃对她的态度愈发热切,虽然要与众人共享那琴谱。 但只要与顾子念重归于好,对于“神仙”来说,这样的宝贝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燕王妃心里那一点点的遗憾也顿时没有了。 梁长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没有踩着别人捧高自己的习惯。 她对燕王妃即便还有意见,却也不会在她对自己客气有礼的时候,当众叫她难堪。 众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用了饭食,就陆续起身,到燕王妃设的戏台子那儿去听戏。 燕王妃也终于有了单独和梁长乐说话的空档。 她拉着梁长乐坐在前头最好的位置上。 “先前我眼目昏花,做了许多糊涂事。没想到那日我明在旦夕,连太医都说没救了,却是你不计前嫌救了我的命。”燕王妃说着,眼圈有点儿红。 “王妃不必放在心上,那日若换做是旁人,我也会救的。”梁长乐平淡说道。 燕王妃心里敬佩,看看,这才是神仙的气度! “我只知道是你救了我,我的命值多少钱?即便燕王府有泼天富贵,是皇亲国戚,我若没了性命,这一切与我也没有半分关系。” 梁长乐见她是真的想明白了,不由笑了笑,“难怪您今日气色这么好,也不全是琴谱的功劳,人心境宽了,气色自然就上来了。” 燕王府见她夸自己,愈发高兴,“那你能原谅我先前做的那些糊涂事吗?咱们还有缘再亲近一些吗?” 燕王妃目光热切……她完全明白,说亲的事儿,她不该找梁长乐,应该找媒人,找顾父顾员外说。 但许是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若眼前这个小女子不点头,她找谁说都没用。 “我觉得如今的关系就很好,若是勉强更进一步,结亲不成反成仇,就不好了。”梁长乐笑眯眯的。 燕王妃倒吸了一口气…… 第309章 看戏 梁长乐解释说:“您别误会,我这么说,不是还记着先前那些不愉快。而是说,我很喜欢现在的关系,不想改变它。” 燕王妃努力跟上她的思路,“顾长卿已经不怪我了?我先前多有冒犯……” “都过去了。”梁长乐说。 “那你是不喜欢景安?”燕王妃皱眉问。 梁长乐说,“他是很好的朋友,忠肝义胆,又讲义气。” 燕王妃张了张嘴,忽然体会到,这些词,都不适用于男女之情。 “可是你……” “说句不敬的话,我们也许能成为很好的兄弟。”梁长乐说,就像她与季云,她与林恩姝。 燕王妃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叫她勉强眼前这个女孩子,她也真是不敢。 燕王妃知道她是在外为官的,可能她与一般女孩子的想法本就不一样,更可况,她可不是“一般人”呢! “那我且把我的态度放在这儿,你若愿意,我们王府八抬大轿去接你。”燕王妃郑重说道。 梁长乐笑笑,没应声。 戏台子上唱戏的声音,遮住了两人的说话声。 两人说话时都是凑近了,咬着耳朵说。 同来看戏的人,都只看见燕王妃与顾长卿似乎很是亲密,先前京都那些不和的传言,似乎都已经过去了。 梁长乐也看着戏台子上的戏,这戏有些眼熟,她却反复回想,也不记得是在哪儿看过听过? 林恩姝在这时候悄悄回来,落座在她身边。 “您所猜的不错,韦六小姐又想借刀杀人了。”林恩姝跟她咬耳朵。 梁长乐眯了眯眼。 林恩姝继续道:“她用燕王妃要为世子娶您做正妃,来刺激杨家姑娘,挑起杨家姑娘的仇恨。又给她了一瓶药,骗她将那药泼在您脸上,您的容貌就毁了……” 林恩姝说到这儿,愤愤的咬了咬牙。 “这女子的心怎么这么黑?您何曾招惹过她?” 梁长乐却表情平淡的问了句,“还记得侯思晴吗?” 林恩姝微微一怔。 “她父亲不过是定国公,她却破例得封了县主。她为此感恩戴德了吗?并没有,她却是与叶从容暗通曲款,表面上,她说与我感情深厚,常常到公主府悼念……可实际上呢?” 梁长乐冷冷一笑,“尽是污秽不堪的男盗女娼。” 她脸上划过一道冷光,眼里尽是冷厉。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还是叫那本就心虚的丫鬟,吓得腿软。 丫鬟莲儿扯了扯杨佳荣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万一被人知道,咱们就完了……” “怎么会被人知道呢?”杨佳荣远远瞟见顾子念挨着燕王妃坐在第一排,哪里本应是她的位置! 倘若她能嫁给表哥,从今以后,那儿永远都是她的位置! “你悄悄看准了,知道是哪碗茶是奉给她的,动了手脚,届时再将丫鬟绊倒……莫说泼在她脸上了,就是泼在她身上,烧坏了她的皮肉,身上有疤的女子,也休想嫁到皇家里来!” 莲儿还是害怕,万一被人看见了呢? “没出息的样子,你已经悉知我的计划,你若不去做,我就要怀疑你是背主!背叛自己的主子,是什么下场,需要我提醒你吗?”杨佳荣表情冷厉。 平日尚且算是温柔的大小姐,忽然露出凶狠的表情,像是地府爬上来索命的女鬼,狰狞可怖。 莲儿咬着舌尖,忍着泪应下来。 她观察了一阵子,朝一个端着茶盘的丫鬟走过去。 “打扰姐姐,戏院附近的净房在哪里啊?”莲儿问。 杨佳荣在燕王府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但府上的仆婢并非都认得她们主仆。 “往右走,沿着回廊向西,走不远有个月亮门……”丫鬟只当是今日的来客,忙应答道。 莲儿佯装伸长脖子往她说的方向看去,“姐姐说的就是那边吗?是那边回廊吗?” 丫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不错,就是那里,姐姐若是还找不到,王府自有领路的小丫鬟,我再为姐姐叫来一个……” “不必了,我去找找看,多谢姐姐。”莲儿福了福身,快步离去。 这里的“姐姐”与年纪无关,是对丫鬟的敬称。 奉茶这丫鬟,回过头来,狐疑的看着自己面前漆盘上的杯盏,“怎么放歪了?刚刚明明是正的?” 她并未多想,一只手拖着漆盘,又将那杯盏摆正,快步往看戏的座位那儿走去。 林恩姝一直盯着杨佳荣主仆,将她丫鬟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虽然丫鬟动手脚的时候,是背对着这边,她手上的动作也都被挡了过去。 但有先前偷听到的话,她做了什么并不难猜。 林恩姝凑到梁长乐耳边,“就是这奉茶的丫鬟,漆盘上的杯盏已经被人动过了。” 梁长乐点点头,轻声问,“有珠子吗?” 林恩姝顿时明白,她点了下头,调整坐姿。 在那奉茶丫鬟缓缓走近时,她手指间咻的飞出一珠子,正打在漆盘上。 奉茶的丫鬟不知怎的一晃神儿,只觉那漆盘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手被震的一麻,抓握不住。 哗啦一声。 漆盘和其上的杯盏一起脱手,摔在地上。 丫鬟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收拾。 这边动静不算太大,嬷嬷只是瞪了丫鬟一眼,也没上前呵斥。 丫鬟却猛地叫了一声,“啊……” 这才引得前排坐的几位主子都看了过来。 丫鬟有点儿懵,她手指不知碰到了什么,竟如同被灼烧了,又红又疼。 而那红木漆盘上也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不过一会儿功夫,漆盘上茶水淌过的地方,竟留下一片乌黑的痕迹。 “难道茶水有毒?”燕王妃身边的嬷嬷嘀咕一声。 燕王妃的表情也肃穆非常,“别在这儿,把人带下去查问,孽畜!今日是什么日子?府上这么多宾客,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办这等事!” “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婢子不敢啊……”丫鬟急忙解释,跪爬向前,哀求燕王妃。 嬷嬷怕在客人面前生出乱子,忙使眼色,叫人堵了丫鬟的嘴,飞快把她架走。 “顾长卿不常来,今日就好好听戏……”燕王妃很有些尴尬和紧张,“不必为其他的事情烦心。” 以前她最讨厌的人,如今却忽然变成了她感激涕零,惟恐招待不周的人……燕王妃的心境,除了她自己,无人能体会。 梁长乐却表情淡淡的起身,“不了,戏看够了,我也该回了。” 第310章 露馅儿 燕王妃诚惶诚恐,想留不敢留,见她拱手告辞,转身就走,王妃也连忙起身相送。 送走了顾子念,燕王妃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她吩咐人去誊抄顾子念先前送给她的琴谱,作为今天宾客离开时的馈赠。 她则没再回去戏院,径直去了内院,“把那丫鬟带到刑房,好好审问!” 那丫鬟自己也吓坏了,一问三不知。 好在审问的嬷嬷有经验,看出她不是故意撒谎,就引导着她回忆出事以前的细节。 丫鬟终于想起来,哭哭啼啼的说:“有那么一件事儿,婢子起初没在意,婢子奉茶去主子跟前的时候,有位姐姐向我问路……” “府上有专门领路的丫鬟,她为何向正在奉茶的你问路?”嬷嬷打断道? 丫鬟怔了一瞬,哭得更惨,“婢子也不知,给她指了路之后,就发现杯盏歪斜了……当时没有多想,谁知后来就出了事……” 嬷嬷眯了眼睛,顿时觉得事情不简单,忙去禀告燕王妃知晓。 “万一是别人府上的丫鬟,在咱们府上出了这事儿,岂不是叫顾长卿记恨王妃您吗?”嬷嬷慎重说道,“王妃才与顾长卿和好,这人是何居心?难道要叫人说,咱们王妃恩将仇报?” 燕王妃自然也想到这层,脸色尤为难看。 “那茶水毒性之强,漆盘都被腐化了,刚刚叫大夫看过,说,若是不慎泼到人身上,皮肉皆烂。”燕王妃气的牙根儿都在打颤。 “叫那丫鬟擦擦泪,带她去门口看着,瞧见是谁家的丫鬟,立即扣下人来!” 燕王妃吩咐下去,那丫鬟被擦干净脸,带去了客人出入的垂花门。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丫鬟卯足了劲头儿,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在门口扫视着人群。 许多宾客都陆续离席,丫鬟越来越着急。 因为她并没有看见刚刚向她问路的丫鬟。 而此时的杨佳荣也预感事情不好。 “茶盏被打翻了,那女子却未受其害!她的运气也太好了些!”杨佳荣恨恨的想。 她怕事情没办成,反而会烧到自己身上。 因为她刚刚看见,姨母脸色好不的把顾子念送走了。 姨母亲自去送,送走以后就没有在回来戏园子……听闻还请了府医到她面前。 是不是要深究那碗茶的事?若深究会牵连到自己吗? 杨佳荣担心事情暴露,牵连自己,心里惶惶的。 但仍旧不见莲儿回来,一股邪火儿拱着她的心肠肺腑,“贱婢!跑到哪儿去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尽知道在外贪玩儿吗?” 杨佳荣匆匆回到自己院中,一时想要收拾东西,离开燕王府,离开京都。 一时又觉不甘心,离开京都……她与表哥还有可能吗? 上次毒蜂的事情,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过去了,这次会不会也轻描淡写的过去呢?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莲儿回来,杨佳荣坐不住了。 “你去看看,她是跑到哪儿贪玩儿去了?王府是她能乱走的地方吗?” 她另一贴身丫鬟忙去找人。 远远的,她瞧见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钳住了莲儿,莲儿吓得脸都白了。 一个相貌中上等的二等丫鬟指着莲儿,“没错,就是她,是她向婢子问路来着,而后那茶就出了问题!” 两个嬷嬷拧着莲儿的胳膊,就像拧着一只小鸡仔,莲儿的挣扎在她们手里根本就不够看。 莲儿苍白的脸上都是泪,嬷嬷却堵了她的嘴,叫她哭不出声。 没有惊动今日所来的宾客,莲儿就被带去了主院。 杨家的另一个丫鬟吓了一跳,但她尚且算是冷静,没有冲上前去跟燕王府的嬷嬷理论。 她捂上自己的嘴,快步跑回客房院中,向小姐报告情况。 莲儿被带去主院,却没能见着燕王妃。 她毕竟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惹上此等事,叫燕王妃亲自见她,她还不够资格。 嬷嬷进的屋里,在燕王妃耳边低语了一阵子。 燕王妃的脸色很不好看,一面是觉得尴尬,一面又很生气。 “难道是她的主意?她平时说话都不曾起过高声,我一直以为她是温柔之人。她若如此歹毒,怎配嫁给世子?” 在燕王妃看来,外甥女再好,也不及她儿子十分之一好。 “说不定是那丫鬟自作主张……” 当初说杨佳荣好的人是她,如今怀疑杨佳荣的人也是她,燕王妃觉得她这是打自己的脸。 她不由的想为杨佳荣开脱。 “去审问那丫鬟,问问她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指使?”燕王妃说道。 嬷嬷躬身退下。 杨佳荣听闻莲儿竟被嬷嬷堵着嘴,带去主院儿了。 她第一反应是愤怒,那是她的贴身丫鬟,这么对待她的丫鬟,岂不是不给她留脸面? 但她转而想到,莲儿若是把那些事都供出来……她在姨母面前,就真的脸面全无了,表哥更是不可能娶她了。 杨佳荣急的冒汗,“就说……就说是那丫鬟想做陪嫁,将来好成为通房伺候表哥……所以自作主张!” 她急中生智,以为这说辞万无一失。 杨佳荣打定了主意,就往主院儿去。 但没想到,她刚到主院门前,就被王府的下人拦住了去路。 “我是来见姨母的,你们竟敢拦我?”杨佳荣心里越发没底,语气都不似平日和善。 王府的下人见惯了各种场面,倒也不惊慌,“表小姐息怒,不是奴婢们要拦您,您往里头看……是宫里头来人了,正在里面同王妃说话。” 杨佳荣眯眼往里面瞧,果然见两个穿着宫中粉色绣花罗裙的宫女在门廊下站着。 那衣服是宫里的规制,杨佳荣认得。 “宫里人来,怎么不在外院招待?反而在主院呢?”杨佳荣不由问道。 王府下人有些不屑,这表小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她还没嫁过来呢,就这般随意打听王府的事儿。 “这……奴婢们就不知道了,表小姐先回去,等宫里的人走了,奴婢再去请表小姐。”仆婢们说道。 杨佳荣别无他法,只好皱着眉,悻悻的回去了。 她却不知,宫里的人,正是为她来的。 所来之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银萍姑姑。 她把怀里的小锦盒拿出来,打开,里头是一个小布包,再打开布包,里面则是一些浅黄色的粉末。 “娘娘后来叫人详细查看荷花池附近,往年这时候不会有那么多的蜂来往,今年不但是蜂,更是不计其数的毒蜂…… 后来就寻到了这些粉末,粉末很甜,是以百花之蜜炼制而成,也叫‘蜜粉’。毒蜂正是被这些蜜粉吸引而来。” 银萍深深看了燕王妃一眼,意味悠长。 第311章 收拾残局 燕王妃不明其意,细想了想,“娘娘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引来了毒蜂?” 银萍微微颔首,“这蜜粉可不好制,也不是谁都能得来的。” 燕王妃顿时咬牙切齿,她可没忘了,因为那些毒蜂,她生生被蛰死…… 连太医都说她没救了,若不是顾子念坚持,她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究竟是谁?谁与我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置我于死地?!”燕王妃恨得牙根儿都在疼。 银萍沉默片刻,轻轻说,“也许不是针对王妃您呢。娘娘也是回了宫里才知道,最早受毒蜂攻击的,并不是宴席上,而是杏林。当时在杏林里的乃是慧灵公主和顾先生。” 燕王妃神色愣愣的,一时没想明白。 “难道王妃不知道,您的外甥女杨氏,他们老家养蜂之人很多,蜜粉就是出自那里?”银萍轻叹一声,“您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中间还有什么误会? 上次的宴席,出了此等事,娘娘也很生气,得知是人为造成,娘娘就更生气了。奴婢言尽于此,王妃回头也好好问问吧。” 银萍起身告辞。 燕王妃震惊的甚至连送客都忘了。 今日“毒茶”揪出了莲儿,是杨佳荣身边的丫鬟。 那日的“毒蜂”也牵扯到了杨佳荣。 一次是巧合,还能次次都是巧合? “来人,给我撬开那丫鬟的嘴!她敢吐露半句虚言,就叫她有来无回!”燕王妃气急,眼睛都红了。 “王妃,院子里的仆婢说,刚刚表小姐来过,因为宫里的姑姑在,把她挡回去了。”嬷嬷说。 燕王妃掀了掀眼皮,“必是因她的丫鬟来的,她若再来,就说我今日精神不济,已经歇下了。” 这里是燕王府,杨佳荣所有的尊荣都是燕王妃抬举她,她才有的。 燕王妃若跟她生了嫌隙,她便连主院也进不去。 杨佳荣在外头急的团团转,可里头是什么情况,莲儿能不能扛得住,会不会把她供出来,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莲儿若是把她供出来,姨母不见她,她连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杨佳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极其不好受。 王府内院主刑的嬷嬷,招数多得很,不会叫人死,却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莲儿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养的娇滴滴的,日子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尊贵。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 捱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你捱了这么久,吃了这么久的苦头,可见你家小姐来保你?” “上回荷花池宫宴上,做出那等事,招惹的乃是皇后娘娘!我家王妃还得进宫请罪呢!你不说出背后主使,谁能保的了你? 照你的身份,你家里有什么亲眷?你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得跟着你陪葬!但你背后若有主使,你只是个仆婢, 替人办事儿的,罚了你和指使你的人,总不至于在牵连你的家人!好好想想吧,这样大的罪,你背不背得起!” 嬷嬷这话一说,几乎疼晕过去的莲儿立时清醒了。 这罪太大了,她一个丫鬟,真是背不起。 而且若是小姐知道祸事已经暴露,一定是把她推出去,至于会不会牵连她的家人,小姐才不会顾虑那么多…… “我说,是……是小姐叫我做的,她恨恶那顾长卿,更恨顾长卿和世子爷有婚约……今日听说王妃有意给世子娶顾长卿做正妃,我家小姐就恼了……” 这话没过多久,就原样传到了燕王妃的耳朵里。 燕王妃震怒非常,“好啊,我以为她是儿媳妇的人选,没想到,是埋了个祸根在自己身边。这样善妒,心肠歹毒的女子,若是真的娶进我燕王府来,王府里还有安宁日子吗? 我当我姐姐教养出来的是什么好女儿,整日的挂在嘴边吹嘘,竟是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女子!” 燕王妃骂了一通,算是出了一口气。 麻烦已经惹出来了,原本因为她在皇后娘娘的宴席上,出了意外。 皇后娘娘赏赐了好些东西,算是给她的补偿。 如今却查出来,是她自己带去的人,行为不检点,给皇后娘娘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我怎么说也得入宫请罪一番。”燕王妃越想越生气,“今晚,今晚就送她回去!” 嬷嬷担心道,“她惹了祸事,就这么叫她走了,皇后娘娘那边?”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单罚她一个人,怎能平息娘娘的怒气?”燕王妃说道,“你亲自送她回去,带一封我的信去,替我啐我那好姐姐一脸!看看她教出来的好女儿!” 燕王妃当夜赶走了杨佳荣,把她在京都里惹得事儿,都在信中详细诉说一番。 姐姐家女儿惹得事,还得燕王妃自己入宫请罪,她那姐姐也别想好过! 至于杨家怎么对待被“遣送”回去的杨佳荣? 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她只知道,嬷嬷趁夜送杨佳荣走的时候,那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连胜质问“为什么?姨母这是为何呀?” 嬷嬷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姑娘立时老实了,灰头土脸的爬上马车…… 杨佳荣被送回去以后,王府的嬷嬷把信交给她母亲。 并转述了燕王妃的话:“王妃叫老奴啐您一脸……” 杨佳荣的母亲脸色涨红难看,看了信,她更是一张脸都没地方搁……杨佳荣被送去了家里供奉的庵堂里小住。 没过多少天,听说她就削发出嫁了…… 这些都是后话。 燕王妃这边,叫人送走了杨佳荣,心里仍旧不安,她忙叫人寻了世子回来。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她看起来温柔,心底竟这样歹毒……上次我竟差点死在她手里。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向皇后娘娘请罪。顾长卿那里,你去一趟吧。” 燕王妃目光灼灼看着世子。 慕容景安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跳乱了。 上次长乐公主的事情,他就知道是表妹所为。 他当时去警告了表妹,以为他话说的那么明白,她会自己离开。 没想到母亲却硬留她住下来。 慕容景安张嘴道,“上次她要走……” “我知道,我若叫她走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嘛……我已经知道错了,自己也差点儿死在她手里,我心里够憋屈窝囊了,你就不要再怨我了!”燕王妃又气又可怜。 慕容景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剩下的话。 “我给顾长卿备了些礼物,你也带过去。”燕王妃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 第312章 想见他姐姐 慕容景安没和燕王妃所备的礼物一起来。 他自己先行一步,前来拜访。 他一直关注着顾子念的动向,自然知道她已经搬回顾家,并且在西角门也设了门房,所用的,都是她自己的人。 慕容景安纵马来到顾家西角门,他预备下马敲门,心里却不由忐忑。 他敲门的手都抬起来了,却迟疑良久,最终去了顾家正门。 门房见是世子,恭敬客气,却又分外惊讶…… 顾家三小姐跟世子退婚的事儿,京都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顾家门房岂会不知? “我找你们家少爷。”慕容景安板着脸说。 门房这才恍然大悟,一面请世子进门,一面打发人去禀告顾星云。 慕容景安看着顾家里的一花一草,想象着她每日从这里经过的情形……他不曾想到,昔日他不屑一顾的女孩子,今日想要见她的面,都要如此大费周折,还要假借她弟弟的名。 顾星云倒是来的很快,“世子今日怎么这么得空?” 慕容景安轻咳一声。 顾家的下人退下,他才低声说:“带我去见你姐姐。” 顾星云打量他脸色,“您又怎么惹了我阿姐生气了?” 慕容景安眉头一蹙,“我没有惹她生气,就不能见她吗?” 顾星云打哈哈道:“什么时候都能,但若不是阿姐生气,您要见她直接见就是,何必再多余找我呢?” 慕容景安看他一眼,“你多余吗?” 顾星云撅嘴,“我当然不多余了!且找了我,我在我阿姐面前极其能说的上话呢!阿姐在外头住的舒心快活,她已经有了官身,我爹也不怎么能管得了她,她为什么还会搬回家里住?” 慕容景安好奇,“为什么?” 顾星云下巴抬得高高的,“自然是因为我,因为她舍不得我这个弟弟呗!” 慕容景安看了他一眼。 顾星云挺直了脊背,“怎么,世子不信?我在我阿姐心里可重要了!” 慕容景安点点头,“信,当然信。” 顾星云领着他,阔步往阿姐那院儿去。 还没走进院子,就嗅到远处小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儿。 大厨房不曾亏待梁长乐,特别是在她医治了顾星云以后,薛氏忽然就看明白了,拿出自己的嫁妆银子贴补她。 但在建初寺的那一个多月,倒是把丁零的大厨潜能给激发出来。 她们在新宅住的时候,丁零偶尔还能下厨露一手。 如今没有小厨房,她早就急的技痒了。 梁长乐知道了,“这还不简单?” 她拿出钱财,叫管家找人,在她住的葳蕤院里,又修了个小厨房。 小厨房的灶台还没干透,丁零就已经迫不及待撸袖子下厨了。 “阿姐这儿做了什么好吃的,真香啊!”顾星云在院子外头就嚷嚷起来。 “小少爷是属什么的?来得可真是时候!”丁零早先跟他没大没小惯了,见他也从不曾生气。 且他也好开丁零说话慢的玩笑,丁零闻声便揶揄他。 说着话,丁零从小厨房出来,抬眼一见来得不只有顾星云,慕容景安竟然也在。 她脸上一僵,滋溜又钻进灶房去了,顿时脸红耳热,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失了礼,给小姐抹黑了。 “诶,你跑什么跑?”顾星云招呼丁零。 丁零却躲在小厨房里,再不肯出来。 慕容景安看着正房的方向,心里惦记着道歉的事儿,“她在吗?” “丁零在这儿做饭呢,我阿姐肯定在!”顾星云说着,冲上房走去。 上房里一阵响动。 “阿姐!阿姐!”顾星云在门外喊,“大白天的,关着门干什么?”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 顾星云探头往里看,“藏了人啊?” 他笑嘻嘻没个正形。 梁长乐也没客气,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胡说八道什么呢?” 顾星云捂着头,眼泪汪汪,“我是你亲弟弟吗?” “不是。”梁长乐面无表情。 顾星云更委屈了,瘪瘪嘴,“有人在呢,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 “你不需要。”梁长乐扫了他一眼,看向一旁的慕容景安。 “世子这么晚前来,是有事吗?” 她语气客气梳理,态度谦恭有礼。 但慕容景安却很羡慕,她对顾星云那种“不客气”里透出的亲昵。 “是有些事,可以进去说吗?”慕容景安道。 梁长乐挡在门口,似乎没有请客入内的意思。 闻言,她抿嘴笑了笑,“这里是女子闺房,恩姝与我同住,恐怕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林小姐现在又不在,还有我作陪呢。”顾星云探着脖子说道。 梁长乐凉凉看他一眼,指着一旁的小亭子,“世子不介意的话,这边小坐吧?” 慕容景安随她走过去。 立即有丫鬟上了茶和点心,又远远的退开。 顾星云一面品茶,一面砸吧着嘴说:“阿姐这院儿的丫鬟规矩真不错,难怪你看不上家里的丫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容景安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知道她以前在家里过的不好,上次出门,她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 如今,她自己得了圣上信任,在京都也有了威望,她的日子才好过了。 慕容景安甚至不由的想,倘若再一开始,自己对她好一些,多一些关照,她在顾家的地位会不同于昔日吧? 她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也大为不同呢? “世子说,有事要同我讲?”梁长乐问道。 世子轻咳一声,忽然起身,对她拱手深深鞠躬,腰都弯过了九十度。 顾星云吓了一跳,蹭的跳了起来,“世、世子这是做什么?” 梁长乐倒显得冷静,她垂眸想了想,“燕王府查出那茶的来历了?” “是,杨家表妹刁蛮任性,善妒又手段凶狠,母亲已经命人连夜把她送回老家,且写信痛斥她的父母,”慕容景安说道,“给顾长卿带来的麻烦,我母亲深感歉意,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顾星云听得茫然,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有人想害他姐姐,这还能忍? 顾星云抿嘴不说话了。 梁长乐点了下头,“世子的歉意我收下了,既然杨小姐已经回去了,想必日后也是后会无期。” 慕容景安道:“她不会再来京都了。” 即便杨家还存有妄想,燕王府也不可能同一个地方跌两次。 梁长乐看着他道:“世子还有别的事吗?” 慕容景安一时呐呐无语,他就是来道歉的。 而她也说了,收下歉意……似乎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第313章 争宠 慕容景安望向一旁的顾星云。 顾星云使劲儿的吸了吸婢子,“阿姐,你从西北郡捡回来的丫鬟,她在做什么好吃的?真香啊!” 梁长乐看他一眼,“丁零不是捡回来的,你再这么说,小心我打你。” 顾星云横眉道:“你能打得过我?” 梁长乐嗤笑,“哟,你还准备跟阿姐动手呀?” 顾星云面红耳赤,“那……那不能,好男不跟女斗。” “就是嘛,”梁长乐赞许点头,“那不就剩下挨打的份儿了?” 顾星云被她揶揄的无话可说。 梁长乐还是给他留面子的,“你帮我送世子爷出门,回来让你尝尝丁零的手艺。” 慕容景安的眉头蹙了蹙,在西北买来丁零的时候他也在,他也还未有口福尝尝丁零的手艺。 “不如留世子爷一起尝尝丁零的手艺吧,这都晚饭时候了!”顾星云立即说道。 慕容景安正要顺水推舟的答应。 梁长乐却道:“世子爷什么好吃的没见过?一点粗茶淡饭就想招待世子爷?” 慕容景安道:“子念太见外了……” “时候不早了,您若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留世子爷了。”梁长乐福身。 慕容景安的话被堵了回去。 她是丝毫没有留他的意思啊。 “星云,替我送送。”梁长乐说着起身。 顾星云也只好站起身来,“世子爷,这边请。” 慕容景安面皮薄,话已至此,他再也找不到赖着不走的理由。 顾星云念着拿人手短,出了葳蕤院就说:“若是世子不嫌弃,不如到我的院子里将就一下?我家大厨房的饭尚可。” 慕容景安岂是因为一顿饭吗? 他摇摇头,“不必,东宫还有事。” 他阔步离开,顾星云又回到葳蕤院外头。 没想到,这次,他竟被丁零拒之门外。 “丁丫头,快给我开门!”顾星云拍门嚷嚷。 丁零却是不理。 顾星云从门缝儿里看见别的丫鬟,叫旁人来给他开门。 他叫着谁,丁零就指使谁去干活儿,竟没有一个来开门的。 “丁丫头,你要造反啊?” “我家小姐说了,有人胳膊肘向外拐,葳蕤院的饭菜不给这等人吃!” 丁零晾着他。 若是以前,顾星云翻墙头就进来了。 但现在他不能,毕竟还有位林小姐在阿姐这院儿住着,叫人看见了岂不笑话他。 顾星云悻悻的走了。 他只见上房房门紧闭,却不知上房里头的人,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你弟弟走了。”一个男人正斜倚在屋内的美人榻上,揪着紫红的葡萄往嘴里扔。 梁长乐坐在一旁,翻看着他带来的书信,挺厚的一沓子,都是叶从容曾经写给他的。 “你弟弟对慕容景安的事情倒挺上心的?”慕容廷似乎吃了个酸葡萄,眼睛都眯了起来。 叶从容拉拢慕容廷的意思很明显,溢美之词满篇都是。 梁长乐想起了曾经鼓动慕容廷谋反的赵王手下,他的话说的很直白。 叶从容则将野心藏匿的很好,只言片语也不曾有,否则这些信经过了皇帝的手,就不会再来到慕容廷手里。 但这么多封信看下来,不难体会到,他有未尽之言,未言明之事。 “王爷怎么看这个人?”梁长乐问道。 慕容廷说:“顾星云在去西北郡之前,应当不认识慕容景安吧?” 梁长乐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她放下手里的信,“不认识。” “那就是在西北郡培养出的情谊了?”慕容廷琢磨,“慕容景安有什么魅力,是本王没有的吗?” 梁长乐看他一本正经,认真思索,连葡萄都不吃了。 她叹了口气,“星云是个小武痴,慕容景安或是指点他功夫了吧?” 慕容廷闻言一喜,“这还不简单?若轮指点武艺,谁还能出本王之右?” “王爷威武,”梁长乐恭维道,“您若出马,自然不在话下。” 慕容廷笑眯眯看她,“念念今天心情好?连说话都比平日里好听。” 梁长乐听得想冲他翻白眼,“王爷怎么看叶从容此人?” 慕容廷道:“他所图甚大,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梁长乐心里一紧,这评价似乎不错呢。 “但不是本王喜欢的人,怎么?念念好像对梁国的人和事,格外感兴趣?”慕容廷问道。 梁长乐嗯了一声,低下头看信,不再多说。 林恩姝从外头回来,梁长乐他们要开饭的时候,慕容廷悄悄的走了。 但梁长乐却不知道,他去而复返,这次是直接去了顾星云的院子。 顾星云自诩功夫不错,可自己院儿里进了人,他竟不知道。慕容廷敲他窗子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他出来看见站在窗户外头的人,竟是鼎鼎大名的齐王殿下,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脑中飞快的回忆自己哪里有可能惹上这位杀神王爷。 慕容廷却没叫他猜太久,抬手扔给他一摞书。 顾星云连忙接住,捧过来一看,不是这个秘籍,就是那个孤本,“王、王爷……” 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了。有了造纸术之后,夜国的书籍才多了起来,但是这个“多”也是相对的,识字的人少,书籍流通的速度并不快。 虽有印刷术,但那个费时费力,即便印出来,能买得起,能读的懂的人也不多,所以市面上更多的还是手抄本。 只有经史子集,那种读者多的书才可能批量的印刷。 但王爷随手丢出来的这几本书,可是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武学秘籍,此等书多是精修武学之人自己写,或是身边徒弟至交好友为传于后人写出来的。 简单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能有一本,在顾星云看来,就可以作为传家之宝,世代流传下去了。 但王爷一出手,竟然是五六本至多…… 顾星云没有被高兴冲昏了头脑,他很快冷静下来,“王爷需要顾某做什么?若是与我阿姐有关的事儿,您还是直接问她比较好。” 武功秘籍虽珍贵,但三姐姐只有一个。在大是大非面前,顾星云还是能拎得清的。 慕容廷闻言点点头,“听念念说,你是个武痴,巧了,本王也醉心于此,可以切磋交流。” 嘶……顾星云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做梦!堂堂齐王殿下,要跟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切磋?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 第314章 本王本来就很好 顾星云勤学好问,虽然对方是齐王,让他有点儿紧张。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有了,所以也就放开了问。 曾经困扰在他心底的诸多问题,不管是心法上的,吐纳的技巧,还是内力上的疑问,他也不管问出来是不是会被齐王笑话他无知。 慕容廷倒是觉得,他小小年纪,如此好学,难能可贵。 习武是很苦,又很枯燥无味的,除了他的念念,那样的武学天才,可以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把他教的东西,融会贯通,变成她自己的。 其他人都要多年如一日般反复磨练着相同的东西,从中榨取出精华来。 顾星云的天赋,远不及念念,但他年纪小,习武很早,底子打的牢固,且他肯自己刻苦,醉心于此。 慕容廷便也不厌其烦的向他讲解,举一反三的帮助他理解。 远远蹲守的元九一行,早就看惊呆了。 “咱们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好为人师了?” “那得看教得是谁!你若去请教,看王爷会不会揍你一顿,叫你自己领会?” 几个部下相互打趣,嗤嗤的笑。 顾星云跟着慕容廷学了半夜,通身被汗湿透,累的筋疲力竭,但他却不想休息。 “听王爷一席话,一番指点,胜过我自己苦练十年,不,二十年!”顾星云虽疲累,却满脸都是光亮。 他以前对齐王是只闻其名的敬畏,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早就听闻王爷大名,知道王爷功夫无人能及,却不晓得,王爷竟如此屈尊降贵,愿意指点顾某这无名之辈!” 顾星云拱着手,一头一身的汗,整个人都冒着热气,眼里的光亮却是如火一般。 慕容廷轻咳一声,别人他可不愿意指点,若非因为他是念念的弟弟,看自己理不理他? 但这少年看起来机灵,似乎并没有领会这层意思? 那他下次还会不会在念念面前,说慕容景安的好话了?他就该把慕容景安跟念念隔的远远的! 只是这话,他该怎么跟着少年表达,才能不吓坏他?不叫他以为,自己对她姐姐是居心不良呢? 慕容廷正迟疑。 顾星云兀自说:“上次跟燕王世子借的秘籍,如今看来,可以还给他了。我心里也不用老记挂着这件事,一见他就心虚了。” 慕容廷听闻此言,甚觉欣慰,他点点头,“快点还了吧,改日有空,本王再来看你练得如何。” 顾星云唰的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皎月当空,盯着他,“王爷还会来吗?还会来指点我?” 慕容廷想到距离此处不远的念念,笑着点头,“当然。” “太好了!”顾星云激动的蹦起来,“王爷,您人真是太好了!” 慕容廷嘴角勾了勾,“嗯,本王一向这么好,是世人对本王有所误会。倘若下次,旁人以为本王不好,星云会替本王解释吗?” 他才不在意别人觉得他好还是不好,只要念念觉得他好就可以了。 “当然当然,王爷这么好,世人真是瞎了眼,我若听闻什么,必要为王爷正名!”顾星云信誓旦旦。 慕容廷拍拍他的肩,“西北一别匆匆,日后在京都,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改日带你去校场练练。” “多、多谢王爷!” “自己人,不必客气。”慕容廷心情愉悦的离开了。 顾星云还有些晕腾腾的,是幸福的眩晕。 梁长乐不知道慕容廷离开的那么晚,慕容廷是从西侧角门那里离开顾家的。 当然不是因为这边更顺路,而是走这边可以路过葳蕤院,可以再看看她。 即便她已经熄了灯,关了窗,能看见她的房屋门窗,他都觉得心情美丽。 梁长乐的心情也不错,她第二天早起先练了一套拳,微微出了汗,沐浴更衣简单用了饭,就换了官服。 她却不是往鸿胪寺去,反倒是去了宣德宫门,往宫里递交了折子。 她不是每日都要参与朝会的内阁官员,若有特殊情况,可以往上递交折子禀奏。 她今日就参了人一本。 所参奏的人,就是她的部下,鸿胪寺少卿韦兰芝。 她给皇帝写的折子上,例数韦兰芝诸多不是,比如说,她挂个少卿的头衔,却已经半个月不曾到鸿胪寺当值了。 又说她是女子,女子为官,本就是圣上给这个时代特殊的恩典,本就很难被士大夫接受,圣上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但韦兰芝却不体谅圣上的一番良苦用心,白白浪费着这样的机会。 反倒给那些不支持圣上举措的人留了话柄,日后圣上再想启用女官,恐怕阻力会更大,云云。 “念念终于开始反击了。”林恩姝陪她递了折子以后,坐着马车,往鸿胪寺去。 梁长乐道:“先前她缩在家里,不出门,我也不想针对她。但她请了病假,却出门祸害人,这就有点过分了。” “可惜燕王府的人,只知道那茶是被杨佳荣动了手脚,却不知道背后还有韦兰芝撺掇杨氏。”林恩姝愤愤的。 梁长乐却笑,“对付韦兰芝,不用借燕王府的手。” 林恩姝有些不明白,“上次通敌,那么大的罪,你没有自己对上韦家,现在道说不用借燕王府的手……不怕惹上韦家了?” 梁长乐抿了抿嘴,“你是在军营里呆的时间长了,倒忘了京都贵圈儿里的弯弯绕绕,韦家那么多高官,甚至握有兵权,他们家不缺一个女孩子,出来谋一个少卿的职。” 林恩姝哦了一声,“所以韦兰芝出来任职,并非她家里人的意思?” “我估摸,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家里人不过是宠着她,没硬把她拦住。”梁长乐道。 林恩姝点头,“但你参了她,多少还是会叫韦家人不快的吧?” 梁长乐说:“他们自己管教不好女儿,差点惹下通敌叛国的大祸,我多少提醒他们一下,他们应该感激我。” 见林恩姝还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梁长乐又多解释了一句。 “韦家不会如何干涉这件事的,圣上顶多不让她在鸿胪寺当值,韦家人也不会在意……” 第315章 你敢动她吗 梁长乐没有推断错。 韦兰芝当初想要出去做女官的时候,韦家人就是反对的,“咱们家里已经有你爹,你叔伯,你几位哥哥在外为官为将了!” “咱们家的男子为官,已经多得叫人嫉妒了,你一个女孩子,还出去抛头露面?没有必要!” 她爹和娘,都劝她,但她不听,一个劲儿的央求,又跑到宫里去求敏妃。 敏妃一向娇宠这个妹妹,因为韦兰芝很会讨她的欢心,会给她找旁人找不来的好东西……比如一些新奇姿势的画册,一些勾栏院女子如何吸引男子的绝技手法…… 韦兰芝虽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她却不像一般的女子,那么容易害羞脸红。 她的性格很多时候,倒像是个敢作敢为的男孩子。 敏妃不能常见自家的弟兄,也不可能跟他们说她在后宫的压力和需要。 她只能告诉韦兰芝,偏偏韦兰芝每次都能送来她所需要的,一来二去,她也就格外偏爱这个妹妹了。 韦兰芝能出任鸿胪寺少卿,是敏妃在圣上面前说了好话。 当时敏妃也特地叮嘱韦兰芝,“母亲来信说,不要叫你胡闹。但我觉得,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别的女子能做官,你为什么不能?” 韦兰芝连连点头,当时就信誓旦旦的说,“我不会给姐姐丢脸,不敢给姐姐抹黑!” “你好好干,叫他们瞧瞧,咱们韦家不管男丁女子,都是不同常人的!”敏妃鼓励她。 韦兰芝一开始走马上任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每天早早起来,按时点卯。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件事情实在太无聊了。 小姐们叫她一起去赛马,她没时间。小姐们叫她一起去游湖,她得去鸿胪寺。小姐妹们穿了时新的裙子,她因为要去鸿胪寺,只能穿官服…… 她心生厌烦以后,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但在梁长乐出任鸿胪寺卿以前,是没有在意的。 严旭东会帮她遮掩,其他的同僚,也不会说什么,谁会跟韦家作对呢? 但偏偏严旭东倒了,上峰变成了她不待见的梁长乐。 韦兰芝因为那异国刺客的事儿,躲了半个多月,不敢去鸿胪寺与梁长乐碰面。 害怕她会看出什么,或是知道什么…… 只有燕王妃的宴席上,韦兰芝看不惯她被人吹捧的样子,所以才利用了杨佳荣。 杨佳荣笨呼呼的,还自以为聪明,不利用她一下,韦兰芝都觉得浪费、可惜。 韦兰芝一早从燕王府离开,满以为会等到好消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等来这样一条消息—— “小姐,您被人参了一本,老爷说,叫您要么好好去当值,要么辞官好好回家,在家里修身养性,好好练练女红待嫁他人。” 前院的丫鬟进来与她说。 韦兰芝猛然起身,一身戾气,“我被人参了一本?谁这么大胆,竟敢参我?!” “是您的上峰,新上任的顾长卿。”外院丫鬟说。 韦兰芝气得牙疼,“好个顾子念!我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她反倒爬到我头顶上作妖!她竟敢参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姐,”外院丫鬟,低声提醒一句,“老爷听说您半个多月,都不去鸿胪寺一次,一直抱病在家,老爷也挺不高兴的,说咱们韦家,没有好吃懒做的人。” 韦兰芝脸色一变,“好吃懒做”,爹竟用这样的话说她?家里嫡出女孩子少,哥哥弟弟多,她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爹爹从来没说过她重话,今日……都是因为那个顾子念!竟叫她被爹爹数落! “老爷还听说,您抱病的时候,去参加宴席,在席面上遇见了顾长卿,这才招致顾长卿的参奏……这实在怨不得旁人,是小姐您之过。”丫鬟垂着头。 这话是老爷叫她说的,她照样说了,却不敢看韦兰芝的脸色。 “我知道了……”韦兰芝恨得牙根儿疼。 丫鬟离开之后,韦兰芝越想越生气,“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一个小小鸿胪寺卿,竟然参我!” 一旁的丫鬟嘀咕,人家好歹是上峰呢…… “她没有看看自己的出身,再看看我背后吗?我背后可是整个韦家!她不过区区一个卿,也是她运气好,侥幸得来的!” 韦兰芝气不过,去找她大哥。 韦冕不在家,韦兰芝从他书房出来的时候愈发生气,对着路旁的一株樱桃树,连踹了好几脚。 “六姐姐这是怎么了?跟谁生气呢?”韦家七郎韦玉从树上跳下来。 他正摘樱桃吃,差点儿被六姐从树上给踹下来。 韦兰芝气哼哼的,“还能怎么着?我被一个外人欺负了,爹爹非但不帮我,还帮着外人训斥我,我本想来找大哥,可大哥又不在。” 她说着,又狠狠踹了樱桃树一脚。 “我的好六姐,你别踹坏了这樱桃树!”韦玉拦她。 韦兰芝瞪眼,“你关心树,还是关心我?” “我当然是关心六姐姐了,树踹坏了还能再种,我这么貌美如花,聪明伶俐的六姐姐气坏了,谁来赔呀?”韦玉油嘴滑舌的哄她,“六姐姐别生气了,大哥不在家,不是还有我呢吗?哪个外人敢欺负我姐姐,我替你出气去!” 韦玉拍着胸脯保证。 韦兰芝轻哼一声,“你能怎么帮我出气?” “我怎么不能?若是个男子,我叫上几个人,把他围起来,狠狠打一顿,打到他服为止。”韦玉说。 韦兰芝轻哼,“那若是女子呢?” 韦玉笑,“若是女子就更好说了,我找几个人,连动手都不必,吓唬她一顿,叫她知道厉害,再也不敢来招惹我姐姐。” 韦兰芝哼道,“我怕你是敢说不敢做,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在京都里可有名了。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小名气,竟然敢参我,想把我从鸿胪寺挤兑离开!欺人太甚!” 韦玉一听就明白了,“六姐说的是鸿胪寺卿,顾子念啊?” “怎么,你敢动她吗?”韦兰芝挑衅的看着自家小七郎。 韦玉正是中二的年纪,受不得人激将。 他胸膛一挺,“我怎么不敢?别人都欺负到我六姐头上了,还不敢还击,我还是个男人吗?!” 第316章 威胁 韦玉说干就干,在圣上对梁长乐的折子做出反应之前,韦玉已经反应上了。 他悄悄去了鸿胪寺,打听了顾长卿的时间表,大概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是比我六姐勤勉许多……但那又怎么样,不能因为勤勉就欺负我姐姐呀!”韦玉琢磨着。 他候了一整天,晌午朝廷部门都有饭。 虽然不怎么好吃,也有那比较讲究的,会从家里带饭,或者快晌午的时候从家里送饭。 梁长乐并不讲究吃喝,她晌午就在衙门里用饭,下午不太忙,一早就能回去。 她用过饭没多久,林恩姝来找她,她便出了鸿胪寺,和林恩姝一起往新宅去。 韦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饿的快,自己跑去吃饭,留了两个人在这儿盯着。 一个人继续跟,一个人赶紧去找韦玉,通报消息。 梁长乐她们抄近道,想快些回到新宅,这小道她们也走过许多次了。 不料这次刚进去,就被人给堵了。 梁长乐回头一看,后面的巷子口也被人堵上了。 梁长乐不急,动手的事情,她前世今生就没怕过。 更何况,现在还有林恩姝在身边呢,她如今没了内力,但林恩姝有啊。 而且林恩姝一直说,听了琴音,她的内力大有长进,很久不能突破的瓶颈,如今她都已经突破了。 反倒是如今一直没什么可以动手的机会,看看她实战上有没有那么大长进。 梁长乐一眼看出,对方领头的就是个少年,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豪横样。 跟着他的也就是几个小厮,这几个人,恐怕还不够林恩姝一个人热身呢。 梁长乐拍了拍林恩姝的肩,“问清楚,别冲动,手下留情……在京都出了人命,会有点儿麻烦。” 韦玉一听这话,中二的毛病就犯了,“呵,好大的口气,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韦爷爷今日就是来教训你们的,不过好男不跟女斗,看你们就是两个女子,我就不动粗了,好言相劝你几句,你若听劝,咱们好说好了……” “若不听劝呢?”林恩姝挑眉问。 韦玉重重哼了一声,“不听劝?!韦爷的拳头可不好吃!看你们是女子,才饶你们一次……” “不必。”林恩姝第二次打断他的话。 韦玉很不爽,“你这女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林恩姝神色淡漠,且有些不耐烦,好像他们几个就是热盘前头的下酒菜。 韦玉在他的小伙伴中,从来都是最厉害的那个,同龄人都捧着他,他哪儿被人这么挫过? “你太嚣张了,今日就叫韦爷爷来教训教训……” 他话没说完,林恩姝一个箭步上前,“啪啪啪——”一连几个耳光甩下去。 “小小年纪,嘴巴不干不净。”林恩姝教训道。 韦玉被打懵了,他根本没看到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中二少年第一次见识这么厉害的人,打脸的羞辱以及震惊好奇,都混杂在一起。 “你……你趁人不备,这次不算!”他嚷嚷着。 林恩姝觉得好笑,战场之上,时机就是生命,谁还等你准备好了再动手吗? “好,这次你准备好了吧?”林恩姝就在他面前一步远。 韦玉正要点头,林恩姝闪身上前,一拳打在他肚腹上。 韦玉闷哼一声。 林恩姝又是几拳下去,少年人根本无力还击,只能绷紧了身体算是勉强防守。 林恩姝却像是怪力女,抓起一个比她还高的少壮儿郎,一个过肩摔。 嘭——韦玉背朝下,被狠狠的掼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儿…… 韦玉带的几个小厮,此时都吓蒙了,一想到自己回去没办法交差,也不管什么男的女的,一哄而上,围住林恩姝…… 把她抓回去,老爷责问起来,起码可以交代…… 拳头打在肉上的钝响声,此起彼伏。 躺在地上的韦玉渐渐回神儿,眼睛里的金星退散,只听的围殴的声响。 他顿时恼了,嚷嚷道:“谁叫你们动手了?一群人打一个女孩子,你们不嫌丢人吗……” 话音未落,他僵住了。 因为从地上爬起来的他,这才看清楚……哪里是他的小厮围殴一个女子? 分明是他的小厮围在一起,被那女子殴打…… 他们几个抱头缩脚,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即便抱着头,也都在脸上或多或少的挂了彩。 林恩姝打够了,活动活动胳膊腿,“没关系,一早我就说了,一起上也可以。” 韦玉倒吸了一口气。 林恩姝转过脸看着他,“你说你姓什么,姓韦?韦兰芝是你什么人?” 韦玉咬着下唇,忐忑的看着她,不说话。 “算了,就是个小孩儿,想来你也不懂什么。”林恩姝拍了拍手,回到梁长乐身边,“打完了,不尽兴,下次能不能找个校场,找几个真正厉害的,叫我练练手?” 韦玉又吸了一口气,目瞪口呆,远远的凝望着林恩姝。 梁长乐轻笑,“这还不简单,今日还有事,改日吧。” 她们绕过或蹲,或坐,或站的韦玉一行,挽着手,快步出了巷子,一路说说笑笑,像是不曾碰见过“威胁”她们的人。 “七少爷,咱们……回去吗?”小厮们,小声问。 韦玉大怒,痛斥他们,“不回去干嘛?看你们一个个的怂样!伤成这样,我带着们走在街上都嫌扎眼!” 几个小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韦玉怒。 “七少爷,您的脸……更扎眼。”小厮们小声说。 韦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嘶,真疼啊! 想起那姑娘刚刚几个耳光,她的手是不是被开过光,要不怎么那么大力呢?韦玉觉得现在,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他不好意思顶着巴掌印子回家,只好叫人雇了马车,到家时,他又蒙了脸,躲回自己院子。 但回去这一路,甚至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林恩姝的面容却在他脑海里越发的清晰可见…… “她到底是谁?京都何曾有了这么厉害的女子?她的功夫,远在六姐姐之上吧?” “我原以为,六姐姐就是女中豪杰了,如今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中二少年的脑回路清奇,原本是羞辱,打了败仗的事儿,他却越想,心里越热乎…… 第317章 是心动啊 梁长乐和林恩姝急匆匆的来到新宅。 陈岱早已等在这里,他身边还放了一堆笼子,皆用布罩着,看不见里头的东西。 “都在这儿了,王爷特地交代的。”陈岱指着笼子说。 梁长乐走上前去,掀开罩布,看笼子里头的东西。 陈岱走向林恩姝,“刚刚跟人动手了?” 林恩姝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要不,我怎么是你哥呢?”陈岱哈哈的笑。 林恩姝斜他一眼,“当人哥哥还当上瘾了?” “木木可不能过了河就拆桥啊,我长你几岁,这一声哥哥你不该叫吗?”陈岱说。 林恩姝哼了声,正要别过脸,忽然想到什么,忽然转过头来,眼底亮晶晶的,“哥……” 灼热的眼神,热切的语气,陈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前头院子地方宽敞,我刚刚动了几下,还没活动开,浑身不舒服,哥哥得空,陪我练两下?”林恩姝说。 陈岱舒了一口气,“就这事儿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林恩姝问。 陈岱笑着摇摇头,“没事,来啊!” 陈岱挽起袖子,脸上的笑容格外明媚。 “你们要练,去外头练,别惊动我的宝贝。”梁长乐在一旁凉凉的说。 林恩姝招呼陈岱去另一个院子。 梁长乐则一只笼子,一只笼子的看过去。 她看的专注,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也完全不知。 直到那人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梁长乐身形一紧,几乎是肌肉本能的反应,她抓着那人的手,身子一拧,就要把这人从她肩头撂过去。 但这人却四平八稳,不动如山。 梁长乐扭头一看……识相的松了手。 “齐王爷什么时候过来的?”梁长乐拍了拍手,她想把慕容廷给甩过去?只能趁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 慕容廷轻笑,“给你送礼物来了,怎么,看你的样子不欢迎啊?” “陈岱不是都已经送来了吗?我看这些小鹰的品相都很好,而且大小也正合适。”梁长乐指着那些罩着布的笼子。 笼子里关的都是半大的小鹰,是各种品种的鹰。 它们都是擅长远途飞行,能飞的很快很高,只是不好驯养,野性太强。 不过这些小鹰都是二代了,比直接抓来的一代,野性还是少那么些的。 “只这些就够了?那看来我带来这礼物,念念并不需要了。”慕容廷说道。 梁长乐这才看见,他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只罩着蓝布的笼子。 “这是什么鹰?”梁长乐当然感兴趣了,她只是没瞧见。 慕容廷故意卖关子,“你猜?” 梁长乐眯了眯眼,一副深思的模样,却是趁他不备,伸手去抢。 慕容廷往后一躲,梁长乐紧随其上。 慕容廷一面躲,一面伸脚绊她,梁长乐重心不稳,且没有内力相辅,她的速度显得迟缓又略显笨拙……当然,这是跟慕容廷比起来。 她往前一扑,眼看要摔趴在地上。 慕容廷连忙伸手捞她。 哪知梁长乐故意诈他,她身子一扭,又去夺那笼子。 “念念竟然骗我!”慕容廷也不躲了,索性耍赖,一把抱住她的腰。 砰的一声,慕容廷砸在地上。梁长乐也被他带倒,砸在了他身上。 有他这人肉垫子垫在下头,梁长乐倒是没有摔疼,她心疼的看着那笼子,“别吓着小鹰!” 慕容廷哭笑不得,“你都不问我摔疼了没有?” 梁长乐瞪他一眼,“疼也活该。” “最毒妇人心,亏我还担心你摔着。”慕容廷看着她。 “松手。”梁长乐从他身上爬起来,一把抱起地上的笼子。 慕容廷是很小心的,他倒下的时候,还把笼子高高举起,笼子没有摔着,笼子里的小鹰也没有受到惊吓。 “海东青?”梁长乐惊讶的瞪大眼睛,两只半大的海东青,漂亮的圆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梁长乐的心跳都快起来。 “这么好的毛色,这么犀利的眼神儿,这么纯的品种……” 她一连几个这么,慕容廷又高兴,又心酸,“完了,以前念念眼睛里没我,以后,更没有了。” 梁长乐心头一动,转过脸来看他,“多……多谢你。” 她道谢的话,一向说的顺口,张嘴就来。 但这次,四目相对,看着他眼底涌动的情绪,看着他眸子深处的光亮。 她竟然……有点儿心虚? “开玩笑的,你喜欢就好,怎么忽然想养鹰了?”慕容廷问。 梁长乐原本的说辞是,给顾星云要的。 但人心是最善变的,她原本想好的理由,一个都没用。 “我想把它们养成信使,星云会驯养信鸽,但鸽子没有鹰飞得快,飞得远。”梁长乐说。 慕容廷知道她这话说的郑重其事,背后的用意必不简单。 他从来不想勉强她,不逼她说实话,但他也非常期待,她跟自己分享她的秘密。 “我想联系梁国的旧识,让信鸽飞这么远,难度太大,但若用鹰,就容易一些。”梁长乐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说的轻松,其实心里很紧张。 因为这些话,隐隐约约触及她心里埋在最深处的秘密。 “好,我府上也有擅长驯鹰的人,星云若有什么不懂,可随时来我府上。”慕容廷点头说。 “我……”梁长乐心跳一时间快得很,“我想知道梁国国君的事。” 慕容廷看她的眼神很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问,“我帮你打听,相隔万里,能打听到的有限,你别着急。驯鹰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梁长乐蹙着眉头,狐疑看他。 他竟什么都不怀疑?什么都不问吗? 慕容廷忽而抬手落在她肩上,“我很想把你抱在怀里,然后告诉你,我心里有很多的疑惑,你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永远没有终极答案的谜题。但我不着急,我愿意一点点探索答案,一点点明白更多。” 梁长乐的心底颤动起来,她猛地推开慕容廷。 抓起那两只海东青的笼子就走。 “念念……”慕容廷在后头喊她,梁长乐却落荒而逃,“其他的小鹰,叫林恩姝带回来。” 说完,她就跑了。 第318章 生病 梁长乐扔下林恩姝,独自跑回了顾家。 她心慌了……因为她心动了,她觉得那一刻,她的心似乎不属于她自己了。 她从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心中欢喜、狂跳、期待……诸多复杂的情绪,竟然都跟另一个人扯上了关系。 这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体验。 她有点儿兴奋,但更多的是惶恐紧张。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在感情的问题上,她还是个新人……她知道,也许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就叫做喜欢吧? 她并不排斥,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看着笼子里的两只海东青。 那两只海东青也瞪圆了眼睛,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一人两鸟,就这么傻看了好半天。 梁长乐噗嗤一笑,“真傻,傻鸟!”不知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这两只空中霸主,凶猛的海东青? 林恩姝回来以后,把其他的小鹰,陆续给顾星云送了过去。 因为担心顾汉成反对,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大张旗鼓。 顾汉成最关心的是外头各个商铺,庄子,田产的收益,对于内院的事儿,他关注得少。 倒是薛氏,在林恩姝第一次带小鹰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院儿里的嬷嬷报到她那儿的。 若是以前,薛氏一定想好说辞,在顾汉成面前搅和一番。 但自从上次梁长乐为星云赶回来,并救了星云以后,薛氏对她彻底改观,对她的事情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用告诉老爷知道,不就是养几只鸟儿玩玩么?星云大了,他有分寸,不会玩物丧志的。”薛氏说道。 打发了下人,薛氏迟疑良久,还是没有找到梁长乐这儿。 反倒是给顾星云的院子,每个月多加了十两银子的开销。 正常是三十两,包括给他身边小厮、院中洒扫的月钱,包括平时需要打赏下人的零钱,以及偶尔跟朋友出去吃喝的零花钱,一共三十两。 “他要养鸟嘛,肯定要花钱的,叫他一个半大的儿郎,再张嘴问他爹、或是他姐姐要钱?他不要脸面的吗?”薛氏这么说。 嬷嬷道:“那不是三小姐养的吗?当然要三小姐出钱了。” 薛氏却说:“是三小姐给他找来的鸟,叫他养,还是他替他三姐姐养,我还不清楚呢,但不管是谁要养,不都是一处花销吗?三小姐还没出阁,即便是她要养的,家里也该拿出一些钱来。” 这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传到了丁零耳朵里。 下人之间,小秘密、闲话八卦传的很快。 丁零不藏私,转眼就传到了梁长乐耳中。 梁长乐如今,已经不缺银子,这十两二十两的,她也不在意。 但她在意薛氏的态度,“她倒比顾汉成秉性还好些,起码知恩图报。” “婢子还听说,小姐每日加的燕窝,也是从她嫁妆银子里添的。”丁零小声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她没多言,倒是把薛氏的善意记在了心里。 阿娘曾经告诉过她,做人可以记仇,可以以直报怨。但更要记得别人的好,以德报德。 薛氏大约想不到,她这一点点的善意,后来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好处。这些是后话。 顾星云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猛禽,并且品种是个顶个的好,他以为能驯鸽子,就顶了不起了。 没想到,阿姐竟然真的给他弄来了这么些的小鹰!他竟然可以驯鹰了! “我希望它们可以像信鸽一样,忠诚、准确、及时。”梁长乐说。 顾星云蹙着眉头,“轮鹰的天性,只要能驯服,它的忠诚度没有问题的话,准确和及时,是必然的。它会比信鸽更优秀的完成使命。” 梁长乐点点头,“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不用着急。” 她其实心里很急,但她不能催,有些事情急是没有用的,欲速则不达。给顾星云太大的压力,他反而做不好这件事。 顾星云没觉得压力,他很兴奋,“我真的可以去齐王府请教吗?请教什么都行?” 他眼底亮晶晶的,忘不了那一晚上,齐王给他指点之后,他所获得的进步。 不仅仅是武艺上的精进,其他许多的方面,诸如心态、调息等等,他也受益良多。 但常常叫齐王来他院儿里,指导他?他是不敢这么奢望的。如果能叫他常常往齐王府去请教,那就再好不过了! 梁长乐点头,“齐王是这么说的。” “阿姐,你真是太好了!”顾星云冲上前,一把抱起梁长乐原地转了三圈。 梁长乐被他转的头晕目眩,“你放下来,发什么疯!” 顾星云是高兴的,被阿姐骂了,被阿姐拍脑袋,也一点儿不生气,且还一脸的憨笑。 梁长乐那一瞬间的眩晕,竟也有点幸福的味道……她记得少博小的时候,就说过,“长大了,我也背着阿姐。阿姐走不动的时候,我也抱着阿姐……” 少博现在是不是也能背的动她了呢?是不是也能抱得起她了呢? 只盼着星云的鹰,能尽快养出来,尽快让她和少博联系上吧…… 驯养小鹰的事情就交给顾星云了,梁长乐没在关注。 她更不知道,就在她和林恩姝急着去看鹰的这天,半路遭遇的那个中二少年韦玉,他生病了。 且病的很重,在他被林恩姝打了一顿,回家之后就卧床不起了。 浑浑噩噩了两三天,人就开始说胡话,饭也不吃,茶也不进。 原本想着没什么大事的韦家人,此时也慌了神儿。 便请京都名医,宫里的太医,有说这种病的,有说那种病的,但怎么治都不见效。 药灌了不少,针也扎了不少,看地韦夫人天天抹眼泪,韦玉却是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没几天的功夫,一个壮实的少年,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好好的,怎么会成这样?”韦夫人哭得痛。 “不是说京都有个不是大夫的神医,比大夫还厉害?”嬷嬷朝韦夫人说道。 韦夫人吸了吸鼻子,“你是说……顾家小姐,做女官的顾长卿?” 韦玉身边伺候的小厮,一听这个名字,吓得脸都成了菜色。 他们谁也不敢说,少爷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堵了那顾长卿,要教训人家来着…… 第319章 韦兰芝失算 韦夫人看了看自己这宝贝儿子的样子,当即也不再迟疑,“快,备车,我这就去见她。” 小厮们慌了,他们可不敢拦着韦夫人。 有个小厮机灵,赶紧把这事儿跟韦六小姐韦兰芝说了。 韦兰芝在二门上拦住母亲,“阿娘,她又不是大夫,你请她来有什么用?她的名声都是外面的人吹出来的,怎么连阿娘都信?” “你不要拦着我!平日里玉儿和你的关系最好,他心里最亲昵的姐姐就是你,现在你弟弟病成这个样子,你若担心他,就和我一起去请人!”韦夫人道。 韦兰芝如鲠在喉,叫她去请顾子念?倘若顾子念叫她下跪呢? “母亲……” “对了,你不是在鸿胪寺当值吗?说起来她还是你的同僚呢,你快换身衣裳,随我去请她来!”韦夫人催促道。 “我……”韦兰芝有苦难言,“我与她小有不和,母亲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她去了鸿胪寺,我就一直抱病在家,我怎么去请她?” 韦夫人心急如焚,越发觉得女儿被娇惯得不懂事,“你若不去,就别挡着我的路!” 韦兰芝被母亲一把推开。 韦夫人平日里对她很慈善,人习惯了好的,就会觉得所有的好都是理所当然。 偶尔一次的“不好”,反倒会被耿耿于怀。韦兰芝此时就是这样,她恨恨攥着拳头,“怎么哪儿都有你呢?连母亲都因为你与我生分!” 梁长乐参奏她的事儿,朝廷还没有发落。 宫里头毕竟有她姐姐敏妃帮衬她。 但没想到,这火竟然会烧到韦家家宅里头来。 韦兰芝心里别扭至极,她招来自己的心腹,“她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不能叫阿娘病急乱投医,被她骗了!” 她心腹之臣,会功夫的婢女拱手在她面前,“要做什么,随小姐吩咐……但我等不敢拦着夫人啊?” “不用拦我娘,”韦兰芝眯着眼睛,“三哥在家,我已经叫人告诉三哥,免得母亲奔波,叫三哥去替母亲请人来……三哥是男子不会与她同乘一辆马车,你们只要叫她路上出点意外,来不了,就成了。” 婢女微微一惊,错愕看了她一眼。 “怎么,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吗?”韦兰芝厉声问道。 “婢子定当完成!”婢女拱手。 韦兰芝这才气顺,“三哥不认得你,但还是要小心,别叫他看到你。” 婢女领命而去。 韦兰芝调整了心情,换了身衣裳,这才又往韦玉的院中去了。 三哥果然替母亲去请人。 韦夫人又回到韦玉身边,守着她日渐憔悴下去的儿子,她忍不住抹眼泪。 “这到底是怎么了?先前明明好好的……怎么就……” “阿娘别哭了,弟弟一定会没事的!”韦兰芝上前挽着韦夫人的手,“先前是我错了,我跟顾长卿有再多的矛盾不和,岂能有弟弟得到安危重要吗?只要她肯来救治弟弟,只要她能救弟弟,莫说叫我去请她了,就是叫我给她下跪磕头,也使得!” 韦兰芝说着,抹了抹泪。 韦夫人也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与玉儿的关系是最要好的。刚刚是阿娘太急了,阿娘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这时代,长辈向晚辈道歉认错,是不常有的,长辈错了就错了,小辈本就该多担待。 韦夫人是真心疼女儿,才会这样低头认错,也是给女儿挽回面子。 但韦兰芝心里却恨极,都怨顾子念!顾子念与她一定是八字不合! “只是,三哥是庶子……顾长卿好歹是朝廷四品的官员,听闻她为人很是傲气,又是慧灵公主的先生,她会不会因为去的是三哥,而耽搁不肯来呀?”韦兰芝小声说道。 韦夫人面色一怔,脸色渐渐涨红。 “庶子怎么了?我家没有嫡庶之争,庶子也教养的各个有本事,入能出谋划策,出能策马征战!她凭什么看不起三郎?” 韦兰芝瞧见母亲已经有薄怒,心里总算舒坦了。 这时候,即便传来消息说,顾子念路上车架出了问题,耽搁不能来…… 母亲也只会觉得她是拿乔,故意不来!断不会相信,她是真的出了事儿。 韦兰芝因为先前母亲要请顾子念,而生出的怨恨,嫉妒,这会儿总算被抹平了。 她正陪目母亲坐着,忽然从窗户里看见,外院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跑来,“报……报夫人知道……” 韦兰芝心中一喜,暗道,这是出事儿了。 “顾先生来了!”外院小厮说道。 韦兰芝脸色一僵,霍然起身,“这不可能……”这话差点脱口而出。 她咬着牙,生生忍了下去,这怎么可能? 但顾子念真的来了,不但她来了,大哥韦冕也回来了,与她同来的,竟还要早年间就名扬京都的郁小神医郁芸菲。 “这……”韦夫人脸色有点儿僵。 人家都说同行是冤家,虽然顾子念和郁芸菲不是同行,但韦家人请她们来,都是要给韦玉看病的。 韦夫人心说:“早知今日能请来郁小神医,就改日再请顾子念了……” 外头传言,这两人先前有误会,后来已经冰释前嫌,还一起逛街听戏……谁知道是真还是做戏? 韦夫人心里懊悔,怎么也不该把这两人凑在一起的。 韦冕却说:“三弟去请顾先生,顾先生却力荐郁小神医,说自己不会把脉,不懂医术,只会弹琴,若是医术上的问题,还得郁小姐断言才好,若需要用琴音辅助,她也可以弹琴辅之。” 韦夫人听得惊讶,她们两个的关系,当真这么好吗? “三弟转道去请郁小神医,原本顾先生该早来一步的,谁知她的马车却在半路跟人发生了碰撞,出了点问题。”韦冕说着,忽然回头深深看了韦兰芝一眼。 韦兰芝被大哥看得心惊。 “我叫三弟留下处理那磕碰,便先带两位神医前来了。”韦冕解释一番。 韦夫人连连向两人道谢。 郁芸菲和梁长乐都是不怎么喜欢客套的人,两人气质出乎一致的清冷寡淡。 韦夫人寒暄的很僵硬,很快把两人带进了内室,请她们看卧病在床的韦玉。 第320章 毫无压力 “他瘦了好些呀,这才几日呢。”梁长乐小声说。 郁芸菲看她一眼,转过头对韦夫人说:“我要为病人看诊,家人在外间稍后,都堵在这里,空气不流通,我有点儿难受。” 有本事的人,多有怪癖。韦夫人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带着儿子,下人,等候在了外间。 郁芸菲隔着屏风,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又自己扒着韦玉的眼皮看了看,摸着脉搏。 她倏而咧嘴一笑,“这病,还真得你治。” 梁长乐不明所以,“为什么?” 郁芸菲朝她眨了眨眼,“你几日前,不是见过他?” 来的路上,梁长乐就同她讲了。 说数日之前,韦玉挡了她和林恩姝的路,林恩姝正手痒,就教训了他们。那会儿这个少年人还生龙活虎呢,想不到如今竟病重到家人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韦家人请她去看病,梁长乐当时自己都懵了,简直哭笑不得。 林恩姝还紧张兮兮的跑来问她,是不是自己没控制好力度,把韦家这中二少年给打出毛病来了? 梁长乐原本要拒绝韦家人相请,林恩姝却央求她过来看看,是不是她给人打出的毛病,她也好安心。 梁长乐这才叫韦家人去请了郁芸菲一起来,毕竟她不是真的大夫,更不是什么病都会治。 郁芸菲的医术,却是实打实的厉害。 不过是上次郁芸菲吓昏,病重之后,就不再出诊看病了,所以韦家人没能请来她。 这些话,来的路上梁长乐都向她解释清楚了。 “是见过,那会儿他还好好的呢。”梁长乐说。 “这就对了,”郁芸菲点头,“他这个病,说好治,倒也简单。只要对症下药,基本药到病除。可若不能对症,就是无解之症。” 外间的韦夫人没听清别的,倒是耳朵尖,只听见一句“无解之症”,她哇的一声,痛哭流涕。 倒把里间说悄悄话的两位“大夫”给吓了一跳。 梁长乐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对症下药,又说我能治,是什么意思?” 郁芸菲似笑非笑的,“他这是忧思成疾,也叫相思病。” 梁长乐顿时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郁芸菲忍着笑,“你唤他名字试试?” 梁长乐蹙着眉,“不好吧,我跟他不熟,不,是压根儿就不认识。” 郁芸菲故意调侃她,“人家都已经相思成病了,你倒无情无义,还说不认识呢。” 若不是郁芸菲身体单薄,丝毫不会功夫……梁长乐真想揍她,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么说她无情无义呢? 韦夫人哭得太吵,她家里人又劝不住。 郁芸菲起身到外间说,“我们又没说不能治,韦夫人哭什么?” 韦夫人抽抽搭搭,满目怀疑的看着她,“我,我都听见了,你说……” “夫人听错了,我是说,若不对症,这病无解。如今我们已经看出这病症的根儿在哪儿。”郁芸菲看了眼一旁的顾子念。 顾子念近来吃的好,越发长开了,她褪去了青涩,出落的妩媚动人…… 郁芸菲站在她身边,都不由黯然伤神,她是美,一般的美会叫人嫉妒,可她的美叫人都嫉妒不起来了。 “这病,唯有顾先生能治,你们请对人了。”郁芸菲心底长叹。 韦夫人闻言,目光热切,恨不得给梁长乐跪下了,“还求顾先生救救我儿,不论多少诊金,还求顾先生救她……” 梁长乐无语的看了看郁芸菲,算了,都是为了救人,不跟她计较言辞上的暧昧之意了,谁叫她是自己请来的呢。 “还请夫人叫我的朋友把琴送进来。”梁长乐道。 林恩姝因为不放心这边的情况,她也跟着来了。 她没跟进内院。 “那少年虽然是自找的,他一副鼻孔朝天,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是欠教训……但罪不至死,将军之剑,不斩蝼蚁!”林恩姝急切的说,“我习武可不是为了欺负小孩儿,更不想失手打死一个小孩儿啊,念念还是救救他吧,我不想他死在我手上啊!” 林恩姝是个女将军,她在战场上从不会手软,但她却不是狠厉嗜杀的人。 此时,她正抱着梁长乐的琴,很是焦躁的等在马车旁。 听闻里头传出信儿,说顾先生叫她抱琴过去。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念念能救!”否则就不用叫她抱琴去了。 林恩姝抱着琴大步走在韦家曲曲折折的回廊里,这里雕梁画栋,每一处的景致都美不胜收。 但她却无心观察,她心里默念,赶紧叫那小屁孩儿好了吧,不然她会自责好些天的。 林恩姝来到韦玉的房间,把琴架摆好。 要弹什么曲子,梁长乐心里已经有打算,但是究竟有没有效果,她的曲子能不能治“相思病”,她其实也没有把握。 蒙吧,反正她每次治病,出了燕王妃那次,都是蒙上的。 梁长乐本就不是大夫,对治病救人这种事,全然没有心里压力。蒙对了是她运气好,蒙错了正好纠正世人的观念,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世人也该醒醒了。 林恩姝则就站在床边不远,探头看着床上那少年,看他何时能醒过来。 那日,那么嚣张跋扈,说话不着四六的少年,越来他安静躺着的时候,是这么的脆弱啊? 就像一只睡着的小鹿,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当然,他醒着的时候也没有,只不过醒着的时候,他会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罢了。 他睡着的样子,还挺软萌…… 林恩姝又焦急,又有点儿无奈的想着。 梁长乐的琴音循序渐进的高昂起来。 一屋子的人,随着她的琴音,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郁芸菲也在里间坐着,她静静的看着梁长乐弹琴的样子,心里琢磨,廷哥哥是不是也见过她弹琴的模样? 连她都难免随着琴音,对着弹琴的女子心动呢……也难怪廷哥哥会喜欢了…… 倘若她儿时,爹爹没有叫她苦学医术,而是教她学琴,今日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郁芸菲正在胡思乱想,床榻上却有了动静…… 韦玉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看床边的人。 他灰暗的眼底,猛地亮起一道光……似是不敢相信,他又猛地闭上眼! 第321章 砸自己的脚 韦玉睁眼,闭上。 闭上,又再睁开,他反复折腾了几次。 床边看着他的人,忍不住想打他,“你是醒了吗?”林恩姝语气有点急的问。 好似他醒了,她就可以松口气了。 韦玉虚弱的抬起手,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是你!是你!你来啦!你来……看我吗?” 他眼底的光亮,灼热的骇人。 这道明光,叫人无法忽略。 郁芸菲在一旁,看的心惊,“我竟然,猜错了……” 梁长乐仍旧在专注的弹琴,这边的动静一点儿没打扰她,她琴音空灵清越,绕梁不绝。 床榻上醒来的那人,脸上也渐渐有了生色。 林恩姝被这少年直愣愣的目光看的心虚,“是、是我,你醒了,就好。” 林恩姝像是怕被这少年给赖上,迅速的蹿到梁长乐身后。 少年却是一慌,“你别走……” 他茶饭不思好些日子,昏昏沉沉躺了好些日子,身体早就生了锈。 这么一着急,他直接一头从床上栽下来,发出噗通一声响。 梁长乐的琴音恰好停下,这噗通一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韦家人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屋里来,只见韦玉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别走,别走……”他嘟囔着。 “我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韦夫人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韦玉,激动的又是哭又是笑。 韦家大郎韦冕也很高兴,他没有像韦夫人那样失态,连忙朝郁芸菲和梁长乐作揖。 韦夫人擦擦泪,也热情的道谢,硬要留她们用饭。 林恩姝却在梁长乐耳边催促,“念念,快走,快走,这小孩儿醒了,跟他家人说,是我把他打坏了,就要讹上我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连连告辞。 韦夫人哪里肯叫她们就这么走,“顾长卿是我儿子的恩人,怎能叫您就这样离开呢?快,快去准备诊金!” 梁长乐摆了摆手,“病,还是郁小神医看出来的,我最多算是一味药剂,我不是大夫,断不敢拿诊金。” 她说的是实话,但韦家人却不管那么多,只当她是客气。也打心里觉得,她和郁芸菲的关系好。 韦冕叫家仆准备了两盘白银,每盘足有一百两。 梁长乐推辞不受,韦夫人叫韦冕替他弟弟磕头跪谢恩人。 眼看韦冕那么大的个儿,且已经任职武将,在军中也很有地位。 梁长乐不想受他的礼,免得日后招他记恨,她这才接过诊金。一百两银子,端着真是沉甸甸的。 “那我还是收下吧,不用客气,留饭就不必了。”梁长乐把银子交给林恩姝拿着。 郁芸菲也收了诊金,与梁长乐一起离开。 韦玉恋恋不舍,眼睛一直追随着林恩姝,嘴里嘟囔着,“别走,别走,怎么这么着急走……用顿饭再走啊……” 但他口齿含混不清,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郁芸菲临走前,倒是来到床边,低声说了句,“木木姑娘是位侠女,她不喜欢病弱之人,七少爷得养好了身体,身强力壮,她才会多看你一眼。” 她声音轻,只有他们彼此两人能听见。 就连一旁的韦夫人都不晓得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话未说完,韦玉的脸上就燃起希望的光。 韦夫人在心里琢磨,“神医就是神医,就连说话都比旁人有用,我还从没见过小七这么眼底生光的样子。” 梁长乐她们一行走了以后,韦玉就闹腾着,“饿死了,我要吃饭,要吃牛肉,鲜羊乳!” 韦夫人高兴的要哭又要笑,“你这孩子,刚醒,肚腹里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只能先吃些清粥小菜,吃什么牛肉、羊乳,身体全好了,肚腹才能运化那些呢!” “我不管,我要吃!”韦玉想着,他要变得更强壮,那个女孩子才会多看他一眼。 木木,原来她叫木木,这名字真是别致,难怪到他梦里,魂牵梦绕的。 韦夫人见儿子大好,高兴的叮嘱韦冕,“顾长卿是真有本事的,并非世人虚言,你行走在外,多有机会要多予她方便,就当为你弟弟积德行善了!” 她指了指韦玉。 韦玉好惹事,是最让她头疼的。 韦冕答应下来。 韦夫人又想起韦兰芝,正是在鸿胪寺,“兰芝站住!你告假在家好些日子了吧?上次你姐姐还叫人稍口信儿回来,叫你勤勉着些,圣上的臣子已经有对你不满的,不过叫圣上压下去了。 我韦家不指望一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为家门争光。你上头有哥哥姐姐呢,你就过得自由自在就好,可如今你既然已经任职,还恰同那顾长卿在一个衙门,你好好与她相交,不要与她结恨。” 韦兰芝头都不抬,敷衍的应了几声。 韦夫人的注意力都在韦玉身上,便没有多说她。 韦兰芝悄悄退出屋子,她抬脚踹了一旁的廊柱,以为没人看见。 “站住,你这是对谁不满呢?对母亲?”韦冕也跟了出来。 韦兰芝回头看他,撅了撅嘴,“大哥说什么呢?我心中不快,连对廊柱发脾气都不行了?韦家的小姐,原来是这么憋屈的?” “是谁叫你受委屈了?是母亲,还是别人?”韦冕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 韦兰芝心中不安,“没人叫我受委屈,我自己不快,不行吗?” 韦冕走近她,“韦玉一向敬重你,他病成那样,你竟阻挡要救他的人,你是何居心?若叫母亲或是玉儿知道,他们该多伤心?” 韦冕声音不大,韦兰芝却吓了一跳,“大哥说什么呢?我没有……” “哼,”韦冕轻哼一声,“撞了老三马车的,是你派去的人吧?老三不认得她,我可认得!” 韦兰芝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我不是不想叫人救七弟,我是怕那女子蒙骗母亲。” “但如今,你也亲眼看见了,是她救了你的亲弟弟!”韦冕严厉看着她,眸中不乏斥责。 韦兰芝委屈的要哭,眼眶续上了泪。 韦冕还是很疼她的,见状又有些不忍,“好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母亲知道,但你也好自为之。她是你的上峰,你争强好胜也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莫教人不齿!” “我知道了。”韦兰芝心里恨极。 第322章 被孤立 梁长乐不知道韦兰芝,因为她,已经挨了骂。 更不知道,韦兰芝回到自己房间,做了个小人儿,写着“顾子念”的名字,扎上去了好些针,把那小人儿扎的像刺猬。 不知是不是恨极,又诅咒人的缘故,韦兰芝当晚腹痛的厉害。 翻来覆去了一夜,快清晨的时候,她小腹坠坠的疼,忽的一股热流…… “来人……”韦兰芝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的月信来了。 她身体一向很好,月信也跟没那事儿似得。但人的身体与情绪乃是息息相关,这两日她郁结于胸,心情很糟糕。 以至于月信也疼得很,浑身无力。 “再帮我告假两日,这次是真的疼……”韦兰芝对丫鬟说道。 丫鬟还没敢答应,韦冕就派丫鬟来内院传话。 “今日一定要去鸿胪寺点卯,赢国的使者要来了,来的不只有唐老先生,还有一个外使团。鸿胪寺有的忙了,你不得再告假!” 韦兰芝又气又急又委屈。 先前她没事儿,活蹦乱跳的时候,还告了半个多月的假呢。 今日她是真的疼,疼的连饭都没有胃口吃,却要叫她去鸿胪寺当值! 想到她要去鸿胪寺看见顾子念的那张脸,并且还要屈身对她行礼,尊称一声“长卿”……韦兰芝就疼的更厉害了。 “要不,婢子去告诉大少爷一声,大少爷最疼小姐了。”丫鬟小心翼翼的问。 “不用。”韦兰芝赌气道。 大哥昨日才骂了她,今日一早,又特地叫丫鬟来叮嘱。 倘若她还要告假,不去当值,哪怕她说是因为月信,大哥恐怕也以为她是故意。 怎么以前月信,她从不说疼,这次就疼的走不了路了呢? 大哥必不信她,与其惹大哥不快,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去鸿胪寺点卯呢。 韦兰芝勉强吃了点东西,也不骑马了,换上官府,乘马车去了鸿胪寺。 因为她月信的缘故,动作慢吞吞,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她到鸿胪寺时,已经晚了。过了点卯的时辰。 鸿胪寺里头安静,也不听其他同僚的声音。 在顾子念前来任职以前,只要她来,就是众星拱月。就连严旭东,她的上峰,也要对她客客气气。 可今日,她来了半晌了,竟没有一个人前来向她打招呼问安的。 在干活儿的都是杂役们,有品阶的同僚都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你,过来回话。”韦兰芝实在气不过,指了个杂役过来。 以往,她是绝不会理会此等人的。 杂役上前,“见过韦少卿。” “其他人呢?”韦兰芝问。 杂役左右看了看,“其他大人,应当都在顾长卿的院子里,顾大人说今日要开早会,安排接下来接待外使的工作。” “这样的事,为何竟没有人知会我?她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韦兰芝恨恨的想。 她也不想想,自己多日不来,一直告假,今日来了,还迟到…… 韦兰芝万分不情愿的来到鸿胪寺卿,办公的院中。 依稀听见明厅里有说话声。 她揉了揉肚子,向明厅走去。 门是敞开的,众人各自落座,鸿胪寺设长卿一位,少卿两位,丞两位,少丞四人,鸣赞、序班、主簿诸位。 韦兰芝好歹也是仅次于卿的从五品少卿。 可众人分别落座,竟没有给她留位置! 韦兰芝心中有气,肚子越发疼的厉害,她迈步进门。 梁长乐正在安排众人接下来的工作,她其实已经分派完了众人的职责,也看见韦兰芝迈步进来。 她却只当没看见,“大家都明白了吗?这次虽不是赢国国君派来的使臣,但唐家在赢国的地位,以及与赢国皇室的关系,使得我们必须重视此次的使团。” 众人见她不理韦兰芝,便都得当做没看见她。 “明白了。”众人起身应道。 “好了,早会到此结束,诸位各司其职吧。”梁长乐也起身说道。 众人拱手躬身,陆续退出明厅。 韦兰芝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了,“顾子念,你是什么意思?” 梁长乐没理她,阔步向外走去。 “我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韦兰芝咬牙,攥住拳头。 “胡主簿,”梁长乐叫住外头的一位主簿,“把今日未按时参与早会的官员记下来。还有,我鸿胪寺有些官员,不知礼节,不知当如何称呼上峰,不知尊卑,一并记下,我要报于朝廷知晓。礼部的职责的颇重呢。” 韦兰芝:“……” 她咬牙切齿,却不敢再随意开口。 大哥昨日的警告犹在耳畔。 “顾……顾长卿,下官知错了,今日迟来,实在是……实在是身体不适。” 她话未说完,微微抬眼,却见梁长乐的背影已经走远。 她根本没停下来听她解释。 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韦兰芝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却是吃了一肚子的气,她不知道,更气人的还在后头。 原本她在的那些日子,鸿胪寺挺闲的。 一个职能部门太闲了,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闲的时候,就没办法叫个人发光发亮,没机会展示自己,又如何得到朝廷赏识,如何获得升迁的机会呢? 一旦忙起来,各种机会也就随之而来。 韦兰芝多日不来,今日发现各人都有事情做,另一位少卿甚至忙的脚不沾地。 因为赢国的使团要来,来的是颇具盛名的唐家和秦家。 赢国本就是天龙大陆最富有的国家,而秦家更是赢国巨富。 相对经济不发达的夜国,很重视此次的来使,希望能与唐家和秦家交好。 而韦兰芝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其他人忙的完全没有功夫来讨好她。更多的是对她的视而不见…… 她就像是被人孤立起来,这种毫无归属感的孤立,叫她心里没着没落,格外难受。 好在晌午的时候,众人都从外头回来了。 鸿胪寺因为有使团要来,如今的经费也多了起来,明显可见的是衙门里的伙食好了许多。 若是外食,还要先自己垫付银子,等月终算账的时候,再拿回银子来。 众人嫌麻烦,且外食不一定有如今衙门的饭菜好,众人便都愿意回来用饭。 韦兰芝暗自高兴,因为她刚来鸿胪寺的那几日,正是在晌午的饭桌上,渐渐与众人熟络起来…… 第323章 气死韦兰芝 韦家在饭菜上很是讲究精致,韦兰芝早上没吃好,所以晌午的饭菜就格外的丰盛。 她的丫鬟摆上小炉,加热饭菜,不多时,香味儿就四散开来。 “少卿,听说鸿胪寺的饭菜也改善了许多,他们会不会……”丫鬟知道她的用意,有些担心的问。 韦兰芝轻哼一声,“衙门的饭菜再好,有咱们府上的厨子做的好吗?” “那是不能。”丫鬟忙说。 有几个同僚提着自己食匣正要往鸿胪寺的食堂去,路过韦兰芝这里,正嗅到饭香。 “哟,韦少卿也用饭呢?不去食堂吗?”几人客气拱手道。 韦兰芝表情倨傲的邀请,“我带的多,几位大人一起用饭吧?” 两人咽了咽口水,这香味儿,挺馋人的呢。 韦家讲究吃喝,甚至编著了《韦氏食案》流传于世家之间,民以食为天,好饮食之精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反而是这世家有底蕴,家世绵延长久的一种象征。 两位大人正犹豫,忽听食堂那边有人朝他们喊,“二位大人快来,看,今天晌午有什么惊喜?韦家竟送席面来了!” 两位大人一听,朝韦兰芝拱了拱手,快步往食堂去。 韦兰芝听得一愣一愣的,“谁送席面来了?” 丫鬟也是懵的,“韦家?” 韦兰芝问:“京都还有哪个韦家?” 丫鬟摇头,“没有别的韦氏了,难道是魏家,是婢子听错了?” 韦兰芝豁然起身,来到门口向外张望。 来的人她认识,可不就是她韦家的下人吗? 韦家人往鸿胪寺送席面,却不提前告知她?这是什么操作? “怕是要摆好了,再直接请小姐过去,好给您摆谱呢吧?”丫鬟笑说。 韦兰芝蹙着眉头,以为这话有道理。 可席面已经送进去了,韦家的下人也离开了,并没有一个人过来请她。 韦兰芝心绪不平,替她送好处给众人,替她拉拢人……至少也叫她过去露个面吧? 现在不叫她,替她收买了人情,她怎么叫众人记着她的情呢? 韦兰芝想来想去,不甘心,她不等人请,自己往食堂去了。 却见众人都已经落座开始享用席面,还时不时的有人对顾子念拱手道谢,称这席面好。 席面好,也是她韦家的席面,凭什么谢顾子念啊? 韦兰芝再往前走,才看见坐在顾子念身边的人,那人不是她大病初愈的七弟,还会有谁? “韦玉,你怎么来了?”韦兰芝喝问。 韦玉热情的笑着,亲昵的不知在同顾子念说什么。 看他这幅样子,好像顾子念才是他亲姐姐,韦兰芝腹痛的更厉害了,脸色都变了。 韦玉转过脸来,“咦?六姐?你怎么也在啊?” 韦兰芝气得要吐血……这真是她的好弟弟,他来鸿胪寺送席面,竟不知自己也在这儿!真是气死她了! “我以为你还告假在家呢!”韦玉抓抓脑袋,讪笑着说。 这真不怪韦玉,韦兰芝告假时间太久,她突然来点卯,谁也不知道呀? 韦玉这话说的不是时候,众人都掩口窃笑。 韦兰芝恨不得敲开弟弟的脑袋,看看他里头装的是不是浆糊! 这位中二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事,只看姐姐脸色不好,“阿姐,你若是身体不好,还是再告假几日吧?要不干脆别做什么官了,阿娘说,咱们家不缺你一个女官。” 中二少年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 韦兰芝却几乎被他气晕,她指着韦玉,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这里人多,她定要质问韦玉,究竟谁才是他亲姐姐? 丫鬟看情况不对,赶紧扶走了韦兰芝,生怕姐弟在这儿掐起来,到叫外人看笑话。 韦兰芝走了以后,韦玉的危机感顿时消失。 他又笑嘻嘻看着梁长乐,“顾先生,你就告诉我吧,木木姑娘她在哪儿呢?我怎样才能找到她?我保证,这次绝不欺负她!” 梁长乐吃得差不多,搁了筷子,浅笑看他,“这次?欺负她?你哪次欺负过她吗?病才刚好,就忘了疼了?” “上次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这次不是了,我是真心向她讨教,求她指点我呢。”中二少年眼睛里的炙热,藏都藏不住。 梁长乐摇头,“木木很忙的,而且她不喜欢不熟的人叫她闺名。” 见她起身要走,韦玉急了,“顾先生,求您求人救到底吧,我是真心想当面向木木小姐道歉,不然,我心心念念过不去这坎儿啊。” “我会替你转告的。”梁长乐道,“她要不要见你,看她怎么说吧。” 韦玉抓耳挠腮,他送了丰盛的席面来,就是想讨好这位长卿。 因为他派自己的小厮去打听“木木小姐”,打听来打听去,都不知道她是那家的姑娘。 只知道她与顾子念顾长卿,关系匪浅,常常同进同出。 所以,他只好曲线救国,来抱梁长乐的佛脚了。 他对鸿胪寺的官员说,因为顾长卿救了他的命,所以他母亲备了席面,感谢顾长卿。 梁长乐吃不完,分给大家,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却叫众人都沾了光,饱了口福。 众人心里感激的也是顾长卿,享用着韦家的饭菜,却跟那位眼高于顶的韦小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韦玉不懂这些,他只晓得,他讨好了眼前的女子,才有可能再见到木木。 “那顾先生可一定,一定记得告诉她啊,我很执着的,不当面向她道歉,我……我是不会干休的!”韦玉攥着拳,带着稚气的脸几乎红透。 梁长乐随意摆摆手,“知道了。” 韦玉纠缠了一顿饭的时间,不好继续缠着人。 他明白,若是惹了顾先生烦,他就更没希望见到木木了。 他看时候差不多,就告辞离开。 众人嘴里还回味着韦家饭菜的馨香美味,悄悄议论着这顿奇怪的饭,“因着顾长卿的缘故,享用到了韦家的美食,这事儿怎么也想不到啊?” 众人乐得不行,把这事儿当笑话说。 唯独韦兰芝,气得肠子似乎都打了结,疼的欲死不能,好容易捱到了下晌,匆匆回了家。 韦兰芝走了不久,林恩姝就来鸿胪寺找梁长乐了。 韦玉倘若知道,他再多等上个把时辰,就能遇见他心心念念的木木小姐,恐怕也要把肠子悔青了。 “念念,你快跟我回去看看吧。”林恩姝着急说道,“梦瑶家里出事了。” 第324章 林恩姝炸了 苏梦瑶与贾明成大婚之后,梁长乐也抽空去看过她几次,每次都为她弹琴。 苏梦瑶的身体竟渐渐好了,脸上也一次比一次有红光。 他们都以为,苏梦瑶是否极泰来了,她得偿所愿嫁给真心疼爱她的郎君。 她病得那么重的时候,贾明成都不曾放弃她,如今她大好了,两人总该更幸福了吧? 所以,林恩姝说苏梦瑶家里出事的时候,梁长乐根本没想到是“感情”上出事了。 她以为是谁的身体出事了。 当梁长乐急急忙忙跟着林恩姝回到家里,看到端坐饮茶,面色红润,比以往还胖了些的苏梦瑶,她还以为是林恩姝故意逗她。 “人不是好好的呢?还有闲心坐着喝茶,能出什么事?”梁长乐舒了口气,抬手敲林恩姝的头。 林恩姝没躲,朝外努了努嘴,“她婆婆也来了。” 梁长乐一愣,“莫非是贾明成出事了?” “你别让顾先生猜了,谁也没出事,都挺好的。”苏梦瑶缓缓说道。 她笑容浅淡,说话时中气很足,难以想象出不久之前,她病得快死的样子。 也许是那濒死的经历,叫她的性格被磨练的不急不躁。 林恩姝快要急死了,她还是慢悠悠的。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你们了,想来同你们住几日。”苏梦瑶说,“我婆婆也同意的。” “什么你婆婆同意,她就是折腾你,想破坏你跟贾明成的关系!”林恩姝压低声音,怒道。 她话音刚落,贾家的仆妇就在门外说,“顾长卿回来了,夫人刚刚嫌闷,在院子里走走,叫老奴替她告罪,她这就来给顾长卿问安。” 梁长乐抬手拍了拍林恩姝的肩,“你先别急,你们姐妹俩聊聊,我去看看。” 林恩姝脸色不满。 苏梦瑶却笑着说好。 梁长乐对仆妇道:“你带路吧,我与贾夫人相熟,不必客套见外,我去见她也是一样的。” 贾夫人在新宅的花园里坐着,梁长乐过来以前,她一脸惆怅的样子。 见她来了,贾夫人连忙起身,恭敬见礼。 梁长乐还了个晚辈的礼,贾夫人忙拉住她,“顾大人快别客气,我看大人甚为亲切,特别是那次的一番掏心的话之后,我视顾大人为忘年之交。” 梁长乐轻笑,“夫人既这么说,怎么还称呼我为‘顾大人’呢?” 贾夫人把她好一阵的夸,从头夸到脚。 梁长乐前世听多了恭维的话,她能区分出什么是恭维,什么是真心。 贾夫人的话是发自内心的,看她的眼神也是热切得很,恨不得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那种…… 梁长乐一开始疑惑,还以为贾夫人是因为没有女儿,想要认她为女儿。 可两人又聊了一会,梁长乐才猛然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来贾夫人是想让她做儿媳妇呢! 梁长乐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我与恩姝是过命之交,梦瑶是恩姝的亲姐妹,便也是我的亲姐妹。贾夫人不必再说了,您请回吧。” 贾夫人后悔不跌,“子念千万不要误会,我原本是有那想法……我也知道你是重情义的姑娘。如今梦瑶好了,我也高兴,她与明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挺荣幸的……” 梁长乐依旧淡淡的。 贾夫人长叹一声,终于说了实话,“可你也知道,我只有明成一个儿子,我全部的心力都在明成身上。明成一心一意待梦瑶,若是梦瑶能为他添一男半女的,我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梁长乐回过味儿来,贾夫人以前嫌弃苏梦瑶的出身,如今勉强接受她的身份,却又卡在了她不能生育上了。 “贾府不缺钱,天下神医这么多,能治好的。”梁长乐想这么说。 但看着贾夫人焦灼的面孔,她知道,这话安慰不了贾夫人。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梁长乐说道,“但您想让我做什么呢?我给不了您什么承诺,琴音医治梦瑶的事情,是撞上了,我若知道琴音能治好她,便不会一直拖到洞房那日。” “是的是的,我知道。”贾夫人连连点头。 梁长乐索性把话说的更直白,“所以用琴音医治,叫她能生孩子这事儿,我怕是帮不上忙。” 贾夫人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原本也不敢太奢望,如今话既已经说明白,我也就不想了。” 梁长乐更加糊涂了。 贾夫人松了一口气,她是释然,不是失望。 所以,她今日来,还带着苏梦瑶,并不知道要求自己为苏梦瑶医治。 她表达了喜欢自己的话,隐约也透出,曾经希望自己能成为她儿媳妇……但现在她都不抱这些想法了。 那么她来意究竟是为何啊? 贾夫人却没再多说,她送了许多精巧的小礼物给梁长乐,东西是海外的,如今夜国海贸不发达,这些东西很稀有,宫里都未必有。 物以稀为贵,几个小玩意儿,却颇为价值连城。 梁长乐不知她的用意,见她送的诚挚,便收下了东西,叫人送她离开。 贾夫人走了,苏梦瑶却留下来了。 苏梦瑶说,是自己想念姐妹了,所以要在这里住几日。 梁长乐带着那一匣子精巧的礼物,回到厅堂,打开来,“说吧,你婆婆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她在贿赂我?” 苏梦瑶哭笑不得,“婆婆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劝你不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梁长乐更不懂了。 “是我的意思,我想叫家里的小妾替我生出孩子来,将来都养在我身边记在我名下,算是嫡出的。”苏梦瑶长叹说道,她虽在笑,神色里的落寂却是遮掩不住。 林恩姝顿时就炸了,“你是不是傻?贾明成同意了吗?你干嘛要搬出来呀?给小妾腾地方吗?就是叫小妾替你生孩子,你也不用让地方让的这么远吧?是不是你那婆婆的主意?要不她干嘛担心念念生气?” 梁长乐挺无辜的,别人感情上的事儿,她生的哪门子的气? 难道她看起来,是很好管闲事的样子吗? “你别炸,是我的意思……”苏梦瑶摁不住林恩姝,“子念,你劝劝她。” 第325章 怕她生气 梁长乐嗤笑了声,问道:“是贾明成不同意吧?” 林恩姝和苏梦瑶都是微微一愣。 林恩姝是惊讶,惊讶于一个男子的深情……她觉得不可能,男子是最为重视传宗接代这件事的。 苏梦瑶倘若不能生育,贾明成无论多么疼惜她,都会叫别的女子替她完成这使命。 苏梦瑶则是震惊于顾子念的敏锐,“你……你怎么知道?” 梁长乐漫不经心说,“若是你和贾明成都乐意,你就不用躲出来,贾夫人也不用小心翼翼的跟我说一箩筐的好话了。” 贾夫人喜欢她或许是真的,但怕得罪她更是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在贾夫人心中,树立了这么大的威信,也许是从上次她的琴音,叫人“起死回生”开始? 苏梦瑶无奈的笑笑,“他是孩子心性,说好听点儿就是赤诚,赤子之心。说的直白点儿呢,就是做事不考虑后果。” 梁长乐和林恩姝都没说话。 苏梦瑶兀自说道:“我很喜欢小孩子,更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可即便我不能了,至少也该养一个。他却不管这些……贾夫人希望有一个能干的儿媳,能在家里家外做明成的贤内助。即便没她那么能干,至少也不能拖明成的后腿吧……”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在说你自己吗?你怎么拖他的后腿了?不就是不能生吗?你也没拦着他跟别人生啊!”林恩姝怒道。 她这话里是带气的,也带着几分无奈。 梁长乐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说了句,“住下也好……” 林恩姝咻的转过头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啊,念念?她不拦着就是她大度了,多少正妻暗中害死妾生的孩子,夫家也不敢说什么的,大有人在!怎么到了梦瑶这里,她不但不能嫉妒,不能吃醋,甚至还得给那小妾腾地方?” “没人让她腾地方,是她自己要躲出来的。”梁长乐平淡说道,话一时有些扎心。 苏梦瑶脸色白了白。 林恩姝也被堵得哑口无言。 梁长乐像是看不懂人的脸色,她还问,“梦瑶,有人逼你躲出来腾地方吗?” 苏梦瑶摇头,“没,没有。” 梁长乐耸耸肩,“你躲出来,贾明成不见你,贾夫人也不见你。这是聪明的决定,免得你夹在他们母子间受气。” 苏梦瑶长舒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他们谁坚持到最后……我的立场,我已经表明了,我不能生,我承认,我喜欢孩子,我也愿意养孩子。其他的,任凭他们吧。” 林恩姝僵着脸,脸色一直不好。 这事情,有些无奈,有些难办。 他们都知道,子嗣对于贾家的重要,在贾母心中的分量。 苏梦瑶能想得开,也算很不错了。 “不过我说,住下也好,倒不是叫你躲避事情的意思。”梁长乐忽然又说。 林恩姝又猛地看她,“难道念念,你能……” 她有些不敢相信,旁人不知,她是知道的,前几次念念以琴音救人,多有运气的成分。 念念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 林恩姝一直没提这事儿,就是怕给了苏梦瑶希望,又叫她失望。她更怕念念为难。 “我怕是没这么大本事,几次因为琴音救人,都是碰巧了。”梁长乐说道,“我是说,你出来住,不理会那些烦心事,又常常有我们在一起,身体会好的更快些。也给贾明成一个成长的机会,他一个大男人,总要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选择。” 林恩姝长长吐了一口气,她还是想多了。 苏梦瑶本就没抱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她笑着点点头,“若能常常听闻子念弹琴,我是再幸运不过的人了。” “她在家里倒不常弹琴。”林恩姝抱怨道,“别人都以为我和她住在一起,必定能日日听到她弹琴,我只不过比一般人听得多了些,她偷懒好久了。” 梁长乐凉凉看她一眼。 一旁的丁零都听不过去,猛地抬起头来,“木木姐,说话凭良心啊,你的功夫提升那么多,难道不是听琴的功劳吗?” “嘘,嘘——低调一点!”林恩姝立刻挤眉弄眼。 苏梦瑶被她逗得大笑。 如今看来,苏梦瑶和林恩姝虽然长得像,但苏梦瑶早年生活环境复杂,她心智更成熟。 林恩姝却是有点儿极端,在陌生人面前,极端的冷漠,在熟人面前,又很跳脱。 “还是梦瑶像姐姐。”梁长乐一面调琴,一面说道。 “我就说嘛。”苏梦瑶笑起来。 林恩姝不乐意了,“念念,你怎么偏心呀?从哪儿看也是我是姐姐才对!” 梁长乐不理她,低头拨琴。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耳畔,真是一种享受。 丁零看着账册,算着两个宅子里的账目。 林恩姝闭目吐纳,暗暗念着心经。 苏梦瑶闲着无事,她早年在戏班,认得许多字,就来帮丁零算账。 “两本账册啊?有总账吗?”苏梦瑶问 丁零挠头,“这两本我还没算清楚呢,木木姐新宅这边的,还有顾家那边的,很多账目是混在一起的。” 苏梦瑶笑着低声说,“木木和子念的财务是分开的吗?” “那倒不是,木木姐现在还没有进项,都在一起算。但小姐有唐老先生的奖金,还有圣上的赏钱,这些钱,小姐要分开算,我还没算清楚。”丁零解释说。 苏梦瑶看了看账册,“账目不多,我帮你理一下,然后你再算。” “那可太好了。”丁零抹了把汗,她写的账目有些乱,但小姐和木木姐对此一窍不通,两个人也丝毫不感兴趣,没人来教她。 丁零是空有热情和想法,但是实践起来,就一直在绕圈子。 苏梦瑶倒擅长此道,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 梁长乐弹着琴,悠扬的琴声,姐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院子里清越的鸟叫,一室静好。 苏梦瑶的脑袋似乎也格外的清醒。 丁零算了好些日子,算不明白的账册,苏梦瑶竟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重新整理了一遍。 整个账面,干净清爽,分门别类,非常的清晰明白。 “账目都列好了,现在只剩下清算了。”苏梦瑶道。 丁零崇拜的看着她,“梦瑶姐,你可真厉害!” 苏梦瑶微微脸红,“这算什么,连我婆婆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呢。我们现在清算一下,往后你每日支出记清楚,每天晚上清算一次,月底的时候算起来就简单。” 梁长乐闻言,忽然停下琴音,抬眼看着她们…… 第326章 市井泼妇 梁长乐好奇的问:“账目多吗?” 苏梦瑶说:“账目倒也不算多,只是丁零初管账,她不熟悉罢了。” “给我看看。”梁长乐伸手要账册。 丁零把自己写的,和苏梦瑶整理的,都递了过去。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跟苏梦瑶的相比,她真是记了一堆糊涂账。 有些东西,她一日记了两次,涂涂画画的,账册很脏。 梁长乐翻了一遍,旧时她是公主的时候,从来不管账,她花销很大,每日公主府的支出都是庞大的数字。 但她会看账册,因为母亲教过她,不管是一家之主,一府之主,一国之主,都要对自己所管辖的这地方的,收入、开支,有一定的了解,才能耳聪目明。 否则就跟聋子瞎子一样,会被人糊弄。 “账目倒也不少,有许多琐碎的开支,还有和别府的礼尚往来,有其他府的谢礼,还有个人的月钱。”梁长乐问道,“数目是不少,你们要怎样清算?” “清算……用沙盘啊。”丁零说着就要出门取沙盘。 梁长乐以前看她用沙盘算过,沙盘算得很慢,而且很容易出错。 一旦后面发现错了,前头的都要重新来过。 她看向苏梦瑶,“梦瑶在贾家有一段时间了,贾家是怎么算账的?” 苏梦瑶有些不解,“也是用沙盘啊,子念还有别的算法吗?” 梁长乐琢磨着,她以前见过阿娘看账册,手边放了个小算盘,阿娘告诉她,算盘算得又准又快。 她起初觉得那些珠子拨来拨去的很好玩儿,就缠着阿娘学了一阵子。 后来她觉得枯燥无味,就不肯学了,阿娘倒是逼着她,把口诀算法背的清清楚楚。 不过是后来她看账册的机会少,用的也少,如今都生疏了。 “你们算来,我看看。”梁长乐心想,也许沙盘比算盘算得更快更清楚?要不怎么不见大夜朝的人用算盘呢? 丁零抱来沙盘,她和苏梦瑶两个人坐在一起,各自用一个沙盘计算。 丁零果然是没有苏梦瑶算得快,且她还算错了几次。 即便苏梦瑶算得清楚,却也比梁长乐记忆中,阿娘计算的速度慢多了。 梁长乐记得,夜里阿娘在安静的殿宇中,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清脆好听,很有节奏,啪嗒啪嗒,一本账册,很快她就能检查一遍。 一个府上开支大,皇宫里的开支岂不更大吗?但没人能糊弄阿娘的眼睛。 “你们不要算了,今夜把账目理清楚,结算的事情等明日吧。”梁长乐说。 苏梦瑶笑了笑,以为她怕自己辛苦,忙解释,“如今我身体已经好了太多,自从认识,一直都是子念帮我,我处处受子念恩惠,却从来都无力报答你什么。如今有这一点小事可以为你做,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恨不得不吃不喝,一口气帮你算清楚。” 梁长乐也笑,“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有一种更好的算法,明日为你们准备妥当,等新的算法来了,你们再为我清算。” 苏梦瑶狐疑问道:“比沙盘算得更快吗?” 梁长乐摸着下巴,“快得多吧。” 苏梦瑶自从被梁长乐救了以后,就在心底把她奉为神明了,她说快得多,那一定是非常快。 她点点头,合上账册,“那就明日再算。” 她们几个一起用了饭,小酌几杯。 黄昏时候,梁长乐就回顾家去了,苏梦瑶和林恩姝留在了新宅。 梁长乐原本从西角门回葳蕤院更近,但她想去看看顾星云养的小鹰怎么样了,便从顾家侧门进了家。 路过前院花厅附近,听见顾汉成正在里头骂人。 他骂的声音响亮,用词很是难听。 丁零不仅咋舌,“看不出,顾老爷竟也有市井泼妇的骂人本事。” 梁长乐摇摇头,“捂上耳朵,咱们快走。” 不巧,顾汉成正从花厅里出来,迎面撞见。 且他还听见梁长乐叫丫鬟捂耳朵,他像一只爆竹,谁遇见炸谁。 “怎么了?捂耳朵做什么?嫌我说话不中听啊?不中听你别听啊!”顾汉成骂的满脸涨红。 梁长乐不理她,领着丁零往前走。 顾汉成见自己被无视,更加生气,“你给我滚回来!狗还不嫌家呢,你竟嫌自己的爹?你这……” 他没骂完,梁长乐忽然转过头来。 她冰冷锐利的视线,叫顾汉成心底一惊。 他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视线,竟会如此骇人。他从心底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叫他透不过气。 他口中不中听的话,也戛然而止,再没勇气说出来。 梁长乐未置一词,带着丁零往顾星云院中去了。 顾汉成的满腔怒火,却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子冰水,嚣张的气焰再也发不出来。 丁零道:“顾老爷好像挺怕小姐的?” “他若占理,就谁也不用怕。”梁长乐漠然道,“仗着自己是长辈,就无故发火,随意打骂,自然是心虚。” 丁零深深点头,她在家里,被长辈们辱骂的时候,总是怀疑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不好。 如今听了小姐的话,她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好多。 任凭顾汉成在前院儿气得半死,顾星云这院儿里永远是朝气蓬勃。 特别是现在添了许多鸟笼以后,更是热闹,平添生机。 他也兴奋不已,逗逗这个,喂喂那个,“阿姐,你快看,这只小鹰可机灵了,它能听懂我说话!来,叫一个!” 那小鹰果然“啾——”长鸣一声。 小鹰们被他照顾的不错,梁长乐问他可有所缺,顾星云说,“什么都不缺,我原想着能养出信鸽就挺厉害了,如今才知,驯鹰比驯鸽子有意思多了!” 原本是梁长乐托他帮忙,但如今看来,顾星云已经把驯鹰当做自己的使命了。 梁长乐十分欣慰,可能她这两辈子都有“弟弟缘”吧。 她回到葳蕤院的时候,听到韩恩三的那小院儿里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 本着关心下属之意,梁长乐叫丁零去问,“去问问可是韩先生有什么难处,看我是否能帮他什么。” 丁零走近就听见院儿里头说,“是顾老爷自己算错了账,算了三遍都算不清楚,反倒把我们骂的狗血淋头,还说要我赔偿他的损失……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第327章 帮人帮到底 丁零在小篱笆外头喊:“韩先生可在?” 韩恩三忙应声,“在呢在呢。” 他开门出来,屋里头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怕叫人看见,他别过脸去,拿袖子沾沾眼。 “丁姑娘有什么事吗?”韩恩三对梁长乐身边的丫鬟都很客气。 丁零躲开他的礼,“是小姐叫我问问,可是韩先生遇见什么事儿了?有否小姐能帮上忙的?” “没事没事,是我一个同乡,今日恰巧在府里遇上,我拉他来这儿说说话。天晚了,他一会儿就走了。”韩恩三忙说。 这里毕竟临着小姐的院子,留一个外男在这儿,太晚了不好。 韩恩三跟着梁长乐有好一段日子了,从来没有做过不合时宜的事。 梁长乐听闻两人对话,也走了过来,“那位先生是我爹的掌柜?” “是我同姓的一个老乡。”韩恩三拱手道。 梁长乐点点头,“我瞧见爹爹今日在花厅里发火骂人来着。” “可不是……”韩恩三摇头叹气,又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对梁长乐道,“老爷自己算错了三次的账,明明盈利三百两,他算错成五百两,硬说是我这老乡贪墨了银子,我老乡委屈的不行,要辞了掌柜一职,回乡去。但家中还有有身子的儿媳,嗷嗷待哺的孙子,心里难受啊。” 梁长乐知道顾汉成贪财的秉性,却还不知道,他做人竟这么不地道。 “他想去告官,但是……”韩恩三看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一怔,明白过来,“是对我有所顾忌?” “我也劝他不要冲动,一是闹僵了不好,这么厉害的掌柜竟敢告东家,日后哪个东家敢用他?再者,虽是顾老爷惹出的事,但闹上官府,对小姐您的名声也不好。”韩恩三说。 梁长乐点点头,韩恩三倒是比她想的周到,她打心里从没觉得自己和顾汉成是一家人。 但别人眼里,他们却是分不开的。 “这样吧,我爹的事情,我来善后。韩掌柜是吗?我这里也有个账册,如果他愿意,请他帮我理一下账。若是理得好,请他来给我帮忙吧,我也有一些私产,需要人帮我打理。”梁长乐说。 韩恩三一听,连连作揖,“那感情好,多谢小姐,他是我同乡,也是我远房的一个亲戚,我正愁不知怎么帮他。” 韩恩三念着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救他一命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他便不好意思开口再向梁长乐求什么。 梁长乐主动要帮忙,他心里热乎乎的,异常感动。 “至于补足五百两银子的事儿,叫他不用操心了,历朝历代,说破天也没有这个规矩,我去找我爹说。”梁长乐说道。 屋里那位掌柜,急忙奔出来,在韩恩三的小篱笆院儿里头,朝梁长乐深深鞠躬,“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一个大男人,声音竟哽咽了。 若不是生活不易,压力太大,谁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 梁长乐转身又去找顾汉成。 顾汉成这会儿已经打发了掌柜的们离开,一个人坐在抱夏里,一张大圆桌上全是账册。 他一面抓着沙盘里的沙算账,一面揪头发,还时不时的叹气。 梁长乐轻咳一声,“原以为爹爹算账是享受呢,原来也这么痛苦啊?” 顾汉成没好气的瞪她的一眼,看到账册上的盈利是享受!但算错账对不住的痛苦,谁能领会?! “你少说风凉话!翅膀硬了,敢瞪你爹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梁长乐不急不慢道,“我这就走,只是有句话要提醒爹爹,爹爹自己算错账的损失,却要一个掌柜的来补,还诬陷人说贪墨了你的银子,那掌柜的已经请了人,要往衙门里告状。爹爹叫我走,届时,我可帮不了爹爹。” 顾汉成吓了一跳,“他要告我?他贪墨了我的银子,他还恶人先告状?!” “是爹爹算错了,还是他恶人先告状,爹爹心里清楚。”梁长乐说,“爹爹若有疑惑,不如把那本出问题的账册给我,我找人算清楚,到时候真在公堂上见了,也好当堂对簿。” 顾汉成又一阵子的心虚,但若叫他稀里糊涂的认输,承认是他算错,他绝对不甘心。 “账册给你也可以,我若没有算错呢?” 梁长乐轻笑,“那就更好说了,女儿好歹是当官的,若有人贪墨了顾家的银子,我若要追究,就不是要回原银子那么简单了,必要从重处罚贪墨之人。” 顾汉成一听这话,心里很热乎。 “账册在这儿,这几本是我算的,这几本是那姓韩的算的!”顾汉成狠狠说道,“若是我算错了,就免了他的补偿,还叫他做我家掌柜。若是他欺哄我,哼!” “这样不好,”梁长乐说,“即便是爹爹算错,雇主和被雇的也心有隔阂,日后不能再合作。倘若是爹爹算错,今日当众在那么多人面前骂他,不如也当众道歉,再补偿他一些银子,打发他走。” 顾汉成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怎么,爹爹是心虚了?怕是自己算错了?” “我怎么可能算错!”顾汉成怒,“就按你说的!” 梁长乐满意的拿着那两摞账册回了葳蕤院。 丁零不解,“咱们自己院儿的账还算不清楚呢,小姐何苦再揽这么多事儿呢?” 梁长乐却心有城府,“如今开销还小,若是算不清楚,日后开支更大,流水更多,岂不更头疼?所以要趁着现在的机会,多锻炼,也多预备几个能用的人才。” 丁零瞪大眼睛,深觉不可思议……现在她每天看的账册,都觉得是自己前头这么多年加起来也没见过的大数字,大手笔了。 原来在小姐这儿还是小钱吗?顾家看不出是巨富的样子啊?小姐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底气呢? “把你记得那几本账册,拿去给韩掌柜,叫他算清楚了,送到新宅那边。”梁长乐说。 丁零吐了吐舌头,“小姐,婢子记得太乱了,怕是要叫人笑话……而且那时小姐的账目啊,叫外人看了,岂不是知道小姐的家底了?” 梁长乐并不担心,“若记得不乱,如何考验他自身功夫底子如何,一个掌柜的不会看账册,岂不被账房哄骗么?” 丁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好厚着脸皮,将自己记得凌乱的账本拿给韩掌柜。 她又将小姐和顾老爷的约定说了,韩掌柜热泪盈眶,千恩万谢。 第328章 珠算 次日,梁长乐去鸿胪寺点了卯,又过问了他们迎接使臣的准备工作进度如何。 任务已经分配妥当,她不必事事躬亲,也好给下面人展示的机会,这样底下人感激她,她也能得空做统筹的工作。 这会儿没她什么事,梁长乐就从鸿胪寺离开。 临走的时候,恰遇见韦兰芝刚来。 韦兰芝又来迟了,梁长乐根本没看她。 韦兰芝第一次被月信折腾的一脸菜色,她倒是想去挑衅顾子念,但身体状况不允许。 她躲在一旁,等梁长乐走了,她才继续往前走。 梁长乐不理她,乃是懒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出了鸿胪寺,就去了京都最热闹繁华的东市。 东市客流量很大,而且来往多富贵之人,商铺林立,售卖的东西高档,许多价钱也不菲。 梁长乐进出好几家商铺,她什么东西也没买,只是观察人家的账房。 她发现夜国的商铺里果真没有“算盘”这东西,难道算盘是阿娘独创的? 在梁国的时候,她高高在上,根本没空去关注别人家的账房用什么计算工具。 梁国与夜国比邻,如果梁国都在用算盘,没道理夜国的人不会呀? “小姐究竟要买什么?不是说,今日要叫婢子和苏姑娘清算账册的吗?”丁零跟着她,无目的的逛遍了东市几个大商铺,却不见小姐买任何东西,她有点儿急。 梁长乐却不慌不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你听过吗?” 丁零识得字,也是读过书的,“这话婢子听过,只是也不见小姐买东西呀?如何利器、磨刀?” 梁长乐却来到一个做木工活儿的地方,她拿出事先画好的几个零件。 “订制这样的木框,不用很大。”梁长乐简单描述了一下。 匠人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这个简单,小姐用什么木料?” 匠人看她衣着华贵,以为她要用上好的紫檀木,黄檀木,红木等,眼神很热切。 梁长乐却说,“一般的,结实点的木料就可以。” “柚木、楠木结实,价格相对较低。红木、花梨木、檀木也结实,且木质纹路好看,只是价格略高些,您这东西并不大,用上好的木材做更好。”匠人极力推荐。 梁长乐原本打算用柚木、楠木即可,但看匠人的意思,她笑着说,“我可以用你这里最好的木料,但我要的急,我瞧着你正在做别人家的家具……” “您若用最好的木料,您的东西也不大,我先做您的,做好了再做别人家的!”匠人眼底一亮,果然来了大方的客户。 梁长乐同意下来,并给了一两银子的定钱,说她一个时辰后来取。 算盘的框架她在这里定做了,但算盘珠子去哪儿做呢?叫匠人打磨制出好些大小一致光润漂亮的珠子,恐怕得好些时候。 而且做得粗糙了她不喜欢,做得精致了却费时,若有现成的就好了…… 梁长乐正琢磨,马车恰路过街边一个挑担沿街叫卖的贩夫。 “停一下。”梁长乐吩咐。 马车立时停下,丁零不明白她看上什么了? 刚刚在东市,卖什么东西的没有?却不见小姐买什么,街边的贩夫走卒能卖什么好东西? 梁长乐却在那贩夫的筐子里挑挑拣拣。 这贩夫是卖手工艺品的,他卖木雕小人儿,木雕的簪子,也卖手串,佛珠等物。 “小姐,您看着簪子……”贩夫话未说完,但见她通身气度,以及身上丝织品的精致程度,阳光之下,她衣袍上有银线暗纹,像是光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这样的有钱人,又怎么会带他手工刻得木头簪子呢? 他介绍不下去了…… 梁长乐却挑了一串佛珠,木头珠中间有空,扁圆形,跟阿娘用的算盘珠子有点儿像。 “这个,你有多少?” 贩夫愣了一下,赶紧扒拉着找,一共有二十来串儿,“十文钱一串,您要的多,给二百文就行了。” 梁长乐笑笑,叫丁零给了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约莫是一千文铜板了,贩夫径直愣住,“小姐,小姐给多了……” “拿着吧,珠子做的不错,我家小姐喜欢。多得是赏你的。”丁零说道。 那贩夫高兴得很,平日里这珠子买得人最少,倒是他的簪子雕的精致,庙会的时候能卖出去一些。 一口气把堆积良久的佛珠全卖了,小贩激动的朝梁长乐的马车连连鞠躬行礼。 梁长乐又去取了订制的金星紫檀木框子,暗红发紫的颜色,这珠子倒也配得上。 梁长乐回到车上,把珠子一根根串到框子上,又把框子上的销子对好,咔咔的合在一起,一个崭新的算盘,立时在她手里成形了。 “这是什么东西?”丁零从没见过。 梁长乐把算盘珠子拨的噼啪作响,她顿时想起,儿时母亲坐在那里看宫中账册的情形…… 梁国的士大夫是不屑这些的,说算账之人都要铜臭之气,所以阿娘总是背着人算账,只是不背着她。 梁长乐想起儿时的种种,不由轻轻勾起嘴角。 丁零见她笑容温煦,便安静坐在一旁,不多问了。 梁长乐带着她的算盘,来到新宅,她教苏梦瑶和丁零学用算盘。 “道理很简单,只是若要熟练,还需多多练习。”梁长乐自己就用不熟,她只能算是通晓其中原理。 她可是见过阿娘用算盘的,“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她将阿娘交给她的口诀,教给了苏梦瑶和丁零。 苏梦瑶曾经唱戏时,背词就是戏班子里最快的一个,如今被这押韵的口诀,就更是快。不过一会儿,她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背熟不算本事,用的熟练,才是本事。 丁零还在跟珠算口诀较劲的时候,苏梦瑶已经噼里啪啦的算上了。 “不着急,前晌把我那本账册算出来就成了,下午还有几本我爹算错的账册,你帮我核对一下。”梁长乐自己对此并不感兴趣。 她见苏梦瑶已经学会,就做了甩手掌柜,去后院儿里弹琴去了。 她倒也并非偷懒,这首曲子,她是专门为迎接师父而准备的。 她曲子才弹了几遍,晌午饭都还没有摆上,苏梦瑶便来找她,“已经算完了,子念瞧瞧对不对?” 第329章 惩治 梁长乐愣愣的看着苏梦瑶,因为她手里拿的不仅是梁长乐院中的那个账册,还有顾汉成的账册,以及韩掌柜的账册。 “还有没算完的吗?”梁长乐迟疑问道。 苏梦瑶笑了笑,“都算完了。” 她眼里也满满都是惊喜。 梁长乐有些不敢置信,“全都算完了吗?也太快了吧?那两个账册,账面看是一样的,但其实里头不太一样,有一本错了……” 她还没说完,苏梦瑶就将账册放在一旁,打开其中的两本,“是不一样,这本算错了,有几处错误。我都以朱红色圈出来了。” 苏梦瑶一处处指给她看。 梁长乐不由心生钦佩,“梦瑶,你跟贾明成是天生的夫妻吧?他家是巨贾,而你如此擅长看账?” “噗……”苏梦瑶不由喷笑,脸都红了,“哪里是我厉害,是子念你的工具太厉害了,丁零说这东西叫算盘是吗?它可比沙盘好用多了,不但又准又快,而且学起来简单,上手极快,是个人都能学会。” 梁长乐:“……” 是个人都能学会,这话夸张了,当年当年她娘那么逼她,她也不过练就了她娘速度的十分之一。 但看苏梦瑶的速度,简直已经超越了她阿娘了吧? 天赋这东西,真的比努力还重要吧? “丁零学会了吗?”梁长乐问。 苏梦瑶又笑了,“丁零也学会了,只是算得慢,还不太熟练,她年纪小,多练练也能很快。” “太好了,原以为这事儿明儿才能有结果,如今你算得这么快,下晌我就回去见我爹。”梁长乐要为韩掌柜正名。 苏梦瑶却欲言又止。 梁长乐看出来,“梦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是恩姝的姐妹,就是我的姐妹。” 苏梦瑶福了福身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给子念帮忙了,但如今看来,我又要占子念的便宜了。” 梁长乐被她逗笑,“我有什么便宜给你占?说来我听听。” “这算盘的法子太好了,比沙盘算得优胜太多,我婆婆每日也要管账,家里养了许多账房先生,但她还是很忙……我想,能不能叫我把这法子,告诉我婆婆……不是白拿的,总要给子念报酬!”苏梦瑶谨慎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你拿去吧,若能叫她知道,你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能叫你们婆媳关系和睦,我不要报酬。” 苏梦瑶深深福身道谢,心里却琢磨,无论如何也要给报酬。 这位顾家小姐,一点儿不知道其中价值几何,她大手大脚惯了,像是做大事的人,却没有什么商贾的谋利之心。 自己多次得她重恩,一定要帮她谋算清楚其中宏利! 苏梦瑶急得很,连晌午饭都没用,就带着算盘走了。 丁零正学的起劲儿,一开始,她背记、练习都不如苏梦瑶,她急的直冒汗。后来她看到苏梦瑶纤细修长的手指,拨着朱红色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清脆悦耳,好听更好看时,她卯足了力气,一定要追上苏梦瑶的速度。 渐渐地,她从好胜的心理,竟练出了趣味。每算出一本账来,她就有莫大的成就感,这种感觉是她年少在家的时候,最最渴望,却从没享受过的。 这会儿,苏梦瑶却要把算盘带走,丁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我才刚知道其中趣味呢!小姐,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多做几个?” 梁长乐哭笑不得,“正好买的珠子还有余剩,我把图纸给你,你再去定做两个。” 丁零道好,拿了图纸就急急忙忙乘车去找木匠。 不叫她有点儿事情可做,她非急出毛病来。 梁长乐道,“看来天赋之外的努力,还是很有用的。” 梁长乐带着苏梦瑶纠正过的账册,回家找顾汉成。 且她也叫人请来了昨日挨骂,甚至被骂到抹泪的韩掌柜。 “爹爹可以看看,这账上弄错的地方,已经用朱笔圈出来了。”梁长乐说。 顾汉成狐疑的看着她,前前后后翻看账册,“你肯定作弊了!” 梁长乐无语,“父亲好好看看,是哪里算得不对吗?” 一旁的韩掌柜知道顾小姐是帮他,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说,“这么多账册,老爷是昨晚上才给小姐的,这才半晌的功夫,小姐怎么能算得这样快?还把错处都找出来了呢?” 梁长乐也不知道,为何苏梦瑶能算得这么快,叫她自己算,她是算不出的,说不定还要头大。 但这话不用叫顾汉成知道,“爹爹不用管我是怎么算的,我请了高人不行吗?你只要确认算得对不对,昨日的约定要不要兑现就行了。” “你别忘了,你是姓顾的!你竟帮着外人来坑你爹!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个东西!”顾汉成骂骂咧咧。 梁长乐冷冷看他一眼,“这么说,你是要背诺了?” 韩掌柜也站在梁长乐一侧,满脸鄙夷不屑的看着顾汉成。 “你、你说什么?!”顾汉成气得心口疼,当着外人,叫他承认自己背诺,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他好歹也是个“员外郎”,手底下有好些铺子的生意!他承认了,日后还怎么行走在外? “我顾汉成言出必行,绝不会出尔反尔!”顾汉成拍下三十两银票,气哼哼的要走。 韩掌柜看着那银票,顿时热泪盈眶。 前一日,他还为自己被冤枉,被讹上索赔,而忧心忡忡,若不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真想寻了短见。 可这不过一夜的功夫,顾汉成竟赔给他银子…… “爹爹莫走。”梁长乐喊住他,“还有件事,爹爹是不是忘了?” 韩掌柜愣在一旁,没反应过来。 顾汉成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你真要逼着我给一个外人认错道歉?” 梁长乐耸了耸肩,“爹爹请随意,又不是我一口咬定别人贪墨了银子,又叫人家赔我的。也不是我威胁人家,我有个做官的女儿,人家若不赔上银子,就叫他在京都活不下去。” 梁长乐好整以暇,冷冰冰的目光,将顾汉成心底发寒。 他此刻恨极了这个叫他下不来台的女儿,恨不得冲上去打她耳光……但迎着她的视线,他竟连与她对视都不敢。 “我……我对不住韩掌柜,是我错了……” 第330章 自己善后吧 顾汉成心里恨极了。 当他得知,这韩掌柜非但没有离开京都,反而感激的冲顾子念跪地磕头,誓死忠心。 他更是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早日知道她是如此,我当初就是把她白给府尹做妾,也不叫她有今日!吃我的、喝我的,不知报恩,还要坑我!不得好死!” 梁长乐若是听到这话,倒觉得无所谓。 但那个唯唯诺诺,以父命是从,甚至为了她爹的贪财好利之心,枉死的顾子念,若是听到她爹这么咒她,不知心里作何感触? 梁长乐把新宅那边,外院的一切事物交给韩泰打理。 她身边的都是女孩子,女子虽说已经渐渐在社会中有些地位,但待人接物,有时候毕竟不方便。 有韩泰替她处理新宅那边的事,老宅这里有韩恩三,梁长乐顿时省心很多。 苏梦瑶回去贾家,找她婆婆,足有两日都没回来。 梁长乐不知她情况如何,叫林恩姝去看看。 林恩姝还没去,贾家却有位大掌柜,来了顾家这边。 顾汉成京都的官儿不认识几个,但贾家的人,他却认识,他更认识贾家马车上的记号。 “这可是皇商!贾家是夜国最大的商贾!他家没人在朝为官,但论其根基,却比当朝大员还要稳固!”顾汉成激动的说,“我家贾家没有生意往来呀?他们怎么会来拜访我呢?” 薛氏觉得老爷是太夸张了,“商贾而已,即便是巨贾,也不可能比当朝大员还稳固呢!老爷别长他人威风了。”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顾汉成骂道,“夜国皇帝好打仗,好征战,但国内却并不怎么富足,这贾家却是善于经济往来,还有能海上远行的大船!夜国的国库,有一半都是贾家填满的!你说他稳固不稳固?倒了一个大臣,圣上能用的臣子还多!但倒了一个贾家,圣上半个国库没有了!你说他稳固不稳固?” 顾汉成的员外郎一职,捐来也不白捐,捐这个官儿,叫他明白了很多道理。 他早先就想,好多巨富商贾,比他有钱比他有势,为何他们不捐官儿呢? 后来他才明白,那些巨贾,当官儿之前方便做的事,有了官职,反而不方便。 他们那么有钱,不从政的时候,圣上不会忌惮他们,但当他的富贵和权势,都到达一定程度时,圣上的眼里就容不下他们了。 就如贾家这样的巨贾,即便说出来,商贾是下九流……可贾家有钱啊,金做枕头玉做马,没人愿意得罪他们,更不会当面给他们脸色看。 圣上每次想打仗,国库里又缺军饷的时候,都会招贾家人入宫觐见,给以殊荣。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贾家的钱吗? “既如此,圣上何不直接拿下贾家,那贾家的钱,不都是圣上的了吗?”薛氏问道。 顾汉成翻了个白眼,反问她,“愚蠢夫人,你若有个会下金蛋的鸡,是不是还要杀了鸡取卵?” 听闻贾家的大掌柜已经被请进花厅,顾汉成顾不得再和薛氏啰嗦。 他自己系好腰间玉带,阔步往前院儿去。 他耽搁着一会儿,正是去打扮自己去了,能见贾家大掌柜的机会,可不是时常有的,一定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说不定日后就有了合作的机会呢? “大掌柜请坐请坐,不知今日大驾光临……”顾汉成热切得很,又是叫人上茶,又是上点心的。 贾家大掌柜,却不假辞色,“我不是来见顾老爷的,我乃奉命求见顾长卿。” “我家三小姐?是她在外惹了什么祸事吗?”顾汉成心思急转,顾子念手里虽有些钱财,但她并没有经营什么产业,自己尚且搭不上贾家巨贾的大船,顾子念就更不可能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在外头惹了祸,得罪了贾家。 “没有。”大掌柜面无表情。 他这样的掌柜,要掌管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顾汉成从他脸上看不出是福是祸,越发着急,“三小姐呢?她可在府上?还不快叫她滚来!” 大掌柜虽沉稳,却也忍不住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 “您稍后,她有那么点儿小才,又机缘巧合,被圣上钦点为四品的京官儿,这会儿还没从鸿胪寺衙门回来……有什么事儿,您不妨跟我说,我是她爹……”顾汉成手心儿里都是汗,琢磨着要不要请家法,打顾子念一顿,好平息贾家人怒火? 大掌柜却摇摇头,“不急,我等顾长卿。” 顾汉成心里更慌了,贾家日进斗金,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叫大掌柜放着那么多生意不管,要坐在这里等一个小女子? 恐怕这次,不打断顾子念的腿,不足以平息贾家人的怨气了……但顾子念老用她的官职压自己,她能甘心挨打吗? 倘若她不肯就范,贾家人更生气,他该怎么把自己摘干净呢? 顾汉成心里忙乱的很,一会儿一个主意,最后他下定决心,贾家人若是不能平息怒火,他近日就要让顾子念把这些年吃他的、喝他的,都吐出来!净身出户!逐出家门! 省的一天到晚,惹他生气,好处没有他的,净给她惹祸。 顾汉成一点儿没想,贾家人来会是好事,在他看来,那不可能的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呀? “老爷,三小姐回来了。”小厮报。 顾汉成一拍桌子,“叫她速速滚过来!” 梁长乐和林恩姝一起过来。 顾汉成打算先发制人,还未开口,他冲上去就是一个耳光,“你这不孝女,我叫你整日在外,惹是生非!你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你自己惹的祸事,自己善后吧!” 他的唾沫星子铺天盖地。 梁长乐抬起广袖挡着脸,省的被他喷一脸。 顾汉成的耳刮子却是没甩下来,他的手腕子被林恩姝牢牢捏住。 林恩姝看起来清瘦,高挑,力气却大的骇人。 顾汉成冷汗都下来了,“林姑娘放手放手,手腕断了……” 第331章 反求诸己 林恩姝放开顾汉成的手腕,不过片刻,他的手腕就青紫了。 顾汉成欲哭无泪,他觉得,这手腕必要肿了,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好不了。 但想起林恩姝是陈宿卫的表妹,他敢怒不敢言,全都怪在顾子念身上——都是她,联合外人欺负他! 更叫顾汉成想不到的是,贾家那个面无表情的大掌柜,竟起身对梁长乐躬身行礼,“见过顾长卿,我家夫人已经用过算盘,她觉得非常好,贾家要买下这算盘的制法和口诀。您若答应,以后您就不能再为别人制作这算盘,也不能再教旁人使用。” 梁长乐挑了挑眉,“我身边的人也不能用吗?” 大掌柜客气笑笑,“您身边的人当然可以用,只是外人不能再教。” “可以,原本我也不怎么用的到,你们倒是用的多。”梁长乐痛快答应,这本就是她送给苏梦瑶的人情。 大掌柜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这是白银一万两,这是契约书,请您签字收下。” 梁长乐微微一愣,“我答应就是,钱我不要,这法子是送给梦瑶的,就当是给她的嫁妆了。” 顾汉成在一旁看的直瞪眼,在听她的口气,他差点儿气死当场! 她倒是大方,一万两白银啊,他所有铺子一年的收入了啊! 她说送就送了!问过自己这当爹的了吗?再者,苏梦瑶又是谁啊? “原本夫人今日要自己来的,但念及顾长卿重情义,必定不肯收她的银子,所以才叫常某来。常某是生意人,是贾家的掌柜,常某不懂人情,只谈生意。”他执意递出那一万两的银票。 梁长乐却笑起来,“常大掌柜还说自己是生意人,不谈人情。若是不谈人情,直接拿了这法子,不是更好?哪有生意人,白来的东西不要,非要往外扔钱的?是不是啊,顾员外?” “你……”顾汉成要被她气得心梗了。 面无表情的常五,闻言,脸色忽然温暖了许多。 他原本以为夫人那些夸赞的话是夸张了,那么小年纪,如此得圣上赏识,又有些聪明,必定是眼高于顶。 他行走江湖多年,少年天才也没少见过,哪个不是一身的傲气? 但这女子,还真有点儿不一样,她身上有种超乎年纪的沉稳大气,有种天生的雍容华贵之感,与她的身世分外的不搭配,却与她本人融合的恰到好处。 常五觉得,这女子很神奇。 “不管怎么说,这是夫人的意思,还请您收着吧。我们贾家做生意,讲得是信誉,您不收,我们也不敢以此盈利。”常五说道,“且您放心,贾家必定好好利用这珠算,要不了半年,这钱就赚回来了。” 顾汉成在一旁听得更是咋舌,什么东西?这么值钱?一万两买的,要不了半年就赚回来了? 梁长乐听了这话,才签了字,收好了那一万两银票。 “还以为师父来之前,他的赏金,还不上他,如今看来,可以还给他了。”梁长乐挺高兴的。 顾汉成却嫉妒的要疯了。 送走了贾家的大掌柜,他盯着梁长乐的眼睛都是红的。 “你卖给了贾家什么东西?你要知道,你吃的喝的,你哪一样东西,都是我顾家的!你卖了我的东西,却不告诉我,这是偷,你知道吗?你这就是贼人行径!”顾汉成又开始喷唾沫星。 梁长乐挥挥广袖,“那你大可看看家里丢了什么,你若有值一万两银子的东西,你自己不拿去卖?会留给我吗?” 顾汉成脸色涨红,他当然没有一万两的东西留给顾子念。 “你到底卖给贾家人了什么?我听见是珠算?什么是珠算?你别以为你耍机灵,用点儿小聪明,得了利。等贾家人发现你的诡计,你哭都来不及,一个四品的小官儿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二、三品的大员,说倒台也就倒了!”顾汉成心气儿不顺骂骂咧咧。 梁长乐却已经拉着林恩姝走远,省的被他唾沫星子喷上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爹啊?”林恩姝不由惊叹,“真不知道她早早走了,是不是幸事一件了!她若不早殇,只怕迟早也被这样的给气死了。” 梁长乐耸耸肩,顾子念可不就是被她爹给“送走”的么。 贾家人很有经商的头脑,贾夫人得了算盘和珠算的口诀,又看着苏梦瑶在她面前展示一番,顿时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当即叫人快马加鞭,送信给贾老爷。 一边通知贾老爷快来,一边她自己也学了起来。苏梦瑶正是因为教贾夫人珠算,这才回去了两天都没回来。 贾夫人也学的快,只是她年纪稍大了些,不如苏梦瑶手指那么灵活。 苏梦瑶算起来的时候房间里噼里啪啦,全是清脆的响声,像声乐一样悦耳。 贾夫人一时不由出神的打量她,不过一晃神儿的功夫,苏梦瑶笑眯眯的将账册还给她,“母亲,这本算好了,您看看对不对?” 贾夫人心跳很快,她第一次觉得,这女子不只是面容好,她那一声“母亲”直叫得她心都化了。 她原本最担心的是,这女子还未过门,贾明成与她的关系都已经闹得那么僵了。倘若叫她进了门,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还不彻底离了心。 谁知,事情恰恰相反,自打她悄悄同意明成大婚以后,明成反而越发敬重她,不管在外看见什么稀奇新鲜的玩意儿,总是先给自己这位母亲送来。 贾家家大业大,她从来用的都是最好的,手里也什么都不缺……她缺的是儿子时时刻刻把她挂在心上的那一份儿心意。 如今,这心意也有了,贾明成不管多忙,只要他跟自己在一处,不说晨昏定省来请安了,起码是每天都会来自己身边小坐……那个母亲不渴望如此亲情呢? 也许娶了这女子……是对的吧? 贾夫人心里浮起这些念头的一会儿工夫,苏梦瑶已经又算了半本的账册了,“是个好法子,咱们向朝廷请命,将这珠算作为我贾家独有的东西,非经我贾家商铺,不得售卖,不得教授旁人,为期一年。” 苏梦瑶微微蹙眉,小声说:“珠算准确快捷,不论是商铺还是家中,须得算账的地方都用的着。要请精于沙盘的账房先生不易,但若教会人用珠算,那能做账房先生的就多了,女子算账也不难了。这是个非常实用的算法……朝廷能同意咱们私有吗?” 贾母闻言,胸有成竹的笑了笑…… 第332章 被告状了 贾夫人知道,这样好的算法,是要发扬光大才能利国利民,但圣上的国库需要钱粮。 贾家独占一年,已经可以将珠算普及到大夜国各个角落,贾家产业庞大四通八达,一年时间足矣赚的盆满钵满。 他们分出一半的利归给国库,归给圣上,技能利国,又能利民,圣上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贾老爷来了京都以后,贾夫人立即叫苏梦瑶为他展示。 贾夫人原本想自己演示给老爷看的,但后来,她忽然改变了心意,叫苏梦瑶过来。 贾老爷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看着苏梦瑶修长白皙的手指噼里啪啦的拨算,眼睛都看直了。 继而他便暗中求见圣上,要把这珠算在大夜朝推广开来,当然这一年时间内,珠算是属于贾家的,除了贾家,其他人不得售卖,不得传授。 京都很快就有算盘售卖,一开始是在金玉堂。 金玉堂主营各种金银玉器,品相上乘,价格当然也非常昂贵。京都的流行风向,几乎都是由金玉堂主导,京都的贵妇人,贵小姐们出门若是不带一两件金玉堂的饰物,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世家大户。 而这金玉堂就是贾家的产业。 金玉堂售卖的算盘是金银所制,算盘珠子上还可有福禄寿的纹路,算盘框架上有回文或是萱草纹,精美非常。 算盘在金玉堂出售有几天之后,贾家的其他商铺里才陆续有各种木制的算盘。 木材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贾家人真聪明,竟想出这么好的计算方法!”买了算盘的人,都这么说。 贾家人明哲保身,只要利不要名,所以他们逢人便解释,“这精妙的法子可不是我们想出来的,乃是鸿胪寺卿,顾长卿想出来的。” 顾汉成也买了算盘,他买了红木所做的,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 当他得知这竟是顾子念研究出来的东西,他气得差点把红木算盘砸了,想了想他的二十两银子,好歹忍住了。 “去把三小姐给我叫来,她近日来,真是越发猖狂了!”顾汉成怒道。 梁长乐今日在家,她已经穿戴好,正准备出门,所以家仆一请,她很快就到了。 “父亲有什么事?” 顾汉成猛拍桌子,桌上的红木算盘都跳了起来,“你卖给贾家的就是这算盘?” 梁长乐点头,“不止,还有用算盘的算法。” 顾汉成气得要吐血,“这样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先给家里人?你爹也是商贾你不知道吗?我上次与韩掌柜闹矛盾,就是因为算错了账,若是有了这算盘,就不会闹出那件事了,你是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明明是父亲算错了账,却要赖在韩掌柜头上。”梁长乐哼笑一声,“可见父亲人品不行,这么好的算法,若是到了父亲手里,也是便宜了小人,倒浪费了。” “你……你这不孝女,你竟敢辱骂父亲!”顾汉成站起来就要打她。 梁长乐挺直了胸膛,“我正要出门,说不得还要入宫面圣,你打吧,打完了圣上问起来,我正好把你是如何仗势欺人,为难一个掌柜的事情说了,看圣上会如何论处。” 顾汉成的手都已经高高的举起来,此时却如同被定身,竟有巨大的力拉扯着他,完全打不下去。 “我才是你爹,你不是姓韩的!”顾汉成恨恨的说。 梁长乐道:“幸好我与你品性不同。” “我不打你,我好好与你说话!这法子既然是你卖给贾家的,你去同贾家说,别人不许售卖,但我顾家的商铺也可以售卖算盘!”顾汉成看着贾家的各个商铺,因为算盘日进斗金,眼馋的不行。 这算盘比沙盘方便太多。 贾家又有极其精巧的工匠,他们甚至做出了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算盘,可以随身携带。 无论是有钱人家,还是一般的商户,都极为追捧,有些甚至买来作为贵重的礼物馈赠亲友。 顾汉成也想来分一杯羹,但贾家每卖出一个算盘,教授算法时,都会告诉他们,这个是只许贾家售卖,其他人不可仿卖的。 梁长乐道:“那日贾家的大掌柜来,父亲是看见的,我已经与贾家签订了契书,贾家是皇商,我可不想跟朝廷对着干。” “所以我叫你去与他们商量!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想出来的点子也是姓顾的!”顾汉成额上青筋暴起,“你没经过我这父亲的同意,就卖出你的点子,你就是忤逆!就是不孝!” 梁长乐耸了耸肩,“那父亲去衙门告我啊?” 说完,她就转身向外走,她过来听顾汉成说话,真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你给我站住!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当面顶撞我!你以为我不敢告你吗?你以为我告了你,你那一个区区四品京官儿还有得做吗?!”顾汉成在她身后跳脚大骂。 他骂声还没消散,外院就来了一个小厮。 “宫里来人了,圣上召三小姐入宫!”小厮脸色惊吓的有点儿白,语速很快。 顾汉成也是一惊,没骂完的话,顿时把他噎了一下。 “知道了。”梁长乐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虽然不是官服,但也足够正式了。她便没有换衣服,直接去了正门处,同宫里来召的人,一起入宫去了。 顾汉成好一阵子没能回神,他说要去衙门告自己女儿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她…… 但眼前这事儿,却是告诉他,顾子念是可以面圣的人! 她是可以面对面看见皇帝的人!她甚至不用层层禀报,不用一级一级的递折子,就可以听见圣上说话的人! 他咕咚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有点儿后怕。 “知道宫里为什么事情召见三小姐吗?”他问小厮。 小厮挠了挠头,“小人不敢问宫里来的内侍大人,但听两个大人似乎也在说珠算的事儿。” “因为珠算啊?”顾汉成腿一软,跌坐进了椅子里。 圣上竟因为珠算而召见她,可见这件事情是被朝廷重视的,他刚刚还叱骂令她教出珠算算法,想从贾家分一杯羹……会不会惹祸上身啊? 顾汉成贪财是真,怕死更是真。 梁长乐此时不知圣上召她为何,她进了皇宫,恭候被宣进去的时候,发现殿里还有一个人,也是个女子。 刘存瞧见她,远远走过来,悄声提醒她,“来的是韦家六小姐,她在圣上面前,告了你的御状。” 第333章 好处全让她占了 韦兰芝在圣上面前,告她的状? 梁长乐有些疑惑,这是报复她前些日子上折子告她旷工太久呢? 但韦兰芝可以告自己什么呢?梁长乐回忆自己的行为,似乎并没有离经叛道,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事儿。 她心里倒也不急,“多谢刘公公提点。” 她安然等待着。 刘存打过招呼,便去自己的职位上候着了,不多时,圣上召梁长乐觐见。 “禀圣上,正是顾长卿,她身为朝廷命官,钻研出珠算的妙法,第一时间不是上报朝廷知道,却是与民夺利!竟把珠算的方法卖给了贾家!”韦兰芝看她一眼,义正言辞的说道。 梁长乐想了想,与民夺利,这个罪状似乎也成立。 但这位韦六小姐可能不知道,贾家之所以能够受朝廷许可,独家出售算盘及算盘,那就是已经过了圣上这关的。 就算她是与民夺利了,但圣上从中拿到的利,一定比她多。 所以,梁长乐更加平静沉稳。 “顾爱卿,你怎么说?”圣上目光落在梁长乐身上。 梁长乐不急不忙,“回禀圣上,臣父亲也是商贾出身,前些日子还算错了账,与家中掌柜闹了大冲突。臣偶然想到这样的算法,也是几经修改才成型的,臣没有想到它会如此火爆, 如今想来,也是因为贾家商铺众多,涉猎广泛,因为他们的销售途径是早已铺开的,成熟的,所以才能用珠算,这一简单算法赚来如此多的钱财。若是在臣的手里,它本不值钱。” 韦兰芝冷笑,“你身为朝廷命官,你当为朝廷忠心效力,出谋划策!你就没想过,你这样的点子,既生出来,就该禀与朝廷知道,而不是自己拿去卖钱吗?” 韦兰芝脸上有些得意,心道,这顾子念到底还是商贾人家,不懂得朝廷规矩,不知道官不与民争利,商贾乃是下九流的贱行。如今的官身,给她的不仅仅只有荣誉,还有许多的束缚呢! 这一个御状告下来,她的鸿胪寺卿的官位,恐怕也坐不稳了! “没想过。”梁长乐竟痛快承认。 韦兰芝心里要笑疯了,真是愚蠢啊!果然是没见过世面,不懂得朝廷制度的小户人家,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梁长乐却对圣上拱手,“禀圣上,贾家人告诉臣,珠算到了他们手中,可以大力推行,普及大梁各行各业,不但可以叫商户清算方便,凡是需要算账的地方都能用得着,不管是军队的粮草军用,还是国库的进出,都用的上。 若能够大力推行起来,是利国利民的。但这珠算若是朝廷推行的,朝廷便会分文不取,普及大夜朝上下学习使用。大好的商机,白白错失。贾家愿以珠算的收入,充盈国库,臣想到他们是皇商,才答应他们。 且臣一开始没有从贾家取利,后贾家说,臣若不取利,他们便不能垄断珠算,遂才叫臣签契书,将珠算卖给他们。” 韦兰芝听到这儿,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她漏算了什么。 但一时,她的思路还没调整过来。韦家是武将出身,一直吃的是朝廷俸禄和军饷里的收入。 韦兰芝又是家里的女孩子,根本没算过家里中馈收入支出,她想的简单了,她没算到自家的收入,也有大部分是从商贾上缴的税钱里拿出来的。 圣上抿唇没说话。 梁长乐却从袖子里拿出一沓子银票,“臣上次就说了,臣的师父快来了,臣在西北郡的时候,曾赢得了师父的赏金,金万两。在回京的一路上,以及在京都每日的花用,都是从师父的赏金里出的。臣还记得,师父说,这是他的棺材本儿,臣给赢走了,就要为师父养老送终。师父是玩笑话,臣却记在了心里。 师父如今来了大夜朝,臣代表的就不是自己,乃是我大夜朝的大国风范,臣怎么能拿师父的棺材本儿,孝敬照顾师父呢?所以臣用贾家给的银子,凑齐了师父的赏金,打算师父一来,就还给师父。 臣还会用圣上赏赐之银钱,照顾师父日常起居,叫师父身在夜国,便享受的是我夜国圣上的皇恩浩荡。” “顾爱卿真是思虑周全,面面俱到。”圣上不由笑起来。 梁长乐这一顿马屁,拍的圣上里外顺畅,通体舒适。 韦兰芝在一旁已经微微变色,怎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出来吧!可听够了?”圣上扭脸,不知对谁说了一句。 太监忙进到幔帐里头,从偏殿里引出两人来,一老一少皆神采出众。 那老者更是鹤发童颜,一副出尘如仙的样子。 “有臣子如此深明大义,内外兼顾,真是陛下之大幸!”老神仙拱手说道。 皇帝哈哈大笑,“有徒弟如此,也是唐老先生之大幸!” “托陛下之洪福,唐某才能的如此优秀的徒弟。”老先生说着,分明是一脸的自豪。 他们关系融洽,说话间圣上几次朗声大笑。 韦兰芝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今日想扳倒顾子念,看来又不可能了。 她一早就听说,顾子念拜了个厉害的师父,但没有见过唐老先生本人,她总觉得那不过是世人吹嘘。 可今日真正见到了……她也惊叹于这位老先生,真是仙风道骨的,明明满头银发,脸上却连皱纹都没有,那皮肤的光色和红润,撇去头发、银须不看,说他是青壮年,也像啊! 韦兰芝不可抑制的嫉妒起来,为什么好运都叫顾子念一个人占了呢? 她不过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女而已!凭什么! “师父,您怎么来了?鸿胪寺已经备好了各种接待礼遇,您竟然……”梁长乐同唐老先生打招呼。 唐老先生对她摆摆手,慈爱一笑,“回头说。” 师徒间这亲昵的互动,更叫韦兰芝的拳头都攥紧了。 更叫人愤愤不平的是,唐老先生身边那个眉目清隽的年轻人,竟也分外熟稔亲昵的对顾子念点头微笑,还挑了挑眉头。 一个眼神里仿佛都含了千言万语,不过是碍于在御前,不方便说罢了。 韦兰芝手心攥得生疼,早日如此,她当初就该不怕苦寒,也往西北郡去一趟了,否则顾子念就不至于把西北郡的好处全占了! 第334章 处处不如她 唐文柯朝皇帝行礼,“入宫之前,唐某和爷爷也听人论及珠算,叫人买了一把算盘,这东西真是精巧,没成想,竟是师妹所创。” 梁长乐狠狠瞪了唐文柯一眼,“谁是你师妹……”明明是师姑! 唐文柯轻咳一声,朝她看了一眼,“陛下面前,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他没说话,但意思都在眼神里。 韦兰芝站在一旁,好不尴尬,他们竟如此大胆,竟然公然在殿上这样眉来眼去! 圣上竟不喝止他们! 韦兰芝正预备替圣上呵斥。 唐文柯却又说:“虽是师妹所创,但听闻师妹已经与那贾家签订契书,叫师妹背约实在是不仁不义。不如我们向陛下买来此算法,也不必叫赢国多等一年才能用到如此好的计算方法。” 皇帝闻言,又笑起来,“听闻唐家在赢国也是巨富,你打算出钱多少来买?” 唐文柯恭恭敬敬,“巨富不敢当,但在陛下面前,也不好太小家子气,唐家愿出钱一万金,圣上以为如何?” 一万金,正好是梁长乐从唐老先生那里赢来的赏金。也不知这唐文柯是有意,还是随口一说。 圣上笑眯眯看着梁长乐,“这倒是好,传贾家人进宫,贾家如今还不曾把这珠算卖到赢国去,两邦合作,于商贾有利,亦与邦国有利。” “陛下说的是。”唐文柯拱手道。 唐家祖孙两个刚来,就给皇帝送钱财来了,皇帝很高兴,当即命人叫贾家家主入宫。 韦兰芝状告梁长乐“与民争利”的事儿,一点儿没成立。 圣上甚至无视她,一句不曾理她,最后还是圣上身边的王喜有眼色,上前说:“韦少卿,告退吧,这件事情圣上已经悉知了。是韦少卿误会了。” 一句误会就把她打发了。 韦兰芝憋着气,灰头土脸的从殿中退走。 她离开的时候,唐家祖孙还于那顾子念谈笑风生,连圣上都夸赞,任用顾子念为卿,是他的明智之举。 唐家祖孙也说大夜朝朗朗乾坤,明治天下。 韦兰芝刚从前朝离开,敏妃娘娘就召她去后宫。 “听闻唐老先生来了?如今就在前朝?”敏妃热切的问她。 韦兰芝刚受了一肚子的气,只觉得顾子念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都有她? “是,阿姐,您不知道那顾子念有多嚣张。她与民争利,甚至公然在大殿上就做起了生意,说自己是拿贾家的钱,为了还唐老先生的赏金。好像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却根本是好沽名钓誉,又贪财!”韦兰芝恨恨的说。 敏妃却好像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唐老先生面相如何?” 韦兰芝皱眉,“阿姐……” “真是鹤发童颜吗?”敏妃问。 韦兰芝不想说实话,她觉得阿姐对“容颜永驻”这种事情太执着了,但这事儿她也不能撒谎,阿姐在后宫这么快就得了消息,明显她在前朝是有“眼睛”的。 “是,头发花白,胡子都白了,脸上却没有皱纹,面容红光,肌肤光泽有弹性,像个青壮年。”韦兰芝又补了一句,“不过是会保养罢了。” 敏妃眼底一亮,“你想办法结交唐老先生,若能叫他为我抚琴就更好了,看能不能要来他的保养秘方。” 韦兰芝皱眉,那唐老先生是顾子念的师父,在大殿上公然为他徒弟恭维圣上,她想越过顾子念交好唐老先生,怕是有难度吧? “先前我叫你交好顾子念,你不肯,还把事情搞砸了,叫她反倒成了慧灵公主的先生,与皇后亲近。如今比她更厉害的唐老先生来了,你若再不能交好,”敏妃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真不如她,她能结交的人脉,你却不能,她是商户之女,你乃堂堂韦家嫡小姐。你与她比,本就自跌身价。还处处比不上,活得可真窝囊。” 韦兰芝被这话激得,差点从坐席上窜起来。 一股邪火儿在她心里直跳,“我知道了,阿姐静待我的好消息吧!” 韦兰芝告辞离开,去前朝宣德门外,等着唐家祖孙两人出来。 却被宫人告知,唐老先生已经同顾长卿离开了,韦兰芝一阵憋气……不过还好,老先生走了,不是还有“年轻先生”嘛。 韦兰芝笑了笑,“她是真傻,老的已经不管事儿了,光讨好老的有什么用?” 唐老先生向圣上请辞,说他已经不管家里的事情,他一心只弹琴,其他事情,陛下与唐文柯吩咐就可以。 他拉着梁长乐出宫,“大夜朝有什么美食名吃?快带师父去尝尝?” 梁长乐笑他是老顽童,“原来师父这么着急赶来京都,不是为了教习徒儿学琴,倒是为了口腹之欲。” “胡说八道,为师当然是为了教你,口腹之欲只是顺便的嘛,人有五脏庙,一顿不祭饿得慌。”唐老先生一本正经,“饿的慌了,还怎么教好徒儿?万一把你这么好的苗子带偏了,是我的罪过哟。” 梁长乐哭笑不得,“姜还是老的辣,第一次听人把贪吃,说的这么高尚无私。” “是真的,为师已经想好先教你什么了,等他来了,你一曲弹出来,足矣叫他震惊了!”唐老先生说。 梁长乐一愣,“等谁来了?” 唐老先生道:“使臣啊,赢国使臣。你不是说鸿胪寺已经准备好迎接使臣了吗?” 梁长乐更莫名,“师父和文柯不就是使臣吗?” 唐老先生却摇头,“我祖孙二人,是以私人名义来的,就是来看你的。使臣另有其人,他听闻你的名声,后悔的不行,一定要来见你。” 梁长乐这才明白,圣上收到赢国书信,成有使臣来访,不是指她师父,而是真正的使臣。 “他听闻我的名声?后悔?”梁长乐不解,“为何后悔?” 唐老先生故意卖关子,“他到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不必给他好脸色,叫他好好尝尝后悔不跌的滋味。” 梁长乐更哭笑不得了,她是鸿胪寺卿,专门接待外使的,她不给外使好脸色?还叫外使后悔不跌?恐怕皇帝也会叫她后悔不跌吧? “这家酒楼人多,看起来不错。”唐老先生指着第一楼的宽大门匾说道。 梁长乐却在门口,瞧见了一个叫她意外的身影…… 第335章 便宜爹 “师父好眼光,这京都第一楼的饭菜,可是很有名的,里面的大厨都是中大夜朝各地招募来的名厨。”梁长乐介绍说。 老先生看着仙风道骨,却是个吃货。 一听梁长乐这么说,他立即搓着手,两眼放光,“今儿个就这儿吧,反正我要再夜国住一段时间,直到你学成为止,能把京都的名吃尝个便的。” 梁长乐暗笑师父的孩子心性,扶着他下了车往里走。 她刚刚在门前看见的那熟悉身影,已经进了第一楼里头。 梁长乐没想躲着他,当然,撞见了她也不怕,反正尴尬的不是她。 “你师兄拜师的时候,我也在夜国小住,后来得知他的身份,我便避忌许多东西,一直没在夜国都城住过。”唐老先生倚老卖老的被她扶着,一面往里走,一面说,“如今这年纪才想明白,避忌那么多东西,未必人生就不遗憾,活到我这个年纪,许多事情都豁达了,才发现,人生其实没那么多忌讳。” 梁长乐含笑点头,正要把师父扶进雅间,却迎面撞见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儿?这人又是谁?”顾汉成挡在梁长乐面前,语气不善的压低声音。 唐老先生瞟了他一眼。 “师父,这是我爹。爹爹,这就是我师父,赢国唐老先生。”梁长乐介绍。 顾汉成非常不满,她把自己先介绍给唐忠林,后才把唐忠林介绍给他。 因为梁国的习惯乃是,先介绍位置低微之人,再介绍尊贵之人。 自己乃是她的爹爹,应该是她眼中最尊贵的人,师父如何?师父也不能越过爹爹去! “既是赢国人,应当在鸿胪寺接待,怎么你独自个儿,领到第一楼来了?”顾汉成不满。 梁长乐说;“鸿胪寺如何办差,不用经过爹爹同意吧?” “你……” “师父与我,是刚从宫里出来,圣上已经允准的,爹爹不许?”梁长乐又问。 顾汉成恨得牙根儿痒痒,他最讨厌顾子念搬出官职和圣上来压他……因为一压一个准儿,他连还口都不敢。 “圣上准了,你还在这儿耽误时间?”顾汉成强壮镇定。 梁长乐懒得和他计较,扶着师父继续往前走。 “慢着!”顾汉成又喊她,“你是要往雅间去?” 梁长乐点头,“不然呢?” 大厅里人多喧闹,她总不至于在这地方招待赢国来客吧?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顾汉成皱着眉头招呼她。 唐忠林倒是不拘小节,点点头,“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你去吧,我在屋里等你。” 梁长乐点头,目送师父上楼,“爹爹有什么话说?” “他们告诉我,这第一楼的雅间,要提前一个月预定,否则没有临时的雅间,可是真的?”顾汉成问。 梁长乐哦了一声,“是真的吧。” “你还骗我?你师父刚来,你难道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雅间?”顾汉成怒道。 梁长乐轻笑,“难道掌柜的没有告诉爹爹,这里也有种雅间是可以长期预留的吗?” 顾汉成瞪大了眼睛,“没、没有,那得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都不成,这是东家特给的。”梁长乐说着就要上楼。 这话她说诓顾汉成的,她从来不知道第一楼还有这样的规矩,她每次来第一楼都有雅间。 不管她是宴请同僚,还是与朋友吃饭,每次掌柜的都很热情,还亲自领路去雅间。 她原以为,第一楼对所有的客人都是样的呢,今日才知,这里的雅间要提前那么久预定。 她第一次来第一楼,是同慕容廷一起吧?慕容廷就是那么大摇大摆带她去的雅间,所以她之后也并没有多想过。 “你这不孝女,你同他们说说,我要一个雅间,不必大,小点儿的就行。”顾汉成压低声音。 梁长乐看他,“父亲一个人吃饭,大厅里多热闹,何必一定要去雅间?” “我当然不是一个人……”顾汉成不耐烦,“你别管那么多,快给我安排一个雅间。” 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吩咐他的仆人。 梁长乐早就发现,木楼梯下面的一个雅座上,一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女人,一直在往这边儿看。 顾汉成虽然没有转过头去看她,但视线也时不时的往那边瞟。 而且,早在下马车之前,梁长乐就已经看见了,顾汉成正是扶着那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走进这里的。 “我是这里的客人,又不是东家,我安排不了。”梁长乐淡漠说,“父亲不如多砸一点钱,说不定有人能让出一间雅间给您呢。” 梁长乐转身就走。 顾汉成脸色更难看了,挡住她去路,“你非得让我在外面没有脸面吗?” “父亲错了,脸面都是自己找的,你自己不要,我给不了。”梁长乐平静说。 顾汉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竟骂自己。 “你敢骂你老子?”顾汉成伸手要打她耳光。 梁长乐蹙眉,目光冷厉。 顾汉成被她的气势威严震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心生惊惧,觉得自己好像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他恍惚一瞬,他的三女儿最是怯懦的性情,就算她如今长了威风做了官,也不可能有那么骇人的眼神吧?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在外头,我就不动手了,你给我找来雅间就算了,找不来,今日谁也别想好好吃饭!”顾汉成发狠威胁道,手却是缩了回去,凶狠声音透着颤抖。 梁长乐嗤笑一声,朝旁边的小二道,“第一楼是怎么回事,这里一直有人当着客官,不叫上楼,你们也不管不顾吗?”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不严厉。 但掌柜的却很紧张,他似乎一直都盯着这边儿呢,闻言立即叫了几个孔武有力,并不在外头传菜的小二上前,“把人请出去!” 小二上前架起顾汉成,就要往外扔。 “放肆,你们放肆!我是客官,客官最大,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客官的?”顾汉成在两个壮汉手底下,犹如小鸡仔。 两个人架着他,他脚在空中踢腾,挨不着地。 “我是她爹,我教训自己的女儿,你们管得着吗?”顾汉成喊,“放我下来!” 掌柜的一时犹豫,“顾长卿,这位真的是?” “不认识。”梁长乐淡漠说着,向楼上雅间走去。 掌柜的多通透,冷淡说:“扔出去!” 管他是不是人家爹?顾长卿说不是,就不是! 第336章 热闹 梁长乐和唐老先生坐在临街窗子开的很大的雅间里,窗外的大槐树,枝叶繁茂,明媚的阳光被剪碎成光斑,斑驳的落在窗棂上,随风舞动,煞是好看。 两人年纪相差太大,就像是隔了两辈儿的祖孙。 唐忠林眉须花白,满头银发。梁长乐面容姣美,即便眸子沉稳,容貌也是豆蔻年华。 所以虽是异性,却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两人又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点了菜,就关着门坐在雅间里说话。 掌柜的亲自送来好几样精致的茶点,躬身恭敬又客气的对梁长乐道:“顾长卿海涵,今日是我们招待不周,实在不知,他竟敢冒充顾长卿的至亲,我等无知,您恕罪……” “你们的事,你们做的很好。”梁长乐笑笑。 掌柜的稍稍松了口气,“今日二位所点,皆算在某人账上,算是某人给顾长卿赔罪。” “你并没有做错,何罪之有?”梁长乐说,“我再跟你打听一件事儿,第一楼有要提前一个月订雅间的规矩吗?” 掌柜的微微一愣,表情有些为难。 “你照实说,我只想听实话。”梁长乐道。 “是……是有这规矩,但顾长卿自然不一样。”掌柜的小心翼翼。 梁长乐点头,“为何我不一样?我沾了何人的光?” 掌柜的一副如临大敌,不敢说话的样子。 梁长乐觉得好笑,“我占那人的光许久,却还不知道该感谢谁?他不也挺憋屈的吗?你告诉我,我回头谢谢他,也算你做了件好事啊。” 掌柜的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吞吞吐吐说:“顾长卿来,若是没有别的雅间,就给您用的是齐王殿下的雅间。若还有旁的雅间,也都给您最好的。” 果真是借了慕容廷的光,她自己却不知道呢。 “那我回头谢谢他,没事了。”梁长乐点点头。 掌柜的如蒙大释的躬身退出去了。 唐老先生却笑眯眯的看着她。 “师父这般看我看什么?”梁长乐好笑道。 “廷儿对你很上心呢。”唐忠林说。 梁长乐抿抿嘴,“留个雅间,就叫上心了?” “他是男子,少时就常随大将们在外征战,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若是注意到了,必定是用了心的。”唐忠林夹了块茶点,“当然,至于其他方面,用不用心的,你自己知道,不用旁人说。” 梁长乐心虚看向窗外,窗子很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景致尽收眼底。 屋里很静,茶香袅袅,唧唧的鸟鸣就在窗外枝头,伸手可及之处。 这雅间还真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掌柜的说,给她房间是最好的,也不是虚言。 “咦?”梁长乐正心虚看外头,目光却猛地一凝。 唐老先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不是假扮你爹那人吗?” 梁长乐无奈看他,都已经介绍过了,“他就是我爹。” “他可生不出你这么钟灵毓秀,充满灵气的女儿。”唐忠林顺口就说。 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师父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身边那个挺着肚子的女子是谁?”唐忠林问。 梁长乐连看也懒得看了,“没见过,许是他的外室吧?” “那女子快要小产了。”唐忠林说。 梁长乐闻言一惊,“离得这么远,师父是怎么知道的?那女子的身子,有六七个月了吧?现在小产……” 那风险该多大?会要人命的吧? 唐忠林却云淡风轻,“风险是有的,却不会要她的命,最多要别人的命……或许也不至于要命,我看她想登堂入室,才是真的。” 梁长乐有些没听懂,“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她拉扯那女人是谁?”唐忠林不答反问。 梁长乐眯眼看了看,唏嘘一声,“那个我倒是认识,是薛氏的陪嫁,就是我爹的续弦身边的老嬷嬷,对薛氏忠心耿耿。她在外头碰见我爹偷偷养外室,揪着那女子也不奇怪。” 唐中林点点头,“她要倒霉了。” 梁长乐皱起眉头,朝外看去。 薛氏的嬷嬷正在同那女子拉扯,薛氏却忽然来了,正撞见这一幕,薛氏恼怒不已,伸手要打那外室。 从梁长乐的角度看,薛氏并没有如何用力,那外室却倒在地上,不一会儿,那女子的浅色衣裙下拜,竟被血色濡湿了。 梁长乐瞪大眼睛,“师父,你是卜卦的吗?还是神仙啊?” 唐忠林深深看她一眼,“你近来定是没有好好练琴吧?连她是不是真有孕,都感知不到吗?” 梁长乐一噎,她在京都被人称之为“琴仙”,师父竟说她没好好练琴,连这都感知不到?好像很容易似得? “她是假孕,却挺着肚子上街,分明是有所图谋。你说她是外室,外室却缠着男子来第一楼这样热闹人多的地方,分明是故意,又在街上拉拉扯扯,故意把自己肚子挺在前头……定是在寻找机会,处理掉肚子里的麻烦。”唐老先生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分析。 他吃东西的样子像个孩子,可分析起来,却头头是道,活像个看遍了内宅勾心斗角大戏的老手。 “师父,你真厉害。”梁长乐由衷说道。 唐忠林轻哼一声,“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不要以为自己天赋高,就疏于练琴。” “是!”梁长乐起先觉得自己勤勉,但师父这么一训斥,她立即反思自己,认真答应下来。 她余光瞥见窗外,忽见顾汉成一个耳光甩在薛氏的脸上,他用力之大,薛氏竟被打到在地,好一阵子都没能直起来。 顾汉成还伸脚去踹,是那嬷嬷为薛氏挡住了。 梁长乐微微蹙眉,“师父稍坐,我去去就来。” 唐忠林点了下头,梁长乐迅速离开第一楼,她挤进人群,只见那年轻女子捂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姐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抱回去,叫他有名有姓就可以了,是个儿子啊,他是你们顾家的种啊,他是无辜的啊……”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带你去看大夫……”顾汉成要抱她起来,还叫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那女子却不肯,趴在地上哭,“这是顾家的孩子啊,孩子没有了,我也不要活了……” 第337章 小把戏 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议论是哪个顾家。 梁长乐顿时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这年轻女子不只是想登堂入室而已。 “大夫还没看过,只是见红而已,你怎么就说孩子没有了呢?”梁长乐忽然上前,“别的妇人若是出现此等情况,一定是第一时间去找大夫,力求保住孩子,你怎么连试都不愿试呢?” 周围人原本是一头雾水,现在一听,顿时起了疑心,“是啊,她还没看大夫,怎么口口声声说孩子没了?” 质疑声中,女子脸色不好,楚楚可怜的看着顾汉成,“顾郎,我自己的身体,我岂能没感觉吗?我昨日还感觉到他在踢我呢,可是刚刚,一股热流,我觉得他走了……” 说完,她又呜呜哭起来。 顾汉成脸色一沉,喝骂梁长乐道:“你可真是狠心,她都这样了,你还指责她?你哪知道一个母亲的心肠?” 梁长乐说,“我不知道,但这里做过母亲的人大有人在,父亲可以问问,哪个母亲不是第一时间去找大夫,好叫保住孩子的?可你看她着急吗?她到现在都不肯去医馆呢,往东走不过半里路,就有一家颇有名气的医馆。” “去找徐大夫,徐大夫可以的。”女子忙说。 顾汉成抱起她,正要离开人群。 梁长乐却忽然道,“咦,我看到你肚子的孩子在动呢,他一定没事……” 说着,她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探进女子衣服里头。 女子吓得尖声大叫,“你想干什么?顾郎,她是谁呀?她想杀我们的孩子!” 梁长乐手中触到一片绵软,分明是棉花枕头,好一个“顾家的孩子”! “你干什么?快把你的脏手拿出来!”顾汉成瞪眼吼叫。 梁长乐想把枕头拽出来,那女子却不知是又什么捆扎在身上,竟扯不掉。 周围看热闹的人,倒是越聚越多。 “顾子念,你的心就这么狠吗?我不过是在外头说你两句,你连我的孩子都要害吗?他可是你的弟弟!”顾汉成目露凶光,“你还朝廷命官呢?我看你是要命的官!” 那女子脸上露出一抹窃笑,消失的很快。 梁长乐看她时,她又是一脸的绝望和楚楚可怜。 “你不但想进顾家,还想要坏我的名声?” 梁长乐点点头,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周围的人顿时看呆了,顾汉成也吓住了。 他怀中的小女子尖声叫起来,“啊——” 梁长乐挥手向下,那女子的叫声顿时变了调。 周围看呆的百姓也嗡的一声,炸了。 棉花团从女子的肚子里掉出来,女子顿时消瘦了好些。 “这么大热的天,你不热吗?”梁长乐问道。 周围的人唏嘘,嘲讽,“这还真是好大一个胖儿子!” “连真有还是假有都分不清楚,这男人也太蠢了。” “一大把年纪了,在外头养外室,还被外室骗了,哈哈,笑话年年有,今年特别好笑。” …… 顾汉成的脸已经气成猪肝色,他伸手把女子扔在地上。 薛氏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就为了这一团棉花,你打我!我跟着你近二十年,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打我!” 薛氏也不要脸面了,当街就要跟顾汉成撕打起来。 梁长乐趁乱离开人群,回到第一楼的雅间里,饭菜已经上桌,师父竟不等她,一个人大吃起来。 “你为何帮你父亲的继室?”唐老先生咽下口中美味,又灌了口清茶,这才问道。 梁长乐歪头想了想,“也不算帮她,那女子一句一个‘顾家’,还引得我父亲在外当众骂我,任她演下去,会不会叫我们父女关系更差,我倒不在意,凭白坏我名声。” 梁长乐说完,也净了手,笑眯眯的吃起来,外头的乱子似乎一点儿没影响她的心情。 唐忠林来了,梁长乐就把师父请去了庭芳苑。 她已经买了一段时间,也用了这久的家仆都调回了庭芳苑。 “原本我要过来陪师父同住的,也好日夜跟着师父勤学苦练。但如今家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办完,我且等些日子在搬过来。”梁长乐安顿唐忠林的时候说。 唐忠林倒是好说话,“能有个陪我下棋的人就成。” “梦瑶棋艺不错。”梁长乐道。 算盘的生意铺展开,苏梦瑶就从贾家回来了。 听闻唐忠林喜欢下棋,梁长乐就叫她从新宅搬到庭芳苑来,也省得她两边跑了。 苏梦瑶不但琴艺好,她还会做闵地的点心,一手茶点做的极好。 她的茶艺也是上好的,她能用茶水冲出茶百戏来,茶叶在茶碗里浮浮沉沉,犹如画卷展开。 “妙!绝妙!”唐忠林第一次看她冲茶百戏,就拍着小几高声称赞。 把苏梦瑶的脸都称赞的红了,“小把戏,不足道。” “徒儿啊,你身边尽是人才啊!”唐忠林回过头来对梁长乐道。 梁长乐也笑,“是徒儿运气好,净遇见贵人了。” “子念才是我的贵人呢!”苏梦瑶立即正色说。 唐忠林竟也连连点头附和,“是,这徒儿是老朽的贵人,要不然,这琴艺真是失传了。” “爷爷,孙儿要吃醋了,你那么多徒弟都要吃醋了。”一旁品茶的唐文柯也插话道。 唐忠林瞥他一眼,“天赋这东西,嫉妒是没用的,念念这双手,就是为弹琴而生的……呀!” 老爷子盯着梁长乐的手,怪叫一声。 梁长乐和众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谁叫你干活儿了?怎么把手磨粗了?”唐忠林一脸的心疼,“你这手是弹琴用的,除了拨弦之处,掌心不能磨粗,不能生茧,不然你对琴音的把握,就有障碍。” 梁长乐不以为然,“琴音的把握是靠耳朵的,手粗点怎么了?” 唐忠林哼笑一声,指着苏梦瑶道,“你这朋友有疾,你可知道?” 苏梦瑶脸色一红,连忙说:“若不是子念,小妇人早死了,小妇人的命都是子念给救回来的。” 梁长乐点点头,“我不能治好她,救她命的那次,也是碰上的。” “唉,”唐忠林大摇其头,连连叹息,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你真是揣着金碗去要饭啊!我冯、唐若有你这般天赋,早便得道了,你真是暴殄天物!” 第338章 琴灵之境 梁长乐被批评的莫名其妙,她呵呵一笑,“还请师父赐教。” 唐忠林见她肯学,又高兴起来,挥挥手说:“你们都走,贾少夫人留下。” “我可是您孙儿,有什么绝学不能教自己孙儿的?”唐文柯无奈的笑,故作生气。 “走走走,教了你也学不会,浪费我时间。”唐忠林把人赶走。 林恩姝去招待唐文柯。 梁长乐摆好两架琴,等师父指点。 唐忠林在琴架后坐下,他分明年纪很大,但那一双手,却比他的脸保养的还要好,乍一看那手,却像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十指修长白皙,只有长拨琴弦的指腹,有一层茧子。 他手按在琴弦之上,闭着眼睛,却是一直没有拨琴,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念念,你不是问我,为何知道先前那女子是假孕吗?”唐忠林忽然说。 梁长乐一时不妨,师父又提这件事儿。 顾家现在定是气氛古怪至极,若不是因为她还要看星云养的小鹰,她就不回去住了。 “你闭目,感受这自然之力,再借由自然之力去感受你周围的生命力。”唐老爷子说。 梁长乐闻言,闭上眼睛,但她的心却有些浮躁。 她能感受到风吹脸颊,风是清爽的,从树林那边刮过来,吹散了一些热气,也带来桂花的清香。 但至于师父说的“生命力”,她却没什么感觉。 “铮——”唐忠林轻拨琴弦,悠扬的琴声震荡着空气。 梁长乐闭着眼睛,却明显感觉自己眼前的事物有变化,她能感觉到人,她旁边的唐忠林,她面前不远处的苏梦瑶。 随着师父的琴音连绵不绝的荡开,她甚至能感觉到亭子外头的花草,树木,树上的鸟,远处的游廊,石柱,墙壁…… 有生命的是热乎乎的,没有生命的则是冷凉的……这些她都能感受到。 再往远处,她甚至能感受到家仆快步走在回廊里,有奉茶的丫鬟,端着热乎乎的茶壶,茶点,往林恩姝和唐文轩所在的院子去…… “太神奇了……”梁长乐不由喃喃道。 这感觉就像是她曾经内力鼎盛时期,所能凭六觉感知到的一样。 不对,她内力的顶峰也达不到如今的境界,她感知不了这么远,更不可能感知如此广泛。 然而在师父的琴音里,声波所及之处,就是她的感觉能到之处。 声波撞在不同的物体之上,就会给她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她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就是琴音……或者说,琴音就是她的六觉…… 梁长乐不知该怎么形容,她内心激动而震颤。 “专心,感受你面前这个人。”唐忠林的声音不像是从耳边传来的,倒像是从她脑子里传来。 梁长乐立即收敛自己四散的感知,聚焦在苏梦瑶的身上。 苏梦瑶此时正在烹茶,她面前是热乎乎的茶水,但她肚腹之中,却又有一股寒气,梁长乐侧耳感知,她闭着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但此时,她却“看到”了,她看到苏梦瑶的肚腹中有一团黑气,笼罩在她小腹之中,正是那黑气给她恶寒的感觉。 “我看到了,用高一点的音,震散它。”梁长乐说着,也抬手落在她的琴上。 唐忠林却在她脑海中说,“先用舒缓的琴音试试,那曲《广和散》就不错。” 《广和散》是唐忠林琴谱上的曲子,梁长乐记得很熟,她迟疑了片刻,落指,弹得却并不是那首曲子。 反倒是冯健的另一首,节奏比较急,比较快,音调略高的曲子。 她一向喜欢此等曲调,像是边塞曲。 唐忠林的曲子并没有停,两个人的曲调风格迥异,此刻却诡异的和谐。 梁长乐借着师父的曲调带给她的感知能力,用冯健的曲,像一柄火热的剑,直冲向苏梦瑶的肚腹,要赶散她肚腹里头的乌黑浊气。 那气寒凉得很,聚在哪里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所以也顽固的狠,音波将它们震的散开一些,它们又聚在一起。 这曲调中三次高音部分,一次次的震荡开那一团黑气,却还是不能尽数震散。 梁长乐有些疲了,她顺着曲子,手指的速度慢下来,曲调停了,她睁开眼。 苏梦瑶惊异的低头,正看着自己的腹部。 唐忠林则惊异的在一旁看着她。 “师父,我听到你叫我弹《广和散》但我的手指却不听话,它想弹这一曲。”梁长乐说。 唐忠林摇摇头,摸着花白的胡子,“不是手指不听话,是你的直觉,你好凭直觉行事,这是你的直觉给你的启示。” 梁长乐蹙眉,“若是我听师父的,弹了《广和散》或许能驱散那团黑雾。” 唐忠林瞪大了眼睛,“你看见了?你能看见?” 梁长乐点点头,“不如师父的感知,只隐约看见有一团黑气,像是久病不愈,日积月累的病气。” 唐忠林倒吸一口冷气,忽然就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天才啊,少年天才!难怪,难怪冯健要背约,也要教你,他怕错过你呀!我们用了二十年才能‘看见’,你却稍微加以引导,就已经领悟!” 梁长乐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师父何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 “唐老先生,念念,我……我失陪一下!”苏梦瑶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羞愧起身,退了几步,扭头快步跑走了。 梁长乐闭上眼“看她”,没有琴音的引导,她未能看见什么。 但不需要看,她隐约猜到,苏梦瑶怕是来了月信了吧?听林恩姝说,她自从知道自己生病,月信就开始变得极少,至今,已经停经有一年多了。 “不,若弹《广和散》绝不会见效这么快,以今日的进程来看,倘若你我合奏,我引导你进入琴灵的境界,你有两三次便可驱散那病气,治愈这女子了。” 苏梦瑶也离开以后,唐忠林看着梁长乐缓缓说道。 梁长乐此时才真正惊讶,吸了口气,“这么快吗?如此好消息,得叫梦瑶知道,还要叫贾明成知道!” 唐老看着她微笑,满目欣喜,他暗自庆幸自己捡了个大宝贝,没全便宜了冯健。 第339章 被怠慢的客人 梁长乐既得了师父的肯定,便想着叫苏梦瑶早些安心。 她起身去寻苏梦瑶,在回廊里遇见,便低声对她说:“若是你能生养,你还要把别的女人塞给贾明成吗?” 苏梦瑶脸色一怔,继而有些苍白,“那……那怎么可能。也许外人要说我善妒,但我不敢瞒着子念,我是自私的,特别是在对明成的感情上,我如何舍得把他拱手推给另一个女人?” 梁长乐点点头,坦诚就好,就怕打肿脸充胖子。 “即便嘴上说,只是为他生个孩子,但……但身体亲密到那种程度,心里岂能没有隔阂?”苏梦瑶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实不相瞒,当初我刚刚在正经酒家遇见明成的时候,他对我误会很深,那时,他故意带了别的女子到我面前……如今回想起来,就如同刀子在剜我的心, 他也知道这事儿对我的伤害,所以,如今即便婆婆催他要孩子,他也不肯接受别的女子……若是我能生养,我便是背着妒妇、毒妇的恶名, 也不会把别的女子往前推,做这愚不可及的事!但子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我不想,不想他背负这些……” 苏梦瑶说着就呜呜哭起来。 梁长乐却笑了,“你想的明白就好,有你这番话,我定当竭尽全力帮你。” “你说什么?”苏梦瑶带着泪,猛地抬起头来,“你帮我?” “回去告诉贾明成吧,他不用做那违心的事,不用与其他女子亲近。身体的背叛,也是背叛。既然你们已经盟誓,彼此相守,就不该来破坏这份誓言。”梁长乐的自信,叫她脸面生光。 此时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她带着微笑的脸,犹如笼罩了一层佛光。 苏梦瑶对她的话是确信无疑的,因为她的命就是顾子念救回来的。 “念念,你是说……是说……” 她不敢说出口,并非不信顾子念,而是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梁长乐爽快点头,“是,我师父刚刚告诉我的,我能以琴音驱除你体内积郁多年的病气,两三次足矣。届时,你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何须用别的女人?” 苏梦瑶一时之间,竟浑身颤抖,张着嘴,下巴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长乐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我师父也会从旁帮助的,我如今境界不够,师父会引导我。” 她以为苏梦瑶是不信,所以搬出师父来安抚她的心。 哪知苏梦瑶却哇的一声哭起来,她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她屈膝要给梁长乐跪下,她觉得,她得好好的给这子念磕头,子念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她的命,如今还要治好她不能生的病…… “恩同再造……不,这本就是再造了!从今以后,梦瑶的命就是您的!” 梁长乐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是恩姝的姐妹,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苏梦瑶跪在她脚下,抱着她的腿哭。 梁长乐吓唬她,“你再不起来我可生气了,叫恩姝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你起来,打扮的漂漂亮的,咱们去告诉贾明成和贾夫人,免得他们母子再因此事生气。” 还有后半句,她没说,乃是免得贾明成不够坚定,真的接受了别的女人,苏梦瑶日后必定追悔莫及。 苏梦瑶也想到了,她当即起来,去擦了脸,梳洗打扮,同梁长乐一起往贾家宅子里去。 贾家似乎在接待外客,待客的花厅院落洒扫的很干净,门廊下还摆了两个硕大的香炉,风一吹,那香味四溢若有若无,香而不浓腻,沁人心脾。 “必是有重要的客人。”苏梦瑶说道。 一旁有贾家老宅带来的仆妇下人,瞧见苏梦瑶,虽也守礼节,但态度不免有些敷衍。 “少夫人回来了,夫人与少爷正在待客,请少夫人一旁厢房里稍坐吧。”仆妇说道。 苏梦瑶自己倒无所谓,但她知道贾明成也敬重顾子念,不想她受怠慢。 “你去告诉母亲知道,是顾小姐来了。”苏梦瑶说。 那仆妇低头哼笑一声,抬起脸时一副高傲的表情,“少夫人是没听懂吗?老奴已经说了,夫人与少爷正在接待重要的客人,这会儿进去通禀,岂不是不懂规矩?” 仆妇的眼神,扫了苏梦瑶和梁长乐一眼,明显在说,是她二人不懂规矩。 苏梦瑶自己委屈无妨,她却不想叫自己的救命恩人受委屈,“只是叫你悄悄通禀,又不是叫你大张旗鼓,母亲得了信儿,何时来见自有母亲决断。” 苏梦瑶被这仆妇气得脸红,她觉得自己在家中,竟也慢待了恩人,实在说不过去。 梁长乐拉着她,摇摇头,“别计较了,我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吧。我瞧着刚才路过的地方有一处桃林,景致不错,我们去看看?” 苏梦瑶舒了口气,“真是怠慢您。” 梁长乐轻笑,“说句不恰当的,你没听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苏梦瑶也被她的豁达逗笑了,“真是小鬼难缠。” 那仆妇见她们去了前头,不屑的轻哼一声,“出身本就不高,私下娶进来,如今又不会生,早晚得被休出门,还真以为自己是少夫人呢?” 仆妇连少夫人都看不上,自然更看不上少夫人领来的客人。 苏梦瑶心里却为能生孩子的事情灼热,“子念,你说,我真的能好吗?唐老先生有没有说,这两三次得时隔多久?会不会一年半载才能听一次,起效一次?” 梁长乐沉吟,还未回答。 苏梦瑶连忙说,“子念,你别生气,我不是不信你,我信的,我只是自己着急。” 她两手紧紧攥着,心跳很快,既无比期待,又无比的害怕。 “不会那么久的,我估摸一月一次或是两次,两个月即可驱散病气了。若是可以,叫贾明成与你一起去听,我倒觉得更好些。再过三个月,或许你就有身子了。”梁长乐这么说,并不是瞎蒙的,而是出于她在琴音中“看到”的那病气,以及她将病气驱散程度的推测。 此时,桃林里却传出一声嗤笑,“我的天,好大的口气,我师父尚且不敢这么说呢,这是谁,自诩是送子观音娘娘了?” 第340章 抬杠 梁长乐和苏梦瑶一起朝桃林看去。 从桃林里走出三个小尼姑,小尼姑的头上光秃秃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梁长乐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谁知那三个小尼姑立时变色,恶狠狠的看着她,“你是什么人?刚才说大话的就是你吧?你说能驱散病气,叫小妇人怀孕?” 梁长乐不认得她们,也不想同她们说那么多。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不好意思,几位女师傅,我并非嗤笑,只是觉得很可爱。” 她没有恶意,但还是觉得自己笑了,有些失礼,所以真诚的解释。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得到三个小尼姑的原谅,她们反而更生气,“我们如何,不用你管。只问你,口出狂言的就是你吗?” 梁长乐歪了歪头。 苏梦瑶立即站在她前头,“你们是那里来的方外之人?这里是我家,这位是我的贵客,谁准你们在此无礼?” 苏梦瑶厉声质问的时候,身上带着女主人的气势。 不过这三个小尼姑似乎也见多的达官贵人,并不怕她。 她们上下看她一眼,“这位就是……贾家的少夫人吧?” 苏梦瑶点头,“请你们离开。” “得罪了我们,你可要后悔的!”其中一个小尼姑高傲的抬着下巴,“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赶走了我们,待会儿还要跪下来求我们。” 梁长乐第一次见到如此傲慢的方外之人,顿时怀疑,她们是不是假冒的出家人? 冒充出家人,故弄玄虚,故意出来骗大户人家钱的,在梁国可不是少数,梁长乐曾经就在梁国严厉打击过这些借出家的名头骗人之人。 “你们究竟是谁?谁请你们来的?”苏梦瑶嫁过来的时候短,而且如今还有贾母在,万一是婆婆请来的人,闹僵了不好看。 几个小尼姑冷哼一声,“我们是城外送子观音庙的殿前童女,贾家请了我们师父来,叫师父为你看看,为你诵经祈福,叫你可以得子。我师父诵经祈福,可是很灵的,只要你心诚,必能得子。但你今日这般冲撞我们,看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不得子,不能生养,必是自己作恶太多,孽障难破!” 苏梦瑶一听“作恶太多,孽障难破”,脸霎时间白得跟纸一样,眼泪都差点夺眶而出。 她自诩前半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路上见只蚂蚁,都要绕着走了……不能生养是她心里的痛,这几个小尼姑正戳在她的痛点上。 梁长乐脸色一沉,“方外之人,说话这么恶毒,平日里你们师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嘁,我们说的是实话,你又是哪号人?胆敢对送子观音庙的人不敬,就不怕惹怒了神明,将来不能有后吗?”小尼姑们喝骂道。 梁长乐冷笑,“我只知道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与人为善。从来没见过出家人还口出恶言,咄咄逼人。神明就是叫你们拿来威胁人的吗?神明是你们手里的工具吗?” 几个小尼姑见唬不住她,反而厉声质问她们。 她们顿时更怒,“你等着,我们这就去告诉贾夫人,既然贵府的人不欢迎我们,对神明、对送子观音庙没有敬畏之心,贾家这少夫人,我们可帮不了!我师父也不是什么人都救的!” 三个小尼姑气呼呼的往花厅去。 边走边回过头恨恨的看了眼梁长乐。 这边的争执已经引得贾家人注意,三个小尼姑刚走出桃林,便遇见贾家过来询问的家仆。 “小师傅们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个小尼姑见下人对她们敬重,顿时来了底气,“你们家夫人大?还是少夫人大?” 下人们一脸懵,这是怎么了? “若是少夫人大,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少夫人和她带来的客人不欢迎我们,我师父可是很忙的,免得我师父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小尼姑们说道。 下人们连连躬身告罪,“小师傅们息怒,息怒。少夫人年轻不懂事,家里头自然是长辈说了算的,哪有长辈还在,叫小辈儿做主的道理?” 苏梦瑶深吸一口气,脸色不太好看,但她也没反驳这话。 梁长乐宽慰她,“没事,贾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苏梦瑶道:“我知道,她能承认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原本我就是将死之人,她能叫明成私下里娶我进门,就是厚恩了,她只有明成一个儿子,我不会和她对着干的。” 苏梦瑶很懂事,贾夫人在这儿住的日子,她每天晨昏定省,还变着法儿的哄贾明成过来陪贾夫人,使得母子关系都好了很多。 贾夫人知道她是贤惠懂事。 但底下人却觉得她是柔弱没用,什么都不敢为自己争取。就连一直疼惜她,为她不惜离家出走,不惜与贾夫人闹翻的贾大少爷,也因为贾母来了,就冷落她。 所以下人并不给她“少夫人”的面子。 “少夫人,今日少爷和夫人为了您,特地请了送子观音庙的孙住持来府上。孙住持威望高,又特别灵,京都非达官贵人,都难以请她上门,今日也是贾家得了这佛缘,方能请来孙住持,您这位朋友,不如叫她改日再来。”下人连看都不看梁长乐,好像眼里没她这个人,只对苏梦瑶说。 苏梦瑶攥着手,脸色难看,“你们仗着母亲的面子,平日里对我颐指气使也就罢了,今日顾小姐来了,你们休要无礼,还不快退下,叫我去见母亲!” 她从来不争,并不代表她没脾气。 为了自己的恩人,今日这恶人,苏梦瑶做定了。 梁长乐原本要拉她,说,没必要争这口气。但见她好容易挺直了腰杆,梁长乐笑笑,挺为她高兴。 “少夫人,您可想明白了?今日这孙住持就是为您来的!”下人被她的气势震了一下。 但立刻想起她平日里温润的模样,又皱眉轻声呵斥,这家仆的架子,比主人还大。 “既是为我来的,我更要见见了,让开!”苏梦瑶板着脸说道。 “若不赶走这女子,我们现在就去告诉师父,你家少夫人并不敬重她!请我师父求子的事情,就此罢了吧!”三个小尼姑恨恨说道。 她们轻蔑的哼了声,提步朝花厅而去。 家仆也急了,“少夫人,瞧瞧您办得事儿,那可是少爷亲自去请来的!” 第341章 正面刚 家仆摆出了脸色,梁长乐默默看着苏梦瑶,看看她会不会退让讨饶? 在大宅门里头,这样踩底捧高的事情,每日都见,大大小小层出不穷。 倘若她一次退让,日后可能就是次次退让。 梁长乐并没有作声。 苏梦瑶却挺身向前走了一步,“你这仆妇,是要挡住我的去路吗?那几个小尼姑已经走了,你要任她们到母亲面前,言片面之词吗?” 家仆并不退让,“少夫人还是去自己院中稍后吧。您这时候过去只能惹得夫人和少爷不快。” “呵,我往哪儿去,还要经过你这仆妇的同意?不如你来做贾家的少夫人?!”苏梦瑶目光突然一冷。 家仆不由缩了缩脖子。 苏梦瑶拉着梁长乐的手,越过家仆,往花厅走。 “对不起,子念,叫你受委屈了。是我一直做的不好,才叫人今日因我的缘故小看你。”苏梦瑶眼睛红红的,自觉没出息。 梁长乐反握住她的手,笑说:“你多想了,我觉得你很好。还记得一个多月以前,你躺在床上气息奄奄。那时候谁能想到,你今日可以如此大气磅礴的站在这里,呵斥刁奴?” 苏梦瑶眼底一亮,侧脸看她,“子念真是这么想?不觉得我太懦弱?没出息?” 梁长乐摇摇头,“相反,我觉得你做的很好,人要一步步往前走,你走的很稳。” “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不会忘的。”苏梦瑶眼底又流露出感激。 梁长乐拍拍肩,“好了,上次我是碰上的,这次才是看真本事的时候呢。” 梁长乐冲她挤挤眼。 苏梦瑶想到她说,可以治愈她的病,可以叫她有孩子……又想起今日自己身体的反应。 她顿时心里热乎乎的,信心高涨。 两人刚来到花厅院中,就听见里头那三个小尼姑告状的声音。 “刁蛮霸道,还吹嘘说自己能叫少夫人病气驱散,能够有孕生子……” “还说不出三个月,就能叫少夫人有孕!天都要被她吹破了!” “她对师傅一点儿也不敬重!师父还是不要为贾少夫人医治了,免得您求了观音娘娘,到时候她又说是那小女子的功劳!” …… 三个小尼姑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的说梁长乐的不是。 她们倒是不傻,没怎么捎带苏梦瑶,毕竟苏梦瑶是少夫人。 她们只说是少夫人的客人,在带偏少夫人。 “是何人,这般不知轻重?”贾夫人有些疑惑的问。 孙住持也说话了:“若是少夫人不是心诚相求,那贫尼就回去了,求子之事,也要讲究心诚。” “孙住持别急,定是有误会。苏氏平时是稳重的,也不知是她哪个朋友,这么轻浮?”贾夫人急了,忙挽留孙住持,又对贾明成道,“你快去看看,把人送走。” 梁长乐低笑一声,“贾夫人是要送走我吗?” 花厅里坐着的人立时朝外看来。 贾夫人一见是梁长乐,忙起身相迎。 梁长乐如何一琴曲使人起死回生,她是亲自见证的,虽然梁长乐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她也不敢怠慢。 毕竟这世上,谁能不生病?谁没有生老病死?哪怕贾家家财万贯,也抵不过生死大数。 偏这女子,好像能逆天改命似得。 贾家家仆也从后头追上来,指着梁长乐说:“夫人,就是她,她在桃林外头,对几位小师傅不敬,挑唆少夫人非要来搅合送子一事。少夫人原本不是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 贾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扭脸儿朝那仆妇看去。 仆妇心底也是一惊,心里暗道:夫人怎么这般看我?眼神好冷。 贾夫人连忙陪着笑脸对梁长乐说:“家仆不懂事,顾先生千万别往心里去。” 梁长乐笑笑,不以为意道:“我今日前来,正是要对贾夫人和明成说,梦瑶可以有孕一事。” 贾夫人还没说话,孙住持立时愤怒起身。 “你们既已请了别人送子,又何必请贫尼来?一事不烦二主道理你们不懂吗?”孙住持一脸被人怠慢恼火的表情。 梁长乐脸色淡淡看她,“送子观音庙的孙住持是吗?您有几成的把握,叫梦瑶怀孕生子呢?” “叫她怀孕生子?”孙住持上下打量苏梦瑶。 苏梦瑶也狐疑看她。 梁长乐看这两人的表情,心里嘀咕,看来苏梦瑶并没有见过这孙住持。 贾明成请了“送子”的住持来,这住持却不见少夫人?不诊脉,不看病,如何送子啊? 梁长乐再打量孙住持,她分明已经三四十的年纪,一双手却保养的极好,像师父那般细皮嫩肉的……莫非也是喜欢弹琴的?所以爱惜手指,要感触琴弦? 梁长乐正心里想着。 那孙住持却轻嗤一声,“这女子面相福薄,能嫁给贾公子,已经是此生最大的福气。然而这福气,她原不配得,却勉强得之。福过压身,她此生不能有子,连半女也生不出。只能养别人的孩子在自己身边。” 苏梦瑶脸色一白,登时倒退一步。 梁长乐立时上前,顶住她,扶了她一把,低声问她:“你信我还是信她?” 苏梦瑶这才醒了神,“我当然信子念。” “那就给我站直了!”梁长乐道。 苏梦瑶打起精神,站的笔直。 “不然,我却说,她要有子,自己生的,亲生亲养,亲自带大。”梁长乐笑眯眯的。 “哈!”孙住持指着她,大笑一声,“可笑,可笑!无知小儿!孙某诚心礼佛,为人求子这么多年,像你这般狂妄无知的人,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 “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梁长乐平和说道。 孙住持气得脸色都变了,伸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梁长乐看她是想骂人,碍于自己一身灰袍僧尼之衣,所以生生忍住了。 “既然你说治不了,而我又能治,所以,该走的究竟是谁?”梁长乐笑问。 孙住持实在忍无可忍,扭头瞪着贾夫人,“什么意思?请贫尼来,竟是为了戏弄贫尼?” 贾夫人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看孙住持,又看梁长乐。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儿子,“明成,你……你自己拿主意!” 第342章 立威 贾明成脸上一喜,“我当然相信二嫂了。” 梁长乐瞪他,“谁是你二嫂。” “不是,是阿姐,是阿姐!”贾明成欢喜的连年纪都不计较了,“来人呀,把答应给送子观音庙捐的香油钱,仍旧取来。 孙住持,对不住,今日劳烦您走一趟,恕不远送。” 贾明成笑嘻嘻的拜了拜,也不见姿态多么虔诚。 贾夫人倒是灰心叹气,跌坐了回去。 孙住持师徒几人脸色不太好,但想到贾家给的香油钱可是个大数目,倒也不计较了,点点头向外走。 只有那几个小尼姑,恨恨不甘心的剜了梁长乐几眼。 “慢着。”梁长乐出声道,“难怪贾夫人不放心明成你独掌大业,费心费力的要为你找一个贤内助。” 贾明成敬重二哥,所以对这小嫂嫂也敬重得很。 梁长乐一副教训的口吻,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就像二哥在教训他一样。 “梦瑶,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梁长乐侧脸看苏梦瑶。 苏梦瑶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婆婆一向觉得她软弱,性子太绵软。婆婆甚至觉得贾明成性子也太软了,今日这机会,正好叫她给婆婆留个深刻的印象。 “明成答应捐多少香油钱?”苏梦瑶问。 贾明成道:“不多,五千贯。” 孙住持和几个小尼姑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 孙住持掩饰的好,几个小尼姑眼里却都放了光。 梁长乐微微蹙眉,出家人这么贪爱钱财?她们真的是出家人吗? 再者说,五千贯啊! 京都不错的手艺人,干满一整年,工钱不过二十贯。 好点儿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五十贯。 顾家也算是比较有钱人家了,能有闲钱捐个官儿出来的,生活很富裕了,一年的花销不过五百贯。 他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是五千贯花出去了。 “是事成之后给五千贯?还是孙住持来一趟,就给这么多?”苏梦瑶又问。 贾明成挠了挠头,“先前说的,自然是事成之后了,但是现在……” 苏梦瑶打断他道:“现在孙住持说,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为我求来亲生的孩子。若是借别人的肚腹来生,我们自己不能找人吗?还需要劳烦孙住持大老远出山,离开清修之地? 孙住持既然做不到,那我家捐了这么多香油钱,向来观音娘娘也不愿意接受。孙住持拿来更是烫手,夫君欠考虑了,怎不为孙住持多想想呢? 劳烦孙住持无功跑一趟,十贯的香油钱,还请住持为我们带回,捐入庙里。也劳烦几位小师傅走一趟,一人一贯,路上买些茶水。” 五千贯,眨眼缩水成十几贯。 孙住持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但她是要脸的,出家人不能贪爱钱财。她青着一张脸,把手里的佛珠捻得无比之快。 几个小尼姑倒是顾不得脸面,“打发叫花子呢?我师父亲自来一趟,多少人请我师父都请不来!你们竟只给师父十贯钱?呸!亏得你们是夜国巨富?!真是抠唆!” 梁长乐笑道:“出家人也这么世俗啊?我怎么记得,出家人出来化缘,人家给碗茶,出家人都要道谢连连,祝福连连的,十贯钱不如一碗水多吗?你们竟嫌弃?佛门何时变成做生意的地方了?求子之事,明码标价吗?” 苏梦瑶跟着说:“子念说错了,做生意,讲究诚信,钱货两讫,买卖才成。可她们说送不来孩子,却还要钱的,比奸商还奸,不是正经生意人。” “你、你们……”小尼姑气得瞪眼咬牙,像要吃人。 “不是说礼佛时间久的人,面有佛像?怎么你们的面容如此吓人?”梁长乐狐疑问道。 孙住持见今日五千贯是彻底飞了。 贾明成含笑看着他媳妇儿,似乎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有棱有角,凌厉非常的样子,竟有些崇拜。 贾夫人也重新打量自己这个儿媳妇,一言未发。 孙住持倒是比她的徒弟会审时度势,再要下去,怕是送子观音庙的名声都被她们要没了,“不得无礼,出家之人,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施主们愿意捐多少,都是甘心乐意。受佛祖感召多的,自然捐的也多,有那冥顽不灵感召少的,自然捐的少。走吧。” 孙住持带着徒弟灰头土脸的走了。 苏梦瑶当真叫人拿着十几贯钱去追,一贯是一千个铜板,十几贯也挺沉的。 “几位小师傅若是嫌沉,不如过两日,小人等给您送到山上庙里去?”下人说。 孙住持皱了皱眉,她的小徒弟立时把十几贯钱夺了去,“不劳烦了!” 等下人走了,她们才抱怨说:“就不能给换成银票吗?故意折腾人,还说贾家巨富,咱们师父才下山来的,谁知竟这么抠?太气人了!” 苏梦瑶就是故意的,故意叫人用十几贯的铜板去打发人。 得罪她无妨,得罪了她的恩人,她是要报复的,“刚刚是谁说,要我把顾先生送走的?” 苏梦瑶看着门廊底下和院中站着的下人,“又是谁说,叫我回自己的院子,不许来花厅的?” 梁长乐见她要发威,在后院立威风,她也不着急,一旁的看好戏。 谁知贾明成和贾母,也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贾明成是欣喜,是惊艳。 贾母则是重新给儿媳妇定位,重新认识她。贾家的内宅后院,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女主人,否则牛鬼神蛇防不胜防。 几个仆妇原本觉得少夫人软弱好欺,此时听着她自带威严的声音,竟连她的脸都不敢看。 “老奴有罪……” “奴婢有眼无珠……” 几个下人跪在地上,频频认错,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苏梦瑶淡淡开口,“行了,你们一向觉得我人善软弱,曾经又病得不行,觉得我这主子没几天好活,顶多算半个主子……”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这样的下人,贾家用不起,我更用不起。今日趁着母亲和夫君都在,梦瑶向母亲求个恩典,叫这般目无尊上的奴才,都卖了吧。”苏梦瑶转过身来求贾夫人。 贾夫人吸了口气,里头还有些伺候她的老人儿呢,且还是贾家的家生子。 苏梦瑶目光一瞟,她似乎特别擅长揣摩人心,她缓缓说:“母亲,她们不尊我,不把我放在眼里无妨的,母亲身边的人,我就当是母亲亲临了,一点儿都不委屈。但她们连顾先生都不放在眼里,这媳妇儿就不能忍了。” 第343章 信服 梁长乐歪着头,苏梦瑶竟借她的势赶人呢。 梁长乐却并不讨厌这点儿。 贾夫人立即坐正了身子,“竟是如此?留着此等仆人,还有何用?来人,去找牙行来!” 仆人这才晓得自己是瞎了眼了,还以为那年轻的小姑娘,不过是少夫人的闺中密友。 少夫人尚且没什么脸面,她的朋友又有何尊贵? 谁知道,夫人竟如此重视这位小姑娘?若是被贾家卖了,能有什么好去处?京都还有比贾家更富贵的地方吗? 莫说京都了,走遍大夜,也没有比贾家呆着更舒服的地方了!那些王公贵族有权有势,他们家里的仆婢,若是犯了错,打死也不为过。 贾家是商贾,他们不能随意打罚仆婢,就算打,也不能打死,否则是要摊上罪的。这里有性命保障,且贾家吃穿用度一向大手大脚,贾家的二等、三等仆婢,比外头有些小姐夫人吃的用的都好。 家仆现在才知后悔,知道自己真是有眼无珠了。 这会儿她们哭泣求饶的声音,比刚才情辞恳切多了。 但得了贾夫人的首肯,苏梦瑶一点儿没心软,立时就叫人堵了他们的嘴,把她们拉下去找牙行卖了。 花厅内外恢复宁静。 贾夫人看着梁长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顾先生还是太年轻,这样的话说出去……那孙住持必定怀恨在心,她多接触京都权贵家的妇人,把今日之言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梁长乐愣了一下,“她替我传名,怎么还对我名声不好呢?” 贾夫人哭笑不得,“你若能做到,自然是好的,可是三个月啊……” 贾明成到现在还不肯接受别的女子,连个通房都不要。 他非说自己留了心理阴影,一看见别的女子在他的床上,他就想起自己曾经虐待苏梦瑶的种种……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禽兽,禽兽都不如!他说自己心里自责愧疚,根本硬不起来…… 这话他也不好直接说出口,是委婉的表达给贾夫人听的。 贾夫人毕竟是过来人,稍微一点拨,她就明白了。 儿子对着别的女子硬不起来,她有什么办法?只好求观音娘娘帮忙,听说城外的送子观音庙灵得很。 她就逼着贾明成去请人,只要能在半年之内,叫女子有了贾明成的种,她就心满意足。 现在送子观音庙的人被赶走了,贾明成的“病”也没好,如何能叫苏梦瑶在三个月之内有身子啊?就是找人代孕,也至少也得是她贾家的种吧?别人的种,她可不认! “原来贾夫人是不信我。”梁长乐慢条斯理说。 贾夫人苦笑,“我知道顾先生的本事,您连生死大数,都能改了……” “帮人怀孕这种事情,我还真没做过。”梁长乐也不隐瞒,坦然说,“但苏梦瑶的情况我了解,她体内有旧疾,积病气已久,早年间就因为有人断言,她不能有子,她才拿了您的钱,离开贾明成的。” 贾夫人脸色一僵,又看了看苏梦瑶,“梦瑶是个有情有义,又识大体的好孩子……” 但是再好,不能给她贾家留后,就是不行。 梁长乐轻笑,“我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如何医治,所以刚刚才敢那么保证。我不是信口开河,今日来,就是说这事儿的。” 贾夫人吸了口气,“当……当真?” “您若不信,可以同我去庭芳苑,问问我师父。这法子还是我师父教我的,原本我也以为不能这么快,是师父说,她的情况不复杂,三两次便能治好了。”梁长乐说的轻快。 这种事情,如今已经没有外人在,她没必要吹牛骗人。 贾夫人却是好一阵子喘不过气,回不过神,她眼睛转来转去,心思也翻来翻去。 “要,要我们做什么?”她问。 梁长乐道,“也不用做什么,就是叫梦瑶去庭芳苑听琴即可,如今我还不能自己完成这医治,须得在我师父的引导之下。” 贾夫人瞬间明白过来,她琢磨,“其实真正医治的人是唐老先生吧?那可是个老神仙,别说他能治妇人不孕之症了,就是说他能凭空变出一个孩子来,都有人信。” 贾夫人看了梁长乐一眼,多少觉得这女孩子太傲了,不过她并不讨厌,毕竟谁叫人家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呢?人家有傲的资本呀! 贾夫人连连点头,“明成呢?他用不用准备什么?” “我以为,若能夫妻一起来听琴,效果会更好,所以希望贾明成能和梦瑶一起来。”梁长乐说道。 贾夫人眼底一亮,连连点头,她又小心翼翼的问:“只能他们两个在场吗?若是多……多一两个人?反正都是听琴嘛,我也不懂……就是问问?” 梁长乐却瞬间明白了,她目光落在贾夫人身上,她早先听闻,贾夫人是因为生贾明成的时候,难产,险些丢了命,后来就不能生养了。 “您也可以来听,可以带上贾老爷。”梁长乐笑笑,“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贾明成和苏梦瑶亲自来送她。 贾明成道:“还是小嫂嫂厉害,总算稳住我母亲了,她真是要逼死我了。” 他又扭头说苏梦瑶,“你也是,真狠心,竟丢我独自在家,自己躲出去。我心里难受,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苏梦瑶眼底一红,脸上更是红热一片。 “行了,你们就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等你们有了好消息,梦瑶肚子里有了动静,再好好谢我吧,我要吃番来的那种大虾,这么大那种。”梁长乐比划了一个比人脑袋还大的虾,故意玩笑说。 贾明成却认真说:“一只巨虾怎么够?若到那一日,贾家的家业给小嫂嫂一半也使得!” 梁长乐好笑的看他一眼,“等你继承家业再说吧。” 梁长乐离开贾府,便回到庭芳苑伺候她师父。 唐老先生自己正在烹茶,见她回来,热切至极,倒不是拉着她弹琴,而是要给她敷手。 他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香膏,抹在手上搓开来,有种甜甜的果香,手上润润的,又细又滑。 “以后每日早晚要用着香膏敷手,手指保持润泽,才能更好的感受琴弦,控制琴音,也才能……”唐老先生欲言又止。 “才能什么?”梁长乐问。 唐老先生却摇头晃脑,“天机,不可说。” 第344章 叫师叔 梁长乐看他一副神在在的样子,哭笑不得。 “对了师傅,我已经告诉苏梦瑶和贾明成,她的病可以治。但这听音冲散腹中病气的事儿,中间需不需要间隔良久?”梁长乐问。 唐老先生不急着回答,反而看着她,“你以为呢,今日去冲散她病气的,是你的琴音,你琴音中的音场感知,需要间隔多久?” 梁长乐蹙了蹙眉,“直觉吧,我以为,每隔三日叫他们夫妻二人来一次即可。不算今日这次,再来三次足矣。” 唐老先生摸着胡子,仍旧不说话,但他眼底却是满满的惊喜。 “其实冲破那病气,不用这么久,不用这么多次。但我晓得她今日忽然有了月信,于此推算,加之她身体病弱许久,需要天地之灵气滋养,算上这滋养的时间,三次,每次隔三日,差不多了。”梁长乐兀自分析道。 唐老先生看着她的眼神里,慈爱都快要溢出来了。 唐文柯正好从外头回来,瞧见唐老的样子,不由酸道:“爷爷,念念是您的亲孙女吧?我看我像是捡来的。” 唐老轻哼一声,“你若有她一半天赋,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苦寻衣钵传人!” 唐文柯一噎,在女孩子面前被自己爷爷揶揄,他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爷爷奔波良久,好容易到了京都,也该好好歇歇,改日再教她吧,”唐文柯转过脸又对梁长乐道,“念念,我送你去。” 梁长乐不看他,却对唐老道:“师父,我叫您师父,他叫您爷爷,他是不是该叫我师叔,或是师姑?这辈分不错吧?要是叫外人听见,他直呼我名讳,倒要笑话我们师门不知规矩。” “你……”唐文柯不妨被她摆了一道。 这话他们在西北郡的时候,就争执过,那会儿没整出个高下,叫唐文柯糊弄过去了。 今日他若是尊称一声“顾先生”,梁长乐便不再提此事。 骗他不识趣,非要叫“念念”,梁长乐便要与他算清楚了。 “这话不错,”唐老立即点头,“是该叫师叔。” “爷爷!”唐文柯脸都拉长了,“她比我还小呢,这叫我怎么叫的出口?外人不笑话她,倒要笑话我了!” 梁长乐心里暗笑,各退一步,唐老先生若命他他叫自己“顾先生”,她也是能接受的。 唐老却一脸严肃,“笑话你什么?她是我徒弟,西北郡琴艺大赛上比出来的?谁不服?” “不是……我好歹是您亲孙子。” “你还知道你是我孙子啊?我以为你连爷爷也不认了!”唐老一副生气的样子。 唐文柯有苦说不出,见惹了唐老生气,只好连连作揖赔不是,“爷爷,我错了。” “叫师叔。”唐老认了真。 唐文柯气鼓鼓的。 “叫啊?你不叫,那你不要留在夜国,赶紧的回赢国去,你爹娘还等着给你相亲去媳妇呢!” “师叔……” 唐文柯这次不等唐老说完,就小声叫道。 “哎,师侄免礼,今日匆忙,好在我这里也有个见面礼给侄儿。”梁长乐顺势答应下来,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 唐文柯脸色都变了! 他敢叫,她还真敢应啊!叫自己侄儿,她不怕折了寿吗? “这是什么?银票?师叔给这样的见面礼,也太俗了吧?在宫里的时候,你就给过银票了。”唐文柯故意嫌弃道。 赢国可不缺钱,天龙大陆最富的地方就是赢国了。 梁长乐笑笑,“是侄儿喜欢的,你说俗,就俗吧。” 唐老狠狠看了唐文柯一眼,见他不接,唐老伸手亲自把“见面礼”接过来。 他这么一看,不由惊呼一声,“这……这是你写的?不,不能,你见过冯健了?他在哪儿?” 唐老这么惊呼,唐文柯也不由好奇起来。 刚才还一脸嫌弃,鄙夷那纸太俗的他,探头去看爷爷手里的纸,“是什么?” 唐老却故意折了一下,严肃脸看着梁长乐,“冯健在哪儿?他躲了这么多年,果然是闭关清修去了!我说大隐隐于市,他说清修要格物静心。我们意见不同,到底是分开了。他竟通悟了!难道是他对了?真是他对了?” 梁长乐原本想告诉唐老,这曲子,是她有一日看到林恩姝在院子里晨起练剑,她身披霞光,每个动作都光芒万丈……忽而有了灵感,所以做了这曲。 林恩姝说,听这曲子,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澎湃的内力,而且周身之外的自然之力,似乎也和她交相辉映。 梁长乐知道唐文柯是有内力,练过功夫的人,所以想把这曲子送给他,或许他也能受益。 但唐老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的,她就不太好意思说是自己写的了,“呃……我没见冯老。” “你叫他冯老?”唐老忽然眼底亮晶晶的。 梁长乐:“不然呢?” 唐老:“哈哈哈,这样好这样好,你叫我师父,叫他冯老,这才对嘛!还是我略胜一筹!” 梁长乐:“……” 师父,您幼不幼稚? 唐文柯终究是年轻,眼疾手快,又会功夫,他抢了几次,没能抢到那张纸。忽然他弯身挠唐老先生的痒痒,唐老先生一笑,手中的纸被唐文柯夺去了。 他看那琴谱,一开始不明所以,但他跟着哼了一半的曲子后,忽然眼底生光…… 他可能感受到什么了。 “这声师叔,叫的不亏吧?”梁长乐笑问。 唐文柯脸色讪讪,小心翼翼的把琴谱折好,贴身放进胸前衣袋里,“借花献佛而已。” “这花别人也借不来呀,我能借来,就是本事。”梁长乐说。 唐文柯没话说了。 他这么一打岔,梁长乐也忘了告诉唐老先生,她是同意了贾家两对儿夫妻一起来听琴。 是以三日后,贾家一老一少,两对儿夫妻,一起来听琴时,唐老先生还吓了一跳。 他拉过梁长乐,私下问她,“怎么四个人一起来?” 梁长乐点点头,“贾夫人生子时,伤了身子,她听闻琴音能治病,能医治夫人不孕之症,所以就想来听听看。” 唐老皱眉,“她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你也不清楚,你就敢答应她?” “我没答应她什么,只是同意她也来听而已,今日他们来了,我正好在琴音中,可以看看他们夫妻二人的身体如何,还能不能生养了。也好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复。”梁长乐说道。 唐老先生忽然摸着花白的胡子,以一种玄妙的表情看着她…… 第345章 心灯将灭 “师父是觉得人太多吗?”梁长乐问,她提前没有告知师父,也没有征询师父的意见,是她失礼。 梁长乐正欲道歉,想弥补之法。 唐老却说,“人多人少,与我无妨。我只负责引导你而已,你进入琴音之中,探勘他们身体情况,用的乃是你自己的精力。我是怕人太多,会影响你的精力,叫你反受琴音的操控,使你精神受损。” 梁长乐点点头,“上次我觉得精力很足,并没有不适,这次就试试吧,若是不行,我不会勉强自己。” 唐老先生爽快同意,心里却道,年轻人,天赋又极高,这样的女孩子容易骄傲。现在趁早叫她受挫,日后也好踏实跟自己学琴,免得高傲分心,倒是一事无成。 唐老先生想的很明白,今日就是为了叫他这得来不易的宝贝徒弟受挫的,她受挫以后,就会更加认真的学琴。 当然,他也会在危机的时候,保护她,不叫她被琴音反噬。 贾夫人一行私人,分别落座。 梁长乐能看出来,贾明成和苏梦瑶,以及贾夫人,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或者说她面前的琴身上。 这三个人,是冲着琴音能治病来的。 但贾老爷却不是,他的目光和精力都在唐老先生的身上。 他眼睛里闪过的光,暗示着他想从唐老先生身上觅得商机。也不怪他这么想,他是夜国巨贾,必定知道唐家在赢国的地位,更知道赢国是商业发达的地方。 他若此时脑中没有闪过商机,才是不合格的商人呢。 但这就加大了梁长乐治病的难度,病人和大夫的劲儿往一块儿使,病才能好的更快。 琴音治病也是一样,琴音要感知病人的病体状况如何。但病人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满脑子的生意、赚钱,情志在别处,琴音也难以集中深入他病体之内。 几人与唐老先生寒暄了几句,唐老先生不喜欢应酬。 否则也不会他住进庭芳苑三日之久,未曾待过一位客了。 他低头抚琴,梁长乐比上次更快的进入情绪,她感受到师父的音场,受其影响,她闭目进入音场,很快“看到”苏梦瑶小腹处的病气,已经淡了很多。 她不着急医治,又去“看”贾明成。 贾明成周身有一道正红色的明光,如前晌时候的太阳,正气很足,只胸膛里略有一块黑影,寒凉着似是风寒病气。 梁长乐再去“看”贾老爷夫妇,贾老爷周身也有光,却不如贾明成那么明亮,犹如夕阳西下之光。他心窍那里,似有一盏将熄的灯盏,摇曳着,忽明忽暗。 一团游走的黑气,在他周身乱窜,想要扑灭他的灯火。 梁长乐没见过这种情况,她等会儿得问问师父。 她再去“看”贾母,贾夫人的小腹处有一块像是冰块的东西,她琴音触及,就被冻的瑟缩了一下。 那“冰”冒着寒气,寒凉无比。 梁长乐对这透明的冰最是感兴趣,她便先对准这冰,拨动琴弦,琴音骤急,如玉石相撞,清脆得很。 那日师父引导她的声音,会时不时的从脑袋里传来。 但今日,梁长乐却听不到师父的引导。她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对周围音场的感悟,调整着曲调。 “喀嚓”一声。 细微的声音,却在梁长乐的脑海深处无限放大,无限清晰。 好像是她的琴音,与贾夫人腹中的“坚冰”产生了某种共振关系。 那冰块越震颤幅度越大,后来甚至它自己晃动起来,“咔嚓嚓——”这声音似乎只有梁长乐自己能听到。 其他人都只是随着琴音摇头晃脑,陶醉其中,并没有异样。 梁长乐却看到那块冰突然碎了,一股温暖的风吹拂进去,她仿佛看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一股暖流从贾夫人的小腹处,激荡出去,蔓延至四肢,甚至指尖末梢。 贾夫人忽然睁开眼睛,双手捂着肚子,“好热……好热啊……” 她喃喃自语。 梁长乐缓缓停下琴音,她没有继续弹,因为她看到她的琴音之下,不止贾夫人的腹中有暖流。 贾明成胸中的寒气没有了,甚至连苏梦瑶腹中的黑气都变成了浅灰色,犹如下了雾的天一样,而且那雾也在一点点变浅。 只有心思不在琴音上的贾老爷,他心头之灯,仍旧如同被风吹着,忽明忽暗。 “我腹中有股股暖流,这感觉太奇妙了。”贾夫人说道。 苏梦瑶也连连点头,“我亦然!浑身都热了,而且一点不痛了……以前会痛的。” 她不由说出口,说完才发现,这里除了她相公,还有她的公公和唐老两个男丁。她脸刷的红透,不由假作喝茶,拿袖子挡着脸。 贾明成则狐疑的重重咳了一声,又锤了锤胸,“小嫂嫂,你这琴音是不是也能治别的病?怎么我觉得自己肺中不适,也轻松无碍了呢?” 梁长乐瞪她一眼,“你再乱喊,我可揍你了。” 只有贾老爷,不以为然,他望向唐老,“唐老先生我先前跟您说的丝织品的事儿……” “老头子从来不管那些,等文柯回来了,你与他谈吧。”唐老回过头来,看向梁长乐,竖着大拇指,“你叫我震惊了,你竟能融会贯通我二人的琴音,你对自然的感知能力也超乎寻常,你有极阳的命数,又有极阴的时辰,太巧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你这儿了!” 梁长乐没听懂,她琢磨着这可能跟自己既是顾子念又是梁长乐,是一个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有关。 “师父,有一点我不明白,有一人的心灯,如同被风吹动,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要灭,这是什么意思啊?”梁长乐问道。 在场的四人,闻言皆脸色微变的看向她。 唐老也不由脸色郑重,“是你刚刚看见的?” 梁长乐点了下头。 “不可说!”唐老立即打断她,“你不要告诉这人,他寿数将尽,却自己还不知道,执迷不悟……” 唐老也不知看见了没有,他皱着眉头,看着一旁香炉里冒出的袅袅烟气。 那四个人却有点儿慌,“究竟是谁呀?是我家其中一个吗?” 梁长乐没开口,因为师父说,不可说。 贾老爷等了片刻,不见她回答,就轻嗤一声,“小丫头,年纪这么小,老是故弄玄虚可不好。” 第346章 冤家路特别窄 “爹,顾先生才不是故弄玄虚呢,她可厉害了,能活死人肉白骨呢!”贾明成说。 梁长乐立即制止他,“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贾老爷是才到京都不久,大梁出了个厉害的琴师这事儿,他也有所耳闻,但总觉得道听途说不可信。 贾夫人也告诉他,苏梦瑶就是顾子念救回来的。 但贾老爷却说,她是“慈母多败儿”,她为了护着贾明成,为了叫他娶一个不能入他们贾家大门的女子,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 今日他能来这儿听琴,绝不是冲着顾子念的琴音,也不是为了叫贾夫人再生一子。 而是为了见唐老。 但唐老明显不关心商界的事儿,他也就兴趣寥寥了。 后来听说唐文柯回来了,他就起身去前院儿了。 贾明成立即问梁长乐,“你说那个心灯将灭的,是我爹吗?” 苏梦瑶也是一脑门儿的汗,“怕不是我吧?我如今的命都是白捡来的,早就说,能活着就满足了,可如今又贪心想要孩子……” 梁长乐看向唐忠林,“师父,真的不能说吗?” 唐老道:“等他自己来求你,方才有用,你现在说了,有人信吗?有用吗?” 梁长乐点点头,不说话了。 但在场的这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不就是完全不相信的贾老爷吗? “这……这是什么意思?还能好吗?老爷他平日里身体康健,我还常常吃药呢,他基本一年到头儿,都没吃过药啊?”贾夫人难以置信。 唐老摆摆手,“各自有命,生死在天。行了,今日时候够长了,送客吧。” 梁长乐也未多说,只说叫贾夫人和苏梦瑶都安心,她们的身体可以好。 至于贾明成胸膛里的那一团寒气,梁长乐更是提都懒得提。 贾明成自己倒是感觉明显,“我是好了,还以为今日要发热咳嗽呢,听了琴如今却是没事了。” —— 至于孙住持这边,她好容易被请出山,原本以为庙里有个大进项,可以把庙门修的更阔气一点了。 没想到,白跑了?她怎么甘心?她的几个徒儿就更不甘心了。 她的徒儿把孙住持下山“送子”的信儿就传扬出去了。 京都里想要孩子得不着的富贵人家,大有人在。 敏妃的家人就为她一直打听着这事儿……敏妃得盛宠,就连为圣上育有一子一女的皇后,都不如她得宠。 有时候,她甚至敢当面拂皇后娘娘的脸面,皇后还处处让着她……可偏偏,她膝下无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她母亲进宫时,老是问她,“圣上年纪越来越大,你没有孩子,日后在宫里怎么办?” 有了孩子的妃嫔,老皇帝崩了以后,还可以出宫,跟儿子住,过太妃的悠闲日子。 但若没有儿子的妃嫔,不是陪葬,就是被送到庵堂里渡过余生,日子之凄苦,不难想象。 敏妃一开始并不担心,“我还年轻,圣上也是壮年……” 但近来她却越来越慌了,因为皇帝的表现,大不如前,有时,他甚至需得服药以辅助…… 敏妃便开始给家里人传信儿,叫他们给她留意民间有什么法子能助孕的没有? 听闻孙住持下山“送子”。 韦家赶紧把人给请回来了,奉为上宾,留她在客房东厢住着,每日珍馐美味的伺候着,还派了好些丫鬟伺候她的几个小徒弟。 “烦请孙住持在这里住上三日,贵妃娘娘三日后恰能归宁,介时盼孙住持给她看看,诵经祈福。”韦夫人这般说。 孙住持师徒几个,好吃好喝在韦家住着,倒也不着急。 敏妃归宁这日,韦家接待很是隆重,敏妃入宫多年,这不过是她第二次归宁。 难得的一次归宁,韦家人当然要做万全的准备。 他们四处打听,不止留意了孙住持“送子”的事儿。 贾家和孙住持矛盾也被他们打听到了,“听说贾家之所以赶走孙住持,就是因为顾先生说,她能叫贾家少夫人怀孕。而孙住持却说不可能,所以贾家就信了顾先生。” “贾家那少夫人如今还能活着,听说就是托了顾先生琴音的福,也不怪贾家相信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了。”贾夫人说。 贵妃归宁的时间只有一天,傍晚时候就得回去了。 贾夫人左思右想,只好做两手的准备。 因为打听到孙住持和顾先生,在贾家就生了矛盾。 所以贾家留了心眼儿,叫韦家三郎以别的理由请顾先生入府,等孙住持看了以后,把人送走了,再请顾子念过来看。 贾家打算的很好,却是时机不巧。 韦家三郎带着梁长乐到韦府之时,恰撞上韦兰芝带着孙住持往前院儿去。 因为要避开宫人,所以韦兰芝绕了远路,想从后门去到厅堂里。 而韦三郎也是因为韦府大门前有贵妃娘娘的依仗,所以带着梁长乐走了后门。 韦家三郎韦京很客气,边走边向梁长乐赔罪:“真是抱歉,因有娘娘仪仗,不得不委屈顾长卿走后门进来,多谢您担待。” 梁长乐笑笑,“无妨,听说韦府的鹰养的很好,今日能得见,是我有幸。” 韦京见她不拘小节,对她印象极好。 但前头忽然传来冷冷嘲讽之声,“哟,这是谁呀?竟走了后门进我的家?这么想巴结我家吗?” 梁长乐抬眼看着韦兰芝,她不应答,侧脸看着韦京。 韦京脸上挂不住,上前目光严厉盯着韦兰芝,“六妹,不可无礼,今日娘娘归宁,你不去前院同娘娘叙旧,在此耽搁什么?” 韦兰芝一向被家里的哥哥弟弟捧在手心,父母长辈们也都骄纵她,今日三哥当着“仇人”的面训斥她,她脸色难看,“三哥,你既知道是娘娘归宁,怎么还领外人进府?若是冲撞了娘娘,你付得起责任吗?” 韦京皱眉看她,压低声音提醒:“母亲是知道的,你不要在此耽误时间。” “明明是三哥领了外人进府,耽误我的时间!我可是要去拜见贵妃娘娘的,闲杂人等,不得挡道!”韦兰芝挺起胸膛,蔑视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瞟了那孙住持一眼,孙住持也看见了她。 不过两人都是韦家请来做客的,彼此都没有说话。 梁长乐却是明白了,请她来看鹰是假,想叫她看看敏妃为什么一直没孩子才是真吧? 第347章 不知天高地厚 梁长乐说:“要不我还是改日……” “不用,顾长卿留步。”韦京有点儿急,他转过脸对韦兰芝的语气不再客气,“今日请顾长卿入府,乃是有重要的事情,六妹且去忙你的事儿,别在此耽搁。” 韦兰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三哥竟不给她面子,“你叫她走,我自然会去忙我的事儿。否则,咱们谁都别想从这儿过!” 韦京已经生气,“六妹别胡闹,今日有正事,叫母亲回头与你解释。” “顾长卿,这边请。”韦京不理她,带着梁长乐要往大哥书房去。 大哥书房里书不多,兵器倒是不少,院子里还养了各种信鸽和猎鹰。 他正是打听到顾子念的弟弟,顾星云也喜欢养鹰,才以此为借口,请顾子念进府。 好容易把人请来了,却不想六妹竟是这样的态度。若是六妹把人气走了,韦京在母亲和敏妃那里不好交差。 韦京已经退了一步,不想与韦兰芝冲突。 韦兰芝却觉得三哥是不给她面子,“站住!三哥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了,今日贵妃娘娘归宁!我府上不可有闲杂人!去哪儿都不行,万一冲撞了贵妃娘娘,或是宫里的人,宫里怪罪下来,不会单责备三哥一个人,整个韦家都要受三哥连累!” 韦京满肚子火气,却不想一家人,在外人面前撕破脸。 “韦三公子别为难了,看鹰改日再来也行,既然韦六小姐不欢迎,不看也行。”梁长乐笑了笑,倒是没把韦兰芝的小心眼儿当回事儿。 韦兰芝道:“三哥听见了没有?人家看也行,不看也行,你偏要在今天请人家过府来看?我韦家的家门是这么好进的吗?韦家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你不要胡闹,回头母亲会好好跟你说。”韦京已经是强忍火气。 韦兰芝冷笑,“我不用母亲跟我说什么,今日我遇见了,就不可能叫这人进得我府上。哥哥不嫌脏了我韦家的地,我还嫌呢!莫说今日贵妃娘娘在这儿,他日娘娘没回来,也不许得她踏入我府半步!” 韦京脸色大变,“韦兰芝,你休要不懂礼数!顾长卿在外是你上司!在家中,是你的弟弟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吗?” “她可不是我的恩人,三哥这么喜欢屈居人下,这么喜欢认恩人……真不愧是小妾所生,秉性就是贱人一等。”韦兰芝竟连自己家人都开骂了。 梁长乐倒没觉得被辱没,她只是看着兄妹两个,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就能吵起来……看来韦家虽家大业大,但人多了,不和睦的事情也多。 她心里好笑至极,外人还没说什么,韦家自己就不和了。 “罢了,韦三少爷别勉强了,顾某告辞。”梁长乐客气说了声,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后门走。 “顾长卿、长卿!顾先生留步!”韦京着急。 韦兰芝却得意,“别追了,她要走就叫她走,只有三哥这样巴巴的请一个不入流的商贾入家门,还奉为座上宾!庶出就是庶出,一点儿上不得台面。” 韦兰芝冷哼一声。 韦京的拳头捏的紧紧,回头狠狠看她一眼。 “你还瞪我?”韦兰芝也生气,“来人啊,把守住这个门,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这里是韦家,不是菜市口。” 韦京含了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梁长乐却回头笑笑,“韦三少爷留步,不用远送。” 韦京对她深深稽首鞠躬,“今日实在太失礼了,改日韦三必定登门道歉,顾长卿千万海涵,向您告罪!” 梁长乐摆了下手,随意的笑笑离开韦家,她心里明白得很,韦兰芝今日所作所为,他日必定要追悔莫及。 后悔的恐怕不止她,至于敏妃、韦家夫人,只怕都要跟着她后悔了。 孙住持倒是得意,“韦六小姐真是明智,这女子是个骗子。她在贾家时,竟扬言能叫贾家少夫人,三个月之内怀有身孕,唉……” “大师这边请,”韦兰芝赶走了顾子念,心情大好,“大师的意思是,她不能做到?” 孙住持冷笑一声,“没人能做到,那贾少夫人,早有病在身,她子宫已坏,绝经近二载。已经绝了经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再有孕生子呢?” 韦兰芝点点头,“原来如此,待会儿我要告诉母亲。” 敏妃和韦夫人早已等在厅堂里,见孙住持来了,二人很欢喜。 不过她们都没表露在脸上,只淡淡的请孙住持为敏妃看看。 孙住持看了敏妃的面相,为她送了一段经文,又从怀里拿出一只锦布缝的香囊。 敏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看见那只造型普通,绣工也很普通的香囊,就有些不以为然。 “这是送子观音庙里的香灰做芯,香灰常在佛前,是众善男信女向观音菩萨所献之祭,佛光无限,灵验无比。娘娘常带在身边,就犹如时常被佛光笼罩,不多时日,定有好消息。”孙住持说道。 “当真吗?什么时候?要多久?”敏妃激动起来。 “不会太久的,娘娘放心,娘娘是有深厚福泽的面相。命中有子。”孙住持说道。 “赏,重重有赏。”敏妃收起了香囊,心情大好。 韦兰芝眼睛一转,担心三哥在母亲面前说她坏话,眼见母亲要送孙住持走的时候,她忽然开口。 “对了,孙住持刚刚同我说起京都还有个自称能叫人怀孕生子的骗子!”韦兰芝压低声音。 孙住持皱了下眉头。 “什么骗子?”韦夫人问道。 “孙住持,你说呀!”韦兰芝拉她下水。 孙住持长叹一声,“是在巨富贾家遇见的女子,年纪不多大,却吹嘘自己能使子宫受损,已经绝经近两年的女子怀孕生子。贫尼看她连诊脉看相都不会,却把话说的如此之满……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她那么说,恐怕是为了骗贾家的钱吧?毕竟她也是商贾出身,唯利是图。”韦兰芝在一旁道。 韦夫人吸了口气,“你们说的是顾长卿,顾家小姐?” 孙住持还不知她是女官,只点点头,“是姓顾,听人称她顾先生。” 第348章 庶出 韦夫人吸了口气,暗暗想道,幸好是先叫孙住持来看,多少也知道点儿贾家是怎么回事。 待会儿再见顾先生的时候,就多问几句,也不至于她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 “好了,送孙住持回去吧。”敏妃说道,“我还想同母亲说说话呢。” 韦兰芝起来,送孙住持回去。 左等右等,却不见顾子念来。 “算了,不等了,孙住持说她是个骗子,怕是不敢来吧?”敏妃说道。 韦夫人却蹙眉,“她上次救了韦玉,我亲眼所见,是个有本事的。” “有本事救人,未必有本事叫人生孩子呀?也许是我们异想天开了。如今有孙住持诵经祈福,还有开过光的香囊香灰,此事必能成了。”敏妃已经安了心,便不再想着顾子念。 更可况,她知道顾子念是慧灵公主的先生,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她即便来了,也未必真心为自己医治,看了也是白看。 韦夫人想了想,便也作罢了。 她陪着贵妃娘娘去后边园子里听戏,为了贵妃娘娘归宁,韦家专门请了戏班子到家里来唱戏,还有杂耍。 贵妃娘娘已经多年没有和家人们这样坐在一起听戏了,她与母亲挽着手,正要出院子,却见道旁跪了一个人,还有家仆指指点点。 贵妃娘娘疑惑的看了母亲一眼,“怎么回事?” 后面还有宫人跟随,韦家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会传进宫里,敏妃有些蹙眉。 韦夫人忙紧走几步,瞧见是韦三郎,“京儿,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娘娘要去看戏,不要在这里挡路。” “回母亲的话,三郎只是个庶子,在这家上不得台面,没能完成母亲交代的事情,特向母亲告罪。在这跪等,只为向母亲和贵妃娘娘磕头,磕了头,三郎就走了。日后三郎会多住军中,逢年过节,回来向父亲母亲磕头谢恩,其他时候,就不留在府上,惹人嫌弃不快了。” 韦京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却很严肃。他是认真地,却也并不想叫韦家因此丢人。 韦夫人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话?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你们兄弟几个关系好,又各有出息,我还指望你们能相互帮扶,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什么混账话了?” “母亲息怒,三郎知道今日不该给母亲和贵妃娘娘添不快,但又觉得,不来磕头,不告而别,是三郎不孝。”韦京磕了三个头,“母亲保重身体,替孩儿向贵妃娘娘告罪,孩儿就不到贵妃娘娘面前叨扰了。” 他磕了头,说了话,当真站起来走了。 韦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头,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什么事。 她朝一旁的仆妇叮嘱,“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了?三郎如今已经在军中得了威信,外头对他评价很好,他不是不懂事的人,怎么忽然闹这一出?” 韦夫人又调整好表情,过来陪着贵妃娘娘一起往戏园子去。 母女还有韦家的其他女眷们,都过来陪着贵妃娘娘看戏。 但众人心思各异,未必在戏文上。 特别是韦夫人……仆妇打听清楚,过来在她耳边一说,她脸色霎时就变了。 敏妃也瞧见了,“母亲,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大事,娘娘安心。”韦夫人不好说出口。 敏妃去不高兴了,“真是嫁出门的姑娘,泼出门的水,我多年才能归宁一次,遇见了事儿,母亲却还要瞒我。不怪家里人说,母亲只疼六妹妹,只有六妹才是您亲生的吧?” 韦夫人此时,一听提及韦兰芝,脑仁儿都在疼,她忍不住道:“别提那孽障了!是我骄纵她太过,竟越大越不懂事,气死我了。” 敏妃这才心平气和,“到底怎么了?母亲不要瞒我。” 韦夫人把韦兰芝辱骂韦京,又赶走顾子念的事儿,悄悄说了。 敏妃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六妹说的也不错,韦京的确是姨娘生的,是庶出呢。” 韦夫人深深看她一眼,心说,皇家除了皇后生的,不也都是庶出吗?将来敏妃真有了皇子,也被人说庶出,她听了不难受啊? 但这话,韦夫人不会说。 “至于那顾子念,她还真敢来,她敢来我也未必敢用她。母亲不知道吗?她是慧灵公主的先生,是皇后的人,她岂会真心帮我?不怕得罪皇后?”敏妃拍拍韦夫人的手,叫她别生气了。 敏妃看了戏,又同家里的女眷们闲聊,赏赐了好些东西,天色渐晚,宫里的人催促。 敏妃和韦夫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场,敏妃就回宫去了。 梁长乐在韦家受了怠慢,还被人骂了回来,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那韦京想不开,真的搬了自己的行李,住在军衙去了。 他是御林军的人,军衙就在京都,皇城西边儿,离着韦府并不算太远,大家纷纷猜测他为何从家里搬出来。 但也没人敢当面问,若他听见闲话,就说自己是要出来锻炼一番,不能永远在家里享福。 他更是在第一楼定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叫人送到顾家,给顾子念,算是赔罪宴。 梁长乐觉得他这人还挺有意思,气性挺大的,接受了他的“赔罪席面”,分给顾家各院儿,转脸她就忘了这事儿。 她白日在鸿胪寺当值,只有前晌比较忙,后晌她就去庭芳苑同师父一起弹琴,交流各自的领悟和经验。 唐老先生年纪大,眉须花白,却从来不倚老卖老,他问及梁长乐的领悟时,总是听的很认真,教学相长以自强,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贾家那一老一少两对儿夫妻,也按时到庭芳苑来听琴。 贾老爷是不愿意来的,但架不住贾夫人有手段,总是能游说的他甘心前来。 所以他虽一点儿不相信梁长乐的琴艺,倒是一次也没有缺席。 夏天的燥热已经过去,树荫之下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 赢国真正的使团也已经到了京都。 梁长乐更在使团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带着半张银面具的秦逸。 但秦逸在鸿胪寺的接待中,就已经见到了她,却装作不认得她的样子。 梁长乐心下狐疑,在西北郡的时候,明明打过招呼的,他的记性有这么差吗? 但她也没有拿热脸去贴人,秦逸佯装不认得她,那就不认识吧。接待的事情梁长乐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她吩咐下去,自然有下面的少卿,丞和少丞去办。 第349章 喜脉 梁长乐近来醉心于以琴音的引导,用音场的震颤“看到”另一个世界。 但她还是不能独自完成这样的探索,只能借助师父的引导。 所以她常常泡在庭芳苑里,苏梦瑶也常来这里,不是听琴医治的时候,她也会来。 梁长乐这日就发现了一个稀奇的事儿,“师父,我看到了。” 梁长乐停下琴音的时候,惊喜又有些茫然的看着唐老。 唐老笑眯眯的,“你看到什么了?” 他佯装不知,但梁长乐觉得,他一定也看到了。 “梦瑶下次医治,是不是就不用来了?”梁长乐小声问。 “听听也无害处,不来也不影响。”唐老说道。 苏梦瑶隐约听到,他们说起自己的名字,她竖着耳朵,却也没听明白。 “子念?”她有些不安,忐忑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绷不住笑脸,“师父,我可以告诉她吗?” 唐老摇头晃脑的抚琴,“随你,我可不在意。” 梁长乐便从自己的琴架后头站起来,来到苏梦瑶身边跪坐下来,拉着她的手,“你别太激动,我慢慢告诉你。” 唐老笑容更大,摇头晃脑的也更厉害,要不是两只手还要抚琴,估摸他能站起来跳舞。 苏梦瑶看看唐老,再看梁长乐,她心底已有猜测,却不听她说出来,并不敢相信。 “你有身孕了,只是现在时日尚浅,我不知脉象上能不能诊出来。”梁长乐缓缓说道,“不如过几天,请京都厉害的大夫上门为你诊脉?” 苏梦瑶激动的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她想说,真的吗?又想说谢谢。 但最终,她却只是直直的看着梁长乐,一言不发,眼底的惊喜之下,全是闪烁的泪光。 “我该怎么报答你,子念?你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新生,我不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她以为自己是孤零零的可怜虫时,顾子念为她找回了爱人,找到了妹妹。 她以为她要死了,顾子念帮着她大婚嫁人。她以为她要死在新婚之夜,子念给了她鲜活的生命。 她以为,至此已经了不得了,她也活成了人间传奇……顾子念却又给她了一个健康、能养育孩子的体魄。 “子念,我的一切,我的命,我的相公,我的孩子……一切都是你给我的……”苏梦瑶一遍遍说着。 梁长乐轻笑,“所以好好活着,你过得好了,将来也能帮衬我。我并不吃亏呀。” 苏梦瑶重重的点头,倘若有一天,顾子念需要她做什么,她必定要竭尽全力也要报答她。 苏梦瑶原本想,等大夫能诊出脉象以后,再同家里人分享。 但她是在憋不住欢喜,当夜就告诉贾明成了。 贾明成更是藏不住这份激动急切,又告诉了贾母。 贾母盼孙子,盼的头都要白了,哪儿还坐得住,次日就请了京都数十位擅长妇产的大夫上门诊脉。 这声势太过浩大,不出半日,京都就已经有许多人听闻了,说巨富贾家,请了好些妇产大夫上门,家里说不定要添一件喜事儿了。 大家似乎好整以暇的等着大夫们从贾家出来,好传说豪门里的八卦。 可那些大夫们竟一直到晌午都没从贾家出来。 这边引起了众人更多的好奇心,“莫不是情况不好?要不然何须请这么多的大夫?” “请了这么多的人也就罢了,诊脉而已,怎至于耽误这么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人出来?” 京都有许多与贾家交好的人,等着信儿,也有许多与贾家不好的,等着看笑话。 直到黄昏时候,那些大夫陆续从贾家离开,一条劲爆的消息,也从大夫们的口中流传出来了…… “什么?”韦夫人从下人口中得知京都,贾家八卦,“婆媳同时有孕?” “说是时日太短,不过半月,脉象还不准确。贾家为了确定,就留了大夫们在贾家耽搁了一整日,好确定前晌下晌的脉象,看看可有异。”仆妇赶紧把自己打听到的告诉韦夫人。 韦夫人摇了摇头,再摇了摇,“那不可能,我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喜脉没有一个月往上,是诊不出来的!” “那就是贾家虚张声势了?”仆妇也不敢确定了。 韦夫人歪着头,自己推翻自己道:“这种事情,要说喜,最高兴的是贾家人自己。要说没有,最失望的也是贾家人,他们何必自己骗自己?” 仆妇点点头,她被夫人说晕了,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看着吧,贾家必会再请大夫上门的。”韦夫人特地交代了下人,多留意贾家的事情进展。 毕竟,京都其他人家,未必有韦家了解的清楚,韦家可是从孙住持的口中得知:贾家少夫人子宫受损,绝经近两年。 这样的女子倘若还能生养,世上还有治不好的不孕妇人吗? 韦家憋着劲儿在等消息,京都同韦家一样心态的人可不少。 梁长乐像是不知道似得,仍旧与她们婆媳两个弹琴,只是如今听琴,就不用相公相陪了。 婆媳两个作伴同进同出。 贾夫人从一开始的嫌恶苏梦瑶,到如今,却待她比贾明成还亲,看她的眼神犹如看着亲生的女儿,话里话外也都透着对她的赏识和赞许。 婆媳两个关系密切,口味也相仿,而且一同来听了梁长乐的琴音之后,身心舒畅,心胸也开阔,吃的香睡得好。 反倒是突然要当爹的贾老爷和贾明成,整日里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贾老爷是根本不信琴音能叫这两个女人有孕,特别是贾夫人,她已经年纪大了,若能生,早就生了。 贾明成虽然相信梁长乐的本事,但诊脉的大夫没确认之前,他心里还是忽上忽下,有些忐忑,惟恐是空欢喜一场。 直到又过了一个月,大夫们说,这时候夫人们该出现早孕的反应,诸如晨吐、恶心反胃、夜里睡不着、心烦燥热等等……这些症状了,脉象也稳定了,就可以确知了。 事情拖了一个月,京都对此事好奇的人,非但没有热情消退。 反而越发期待结果出现,所以贾家人再请大夫上门的时候,京都等着知道消息的人,比上次更多。 然而此次,大夫们在贾家只耽搁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 每个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怀里揣着大大的红封。 贾家富庶,出手也大方,今日来诊脉的大夫,都得了厚厚的赏赐。 “是喜脉,确信无疑的喜脉!” 第350章 追悔莫及 大夫们从贾家离开以后,贾家的消息也在京都炸了锅。 不止贾家的亲朋好友,或是对手们关注着此时,其他不怎么相干的人也都在议论纷纷。 宫里的敏妃娘娘,消息可谓灵通,在次日也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不光是他家少妇人有孕?”敏妃瞪大眼睛,手里紧紧捏着那只锦布香囊。 宫婢赶紧回答:“听说贾夫人每次都陪着儿媳去听曲,那曲子本是为医治他家少妇人弹奏的,所以……顺带也把她医治了吧?” 敏妃的手指越捏越紧,指节都泛了白,她指间捏着的那只锦布荷包,也几乎要被扯烂了,里头的香灰都撒了出来。 “贵妃娘娘?”宫女见状,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 敏妃沉气问:“还有呢?” “奴婢还打听到,当初那孙住持与顾长卿打了一赌,顾长卿说三个月以内,必叫贾家少夫人传来喜讯,孙住持却说绝不可能。”宫婢说的绘声绘色。 敏妃手里却传来“刺啦”一声,是裂帛的声音。 宫女抬头一看,险些惊呼出声。 敏妃竟把手里的香囊撕裂了,香灰全洒了出来,落了她满裙子。 宫女不敢惊呼,连忙上前为她收拾打理。 敏妃心中含恨,咬牙切齿,“原以为她是个懂事的,没想到竟叫她耽误了我的事儿!” 宫女不敢多说,更不敢问。 敏妃暗暗磨牙,“中秋节赏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宫女忙应声:“都准备妥当了,还是照往年的分利,韦府各人都有不同。” “把六妹兰芝的撤下来。” 宫女还在等敏妃的后话,因为往年给韦六小姐的东西,也有临时更换的,或是再添的。敏妃最疼爱家中六妹,她身边的宫婢都知道。 可这次,等了半天,也不见敏妃再说话。 宫女只好硬着头皮问:“都……撤了?” “哪里听不懂吗?都撤了,就是不必单独给她。”敏妃咽了一口气,却艰难的像是含着血,含着打落的牙,往肚里咽。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 京都不管是百姓家里,还是王公贵族,都热热闹闹。 韦家的热闹之下,却隐藏这一丝不同的气息。 “去看看,三郎怎么还没回来?”韦夫人问。 各房各院都在老夫人那儿磕了头以后,就回到自己一房的院中,一起热闹热闹。 在老夫人那儿的时候,还瞧见韦京,但回到自家院子里,却不见了他,问了几个小厮,都说没见。 后来门上的小厮过来禀报,才知道韦京竟然已经回军衙去了。 “中秋节,又不是他当值,他回军衙做什么?”韦家老爷奇怪道。 韦夫人看了韦兰芝一眼,岔开话题道:“快看看贵妃娘娘赏赐了些什么礼物?你们每年不是都能收到自己心仪之物吗?贵妃娘娘真是有心。” 大家都去领礼物,到韦兰芝的时候,下人却一脸为难,“没……没有六小姐的。” 韦兰芝觉得不可思议。 连韦夫人都没想到,“贵妃娘娘最是宠爱你,每年给你的都比给旁人的要多……不是弄错了吧?” 韦夫人又叫人去其他院儿里问,其他房的表姐妹,都收到了贵妃娘娘的赏赐,独少了韦兰芝这一份儿。 “和府上下都没忘,只忘了我自己?为什么?我不信!”韦兰芝的傲气,哪能受得了这个? 她还在闹的时候,韦夫人却反应过来了。 “住口!不过是一次没偏爱你,以往贵妃娘娘多疼你,不得口出怨言。”韦夫人呵斥她,惟恐她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 韦兰芝却委屈得红了眼,“是没有偏爱我吗?是根本忘了我!不记得我!不是忘了,是故意的,所有人都有,偏偏没有我那份儿?我是计较一份礼物吗?我在意的是阿姐的心……” 韦兰芝哭着跑走了。 这一房其他人都没追去劝她。 甚至连韦夫人都没动,“六姑娘大了,也该学着懂事了,快把家里的福饼给三郎送到军衙去,把敏妃娘娘赏赐的东西也都给三郎带去。” 韦兰芝以为她这么离席而去,家里的人必会让着她,过来哄她。 起码母亲和七弟会来。 然而最终她却失望了,母亲没有来,七弟更是家里都没多待,他借着给三哥送福饼的机会,跑出了家门,还多带了一份福饼,要给他的恩人送去。 韦夫人一听,他是要去顾家,不但没拦着,还添了些礼物,“这些瓜果,是宫里赏赐的,外头买不来,稀罕的才显得珍贵,七郎快去吧。” 韦夫人忙着家里的事儿,其他人也都晾着韦兰芝。 韦兰芝气的大发雷霆,当夜就打了两个丫鬟。 丫鬟苦不堪言,“明明是她自己得罪了贵妃,得罪了三少爷。却拿我们出气!” 嬷嬷听见了,教训丫鬟:“少说两句吧,叫小姐听见了,你们能得好?” “嬷嬷您不说,小姐不会知道的。嬷嬷评评理,三少爷在家里,对待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家里的长辈也没拿他庶出的身份说事儿。三少爷在外头也有本事,凭着他的功夫,已经做到了羽林军校尉,比其他少爷也不差,他没得蒙荫,靠着自己本事挣来的,要说还强一些……小姐偏去招惹他,这下好了,连夫人都要冷落她了。” “叫你们少说,不是我要去告状,”嬷嬷长叹一声,“你们还不明白吗?贵妃娘娘和三少爷生气,皆是因为她那日赶走了顾长卿……” 敏妃在宫里,心里跟猫挠着一样,她想请顾子念也给她看看,给她弹几日的琴,好叫她能怀上龙嗣。 但顾子念如今是外官,鸿胪寺卿。虽是女子,她也要避免和内宫的女子接触,免得招人闲话,说“内宫干政”。 她每次来,连皇后娘娘那儿都不去,直接去慧灵公主殿中弹琴,一个多时辰以后,她又径直离开。 敏妃想召见她,又找不到好的理由,为了不叫人说闲话,她只得安排了一场偶遇。 她早早等在顾子念去往汀岚殿的宫道上,只等在这里巧遇。 第351章 不是谁的面子都给 敏妃笑盈盈的从宫道上走来。 梁长乐远远瞧见她,神色微变,步伐也未变,迎面遇见,她拱手行礼,“见过敏妃娘娘。” “好巧,在这里遇见顾长卿,长卿这是要去教慧灵公主弹琴吗?” 以前从来没在这条宫道上遇见过敏妃,梁长乐可不觉得今天就是一般的巧遇。 她不用想,也知道敏妃遇见她,所为何事,“回娘娘,是。” 敏妃瞧她冷淡的样子,心中不满,竟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就一个“是”,叫她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早就听闻顾长卿的琴音有妙用,长卿的师父唐老更是鹤发童颜。”敏妃心中对冷淡的顾子念很是不满,但脸上还维持着和善的笑意。 梁长乐嗯了一声,“是。” 敏妃一口气堵在心里,她跟别人也是这么聊天的吗? 敏妃笑的已经不自然了,“今日时候还早,顾长卿不着急的话,不如先为本宫抚琴一曲?” 敏妃是有备而来,她在不远处的花园里,已经准备了琴架,还叫人在亭中焚香。 她琢磨着,虽然顾子念聊天不上道,但她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顾子念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敏妃的手已经搭在宫女的胳膊上,准备往园子里去。 梁长乐却仍面色不改,“回娘娘,着急。” 一旁的宫女听见这话,下巴都要惊掉了。 敏妃也愕然扭头,差点闪了脖子,“你说什么?” “慧灵公主同臣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所以臣着急。”梁长乐说。 敏妃一副鱼刺卡住喉咙的表情看她,心道,她上次在庆功宴上不是挺圆滑的吗?怎么现在又冷又硬,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 梁长乐自然瞟见了敏妃吃惊的表情,她觉好笑,在皇帝面前,她需要圆滑,但如今这里只有敏妃,而且是敏妃有求于她,她何必做小伏低? 敏妃深呼吸,强压下心中怒气,强笑说:“那顾长卿先去教公主弹琴也好,待教完了公主,再来给本宫抚琴。” 梁长乐一脸茫然的问:“娘娘也要学琴吗?” 敏妃哈的笑了一声,“本宫会弹琴,只是想听听传说中的顾长卿的琴音究竟有多美妙罢了。” 梁长乐皱了皱眉,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敏妃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但她没有发飙,因为她想,话已至此,顾子念就算不乐意也断不敢拒绝。 “娘娘想听琴,宫里有众多琴师,臣不是宫里的琴师。”梁长乐道。 敏妃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眼看她,“你说什么?” 这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她第二次问相同的话。 梁长乐更疑惑的看她,“是臣吐字不清吗?” 敏妃气得笑出声来,“你在拒绝本宫?你虽不是琴师,你却是臣子,臣子为本宫抚琴有何不可?倒还辱没你了吗?” 梁长乐垂眸,神色淡淡,“臣是圣上的臣子,不是内宫的臣子。圣上准臣来教习慧灵公主,却没说叫臣给内宫的娘娘弹琴。” 敏妃气得身子都微微颤抖了,只是为她抚琴一曲而已,她没想到顾子念竟如此不留情面。 敏妃怀疑,她若再说下去,顾子念就要把内宫不得干政的大旗扛出来了。 “顾长卿这是不给本宫面子吗?”敏妃压低了声音,美艳的脸都冷寒一片。 梁长乐垂眸,从动作姿态来看,她没有一丝不敬,但听她的口气,就有点儿噎人了,“回禀娘娘,娘娘的颜面是圣上给的,臣不敢奢望能给娘娘什么。” “你……”敏妃向来得宠,宫里没有不让着她的,未有太后从不给她面子,但也总有皇帝在一旁缓和。 今日她在一个外臣面前丢了脸,怒火在她心头已有燎原之势。 “本宫今日就是要听你弹琴,你若不肯,休想从此处经过。”敏妃冷笑一声。 这里是去往汀岚殿的必经之路,敏妃不信她还能飞过去。 梁长乐轻叹一声,低着头看着宫道上石刻的花纹。 敏妃心头冷笑,下巴微微抬起,准备在她道歉认错之后,端一会儿再原谅她,也好叫人觉得她仁爱宽厚。 梁长乐却扭头走了。 敏妃一愣,盯着梁长乐的背影,“站住!顾长卿不是要去汀岚殿?” 梁长乐立刻站住,躬身说,“娘娘既不许,臣就不去了。” “呵,”敏妃冷笑一声,“你是要去前朝告状吗?” 梁长乐淡淡看她一眼。 敏妃不知为何,心底一凛,这年轻的小姑娘,眼神竟如此有威慑力。敏妃恍惚,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 “臣不需去告状。”梁长乐说,反正圣上一定会知道的。 敏妃笑了,“那本宫也实话告诉你,你去告状本宫也不怕,如今是本宫请你来弹琴。待你告了状以后,就是圣上命你来弹琴了。请乃为座上宾,被勒令来,则是下臣。顾长卿以为怎样好,就怎样行吧。” 敏妃生了一场气,见她不争取就退走,反而信心满满。 圣上最宠她了,她到圣上面前软磨硬泡,再适时的吹吹枕边风,说这顾子念目中无人,连一首曲子都不肯为她弹奏,丝毫不把她这贵妃放在眼里。 她就不信,圣上不恼。 “是。”梁长乐应道。 敏妃一愣,又是这一个字?她一番威胁恐吓,她是没听懂吗?是是是,她知不知道等着她的将是天子一怒! “好,顾长卿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随便你!”敏妃拂袖而去。 她却留下了宫人守着宫道,不叫梁长乐往汀岚殿去。 梁长乐并不担心慧灵公主等不到她会生气,宫里没有真正的秘密,有秋英姑姑在慧灵公主身边,她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自己为何不去。 梁长乐慢慢的往宫外走。 为她领路的太监,时不时侧脸看她,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顾长卿,敏妃娘娘怕是往前朝御书房去了。”太监提醒道。 梁长乐看着路边一株高大的桂树发呆,半晌点点头,“哦。” 太监吸了口气,下巴要惊掉了,哦?就这反应?先前听说这顾长卿虽是女子,却机警过人,能言善辩,今天是怎么了?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梁长乐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看天,看树影,估算时间而已。 第352章 自食其果 梁长乐估算着敏妃从这儿,到前朝,再到圣上处理完其他事情得见她,到她哭诉一番…… 待圣上召见她,差不多需要半个时辰吧? 如果她现在离了宫,等圣上召见的时候,她还得急匆匆的赶回来,精力都耽搁在路上了,还不如好好欣赏宫里的景致呢。 陪她的太监,却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以为她是不懂敏妃的地位,以及敏妃在圣上面前的得宠程度。 太监对她印象不错,她出身不高,却做出了好些轰动京城的事,还治好了瘟疫。 宫里这些身份低微看到她时,莫名有种亲切感,好像她做了他们想做却没机会做成的事儿。 太监好心提醒,“顾长卿可知,有次敏妃看上了皇后娘娘院子里的一棵梅花树,娘娘舍不得割爱……最后圣上愣是把树挖走,给了敏妃娘娘?” 梁长乐侧耳听着,点点头,“先前不知,现在知道了。” 太监看着她,以为这下,她该有所警惕,该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了。 却见她仍是慢慢走着,看着宫墙,壁画,雕花的窗户,漂亮的飞檐翘角……一副闲适安然的样子。 太监简直急死了。 梁长乐终于出了内宫,要往出宫的门走,前朝有太监急匆匆赶来。 “圣上传顾长卿去御书房回话!”太监说。 梁长乐则嘀咕,“早了一刻,她还挺厉害。” 看来,敏妃是很得宠,竟如此顺利进入前朝御书房,得圣上召见。 梁长乐来到御书房,进得殿内,她嗅到淡淡的花香。 这不是御书房内圣上所用熏香,龙涎香的味道。是女子身上的香气,与刚刚在敏妃身上嗅到的是同一种。 敏妃来过了。 梁长乐并不紧张。 皇帝脸色很不好,“顾长卿好大的架子!” 皇帝声音不悦,殿内的太监内侍都噤若寒蝉。 梁长乐行了君臣之礼,却只是低头站着。 “顾长卿,可知罪?”皇帝冷声问。 梁长乐茫然抬头,直视龙颜,视为不敬。所以她又很快低下头去,“臣……不知。” 皇帝被她气笑,“你不知?”但他也瞟见了女孩子脸上的茫然。 “朕听说,你拒绝敏妃娘娘,不肯为她抚琴,还搬出朕来,说朕是叫你教琴的,不是叫你做宫中琴师的?”皇帝问道,“怎么,为真的爱妃抚琴,跌了顾长卿的面子吗?” 皇帝问得直白,这话不好回答。 能听得出来,皇帝是真的宠敏妃,竟在外臣面前也把她捧得这样高。 忽的一股风从殿外吹来,在大殿里打了个转。 梁长乐敏锐的察觉到,那股淡淡的花香,非但没有被风吹散,反而更清晰可嗅了。 她心下了然,原来敏妃还没走?是躲在屏风后面吧?所以圣上故意这么直白的问,就是为了抬举敏妃,哄她高兴咯? “臣的面子一文不值,臣的荣耀都是圣上给的,臣只是不想走出宫门,被人说道。”梁长乐一副坦然又无奈的样子。 皇帝皱眉,“人说道你什么?” 梁长乐答:“人若说,朝廷的臣子,竟要进宫为娘娘抚琴,知道的是臣巴结娘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外臣得赏识重用,是要靠巴结娘娘呢。” 梁长乐耳朵灵,特别是弹了琴,激发了周遭的自然之力后,她的听觉越发敏锐。此时她不怎么费力,就听见了屏风后头,压抑着怒火喘着粗气的声音。 敏妃娘娘,好像很生气呢。 “只是为娘娘抚琴而已,敏妃也喜欢弹琴,与臣子交流琴艺,有何不妥?世人怎么会像你那般说?”皇帝冷声喝问。 梁长乐却瞪大了眼睛,也不顾什么尊卑了,错愕的看着圣上,“外臣入宫,与内宫娘娘交流琴艺,切磋琴技,并无不妥吗?是对于所有的外臣都如此吗?” 皇帝迎着她茫然又纯粹的视线,本想说她是故意混淆视听!外臣是男人当然不可能了!可她是女子呀!女子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梁长乐不等皇帝质问,就继续说:“以后外臣是女子的,也会越来越多吧?如今我鸿胪寺就有两位女官呢,臣听闻京兆府,以及军中都出了女官、女将。 若是如今不言明清楚,日后会出乱子,不好管理吧?女子是外臣,就可以同内宫娘娘们多多走动,娘娘们也是有政见的,万一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岂不是给圣上您找麻烦吗?” 皇帝收敛了神色,阴沉不定的打量着梁长乐。 屏风后的人,已经快咬碎了银牙。 皇帝沉默了一阵子,“顾长卿担心的也是,既如此,顾长卿入宫教习慧灵公主也是不妥,难免遭人非议。” 屏风后的敏妃,这才气顺了些,圣上还是宠她的。虽没答应叫顾子念给她弹琴,却断了顾子念进后宫见慧灵公主的机会,也就断了她仰仗皇后的可能。 敏妃觉得出了气。 梁长乐也没犹豫,“是,臣遵旨。” 皇帝道:“姣姣听到顾长卿答应的这么爽快,怕是要伤心了,你教习姣姣也有这么长时间了,竟一点儿都不怀念吗?” 梁长乐又是一副茫然和错愕的表情:“圣上不叫臣教公主了吗?臣以为,圣上只是不叫臣到内宫去了而已。公主将来是要嫁人的,还要自己出来建府。 臣以为,圣上是打算叫公主出来,到女学里学习,也到庭芳苑,借着我师父在的时候,亲自指点公主呢?” 皇帝闻言,竟被她说的动心……唐老教出来的她已经厉害至此了,倘若慧灵公主可以直接同唐老学习,将来也不必会差到哪儿去吧? 他喜欢听琴,以前逼着慧灵公主学琴,给她换了好些师父,慧灵公主都不肯好好弹。 如今顾子念才教了她不多日子,上次慧灵公主给他弹琴,已经足叫他惊艳了。 而且慧灵公主有天赋,竟然以琴音吸引来许多的鸟儿,在空中随着琴音飞舞。姣姣才那么小,已经有此天赋,倘若她勤加练习,他日能超过顾子念也并非没有可能。 皇帝这么想着,若因为敏妃几句话,就葬送了姣姣如此天赋才能,莫说姣姣要生气,就是他,恐怕也要追悔莫及。 “也不是不可以。”圣上竟点头答应了。 梁长乐本就不乐意整天往宫里跑,来来回回耽误时间,宫里又地方大规矩多,劳神费心。 她此时倒有点儿感谢敏妃,闹得今日这一出儿。 想来慧灵公主也会高兴的吧,日后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出宫玩儿了。 第353章 风向变得快 “顾长卿也算是思虑周全……”皇帝缓缓说道。 敏妃已经在屏风后气得牙根儿痒痒了,她来告状,可不是想叫圣上夸顾子念的。更不是想给慧灵公主送能出宫的机会! 她身边没有子嗣,连个女儿都没有! 皇后娘娘却有儿有女,慧灵公主的秉性,若是能够出宫,她必定能结识许多名媛才子,将来这些的都会成为太子的助力!也是皇后娘娘的依仗! 敏妃越发慌了,她忍不住在屏风后头轻咳一声,意在提醒皇帝。 梁长乐也在这时候说话,“臣不敢欺瞒圣上,其实臣还有一担心,实在不敢给娘娘弹琴。” 敏妃一愣。 皇帝也不解的看着她,“不敢?这是为何?” 梁长乐缓缓说道:“因为臣的琴音有医治之效,除了跟着臣学琴的几位学子,叫臣弹琴的一般都是有病在身。 闲来想听琴以怡情的,倒是不多。臣是怕,人以为贵妃娘娘身体有什么不好,误会了娘娘。” 敏妃听见这话,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这是什么歪理?听她弹琴,就一定是有病吗?她才有病呢,她全家都有病! 敏妃躲在屏风后头,她看不到皇帝此时的脸色。 梁长乐却是瞟的一清二楚,皇帝微微变了脸色。 梁长乐心底冷笑,她果然猜对了,什么独宠?什么专爱?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圣上宠着敏妃,也不过是为了拉拢韦家罢了。 至于叫敏妃生孩子?圣上未必真的想…… 皇帝道:“顾爱卿竟思虑到了这一层,是爱卿心细了。” 梁长乐拱手,看吧,猜对了皇帝的心思,皇帝对她的称呼都从“顾长卿”换做了“顾爱卿”。 皇帝喜欢他手底下的臣子聪明,但他绝对不喜欢他手低下的臣子太过于聪明,更不喜欢自己被人看透。 他喜欢所有的一切,包括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他掌控之中。 梁长乐说:“臣虽未给贵妃娘娘弹琴,但其实离得近的时候,已经探了娘娘的气息,娘娘身体康健,又年轻姣美。臣弹琴所救的都是病弱之人,娘娘实在用不着臣来现眼。” “真会装相!”敏妃差点儿就骂出来了。 这顾子念在她面前,冷漠高傲,一句好话都不肯说。到了皇帝面前,倒是能装的很,做小伏低,恭恭敬敬! 以前还以为她多刚直不阿,原来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皇帝看梁长乐的目光却是充满了赏识,他喜欢聪明人,喜欢他的臣子替他分忧,不给他找麻烦。 “顾爱卿的话,都说到了朕的心坎儿里,既如此,顾爱卿日后不用到内宫来弹琴了,到叫人误会。日后就叫姣姣去庭芳苑学琴吧。”皇帝笑了。 梁长乐立时躬身应是。 皇帝又问了她,唐老的情况,问他在京都住的可习惯。 梁长乐一一作答。 屏风后的敏妃快要急死了,怎么越说,离她求得事儿越远呢?圣上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 敏妃着急想出去。 梁长乐却又汇报起了鸿胪寺接待使臣的事儿。 “那位姓秦的史官,似乎也很喜欢弹琴。”梁长乐道,“秦家是为赢国巨富,不知他此次来,是否有把秦家的生意发展到我夜国的打算。” 皇帝眼底一亮,他早就想到与秦家加深通边合作。秦国巨富,倘若夜国与秦家合作密切,想来他的国库、私库也可以丰硕一些。 一个贾家,已经养活半个国库了,若是再多一个巨富秦家,夜国的国库得膨胀几倍吧? 夜国有许多战马良将,但养着这些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材,夜国皇帝不算奢靡,在天龙大陆诸帝王中,他甚至算是勤俭的一位了,他的钱全用来养这些军队了。 “那秦使臣话很少,难以交流,既然他也善琴,必然与唐老相识,或许交情不浅,顾爱卿趁此机会,好好与他沟通,问问他的想法。”皇帝说道。 梁长乐拱手答应,没别的事儿,她主动请辞离宫。 皇帝却还想着秦家巨富的事儿,不由目光热切看她,“若谈成了秦家之事,朕必擢升顾爱卿,爱卿以为如何?” 梁长乐连忙跪地谢恩,喜上眉梢,她也毫不遮掩。 皇帝哈哈大笑,龙心大悦,他这会儿是真的忘了屏风后头还藏着他心爱的女人呢。 他喜欢掌控他人在手心的感觉,顾子念有才,也有点傲气,甚至有点儿小聪明,但她爱官途,喜欢往上爬。 皇帝喜欢这样看透一个人,并能将这人握在鼓掌之中的感觉。 殿外伺候的太监生生为梁长乐捏了一把汗,这太监是刘存,贵妃娘娘哭着来告状时,他就留了心眼儿,偷偷听了。 一听真是同顾子念有关,他心急不已,但他人微言轻,贵妃还在的时候,他说不上话。 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起治灾时,对顾子念颇为照顾的齐王殿下。 刘存虽然是太监,但男人的眼神他懂,男人的心思,他明白。齐王看顾子念的眼神,可不简单。 他当即遣了自己的小徒弟,去找齐王,叫齐王来救顾子念。 没想到,殿里头的风向变得很快,齐王沉着脸,急速赶来的时候,圣上已经同顾子念谈笑风生了。 还许了顾子念升官的事儿。 “王爷息怒,不是奴才谎报情况……是顾长卿机智过人……”刘存闹了个乌龙,有点儿汗颜。 慕容廷挺拔高大的身影站在殿外,看着殿内谈笑风生的君臣,他微微沉下去的脸色并未好转。 就连他身边的人也感觉到了,齐王的气势,似乎更冷了点儿。 刚过了中秋,日头还高,怎么就叫人觉得有点儿冷呢? 慕容廷目光深邃,周身寒气逼人,他眸子深处,那女孩子笑靥如花,在宫廷倾轧之中,在勾心斗角之间,她游刃有余。 能叫她笑的那样好看的,似乎只有升官加爵? 他许她王妃之位,她不要。一开始是严词拒绝,后来他不懈努力,她也不过是反应淡淡。 但皇兄一提升官,她立刻笑容满面,连眼底都溢出笑意! 她就那么想爬上权力的顶峰吗? 慕容廷神色冷,心里更是不悦,他真想冲进殿中,将她扛走!她那般明媚笑颜,就不该展露在外,就该只给他一个人看! 她那么小的年纪,她哪里知道,官场不是她想象的一清二白!她越发长开,容貌越发美妍,一颦一笑都褪去青涩,叫人心动…… 慕容廷暗暗生气,甚至有些担心的向皇兄看去…… 第354章 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明年就是宫里选秀的年头了,皇帝虽然已经两年未曾在宫里添新人,也有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入宫,并不见皇帝对她们青眼。 但像顾子念这么明媚耀眼,又与众不同的,毕竟可遇不可求。 她为官少不了常常出现在皇兄面前…… 慕容廷越想越不高兴。 梁长乐终于从殿中退出来,慕容廷也不求见圣上了,甚至不准人为他通禀。 他站在殿外公廊上,梁长乐刚走近,他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边。 梁长乐不妨他出手又急又狠,脑门儿撞在他肩头。 她轻哼一声。 慕容廷抬手为她揉着额头,刚刚还是一副凶恶的表情,此时人在他怀里,他又小意温柔。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 梁长乐左后瞟了一眼,宫廊里的太监侍卫可不少。 但此时众人都低着头,没人往这边儿看。 梁长乐认真考虑过接受他,但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宫里就对她举止如此亲密。 “你放开我。”她说。 慕容廷垂眸看她,并不放开,反而把落在她腰上的手搂得更紧了,“你答应皇兄什么,他要给你升官?” 梁长乐力气没他大,想戳他穴位,他又各处都守得死死的,她若奋力挣扎起来,必定弄出更大动静。 她或许能够侥幸脱身,却是会引来更多的人注意。 慕容廷无所畏忌,她还想要点面子呢。 “你松开我,我就告诉你。”梁长乐说。 她眼底的排斥,叫慕容廷更生气,真想把她扛回府,好好惩罚她。 “你说了我就松开。” “圣上叫我与秦家人谈谈,希望他们能到夜国经营,成为大夜国,第二个贾家。”梁长乐说,“你可以松开了。” 慕容廷皱了皱眉,“鸿胪寺那么多少卿,丞,为什么叫你去谈?”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来办。” 梁长乐轻笑:“王爷还嫌自己权利不够大吗?如今连鸿胪寺的事情也要插手?我可是鸿胪寺卿,王爷插手我的地盘,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为何不同意?”慕容廷眸子沉沉语气不悦,他盯着她,似乎有些无奈,又不是真的要跟她生气。 梁长乐目光往远处一瞟,正有一道银光,刺过她的眼。 她寻着光看去,带着银面具的秦逸从远处走来,阳光落在他的银面具上,格外耀眼。 慕容廷也发现梁长乐的目光盯着远处,有片刻的失神。 他立即转身看去,远远的就看见秦逸。 慕容廷原本已经放松的手,又搂紧她的腰,“你是主动请缨,还是皇兄下令叫你去谈?” 梁长乐抬眼看他,“有区别吗?” 慕容廷胸中闷气,“没区别,不管是哪种,你不要插手此事,我同使臣谈。” 梁长乐挑眉正要说话。 慕容廷冷冷来了一句,“本王不是同你商量。” 梁长乐忽然被他身上迸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她这才猛然想到,人说齐王乃“杀神王爷”并非虚言。 他的强大气场,便是她也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逆他者死”,那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不能思考。 继而,她仰头看他,才发现他迸发冷意,并非是针对她,不过是因为她站的太近了。 慕容廷的目光是盯着秦逸的。 因为秦逸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梁长乐已经见过他几次,秦逸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梁长乐也不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打招呼。 只是慕容廷揽在她腰间的手,叫她觉得不舒服。 慕容廷没有放松的意思,梁长乐也没有继续挣扎。 秦逸却在他们身边停下了脚步,目光仍旧望着梁长乐,“顾小姐,多日不见,光彩更胜从前。” 梁长乐微微一愣,今日他不装不认识了? 她没说话。 秦逸盯着她的目光却深了几分,“上次我提前离开,并非不愿同顾小姐再比试一场,乃是家中忽然有急事,后来听文柯讲述,才知自己错过了怎样的精彩,深深为之遗憾。” 梁长乐闻言,礼貌的笑笑,却没说话。 秦逸的银面具挡着半张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下颌的线条微微绷紧,似乎不满于她的冷淡漠然。 “顾小姐当初在西北郡时,还以似曾相识的目光看我呢,怎么如今倒忘了我吗?”秦逸笑起来,眼底的光比银面具还要耀眼。 慕容廷浑身的气势更强,不止梁长乐感觉到了。 就连秦逸身边的人都不由面色惊变,垂头向后退了一步。 秦逸露在银面具之外的鼻尖上,也略微沁出些汗珠。 他却硬生生挺直身形,故意忽略慕容廷的威压,仿佛眼里只有梁长乐,“此次的使臣中原本没有我,乃是听闻文柯的话,特意前来,还望有机会,能再见识顾小姐的琴艺。” 梁长乐简直想笑,这秦逸是不是间歇性失忆? 前几天装作不认识她,今日又说是专为西北郡的传言而来?他想干什么? “好。”梁长乐答应一声,也是惜字如金。 秦逸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冷淡。 慕容廷的嘴角倒是弯了弯,看着秦逸,目光略有不屑。 秦逸这才看向慕容廷,像是刚发现他这么大个人,“齐王殿下,失敬失敬,远远只见顾小姐光彩照人,倒是没注意旁人。” 他这话说的…… 梁长乐忍着没翻白眼,主要是这么多人,这动作太丑。 慕容廷哼笑:“外使不知礼节,一次两次,可以提醒,但如若有第三次,就不知是提醒那么简单了。你口中的顾小姐,她乃鸿胪寺卿,人敬称,顾长卿。” 这两个人之间,火药味儿很浓。 梁长乐有些不解,先前她倒是没注意,这两个人有过什么交集。 秦逸没再说什么,他对慕容廷躬了躬身,而后又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 慕容廷一把将梁长乐拽到自己身后,他挺拔的身形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既隔绝了秦逸那沉郁的视线,也隔绝了梁长乐的狐疑好奇。 梁长乐还没从他身后探出头,慕容廷就将她揽在怀中带出了宫。 马车上,梁长乐好气又好笑,“你在宫里这么对圣上的臣子,就不怕圣上知道了生气?” 慕容廷凝眸看她,“我倒想让他知道,只怕没人敢说。” 第355章 分寸 梁长刚离开御书房,敏妃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圣上,您瞧顾长卿这是什么态度啊?竟以她是外臣为理由,拒绝为妾抚琴,臣妾不依嘛。”敏妃的声音柔肠百转,便是殿内的太监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不是他们已经没了那活儿,只怕这会儿身子都要硬了。 圣上不悦的面色,也被她叫软了。 敏妃更是走到圣上面前,福身行礼,弯曲的膝头正好蹭着皇帝的腿。 皇帝的目光从她脸上游走到她胸前的弧线上,目光沉了沉,“改日有机会,定叫她给你抚琴,抚上一天也使得。” 敏妃心里着急,她哪里等得了改日? 倘若不是因为她心急生孩子这事儿,此时必然懂得见好就收。也知道圣上最讨厌后宫的女人不知分寸。 但现在,她只想着自己的事儿,倒是忽略了这些。 “何必等改日呢?臣妾乃是因为听说,顾长卿的琴音不但能治病救人,还能使妇人有孕。臣妾一直按太医说的调理身子,可也不见什么起色。所以想着,顾长卿的琴音之法,还可以一试。” 敏妃说着,没有注意皇帝的脸色。 皇帝抿了下嘴,不悦稍稍浮现在脸上。 但敏妃抬头向他暗送秋波之时,圣上的不悦已经变作宠溺的笑,“你还年轻,朕也年富力强,何必急于一时?是朕给你的宠爱还不够吗?” 敏妃嗯哼一声,娇媚至极。 就连此时心有不悦的圣上,身子也不由的一涨……若不是待会儿还要召见使臣,他真想把敏妃带进后头供他休息的龙榻上。 他伸手握住敏妃娇软的小手,拉她坐进自己怀中,“朕知道你想要个孩子,但琴音能叫妇人有孕,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是的,那贾家的婆媳两人……”敏妃着急,竟忘了忌讳,直接打断了圣上的话。 她只觉盯在她脸上的目光一冷,侧脸去看时,圣上的表情都淡漠了。 圣上的龙威,岂容挑衅? 便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也不可以犯上。 敏妃心头一紧,发现圣上揽在她腰上的手也松了。 她还没孩子,若现在连圣上的宠爱也没有了,她就一无所有了。 敏妃立时间泪盈于睫,泫然欲泣的样子真是美极了,如芙蓉泣露。 “臣妾是心急了,圣上千万不要生气,臣妾听您的就是……”敏妃说话间,泪粘在睫毛上,欲落未落的样子,太动人了。 圣上舒了口气,“你是贵妃,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说话做事太急躁不好。皇后不解风情,说话无趣,但她有个长处,就是沉稳大度。所以,能担当六宫之主。” 这还是多年来,圣上第一次在她面前贬损她,抬高皇后。 敏妃手心猛然一疼,才发现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掌心软肉中。 “再者,朕可是听闻你家六姑娘,同在鸿胪寺为官的那个,同这顾长卿的关系很是不融洽。先是因为她告假半个月,顾长卿却在他人宴席上遇见她,便参奏了她一本。 后来因为顾长卿将珠算之法卖给皇商贾家,你那六妹妹又参了她一本。两人在朕面前还这般你来我往,可见私底下的关系必然更加水深火热。 既如此,叫顾长卿为你弹琴,她能用的几分真心?若她没有真心,有岂能医病救人?更枉论帮你有孕了,可是这个道理?” 圣上对敏妃还是很有耐心的,倘若是别人这么触怒圣上,恐怕早被拉出去打入冷宫了。 但因为是敏妃,圣上非但没有说重话,反而循循善诱的讲道理。 敏妃刚刚也被圣上冰冷的眼神吓坏了,心里正后怕着,闻言连连点头,“是臣妾疏忽了,没想这么多。” “日后行事要多想想,不可想以往那么天真憨直了。”圣上缓缓说道。 敏妃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曾经圣上喜欢她,独宠与她,正是因为夸赞她“性格天真,憨直无伪”,说她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没有心机城府,是六宫里的一股清流。 然而如今,他曾经最喜欢她的地方,却变成他最厌恶的吗? 敏妃的眼神抖了抖,福身小声应:“是……” 太监禀报说,“赢国使臣到了。” 皇帝没再抬眼看敏妃,“你从后门走吧,后宫之人,不能入前朝,更不该来御书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敏妃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她被宫人催着,快步从殿内离开。 离了御书房,身边没有了殿中侍奉的宫人,敏妃收起柔弱的表情,牙根儿咬的发疼。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敏妃目中恨极,“六妹妹惹祸,我来背锅。那顾子念更是大胆,竟害本宫招了皇上嫌恶,今日之仇!本宫铭记于心!” 敏妃狠狠的甩了袖子,阔步回内宫去了。 梁长乐狠狠打了三个喷嚏。 慕容廷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还是别回府了,送你与郁老那里看看。” “我没事。”梁长乐忙揉了揉鼻子,“只是鼻子发痒而已,说不定是谁在背后说了我坏话。” 慕容廷目光沉沉看着她。 “真的没事,师父说了,我如今的琴音已经能感知调理自己的身体。”梁长乐想了想,“其实不是如今,早在当初治理瘟疫的时候,我一弹琴就觉得有温煦的力量渡入我体内,便是一直弹琴,也不会觉得累,应该是那时候起,就有效了吧。” 慕容廷脸色微微一变,不由倾身靠近她,他眼神很严肃,“这话,你还同谁说过?” 梁长乐抬眸看着他,四目相对,她心跳有点儿快,“没对别人说过,但这也不难看出来呀?” “看出来是一回事,经你口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慕容廷道,“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说。” 梁长乐微微蹙眉,“你管得太宽了吧?” 慕容廷勾着嘴角一笑,“我就是要管,不论你领不领情。” 他眼底翻涌的情愫,梁长乐怎会看不出。 她别开视线看着别处,马车里的气氛在升温。 慕容廷正要伸手拉她,马车却猛地一停。 梁长乐立即跳起来,“我到了,多谢王爷送我回来。” 说完,她就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进了顾家西门。 慕容廷在马车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志在必得的笑容深入眼底。 梁长乐刚进家门不久,就看见在葳蕤院门外徘徊的顾星云。 星云在这儿做什么?看他皱眉踱来踱去……是驯鹰遇上什么问题了吗? 梁长乐心中一紧,快步上前…… 第356章 助攻 “阿姐,你可回来了,我正有件事儿要同你商量。”顾星云功夫不错,六觉敏锐。 梁长乐还没近前,他便发现了她,他脸上的愁苦表情,也瞬间被风吹散,反而有些激动似得。 “什么事?是关于鹰的事吗?” “阿姐怎么知道?”顾星云还有些意外。 梁长乐心里却愈发揪紧,因为她如今最关切的就是这鹰了,她葬身那场大火之中,已经有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没有一天不想见到少博,不想为父亲和自己报仇。 但这一年,她却远在夜国,对梁国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倘若信鹰能驯养成功,那么信鹰就好像是她插在梁国的一双眼睛,可以把许多的消息带回给她。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联络上少博了,可以知道弟弟的情况,甚至可以安抚他的心。 梁长乐心里急,脸上却不显,她看起来四平八稳,“鹰怎么了?” “鹰挺好的,特别是阿姐后来给我的那两只海东青,简直太聪明了。不能驯服的时候,它们野性很强,一副霸主的模样。一点儿都不服管教,但只要培养出了感情,它们却是最有灵性的,你说什么它们都能听懂似得。”顾星云很兴奋。 梁长乐心里长输了口气,原来是好消息,“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过两日,京都郊外有一场驯鹰大赛。我想带着阿姐的鹰去参加,不知……阿姐同意不?”顾星云忐忑的看她。 梁长乐蹙了蹙眉,她看得出,顾星云很期待。 但她并不想去,她不需要参加什么比赛,她不希望自己的鹰扬名,她只希望,她的鹰没有人会注意,可以在暗中传递消息,若能来无影去无踪,人不知鬼不觉就更完美了。 但若是参加了比赛,岂不叫人都知道她有信鹰,甚至对她有所防范吗? “这个……”她抱歉的笑笑,抬手拍了拍顾星云的间。 姐弟之间的默契,顾星云马上就明白了。 “这是阿姐的鹰,决定自然该由阿姐来做,不过……阿姐要往哪里送信呢?信鹰只能把信送到它去过的地方。倘若是它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它并不认得路啊?”顾星云说,“我同师门之中,有许多人都会驯养信鸽,那些家里条件好的贵族,他们一早就开始养鹰了,这次驯鹰比赛一定会来很多人,我好多师门兄弟都说要来试试。也是一个切磋交流的机会。” 梁长乐点点头,表示明白。 “阿姐若是想送信去很远,鹰又没去过的地方,除了由人为的带它去以外,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去过那地方的鹰带它去。这样可比人快多了。”顾星云说。 梁长乐眼底一亮,这是个好办法。 她得来的这些鹰,都没有去过梁国都城,她先前还在想,该如何让它们飞到梁国都城呢? 如今却有如此便捷的方法,她不由也有点儿期待那驯鹰大赛了,“你的师门中,都是大夜国的人吗?” “那倒不是,我师父也小有名气,同门师兄弟五湖四海哪里人都有,所以我说,可以叫别的鹰引路。”顾星云说道。 梁长乐眼底还有一丝迟疑。 顾星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阿姐放心,我不用那两只海东青,我用别的鹰比赛,你不是给了我好些鹰的吗?我去比赛不是为了夺冠,重在参与嘛。” 梁长乐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她笑着点点头,“那就去。” 顾星云咧嘴笑起来,“阿姐可以为我讨来一张大赛邀请柬吗?” 梁长乐哭笑不得,“说了半天,原来不是人家邀请你去,而是你自己想去,在我这儿讨路子来了?” 顾星云挠挠头,“我养鹰的时间短啊,在圈子里根本没有名号,若说养信鸽,我或许还有些名气,如今是驯鹰的比赛,人怎么可能邀请我?但此次一去,日后驯养鹰的名人榜上,也必定有你的弟弟了,阿姐不该高兴吗?” 梁长乐点点头,“是,我该高兴。” 她转身要走进院子。 顾星云还没得到她的保证,那儿肯放她走,“阿姐,你到底肯不肯为我要请柬啊?” “你说呢?”梁长乐看他。 “阿姐最好了,三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顾星云眨着眼,一脸讨好的笑意。 梁长乐笑着朝他挥挥手,“快走,再耽误我时间,我可要打你了。” 顾星云耍赖,“你答应为我讨来请柬嘛,看在弟弟没日没夜的驯鹰的份儿上……你瞧,为了熬鹰,我都熬出黑眼圈了。” 梁长乐笑他,“知道了,你不撒手,我怎么去写信,怎么问人讨要请柬?” “三姐姐你最好了!”顾星云一蹦老高。 梁长乐摇摇头,快步进了院子。 “阿姐,你知道向谁讨要吗?齐王爷管辖之下有专门养鹰的部门,他那里一定有,就朝齐王爷要,一定成!”顾星云说道。 他可没忘了,齐王指点他功夫之后,总是不经意的问及他三姐姐如何。 顾星云就算年轻,不怎么懂男女之情,但听得多了,也会回过味儿来。 他一开始害怕齐王,也不是害怕,是崇拜,崇拜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难免会有敬畏之心。但相处的次数多了,就会多些熟悉和了解,他发现齐王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恐怖,杀人如麻。 他是会笑的,笑起来如同骄阳当空,明媚而耀眼。 他甚至比总是冷着一张脸的慕容景安还好相处些,顾星云胆子渐渐大起来,也会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齐王觉得我姐姐如何?” 齐王深深笑了笑,“她很好。” “哪里好呢?”顾星云问。 齐王笑容深入眼底,“哪里都好。” “我姐姐这么好,也不知将来谁有幸,能娶得她回家?” “一般人自然配不上她,要懂她,宠她,还不会叫她觉得无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慕容廷说着,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光晕。 顾星云鬼使神差,竟脱口而出,“我觉得王爷您就很好……” 说完,他立时后悔,虽然他已经看明白齐王的心意,但公然说这种话,也太自大,太抬高自家身价了,人家可是王爷!是圣上倚重的王爷。 慕容廷转过头看他一眼,竟然说:“星云眼光不错,日后要多在你姐姐面前为我美言。” 他虽在笑,语气却无比认真,而且他眼底明亮如皎月当空。 第357章 一堵人墙 事情过去好几天,顾星云还觉得很玄幻。 竟然是齐王看得上他姐姐,而她姐姐还没看上齐王吗? 这怎么可能?他只觉得,自己若是个女孩子,也会喜欢齐王那样响当当的大人物吧? 难道姐姐是因为害怕齐王吗?但姐姐不像是胆小的样子啊? 顾星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崇拜的齐王追到姐姐! 若是姐姐因为害怕,而不能接受齐王,那就多给姐姐制造一些机会,让她可以多多的接触齐王,接触的多了,她就会知道,齐王并不想外界传言那样。 甚至不像他们在西北郡的时候,见到的那样可怕,在西北郡时候的齐王,大约也没有现在这么喜欢姐姐吧? 顾星云兀自琢磨着,听到姐姐答应一声,他才嘟囔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梁长乐要来了驯鹰比赛的邀请柬,却不是通过齐王。 她如今在鸿胪寺任卿,好歹是个四品的京官儿呢,岂能没有自己的社交圈子? 同僚饭桌上一问,果然圈子里就有爱驯鹰的人,回头也就给她送了请柬。 驯鹰比赛是在城郊的马场中举办,马场占地广,地方宽敞,有现成的看台和可供观看比赛的雅间。 比赛这日,梁长乐先去鸿胪寺衙门里点了卯,安排了任务,而后直接去了城郊马场。 她正在场外等顾星云,忽而听到十几步之外的马车里,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 梁长乐听觉本就敏锐,因为琴音的缘故,使得她如今听觉灵敏异于常人,而且人本就对自己的名字格外敏感。 “顾子念自诩为慧灵公主的先生,根本不把宫里其他人放在眼里,郡主还是别去了,这儿这么多人,万一她不给您面子……” 这是韦兰芝的声音,她这是在挑唆谁呢? “她敢不给我面子?她凭什么?就凭自己是个四品的官儿吗?”女子声音有点粗,气势很足。 梁长乐歪着头想了想,这声音,她没听过啊? “慧灵公主很喜欢她,在燕王妃面前还护着她呢,东郊的事儿,您没听说吗?可是狠狠打了燕王妃的脸……可后来怎么着?燕王妃还不是得巴巴的请她到府上做客吗?”韦兰芝唏嘘说道。 梁长乐心中不屑,这韦兰芝可真会省略重点。燕王妃后来和自己冰释前嫌,乃是因为自己救了她的命,而她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所以才有宴请之事。 怎么到了韦兰芝的嘴里,就是她仗着慧灵公主,强压燕王妃一头了呢? 不但显得她是狐假虎威的小人,更显得慧灵公主没大没小仗势欺人。 “呵,别人怕她,我可不怕她!她是公主又怎样?他日我也是公主!”女孩子粗声粗气,听起来比慧灵公主还霸道。 梁长乐正好奇这是谁家的熊孩子? 韦兰芝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韦兰芝不是一项自诩为天之骄女?她竟愿意卑躬屈膝去讨好另一个女孩子? 梁长乐并不生气,毕竟韦兰芝挡着她的面还损她呢,背后说她坏话一点儿也不稀奇。 她只是很好奇,那个被韦兰芝哄骗带偏的熊孩子是谁?什么来头? 她往说话的马车那儿瞟了一眼,正巧,马车猛地一晃,车门打开,韦兰芝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下车后,竟伸手去扶车里的女子,她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能叫韦兰芝做到这份儿上的,车里的女子是哪位郡主啊? 马车晃了几晃,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车门内出来。 梁长乐不由吸了口气,好大一只! 这女孩子身上的绫罗绸缎看起来极好,映着阳光闪闪发亮,但是这明亮的衣服,在视觉上有种膨胀的效果,非但没叫人觉得好看,反而觉得她更庞大了。 女孩子同韦兰芝差不多一边儿高了,但韦兰芝站在她身边,就像一只瘦麻杆一样。 韦兰芝不算瘦,但站在一个高和宽差不多的女子身边,就显得她特别瘦。 那女子像一堵墙一样,朝梁长乐移动过来。 梁长乐因为太过惊讶,不由盯着那堵墙,愣了片刻。 等她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好时,忙转开视线,心里却还微微震惊着。 韦兰芝道:“郡主可瞧见了?她刚刚的眼神,分明是对郡主不敬啊!她这会儿还装作没看见呢!” 那堵墙移动的速度倒是不慢,走路带风的来到梁长乐近前,“你就是顾子念?” 梁长乐连忙躬身施礼,“臣在。” “你远远看见本郡主,为何不施礼?”女子问,声音很粗,音线靠后,叫人觉得憨憨的。 “回郡主的话,顾某在朝中任职不久,还未能将王公贵族认遍,臣未曾……” “顾长卿,你这是说明珠郡主不够尊贵,所以你还不认识郡主吗?”韦兰芝道。 梁长乐迅速在脑中搜索,明珠郡主是哪位? 她曾经叫韩恩三把朝中重要的人物及家族谱系写出来,大致背了一遍,女眷也未曾忽略。 提及封号,她立刻知道了,明珠郡主乃是太子的嫡长女,比慧灵公主还大上几岁,却差了一个辈分,要叫慧灵公主一声“姑姑”。 明珠郡主在东宫也是掌上明珠,太子不怎么管束她,她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常看另一个“天之骄女”不顺眼。 她表面不敢跟慧灵公主对着干,但实际却处处要跟慧灵公主作对,两人很不对付。 梁长乐看了韦兰芝一眼,目光中很有些不屑和嘲讽。 “先前未曾见过郡主,如今认得了,臣拜见明珠郡主。”梁长乐躬身行礼。 没见过,当然不认识,听了名号就认识,也不算失礼。 明珠郡主哼了一声。 “顾长卿刚刚以惊异的眼光盯着郡主,是为何意呀?”韦兰芝冷声问。 明珠郡主太胖,因为她很能吃,她也想瘦下来,太子妃为她请了武师父,她唯一能练好的就是摔跤。可她不动还好,一动吃得更多……所以就在变胖的路上渐行渐远。 明珠郡主自暴自弃,已经不妄想瘦下来,却是讨厌别人盯着她的一身横肉。 韦兰芝这么提醒她,她便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梁长乐,“你看什么呢?” “臣未曾见过郡主,不由自主地瞻仰郡主英姿。”梁长乐应答道,用好话哄孩子嘛,谁还不会似的? 韦兰芝却明显一愣,她以为梁长乐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人,却没想到她也会圆滑? 第358章 硬茬 明珠郡主冷哼一声,没那么生气了。 韦兰芝不甘心,冷笑道:“听闻顾长卿第一次见到慧灵公主的时候,便为慧灵公主演奏一曲‘鞭哨曲’,甚至不惜弄伤了自己的两手。 如今第一次见到明珠郡主,却只是躬身行礼,两厢待遇,也差的太多了吧?” 明珠郡主一听就生气了,“你觉得我比慧灵公主差很多?” 梁长乐笑道:“泰山之巅与黄河之水,一为封禅之高地,一为母亲之河孕育万物。想来没有人会拿泰山与黄河作比较。” 她没有直接回答明珠郡主的问题,却也做了最明确的应答。 明珠郡主想到,她竟把自己比作泰山、黄河,心情不由大好。 韦兰芝却暗暗咬牙,“人见泰山,要谓之高大巍峨。人见黄河,要谓之源远流长。顾长卿见慧灵公主便着急献上曲艺,以掌心之血,表达崇敬之情。怎么见明珠郡主,就什么表示都没有呢?” 梁长乐轻笑,“慧灵公主曾任性顽皮,叫圣上与皇后娘娘都略感头疼,所以命臣做慧灵公主的先生,教她弹琴,磨练她的性情。 如今再看慧灵公主,性情已然缓和许多,臣不敢居功自傲。乃是皇恩浩荡,也是琴曲的妙用。 明珠郡主,如此通情达理,豁达仁爱,想来不用学琴曲,以陶造性情吧?” 韦兰芝倒吸一口气,她是真没想到,梁长乐竟然敢这么说慧灵公主! 明珠郡主虽然嫉妒慧灵公主,但也不敢在外头当众说公主一句不好。 可梁长乐竟然说了! 她说公主任性顽皮?!说公主叫圣上和皇后娘娘头疼?她是不要命了吗?她就不怕这话传进宫里? 明珠郡主也深深一愣,她头一次见,敢把慧灵公主的不好宣之于口的。 “你作为先生,这么在背后编排公主,乃是对皇家不敬!你可知罪!”明珠郡主粗声喝道。 她这么一嗓子,叫周遭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连马场入口处看请柬的小厮,都踮脚探头往这儿看。 “臣实话实说而已,不怕到公主面前对质。”梁长乐从容道。 “还不知仗着慧灵公主崇信你!”韦兰芝恨恨的说。 明珠郡主脸色也不好看,但顾子念没有对她不敬,回避她的问题,人家只说了自己的学生,而且不怕到学生面前对质……她也不好发作。 真闹到圣上和慧灵公主面前,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是。”梁长乐爽快承认,能依仗自己学生的势,她为何不依仗? 韦兰芝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要吐血。 “郡主,待会儿驯鹰大赛就要开始了,何不进里头,找个好的雅间观看,何必在这儿同这不知所谓的人浪费时间?”韦兰芝哄劝道。 “哼,真是不知所谓!”明珠郡主猛甩袖子,宽大的广袖带起一阵味道怪异的风。 胖人多出汗,如今虽已是秋季,但太阳光之下,还有点儿热。 明珠郡主质问梁长乐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出了不少的汗,汗味混合着体液的味道,很不好闻。 走在郡主身边的韦兰芝忍不住一阵地窒息,她低着头,掩饰着心里的嫌恶。 梁长乐觉得奇怪,太子是皇后的孩子,慧灵公主也是皇后的女儿,怎么太子的长女同自己亲姑姑不亲,却与敏妃的妹妹关系好呢? 这组合可太出乎意料了。 “若是待会儿在里头看见顾长卿,恐怕还要影响郡主的心情,瞧您,都被她气出汗了。”韦兰芝边走边说。 明珠郡主重重的哼了声,“这有何难?来人,守住门口,不准那女子进来!” 韦兰芝暗笑,“听见了没有?郡主叮嘱了,不管她有没有请柬,都不许放进来,惊扰了郡主,拿你们是问!” 郡主的侍卫们连连应声,就连守在门口的大赛方的人都被勒令警告一番。 梁长乐低头嗤笑,这才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呢。 韦兰芝能巴上太子的长女,也算是有点儿本事,不过看她忍着那味道的样子,恐怕她巴结的也挺辛苦。 “阿姐,你早来了吗?我在家里准备参赛的鹰,耽误了一些时候,让你久等了。”顾星云急匆匆赶来。 他转身从马车上提下两只笼子,就要进入马场。 “这里是宾客进入的门,我们走那边的门。”梁长乐拉住他。 马车西侧还有一个门,所有要进场比赛的人,都是提着笼子到那边,做了登记之后再入场。 谁知明珠郡主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竟也跟了过来。 “郡主有交代,你们不许进去!”侍卫说。 “我们是来参赛的,也有请柬。”顾星云立即解释。 作登记的人立即点头,“请柬是真的,让我看一眼鹰……鹰也是好的,可以进去。” “不能进!”郡主的侍卫很是霸道,有其主必有其仆,“郡主有交代,不管他们是进去观赛的,还是比赛的,都不能进!” 那大赛的主办方,不知什么来头,却也不好惹,“这比赛是你家郡主办得吗?你说不能进就不能进?那我们守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我不管你干什么,郡主有交代,我们就是不能放人进去。”侍卫说。 “嘿,长见识了,在我们的地盘儿上,我们倒还做不得主了?快去告诉堂主知道,有人在这儿闹事!”主办之人说道。 立时有人往赛场里头跑去。 那侍卫高抬着下巴,并不担心的样子。 顾星云不知缘由,轻轻拉了拉梁长乐的衣袖,“阿姐,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拉着不让我们进?” 梁长乐没说话。 赛场里头似乎是个负责的人,瞧见外头聚了好些人,议论纷纷,挡着门不叫参赛的人进,外头人声鼎沸已经快要闹起来了。 “王门主,您快来看看……”门口的人喊他。 王青快步上前,却恰好认识顾星云。 “顾贤弟!你怎么在这儿?也来比赛吗?”他看到顾星云手里的笼子,“快进来,快快进来,师父说你驯鸽的手腕是一流的,没想到如今也开始玩儿鹰了,为兄今日要见识见识,你的鹰养的如何,是不是像师父说的那般厉害!” 王青拉着顾星云,顾星云拉着梁长乐,一行人要往里头进。 郡主的侍卫立时挡住路,“郡主有令,这女子不得入内!” 他们指着梁长乐。 第359章 遇见故交 “阿姐不能进,那我也不进去了。”顾星云讪讪的笑了笑。 王青一听这话,眼睛一瞪,“这是哪儿的道理?我们常春堂办的比赛,怎么还要你家郡主同意?” 顾星云递出请柬。 王青一看,脊背挺得更直了,“这是我常春堂亲自发出去的请柬,盖有我常春堂的图腾印记,没听说常春堂里什么时候来了掌事的郡主啊?” “休要辱没我家郡主!”侍卫也是一脸不屑,“常春堂算什么东西,还想叫郡主去掌事?呸!” 梁长乐心中暗笑,郡主自大狂妄,她的属下也不遑多让。 不但狂,而且无知,常春堂何以能在整个天龙大陆上立有一席之地?他不过是个民间帮派,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为何在这诸国之地,都能吃得开呢? 乃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常春堂的消息灵通,谓之天下第一。 就连朝廷都不想跟常春堂闹僵,恐怕被他窃取了什么机密,卖给敌国,卖的一干二净。除此以外,常春堂里头还养着许多高人,据说他们中间厉害的,可以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军将领之首级……这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区区一个郡主,就想挑战常春堂? 王青果然被气笑了,“不知你家郡主是哪位郡主?可以请她出来说话。” 王青算是脾气好,又客气的,毕竟在大夜的国都办比赛,他也不想惹事得罪权贵。 但那侍卫,不知他是给了个台阶,反倒更加傲然,“我家郡主忙着,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梁长乐先前不知道这比赛是常春堂主办,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救过的柳如烟和荣平。 也不知荣平现在在常春堂是什么位置了?一会儿可以问问弟弟的朋友。 王青道:“既然如此,来人啊,叫咱们的人去请里头那位郡主移驾,否则今日比赛暂停。告知诸位观赛的宾客,因郡主无故干涉我常春堂组织比赛,扰乱秩序,比赛延期。” 侍卫一愣,“就因为一个参与比赛的人,你就要跟郡主作对?” 王青正色道:“你说错了,其一,每一个参与比赛的人,冲的是我常春堂来的,我常春堂发帖请来的人,我常春堂必然负责到底。其二,我常春堂不想招惹权贵,更不想跟任何人作对。但人若惹了我常春堂,我常春堂也绝对不怕。” 侍卫吸了口气,大约没想到,因为一个人就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他可瞧见了,来观看比赛的不只有郡主最大……还有公主,郡王,王爷,侯爷……好些人呢。 不是说这些人都比郡主位高权重……而是说,明珠郡主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太子爷脸上也无光啊? 还有好些御史在这里看赛呢,御史那些人可是最会揭短骂人了,叫他们揪着郡主的辫子,还不得叫太子烦死啊? 侍卫骑虎难下。 梁长乐正好问王青,“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是一位故交,他姓荣。” “顾先生?”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叫她。 梁长乐一抬头,便见赛场门内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笑盈盈的看着她。 说人不离百步……说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吧? 她刚要问荣平,荣平就从门内阔步走出来,直行到她面前,“又见面了。” 周围常春堂的人见到他,却是拱手躬身,态度谦恭至极,“见过总堂主!” 梁长乐被周围的气势震了一震。 同样被镇住的还有顾星云,和郡主的侍卫们。 王青道:“原来是总堂主的朋友,难怪这请柬上的字,看着如此眼熟,可不就是总堂主亲笔嘛!” 梁长乐愣了愣,看了看顾星云手里的请柬,原来他早知道自己要来?还亲自写了请柬? “我备好了雅间,一直恭候顾先生,左等右等不见您来,怎么竟在此耽搁?快请快请!”荣平没有因为成为总堂主,就拿架子。 相反,他一直念着梁长乐的恩情,对她很是恭敬客气。 倒是把周围常春堂的众人都给看愣了。 郡主的侍卫刚想动,马场里头呼啦涌出更多的人,气势堪比羽林军,倒把郡主的侍卫惊了一惊,不敢妄动。 荣平勾了勾嘴角,“这边请。” 顾星云跟着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愣愣的看着自家姐姐,再看那总堂主对自家姐姐客气的模样,就觉不可思议。 姐姐一直在京都,她怎么认识了常春堂的人?还这么熟稔的样子? 他拽了拽王青的衣袖,却发现王青竟也在偷偷拽他的衣袖。 王青先开口,“贤弟好厉害啊,竟认得我们总堂主……总堂主原本不用亲自来看着这次比赛,但他说,要见一位老朋友,就是这位吧?” 王青瞟了眼梁长乐。 顾星云还云里雾里呢,“啊?啊!是!” “以后,还望贤弟在总堂主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啊!”王青的笑容立刻亲切了好多,身子也微微弓着。 顾星云呆了呆,“啊,一定一定。” 他今天是第一次见总堂主好不好?他哪有机会为别人美言? 但王青一点儿不计较,甚至看出他的茫然和敷衍,也不生气,还喜滋滋的。 “这是我家弟弟,他来参加今日进的比赛,是不是要提前准备着?”梁长乐停下脚步。 荣平也回头。 王青立即道:“我带顾贤弟去。” 荣平点头,“好好照顾着,看有什么需要,办不了的到我这儿说。” 王青微微一惊,看了他一眼,忙躬身道:“是!” 总堂主可从来没对别人这样客气过呢! 荣平对梁长乐笑笑,领着她往前走,前头观看台上最好的雅间,荣平已经留出来了。 “待会儿比赛就开始,现在有一些表演,也可以看看。”荣平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先进了雅间,雅间里头有袅袅茶香,红泥小炉上放着一套紫砂的茶具,一旁有茶饼和碾茶的器具。 茶盘近旁还有各色的茶点,茶点不过指腹大小,却是形状精巧无比。 “荣堂主气色真好,夫人呢?没有一起来吗?”梁长乐笑着问。 荣平笑容很大,“承蒙顾先生帮忙,她有孕了,在家养着。” 梁长乐吸了口气,这还真是意料之外,当初她帮忙不过是为了牵制慕容景安而已,没想到却结交了这两人。 “烟儿总是提及顾先生,说不知当如何报先生的恩,若不是顾先生,她早已经……” “都过去了。”梁长乐笑了笑,“如今很好。” 荣平抿了口茶,也笑了。 “怎么会到京都来办这样的比赛?”梁长乐随口问道。 第360章 狐媚子的脸 荣平沉吟片刻,“我成为总堂主以后,想法与以往的诸位堂主不太一样。我不想一直在暗中生活行事,我想要常春堂更上一层楼。” 梁长乐看着他。 荣平有些激昂,“常春堂在世上最有名的是什么?是消息。而常春堂传递消息,最常用的方法,就是信鹰。” 梁长乐向外看了一眼,外头有好多鹰啸之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很是震撼。 荣平正向她介绍他的理想抱负,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声音。 荣平几次要继续说下去,都被外头的尖利声音打断。 “这间雅间的位置最好,这里看比赛最为舒适,我就要这间!叫里头的人滚出来!”粗声粗气的女声。 梁长乐一下子便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前头见过的明珠郡主。 荣平歉疚的朝她笑笑,“我出去看看,顾先生先用些茶。” 梁长乐点点头,“好。” 荣平掀开门帘出去时,外头的人眼尖,一下子看见了茶桌旁闲适安然的梁长乐。 “郡主您看,是刚刚对您不敬的顾长卿,他们非但不听您的话,将她放进来了,而且还给她了最好的雅间!”韦兰芝在明珠郡主耳旁说。 明珠郡主那张宽大的脸上,肉都颤了起来,“叫她滚出来!今日若不在这里,给本郡主磕头认错,本郡主决不罢休!” “何人在此嚣张?”荣平负手而立,身量修长的他,在梁长乐面前时,温润如玉,像个翩翩公子。 但在外头,他身为总堂主的霸气显露无疑。 韦兰芝都不由缩在了郡主身后。 明珠郡主脸色也微微变了,但她体宽,随之可能神经也宽大了,反应倒不如旁人明显,“是我,我乃东宫明珠郡主!现在,我要你们让出这雅间来,并叫里头那女子出来向本郡主磕头赔罪。今日这事就算了,我不计较你们不敬之罪,否则……” “否则,怎样?”荣平笑了,笑容不屑满满都是嘲讽。 他听闻“东宫郡主”,脸上毫无惧意,可见是有把握的。 韦兰芝反应倒是快,知道这人可能惹不起,忙拽明珠郡主的袖子,小声提醒,“郡主,要不算了?” 但她这话,非但没有叫郡主算了,反而是火上浇油。 明珠郡主怒哼一声,一挥袖子,差点儿把韦兰芝晃倒。 “什么算了?我没有说算了,谁敢说算了?!顾子念是吧?你给我滚出来!” 梁长乐端着茶盏,细品着茶香,外头的吵嚷喧闹,仿佛与她毫无关系,更不能影响她分毫。 “郡主若不能好好看比赛,荣某就要请您离开了。”荣平不悦。 “请我离开?我不想走,谁能请我走?我要看比赛,不但要看,还要在这最好的位置看!”郡主粗声说。 荣平对身边人点点头,“把人请出去。” “我看谁敢动!”郡主厉喝一声。 她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摆出要动手的架势。 常春堂敢游走四国之间,出卖各种消息,单靠消息灵通并不够,他们还要有足够的实力,否则早被人碾碎了。 常春堂的人也上前,两边剑拔弩张。 荣平脸上毫无惧意,甚至有些轻嘲,“明珠郡主动手之前,不妨派人回去问问太子殿下,是否真的要破坏常春堂在此举办的比赛。 常春堂不止可以在大夜国的都城办这场比赛,也可以在梁国、在赢国,在夏国办。” 荣平笑了笑,看着她们的眼神中,流露出蔑视,似乎在笑她们的无知。 韦兰芝已经听明白了,今日这事,若闹下去,恐怕不能善了了。 她有点儿怕,太子无论如何会护住明珠郡主的吧?那被推出来背锅的人,就一定是自己了。 “郡主,算了。”韦兰芝已经惊出了冷汗。 “不能算,就算不要这雅间也可以,叫里头那小贱人出来!”明珠郡主嚷道。 韦兰芝扶额,有种脚痛的感觉,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想利用明珠郡主好挑唆又傲慢自大的性格,辗轧顾子念。 但这性格,很容易就波及了离郡主最近的人。 果不其然,荣平脸色一下子沉了,“去告诉朝廷,这是民间活动,朝廷有权贵在这里无理取闹,辱没我荣平坐上之宾。朝廷若不制止,常春堂就要自行处置了。” 常春堂在大夜的地盘上,要给大夜朝廷面子,所以他给了宽限的时间,否则他立即就叫人动手了。 “两刻钟,朝廷若不派人来,常春堂就自行动手,把这位郡主清出去。”荣平话音落地。 郡主的人立即悄悄走了一个,回去报信儿。 两方僵持在雅间门口,雅间外头剑拔弩张,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雅间里头却安静怡然,茶香四溢,梁长乐拿着隔热的帕子,端起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缓缓注入茶水,潺潺的水声,更是突显一室静好。 郡主这边的人,刚要离开马场,就见策马而来的齐王殿下。 门口这里,刚闹出争执,明珠郡主挡着不叫放顾子念进门时,就有机灵之人悄悄报信儿给齐王。 慕容廷本在校场训练亲兵,听闻消息,扔下副将继续训练,他则策马而来。 郡主之人瞧见齐王,犹如见了亲人,“王爷,拜见王爷!郡主在里头受人刁难,那人竟挑衅朝廷,求王爷快去看看吧!” 慕容廷目光扫过那侍卫,冷眼不发一语。 那侍卫却是被他目光一扫,不由的缩了缩脖子,只觉一阵冷意。 这边还在对持的双方,态度各不相同。 荣平只是在等待时机,他不输这个理就行了。 明珠郡主却预感不好,她想要一个台阶下……她后知后觉的有点儿后悔了。 韦兰芝又气又急,心里更是嫉妒的如火烧火燎着!怎么那个顾子念到处都有认识的人?到处都有人照应她?不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 若是叫齐王看到她在外头,勾引男人的样子……齐王必会厌恶了她吧? 韦兰芝刚想到这儿,忽然觉得余光里,有什么猛地一闪。 她侧脸看去,只见高大挺拔的慕容廷,正阔步而来。 韦兰芝的心立时急跳起来,她既紧张,又期待…… 第361章 谁求谁不一定 慕容廷走来,两边的人竟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他本人的气场太强大,叫人到了他面前,就下意识的想要缩小自己,不要招惹他注意。 毕竟齐王杀神的名号,不是叫来玩儿的。惹了他怒的后果,可能比惹了皇帝还严重。 皇帝尚且要顾惜名声,但他…… “怎么回事?谁要挑衅朝廷?”慕容廷问道。 荣平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误会,没有人要挑衅朝廷。这位郡主上来就要夺取雅间,还辱骂雅间里的贵客,堂堂常春堂,却连自家座上贵宾都护不住,也太令人耻笑了。” “齐王爷爷,是他对我不敬,我……我要来这雅间,是要孝敬您的,他不但不给我,还要赶我走。”明珠郡主先前说话,一直嗓门儿粗大。 但到了慕容廷面前,她却乖巧的像只大胖猫,连声音都带出了大猫的娇憨。 而且,她还时不时的撇看慕容廷的脸色,端得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荣平冷笑一声,“常春堂办赛事,齐王殿下若来,自然是东道主早早备上雅间,还需要明珠郡主强要来吗?您究竟是看不起常春堂?还是小瞧齐王?” “你……你胡说八道!”明珠郡主急了,她先前反应迟钝,这会儿可一点儿不迟钝了,惟恐引火上身,“齐王爷爷,我向来最是敬重仰慕您,您可千万别听他胡说!” 慕容廷对他们争执的内容一点儿都不关心,他急匆匆扔下亲兵赶来此处,并不是听他们吵架来的。 他心里惦记牵挂的那个人,还没见到,他们说什么,他都觉得聒噪。 “闭嘴。”他朱唇轻启,周围立时安静。 明珠郡主甚至马上捂住自己的嘴,把剩下的话捂回肚子里。 “里面的贵客是谁?”慕容廷隐约能感觉到她在这儿,但莫名的,他又不希望是她。 他瞟了眼荣平。 荣平立即躬身说,“回王爷,是鸿胪寺卿,顾大人。” 慕容廷的嘴角弯了弯,他提步上前。 一旁的人忙为他打起门帘。 他一眼看见,那女子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茶盏里的茶叶浮浮沉沉,还微微阖目深嗅茶香。 外头因为她起得争执,似乎与她毫不相干,她置身事外怡然自得。 “念念今日有雅兴,怎么不邀我同来?”慕容廷阔步上前,坐在茶案对面,与她相对。 明珠郡主咕咚咽了口唾沫,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被唾沫卡住了喉咙。 她迟缓的转过脸,看着韦兰芝,一双被肉挤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迸发出恼怒的光,“你怎么不说,她与齐王爷爷这么相熟?” 齐王什么都不用说,他的态度已经足够解决外面的争端。 荣平偏要多问一句,“郡主还想要这雅间吗?还要叫雅间里的人出来给您磕头赔罪吗?” 明珠郡主脸上的肉都抖起来,她立时色变,闻言扭头就跑,边跑边说:“改日再给齐王爷爷好好请安赔罪……”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跑出了老远,真看不出她的体型,还能有这般速度。 韦兰芝没她跑得快,却也是白着脸,既不甘,又怨恨,更有些胆怯的追着郡主离开了。 荣平进得雅间里,恰听见慕容廷温柔小意的同那女子说话。 “太子骄纵长女,我回头替你教训她们。” 再看那女子,却不卑不亢,甚至连点儿欢喜的模样都没有露出来,“无妨,我见她的机会并不多,不会影响什么。” 荣平暗暗吸了口气,能这样对齐王说话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荣平上前躬身施礼。 慕容廷却转过头来,对他道:“你出去吧,比赛开始时叫人来说一声。” 荣平心里有些遗憾,他还有许多话,想对顾先生说呢。 “别呀,这里是荣堂主的雅间,王爷一来,就赶人走不好吧?”梁长乐笑说。 荣平心里咯噔一下,听闻齐王脾气不好,这么当面驳他的话,且一点儿都不委婉,他会生气吧? 偷瞟齐王的脸色,确实见他不高兴了,并不是生气,似乎更像是……无奈? 能叫齐王露出无奈神情的,这人还真是厉害。 “荣堂主也坐,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您呢。”梁长乐笑容真切。 荣平上前,也坐在茶案一侧。 齐王身上的气势很强,他需得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才能表现的镇定自若。 梁长乐给每人都斟了杯茶。 慕容廷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也不见她露出紧张的神色,反而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茶不错。”慕容廷看着她说。 明明是常春堂提供的茶叶茶水,他却好像在夸她。 梁长乐点点头,“是我沏得好。” 慕容廷笑起来,深邃的眼底,仿佛都有光溢出。 荣平心里急跳了几下……看来常春堂的消息没有错,顾子念同燕王世子解除婚约以后,确实同齐王殿下关系非同一般。 荣平顿时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太多余了,不光齐王要厌弃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识时务了。 梁长乐却转头问他,“荣堂主觉得怎么样?” “啊?”荣平没反应过来,心头一紧,什么怎么样? “我茶沏得如何?”梁长乐问。 荣平抿了口茶,“好,茶好,也得沏茶的手艺好,才能把这茶香激发出来。” 慕容廷瞥了他一眼。 荣平不由呼吸一顿……齐王这是什么眼神?嫌他说的太多了? “我同荣堂主有几句话要说,不知王爷方不方便?”梁长乐问。 慕容廷蹙起眉头,“不方便。” 荣平呼吸都要停了……这女子还真是大胆,即便齐王宠爱她,也不至于当面赶齐王走啊?在齐王面前恃宠而骄,下场会很惨吧? 荣平有些为恩人担心。 梁长乐却随意的笑笑,“那算了,荣堂主不急着走吧?等大赛结束,我再单独请您一聚。” 慕容廷咣当一声,放了茶盏。 这次荣平是惊得心跳都要停了,怒了怒了,齐王怒了! 荣平琢磨着,以他的身手,能在齐王手底下过几招?能不能保护着恩人,叫她先逃走呢? 荣平正掂量自己和齐王对抗的可能性时…… 慕容廷却忽的起身,“不许改日,有什么话,今日说完。” 他竟起身离开雅间,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我在外头透口气,有事喊一声。” 说完,便抬脚出门…… 第362章 惊喜 荣平觉得,此次夜国京都没有白来……他竟见识了能对齐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他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儿不真实,他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子。 “我与齐王有点儿私交,他人很好,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荣堂主不必奇怪。”梁长乐解释。 荣平却在心里哭笑不得,“那是对你,对别人他可不是这样。你没看见他在外头,一言不发,都快把明珠郡主吓哭了吗?” 这话荣平没说,因为,他以男人的嗅觉,分明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醋酸味儿。 他深以为,待会儿他得好好的同齐王解释一下,他跟顾先生只有恩情,没有别的情谊。 “顾先生想问什么?”荣平稳了稳心神,收敛起惊讶好奇。 “刚刚荣堂主说,常春堂传递消息之所以又快又急事,乃是因为,你们一早就开始用信鹰了?” “正是,信鹰的飞行速度很快,最快的一个时辰可以飞行上千里而不休息。而且鹰飞行高度很高,一般不容易被猎杀,这就保证了消息的安全性。”荣平脸上带着自豪,“且我们在天龙大陆各地,几乎都有分派,各地都有我们据点,要往哪里传消息都很方便。” 梁长乐听的认真,时不时点头。 “顾先生要往哪里送信吗?还是要打听什么消息?”荣平问道。 梁长乐说:“我听闻,常春堂的消息价值千金,是要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荣平笑起来,“那是对旁人,对荣某的恩人,我还要收钱吗?那我成什么了?” 梁长乐客气的笑笑,“多谢荣堂主,先前您已经给了我消息,为我破例了。这次我不打听消息,我想请您为我送一只鹰。” 荣平有些不理解。 “我弟弟驯养了许多不错的鹰,我想把他送给梁国的一个人,但梁国路遥,一去万里,若以鹰带路,两只鹰飞过去,应该要不了几日吧?”梁长乐问。 荣平点点头,“是个好办法,用熟悉路径的鹰带路,经过驯养的鹰,不会那么独,跟着飞上一次,它就认得路了。” 梁长乐一听这方法可行,便更加高兴。 “顾先生要送的,是什么品种的鹰?不同的鹰,飞行速度也各不相同。”荣平问。 梁长乐想了想,“若是海东青呢?” 荣平眼底一亮,“好鹰!若是极品的海东青,飞行速度可达一个时辰一千五百里,且它们不惧大风暴雨,即便在狂风之中,也能够平稳飞行,安全落地。从此地飞往梁国都城,不足一日一夜,便可到达。” 梁长乐虽然前头已经有心里准备,但听闻“不足一日一夜便可到达”,还是狠狠的惊喜了一下。 这么快,她朝思暮想的弟弟,原来离她的距离就只有短短的“一日一夜”吗? 她欢喜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复下心情,“荣堂主,你在梁国都城,可有人脉?若我想把鹰送进宫里,是否可行?” 荣平诧异的看她一眼。 一个夜国的小女子,她去了西北郡,就是她平生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她怎么会想要把鹰送到梁国宫中呢?难道她在梁国宫中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但荣平很快就不再惊讶,因为围绕在这女子身上,有太多令人惊讶,深觉不可能的事,比如拜师唐老,比如医治瘟疫,比如成为女官…… “有可靠之人,可以送进宫里。只是不知,顾先生要送给谁?”荣平问道。 梁长乐顿了顿,“梁景帝。” 荣平怔了怔,认真的想了想,还是点头,“可以,能送进去。顾先生是我与我妻、我儿,我全家之恩人,您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您且放心,我一定办妥。” 听闻她竟是送鹰给一国之君,荣平知道此事不小。 所以他答应的也格外的认真严肃,没有半分敷衍。 “但顾先生可知道?在梁国,于朝堂之上真正说了算的,并非景帝……” “是叶相,叶从容。”梁长乐打断他,闭了闭眼。 荣平见状,不再多说,“有鹰随时可以飞往梁国国都,顾先生要等什么时候送鹰启程?等大赛以后?” “不用,我最近就把鹰给你。”梁长乐心里的欢喜难以言说。 来看这大赛以前,她还在琢磨,该从哪里找能够带路的鹰。 即便找到了能够带路的鹰,那又如何把鹰送进宫里,交给少博? 若是请慕容廷帮忙,事情必然麻烦,就算慕容廷不防备她,但盯着慕容廷的人又岂能是少数?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有人在看着。 若是叫夜国皇帝怀疑了他,倒是更加麻烦。 如今因为有了荣平的帮忙,这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梁长乐举杯,“以茶代酒,我敬荣堂主。” 荣平立即端起茶盏,“该我敬顾先生,我先干为敬。” 荣平仰头灌下一盏茶,两人相视一笑。 荣平深以为自己记着她的恩情,并想要报恩,不但是理当如此,还极有可能因此受益,日后谁帮衬谁还不一定呢。 雅间外头忽然一阵喝彩声,几乎响彻马场。 梁长乐已经说完要说的,便起身出了雅间。 慕容廷正站在雅间外头的扶栏处,凭栏远眺,看着场上呼啦一声,齐声飞起的苍鹰。 鹰振翅翱翔在天空中,它们越飞越高,底下是驯鹰的人们各自的呼哨声。 雄鹰目光锐利,翅膀舒展之后,几乎遮天蔽日,空中霸主的气势,此刻彰显又叠加在一起,无比震撼。 “真好。”梁长乐举目望着天,望着天上的雄鹰,她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憧憬着什么。 慕容廷的目光却从天上的鹰,转移到了她的脸上,定定看着她,看的专注。 “你就像这鹰……”慕容廷喃喃说,“未经驯服,还在笼中,就想展翅翱翔的苍鹰。” 不知为何,慕容廷觉得,她并不像外在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真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困起来的鹰,她的理想是翱翔九天之上,她也有苍鹰那健硕有力的翅膀。只是如今,她羽翼未丰而已。 荣平站在一旁,静默无声的看着前面栏杆处的两人,阳光透过鹰的翅膀,落在两人的脸上。 女孩子娇美白皙,长长的睫羽,遮不住她眼底的雄心。她的野心并不叫人排斥,反而愈发显得她美的动人心魄。 男子身形伟岸,五官如神功雕琢,鼻梁高挺,眉目如墨染,小麦色泽的皮肤在阳光下,似有莹莹之光,叫人轻易便能察觉皮肤之下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是相配,甚至赏心悦目呢。 第363章 梁国来信 梁长乐心满意足的从马场离开,顾星云在比赛中也拿到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他自己倒不觉得这成绩有多好,只是王青很激动,一直邀请他加入常春堂,“第一次参加比赛,先前一直是训鸽子,刚换了驯鹰,就能有如此成就,贤弟大有天赋,前途无量啊!” 顾星云没答应他,反倒是一直看着自家姐姐。 见自家姐姐上了马车,他也提着笼子,跟上了马车。 荣平要亲自去送梁长乐。 慕容廷高岸的身形往前一挡,“不必了,我会送她回去。” 他亦坐进车厢里,砰的关上门,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荣平哭笑不得,他该怎么向齐王解释,说自己没有别的心思呢? 其实他不知道,慕容廷一眼就看出,他对梁长乐、以及梁长乐对他,两个人的眼神都是干干净净,不掺杂私情的。 所以他才会从雅间里起身,叫他们单独相谈。 否则,他岂会那么容易妥协? 但即便如此,他霸道的性情,还是不喜欢别的男子多看她,这毛病大概改不了了。 马车向顾家驶去,顾星云极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低头看着两只鹰,窃笑着不去看齐王和阿姐。 慕容廷的目光倒是毫无遮拦的落在梁长乐的身上,“什么时候认识的荣平?” “去年冬季,去汤山行宫的时候,那会儿还抓了几个刺客,就在那之前。”梁长乐如实说道。 慕容廷点点头,那会儿,她在燕王府别院住着,她同慕容景安还有婚约。 她受了轻伤,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容景安把她从自己跟前带走。 慕容廷顿时不想问下去了。 “王爷……”马车外突然传来元九略有些急促的声音,听声音,他应该是骑在马背上追过来,“宫中急召王爷入宫,说是有事要同王爷商议。” 梁长乐看着他,“你快去吧,回家的路我们认得。” 慕容廷却哼了一声,“是东宫召我吧?” 元九一愣,“似乎是的。” 慕容廷却不急不慢的靠在枕囊上,“不急,先送你回府。” 梁长乐也明白了,必是明珠公主在马场惹事,叫太子知道了。 所以太子急急忙忙请慕容廷入宫,大概就是想知道,自己的闺女究竟将齐王叔叔惹得怎样了?他也好尽早应对,积极处理。 “太子殿下还是很看重齐王呢。”梁长乐说道。 慕容廷淡淡的,“年纪差不多,儿时一起读书骑射,多了些话说罢了。” 他看着姐弟两个进了顾府的门,才转道去了东宫。 不知慕容廷如何与太子说的,只听说太子把他一向不怎么管的明珠郡主给禁了足,还贬损了郡主的身材。 太子妃似乎也终于意识到,她所期待的“孩子长大自然就瘦了”,可能并不会出现,倘若再不加以控制,明珠郡主就这么发展下去,不但会失去太子的宠爱,还会对她的身体造成莫大的伤害。 明珠郡主被禁足的同时,她的三餐也分量减半,一日三次的加餐,直接断了夜里那次,减成了两次。 明珠郡主的体格,饿的很快,一下子把她的饭减了一半还多,头一天晚上,她就饿的发慌,心里一直在骂梁长乐。 韦兰芝也没讨好好,明珠郡主骂梁长乐的时候,顺带把她也给骂了。 这些梁长乐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她更在意她给荣平送去的那两只海东青,如今怎样了? 荣平令其他的信鹰带它们飞往梁国了吗?它们两只还小,能胜任如此长途的飞行吗?它们真的已经被星云彻底驯服了吗?会不会“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此一去再也不回头了呢? 梁长乐自打把鹰送过去,脑子里反复轮番的闪过这些念头。 她一向以为,自己前世已经经历了那么大的波折患难,如今大概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还忧心忡忡了。 但想到那两只鸟,以及想要借由两只鸟联络上的梁少波,到底是叫她忧心了。 当初得知荣平可以帮忙时,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担忧。 人的情绪,似乎总是这样起伏不定,梁长乐任凭自己胡思乱想了两日,两日之后,她就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不管事情如何,那鹰能不能顺利的到少博手中,她能做的,她已经做了。剩下的,自有天定,非人力之所能及。 她便安心弹琴,弹奏的是冯健后期的曲子,曲调大气磅礴,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胸怀气场,荡气回肠。 她的琴音往往能吸引来诸多的鸟,停在她的房顶屋脊,树上,甚至院中的花池假山上。 那鸟儿也不怕人,丫鬟们来来去去,它们也不会惊得飞起。 偶尔她弹琴时,顾星云打开笼子,他那边的鹰也会飞过来,伫立在最高的枝头上,锐利的鹰眼看着院中的而一切,带着睥睨苍生的王者之气。 这日梁长乐又在弹奏,窗外传来几声鹰啸,鹰的啼鸣很有穿透力,不愧是猛禽,非一般鸟儿能比。 几声鹰啸之后,院子里的其他鸟倒是惊飞了不少。 梁长乐也没注意,还以为是星云那院儿的鸟飞过来玩儿,它们一般听了曲子就回去,并不在这院子里捕猎,也不会下来打搅她。 但今日却有鸟落在了她的窗台上,见她不理,“当当”啄着窗棂,发出一阵响声。 梁长乐心头一动,停下琴音。 她回头怔怔的看着那鹰,海东青风尘仆仆,像是飞了很远,很久的路。 它抖了抖浑身的羽毛,倨傲又有些炫耀似得,伸出自己一条鸟腿,“金鸡独立”在窗台上。 梁长乐眼睛一眯,鸟腿上绑着一直细细的管子,她豁然起身,快步向前。 海东青并不怕人,稳稳立着。 梁长乐飞快地解下那只细管,打开蜡封,从里头倒出一张细纸条。 她手有些抖,有种“近乡情更怯”的紧张。 她叫荣平送去大梁都城的,除了两只鹰,也有一张蜡封的小纸条……不知少博看到纸条,是不是也与她此时,一模一样的心情呢? 内心激荡过后,她缓缓绽开了那纸条,熟悉的字迹已然成熟了太多太多,她眼眶一热,嘴角向上弯着。 第364章 未来计划 梁长乐给少博的纸条上,讲了一个故事,故事主角借用了母亲曾给他们讲过的“小猪一家”。 那是母亲自己杜撰的故事,故事里有一只粉红猪小妹,猪爸爸,猪妈妈和猪弟弟,猪弟弟乔治最喜欢龙。 她记得母亲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弟弟少博总是捣乱,“彘多是黑色的,所以又称黑面郎君,哪有粉红色的?” 彘,就是猪。 母亲每次都敲着他的脑袋,“阿娘故事里的彘,就是粉色的,你再纠正我,我就不讲了。” 少博想听故事,他这才闭嘴。 “粉红猪妹妹说……” “阿娘,彘怎么会说话呢?那岂不成妖了?它是修炼了吗?得道了吗?是不是成精了?”少博眨着大眼睛,好奇懵懂又认真。 所以阿娘的故事,总是要伴着许多额外的解释,才能讲的下去。 只可惜,少博还很小,阿娘就不在了,原以为阿娘的故事可以伴着少博长大…… 阿娘告诉过他们两个,阿娘的故事都是她杜撰的,不许他们两个对别人讲。 梁长乐就从不曾对旁人提及,甚至连父皇她都没提过,她深深相信,少博一定没有忘记,他一定能明白。 她信中说:“有一天,粉红猪被猎人猎获,乔治以为她死了。但她没有,她非常想念乔治,她也知道乔治身边发生了许多不好,不幸的事。 她想回去,但如今还不能。她想努力长大,希望乔治能平平安安的耐心等她,她一定会回去救他。” 第一封信,她不知道能否送到梁少博的手上,信也不能写的太长。 但她知道,粉红猪和弟弟乔治的故事,只有她和少博知道。所以少博应当一看信就会想到她!就会相信,阿姐还活着!阿姐还没死!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低头再看那字条。 “乔治不能说话,恶龙露出真面目,乔治在恶龙魔爪之下,没有可信之人,一个也没有。” 少博的信更短,寥寥数字,梁长乐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梁少波在写“一个也没有”时,那种痛苦和绝望。 梁长乐的内心,被一股巨大的、深沉的情绪撼动着,久久不能平静。 但同时,她很庆幸,甚至是充满惊喜和骐骥的看着停在窗棂上的鹰。 荣平办事果然靠谱,还不足四天,这海东青竟然已经带着少博的消息飞回来了。 如今这鹰已经认得少博,而且它的另一个同伴,与它同去的另一只鹰,一定还在少博身边。 梁长乐看了数遍,纸条上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伸手将纸条烧在了痰盂之中。 能这么快与少博取得联系,真是天大的喜讯。 梁长乐亲自去调了特殊的墨汁,这墨汁干了以后,墨迹就会消失,唯有遇见特殊的药剂,墨迹才会重新显现。 这个配方与先前预热即可显字的配方不同,这配方是阿娘调配的,也是阿娘教她学会。 梁长乐很快配好,提笔写道:“乔治无须怕,夜国有妙音,能治百病,引龙出洞,叫他到夜国求妙音。” 梁长乐仔细看这句话,不知少博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如今已经能够控制琴音,以琴音杀人夺命。 倘若叶从容再出使夜国,她必能找到机会,将叶从容除灭在夜国。 梁国少了叶从容,即便他有余孽,也可以慢慢除灭殆尽,少博就不用整日活在“恶龙”的阴影之下。 纸条上的字迹渐渐消失不见,梁长乐把纸条卷成卷,塞入细细的筒中,用蜡封好。 她倒没有直接将信管绑在鹰腿上,而是喂了那海东青吃了些鲜美的肉,又喂它喝足了水。 这海东青颇有灵性,吃饱喝足,也歇息够了,便主动的伸出鸟腿来,似乎叫梁长乐绑那信在它腿上。 梁长乐将信绑好,它立即拍拍翅膀,长啸一声,冲天而起。 天忽起大风,它却逆着风向,愈飞愈高,好似那逆风不是它的阻力,而是它冲天而起的动力。 “它不过还是较小的幼鹰,就有这般气势了,若是长成,必然更加威武。”梁长乐喃喃说道,“有这样的猛禽在少博身边,也可以给他更多的陪伴和慰藉吧?” 梁长乐闭了闭眼睛,她无法现象少博现在的样子。 少年儿郎长得最快的时候,她却不能陪在弟弟身边……待除掉叶从容,她定要回去,好好陪伴弟弟。 梁长乐已经与梁少博取得联系,不知叶从容会不会再出使夜国。 梁长乐心底却有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她歇息之后,趁着一日休沐,来到贾家既是探望苏梦瑶和贾母,也顺便与贾明成谈一桩生意。 苏梦瑶愈发丰裕了,月份尚小,天气渐冷,她穿的厚,也不显怀。 倒是贾母,看起来腰身都粗了一圈儿。 “明明吃一样的饭食,怎么梦瑶仍旧窈窕,我这肚子就……”贾母一见梁长乐,就喜笑颜开,合不拢嘴。 她如今已经把自己操心的事儿,交给外头忠诚的老掌柜们操持,实在不放心交出去的,也分了一半给苏梦瑶。 可见她这位婆婆,已经对儿媳信任满意。 苏梦瑶自己不显怀,身体也轻便,搀扶着婆婆,婆媳两个倒是常常相处一处。 “她们好的跟母女似的,如今我都插不进去。”贾明成嬉笑着,假作抱怨。 “梦瑶年轻,又是头胎,我不叫她操劳,我身边岂能少了服侍的人?可她不听,说就喜欢与我待在一起。”贾母慈爱的看着苏梦瑶,眼里的满意赞赏倒是藏不住。 苏梦瑶说:“我自小没有母亲,从来没有享受过母亲的疼爱,如今腻在婆婆身边,倒是有种小女儿被宠着的感觉,可不是要多享受享受嘛。” 贾母听闻这话,又心疼又喜欢,她摸了摸苏梦瑶的头,满脸慈爱。 梁长乐倒是没想到,她帮苏梦瑶治不孕这事儿,竟带来这么多的意外收获。 只是这婆媳两个倘若一起生产,叔叔和侄儿岂不一边儿大了吗? “等他们两个出生,倒是一点儿不寂寞,家里现成的玩伴。”贾母想的开,叔侄一边大也无妨。 在这时代多得是侄儿比叔叔还大的例子。 闲话了几句家常,梁长乐便同贾明成商议起正事儿来,“我听闻贾家在关山有好大一片马场?可否租借我一部分?” 第365章 父子嫌隙 见他们要谈外头的事儿,贾母便叫苏梦瑶扶她出去走走。 她如今做了甩手掌柜,外头的事情都交给贾明成,也是借机锻炼他。 茶室里除了仆从,只剩下梁长乐和贾明成,气氛静谧安舒。 贾明成点点头,“是有马场,小嫂嫂开口,说什么租借?我阿娘的两件心病,您一下子给治好了。 我还没送上谢礼诊金,心里正愧疚着,你对我开口,就是给我机会!还望小嫂嫂不嫌弃,把这表现的机会也给我。” 贾明成笑的很有诚意,拱手施礼,当即就叫人去取笔墨纸砚,他要立字为据,好叫底下人看到他的字,将马场给这位小嫂嫂用。 贾夫人的两样心病,一样是她只有贾明成一个儿子。 另一样,则是苏梦瑶有疾不能有孕,而贾明成因为先前的诸多事情,对苏梦瑶一心一意,不肯纳妾。 如今,两样问题迎刃而解,贾母每天都是笑容满面。 作为一家主母,她的脸色好了,全家上下不管是主是仆,心情都是愉快的。 贾明成和苏梦瑶昨日还在商议,当如何感谢小嫂嫂,贾明成说送钱,苏梦瑶则嫌送钱不够用心。 如今梁长乐提出用马场,贾明成当真觉得高兴。 只是他正立字据的时候,贾老爷却来了。 梁长乐看见贾老爷,眉头微微一簇。 “小嫂嫂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贾明成倒是眼尖。 梁长乐摇摇头,她最近常跟着师父练琴,师父说的“琴灵常在”的境界,她还没感受到,但她直觉却比以往敏锐了很多。 即便现在不借住师父的琴音境界,她也能感受到面前这人是健康,还是身体欠安。 “原本不该当面说不吉利的话,但我与你就不客套了,我感受到令尊身体有病气,先前你们在庭芳苑听琴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如今这病气似乎越来越严重。”梁长乐说。 贾明成朝外看了一眼,正瞧见他父亲沿着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径往这边走。 贾淳保养得宜,已经近五十岁,但看起来面相却还如三十多岁的人,若说他有病,恐怕人都很难相信。 但贾明成相信梁长乐的话,他重重点头,“回来以后,特别是母亲和梦瑶都有了身孕以后,我也劝过他很多次,他刚硬不听,我实在是……” 贾明成长叹一声,有些烦忧。 梁长乐却笑笑,“师父说了,此事勉强不得,必须得他自己愿意,否则没有办法。你也别太勉强他,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多注意,最近令尊不出远门吧?若是要出远门,最好也带着府医同行,路上也方便。” 贾明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冲她拱了拱手。 贾淳恰在此时进了茶室,“不知顾长卿来访,有失远迎,顾长卿有礼,有礼。” 贾淳笑眯眯的弯身行礼,脸上端的是客客气气。 梁长乐也起身还礼。 贾淳客套几句,起身把贾明成也喊了出去。 父子两个立在茶室外头的回廊里说话。 贾淳声音很小,但梁长乐的听觉灵敏异于常人。 她听到贾父问贾明成,“我怎么听下人说,你要把关山的马场给顾长卿用?” 贾明成道:“顾长卿是要租用,但她于我家有大恩,此恩之大,难以为报,我便想着她用马场正是个报恩的机会,怎么?父亲不同意?” 贾淳哼了一声,“我是那小气的人吗?只是关山马场,是我们从朝廷手里拿来的,顶上还有太子和督察院盯着,她是朝廷官员,私自借用马场,朝廷不追究还好,若要追究起来,她与我们都难逃责任。” 贾明成皱了皱眉,“我待会儿再与顾长卿好好说说,她既想用,必是有需要,办法总比困难多。就算有风险,我与她一起想办法就是。” 梁长乐抿了口茶,她并非有意偷听人家说话,实在是他们声音太大了。 听得这一番对话,她心里很是感动,琢磨着贾明成如此知恩感恩,她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竭力救他父亲。 “这事儿父亲不必操心了,儿子已经长大了,有分寸。”贾明成说道,“倒是父亲的身体……” “哈哈,我的身体没事,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病的人吗?”贾淳往茶室瞟了一眼,“这女子哪里都好,有胆识,有本事,只是太年轻,年轻人,难免骄傲,难免好高骛远!” 他语气有些严厉。 贾明成听不惯,“父亲根本不了解顾长卿,这话说的武断了。” “你别受人一点恩惠,就觉得她哪里都好。”贾淳不喜欢儿子对他的态度,语气越发不客气。 梁长乐也微微挑了挑眉,看来贾淳对她还是暗藏许多意见的? “她是哪里都好,救了梦瑶的命,如今又医治了母亲和梦瑶的身体。这都是父亲明眼看见的,怎么您还这么固执不肯信呢?”贾明成心急,声音也不由拔高了。 贾淳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就说,你不冷静,脑子不清醒。她或许专擅妇科呢?我又不是女人,且健健康康,我有什么病?” 贾明成看父亲态度如此,也急的生气,“她还治好了瘟疫呢,瘟疫那段时间,父亲损失了多少银子?还不是借由算盘挣得钱,才弥补了亏空?” 贾淳瞪眼,“你……这就是你跟为父说话的态度?因为一个小女子,你就敢顶撞父亲?我看她若再给你些小恩小惠,你连谁是你父亲都忘了!要尊她为父了!” 贾明成冷笑一声,“小恩小惠?原来在父亲眼里,母亲的身体,儿的子嗣传承,都是小恩小惠!我当父亲是儒商,是讲究诚信恩义的仁人巨贾,原来竟也是唯利是图的奸商!父亲太叫儿失望了!” “你……你是昏了头了!竟这么跟我说话?!”任何一个父亲,大概都希望成为儿子心中的巨人和英雄。 贾淳也不例外,他喜欢儿子们用崇拜仰慕的眼光看他。 担当贾明成说出“失望”、“奸商”这样的话时,无疑是一柄巨斧,重重的砍在他心头上。 他心头猛然一滞,忽然脸色青紫,仰面向后倒去…… 第366章 贾家生乱 贾明成正满脸失望和愤懑的往回走,忽听背后“砰”的一声。 他愕然回头,只见父亲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胸膛一起一伏,脸上却有些憋胀难受。 贾明成大惊,“小嫂嫂!快来!快来呀!” 梁长乐一跃而起,迅速来到回廊里。 她疾步上前,看了看贾淳的情况,“府上可有大夫?快请大夫来。” 她又叫贾家小厮上前,抬了贾淳到屋里,平放在木榻上。 他看起来憋闷难受极了,人已昏厥,眼睛紧闭,脸色却涨的厉害。 贾明成几乎慌了神儿,“是我,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重话的,是我把爹爹气成了这样……” 他看起来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 府医来的时候,也惊动了贾夫人和苏梦瑶,甚至前院儿过来对账的几个贾家叔伯。 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已经来了好些人。 贾母看着梁长乐道:“顾先生不是早就看出我老爷身体不好了吗?你早就暗示他该早早医治,如今还请什么别的大夫,唯有您才能救他啊!” 贾母似乎不理解,为何梁长乐不出手,倒叫人请府医过来。 府医常常诊脉,却从没发现贾老爷有什么隐疾,所以贾母以为,他一定不如顾子念的医术。 梁长乐却摇头说,“我只能以琴音治病,但贾老爷这种情况,他并不相信我,我的医治能力便有限,如今他昏厥,如此情况之下,还是请府医更有效。” 府医诊脉扎针,一番急救之后,贾老爷呼吸略显平顺,但人还是没醒。 府医忧心忡忡,来到外间。 “我家老爷情况怎么样?”贾夫人顾不得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急忙上前抓住府医问道。 府医摇摇头,“鄙人医术有限……贾老爷情况紧急,还是早早准备吧……” 贾夫人如遭雷击,“早早准备……准备什么?” 她明明是听懂了,却像是听不懂。 “这不可能,老爷他今早起来,还是好好的,这不可能!”贾夫人瞪着眼,连连摇头,泪珠子往下掉。 苏梦瑶从没见过婆婆这般失态的样子。 她上前搀扶住婆婆的手,“母亲,母亲别急,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顾先生,求您,求您不计较他固执顽梗的脾气,求您救救他!”贾夫人许是慌了,她竟对梁长乐屈膝跪下。 梁长乐脸色一沉,“您起来。” 苏梦瑶此时倒是冷静,她立即硬搀着婆婆起身,“母亲,顾先生若有办法可行,她不会藏私的,您别为难她。” “嫂嫂……” “弟媳……” 贾家的叔伯们也都急得上前道,“你是糊涂了,顾长卿不是大夫,你求她有什么用?” “她是大夫,她是神医,她能治好我和梦瑶的不孕绝症,她一定能救老爷,都是因为你们不信!因为你们不信她才不能救!”贾夫人看似糊涂,其实心里也清楚。 她这么一跪,是想表明自己相信的态度,以为这样就会有用。 梁长乐长叹一声,平日里再怎么冷静的人,只要触及她最最关切的人,也会关心则乱啊。 贾夫人平日里那么厉害的女人,当看到贾老爷这个样子,也难免乱了心。 贾家的叔伯们,并没有因为她这样的态度就相信梁长乐,反而觉得她是被迷惑了心智,各人都找人去请自己相熟、信得过的大夫上门,却并不肯叫梁长乐试一试。 其实这不难理解,贾老爷人都昏了过去,谁相信他现在还能听见琴音? 梁长乐并不会诊脉,也不通晓医理,她只是会弹琴而已。 除了贾夫人、贾明成,没有人相信她能救贾老爷。 苏梦瑶相信,但她不想勉强梁长乐。 “不如请郁老来吧?”梁长乐说道。 苏梦瑶连连点头,贾明成和郁芸菲也算有交情,但他们和郁老先生却并不熟悉。 郁芸菲身体渐好以后,又搬去了药园,倘若先去药园找郁芸菲,再请她去找郁老说,恐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看贾淳难受的样子,他虽昏迷着,却是眉心紧蹙,五官紧紧的皱在一起,脸色青紫并没有好转。 “谁认识郁老啊?谁跟郁老有交情?”贾家的几位叔伯相互问着,面色也是焦急。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拿我的名帖去吧,郁老或许给这份情面。” 众人闻言,不由都向梁长乐看过来。 特别是贾家几个叔伯的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惊讶和意外。 贾夫人求她医治的时候,贾家叔伯反对的态度,可谈不上客气。 没想到这小姑娘,倒是不计前嫌,仍旧愿意帮忙。 但此时众人更觉的,她是没有医术的,否则谁放着自己的本事不用,反倒去请名气更大的神医呢? 苏梦瑶毫不怀疑梁长乐话的分量,立即叫人拿了她的名帖,骑快马先去郁老府上送信儿。随机贾府又快又稳的马车也出发前去接人。 “趁着郁老还没来的时候,顾先生不如先试试?老爷看起来样子那么痛苦……就算不能治病,能叫他痛苦缓解也是好的呀!”贾夫人腿软,站不起来,坐在那儿朝梁长乐连连躬身。 梁长乐本要答应。 贾家的众叔伯却连连高声反对,“弟妹是急糊涂了,同行相忌,如今已经请了郁神医来,却又要别人医治,不管是用药还是用其他方法,郁神医来了一看,必定不喜,那岂不是才是耽搁病情吗?” 梁长乐没说话。 众人声讨贾夫人的声音却一浪高过一浪。 贾老爷的脸色更加难看,青紫的厉害,眉头更是深深揪成了疙瘩。 贾夫人本是强势的人,此时却心急又心痛,有孕在身,心灵或许格外脆弱,被贾家众人逼的说不出话来,坐在那哭。 贾明成更是自责的没有了主心骨,守在床榻边的脚踏上呜咽。 他觉得是他把父亲气倒的,父亲气倒之前,他们正是因为顾子念,而争执不下。 父亲临昏厥前,还是不相信顾子念……所以此时,他也不敢坚持叫顾子念医治。 况且,她自己也说,父亲不信,她没办法医治。 唯有苏梦瑶此时还算冷静,并且一肩挑起了这家的大梁,“子念往茶室里坐着休息吧,您是我家的客人,断没有为难您的道理。 “他们说什么,您都不必理会,您为我家请郁神医,已经是竭力帮我们了。” 第367章 神医求教 在苏梦瑶看来,顾子念已经做了她所有能做的,所以最后不管贾父是怎样的结果,都赖不着她。 反倒是,如果叫她继续被纠缠下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反倒容易被贾家人怀恨埋怨。 苏梦瑶请她到茶室坐着休息,她将贾夫人挡在门外。 众人也都在贾老爷躺卧的那门前。 贾家人去郁老府上,递上名帖的时候,郁老正在同一个人下棋。 那人闻言,忽而抬起头来,“念念的名帖来请?” 郁老看着他,笑说:“齐王同老朽一起去贾家看看?” 慕容廷没作声,他只是奇怪,念念怎么会替贾家人请大夫? 郁老起身道:“王爷不去,老朽可要去了,上次她以琴音救了菲儿,老朽还欠着她的人情呢,更想找机会和她讨论医术。 “可她太谦虚,偏说自己不会医术。她医术高妙,我正好今日再讨教一番。” 慕容廷闻言哭笑不得,心里却为他的念念自豪又骄傲。 “她不是谦虚,是真不会。” “瞎说,她叫贾家婆媳两个同时有孕的事儿,京都都传遍了,王爷还瞒我呢?我虽不怎么出门,耳朵可没聋。” 郁老笑笑,倒是热情的很,赶紧更衣,等着贾家的马车来接。 “我看看是什么病症,连她都难住了。” 他搓着手,仿佛要参加什么顶级神医的研讨大会。 慕容廷摇了摇头,恐怕念念遇上郁老,说不出什么一二三来,她能治病纯碎是天赋使然。 郁老去准备时,慕容廷招来元九问,“去问问怎么回事,顺道看看明成。” 元九领命而去。 郁老先被贾家的马车接走,慕容廷也随后来了贾家门外。 他没有进府,只在贾家外头等着。 因为他的身份,若是进了贾府,必会引起贾家人兴师动众的来拜见行礼。 他只是与贾明成私交很好,与贾家其他人并不来往,现在贾家有人病重,他不适宜此时上门。 但元九向他禀报消息,就方便了很多。 元九很快问清楚:“顾长卿原本是来谈马场之事的,但不知为何贾家父子忽然起了冲突,贾老爷气郁昏厥,府医说,叫准备后事。 “贾夫人相信顾长卿能治,便苦苦哀求,但贾家众人却不信她,执意不肯叫她插手。顾长卿重情义,还是拿出自己名帖,请郁老上门。” 慕容廷听闻此言,便觉的他的念念受了委屈,“贾家多得是不知好歹的人,她想要马场?将本王白崖镇的马场给她便是。” 元九愣了愣,白崖镇马场可不只是个马场,王爷身边最强的精兵强将,皆是从白崖镇马场训练出来的。 可以说,那里是王爷最重要的练兵之地,从那儿出来的兵能以一当百,将以一当千,毫不夸张。 这样重要的练兵之地,王爷说给就给?也不忌讳吗? “贾家人既不信任她,她何须留在那儿受气?去请她出来,马场的事,她不用挂怀。”慕容廷说道。 元九忙说:“许是在等郁老吧,她的名帖请人来的,总不好甩手就走。” 再者,他刚刚进贾家去打听,可是亲眼看到那女子闲适安然的坐在茶室里,有滋有味的品着香茗。 她脸上有种看淡生死的从容,更不会在意贾家人对她的态度,她哪里像是受气的样子,她再自在没有了。 郁老被请进贾家之后,贾家人对这位名扬在外的郁神医,倒是敬重有加。 贾家上下都很恭敬,客气的把他请进里间,贾明成也忙擦擦泪,从脚踏上起身。 他跪得腿脚都麻了,猛一趔趄,倒是有孕的苏梦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贾明成感激的看了妻一眼,苏梦瑶安抚的冲他点点头。 郁老诊脉,又扒开贾淳的眼皮看了看,再扒开嘴看他舌苔,说:“《灵枢·厥病》曰,真心痛,手足青至节,心痛甚,且发夕死,夕发旦死。 “《类证治载》曰,真心痛,猝大痛,无声,面青气冷,手足青至节。此病乃为真心痛,潜伏已久,病发之时,无药可医。只能救急,勉强稳住心脉。” 他说完,也拿出针来。 他叫人扒开贾淳的衣裳,只留一条半长的里裤,他下针看似随意,却又稳又准,手不颤,心不慌,快的骄人眼花缭乱。 不过一刻钟,贾淳已经被郁老扎成了刺猬。 贾淳身上看起来惨不忍睹,但他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转,青紫之色渐渐消散,终于又有点正常的血红色浮上他的面庞。 贾家在屏风处窥视的叔伯们都说,“真是神医啊!”“不愧为郁神医!”“这才是救命的真大夫!” 话音似乎有点儿针对某些人。 郁老侧耳听了听,嘴角歪了歪,表情有些不屑。 神医或许多有怪癖性,贾家人对郁老客气又热情,他却不怎么理他们。 “留针两刻,待会儿我来取针,取针之时,他基本就能醒了。”郁老说道,却不看他们众人,只看苏梦瑶,“少夫人,顾先生在哪儿啊?” 苏梦瑶忙福身道谢,领他去了茶室。 贾家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郁老好冷漠,连个笑容都没有。”“不苟言笑的,太严肃了。” 众人口中这个不苟言笑,太过高冷严肃的郁神医。 他进了茶室,见了梁长乐,立即嬉笑颜看,不拘小节的在她对面隔着茶桌坐了下来,“我不信你没办法,何须请我来啊?” “他们不信我,只信你,我有什么办法?”梁长乐也笑了笑。 一老一少,却亲昵似忘年之交。 且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郁老似乎才是更热情的那个,他说几句,小姑娘才应一句。 “你早知道他胸痹,有真心痛之症?我看他若非心脉有滋养,今日就抗不过去……你既早知道,为何不早医治?”郁老好奇的问。 女孩子半晌才耸了耸肩,“什么胸痹?真心痛?我不懂,我只知道,他胸膛有积郁良久的黑气,恶寒之气,那是病气。他不信我,不叫我医治。” 郁老遂长叹一声,“可气可气!竟自己不爱惜身体!早知如此,我才不救他!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如教教我?” 他笑的热情得很。 倒是叫外头,偷听的贾家众人,惊掉了下巴。 他们听错了吧?郁老神医,请这小姑娘教他? 第368章 不用求人他白给 梁长乐摆手,哭笑不得,“您别拿我开涮了,我哪儿懂医术啊,您说的那些个病,我都不懂,我能教您什么?教您弹琴?” 谁知郁老立时点头答应,“什么时候开始学?” 梁长乐无语看他,“时间到了,快去拔针吧!” “你答应了,不能反悔,做人要言而有信!”郁老却像个小孩儿一样,鼓着嘴,瞪着眼,好像她不答应,他就不走。 梁长乐点头,“行,弹琴我在行,您要学,就来吧。” 郁老喜上眉梢,“那以后您就是我师父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梁长乐动作敏捷,一下子从茶桌后头跳起,闪在一旁,“您可折煞我了,还拜什么师啊,您要学琴就来,再搞这一套,我就不教了!” 郁老摸着胡子,“不拜师也行,但师父可别一口一个您了,我要跟您学琴,您这怎么称呼的?” 梁长乐见他是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教学相长,你我不论年纪,相互增益。” “好好好,还是顾丫头通达好说话。”郁老点点头。 梁长乐有些窘窘地想,倘若郁老坚持叫她师父,那再见了郁芸菲,她该怎么称呼自己? 想来不由有些好笑。 贾家人却是在外头听的傻了,什么情况?郁老还真拜师啊?郁老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醒了? 但见郁老去拔了针以后,贾淳当真醒了过来。 先前府医说不行了,叫准备后事。 可这会儿,他不但醒了,还被人扶着,吃了一碗滋养的猪肝小米粥。 郁神医,不可谓不神,若说这样的神医是脑子不清醒了,那贾家恐怕也没有一个清醒的人了。 看见贾父醒了以后,梁长乐便告辞离开。 贾明成和贾母还要强留她。 苏梦瑶却送了她出门。 她回来以后,贾明成和贾母正坐在床榻边抹眼泪。 贾母更是说,“我摸着肚子里这块肉,心想着,若是有了他,却没了你,我要他还有何意义?” 贾淳横她一眼,气弱地说:“别胡说,孩子听见要怪你。” 贾母泪落得更快了。 贾明成一直愧疚,他跪在一旁,邦邦磕头,有口难言。 贾淳捂了捂心口,“爹不怪你,爹年轻的时候,气性比你还大呢!” 贾淳以为是因为贾明成和郁小神医的关系,所以请来的郁老。 “郁老难请,医术高,听闻怪癖也多。京都许多达官贵人想请他且请不来,今日他救了我的命,你当好好感谢郁老,还有郁小神医。”贾淳艰难说道。 贾明成还在情绪当众,没回过味儿来,连连点头答应。 苏梦瑶进门,听得清楚,她上前说:“爹爹,是该谢郁老和郁小神医,不过今日这事儿郁小神医还不知道呢。请来郁老的,乃是顾先生。” 贾淳怔了怔,却还有些不信的表情。 贾夫人连忙说,“是真的,大哥三弟他们怕请不来郁老,是顾先生拿自己的名帖将人请来的。” 贾淳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贾明成,“以后别说她能治我的病了,我知道你心里感激她。我也看她不错,她想用关山马场,就叫她用,贾家分文不取。 但治病这事儿,她都是碰上的。她若真有郁老的本事,今日也就不用再请郁老。 我昏了,疼的钻心,昏厥中还觉得自己要憋闷死,她若要证明自己会医术,这不是最好的机会?” 贾明成还要再说,贾淳却摆了摆手,不叫他说下去。 贾明成害怕再气着他,便悻悻的闭了嘴。 贾家以重金谢郁老,郁老本来要随梁长乐一起走,却被贾家人硬是给请了回来,请他再看看贾淳的情况。 郁老摸着胡子,神色冷漠得很,“对于不听医者劝诫,自负自己比大夫还厉害的人,我郁某人向来是不屑搭救的,你都不爱惜自己的命,我救你的命作甚?” 贾淳病弱,却也知道恭恭敬敬。 但被骂了一顿,他莫名又委屈,他怎么不爱惜自己的命了?他很惜命的好不好? “我给你针灸,稳你心脉,只能是临危救命,但不能根治你的真心痛,下次若再这么急痛起来,若不救治及时,可能要不了一日的功夫,就要了你的命!那谁也无力回天!”郁老不苟言笑,当真严肃得很。 贾淳听得后怕,此次是他运气好,捡了条命回来,但回想刚刚胸痹疼痛的感觉,他霎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还求郁老救我,我不敢自作聪明,必定谨遵医嘱,您怎么嘱咐,我定要照做。”贾淳若不是使不上力气,他就是爬下床,也要给郁老磕头求他。 郁老瞥了他一眼,“你真心痛隐疾已久,如常治法儿,倒是不能救了。你若定要求我,我可为你开刀……” “开刀?如何叫开刀?”贾淳吓了一跳。 郁老笑笑,“就是打开你的胸膛,在你的心脉之上接上一截,犹如给心脉架上一座畅通的桥梁……” 贾淳已经吓得面如白纸……打开胸膛,他还能活吗?给心脉上另接一截?只怕他的尸体都凉了。 “除此以外,郁某别无他法。”郁老耸耸肩。 这样,贾淳就不敢求他医治了。 梁长乐先一步离开贾府,刚出巷子不久,慕容廷宽大的车架就挡在她面前。 “上车。”慕容廷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梁长乐上了他的车架,他抬手给了一张地契。 梁长乐微微一愣,拿起一看,“白崖镇……马场?给我的?” 慕容廷眸子里盛有笑意,“喜欢吗?” 梁长乐点点头,“喜欢。”但地契却还给了他。 慕容廷不解。 “我不抢王爷的东西,倘若我没猜错,这地方,是王爷练兵之处吧,您的无敌铁骑,以及近身亲卫,都是在这地方训练出来的吧?”梁长乐笑眯眯的。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练兵之处,还有很多。” “但这个地方,是王爷的亲兵,与朝廷的练兵之处,岂能一样?”梁长乐说道。 慕容廷看着她,她说得直白,也猜得准,可见她心思敏锐。 她虽然一口拒绝,可慕容廷却越发喜欢她,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给你用,只管拿着用。白崖镇地方大,大不了,你我一起用。”他倾身靠近,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不清。 第369章 醋坛子 梁长乐抬手推着他的肩,“不是我不识好歹,是不用。王爷若真想帮我,不如借我一个人?” 慕容廷坐直了身子,饶有意味看她,“你要借什么人?” 梁长乐道,“季云。” 慕容廷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很早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她很有趣,想要把她占为己有,那会儿还不算是特别喜欢她,就是想霸占的感觉时。 他亲眼见她帮季云驯马,为了季云喜欢的那匹马,她甚至不惜受伤,女孩子娇嫩的手掌,都被她磨得血淋淋的。 后来,她又借走了季云最是宝贝的一架琴,还把琴摔坏了…… 季云竟不同她计较。 两件事都是慕容廷心里的疙瘩,不过是平日里见他们并没有什么来往接触,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好太小气计较。 但并不是说,他已经忘了这些。 “不借。”慕容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得,他向来不拘小节,也自认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但只要与念念有关的人和事,他就很难不计较。 心里的憋闷和醋意,也是说来就来,毫不商量。 “季云喜欢马,也会养马,更擅长驯马。”梁长乐神色黯然的垂头,“我就想用他,你不肯借,我只好找别人了……” 慕容廷心里咯噔一下,她语气淡淡的,也不见是多失望,神色略微黯然,但很快她又不在意的笑笑。 可他心里,莫名的就缩紧了一下,竟有些酸酸楚楚的。 好像他欺负了她似得,鬼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有点儿愧疚。 “一定要借他?”慕容廷问。 梁长乐却摇头,“王爷不肯就算了。” 她语气轻轻的,就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慕容廷的心头。 他暗自生气,又着急,这丫头,就不知道撒个娇,再求一求他吗? 她若说了好话,再纠缠一番,他有什么不肯给的? 白崖镇的马场岂不比季云更重要?他还不是知道她需要,立即就拱手送上? 他只是生气,她竟还惦记着才见过不几面的男人而已……她说几句好话,叫他安心不就结了? 慕容廷注定要失望,叫念念向他撒娇说软话?还不如他自己先低头来的容易。 “念念,想要,自然可以给你。”慕容廷原本还想提个条件,比如,叫她亲他一下? 梁长乐却是猛地抬头,笑靥如花,“多谢王爷,您真通情达理。” 慕容廷一噎,条件就说不出口了。 罢了,能看她这样明媚的笑颜,他觉得很值了,若能叫她的笑颜,独为他绽放,那就更好了。 慕容廷把她送回顾府,原本他跟着下车,还想去她的小院儿里坐一会儿,即便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这样看着她就很好。 梁长乐却扭头对他说,“还请王爷告诉季云一声,叫他准备好,我很快就有马场了。” 慕容廷一顿,哭笑不得。 他顿了顿,忽然清了清嗓子,缓缓问道:“念念,你明明是夜国的大家闺秀,鲜少出门,可为何你身边尽是梁国大将呢?林恩姝,季云,他们可都是梁国人。” 梁长乐以往还会紧张,但如今,她越发想得开,对慕容廷也没那么多的防备和隐瞒。 倘若以后要跟他坦白,那现在也该试着叫他一点点接受了。 “或许我上辈子也是梁国人呢?”梁长乐笑了笑。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重重点了点头,“我看也是。” 梁长乐步伐轻快的进了顾家,回家就一头扎在琴架后头,抚琴不绝。 贾家送走了郁老。 贾淳脑子里却反复回响气那句“不能根治……除开刀,别无他法”,他内心难以安宁。 他情况更稳定些,他的兄弟们也陆续进屋探望他。 “今日可是太凶险了,简直吓死我们了。” “府医说,没救了,叫准备后事……你知道嫂子吓成什么样?平日里那么要强的女人,当时腿都软了,泪跟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明成更是哭得喘不过气,未有你那儿媳妇还算镇定,又是请别的大夫,又是安抚婆婆和丈夫……” “贾家这么大产业,你说,你若不养好身体,忽然就撒手走了,贾家这皇商的地位,还能屹立得住吗?” 贾家是因为贾淳,才挣来了皇商的地位。 贾家产业很大,不是说个人没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各房的日子都很好,能到圣上面前的却只有贾淳。 兄弟们不敢想象,如果忽然没了他,贾家的地位还不能如今日这般。所以是真心希望他好,他没事。 “郁神医怎么说?多久能好?”众人都很关心这个。 贾淳的脸色却是很难看,“郁神医说,他不能根治,这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犯……” 众人倒吸一口气,神色都有些凄惶。 “再来一次?可不敢如此啊!”贾家大哥说道。 贾淳看他一眼……他们不过受了些惊吓而已,自己才是死里逃生。再来一次,且不说他有没有这次这么幸运,能再逃生? 单说疼,那胸痹剧痛,也要折磨死他了。 “对了,那顾长卿是不是真的能治?我们瞧见郁老……”贾淳最小的弟弟忽然说道。 其他人呵斥他,“郁老昏了,你也昏了吗?” 贾淳闻言却朝弟弟看过来,“说下去,郁老怎么了?” “郁老说,顾长卿能治,还问她为何不给治?顾长卿说,是因为您不信她,所以没法治。郁老还要拜她为师,说她的琴音能治医术不能治的病……” “胡扯八道!听她吹嘘!”贾家有些弟兄打断他的话。 贾淳的脸上则浮现出一丝凝重。 弟兄们的话,叫他不由深思,这次濒死的体验,更叫他想了曾经没想过的一些事。 他如此大的家业,却也不能保证他的性命,撒手人寰不过转眼之间。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身强体健,死,那是早的没影儿的事儿。以至于,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几次提醒他的时候,他都觉得她太轻狂,太好高骛远。 可这次,他却觉得,是现实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再想起郁老临行前那一袭话,说他自以为是,自负比大夫还厉害,自己不惜命,没人能救他…… “快,备车,我要去顾家拜访顾先生!”贾淳急不可待,甚至苍白的脸上都泛了红光。 第370章 心之所向 贾夫人闻言,神色一震,贾明成也无比的高兴。 贾淳还不能下地行走,但为表诚意,他叫下人把他抬上马车。 “关山马场的地契,带上。”贾淳抓着贾明成的手叮嘱。 贾家人来到顾家,贾明成要从正门敲门。 苏梦瑶却道:“去西边角门吧,哪里离子念的院子更近。” 贾明成:“会不会不敬?” 苏梦瑶笑:“相公想多了,子念不计较虚礼。” 贾夫人说:“听梦瑶的。” 苏梦瑶感激的看了她婆婆一眼,却从她婆婆的眼里看到了诸多欣慰。 贾淳倒下的时候,家里都乱了套,特别是那些叔伯弟兄们在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都要做这个家的主。 贾明成又因为自责,躲在里屋,只知道跪在床前守着贾淳,贾夫人也心力交瘁。只有苏梦瑶足够冷静,合宜的处理这一切的事务。 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得罪顾子念,还维系着与她的关系,贾夫人也觉得,全靠苏梦瑶,所以她现在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儿媳了。 苏梦瑶则是想,在子念得到关山马场以前,最好不要叫她爹顾汉成知道。 林恩姝没少跟她讲,顾汉成如何不像话,榨取自己女儿的各种利用价值。苏梦瑶无父无母,对父母情亲这种东西渴望却又淡漠,她只会对对她好的人好。 贾家人敲开了西边角门,韩恩三一早得了梁长乐的叮嘱,说贾家人若莱,直接领进葳蕤院去。 好像她一早就料到了贾家人一定会上门。 梁长乐此时正在抚琴,丁零快步跑上前来,“小姐真是神了,贾家人来了。” 梁长乐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停下琴音。 贾淳被人抬着,刚进院子便听到了琴声,他神色一怔,继而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贾明成低头要与他说话,他却吃力的连忙摆手,侧耳倾听,不叫贾明成打搅。 贾家下人抬着他,主人家琴音未停,他们不敢上前冒犯。 贾淳于是就在院子里,躺在仆人抬着的简易榻上,听完了一曲,他脸上满满都是震惊,嘴唇微微哆嗦。 贾夫人见状,还以为他是又疼了,连忙弯身问他,“哪里不舒服吗?” 贾淳忙摇头,“不,舒服,太舒服了,胸腔里好像一下开阔起来,揪紧的心头也舒缓了,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琴音竟有如此奇效?” 他若早发现,也不至于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家小姑娘,以为她是自负…… 原来真正自负的人是自己,难怪郁老对他说话那么重! 他如今若有力气,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他真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身体,若早早听劝,何至于一下子瘫倒,把一家人都吓得不轻。 他自己更是痛苦,生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贾淳想到郁老先生临走时说的话,说他若不尽早医治,这次的状况,还是随时都会发生,只是下次他就未必能挺过去了。 想起他心头的剧痛,贾淳忙说:“快快快,快去敲门,时候已经不早,别再耽搁时间了。” 关乎他自己的性命,他这会儿倒是比谁都急切了。 丁零听梁长乐的话,把门打开,将贾家人请进去。 贾淳一曲过后,竟然已经能自己从简易的榻上坐起来。 他自己不觉得怎么费劲,但是周围的人都惊讶万分的看着他。 贾夫人更是瞪大眼睛,“老、老爷?您能自己坐起来了?” 她问了句废话,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贾夫人以前可不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话。 贾淳经她一提醒,自己更觉不可思议,“顾……顾先生海涵,我真是无知,真是愚蠢透顶,愚不可及……” 他把自己骂得一文不值。 梁长乐忍不住笑,“您可是大夜朝第一巨贾,您若是愚蠢,这世上也没有聪明人了。” “不不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贾某正是听人说多了‘第一巨贾’的名号,就自负才高,自以为了不起,阅人无数。 “看顾先生年轻,又是面容姣美的女孩子,便以为您没有什么真本事,实在是……是以貌取人了。”贾淳汗颜的不行,越说脸埋得越低。 梁长乐笑了笑,“还好,您意识到的并不晚,若再晚一些,我恐怕也帮不了您。” 她语气轻轻。 贾淳却是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真是后怕呀,若她也说不行了,自己如此大的家业,又有何用呢?没了命,这世上的一切荣耀、享受,都成了过眼的烟云,一吹即散了。 贾淳连连拱手弯身,“这里是关山马场的地契,请您收下,不敢说是救我命的诊金,只盼顾先生不嫌弃,一定一定收下。” 梁长乐看了看那地契,却没有伸手去接。 贾淳立时忐忑起来,忙说:“这是我家的谢礼,诊金自然要另外算。” 梁长乐想了想,伸手接过那地契,“我是要用关山马场,但我听说,那里是专门为夜国的皇室贵族,驯马的地方,若我全都拿走,你们也要作难。我如今要用的地方不大,贾家可以继续在哪里驯马,分我一部分场地,相互不影响即可。” 贾淳几乎热泪盈眶,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多么通情达理,也完全没有挟恩图报之意,更没有趁火打劫。 他心中既感激,更愧疚,退让不肯受,“贾家可在别的地方,另置牧场养马。” “即便如此,也还是需要时间,现在全给了我,我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和精力去打理,好好的马场也要荒废了,我只用其中五分之一成的地界,已经卓卓有余。剩下的贾家仍旧用,也是叫我不用费心打理,更为方便。”梁长乐说的诚恳。 贾淳这才不再推让,但心里更坚定了要另外给诊金的想法。 “只是还有一事,我不明白。”贾淳小心翼翼的问,“为何当初,在庭芳苑,我也数次听琴,但今日这般舒适的感觉,却不曾有过,这是为何呀?” 梁长乐笑了笑,目光坦陈的看着他,“贾老爷今日是怀着什么心情来的?往昔听我的琴音,又是什么心境?” 贾淳脸上立刻有些讪讪之色……过去,他是挑剔和不信的,觉得是这小女子和那唐老吹嘘,吹牛的,并没有那么厉害。顶多算是抱着欣赏琴音的态度。 今日他却是极其虔诚渴望,怀着求她救命的心情来的。 “原来心之所向,也这么重要呢?” 第371章 翻车现场 梁长乐与贾淳聊了一会儿,也接受了他的礼物,叫他更为安心。 接着,她专门为贾淳抚琴一曲,没有唐老在一旁协助引导,梁长乐不能看见他胸中病气。 但医治的功效,似乎没有打折扣,贾淳的脸色好了很多,已经苍白如纸的唇上,都有了红润的血色。 他自己到后来,竟能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走了几步,他甚觉惊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甚至要对梁长乐跪下叩拜,被梁长乐使眼色,叫贾明成和苏梦瑶拦住了。 “明日下晌,还请贾老爷去庭芳苑,有我师父在场,我更好判断您的情况,需要几次,多久,才能治愈。”梁长乐平静说道。 贾淳怔住,若不是郁老先生名气很大,从不阿谀,连达官贵人的面子他都不卖……贾淳甚至怀疑,郁老是不是被她给收买了,才把自己的病情说的那么严重夸张? 但他自己濒死的体验,正在提醒着他,这女子虽不会医术,但她许是会仙术吧? 郁老说没治的病,在她看来,并不难治,也不是什么顽疾……贾家有幸,才叫他有这样的机会,重新来过。 贾淳千恩万谢之后,同家人一起离开了。 来的时候,他是被家仆放在简易榻上抬来的,走的时候却是被两个人搀扶着,自己走回去的。 期间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贾家上下,全都震惊的说不出话。 这样的事,贾家因太过惊讶,不敢向外传。 这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不,比起死回生还厉害呢吧? 先前听说她的琴音神奇,但那只是道听途说,跟自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贾家这般按捺住激动紧张的心情不往外传,但顾家西角门来了如此贵客,如何进来又如何离开,还是叫顾汉成知道了。 他当即顾不得夜色深沉,跑来葳蕤院砸门。 “顾子念,你开门!快开门!”顾汉成一边砸门一边喊。 丁零在院子里应,“老爷,太晚了,已经是半夜了,我家小姐早睡了,明日还要到鸿胪寺点卯呢,您也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完,院子里就没了声音了。 顾汉成哪里肯罢休,咣咣咣的砸门。 但丁零不应声,其他下人更不敢应声。 顾汉成想撞开院门进去说话。 但梁长乐搬过来以后,就把原本的柴门换成了厚重的红木大门。 顾汉成这小体格儿,他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也未必能撼动着大门,以及门内锃光瓦亮的黄铜大锁。 他只好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梁长乐根本没将顾汉成半夜骚扰当回事儿,次日她照常去鸿胪寺转了圈,而后就同季云见了面。 他们约在一家茶肆的雅间。 季云倒是早早的来了,但他神色很冷漠,甚至带了些防备。 梁长乐同林恩姝一起来的。 季云的目光在梁长乐的脸上打了个转,又冲林恩姝点点头,“齐王说,你要见我。” 季云冷漠的语气,叫梁长乐不由一愣。 她笑了笑,“上次摔坏那架你珍藏的琴,实在很抱歉。” 季云摇了摇头,“我并不会弹琴,只是借物思人,坏了,就坏了,反正人一直在我心里,从不会淡忘。” 他提及心里纪念的那人时,情真意切,眸底翻涌的情绪也很强烈。 但他并不是看着梁长乐说这些话的,他的目光落在别处,语气里很有些怅惘。 梁长乐和林恩姝对视一眼。 林恩姝忍不住道:“现在这个人就在你眼前,你不用睹物思人了。” 季云转过脸来。 林恩姝很兴奋,“我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更没想到是在夜国。不过只要我们能聚在一起就成,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季云神色淡淡的,看着林恩姝的目光里甚至有一丝的嘲讽,“什么从头来过?怎么从头来?” 林恩姝被他弄得一愣,“季云,你什么意思?” 季云轻哼一声,“我说,不可能从头来过了,一切都结束了,四年多以前,公主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林恩姝急得皱紧了眉头,她压低了声音,“可是公主如今不是回来了吗?” 她另一只手抓住梁长乐的手。 梁长乐看着季云,她知道,季云没有因为她的亲笔信,就相信她。 他曾经没有追究焦尾琴的事儿,但并不代表他就相信她是梁长乐。 “说说我的想法吧,叶从容是背叛了梁帝,杀害了长乐公主,如今又挟持景帝,号令朝廷。他是梁国的蛀虫,若不杀他,后患无穷。”梁长乐说道。 季云看着她,眸底是疑惑不解。 “我不止想要他的命,还要他曾经所做的事大白于天下,他是怎样的人,也昭著于天下,让大梁上下都知道他的真面目。”梁长乐说。 季云点点头,又摇头,“这些我都会做,与你们无关。” 林恩姝急了,“什么叫与我们无关,你知道她是谁吗?” 梁长乐拍了拍她的手背,叫她别急。 季云没有错过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他的眸色深了几分。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对她是谁没有兴趣,你们如果没有别的事,告辞。”季云起身向外走。 林恩姝大约是大失所望。 她和梁长乐来的路上,一直畅想着有了马场,让季云去马场之后的种种计划,畅想着他们很快就会自己的势力。 无论是叶从容再来夜国,还是他们突袭回夜国去,都将像插入敌人心口的一把尖刀…… 梁长乐却告诉她,这个过程必定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林恩姝说,她知道这条路不容易。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季云这里,就翻了车。 她一个箭步蹿起来,挡住季云的路,她压低声音,“是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齐王逼你答应他什么了?” 林恩姝内力过于以往,她已经探知了,雅间周围并没有偷听之人啊?季云在顾忌什么? 季云哼笑一声,“让开,不知所谓,你觉得你带来一个人,就可以让我相信她是长乐公主了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长乐公主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没有人能比得上她!我知道她没有死,她在这里,永远活在这里!” 季云指着自己心口,说的铿锵有力。 第372章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林恩姝又好气又好笑,她去拉季云,“你先坐下,就算你不相信我们,喝盏茶的功夫还是有的吧?” “季云,回来,坐下。”梁长乐缓缓说道。 季云皱起眉头,林恩姝说这话的时候,他烦闷想走。 但顾子念说这话,他却不由自主的听话,回来,坐了下来。 当他再面对面看着顾子念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毫无反抗的顺从了她? 他不由对自己很是生气。 “我没死,四年多以前就没有死,要说死,其实是一年前宫中那场大火。叶从容对外说,是梁帝玩儿火,不慎烧了殿宇…… “其实不是的,父皇没有疯,他是被叶从容逼到只能装疯。父皇身边的人,都被叶从容换成了他的心腹。 “他们每天给父皇吃的饭菜,喝的汤药里,都下了药。父皇确实有一段时间心绪不宁,容易发脾气,容易有杀人的念头,但那都是药物引起的作用。 “叶从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臣们对父皇失望,让御史们弹劾,激怒父皇,从而造成父皇杀戮文臣的恶名……” 梁长乐缓缓说道,她声音平稳,眼睛里没有泪,看似平静。 但她的手却不由的攥紧,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绷紧了,她身上迸发出来的狠厉和气势,叫林恩姝与季云都异常的熟悉。 季云有些恍惚的看她,但她的脸那么年轻,年纪也不对…… 季云闭了闭眼,又甩了甩头,不是的,不要被迷惑…… “叶从容带我去见父皇,试出父皇并非真的疯了,他知道从父皇那里,逼要不到玉玺和兵符, “于是,他就放了那把火,烧死了父皇和我。他一直留着少博的命,就是想要从少博的手里拿到传国玉玺以及兵符。” 雅间里安静了好一阵子。 季云缓缓睁开眼睛,盯着林恩姝,“找来这么一个人,骗我,有意思吗?林恩姝,你早就想杀了叶从容,我如今也想杀他,但你不该利用公主的事骗我。” 林恩姝简直被他气死了,她翻着白眼,抱着膀子,气到无语。 “你若不借由公主,我或许还愿意与你合作,但……你也曾是公主的心腹,你怎么能拿她的事,做筏子,你利用她的名,良心不会痛吗?”季云义正言辞。 好像林恩姝是那个背信弃义,为了杀叶从容不择手段的小人。 林恩姝猛地一拍桌子,“季云!” 季云也豁然起身,“如若不是,她中间这四年在哪里?你编谎话,都不知道编圆了再出来讲吗?” “我就在公主府,只是没有人认识我罢了。”梁长乐嗤笑一声,拉林恩姝坐下。 她坐着,目光平静淡然。 季云站着,目怒而视,但不知为何,平静的她看起来却是气势更强的那个。 季云有些愤懑,他也跟着坐下,“可笑,旁人不认得公主,我岂能……” “他把我的皮活活剥了,这里割下一块皮来,从中灌入水银,很疼很疼,水银向下流,把皮肉分离……”梁长乐目视前方,她好像又回到那一晚。 她现在正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血淋淋的一幕。 原本是最亲近的人,却以最残忍的方式…… “趁热,敷上野猪皮,砍断了我的四肢,我不能再站起来,只能趴在那里,状如野猪……”梁长乐说完。 林恩姝和季云都听愣了。 林恩姝也是第一次,如此详细的听她描述过往。 她曾经,从来没有对她讲过,叶从容如何伤害她……林恩姝只知道,她是死在叶从容的手里,却不知,她在死以前,还经历了这么多恐怖的事。 “不……这不可能……人若那样,如何还能活呢?”季云连连摇头,眼底是惊恐和坚决的不信。 两个女孩子不注意时,他飞快的背过脸去,用袖子拭去眼里滑出的泪。 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他的长乐公主,那个英明神武的公主,怎么会有那么凄惨的经历?! “不管你们有多恨叶从容,我对他的恨也不会变少,我一定会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为长乐公主报仇!”季云拱了拱手,“但就此别过吧,我不会同你们合作,我会自己想办法。” “我们已经有现成的办法,只要你想办法召集玄甲军……”林恩姝急切说道。 季云立刻嗤笑一声,回头冷冷看着林恩姝,“我说你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人,编这样的故事骗我?原来是为了玄甲军啊?” 玄甲军,是长乐公主的亲卫。 也是夜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那是重装骑兵队。 其战斗力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玄甲军曾经几场著名的战役,一次是以五百骑兵,遭遇夏国十二万骑兵。 人数悬殊之大,史无前例,但五百玄甲军愣是在十二万骑兵中冲杀三个多时辰,冲散了夏国十二万骑兵,最后全身而退。 夏国自此以后,听闻“玄甲军”就闻风丧胆。 还有一次,是以三百骑兵,遭遇赢国十万兵马,苦战一日一夜,愣是拖延住了赢国骑兵,为长乐公主大胜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最后三百骑兵全部阵亡……但赢国十万兵马也逃的逃散的散。 后来长乐公主找到他们的尸首,就地火化,好将骨灰带回大梁国都,从首将的尸骨中,火化剩下的箭头,竟装满两斛。 “玄甲军”之威名,从此震慑边境。 只是在长乐公主薨了以后,本想将玄甲军占为己有的叶从容,却发现这只名震四方的“玄甲军”却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从容曾百般寻找,都不能找到那支无敌的玄甲军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吧?”季云冷哼一声,“已经没有玄甲军了,如果有,我早就杀回去,取叶从容狗头了。” “我找你的目的,就是为了重建玄甲军。”梁长乐说道。 她年纪轻轻,口出这样的狂言,季云很想讽刺她几句。 但对上她那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他却一个讽刺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威信,无端的叫人肃然起敬。 他本想说“你知道昔日的玄甲军有多威风吗?你知道那威风背后是长乐公主倾注了多少心血才练成的吗?你知道一支五百人的玄甲军,需要耗费多少军资吗?” 但他话一出口,气势却柔和了很多…… 第373章 梁国来信想看吗 “玄甲军不是那么容易重建的,且不说所需的人,是要精锐中的精锐。单说他们所需要的兵器,装备,就不是顾小姐能供得起的。 玄甲军为什么那么厉害?除了他们自身能力过硬以外,他们的装备都是最好的。他们所用的刀枪剑戟,非一般人能拿得起。 都是长乐公主特请的能工巧匠,用无数钱财,精炼出的。” 梁长乐笑了笑,她当然知道。 当初玄甲军的训练方案,是她日日夜夜同她的几个心腹大将反复商讨出来的。 玄甲军的装备,是她从父皇那儿求来的。她还嫌朝廷最好的装备不够好,所以拿出自己封地食邑的税收,拿出父皇母后平日里给的赏赐,不计成本的往里砸钱,砸出来的装备。 她的玄甲军,吃的是最好的,用的也是最好的,当然,他们的训练也是最最艰苦的。 所以她的玄甲军可以称霸一方,所向披靡。 只是她大意相信叶从容,才致使他们所有的辉煌,都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以为我死了,曾经玄甲军里有令,他们只效忠于长乐公主。玄甲军不是朝廷的兵马,而是长乐公主的亲卫。 所以,长乐公主死,玄甲军自行解散。你现在还能同他们联系上吗?不用全部联系上,能找来几人就找几人吧。”梁长乐笑了笑。 她并不太贪心。 玄甲军最辉煌的时候,不过三千兵马。 但三千玄甲军,可以对战百万兵马,丝毫不惧。 现在嘛,时过境迁,能招来百八十人,她就很满意了。 季云深深看她一眼,“顾小姐……您行走在外,我也敬称您一声先生。顾先生,您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没有玄甲军了,我也不会同你合作,后会无期,告辞。” “季云!”林恩姝被他气的想动手。 她如今的内力,季云未必是她的对手。 “你只要能找来人,场地、马匹、装备,你都不用操心。我不会利用玄甲军做别的事,他们仍旧是长乐公主的亲卫。”梁长乐缓缓说道,“我只问你,如果长乐公主还活着,她知道自己父皇被叶从容杀害,自己的弟弟还在叶从容手中,被毒哑,软禁宫中,成为傀儡……长乐公主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季云咬了咬牙,抿唇不答。 梁长乐道:“回答我。” 一个小姑娘而已,季云根本不需要理会她。 但他似乎身不由己,立时站直了身子回答道:“杀叶从容,救出景帝,扶持弟弟,夺回朝政!” 梁长乐点点头,“所以,你只需要做长乐公主要做的事就可以了,亦如公主还在的时候。” 季云的眼眶湿了湿,他盯着梁长乐,“我会做的,但我……不会和外人一起做。” “季云,我也是外人吗?”林恩姝恼了。 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太伤人了。 “你找来一个外人,还企图骗我,你就是居心叵测。”季云固执的说。 梁长乐对林恩姝摆摆手,“别劝了,他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季云闻言,心中大怒,“我不敢面对什么?我连公主的死都面对了,我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你不敢面对,她还活着!你不敢面对她来找你了!”梁长乐也起身,目不转睛看他。 四目相对,季云心头一阵阵战栗。 为什么这女子的眼睛,有如此威慑力?为何他一阵阵的心头发颤?呼吸困难? “我……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的话,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季云用力说道,似乎这样,就显出他的正确和坚定来。 梁长乐哼笑一声,“季左将军,是被骗怕了。可有时候,连你的眼睛都会骗你,因为它只能看见别人想让你看见的。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的心,问问你的心,答案究竟是什么?” 季云登时退了一步,“不可能……” 这话振聋发聩……因为一模一样的话,在他曾经遇伏击,差点儿全军覆没的时候,长乐公主率兵救他,也对他这么说过。 长乐公主为给他留面子,这话没有当着任何人的面说,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的?先前她有长乐公主笔迹的书信,她会弹长乐公主喜欢的曲子。 季云迷茫过,也相信过,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推翻了自己的预设。 他觉得不可能,人怎么可能死而又生呢?而且又生的这个,与原来的那个,八竿子打不着啊? “告辞……”他慌了,什么都不想说。 他害怕再说下去,他就动摇了。 他害怕混沌之中,他又走了错误的那条路。 林恩姝很失望…… 她早就知道,季云性格谨慎。但她没想到,在长乐公主的事情上,他不只是谨慎,甚至是故步自封!固执的不可理喻! 念念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儿上了,他竟然还是不信? 即便念念能摆出更多的证据,即便念念能出说更多他们相处的过往……季云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告诉念念的吧? 林恩姝跌坐回去,“你走吧,不用你,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 季云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 窗口“啾——”的一声长鸣,一直小鹰飞了进来,径直落在茶桌上。 它直接对着那碗没有人碰过的茶水,啄了下去,啄得满桌子都是水星。 梁长乐却没驱赶这小鹰,反倒是十分惊喜,“你怎么找到这儿了?你不是只能去,自己认过路,去过的地方吗?怎么不在家里等我?” 不知是梁长乐语气中的欢喜,还是那只漂亮的海东青,吸引了季云的注意。 他皱着眉头转回来看。 梁长乐正从那鹰腿上解下一根细管子,打开蜡封,倒出了一张卷起的纸条。 季云神色一紧。 林恩姝却起身驱赶他,“你怎么还不走?不是后会无期吗?” 梁长乐已经展开了纸条,纸条是白色的,墨迹一点儿也看不见。 季云眼眸更是紧紧一缩,“你们……这信用得是什么法子?” “关你什么事?让开!”林恩姝还存着气。 梁长乐却笑着告诉他:“这是梁国的来信,你想看吗?” 第374章 将来你就知道了 季云呼吸一滞,明明知道她这话里有蛊惑引诱的意味。 他却舍不得拒绝。 梁长乐起身绕过他,带着林恩姝先一步出了雅间。 那只漂亮威风的海东青,抬起头看了看,拍拍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它看起来有些疲惫,是长途飞行后的样子。 季云在心里对自己说,倘若飞来的是一只灰鸽子,一下子就拆穿她的谎言了,就冲着这只威武的海东青,他跟着去看看吧!倒时再拆穿她的谎言! “等等!”季云从屋里追出来,“我……我想知道,信是谁写来的,写了什么?”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 林恩姝轻哼了一声,“想看就跟着来,怎么?等着我们请你啊?” 季云皱了皱眉,林恩姝的态度叫他觉得不爽,但想起自己先前对林恩姝的态度……她这样已经算是客气了。 梁长乐没有回顾家,而是去了更近的庭芳苑。 好在这里什么都不缺,她很快配出了特殊的药水。 季云看着她所用的东西,熟稔的动作,眉头越皱越深。 他想不明白,为何两个毫不相似的人,甚至毫无关联的人,她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不经意的一个神情动作,可以如此的神似呢? 若不是顾子念太过年轻,季云恍惚觉得自己是看见长乐公主本尊了。 梁长乐将药水涂抹在纸条上,梁少博的字迹很快的显现出来。 “我知道了,我信阿姐,若非为报仇,我早死了,我死也不会叫他得到江山。阿姐莫担心我,万望珍重,等待相聚。” 他的话,比上次多了很多,字写得小,却带着重新燃起的斗志和希望。 梁长乐心中顿觉安慰。 季云的眼睛却瞪得老大,“这……这是……” “这这这,这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你想看,也看过了,赶紧走!”林恩姝有恃无恐的不客气起来。 现在季云已经动了心,林恩姝倒肆无忌惮的赶他走。 上赶着不是买卖,林恩姝这会儿才体会到。 “我认得这字迹,你也认得……”季云盯着林恩姝。 林恩姝嗤笑一声,眼睛都红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找人假办公主?我教她公主的笔迹,如今我再仿景帝的笔迹?你是这么想的吗?” 季云皱着眉,一时没说话。 林恩姝冷哼,“我离开京都是最早的,我离开的时候,景帝的字还没成型呢,我有什么机会能熟悉景帝的字迹?以至于仿得叫你觉得像?我写字没有天赋,叫我仿公主的字,我尚且仿不来,我如何教别人?” 梁长乐点燃了信,“你们不用争执了。” 林恩姝立即闭了嘴,对季云却还是怒目而视。 季云性格谨慎,他心里已经塌陷了大半,但脸上还维持着一开始的固执。 梁长乐道:“倘若真的能重新组建玄甲军,你来做主将,我不会插手干预。只要他们听令与你,你就不用担心他们被我利用。” “念念!玄甲军是你的亲卫!他们只听令于你!”林恩姝急道。 梁长乐却摇了摇头,“他们听令于我,还是季云,没有分别,只要他们是捅入叶从容心房的一柄利刃,就足够了。对吗?” 季云呼吸一滞,不得不说,她的话诱惑力太强了。 他如今在齐王麾下,虽然已经结识了很多厉害的人,也不乏有想法有手段的人。 但这些人都是效力与齐王的,他不敢放开手脚大干。 既束手束脚,何时才能反击叶从容?何时才能叫景帝不用再做傀儡呢? 他空有人脉,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 眼前这女子,说她可以提供马场、战马、装备……而他只需尽可能的找来精兵强将。 他当然能联系到昔日的一些玄甲军旧部了,虽然人数上可能少一些,但这对于他的现状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是上了一个大台阶! 季云的心跳很快,连呼吸都略微急促。 “我考虑一下。”他说。 梁长乐点点头,“取一只游隼来,季将军考虑好了,可以传信给我。” 林恩姝去取能送信的游隼。游隼也是一种鹰,不过是体型没有海东青那么大,那么威武,俯冲速度非常快,甚至是猎豹的数倍,水平飞行速度略逊色一些。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梁长乐和季云两人。 季云盯紧了她的脸,眼底灼热又带着怀疑。 “你不用那么早下结论,可以慢慢看,倘若我是异己,再铲除不迟。”梁长乐神情非常平静冷淡。 她年纪虽小,但身上的气势却磅礴,特别是她安静站着,一言不发的时候。 季云恍惚从她不怒自威的气势里,看到了昔日的长乐公主。 “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以死效忠长乐公主,也可以誓死效忠于你。但倘若……”季云攥紧了拳头,关节咔咔作响,“倘若你敢骗我,利用长乐公主来骗我,我必……亲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梁长乐转过脸来,淡淡的看他,嘴角微微弯着。 她不发一语,但就是这样平静的目光,叫季云竟一时间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惊骇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威压,心头愈发惊讶,怀疑也渐渐少了。 林恩姝带着游隼回来时,十分诧异。 因为季云接过游隼,就拱手说道:“我会想办法联系昔日的玄甲军,但顾先生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我还保有联系的人很少,他们如今也各自有业,能召回的就更少了。” 梁长乐点点头,“尽力就好。” 季云拱手告辞。 林恩姝前去送他,临出门,林恩姝还诧异的看他一眼,小声嘀咕,“我离开这一会儿,念念跟他说什么了?怎么态度变化这么大?” “我不是冲她,”季云耳朵灵,沉声说道,“我乃是冲长乐公主。” “她就是……”林恩姝咧嘴笑了笑,“反正现在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将来你就知道了。” 林恩姝把季云送出西角门的时候,却遇上了一位来客。 那人皱着眉头,目光不善地盯着季云,季云迎着他的视线,回视一眼,微微躬身,旋即转身离开。 林恩姝扬起脸,看着马上的人,“世子今日得空啊?” 慕容景安翻身下马,“我来找子念。” 第375章 引人注目的游园会 慕容景安又回头看了远去的季云一眼,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显得沉郁。 “念念在家呢。”林恩姝请她进去,又叫门口的人赶紧往里禀报。 慕容景安很想问一句,刚刚那齐王幕僚来找子念,所为何事?但他脸皮薄,原本顾子念还是他的未婚妻时,他都未必好意思问出口。 如今两人已经没有了这层婚约关系,他更不能问了,问题一直憋在心里,等他见到梁长乐时,表情就不太好。 “我有话同你说,还请林姑娘先出去。”慕容景安声音也很低沉。 林恩姝有些不放心,“念念……” 梁长乐知道慕容景安的性情,知道他不会像慕容廷那么冲动,他做事也不会无所顾忌。 她点点头,“没事,你先去忙你的。” “我就在外头等你,有事你叫我一声。”林恩姝冲她使了个眼色。 倘若梁长乐还是昔日的她,林恩姝一点儿不担心,但现在她没有内力,连自己都打不过,林恩姝怕她会吃亏。 她就在游廊外盯着。 慕容景安脸上分明写着“不高兴”,但他平日里表情太少,心情好的时候也没什么笑模样,所以此刻的不开心,就不那么明显了。 梁长乐问:“世子有什么事?” 慕容景安蹙了蹙眉,“你与齐王叔走得近,究竟为什么?” 梁长乐一愣,“世子的意思是……我目的不单纯?” 慕容景安哼了一声,心中愈发不快,但他自己也捉摸不透,究竟是为什么不快。 梁长乐却笑起来,“世子这话有歧义,我何时与齐王走得近了?我乃鸿胪寺卿,齐王乃是王爷,我与他不过同朝为官而已,跟与世子的关系一样啊。” 慕容景安呼吸一紧,猛地抬眼看她,“那天夜里,我已经看见了……” 梁长乐似笑非笑,“您看见什么了?如今又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慕容景安心中一痛,是啊,他有什么立场? 他有些心虚气弱的说:“有婚约的时候,你为帮我历经生死。我们还一起同往西北,你又多次救我母亲,你我经历这么多,就算婚约已经没了,也算是至交吧?” 梁长乐哦了一声,“原来是来自至交的关心啊?那倒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世子是来兴师问罪了。” 慕容景安心里越发难受,他哪里还有资格兴师问罪呢? 如今还能这样单独与她相处,与她说话,似乎已经是分外难得了。 “今年轮到燕王府办游园会,过两日就开始了,这是请帖,请子念届时前往游玩。”慕容景安拿出那张他揣在怀里的请柬。 请柬上带着他的体温,和他满当当的心意。 梁长乐伸手接过,随手放在一旁。 慕容景安的眉头又微微蹙了一下,“你会去吧?” 梁长乐迎着他的目光,轻点了下头,“应该会吧。” 慕容景安立刻高兴了些,虽然他的表情还是没太大的变化,但人的气场明快了许多。 至于先前惹他不快的那齐王府幕僚……慕容景安选择性的不再计较,因为计较了也没用。 梁长乐并不想去什么燕王府的游园会,但架不住她的小徒儿想去。 上次,皇帝答应叫慧灵公主出宫学琴,慧灵公主兴奋的不行,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有机会出宫玩耍了。 谁知皇后娘娘却安排的稳妥,宫里有禁军侍卫随行保护,径直把她送到庭芳苑,跟着梁长乐和唐老先生学了琴,耽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被带回宫去。 至于想象中的出宫玩耍?看看热闹的集市,京都的风土人情? 没有的事儿。 所以,慧灵公主就很期待这一年一度的游园会。 游园会都是在秋季,五谷丰登的收获时节。 梁长乐这日打扮的很素淡,据以往她参加诸多宴席的经验,她这身行头放在人群中,完全是泯没与众毫不打眼的装扮。 她自我定位也很清晰,“陪太子读书”,她就是为了陪慧灵公主玩儿的。 她先去了宫门口,等着慧灵公主的车架出来,再一起去燕王府的大花园。 慧灵公主一见她上车,就嫌弃起来,“师父,你还是个女子吗?” 梁长乐低头看了看自己,“是女装啊?” 她还以为自己穿错了呢。 慧灵公主一脸的不赞同,“往年的游园会,那些世家小姐们一个赛一个漂亮,好像不是游园会,是选美大会。不过后来我大些了,也就明白了,她们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给自己谋一个良婿,可不得精心着点儿吗?” 梁长乐点点头,仍旧是不以为意,“我又不打算嫁人,何必跟她们争抢?” 慧灵公主却偏要把自己头上的珠翠发钗,拆下来给梁长乐带上,“我是小孩子,美不美的都无妨,我的先生可不能被那些庸脂俗粉比下去!” 梁长乐心中一暖,含笑说:“公主不是俗人,您的先生就更是不俗了,不用借助身外之物,也不逊与旁人。” 秋英姑姑在一旁看着,见梁长乐是真无心争这一份宠,她拉住慧灵公主,摁住她两手,“公主莫把发髻再弄乱了,您不是说今日要痛痛快快的玩儿一天的吗?再弄乱了,折腾头发还要大半天,时间都在马车里耽搁了。” 慧灵公主这才老实,她看着梁长乐头上那一根简单的白玉簪,还是不忿,“我师父值得用这世上最好的首饰!她怎么能这么寡淡,倒成为旁人的陪衬呢?” 秋英姑姑到底是年长,见识也多,她暗笑着摇头,心说“那可未必,素雅并不一定就是寡淡。” 直到马车在燕王府的大花园外停下,众人搀扶着慧灵公主一起下了马车。 慧灵公主来的不算最早,这里早已经聚了许多马车,许多的莺莺燕燕。 一股脂粉香风扑面而来,慧灵公主打了个喷嚏朝远看去,衣裙花枝招展明艳非常的女孩子里,一身素淡的梁长乐,反倒成了独树一帜的清流。 主要是,她一身清冷略带高傲的气质,和她的衣服搭配的天衣无缝,好像她就该这么穿着,她不需要衣服繁复华丽的花纹来陪衬,她通身的气度已经是最好的陪衬了。 即便她走在圣上最宠爱的慧灵公主身边,那清冷的气势也丝毫没有被压制,反而愈发引人注目。 第376章 一家三口 “齐王叔,你怎么在这儿?”慧灵公主笑嘻嘻的冲上去,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衣角。 慕容廷的目光却也落在梁长乐的脸上,他还冲她挑了挑眉,似乎在问:他表现还不错吧? 梁长乐上前道:“公主,咱们去别处看看吧,王爷还有事。” “无事,今日游园会,没有王爷,只有叔侄。慧灵公主想去哪儿?”慕容廷难得对姣姣如此和颜悦色。 慧灵公主乐得要跳起来,“我要去看杂耍,但台子前的人太多,秋英姑姑不许我去,还不许旁人跟我挤,那多没意思?” “叔叔带你去。”慕容廷握着她肉乎乎的胳膊,拉她往演杂耍的戏台去。 慧灵公主又一把拉上梁长乐的手,将她也拖上来。 慧灵公主年纪尚小,许是还没到猛长的年纪,个头不过到梁长乐的肩膀。 她比慕容廷就更矮上几分了。 乍一看去,这三人倒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站在一旁,眼神怨毒的韦兰芝,脸色几乎黑如锅底。 她两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梁长乐虽未回头,却也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似乎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梁长乐几次想放开慧灵公主的手,反都被她攥的更紧。 几次以后,慧灵公主就问她,“先生干嘛要放开我,这里人多,我们走散了,我可找不到你呀?” 梁长乐说:“我没事,不是还有齐王陪着公主……” “父皇将我交给顾先生,又没将我交给齐王叔。万一齐王叔有什么事,又找不到先生,他把我交给谁好呢?”慧灵公主瞪大了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她,无辜又充满依赖。 梁长乐重新抓紧她的手,“这样行了吗?” 慧灵公主这才点头,“好。” 她一边抓住慕容廷的胳膊,一边攥着梁长乐的手,在两个人中间蹦蹦跳跳的。 秋英姑姑远远看见,想冲上前来,却被慧灵公主的眼神吓得立在那儿不动。 让秋英姑姑惶恐的乃是齐王殿下…… 慧灵公主最是崇拜齐王殿下,觉得他武艺超群无人能敌,是当世的大英雄。慧灵公主性格顽皮,喜欢缠着“大英雄”教她武功,但她又耐不住性子学,多是玩闹的成分。 慕容廷哪儿受得了这个?他也没耐心哄孩子玩儿。 所以他有时候对慧灵公主很凶,甚至把她凶哭过。 但慧灵公主可能天生有反骨,宠着她的她不稀罕,凶她的,她却觉得好。 所以她很喜欢往慕容廷跟前凑,但少不了被挫。 秋英姑姑都怕了,今日乍一看,慧灵公主不但跟齐王走得那么近,甚至还手拉手……秋英脊背上的汗毛都炸了。 她两腿差点儿一软,给跪了。 但再一看,另一边儿还拉着顾长卿……这画面就耐人寻味了。 男的又高又俊,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笑意。女的美艳又沉静稳重,气质不俗,即便把她扔在人群里,她也是鹤立鸡群气质最不同的一个。 慧灵公主则一点儿沉稳的样子,在宫里她还想翻天呢,何况在外头? 她蹦蹦跳跳的,可不就像中间拉着爹娘手的小孩儿…… “耽误齐王爷功夫,王爷若是有事,自有奴婢们伺候保护公主……”秋英不敢贸然上前,只好离着三五步的距离,躬身向齐王道。 “走开,我不要你们保护,有齐王叔叔在,谁还能伤了我?”慧灵公主凶道。 秋英眼皮子猛地一跳,心惊的朝齐王看去。 却见他非但没有不耐烦,反倒笑笑,还用另一只大手,轻抚了抚慧灵公主的脑袋……竟隐约一副慈父的样子。 不不不,秋英赶紧揉眼睛,她一定是眼花了。 慕容廷却不与她废话,带着慧灵公主就进了看杂耍的人群,其实人虽多,但因为都是贵族子弟,并没有真的像集市庙会上那样拥挤。 大家都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人多而不杂乱。 但一进了人群,慧灵公主就不乐意了,她个子矮,人一多,遮挡了视线,她看不见戏台子上的杂耍了。 “难怪秋英姑姑不叫我挤进来,原来真的看不见。”慧灵公主撅嘴。 慕容廷耳聪目明,他自然听见了,他勾着嘴角微微一笑,“那姣姣想不想看见?” “我当然想了,叔叔要做什么?你也要让其他人离开,或是让出道来?”慧灵公主撅了撅嘴,“那可就怪无趣了。” 慕容廷摇了摇头,他忽然弯身从背后抱住慧灵公主,然后猛地将她举起来——举过头顶,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慧灵公主当即就傻了…… 她不是做梦吧?竟然有这么一天——她可以骑在“大英雄”的脖子上?! 她可以骑着齐王叔看杂耍?!这事情本事就比杂耍让她兴奋得多。 周围看杂耍的,早就发现了齐王和慧灵公主。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齐王,更是很多人都并不认识慧灵公主。但不妨碍有认识的人,在暗暗的观察齐王,想看看他会不会在游园会上遵守“规矩”,不论身份尊卑,像大家一样看热闹? 见到齐王如此举动,人群里发出不小的吸气声。 慧灵公主的心都跟着飘了起来,齐王叔叔真是太好了!比父皇对她还要好! 慧灵公主美滋滋的,“王叔,我们再往前一点吧?” 慧灵公主低头对他说。 慕容廷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飞快地牵起梁长乐的手,又往前头人多的地方走了几步。 看台上的杂耍也表演到最是精彩的地方,底下一片喝彩声。 梁长乐要把手抽出来,慕容廷却攥紧了。 梁长乐扭头狠狠瞪他一眼。 慕容廷却使坏,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拽。 梁长乐差点撞进他怀里,她及时稳住身形,两人却还是离得更紧了,几乎并肩接踵。 慕容廷弯身在她耳畔,“你瞧,我们像不像一家人?慈父背着女儿,牵着媳妇?” 梁长乐的脸腾的热了起来。 慕容廷却扣紧了她的手,两人掌心向贴,挨在一起的地方,热乎乎的。 第377章 小矛盾 快到午膳的时候,戏台子陆续罢了戏。 仆婢们也请众人移步摆宴席的院子,今日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湛蓝犹如被清泉水洗过,万里无云。 天这么好,坐在园子里用饭,心情都是好的。 只除了有些人的眼神不太友善。 比如一直盯着梁长乐的韦兰芝,她的眼底几次闪过杀机。 她身边还站着那位吨位不小的郡主,不过与韦兰芝不同的是,明珠郡主盯着的人,是梁长乐身边的慧灵公主。 慧灵公主这会儿已经从慕容廷的脖子上下来了,她仍旧兴奋的蹦蹦跳跳,满脸红晕。 她偷偷跟梁长乐说,“我居然骑在齐王叔的脖子上看戏,你知道吗?这事儿我可以吹一年!他们都会羡慕死我的!” 她高兴的像是要飞起来。 明珠郡主看见她时,慧灵公主也看见了对方。 梁长乐不想在别人家里冲突,拉着慧灵公主往顶上走。 慧灵公主却是小孩子脾性,她冲着明珠郡主就过去了。 “今日齐王叔带我看戏了,全程陪着我!”慧灵公主抬着下巴说。 明珠郡主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见过公主,今日游园会,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我就不给公主行大礼了。” 她声音闷闷的,说了就要走。 慧灵公主身形灵巧,闪身挡住她的路,“我的话你没听见吗?今日齐王叔带我看戏了,但大人们太多,竖着跟木头一样,挡住我了,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到的吗?” 明珠郡主脸色很不好看……她当然知道,游园会里几乎传遍了,说齐王背着她看戏。 “啧啧,你怕是没这机会了。”慧灵公主上下看她一眼,“别说齐王叔不乐意带你看戏,就是他带着你,恐怕也背不动你吧?” 明珠郡主脸都气黑了,她跺了跺脚,嘴巴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慧灵公主脸色一沉,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大声说出来!” 明珠郡主却不吱声。 “我问你呢?!你说什么?你有胆就再说一遍?!”慧灵公主刚刚还在笑,这会儿已经满脸阴沉,骤雨将至。 梁长乐连忙拉她。 慧灵公主却冲动得很,甚至想冲上去打明珠郡主。 “你是公主,她是郡主,你要惩罚她,根本没必要自己动手。今日你若真的在这儿动了手,跌的是你的面子。”梁长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慧灵公主微微一怔,侧脸看她。原本慧灵公主听不进这样的劝导。 秋英姑姑不是没劝过她,但她从来压不住火气,但梁长乐平静且胸有成竹的表情,却如一泓清泉,一下子浇灭了她心头的怒火。 “你说怎么办?”慧灵公主问她。 “公主,席面已经摆好,您请上座。”梁长乐道。 慧灵公主满眼疑惑,不是要替她教训慕容妧吗?不用动手就解气的那种? 但她还是选择相信梁长乐,她冲慕容妧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向她的席位上走去。 她始终不见梁长乐有所行动,直到落了座。 慧灵公主忍不住问:“师父,不是要替我惩罚她吗?” 梁长乐的坐席被安排在慧灵公主身边,若以她鸿胪寺卿的地位,是不够资格坐在这里的。但她是慧灵公主的先生,这资格就够了。就连郡主也在她的下手位。 梁长乐目光淡淡看着慧灵公主,“公主是郡主的姑母,是长辈,您更是陛下疼爱的女儿,无论哪样,如今都比她尊贵。但您凭什么一见面就讽刺她?” “我讽刺她?”慧灵公主差点拍桌子跳起来,不过她面对的人是可以教她各种神技琴艺的梁长乐,她才忍了,“你不知道她背后说我多难听的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我了!” “谁背后骂公主,公主都要同人家过不去吗?”梁长乐问。 慧灵公主怔了怔,“除了她,没人骂我!” “真的吗?只有郡主一个人骂公主?”梁长乐笑问。 慧灵公主的眼神不确定起来,她迟疑片刻,仍旧坚持说:“只有她,没别人骂我了。” “既如此,那说明没有人赞同郡主的话,她骂公主,是她自己想不开,竟没有人附和苟同,其他人都是站公主这边儿的。她一个人身单力薄,其他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了,公主何须介怀她一人之言,而放着那么多敬畏你的人倒不在意?”梁长乐仍旧是笑眯眯的。 慧灵公主却有种茫然的神色,“我该这么想吗?” “难道不该这么想吗?”梁长乐问。 慧灵公主摇摇头,“或许不止她一个人骂我,她身边也有好些贵女,背着我的时候,她们说不定都在骂我!” “公主有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不做,却把精力放在背后骂人的小人身上。甚至当面回骂过去,是要突显你更会骂人,你比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更有胆气,还是要在众人面前显出,你与她们其实是一丘之貉呢?”梁长乐收敛了笑意,严肃问道。 慧灵公主瞪大眼睛,“先生,您怎么同她们一样指责我?难道你也觉得是我错了?” 梁长乐转过脸去,看场上的乐姬演奏,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 慕容廷在公主的上首为,他也注意到这边两人似乎起了龃龉,他侧目看过来,“姣姣?” 慧灵公主撅了撅嘴,转过头去看着慕容廷,“齐王叔有何吩咐?” “过来,坐我身边来。”慕容廷说道。 慧灵公主顿时又高兴起来,她叫人把自己的食案挪过去,同慕容廷碍着。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梁长乐离得远,席上也嘈杂,她耳力敏锐,被这嘈杂的声音弄得耳朵很是疲惫。 她手支着脑袋,侧着脸,看着场中随着乐声翩然起舞的舞姬,舞姬腰肢细软曼妙。 待舞姬们退下,燕王妃身边的几位贵妇忽然笑着说:“今日是游园会,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不如叫各家的贵女也来凑个趣,谁家贵女的才艺好,叫咱们大家和在座的郎君们评判?” 贵女们立刻跃跃欲试起来,梁长乐这会儿听人低声议论才知道,这环节,也是每年的游园会上的定例。 为的就是叫贵女们有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的机会,若有机缘,在此展示中,博得哪位如意郎君的心悦,日后的婚事自然不愁了。 而且据说,每年游园会结束以后,是京都提亲的高峰段。 梁长乐抿唇而笑,她并不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 第378章 今日不弹琴 梁长乐没想到,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轻松自在的只做个观众,旁人就能放过她的。 她本无心跟任何人争艳比较,看她一身素淡的穿着就知道了。 但偏偏有人看她不顺眼。 前头几个女孩子表演的都是文斗,所谓文斗,就是琴棋书画这些。有些女子能演绎双手写字,两只手同时写出两副字来,且是用不同的书法体。 梁长乐看的高兴,鼓掌喝彩毫不吝啬。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她在的缘故,今日表演琴艺的女子非常少。 原本琴艺是君子六艺之一,诸位贵女就算不精通,但多少也会涉猎。 但今日大家似乎有意避开了抚琴,而且不少人在犹豫展示什么才艺时,都会不经意的往梁长乐这儿瞥一眼,甚至皱皱眉头,有些懊恼的样子。 然后,再报上与琴艺毫不相干的才艺。 慧灵公主也看出来了,她张张嘴,想要跟梁长乐说什么……但忽然想到,她们俩还在闹别扭呢,先生不来哄她,她绝对不理先生。 反正这儿有齐王叔护着她,她谁也不怕。 慧灵公主同齐王说:“我看有些小姐本想弹琴,但碍于顾先生在这里,都勉强报了其他的才艺。” “避其锋芒,这选择没有错。”慕容廷说。 慧灵公主道:“但我看她们眼神颇有些怨愤。” “你挡不住有些人心思狭隘,好嫉妒,明明是自己琴艺不如人,却还要怪别人夺了她们展示的机会。”慕容廷随意说道。 慧灵公主觉得这话有点刺耳,“齐王叔没有在暗示我的意思吧?” 慕容廷瞥了她一眼,“你嫉妒谁了?” 慧灵公主立刻抬起下巴摇了摇头,“向来只有别人嫉妒我,别人有什么我没有的,值得我去嫉妒?” 慕容廷笑了笑,别开视线。 慧灵公主皱了皱眉,又想起她和明珠郡主的争执来。 慕容廷转过脸去看着场中,此时恰好明珠郡主推了韦兰芝上场。 韦兰芝在明珠郡主身边的时候,还在推托,似乎不乐意上场展示。 但既到了场中,却也落落大方,并没有怯懦小家子气,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的。 她朝四周拱了拱手,“先前诸位小姐都是文雅人,琴棋书画,我不如诸位,就不献丑了。唯有一曲剑舞,尚且拿得出手,博众人一乐吧。” 她把曲子告诉一旁的琴师乐姬。 她一袭利落的红裙,在秋风之中像一道明艳的烈火。 乐声响起,她立在场中一角,待乐声响了一个前奏,她一动未动,场中渐渐肃静下来,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忽然她脚尖点地,一跃而起。 她从腰间拔出软剑,明明那剑绵软无骨,但她手腕一抖,那剑却气势如虹,婉若游龙,飒飒剑光之中,她一袭红裙更加明艳抢眼。 众人看的专注,时不时就响起一阵欢呼喝彩之声,场面一时非常热烈。 韦兰芝很快舞完一曲。 先前都是文斗,忽然来了这样一曲刚柔并济的舞剑,霎时间亮眼得很。 众人的喝彩也一浪高过一浪,叫好声几乎淹没了乐曲之声。 韦兰芝很是满意,小脸儿上满是明媚笑意和得意的潮红。 她拱手谢场,正要退场之时,却朝梁长乐走过来。 梁长乐歪着脑袋,看的正津津有味,她细品了韦兰芝的剑舞,时而点头,时而蹙眉,她也跟着喝彩叫好。 但显然,她的喝彩并没有化解韦兰芝对她的敌意。 反倒是众人的鼓励之声,叫韦兰芝忘记了她几次受挫,也忘记了顾子念是她的顶头上司。 她如今眼里心里只记得,自己向慕容廷表白被拒的丑事,全被顾子念看在眼里。 她人生最是窘迫的时候,竟被她看见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小姐还没表演才艺吧?顾小姐今日要表演什么?可是要为大家抚琴一曲?听闻顾小姐的琴声绝妙非常,甚至吸引的唐老先生不辞万里,来到我大夜都城,只为教习您这一位徒弟。可见唐老先生对这徒儿的重视程度了。今日也叫我们开开眼吧?”韦兰芝笑容分外挑衅。 就连一旁正在和顾子念赌气的慧灵公主,都看不下去了。 她拍桌子就要起身,她要喝问韦兰芝,才艺表演全凭自愿,她凭什么来逼迫挑衅自己的先生? 慕容廷却伸手按住慧灵公主,“她自己能应付。”慕容廷在慧灵公主耳边说。 慧灵公主看了齐王一眼,“她分明是逼迫顾先生,我就看不惯人家欺负我的先生,我还舍不得欺负她呢!” 慕容廷却笑着抿了口酒,“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慧灵公主愣神儿的功夫,却见顾子念已经从容起身,她笑了笑。 她原本就美艳过人,只是气质太冷淡了,加之她有官身,时常行走在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此时她忽而笑起来,冰冷的气质宛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冰美人笑起来的样子太过惊艳了。 就连时常见她,甚至“欺负”她的慕容廷,都不由得呼吸一滞,眼眸深了几分。 他抿了抿唇,暗道,应该早些把她娶回家去,好叫她如此美艳的笑容,只为他一个人绽放……其他人看什么看? 慧灵公主则直白的多,她直接感慨,“我家先生好美……怎么办,好像是心动的感觉啊!” 在场看呆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 就连站在她面前,不怀好意的韦兰芝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儿。 但她晃神之后,随之而来的愈发的恼恨!她凭什么!自己那般精彩的剑舞,才夺得众人的眼球,顾子念似乎璀璨一笑,已经做到了! 韦兰芝羞恼之后,更是滔天的恨意,以至她说话少了客气,嘲讽之意明明白白:“不过顾小姐似乎只有琴艺能拿得出手吧?每次都是靠琴艺为自己博名声。治灾靠琴艺,皇太后的寿辰靠琴艺,听闻还用琴艺叫妇人怀孕?顾小姐的琴,是不是就是你人生的依托了?” 慧灵公主忍无可忍,她推开慕容廷的手,怒而起身,“韦六小姐话说的太刻薄了吧?顾先生琴艺好,你是羡慕嫉妒恨了吗?涉猎广不见得精,我先生乃是在琴艺上精益求精!在场的,谁敢说自己的琴艺能与我先生媲美的?” 周围不少窃窃私语之声,却无人敢应。 谁有那么大的自信,说自己的琴艺能匹敌风头正盛的顾子念呢? 但也有好些人说,她全是靠着唐老先生的琴谱,方能做成今日在琴艺上的成就。 特别是那些原本也想展示琴艺,却碍于顾子念在此,而退而求其次,只得展示别的才艺的女孩子们,越发觉得她碍事。 梁长乐却冲慧灵公主笑了下,回眸说:“今日未带我所爱的琴,先前也不知游园会有这样的环节,所以没有准备合适的琴曲,所以今日不弹琴……” 第379章 她若不死你就难看了 梁长乐说,今日不弹琴。 韦兰芝立刻在心里暗笑,心说,她果然上当,骄傲自负的人呐,今日要在众人面前栽个大跟头了! 韦兰芝还往慕容廷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有爱慕有恼恨,爱恨参半。 她爱慕慕容廷的声望本事,却也恨他叫自己没脸面。 她有点儿赌气的想,慕容廷不是对顾子念很有兴趣吗?今日就要叫着顾子念当众出丑,好叫齐王知道,他的眼光是有多差! “原来顾小姐除了琴艺以外,还有别的才艺能拿得出手啊?”韦兰芝讪讪一笑,“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每次都是弹琴,但大家也不会觉得厌倦的,还是随便弹一首曲子更保险些,哪怕是借一把琴呢。” 韦兰芝说着,不是那个意思,却越解释,越把顾子念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好像她除了会弹琴,就一无是处了。 慧灵公主鼻子都要气歪了,她想喝问韦兰芝,问问她知道顾先生的琴艺究竟有多么厉害吗?竟然用这么鄙薄的语气说她的琴艺!真是无知! 但慕容廷却用一只手控制着她,按着她的肩头,强令她坐下,她竟喊叫不出,更是站不起来。 “你看顾先生,她像是在意的样子吗?”慕容廷在慧灵公主耳边说。 慧灵公主瞪眼看去,不由一愣。 顾子念哪儿是毫不在意,她简直像听笑话一样,还挺乐呵。 “先生是不是傻,没听出这韦兰芝在讽刺她,暗骂她吗?”慧灵公主愤愤的。 梁长乐道:“刚刚已经说了,今日不弹琴,既然韦六小姐喜欢剑舞,我不如狗尾续貂,也表演剑舞吧?只是我没有带剑,不知韦六小姐的剑,可否借我一用?” 韦兰芝听的愣住,这顾子念怕不是个傻子? 她竟要表演剑舞?在自己的剑舞惊艳了全场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要舞剑? 哈,哈哈! 韦兰芝想要的扬声大笑,自己可没给顾子念下这样的套,是她自己想要在这儿跌个大跟头,她自己要出丑的! 韦兰芝暗笑的空档,场边上的男男女女们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今日有热闹可看了。这两个人是要杠起来了! 向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更何况今日的游园会,格外放得开!就算闹大了,也不会追究这些看热闹的人什么责任。 于是众人欺哄道:“顾小姐用我的剑!” “用我的用我的!” “韦小姐不舍得借给您,我来借给您呀!” 欺哄的声音,霎时把韦兰芝惊醒,她撺掇的顾子念不弹琴。若是连剑都不肯借,岂不显得她太小气了? 韦兰芝笑眯眯的递上自己的剑,“这是软剑,顾小姐千万小心些,别弄伤了自己。这样好看的美颜,若是弄伤了,怕是心疼的人可多了。” 这话说的,太轻浮了。 梁长乐淡淡看她一眼,接过剑的时候,轻声说:“用你的剑,跳你的剑舞,打败你,那感觉会很爽吧?” 韦兰芝脸色骤然一僵。 只是这话,只有她能听见,旁边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她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梁长乐却已经握着剑柄,走到了场中。 她淡淡一笑,整个园子里的阳光,尽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光洁白皙的皮肤莹莹发亮,仿佛她本就就是全场最亮的发光体,众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慕容廷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心头有些不悦……这丫头越发长开,越发美艳。 真想盖个金屋,把她藏起来。 周遭那些趋之若鹜的视线,叫他很是不快。 梁长乐冲乐师道:“劳烦,还是刚才的曲调,只是稍微快一个节拍。” 她话音落地,周围霎时安静,甚至不需要前奏来平稳周遭气氛,她这一句话,已经叫周围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意思?她要表演刚刚韦小姐表演的剑舞吗?” “不,你没听见她要快一个节拍吗?她要表演韦小姐的剑舞,反超过韦小姐!” 韦兰芝的脸色,可谓精彩至极。 她攥着拳头咬着牙,若不是周围的人太多,她的表情恐怕都要狰狞起来了。 “真是愚蠢至极,自寻死路!”韦兰芝暗道。 明珠郡主庞大的体型,往韦兰芝这边靠了靠,如此重量,差点儿把韦兰芝压倒。 “你不是说,这个剑舞很难吗?连你都练了十几天,才能如此流畅?”明珠郡主问。 韦兰芝连连点头,“不错,所以,她自作聪明,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明珠郡主轻哼一声,“她若没死,你就难看了。” 韦兰芝呼吸一滞。 琴声起,梁长乐也肃立场中。 因为她要的节拍更快,所以前奏更短。 周围的人甚至还没有调整好心情,就见一道电光一闪,一袭魅影已经闪到场中。 长剑映着阳光,寒光飒飒,软剑特有的材质,会在舞动的过程中发出刷拉拉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和着琴音,震撼着众人的耳膜。 周围的人一时间顾不得讨论今日这“热闹”,全都屏气凝声的注视着场中那道倩影和剑光。 剑光叫人眼花缭乱,那道倩影更是完全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她纤细的腰肢,灵动的身形,潇洒流畅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剑舞本就是为她而生,她与剑,剑与她配合的完美至极。 每一个音节,她都卡的准确,却又看不出是故意踩着节奏,仿佛浑然天成。 琴音落地,周遭寂寂无声,她定格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又缓缓收回长剑,缓缓起身抬头。 周围人的下巴还没合上,神色也是怔怔的,仿佛被勾走了心魄,沉静在那一场旷世的剑舞之中,感受着琴曲的震撼,剑舞里的美,无法自拔。 “啪啪……”忽然有巴掌声,从上座传来。 慕容廷先回过神来,他鼓掌,眼神专注的落在梁长乐身上,他的念念,仿佛是待开采的宝藏,永远都有惊喜,永远光芒万丈,谁也休想叫她蒙尘。 慕容廷算是有准备的,因为他早先教过梁长乐外家拳,知道她是个武学天才,很多东西,她不点及通,一看就会。 但他还是被她的剑舞所惊艳,女孩子刚柔并济的美,被她发挥到淋漓尽致。 而在她之前的韦兰芝,若没有比较,尚能入眼,有了这样精彩的舞剑,谁还记得韦兰芝? 第380章 把他们凑到一起 慕容廷已经鼓了好一阵的掌,众人才回过神来,继而掌声雷动,把远处的鸟儿都惊飞了。 众人脸上都是惊艳和兴奋。 唯有韦兰芝,已经绷不住扭曲愤恨的表情。 慧灵公主则是完全看呆了,喃喃自语道:“我先生、先生她怎么能这么厉害?她不单会弹琴啊?她是神仙吧?那么难的舞剑,她怎么一看就会啊?” 慕容廷笑容绽放,与有荣焉,那是当然,他的念念是最棒的。 “绝了绝了,难怪先生刚刚要训斥我,是我的不对。打脸就要像先生这样,啪啪啪,打的才痛,才响亮,才过瘾呢!”慧灵公主这会儿,哪儿顾得上自己的小别扭和傲娇。 她恨不得冲上去,抱住顾先生的大腿,让她教自己。 “你还觉得是韦兰芝在欺负她吗?”慕容廷拍拍慧灵公主的头。 慧灵公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恐怕没人能欺负我先生,难怪她告诉我,不要同明珠郡主计较。山鸡再漂亮,凤凰焉能自降身份,与之比美?迫不得已,展现风华绝代,山鸡定要自惭形秽了!” 慕容廷一听她这“山鸡”“凤凰”的比方,顿时笑声爽朗。 周围人不知齐王爷在高兴什么,只觉他是格外高兴,随着齐王爷欢畅,园子里的氛围也愈发的轻松快意。 只有韦兰芝满口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疼吗?”明珠郡主又压过来,问韦兰芝。 韦兰芝怔了一下,还没回答。 明珠郡主粗声轻哼,“我问你,脸疼吗?上赶着把自己的脸送去,叫人家打,你真蠢。” 韦兰芝一口气噎在胸膛,差点儿背过气去。 今日是不能善了了!她若不叫顾子念付出代价——她韦字倒着写! 顾子念恰走过来,双手递回她的剑,“多谢韦小姐割爱借剑,是您的剑好,也是您编撰的舞好。” 这奉承的话,听起来真是刺耳至极啊! 韦兰芝霎时间面色惨白,嘴唇都因为气愤而颤抖。 周围的笑声,不管有没有恶意,在她听来,都恶毒至极,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精彩啊!”慧灵公主拍着大腿笑,“太爽了!我以后也要学先生的样子,再也不那么粗鄙的挤兑慕容妧了,显得我好低劣!” 梁长乐刚落座,慧灵郡主就主动凑了过来。 “先生我错了,你说的对,我不该那么挤兑人,言语粗鄙,好像市井小民吵架。”慧灵公主眼底亮亮的,佩服的语气也是实打实的,“我以后一定好好跟先生学习。” 接下来的表演,慧灵公主再也无心去看,她脑海里反复回味着顾子念那惊艳的舞剑,以及她还剑给韦兰芝时,韦兰芝气到吐血的表情。 想一遍,爽一遍,一直想,一直爽。 无心看表演的何止慧灵公主一个,只听接下来的掌声稀稀落落,就知道众人人在这儿,心已经不在表演上了。 甚至在场的好多男子,目光不由自主的往梁长乐这边看过来,灼热的视线不加掩饰…… 慕容廷不爽,好似他的宝贝被人觊觎了。 过了不多会儿,他就忍不下去,起身离席,又叫元九通知顾子念过来。 有人注意到齐王离席,也看到顾子念离开。 但没人知道,这两个人是往一处去了,知道了也不敢乱说乱想。 韦兰芝正憋着气,她已经在慕容廷那儿受了挫,存着不甘和对顾子念你死我活的心,她叫会功夫的丫鬟去盯着。 她得知齐王和顾子念就在近旁盆景园子里时,她眼睛一转,落在慕容景安的身上。 韦兰芝冷冷一笑,顾子念不是擅长勾引男人吗?那自己就给她送上一份礼,叫她好好施展! “世子怎么还在这儿?没瞧见顾先生表情痛苦的离开了?”韦兰芝走过来问慕容景安。 慕容景安侧脸看她,眼神冷淡排斥,丝毫不掩饰。 韦兰芝被他这眼神一扫,就怨气横生……都是女孩子,用得着这么区别对待吗? “是,她是赢了我,我是不甘心,但看她似乎不太舒服,都是女孩子嘛,多少也会感同身受……”韦兰芝欲言又止。 慕容景安却被她误导,忽然想起去西北郡的路上,顾子念痛经的那次……她真是痛得欲死。 是不是刚刚的舞剑,她太过卖力,所以又腹痛了? 慕容景安一时担心,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韦兰芝一面嫉妒的要死,一面还要假作好心,“我瞧见她往盆景园子里去了……世子也知道,我跟她有龃龉,就算是好心去探望,恐怕也要被人误会。 “所以只好告诉世子,万一她有什么不好,也好有人照应一下。” 慕容景安已经心急如焚,却还担心自己不慎上当,“韦小姐不是嫉妒子念,你会这么好心提醒我?” 韦兰芝面皮一抽,人说慕容景安面瘫脸,不会说话……这是真不会说话呀!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死。 她只好嘴角抽搐道:“她刚刚舞剑,多少也有我的原因,又是用我的剑,舞我舞的曲,万一出了什么事……牵连我就不好了。” 韦兰芝心头直抽抽,装好人都没人信,只得把自己说成斤斤计较,又小家子气的人,她简直要气郁而亡了! 没想到这么说,慕容景安倒是信了,“嗯,她若有事,你脱不了干系!” 韦兰芝被气疯了,甩袖子回去。 她余光瞟见慕容景安也离了人群,往盆景园去,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气儿顺了点儿。 顾子念一定在那园子里,与齐王暗通曲款……女子勾引男人嘛,少不得有下流的动作。 若是叫旁人撞见,碍于齐王威慑,自然不敢乱说什么。但若是叫慕容景安,她原本的未婚夫撞见,慕容景安必会恼羞成怒,说不得还会与齐王争执。 叔侄若闹得脸面上不好看,时候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但这勾引男人的顾子念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必要遭男人厌弃,说不定还会被皇家所恨恶……到时候,不用自己出手,她的小命儿也完蛋! 韦兰芝想到这些,勾着嘴角,表情得意又狠厉。 慕容景安是真的担心顾子念,遂步伐又轻又快,离开人群后,他是纵着轻功,赶到盆景园的…… 第381章 他想杀人 远远的,慕容景安就看到那一对璧人。 男子高大挺拔,女子纤瘦高挑。 他气息一滞,差点从院墙上栽下去。 原来有齐王叔在关怀她,她就是再怎么痛……也不需要自己来帮助了吧? 慕容景安心中黯然,他蹙了蹙眉,不想再看下去。他正欲离开之际,却见齐王叔比划了几个动作。 继而,顾子念也跟着比划。 她学的真的很快,齐王叔的动作刚劲变化又多又快,她看一遍就记住了。虽说打出来的动作,不像齐王叔那么刚猛有力,却也很是潇洒利落。 慕容景安又舍不得离开了,哪怕只能这么远远的看着她,竟然也有种惊喜惊艳的感觉。 他又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齐王叔是根据刚才剑舞里的招式,而变化出一套剑法,这剑法少了花哨,多了很多实战的技巧。 齐王叔是在教她真功夫,她是个好学生,学的很认真,也很快。 慕容景安难以抑制的嫉妒起来! 因为她在学动作时,看着齐王叔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聚精会神。 甚至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慕容景安都能感觉到被她那亮晶晶的目光盯着时,浑身发热的感觉。 倘若顾子念是用这样专注的目光看着自己……那自己也会掏心掏肺,把一身的本事全掏给她的吧? 难怪齐王叔教的那么起劲儿了!还没见他这么用心的教过谁呢! 慕容景安气息一直不稳,他便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慕容廷发现。 他两只手却攥得紧,暗道齐王叔真是“老奸巨猾”,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增加跟这女孩子相处的机会。 看吧看吧! 慕容景安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他果然没有猜错!齐王叔诡诈得很! 他开始给那女孩子纠正动作了!这习武,免不了有身体接触!偏偏这样的接触,女孩子不会设防,还会觉得对方是帮助自己! 一来二去的,她对教她功夫的男子就有了信任和依赖之情! 这样好的接近她的办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慕容景安又恨又嫉妒,又懊恼。 顾子念的动作很好,需要纠正的地方并不多,很快就没什么可以指点得了。 这会儿慕容景安更舍不得走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预备看齐王叔还有什么后招儿。 “果不其然!他要使坏了!子念不要上当啊!”慕容景安在心里大喊。 慕容廷叫顾子念与他对垒比划。 慕容景安念着:“不要上当……”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比划起来,顾子念学的很快,动作也标准,对付一般人还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她的对手是慕容廷,这就有点儿……小孩子跟大人闹着玩儿的意思了。 慕容景安功夫很好,所以他有准确的预判,他急道一声:“不好……” 他屏住呼吸,疾步掠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子念倒在慕容廷怀里。 慕容廷刚刚扫她下盘,她没站稳,扑倒向地面。 慕容廷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他伸手抱过她,猛地旋身,却是自己向后倒去。 他背部着地,咚得一声,摔得似乎很结实。 他的双臂却牢牢抱着顾子念,将她保护的很好。 慕容景安看着,眼睛都要喷火了,“齐王叔太贼了……他怎么能用诈呢?!再者,他刚刚明明能站稳的,他为什么偏要倒下?好像还摔得很疼的样子!他要是这样都能摔疼,猪都会上树了!” 但看着齐王叔,被那女孩子压在底下,女孩子脸面微红,气息略急,低头看他的样子。 慕容景安又嫉妒的发狂……他还是兵书读的太少吗?不能活学活用吗? “我想求娶你,今晚就同圣上言明。”慕容廷说。 慕容景安耳朵尖,他闻言气息逆运,差点儿内伤。 他憋住气,喉头一阵腥甜。 “你敢!”梁长乐怒目而视。 “我为什么不敢?今日谁不谁都敢挤兑你,他日,待你成了齐王妃,你想踩谁就踩谁,看谁敢给你脸色瞧?”慕容廷仍旧躺在地上,双臂箍着她。 梁长乐凉凉看他一眼,“齐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看起来像是很喜欢踩人的人吗?” “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别人找你的事儿。”慕容廷语气像是哄孩子。 梁长乐摁着他的肩头,几番挣扎都不能爬起来。 反倒是把他蹭得呼吸加重,身体发紧,“别乱动……”他无奈的摁住她。 “我不挑事儿,也不怕事儿。韦兰芝自己往我这儿撞,我也不介意跟她玩玩,齐王别多管闲事行吗?动不动就说要娶我,你若打断了我的宏图伟业,我跟你急!”梁长乐半开玩笑,半佯怒的说道。 瞧见两人说话的姿势,听着这暧昧的语气……再看齐王叔那隐忍的表情和略急促的呼吸。 慕容景安几乎要疯了! 他是男人,他知道齐王叔这会儿正经历着什么! 他离得还有这么一段的距离,他的身体都可耻的做出了反应……非礼勿视,他这样偷看偷听,是要长针眼的吧? 可他忍不住,他想看,他要看! “你有什么宏图伟业,本王帮你完成。”慕容廷的手忍不住向下滑了几分,从她的纤腰上,滑到她挺翘的臀上。 梁长乐紧张之下,两股猛地用力…… 慕容廷闷哼一声……差点儿忍不住破功。 远处慕容景安的眼睛都红了,他想杀人…… “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会向王爷求助的,王爷如今不阻拦我,破坏我的计划,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梁长乐脸颊红的愈发厉害,“先前的小鹰还有季云,都谢谢你。” “光嘴上谢,多没有诚意。”慕容廷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暗沉的盯着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一直拒绝我,总要给我点甜头吧?” 慕容景安实在看不下去,他纵身飞出院子,又加重步子,从院门光明正大的走回来。 再不想办法打断这两个人,他怕自己会走火入魔! 他以前觉得,齐王叔虽狠,却刚直不阿。 如今才知道,什么刚直不阿,那都是骗人的!齐王叔简直无耻!简直不要脸!他竟然这么调戏小姑娘!简直是禽兽! 慕容景安重重的脚步声,总算叫慕容廷从地上弹身而起,他却还是飞快地低头,含住梁长乐红润的唇,辗转碾磨,甚至撬开她的贝齿,一通的吮吸。 他尝到她口中甘甜的滋味,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他眼底尽是得逞的笑意…… 慕容景安一身郁郁之气,眼底的怒意几乎要喷薄出来,满是敌意的大步走来。 慕容廷一点儿也不奇怪,好似早就知道了。 第382章 算计她 慕容景安走近,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顾子念格外红润的嘴唇,甚至微微有点儿肿。 刚刚发生了什么,一点儿都不难猜。 慕容景安一口血含在嗓子眼儿里。 但见梁长乐脸上只是有些窘迫,有些不自在,并没有痛苦的神色…… 慕容景安又瞬间明白过来!什么顾小姐腹痛!什么需要照顾? 全是韦兰芝骗他的,韦兰芝是不是也发现了齐王叔对顾子念非同一般的感情,所以故意误导自己,想让自己来撞破齐王叔和顾子念的事儿,以便破坏顾子念的名声? 慕容景安生气齐王叔对顾子念的轻薄! 他做顾子念的未婚夫那么久,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拉过,更不要说抱她,亲她了! 可齐王叔却对她做了什么?! 但慕容景安更生气的是,自作聪明的韦兰芝竟然利用他! “景安怎么过来了?”慕容廷问道。 慕容景安抬眼看着慕容廷,忽然想起,曾经自己不耐烦顾子念的时候,齐王叔还曾拿了顾家的请柬,替他出席顾家的宴会? 慕容景安顿时有些惭愧…… 难道是从那时候,齐王叔已经对子念有情谊了吗? 自己那时候难道是猪脑袋吗?明明是他的机会,他却拱手让给齐王叔! 若细算起来,是不是可以说,顾子念是他亲手推到齐王怀里的呢? 这想法,如同一道惊雷,顿时击中了慕容景安,叫他一时间又恍惚又追悔莫及。 “景安?”齐王又叫了他一声。 慕容景安眼底的情绪翻涌,心头一阵阵涌上苦涩,“接下来就要去游湖了,我来叫齐王叔一声,也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最后一句,他是问梁长乐。 梁长乐摇摇头,“没有。” 她说话间,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 如同刀子在磨着慕容景安的心…… 他还得脸色如常的说:“没有就好,这就去湖边吧?今年湖里的锦鲤养的不错,喂食的时候会争相跃出水面,煞是美观。” 慕容廷点点头,“这就去。” 慕容景安并不走,像是等齐王同往。 慕容廷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低头在她耳边,“他还觊觎你呢?” 梁长乐脸上又是一烫,瞪了他一眼。 慕容廷朗声大笑,好似她嗔怒的眼神,反倒取悦了他。 慕容景安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恭请齐王,两人一起走在前头。 梁长乐跟在后头,她走的慢,想跟这两人拉开距离。 偏这两人不知趣,还走走停停地等着她。 梁长乐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三人快回到会场的时候,恰看见韦兰芝迎面而来。 韦兰芝见三人竟一起回来,还毫无芥蒂的说说笑笑,她下巴都要惊掉了……什么情况这是? 慕容廷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掠过,连她行礼都无视了。 慕容景安倒是停下脚步,低声说:“你来看热闹?抱歉,叫你失望了,没什么热闹可看。” 韦兰芝面容一僵。 慕容景安又说了一句,“算计我,利用我?你可知是要付出代价的?” 韦兰芝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现在算是明白了。 她只是不明白,那女子究竟有什么妖术?竟然能叫这些男人们不羞恼?还和谐共处?难道是她猜错了,她跟齐王一起离开,不是在卿卿我我? 韦兰芝疑惑不解,今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真是叫她如同吃了一肚子的苍蝇。 众人又一起去游湖,园子里的湖光山色美得很。 不过下晌的戏也开唱了,那些年长的贵妇们结伴去看戏,把游湖的事儿留给年轻人玩儿。 没有了长辈们在,年轻人也玩的更自在些。 韦兰芝挤到明珠公主身边。 慕容妧有些不高兴,“刚刚你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 韦兰芝道:“我遇见慧灵公主,公主拉着我说了几句话。” 慕容妧脚步一顿,“她同你有什么好说的?她不是一向看不惯我,也看不惯我身边的人吗?” 明珠郡主跟韦兰芝相处的亲密,其实说起来,还跟慧灵公主有关。 这两个天之骄女不对付,而且是明摆着互看不顺眼。 慧灵公主年纪小,心直口快,她在她的圈子里说,跟她玩儿的,不许跟明珠郡主玩儿。 原本她跟太子是同母所出,跟太子的孩子们也是最亲近的,可两个小姑娘闹别扭,这些贵女们也跟着分了党派。 慧灵公主一党的人多,敏妃的妹妹自然站不到慧灵公主一党去。 明珠郡主就主动跟她走的近了,她竟渐渐成了明珠郡主嫡系。 而且如今敏妃还没有孩子,倘若敏妃生了一男半女的,这个局势定会要重新划分了。 “哼,”韦兰芝哼了一声,“自然是没什么好话,她说我不如顾子念,乃是因为郡主不如她。郡主身边的人,都不如她身边的人。” 明珠郡主不怎么爱动脑子,气性却不小,一听这话就怒了,而且在她听来,这话像是慕容姣姣能说出口的。 “叫她得意片刻,一会儿她就得意不起来了!”明珠郡主大腹便便的走着,斜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顾子念,“来人,待会儿跟着她……” 梁长乐随着众人走到九曲浮桥上的时候,还真惊喜了一阵子。 这九曲浮桥,名副其实,有九折,两边没有栏杆,真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一般。 没有栏杆遮挡,视线就格外的好,微微侧脸就能看见水面底下的各色锦鲤。 “这锦鲤好大呀,比宫里养的锦鲤还肥呢!”慧灵公主嚷道。 她只顾拉着梁长乐看水里的锦鲤。 梁长乐跟着看了几眼之后,立时敏锐的发觉,有个宫女悄无声息的靠近她和慧灵公主。 梁长乐看她面生,并不是汀岚殿的宫女。 上这九曲浮桥的时候,秋英姑姑被人挡在了后头,没能跟着公主上来,如果是秋英姑姑派人跟过来,那至少会派个脸儿熟的。 梁长乐心有防备,正暗自琢磨,她忽然察觉后头有一道视线,格外犀利的射来。 她回眸一看,明珠郡主和韦兰芝迅速别开脸。 她心觉不好,拉着慧灵公主紧走几步,站在慕容廷身边。 “拉着齐王衣角。”梁长乐在慧灵公主耳边叮嘱。 慧灵公主没听清,却见梁长乐离开她,回头向后走去。 “诶,先生……”慧灵公主要找她,却被慕容廷抓住肩头衣裳。 第383章 水下鏖战 梁长乐走在明珠郡主和韦兰芝的近旁,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预备干什么,韦兰芝还没完没了了? 梁长乐暗自防备,只见刚刚那宫女又借着人群遮掩,绕到她身后。 九曲浮桥上人多却不拥挤,众人都依次陆续上桥,那宫女却佯装被人推了一下,猛地跌在梁长乐背上。 暗中,她却使劲儿的推了梁长乐一把。 梁长乐暗自吃惊,这宫女竟有内力呢,劲头儿可真不小。 梁长乐并不怕水,只是她不能白白落水,她分明看见宫女动手以前,明珠郡主向她点了下头! 梁长乐身子一歪,顺手拽住明珠郡主,“哎哟——”她大叫一声,和明珠郡主一起跌入水中。 “噗嗵!”“噗嗵——” 两声落水声,一声短促,一声却很洪亮。 明珠郡主砸起巨大的水花,把九曲浮桥上的人,一大半的衣服都给溅湿了。 “有人落水了!” “郡主落水了!快救人啊!” 浮桥上的贵女们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 而其他人还不知道落水的都是何人。 慧灵公主在人群里看了几圈,都没看见她的先生。 “顾先生呢?不会是她落水了吧?” 慕容廷闻言,眸子一凝,水里的情况看不清楚,桥上的人群又骚乱了。 “快,快下桥,人多拥挤,更容易落水,已经有人下水救人了!” 举办游园会的燕王府,立即派人疏散桥上的人,又派了家丁仆役跳下水去救人。 会水的女子不多,就是会水,也未必有力气下水救人。其他人家的丫鬟并不着急,守好了自家的小姐就万事大吉。 唯有明珠郡主的宫婢急了……计划好的不是这样啊?郡主怎么也下水了? 郡主那个体格儿,她们即便下去了,也救不上来吧? 岸上的人虽焦急,却不知水里的情况更紧急。 梁长乐刚落入水中,就发现水里有人,抓着她的脚脖子,往深水处拽。 梁长乐动作很快,她立时攀住明珠郡主的胳膊,她不能脱身,明珠郡主也休想脱身。 明珠郡主的浮力很大,底下抓住梁长乐那人很是吃力,也难快速的把两人拖到水深之处。 梁长乐水性不错,明珠郡主却已经慌了神,她原本只是想吓唬明珠郡主一下,等她怕了,长了教训,就放开她,毕竟对梁长乐来说,明珠郡主不过是个被娇宠坏的孩子。 可谁知,这边三人正僵持时,却有个穿仆役衣服的男人,像鱼一样,飞快又准确的朝她们游过来。 岸上还在惊叫,这人却游过来的这样快…… 梁长乐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恐怕这仆役,并不只是救人那么简单。她们落水之后,因为挣扎以及水底有人拽着她,已经离开落水的地方几丈远,岸上一片混乱。 救人的仆役,怎么可能这么迅速又准确的游过来,必是提前准备好的。 果不其然,明珠郡主朝那仆役比划,叫他把梁长乐拉开。 那仆役不着急救郡主,却要来扯她,可见是郡主安排好的人。 若是她被这仆役带走,水下救人,扯了衣服,上岸之后衣衫不整,这仆役对她又搂又抱,难免坏她名声。 倘若仆役打晕她,在学着她先前救燕王妃的那样子……按她胸口给她渡气。 说是为了救她,而顾不得男女之防,梁长乐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呵,好歹毒的计谋。” 梁长乐看出这一番计谋以后,她并没慌,只是脸面和心都彻底冷了下来,甚至比此时湖中的水还要冷。 她猛地一脚踹向那拉她之人的脸面。 女子闷哼一声,水虽有阻力,这一脚踹在脸上还是很疼的。 她不防备剧痛,猛地吸气便呛了水,她表情痛苦,忙向水上浮去。 这时候求生的本能,已经胜过了一切,至于郡主交代的任务,那得是她在战胜濒死的恐惧之后才能完成的。 梁长乐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叫她浮到水面上去透气。 她迅速的游到那婢女的身后,“身为女子,竟蛰伏水下害人,既然你这么喜欢水下,那就做个水鬼吧!” 梁长乐心中默念着,猛地拔出身上匕首,在那婢女的脖子上猛然滑过。 殷红的血瞬间在水中漫开,原本浑浊的湖水,此时更是影影绰绰如同鬼域,看不清楚了。 梁长乐动作非常快,加之她的双腿还缠着明珠郡主,使得明珠郡主挡在她和那游过来的仆役中间。 仆役和明珠郡主纠缠,两个人都未能浮出水面。 梁长乐闭气的时间已经濒临极限。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明珠郡主踹向那仆役。 明珠郡主被仆役抱了满怀,明珠郡主也呛晕过去。 梁长乐又下潜了些许,避开这两人,向另一侧岸边游去,她猛游了几下,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游过来。 她知道,这是真正跳水救人的人来了。 她立刻浮出水面,喊了声“在这儿……” 她眼前一黑,半昏迷过去。所谓半昏迷,就是她隐约也有意识,但可能是憋气的时间太久,无力睁眼,无力说话,甚至连抬一抬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被人托出了水面,离开了湖水。 “有人死啦……” “血!水里有好多血!” 一上岸,她就听到了远处嘈杂的叫喊声,只是她不能睁开眼睛来看。 她明明想冷笑的,但湖边的风一吹,她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抱着她这人明显感觉到了,立时把她抱得更紧。 “厢房在哪儿?带路。” 抱着她的人说。 梁长乐意识混沌,她有些迷糊了,她看到游来救她的,不是慕容廷吗?但怎么说话这人的声音,却不是慕容廷呢? 难道是她看错了?不不,她只是觉得向她游来那人的身形很熟悉,知道是来救人的,至于这熟悉的人究竟是谁,她还没能做出判断,意识就混沌了。 梁长乐身上一沉,仍旧是湿淋淋的,很冷。 她知道自己是被人放在了床榻上,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救她的人究竟是谁,却还是不能…… “叫她的丫鬟来,再去取一套干爽的衣裳。”男人低沉的声音,宛如低音的琴弦,沉稳好听,还略带一丝悦耳的沙哑。 梁长乐对声音敏感的耳朵,不由都兴奋了。 第384章 是救人还是惦记人 “她一直不醒,不会有问题吗?是不是要请太医过来?”另一人问道,听声音很年轻。 这低沉的男声沉默片刻,说:“燕王府的人自会叫大夫过来,你出去按我吩咐的做,她快醒了。” 那年轻人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还把门带上了。 梁长乐却感觉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放在她的胸口上。 她顿觉不好……这人是要干什么? 忽然一股大力,猛地在她胸口按压起来,简直要把她的胸腔挤开似得。 数次按压之后,柔软温热的唇敷在她的唇上……梁长乐惊得脑中顿时有数根爆竹炸开,砰砰砰的,她简直不能思考。 她口中被人渡进了两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强力快速的胸腔按压,再渡气…… 梁长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人原来是在给她急救,就像她当初救燕王妃那样。 即便知道,那人是在救她,但嘴唇这样被人一次次蹭过的感觉,也叫她从头到脚的不自在。 她若能动,早就跳起来了。 “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喝,几乎掀翻屋顶。 这才是慕容廷的声音,一点儿不会错。 “在救人。”这人像是故意的,说完就压在她的唇上渡了两口气。 慕容廷冲上前来,脚步声沉甸甸压在人心头。 他挥了一拳,砰的一声钝响。 紧接着梁长乐被他扶了起来,他的手掌在她背后猛地一推,一股浑厚的力道带着温煦之意,冲体而入。 梁长乐猛咳一声,大股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大脑,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四肢动弹了一下,像是挣脱被什么魇住的人。 梁长乐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却不是慕容廷,而是站在她面前不远,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的秦逸。 刚刚救她出水,并且用她会用的那种心肺复苏术,给她施以急救的人,是秦逸? 秦逸见她被慕容廷渡入的内力救醒,脸色有些嘲讽,“原来你们夜国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慕容廷重重的哼了一声。 梁长乐这才回眸,看见坐在她背后,把她搂在怀中的男人。 心肺复苏术,需要一定的力道技巧和一定时间的坚持,慕容廷的内力浑厚霸道,他以内力救人,当然比心肺复苏术更强势有效…… 但心肺复苏术人人都可以学,世上又有几人,能有慕容廷这样浑厚的内力呢? 梁长乐觉得慕容廷这样刻薄的对刚刚奋力救自己的人,实在不公平,秦逸或许没有他这样的本事救人呢?人家也是尽力了呀? “多谢秦公子。”梁长乐说。 慕容廷的眼里要喷出火来,“他那么对你……谢他作甚?!” 慕容廷简直要气疯了,亲吻他的女人,还要他的女人道谢?!这是什么道理?他怎么觉得自己头上绿油油的呢? 秦逸抿嘴一笑,浑身湿漉漉,头发都还在滴水的他,银面具却一时间亮眼极了。 “夜国还是有讲道理的人。”秦逸冲梁长乐点了下头,“不谢,情急之下的举动,顾小姐海涵。” 这简直是对慕容廷赤裸裸的挑衅! 他正欲发飙,外头却一时间涌来许多人,候在马车处的丁零也抱着干衣服赶了过来。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丁零要吓死了,眼睛都红了,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慕容景安也敢了过来,“齐王叔快去换衣服吧,这天风一吹,容易着凉。” 梁长乐这会儿才发现,原来慕容廷从头到脚也是湿的。 不止他,就连慕容景安都在往下滴水,看来他们都跳水救人了。 不过赶巧,她遇上的是秦逸。 “明珠郡主没事了吧?”梁长乐问了一句。 慕容廷重重哼了一声,似乎懒得回答。 慕容景安沉声解释:“明珠郡主被一杂役救了上来,情况不太好,这会儿还没醒……不过不用担心,大夫已经过去了。” 梁长乐点点头。 “还有心思管别人?自己没事就不错了。”慕容廷语气不善。 梁长乐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又是在怼谁,只好跟着劝道:“王爷快去更衣把,您若着凉,臣的罪过就大了。”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又瞟了瞟秦逸,“更衣之后别乱跑。” 说完,他才起身离开。 众人也都陆续跟着走了,丁零把门关上,几步上前,哽咽着问:“小姐,听说您落水昏迷不醒,婢子要吓死了,您真的没事吧?” 梁长乐摇摇头,开始脱身上的湿衣服。 丁零忙上前服侍,小声说着外头的情况,“听闻明珠郡主被一个仆役救了,衣服也散了,被人救出来时,还跟那仆役抱在一起……” 梁长乐挑了挑眉,没说话。 “还有更恐怖的,水底下竟然浮上来一具女尸,一查竟是明珠郡主身边的粗使宫女,似乎是在水里被人抹了脖子……小姐,您在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梁长乐迎着丁零担忧又好奇的视线,浅笑了笑,她正要解释,忽然厢房的门被人踹开。 粗哑的女声传来,“顾子念,给本郡主滚出来!” 梁长乐的衣服差不多换好,只是腰带还没系上。 丁零听闻声音,慌了起来,越急越系不好。 梁长乐握住她的手,“别急,成不了气候,打个漂亮的结。” 她声音不紧不慢的,表情更是一点儿不担心。 丁零被她情绪感染,终于也稳下心神,稳住手系好了腰带。 外头的人冲进屋子里来,梁长乐正歪着头,叫丁零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她先醒过来,尚且还没收拾好,可想而知,此时冲来挑衅的明珠郡主更是一身狼狈。 明珠郡主刚换上了干的衣物,头发还在滴水,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还没来得及擦去,她呛了水,脸庞看上去有些青紫和浮肿,比原本的胖更叫人目不忍视的。 “顾子念,你敢害本郡主!”慕容妧冲上来,厚厚的巴掌朝梁长乐扇来。 梁长乐抬手擒住她的手腕子,猛地一使巧劲儿。 慕容妧立刻嗷嗷大叫起来,“放手,你想害死本郡主!” 梁长乐一脸无辜,“郡主,臣只是挡您一下,并没有用力啊?” 其他人看来,她细细的手腕,纤长的手指,跟明珠郡主粗壮的胳膊一比,简直像麻杆儿一样,且此时看起来,她更是没用什么力气。 慕容妧却叫的夸张,众人都替她觉得尴尬。 “臣不敢用力,您怎么说臣要害死您呢?” 第385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众人想起,慕容妧一路上都在喊叫说,顾子念要害死她。 此时看来,这话着实可笑了。 落水之事本是意外,顾子念不过是站的与她相近,身体失衡的时候,拽了她一把。 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可以说,没有恶意……谁知她那么大的体格儿,却连顾子念这小体格儿都拉不住呢? “是你杀了我的婢女!你在水下杀了她!你还要杀我!”明珠郡主见众人都不信她,愤怒的嚷嚷道。 梁长乐则一副茫然的神色,“郡主的婢女为什么会在水里?我为何要杀她?她是什么时候入水的?” 明珠郡主用愤怒遮掩心虚,“她是如水救我的,你却要害我,所以杀了她,不许她救我!” 梁长乐怔怔的,“她是在郡主身边服侍的婢女吗?郡主一落水,她就跟着跳下来的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那被杀的婢女经查,根本不是服侍在主子身边的,那只是一个粗使的宫女,按说,她根本不可能到这边湖景这里来。 她为何比众人都更早的下水,赶来救人呢? 众人正狐疑之际。 梁长乐又说:“臣落水之后就混沌了,只隐约觉得水底下好似有女鬼,一直抓着我的脚踝,那女鬼的手好冷……还有,臣落水并非因为自己站不稳,而是身后有人推了臣一把,那人力气大得很,臣本能的向旁边抓,好借力平衡身体,没想到却拉到了郡主。” “那人力气是有多大?才把两人一起推到水里去?”众人闻言议论起来。 再看明珠郡主的体格儿,众人更唏嘘了,“该不会,推人的就是女鬼吧?” “你胡说,明明是你杀人!也是你叫那仆役与本郡主纠缠!”明珠郡主恼羞成怒。 梁长乐更是茫然:“什么仆役?谁纠缠了?我落水没多久就昏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装的可真像!别演了!”明珠郡主气得眼睛向外凸着。 众人则议论,“莫不是真有水鬼?” “大白天的,什么鬼啊怪啊的?胡说什么?”燕王妃重喝一声。 男子们也都换了衣服回来了。 把游园会办成这样,不但有人落水,竟然还出现了浮尸……燕王妃脸上甚是无光。 但对她的救命恩人顾子念,她还是很客气的。 “顾长卿,你感觉怎么样?”燕王妃带着太医来,“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梁长乐道:“头有些晕,呼吸不太顺畅,胸口闷闷的疼……都没有大碍,回去歇歇就好,多谢王妃挂怀。” “您太客气了。”燕王妃站在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手。 许多贵女注意到,燕王妃用的是“您”这样的敬称,不由有些震惊。 燕王妃却没有觉得一丝不自在,自打她见过顾子念的“真身”以后,她就觉得这女子非同一般。就算不是神仙,也与寻常人不同。 “此次游园会上的意外,是燕王府思虑不周,接下来就会叫人把九曲浮桥封了,其他戏院、花园照旧开放。”燕王妃客气说道。 “今日给众位造成的影响,燕王府会尽力补偿众位,特别是明珠郡主和顾长卿……” 她话没说完,明珠郡主就愤愤的嚷嚷起来,“给她什么补偿?是她杀了本郡主的婢女,燕王妃,你真是要气死本郡主了!” 燕王妃好歹是太子的婶母,是明珠郡主的奶奶辈儿的。 明珠郡主对她如此不客气,她脸色立时冷淡下来。 众人也看出,明珠郡主被气冲昏了头,办事不清醒了,众人也都离她远了些,省的被归为她一党的。 “是我救的顾小姐,她在水中已经昏迷,不知郡主有何理由说她水下杀人呢?”秦逸换了衣裳刚过来。 他出言替顾子念解释。 众贵女唏嘘一片……她们只听说,来的这位使臣,乃是赢国首富秦家的孩子,很有些显赫的地位。 据说,连夜国的皇帝陛下,都想拉拢这位秦家公子。 他竟站出来为顾子念说话?那么今日,郡主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把这顾子念怎么样了。 “吵吵嚷嚷做什么?”齐王殿下忽然回来,语气不善。 众人对齐王的畏惧,就不仅仅是“听说”那么简单了,身为夜国人,对齐王的惧怕似乎是骨子里生出来的。 众人见他脸色阴沉,不由连呼吸都屏住了,惟恐自己呼吸声大了都是错,被他一怒之下给咔嚓了。 “你宫里的粗使宫女,为什么能混到九曲浮桥那里?为什么会先于众人在水下?”慕容廷冷冷看着明珠郡主。 “还有,那被你一怒之下,一脚踢死的仆役,需要本王去查查,他究竟是什么人吗?是谁派他入水救人的?为何他会先于众人赶到郡主哪里呢?” 慕容廷每说一句话,明珠郡主的脸色就更白上一分。 待他话音落地,冷眼看她。 明珠郡主已经醒过神来,脊背上一层层的冷汗。 她想糊弄别人可以,糊弄齐王爷爷……怕是自寻死路。 水下的婢女,赶来救人撕扯人衣服的仆役,都是她一手安排……只是没想到这样完全的安排,还能叫那姓顾的逃脱! 她非但逃了,她竟然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杀人! 明珠郡主本想揪着她杀人这件事情不放……但如今看来,如果揪着顾子念杀人,她自己也难辞其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众人心里泛着嘀咕,但碍于齐王在此,他们不敢议论。 “你跟我走。”慕容廷看着梁长乐说。 丁零忙搀扶她起身,跟在慕容廷后头。 梁长乐原以为自己根本没什么事,不过是意识混沌了片刻,但起身自己行走才知,腿都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棉花上。 慕容廷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走的艰难也没什么反应。 等到他们出了院子,出了众人的视线,慕容廷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横抱起她。 丁零吓得惊呼一声,慕容廷却已经抱着她,纵着轻功飞身掠过墙垣屋顶,迅速的到了马车近旁。 叫车夫开了车门,他抱着她,闪身坐进了马车内。 等丁零赶来时,慕容廷已经在温柔的擦拭梳理怀小女人湿漉漉的长发了。 丁零惊魂未定,如同白日见鬼的表情。 她缩在马车角落,自觉多余,一语不发的尽可能藏匿自己的存在感。 第386章 醋精的误会 有没有人在,慕容廷都可以做到旁若无人。 只是今天,他的脸色不太好,动作虽温柔,却也会扯痛梁长乐的头发。 “嘶——疼!”梁长乐抗议。 他却像是没听见。 梁长乐在他怀里挣扎,他脸色更加不好,阴云密布,像是随时都会有暴风雨。 “王爷手太重了,丁零会帮我收拾好。”梁长乐不满的说。 丁零虽畏惧齐王气势,但闻言还是凑上前来,琢磨着如何把自家小姐抢出来。 “一边呆着。”慕容廷对丁零道,他又对梁长乐说,“我轻点就是。” 丁零瞪着他不肯动。 他果然放轻放缓了动作。 梁长乐对丁零摆摆手,“没事,你坐着吧。” 丁零这才坐回自己的角落。 “我不喜欢你这样。”慕容廷忽然说。 梁长乐被他说蒙了,她怎么了?不喜欢她怎样?她又没叫他喜欢! “干嘛谢他?就该抽他。”慕容廷脸色沉沉的,给她梳理顺了长发,扳过她的脸来看着她,目光盯在她的唇上,视线灼灼。 梁长乐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还是说秦逸救她的事儿。 “王爷误会了,那只是一种急救的手法,当初我救燕王妃也是如此……” “他是别有用心!”慕容廷听她还为那人解释,愈发生气。 他忽然用手指蹭过她的嘴唇,擦了一下还不够,他又反复擦拭。 他长年习武,各种兵器都会用,指腹磨砺的很粗,他的指腹按在她嘴唇上摩挲,酥酥麻麻的,像是一股电流,一下子窜进了梁长乐的心底。 她有些吃痛的轻哼一声,抬眼一看,慕容廷的脸色都变了。 他眸子沉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像是隐忍着一股冲动。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灼热起来,一股暧昧不清的气流到处蹿动。 “擦干净了。”慕容廷说着,忽然低头含住她的嘴唇,甚至用牙轻咬她的下唇。 丁零想叫出声,却又不敢,她想冲上去护主,又担心自己实力不够,惹怒了齐王,他再对小姐又更过分的举动…… 好在慕容廷很快放开了她,低头脸面红透的梁长乐,“你身上,只能有我的味道。” 梁长乐暗恼,抬手给了他一拳,“你去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慕容廷眸色深深,“他动机不单纯,男人看男人,比女人更准。” 梁长乐简直好气又好笑,在她看来,只是情急之下救人罢了……她以前还不知道,慕容廷竟是这么小气的人。 她原以为慕容廷是要送她回顾家,可下车时才知道,他竟把她带到了齐王府。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梁长乐问。 慕容廷却不说话,直接抱她去了寝房,叫人拿了熏笼,他亲自给她熏干头发。 他又叫人请府医来,给她看看,开驱寒散风的汤药。 梁长乐原本觉得他小气,可这会儿又被他的细心体贴打动……如果这辈子要嫁人,待她完成她要做的事,不再背负血海深仇,嫁给他,也不错吧? 梁长乐没再排斥他给的温存,枕在他的腿上,任凭他的手指一下下穿过她的发丝,熏笼暖烘烘的热意烘烤着她的头皮。 她很快就困倦起来。 她竟躺在慕容廷腿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 她忽的直起身子,“我该回去了……” 左右却不见人,慕容廷也不在屋子里,只有不远处的龟鹤四足铜香炉,向外吐着袅袅香烟。 梁长乐下床套上鞋子,见桌案上还温着驱寒的汤药。 她向外走,未到门口就听见廊间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耳朵格外灵敏,当即站住脚步。 “上次我就看出你是喜欢她,喜欢就娶回来,多大的事儿?”竟是山阳公主的声音。 上次梁长乐不慎撞坏了她的小景儿,被她罚跪着弹琴,梁长乐对她的声音记忆犹新。 “侄儿愿意娶,可也得人家想嫁呀?”慕容廷自嘲的笑了一声。 山阳公主哈哈一笑,“相比较一棵歪脖树,自然是一片森林更好些了,要不我当年何必养那么多面首?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风情。哈哈,我不是说侄儿你不好啊,你有你的好,别人有别人的味道!” 梁长乐面皮抽了抽……山阳公主果然是豪爽。 上次见她对驸马爷的小景儿那么珍视,还以为她是从一而终,很专情的人。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哼,”慕容廷重重的哼了一声,“小景儿已经修好了,姑母不用找她麻烦了吧?没事我叫人送姑母回去。” 山阳公主的话,自然惹了慕容廷不爽。 “听闻这小姑娘很得唐老喜欢,等她醒了,叫她为我引荐一番。”山阳公主说道。 慕容廷沉默片刻,“改日吧,她今日淹了水,脑子不清醒。” 梁长乐顿时气笑,他脑子才进了水,不清醒呢! 山阳公主倒也没勉强,又同慕容廷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慕容廷似乎早就知道梁长乐已经醒了,他回到屋里,看她在桌旁坐着并未惊讶。 “那是驱寒的汤药,趁热喝了。”慕容廷说。 梁长乐知道他的好意,又想起他从山阳公主府将她带出来那次,不由很是乖巧听话,端起碗来,也没嫌苦,咕咚咕咚就喝完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慕容廷问。 梁长乐被他问蒙了,放下碗,就看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什么?”梁长乐问。 慕容廷眯了眯眼,“我记得,第一次从女学救了你的时候,你就说……当本王是面首,你也不吃亏。” 梁长乐一噎,多早以前的事儿了,亏他还记得。 “那不是……不是误会了吗?”梁长乐皱眉说。 那次是她月信来了,她还以为是被慕容廷给……为了找回点儿面子,她说,就当是睡了面首,这么俊的面首她也不吃亏。 “所以,你不答应嫁给本王,是因为还想尝尝别的味道?”慕容廷的神情危险极了,眸子里有凶狠的光。 梁长乐顿时清醒,脑子里即便真的灌了水,这会儿也排干了。 她清醒的认识到,眼前这男人的心眼,在某些事情上,可能跟他的身高成反比…… 第387章 礼佛再遇 “不知所谓!”梁长乐不禁懒得解释,更觉得无所谓,即便他误会也无可无不可。 慕容廷闻言顿时气压更低。 梁长乐却不受其影响,她放下碗,“今日,多谢王爷。” 原以为慕容廷又要像上次一眼,说她这样道谢没有诚意,要让她以“别的方式”诚恳道谢。 谁知,他却什么也没说。 甚至她告辞,他也坐着,纹丝不动。 梁长乐觉得,他可能有点儿生气了。但她却不会哄人,也觉得没必要哄,毕竟是他误会自己在先,哪有被误会的人去哄人的道理? 她笑了笑,“王爷留步。” 说完,梁长乐就走了。 丁零在齐王府垂花门处的小厅里坐着,香茗茶点瓜果伺候着,还有几个机灵的小丫鬟陪她说话。 她的时光倒是闲适安然。 “小姐,小姐您出来了!”丁零看见她,连忙放下果盘,急奔过来,上下打量。 梁长乐哭笑不得,“我看你在这儿挺好,不走也行。” 丁零把头要的像拨浪鼓,说话却慢悠悠的:“婢子要不是功夫不行,早就打进去救您了……但这拳脚在齐王府,不够丢人现眼的,所以就不给您添乱了。” 梁长乐本就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听了她的话,更是想笑。 她领着丁零,乘上早已赶来的马车回了顾家。 游园会又持续了三天,才算结束。 只是听说明珠郡主再也未能出宫,太子将她严厉训斥一番,连太子妃都跟着受了连累。 她心里必是恨极,但她不能出宫,也妨碍不到梁长乐,所以梁长乐没在这事儿执着。 梁长乐收到了两封信,叫她很是高兴。 一封是游隼送来的,季云说他考虑清楚了,他会尽力召集还能联系上的玄甲军,希望能到马场去看看。 另一封是海东青从梁国带回的,梁少博说,叶从容听闻夜国出了“仙医神音”,预备前往夜国来请这位“仙医”了。 梁长乐看到季云的信,觉得心中安稳。再看到梁少博的信,则被激起了更强的斗志,这种斗志叫她内心处在一种兴奋当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有一种发光的感觉。 特别是她的眼底,时常星芒乍现,叫身边的人都为之一阵的惊艳亮眼,她自己却还不知道。 她只晓得,自己必须加快行动。 梁长乐先是带了季云到关山马场,关山马场离京都不太远,不过六百来里,骑快马,一日就可来回。 这也是她当初看重贾家的关山马场的原因。 “这里还有贾家所驯养的马群,我没有把整个马场要来用,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梁长乐对季云道,“日后,玄甲军可以在这里训练,外人不以为奇。” 季云点点头,“顾少卿思虑周全,我要先到此处查看,就是怕将来训练起来,会惹得人注意。如今有贾家的马群在,好说得多。” 梁长乐救了贾淳的命,她就是要整个马场,贾淳也必双手奉上。 但如果那样,她就要为了掩人耳目,投入更多的精力了。 “我暂且在此住下,他们若能赶来,也好有个落脚之处。”季云拱手说。 “这里条件不比京都,我派些人来服侍你吧。”梁长乐道。 季云闻言一笑,“顾长卿小看我了,我是从最底层的小兵,一路摸爬滚打,靠着一次次数人头的战功,爬到如今位置的,我什么苦没吃过?这样的日子还算苦吗?打仗的时候才是真的苦呢!” 他说完,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顿时觉得,她这么娇气,皮肤又稚嫩细腻,明显是在呵护下长大的,她怎么可能是身经百战的长乐公主? 梁长乐看出他眼神里的不屑,她并不多解释。 “有什么需要,就派游隼告诉我。”梁长乐道。 季云点点头,带着梁长乐又送来的几只游隼,就在马场这里住下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玄甲军旧部,他倒是购置了不少的帐篷,也不用梁长乐帮忙,他自己说要慢慢搭建,并不着急。 梁长乐却命人购置了许多日常起居所用的东西,托贾家的商队送过来,一点儿不会惹人注意怀疑。 季云在关山马场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梁长乐也在京都官场中,摸爬滚打。 十月初一这天,是大夜朝的礼佛盛日。 据说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今日都要到京都郊外最大的寺院去祈福,沐浴灵泉水。 顾家自然也要去,顾星云原本要与梁长乐一起,但梁长乐要陪她师父去看。 顾星云则要跟着他母亲薛氏,姐弟两个一早便分开了。 唐老是个老顽童,看见灵泉寺外头人山人海,他就兴奋。 梁长乐说:“躲着人群,恩姝与文柯可以保护师父……” 话音未落,唐老就往人群里冲,“是要抢先沐浴灵泉水吧?咱们也去抢灵泉水!” 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梁长乐拉都没拉住,她只好冲林恩姝喊:“保护好我师父!” 林恩姝功夫好,身姿灵巧,亦步亦趋的跟着唐老,免得人把他挤伤挤倒了。 唐文柯自然也是紧随祖父身边,这祖父真是返老还童,比小孩儿还难哄。 梁长乐和丁零挽着手,惟恐被人群冲散了,但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了她师父等三人。 她俩被人群冲到一处高大的四足铜香炉旁,身后却有熟悉的声音道:“顾小姐也来看灵泉水吗?” 梁长乐回过头去,只见带着半幅银面具的秦逸,一袭白衣,乘风而立,秋风鼓动他的衣袍,映着阳光,他像是虽是都要驾风而起的谪仙。 “陪师父来看热闹的,秦公子也来凑热闹?”梁长乐应道。 秦逸的目光却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梁长乐蹙了蹙眉,“那日多谢秦公子相救。” “唐老人呢?”秦逸问。 梁长乐表情有些无奈,“被人群冲散了,我们正在此处等师父。” “有文柯守着唐老,他不会有事。”秦逸同他们很熟。 梁长乐点点头,“是,我也这么想,所以就不挤进人群去找了。” “下山不远,有个茶舍,不如到那儿去等,留两个小厮在这守着即可。”秦逸说着吩咐身边小厮,“见着唐老和文柯,告诉他们,我们在山下茶舍等他们。” 两个小厮拱手应下。 秦逸伸手做请,“顾小姐请……” 第388章 着了道了 梁长乐觉得秦逸这次热情得有些奇怪,先前他同使臣刚到时,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最近却又是救她,又是请她吃茶。 “也好,多谢秦公子。”梁长乐被人群挤来挤去,有些累,也有些渴。 至于这秦逸的反常和目的,坐下来,正好慢慢观察,慢慢问。 她带着丁零同秦逸一起去了茶舍。 茶舍人多,楼上楼下早已没有空地方。 梁长乐正要作罢,秦逸身边的小厮却前去同掌柜的说了几句,不多时,掌柜的就来请他们,说楼上有雅间了。 他们上楼的时候,雅间是刚收拾出来的样子,桌子上还有刚擦过,未干的水珠子。 这里是大夜朝,秦逸若想用权势逼得这里的客人离开,恐怕是不能。 所以,他是出钱买得人甘心乐意的让出可供休息的雅间? 看那掌柜的客气又热络的样子,看来掌柜所拿的好处也不小。 赢国巨富,秦家是巨富中的显贵,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这话有道理……梁长乐同秦逸坐在雅间中,不由自主的想到。 二楼雅间的窗户打开,从窗口可以看到,去灵泉寺的山路上熙熙攘攘全是人。 即便是秋高气爽,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也觉得又热又辛苦。 特别是从人群中出来,如今坐在这闲适安然的茶舍雅间里,只觉香茗都格外的香甜甘醇。 “大夜的茶不错。”秦逸说道。 他声音低沉好听,像是清泉水缓慢悠长的冲刷着岩石。 梁长乐坐下抿了口茶,茶是不错,却没有苏梦瑶冲的好,她的嘴巴被苏梦瑶养刁了,觉得这茶少了分甘甜,多了分涩。 她便就着甜甜的茶点,一面吃茶,一面吃茶点。 茶点的味道倒是不错,有芸泥糕,蔷薇花糕,还有红豆、红枣糕,配茶都很好。 梁长乐放下茶点,看着秦逸的银面具,银面具之下的眼睛,叫她格外熟悉,“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顾小姐在西北郡,就这么说了。”秦逸笑道。 梁长乐问:“为何不能以真面识人?是有难言之隐,还是……” 她觉得两个人不算熟,这么问可能有些没礼貌。 但她实在太好奇银面具之下,完整的面庞是怎样的?会叫她更熟悉?还是泯没了熟悉感,就是个陌生人? 秦逸笑了笑,“没有,个人的小癖好,特别熟的人,可以看到银面具下的脸。” 他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梁长乐。 他灼热的视线,叫梁长乐有些奇怪,“特别熟悉?” 秦逸盯着她,“顾小姐觉得,我们会更熟悉吗?” 梁长乐忽然想起夜国皇帝交给她的任务,同秦逸谈合作,若能谈成有利于大夜的合作,就给她升官儿。 “我陛下正有此意,秦家生意遍地开花,我大夜也有许多有潜力的行当,不知秦公子……” “今日不谈公事,”秦逸忽然打断她,“若谈公事,回鸿胪寺谈不是更好?” 梁长乐顿了顿,忽然觉得嗓子眼儿里更渴了。 对面秦逸的视线,也叫她浑身燥热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想同顾小姐有些私交,以琴会友,唐老说,他的琴谱中的精华,唯有你能……” 秦逸的话还没说完,梁长乐忽然起身。 她所做的沉重的鸡翅木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声。 秦逸惊讶的看着她。 梁长乐却已经脸面都燥热潮红起来。 “丁零,扶我回去。”梁长乐嗓音暗哑。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一股热流从她小腹蹿升出来,蔓延四肢百骸,她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她两腿发软,身上又痒又热,脸上却极力维持着镇定。 她看向秦逸的目光,却带上了防备和怀疑。 她和秦逸一样饮茶,怎么秦逸就没事,她却着了道? “还没说上话,唐老他们还没回来,怎么着急走?”秦逸问道。 “他们回来,告诉师父,我身体不适,先回了。”梁长乐紧抓丁零的手,快步往门口走。 但她低估了这药的猛劲儿,人还未到门口,她便站立不住,软倒在丁零身上。 丁零吓了一跳,“小姐,小姐您坚持住啊!” “带我走。”梁长乐咬住舌尖,极力保持清醒的对丁零道。 秦逸自然看出她的狼狈,“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 秦逸起身挡在门口。 梁长乐紧紧咬住嘴唇,才能忍着,不发出声音。 但体内乱窜的热流,叫她难受极了……早就几次被人算计的经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有反常举动。 她不想在外使面前,更不想在秦逸面前,露出那样的丑态。 但她却不知,她如今的“丑态”在旁人眼里可一点儿不丑。 相比她平日里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如今的她简直妩媚妖娆,如勾魂摄魄的妖精。 秦逸的心头都不由跳了一下,“她这样子不能出门,外头那么多人……” 丁零急了,“那怎么办?小姐定是你害的!小姐刚刚还好好的,都是吃了你请的茶!” 秦逸回头看着茶桌,茶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怎么他就没事呢? 继而他的目光落在茶点上。 那茶点,倒是只有梁长乐那一边的动作了。 “来人,去查,谁在茶点里动了手脚。这是连吾都要暗算了!”秦逸皱眉下令之时,眼底闪过狠厉的光,浑身气势,不像是一个商户人家所有的。 他手下人领命而去。 丁零却丝毫不领情,“现在查那个要紧吗?我家小姐才要紧!” 她也不希望外头的人,看到自家小姐如今的模样! 丑倒是不丑,只是太过妩媚妖娆……她甚至在丁零耳边,忍不住的细碎哼咛,鼻间呼出的灼热气息,连丁零都要耐不住她的撩拨,浑身汗毛乍起,骨头都酥软了。 若叫外头那些男人们看见,还不知要想到哪儿的去……看看秦逸几乎变直的目光,就知道外头的人只会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你家小姐还要为官,叫人看见这模样不好。”秦逸压低声音,他的嗓音也不由的更加暗哑,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自然知道!”丁零急的跺脚,她家小姐在京都还挺有名气,恐怕要被人认出来,如若不然,她扛起小姐就走了,还会在这儿磨嘴皮? 第389章 就放纵这一次 “你别急,我叫人请大夫来。”秦逸吩咐。 他手下已经急奔出茶舍。 但梁长乐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她脸面本是潮红,这会儿却已经红的像被煮熟的虾。 她倚着丁零也站不住,直往地上滑。 秦逸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冰凉,身上也有种冷寒的气势。 但这气息却叫梁长乐觉得很是受用,她绵若无骨无骨的缠了上来。 秦逸一惊,双手却僵在那里,没有推开她。 他原本最是讨厌旁人亲近,若非伺候他多年的人,根本连他衣角也碰不得。 如今这个见过没几面的女官,却紧紧缠在他身上……他应该愤怒的,应该甩开她……可他竟莫名的有股冲动,他想反手也抱紧她…… 丁零吓坏了,她忙上前拉梁长乐,“小姐,小姐……” “嗯……我好难受……”梁长乐在他耳边轻哼。 她呼出的气息格外灼热。 秦逸伸手探她额头,烫的吓人。 但他手掌凉凉的,却叫她觉得舒服。 她侧脸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这动作,简直是在点火…… 秦逸身形一僵,眸色暗了几分。 “我家小姐如今不清明,乃是被奸人算计!秦公子可清醒得很,你若做什么!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丁零急的大喊,就连语速都比平日快了数倍。 秦逸眸中暗沉,他深信,没人能忍得了一个长相美艳,平日里气质冰冷的女子,如今热情似火的缠在身上…… 他若能忍得住,他就不是男人了。 “不用你提醒,我若想对她做什么,就不容你站在这里了!”秦逸冷冷看了眼丁零。 他把梁长乐抱进茶室里间,供人休息的里间,这里有一张不大的床榻。 丁零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发了高热,再这样下去,恐怕有危险。”秦逸说道。 梁长乐在床上翻来覆去,全身好似出满了红疹,红热的厉害。 “小姐,小姐您醒醒呀!”丁零一摸她,也被她体表的温度吓了一跳,“这该怎么办?大夫怎么还不来?” 她朝外看了一眼,外头的人山人海,几乎叫她绝望。 即便秦逸的手下,能请来大夫,那大夫挤进来也得需要不少功夫吧? 小姐还能挺过那么久吗? “人高热时间久了,是有风险的,你知道吧?”秦逸低声说。 丁零含着泪,不说话。 “我会向夜国陛下求娶她,给她正妻之尊……”秦逸皱眉说道,他觉得,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毕竟,他遇见一个自己不讨厌靠近的女子也不容易。 “你想得美!”丁零立时瞪眼怒骂他,“我家小姐还不乐意嫁你呢!” 秦逸被骂的一懵……倘若他在赢国说这话,不知多少人要趋之若鹜了。 这丫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姐,小姐,我不该犹豫的,我带你走!”丁零哭着要背她起来。 秦逸斥责道:“你这是害她,她这样能坚持到家里吗?即便到了家里,你又当如何救她?再为她请大夫?你看看外头的山路,你需要多久才能回到顾家?” 丁零跌坐在地,茫然望着窗外…… 忽然她眼底一亮,“齐王!是齐王!小姐有救了!” 丁零拔腿向外跑去,临出门还不忘威胁。 “齐王会救我家小姐,琴公子别妄动!” 秦逸一听这话,胸口一滞,这是嫌他不中用吗?为什么偏偏齐王能救她,自己却不能? 秦逸正不满之际,却有一直柔软灼热的小手,攀上了他的手,他的胳膊。 “我难受……帮我……帮我清醒一下……”女孩子沙哑的声音,此时听来,格外叫人冲动。 秦逸身子一僵,简直不敢看她……他怕自己一看她,就把持不住,真做了“趁人之危”的事儿。 “怎么帮你?”秦逸低声问道。 他耳朵不由竖起,想听这女子亲口说出来。 这样,即便她的丫鬟,和齐王慕容廷来了,他也有话可说。 她是自愿的,他也会负责…… “打我……打我一耳光……”女孩子说。 秦逸一怔,猛然回头。 他愕然发现,女孩子把嘴唇都咬破了,口子还不小,她下巴上,枕头上,竟全是殷红的血。 秦逸伸手去掰开她的牙,“你疯了吗?” 梁长乐张嘴咬住他的手指。 “嗯……”秦逸闷哼一声,劲儿可真大。 他另一只手明明可以掰开她的嘴,但他伸手上前,却不由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女孩子皮肤嫩滑,细腻的手感,叫他在疼痛中,也愈发的心猿意马。 他低下头,女孩子身上的芳香,钻进他的鼻腔,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她红润的嘴唇近在咫尺,因为染了血,而愈发的红艳。 他尚且记得,游园会时,他为她急救,他的唇敷在她唇上……那柔软的感觉,叫他一连几天都不由自主的回味。 他已经嗅到女孩子嘴唇上的腥甜味儿,他不太喜欢血腥味儿,但此时却一点儿也不讨厌。 甚至像嗜血的人,他想尝尝她的味道…… 女孩子的身体,明显已经不受意志控制,她修长的手臂立刻攀住他的脖子,纠缠在他身上。 秦逸闭上眼,“就放纵这一次……” 另一边,丁零跑出茶舍,在人群拥挤中,奋力向前。 但齐王那边有人开道,人群根本拥挤不到他面前。 丁零想要靠近他,基本不可能。她眼见齐王要开道过去,忙跳起来高声喊,“齐王——齐王爷——” 人群纷纷攘攘,山呼“齐王万安——”的人不少。 丁零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当众。 丁零急的不行,她终于挤到前头,有金吾卫开道拉出人墙,格挡人群。 丁零刚要挤出去,就被金吾卫的长枪挡了回去,“我要见齐王!有要事禀告齐王!” 慕容廷已经从这里越过去,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脸色冰冷,俊逸不凡,却也冷煞不凡。 “慕容廷——我家主子出事了,你不管吗?”丁零扯着嗓子大叫一声。 金吾卫几乎被她吓死,“敢直呼齐王名讳,不要命了吗?” 金吾卫拔出挎刀,“再喊要你小命!” 丁零不顾死活:“慕容廷——” 金吾卫举刀而起,正奋力砍下…… 第390章 半路杀出来 慕容廷恰恰回头…… 当—— 一声撞击,不知什么东西打在金吾卫的刀上,刀刃偏向一旁,猛砍在一旁青石地面上,竟将地面都砍出了火星。 可想而知,这一刀若是砍在丁零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慕容廷兜马回来,“你是念念的丫鬟?” “我家主子出事了,求王爷快救命啊!”丁零忙跪地祈求。 慕容廷面色一沉,“她在哪里?” “在……”丁零猛然迟疑,她知道在建初寺的时候,齐王与小姐关系要好,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不同寻常的情谊。 但后来,郁芸菲来了以后,小姐就主动避让了。 先前游园会上,齐王当众带了小姐走,又带她回府……可后来小姐离开时,齐王竟连送也不送,两人是不是吵翻了? 倘若齐王看见小姐同那秦逸在一起……又是那样的情形,齐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小姐? 那还不如叫秦逸救小姐呢…… 丁零终于见到“救星”,却顿时后怕起来。 “她在哪儿?!”慕容廷简直怒极,喊着救命,却连她在哪儿都不说?这不是要急死人吗? “在,在那边茶舍……我家小姐是被人算计,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情非得已,她不愿意的!王爷千万……” 丁零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廷就纵马狂奔而去。 息壤的人群对丁零来说是阻碍,对慕容廷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 能躲开的人,远远的看见他就夺了。 躲不开的,不是被他踢在马下,就是他的马径直蹿过去。 临到茶舍,人愈发多起来。 他索性弃马,纵身而起,在人群头上一踏,便到了几十步开外。 慕容廷进到茶舍,立刻看到二楼一间雅间外头,站了几个侍卫模样,但着常服的人。 他疾步过去。 几人上前相拦,“秦公子交代,不许人打扰,拦住此人!” 他们用的是赢国官话。 偏慕容廷他懂赢国官话,闻言,他心中一紧,脸色越发难看,也用赢国话说道:“你们找死!” 几个侍卫,焉能是慕容廷的对手,况且他此时怒极,下手更是狠厉。 他一拳下去,那侍卫便喷出血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无人能站立在他面前,他一脚踢开雅间的门,雅间外头却没有人。 雅间里头的套间里有声音传出。 慕容廷眼睛霎时血红一片。 他冲进雅间,“你在干什么?!” 秦逸衣衫半退,榻上的梁长乐半露香肩。 她却死死咬住秦逸的手指,不肯松口,她的下唇上也有一道口子,她下巴上,胸前衣襟上都有血迹,也不知是她的,还是秦逸的。 慕容廷脸面沉的吓人,若不是床榻上的女子,她情况危急。 他恐怕要在此大开杀戒了。 “我已经请了大夫,齐王不能将人带走。”秦逸起身相拦。 “你请的大夫若能及时赶来,你现在做这举动,不是太小人了?”慕容廷一掌推在他胸前。 秦逸闷哼一声,强忍住喉中腥甜。 慕容廷掰开她的牙,一把甩开秦逸的手,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 “怎么就不长记性?”慕容廷生气无奈,又夹着几分心疼。 先前顾子念从他府上离开时,他心里存的那点气,这会儿全跑得无影无踪了。 “齐王要怎么救她?”秦逸挡住慕容廷。 “那是我的事。”慕容廷冷声道。 “顾小姐似乎也无意嫁给齐王爷吧?”秦逸冷嘲。 这话是他猜的,当然也是有根据的猜测。 只是他不知道,这恰是慕容廷的痛脚。 慕容廷还以为是顾子念透露给这姓秦的,他立时怒极,“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若不介意赢国夜国开战,我也不介意送赢国一个理由!” 这就是明摆的威胁了。 送赢国什么理由?在夜国国都诛杀使臣够不够? 秦逸脸面难看,却寸步不让。 梁长乐在慕容廷怀中扭动,她身上似乎很痒,她从他怀中抽出自己的手往脖子上挠去。 她挠得很,没几下就见了血。 慕容廷又急又怒,他抬脚向秦逸踢去,“你想害人!本王回头再与你算账!” 只是他这一脚却落了空,秦逸主动让开。 他眼目沉沉看着慕容廷,“听闻夜国有神医郁老,你不要勉强她……否则等她醒了,不是你后悔,就是她后悔。” 秦逸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慕容廷不再耽搁,抱着她便出了茶舍。 陈岱元九已经赶来,并为他开出道来。 马背上颠簸,梁长乐被风一冲,醒过几分清明,她睁开眼睛,瞧见慕容廷的脸。 他下巴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脸色沉如深渊。 “带我去哪儿?”她问,声音沙哑。 慕容廷身子一僵,在马背上俯低身子,并将她抱得更紧,“带你去见郁老,他能救你……”顿了顿,他又说,“别怕,我不勉强你。” “不要……”梁长乐却眼神迷蒙的摇头,“不要带我去见郁老,不要他救……” 慕容廷脑仁一紧,他低头目光危险的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要他救……”梁长乐说,“带我去寒潭,这里离皇家园林不远,带我去寒潭。” 慕容廷刚热起来的心,忽的一下又冷了,恍如已经置身在寒潭之中。 原来她不要郁老救,是想去寒潭里泡着,倒也没想叫自己“帮她”一下。 慕容廷一面骑马,一面极力运气,压抑自己体内的邪火燥热。 寒潭在京都城外,的确比回京找郁老更近。 但寒潭的水寒意彻骨,非一般人能受。 他乃是体内有燥热之气,才需时不时泡一泡寒潭,常人若到寒潭里泡上个把时辰,恐怕要大病一场。 慕容廷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她脸面潮红的厉害,浑身也热得很。 她抱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慕容廷深以为,他也需要到寒潭里泡泡了,不然要气血攻心,走火入魔了。 噗嗵一声响。 慕容廷抱着她,两人一起跳入寒潭。 彻骨的寒意,立即漫过衣衫,将两人紧紧缠住。 梁长乐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 “知道我是谁吗?”慕容廷眸子沉沉的看着她。 梁长乐发现两人贴的很紧,寒潭的水,也没有冷却他的炙热…… 第391章 背上的金龙 “慕容廷。”梁长乐盯着他的脸说。 慕容廷见她称呼的不是“齐王”,而是自己的名字,不由笑起来。 梁长乐却松开缠在他脖子上的手,不由打了个寒颤。 “本王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慕容廷忽然说。 梁长乐恍惚了一下,可不是嘛,她刚穿越来,就撞见了齐王在寒潭泡澡。 她还抓着他的“兄弟”威胁他来着。 梁长乐不理他,奋力向岸边游去,刚离他不远,她就感受到寒潭的水是真冷。 冻得她止不住的发抖,腿脚更是冷的要抽筋了,致使她泅水的姿势,都谈不上雅观。 还好她迅速的上了岸,冷风一吹,她狠狠打了个喷嚏。 慕容廷也朝她游过来,不过他没上岸,仍旧泡在彻骨冰寒的水中。也不见他发抖。 “为何不叫郁老救你?”慕容廷问。 害得他空欢喜一场,以为她是愿意与他…… “丢不起那人了。”梁长乐看他一眼,“在西北郡丢面子,被艾丽救一次还不够吗?” 被艾丽救,至少她远在西北,平日里不会时常相见。 在京都可不一样,她和郁老还要见面的,被他看到自己的窘态,日后相见也会窘窘的吧? 梁长乐抿了抿嘴,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人害你,你丢什么人,当是那害你的人丢人才对。”慕容廷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人若有心,那是防不胜防,倒不能说你不小心。” “我师父能感知许多东西,倘若我也能精进,能感知面前的一茶一饭有没有问题,或是即便误食,也不会被那药性左右,就好了……”梁长乐皱了皱眉,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慕容廷笑起来,“你说得这种境界,是未卜先知,又百毒不侵吧?何止你想要,问问这天下人,有谁不想要?” 慕容廷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噗嗵一声,梁长乐竟又跳下水来。 她跳的猛,冰冷的水哗得溅了他满脸。 慕容廷抹了把脸,却见她整个人,连同脑袋都往水底下钻去。 慕容廷一把捞起她,“怎么?药性又上来了?” 梁长乐媚眼如丝,呵气如兰。 慕容廷顿时觉得这寒潭的水,怎么也这么的燥热,叫人心绪翻涌。 “你这样不是办法,治标不治本,管什么脸面,我这就叫人请郁老来!”慕容廷道。 女孩子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寒潭的凉意? 且郁芸菲不是说过,她有痛经之症,更是怕寒凉之气吗? “你是想下次月信时,疼死吗?”慕容廷有些气恼。 梁长乐却冲他笑了笑,“有琴吗?我有个想法,想试试……”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双颊绯红,眼神轻飘飘的,眼底水光潋滟,有多妩媚……她再这么柔柔的冲他一笑,慕容廷直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他满腔的不满,愤懑,这会儿对着她的小脸儿,也发不出火了。 他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的“惩罚”她。 “来人,备琴来。”慕容廷吩咐。 他忽然想到,自己带她离开之前,她在秦逸面前是不是也是这副样子? 顿时一股戾气,从他心底而生,她如此妩媚的样子,就该他一个人看!凭什么叫其他男人瞧见! 梁长乐打了哆嗦。 慕容廷立时将她的抱在怀里,他知道这样子,自己心绪更难平复。 如今这寒潭的水,对他来说都不够寒凉,不够镇住他体内邪气了,他如此举动,简直是在引火焚身。 但他却舍不得放开她,哪怕再贪恋一时片刻,他也觉得满足。 待琴架摆好,梁长乐立时从水里爬出去。 一旁已经放了干净的衣物,她也不换,就那么浑身滴水的坐在琴架后头。 她低眉垂目,信手拨琴。 琴音之中,她的心绪似乎也随着琴音高高低低,跌宕起伏。 身体里的那一点儿药性,全然不如琴音对她的影响力。 只是寒潭里的慕容廷却不好受……他涨得发疼,头皮都紧绷绷的。 他全身都泡在寒潭里,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湿漉漉的衣服,勾勒出她的线条。 她很瘦,却也已经有女子的曲线,该挺翘的地方,有温柔的弧线,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入她的衣领,又向下滑去。 真是……该死的诱人。 她琴声愈发急,愈发快。 她脸上的潮红系数褪去,寒风吹来,却不见她发抖,琴音的音场之中,她似乎一点儿不受外界的影响,她不觉得冷,也不觉的衣服湿哒哒难受。 她弹得那样专注,专注的迷人…… 慕容廷愈发控制不住体内火气。 “嗯……”他低哼一声,奋力压抑自己,拼命的念着心经。 以往寒潭水,心经,运气……只要他平心静气,总能压抑住的那股邪气。 今日却愈演愈烈,如何也压制不住了。 “念念……”他低吼一声。 梁长乐停下琴音,诧异睁眼,只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连秋日耀眼的阳光都为之逊色了。 这光太过刺眼,梁长乐被光照着,眼睛几乎不能辨物。 “慕容廷?”她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她隐约瞧见那刺眼的光芒里,似有一条金龙,飞快的游弋。 梁长乐心头一紧,她不知这“异象”是怎么回事,只是她心有所感,立即拨动琴弦。 她看着那金光,寻觅着刺眼光芒中的那条金龙。 许是她盯着那光时间太久,她眼不能看见东西,良久良久,她眼睛里都是亮堂堂的光芒,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琴音却没有停下,所幸她弹琴并不需要看见琴弦。 琴音伴着她,她并不害怕。 她体内的灼热,难受,焦躁……都被琴音涤荡一空。 她眼睛里的光芒也渐渐消散,她看到了秋风中常青的松柏,看到了清澈却深沉的寒潭水,也看到了仍旧泡在寒潭里的那个人。 只是慕容廷是背对她,他不知何时脱了上衣,露在外头的脊背上,盘曲着一条金龙,金龙的金甲光芒灿灿,水波滑过他的脊背,那条金龙似乎还眨了眨眼?! 第392章 洗髓伐经 梁长乐的琴音停下,这园子里却良久良久都寂寂无声。 慕容廷泡在寒潭中一动不动。 梁长乐揉了揉眼睛,觉得诡异……那会发光的金龙不见了? “慕容廷?”梁长乐喊他。 慕容廷缓缓转过身来,他神色有些茫然,“你怎么不弹了?” 梁长乐张了张嘴,“你衣服呢?” 慕容廷低头看了看自己,显然他也有些诧异,不过他还不至于像小姑娘一样,抱紧自己。 他左右看了看,“被水冲走了吧?” 他从水里捞出几块破布,明显是先前他衣服的布料,不知何时竟撕裂了,一片片的飘在水中。 慕容廷走出寒潭,也不着急找衣服穿,而是露着他饱满的肌肉,阔步向梁长乐走来。 他漂亮的胸肌下头,是一块块棱角分明的腹肌,水珠子从那肌肉上滑过,叫人心跳加速。 慕容廷走到琴架旁停下,低头看着梁长乐,“你没事了吗?琴音这么短……” 梁长乐缓缓抬头。 慕容廷却呼吸一滞…… 他望着她的表情,有些呆滞,眼底却满满都是惊艳之色。 梁长乐脸上是狐疑居多,“琴音怎么会短呢?我明明弹了两首曲子,第二首更是弹了两遍……” 慕容廷却怔怔的,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他径直向她倾身下来,两人相距不过一拳,彼此呼吸交织。 “你干……”梁长乐话未说完,就被他捏住下巴,堵住了嘴。 他一遍遍在她嘴唇上碾磨,却不满于此,他撬开她的唇,将这一个吻深入。 他觉得,这一刻太美好,她的滋味太甘甜芬芳……他可以一直沉溺进去。 直到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将他唤醒。 啪的一声。 他心里的震惊倒是多过脸上的疼,他错愕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凝眸盯着他,眼里的神色不知是担心还是生气,“清醒了吗?色龙附体?” “啊?”慕容廷怔了怔,她的眼睛如被泉水洗过,那么明澈动人。 不过一会儿琴音的功夫,她脸上的潮红褪去,皮肤却光洁动人,她好像更美了,比刚才在药性的作用下的妩媚,更加撩人。 她又抬起手来,要打他。 慕容廷这次准确无误的握住她的手腕,“打上瘾了?” 他向来威严,只是此时的话音,却没什么威慑力,倒有些委屈似得。 “你是被什么魇住了吗?我明明弹了很久的曲子!还有刚刚……”梁长乐盯着他肌肉紧致的上身。 慕容廷狐疑问:“刚刚怎么了?” 梁长乐却叫他转过身去。 他背上只有紧致的线条,也有刀剑之伤,伤口或大或小,都是陈年旧伤了,他也有日子没上过战场了。 却并不见什么龙纹龙鳞,甚至连个刺青都没有。 “你背上……”梁长乐欲言又止。 鼻子一痒,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慕容廷蹙眉看她,“药性已过?” 梁长乐点点头,她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对劲的,非但通体舒畅,好像还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她肚腹没有燥热,身上也不痒了,经过刚刚寒潭的洗练,再有琴音的境界,甚至可能后来的“金龙之光”都起了一定的作用吧? 总之,她现在很舒服,除了湿衣服贴在身上不太舒服以外,她没有任何不适。 “快去换一身衣服,我叫陈岱去找你的丫鬟和林恩姝,告诉她们你没事了。”慕容廷别开视线说。 他发现经此一事,不知是他心里作祟……还是别的原因,他总觉得念念似乎更美了,是那种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仿佛盯着她看,就会不由自主的沉溺进她一汪清泉一般的眼眸中。 他一向是自控能力很好的人,但看她就不行,随时都会冲动似的。 梁长乐嗯了一声,裹上一件外衣,去一旁的暖阁里更衣。 慕容廷也叫人来服侍他更衣。 可喊了半天,竟没有一人前来。 慕容廷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可能他们见他与念念在此泡着,为避嫌,都离得远。 他便自己去更衣,待更衣回来,才听闻那些侍卫说,他们竟在寒潭附近值守之时,睡着了。 慕容廷觉得奇怪,值守之时睡着,他的亲兵断然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即便有一人失职,也不可能个个都睡着吧? 他的亲兵们也都觉得奇怪。 慕容廷琢磨,是不是念念的琴音起了奇效?她的琴音向来不同寻常,竟然连她自己的“药性”都能解。 寒潭水尚不能解的药性,那药必然烈性至极,她的琴音妙用非同寻常,还是不叫那么多人知道的好。 慕容廷便没有责备他的亲兵睡着一事。 他带着梁长乐离开皇家园林,回京都之时,见她打扮一新,虽未施粉黛,却当真是肤如凝脂,眸如春露。 慕容廷竟又看呆了一瞬…… 他自己都恍惚,不是没见过美人儿,也与她这么熟了,怎么觉得她经此一事,好似美得不可方物了呢? 梁长乐坐在车上,正想着心事,没注意慕容廷的失态。 她去更衣时,惊愕的发现,顾子念身上的几道疤痕,竟没有了,就连她先前咬破的嘴唇,都不知何事,愈合的完好如初。 若说嘴上的伤好的快,那身上的疤,可是经年的旧伤疤了,她上次沐浴时还见过那疤痕呢! 而且琴音能解药性,是她异想天开来的解决办法,谁知真就解了! 如今她再回味……究竟是琴音神奇?还是慕容廷背上忽然出现的那条金龙神奇?难道金龙的光,有洗髓伐经的效果?所以她跟着脱胎换骨,皮肉更替一新,毒解了,过去的旧疤也没了? 梁长乐越想,越觉得可能。 慕容廷是男人,他观察不够仔细,且他如今也不好盯着梁长乐细看,因为那要沉溺进去。 梁长乐却是仔细看了自己,她浑身的皮肤似乎都白了一个度,不但是白了,更细腻了许多,摸上去细腻柔滑。 就连她曾经被唐老嫌弃磨粗了的手,如今也细腻柔软,如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人儿。 两人各有心思,马车上静谧无声。 车窗外却忽然传来陈岱的声音,“禀王爷,丁零姑娘……不见了。” 梁长乐刷的掀开帘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陈岱看见她,微微怔了一下,忙低下头去,“回顾长卿的话,当时人多,王爷急着找您,丁零姑娘被人群集散了。卑职刚刚去寻丁零姑娘,却是寻不到……” 梁长乐蹙了蹙眉。 慕容廷道:“再派人去找。” 第393章 动情 梁长乐道:“不如我回灵泉寺,找师父和恩姝。” 慕容廷目光沉沉看她,“不行,灵泉寺人多,我送你回府,陈岱自会派人告诉他们。” 梁长乐一想也是,她一个人乱跑,不如到庭芳苑等着。 他们没有去灵泉寺,于是错过了灵泉寺炸雷似的消息——佛光现世,佛祖显灵。 众人都议论说,今年灵泉寺的圣泉水,会格外的灵验。 只有少部分人很奇怪,“为何佛光现世,那佛光却不是从灵泉寺照出来的?反而像是从皇家园林里照出来的呢?” 也有人解释说:“佛祖好清静,灵泉寺人那么多,佛祖自然不能现世在灵泉寺了,恐怕那佛光太盛,要吓坏众人。 “皇家园林离灵泉寺不太远,且还是在一条线上,皇家园林清净,所以佛光就从那清净之处照出来了!” 最后,到了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官员们口中,话就成了“我大夜朝朗朗乾坤,皇帝圣明,佛祖也偏爱慕容家,所以佛光在皇家园林显现。” 等梁长乐和慕容廷知道这事儿时,两人哭笑不得。 慕容廷记忆有些恍惚,他只知道是他泡在寒潭水之中时,有极胜的光从他背后冒出,他却不晓得金龙的事儿。 他尚且以为,那光与梁长乐的琴音有关,所以他很是庆幸那些侍卫们在当时睡着了,否则,这些流言伴着民间说“佛光”的流言一起传入宫中,只怕他的念念有危险。 梁长乐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人,但她却觉得那条金龙不同寻常,她自己也解释不清,况且她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所以她并未对任何人讲,就连慕容廷,她都没有说。 人们误解,禀奉承圣上治理圣明,大概是最好的解释了。 这些都是后话。 慕容廷把梁长乐送回庭芳苑,圣上招他入宫,他只得先行离开。 梁长乐等着师父他们回来,也等着陈岱送丁零的消息回来。 只是没想到,先来到庭芳苑的人,却不是他们。 秦逸在顾子念被慕容廷带走之后,又在茶舍里坐了好一阵子。 他独自坐在雅间里,他的侍卫挨打受伤的默默换了一拨儿人。 他都没管,等他从雅间里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平静漠然。 银面具下的涨红灼热,急促气息里的冲动,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对自己说,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个女子在他面前因药动情,他会有正常的反应,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并非他对那女子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所有的特殊,都是一时冲动的结果。 如果在他面前,因药而媚态百生的女子不是顾子念,换做旁人,只要有几分姿色,他大概都会有正常的反应吧? 秦逸这么安抚了自己一番,总算把心里泛起的那点儿浪花儿,给压了下去。 他向来慢热,怎么可能对一个没见过几次的小女子,生出私情呢? 他轻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恰有下属来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 秦逸想了想,“知道那女子现在何处吗?” 下属愣了愣,“那女子……是说谁?” 秦逸冷眼道:“自然是顾长卿了。” 下属更是惊异,原以为秦公子的态度,是对顾长卿有意思……没想到,他开口称呼竟是“那女子”,如此疏离的称呼,应该不是真的有意吧? 秦逸冷冷淡淡的,“知道她被齐王带去了哪里吗?” “据报,齐王已经将她送回庭芳苑了,唐公子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唐公子陪着唐老,也要回京都了。”属下禀道。 秦逸点点头,没有等唐文柯和唐老,他先行带着人,去了庭芳苑。 所以,梁长乐等人的时候,却是先等来了秦逸。 几个时辰之前,她着了小人的道儿,在秦逸面前露出窘态……若不是慕容廷及时赶到,说不定秦逸就用非常的办法,替她解毒了。 梁长乐抬眼见他走来,还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 但很快,她就想开了,中毒非她所愿,她也没求着秦逸为她解毒,所以,她没什么好尴尬的。 倒是秦逸,抬眼看她,当即愣在那里。 他眼底满满都是惊艳,他心底却又觉得不可能……不过一会儿没见而已,她怎么比先前更加明艳动人了呢? 夕阳西下,暖橘色的余光落在她面颊之上,她肤白胜雪,两颊染上一层霞光,削减了几分冷艳,却添了许多的温柔。 她一双眼睛,更是明澈的不像话,倒影着院中景致,比一泓清泉,更叫人觉得纯净。 秦逸不由的连呼吸都止住了,心跳却隆隆作响,越跳越急。 他先前做的那么多心理建设,那么多说服自己的言辞,什么一时冲动,男人的正常反应,换了旁人他也一样的反应,他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小女子…… 在这瞬间,轰然崩塌。 他后悔了!后悔齐王寻来的时候,他没有留住她!后悔她的毒,是被齐王所解! 他要完成的大业,跟他若能娶眼前这小女子,一点儿也不冲突呀! 他为何不能兼得呢? “秦公子这么着急寻来,是有什么事?”梁长乐问了两遍。 秦逸才渐渐回神,但看她的眸色,不由还是深了几分。 “我请顾小姐吃茶时,出了那样的事,一度叫顾小姐和你的丫鬟怀疑我。我理当给顾小姐一个交代。”秦逸说道。 梁长乐没说话。 这件事,秦逸不查,她也会查的。 既然,他先动了手,她也好知道结果。 “下头的人查证的时候,恰遇上了丁零姑娘……” 秦逸的话还没说完,梁长乐便已经起身,“丁零,她在哪儿?” “她险些被人害了,还好,找到的及时。”秦逸忽然很高兴。 他赶在别人前头,救了她的丫鬟。如今看来,她很在意自己的丫鬟。 这便等于,他于她,有人情可言了。 “把丁姑娘请过来吧。”秦逸吩咐。 但来的,却只有他的手下,并不见丁零。 梁长乐刚刚放松的脸色,一时又紧绷起来。 第394章 睬她不捡地方 “回公子的话,”秦逸的手下说,“丁姑娘似乎被吓坏了,她不肯下马车,卑职等人也不敢碰她。” 梁长乐闻言一愣,“丁零不是胆小的人……” 话没说完,她眸色沉了下来。 不是胆小的人,却被吓得不敢下马车……那便一定是经历了非常的事。 “她在哪儿,我去看她。”梁长乐蹙眉说道。 秦逸原本想着,来找她,把她的人给她,把下药之人也给她。 他洗刷了自己的清白,免得人以为是他用着卑劣的手段,要占她便宜。 后续的事情,就与他毫无关系了。 但这会儿,秦逸却改变了想法……他不想这么快,就毫无关系。 “马车在垂花门外,我同你去吧。”秦逸轻叹一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梁长乐与秦逸一起来到垂花门。 其他几辆马车都已经被驾走,马也去了马厩吃草饮水。 剩下两辆马车还停在那儿,门窗紧闭,车夫和随从都站在车外头。 “前面这辆。”秦逸说道。 梁长乐上前,她耳力敏锐,听到马车里似乎有人打哆嗦,牙齿都在打颤的声音。 梁长乐敲了敲车门,“丁零?是我,顾子念。” 马车里静了一瞬,车门被拉开一条缝,“小姐……”里头传出带着哭腔的声音。 梁长乐一跃而上,推门进了马车,又反手将门关上。 一团黑影扑上来,紧紧的抱住她,头埋在她胸前,呜呜的哭,“小姐,小姐……” 梁长乐低头,丁零的头发是乱的,发簪也不知丢在何处,衣服上还有撕裂的痕迹。 梁长乐抱紧她,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不怕了,回来了,有我在呢。” 丁零呜呜的哭。 眼泪把梁长乐的衣襟都弄湿了,梁长乐极其有耐心,一下下的轻抚她的脊背,并不劝她不要哭,而是等着她自己哭得停下。 丁零抹了抹泪,抬眼看看梁长乐被她弄湿的衣服,她有些愧疚,“小姐经历那样的事,都没哭,婢子不过被人抓走……幸而的人及时救回来,还吓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丁零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梁长乐没笑她,拍拍她的肩,“都会害怕的,不奇怪。” 丁零抬眼看她,似乎有些不信,“小姐也会害怕吗?” 梁长乐想了想,她这次被人下药,倒是一点儿也不怕……哪怕真就失了身,她也不怕。 毕竟上辈子的经历,太过惨痛,人畜不如的生活,历历在目。 还有什么比那个更可怕的呢? “会的。”梁长乐点头说,那四年,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会怕的。 怕现在的一切是梦,怕自己一梦醒来,又回到了公主府的野猪圈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从容的算计…… 丁零怔住。 马车外的秦逸也怔住。 她会怕吗?还真是看不出来,她被药控制之时,甚至能咬破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唤醒神志……这样的女孩子,她看起来像是无所畏惧。 原来,在她内心,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啊? 秦逸的心,一瞬间也柔软起来。 “走吧,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梁长乐拍了拍丁零的肩。 丁零重重点头,“好。” 这丫头倒也听话,特别是见了她能信得过,能仰仗的人,她苍白的脸色总算好了很多。 她从马车上下来,正待蹲身谢过秦逸,“多谢秦公子……” 话未说完,就有小厮来报:“禀长卿知道,韦少卿在外,说瞧见秦公子的马车来了,特来拜访。” 梁长乐闻言,与秦逸对视一眼。 秦逸微微蹙眉,“鸿胪寺的韦少卿?” 梁长乐点头,“秦公子与她还有什么私交吗?她追着秦公子,竟能追到我府上来了?” 秦逸摇了摇头,目光冷幽幽的,“只在鸿胪寺接待的时候见过几次,不过她追过来,不是为此。” 梁长乐看他别有深意,不由问:“那她是为何?” 秦逸冷笑一声,“顾长卿叫她进来,一看便知。我还道回头找她,她竟自己送上门来,也省的我再去鸿胪寺叨扰了。” 看秦逸的样子,不像是有私交,倒像是有私仇似的。 梁长乐冲小厮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韦兰芝似乎就等在附近似的。 秦逸才登门不久,她就寻过来,太巧合了点儿。 而且她进门之后,目光在梁长乐和秦逸的脸上来回瞟了瞟,很有些暧昧之意。 “听闻顾长卿和秦公子,今日也去了灵泉寺,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可得到灵泉水了?”韦兰芝笑眯眯的,心情似乎很好。 梁长乐不明白她的来意,一时没说话。 秦逸却道:“灵泉水得不得到不要紧,要紧的是,我遇上了一个人。” 韦兰芝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秦公子遇上什么人了?” 秦逸说:“一个作奸犯科的小人。” 韦兰芝皱了皱眉,但还是说道:“我大夜明治天下,京都竟有此等人吗?王法必不容他!如今我鸿胪寺长卿,顾大人就在此,秦公子遇上什么事儿,不如说说,顾大人一定给您讨回公道。” 梁长乐挑了挑眉,韦兰芝向来踩她不捡地方。 今日却换了路子,竟然捧着她,捧得越高摔的越痛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秦逸跟她一唱一和的,是怎么回事? 秦逸来,不是要跟她解释,茶舍里被人下药的事儿呢吗? 秦逸朝身边人说:“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有一个身量纤细,但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被带了上来。 梁长乐眼尖,看出这人是女扮男装,脸还故意抹黑了几分。 “抬起头来,叫人认认你,看你的主子还认不认得你。”秦逸说道。 那女子被摁着跪在地上,却是不动。 秦逸的手下,扳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 韦兰芝吸了口气,脸面恨恨的,手都攥紧了。 丁零适才去更衣梳头,这会儿已经收拾停当,往院中几人说话的凉亭走了过来。 她抬眼瞧见被抬起下巴那女扮男装的人,立时惊呼一声,“啊——是他!” 亭子里的人,都回过头看着丁零。 丁零身子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第395章 撞破 梁长乐就算不知前因后果,这会儿也明白了几分。 她看向韦兰芝的目光,冰寒冷厉。 韦兰芝向来狂傲,觉得天下女子,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就算皇家的女儿,也不过比她出身好了那么一丁点儿而已,若论才智容貌,都不及她。 但这会儿,韦兰芝却心头一震。 在梁长乐目光之下,她有点儿害怕了。 她强装镇定,“秦公子拿了我的丫鬟,这是何意?” 秦逸道:“不如叫她自己说?” 丁零却跑进亭子,站在梁长乐背后,“是她,就是她……在婢子敢去,找了齐王爷之后,她在人群中,把婢子掳走,又把婢子带到荒僻人少之处,找来好几个乞丐混混……她给他们钱财,叫他们玷污婢子!” 丁零强忍着眼中的泪,攥着拳头狠狠的说。 事情到这份儿上,她若连说出事情的勇气都没有,丁零觉得,那她也太怂了,她就不配做小姐的丫鬟了,恐怕木木也要对她失望的。 丁零忍住羞愤,怒视那女子。 她紧紧攥住的手上,忽然一暖。 丁零低头,见坐着的梁长乐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梁长乐的目光是疼惜的,却也是包容和理解的。 她没有怪她,没有苛责她,甚至从始至终没有逼问她。 丁零一时间满心感动,“小姐……” “你没有错,人人都想保护好自己,可这世上总有些恶人,恃强凌弱,仗着自己有一点儿所长,或功夫,或家世,或在高位的亲眷,就削尖了脑袋算计别人。”梁长乐说道,“这样的人,下场一定比别人惨得多。” 韦兰芝腾然变色,她岂能听不出,这话不是骂她的丫鬟,分明是指着鼻子骂她。 “顾长卿,说话要讲证据的,你不能偏听自己丫鬟一面之词,就定我丫鬟有罪呀!或许是她自己不守妇道,被我的丫鬟看见了,所以就要攀诬我的丫鬟!”韦兰芝强辩道。 秦逸点了点头,“哦,原来我所救的被害人不是被害人,我所抓的陷害之人,也不是坏人。看来我的人都是瞎子,所见所闻都不是真的。” 韦兰芝脸色一僵,干笑两声,“秦公子有所误会也说不定。” 秦逸冷笑,“我不喜欢误会这两字,来人呀,你们眼睛既是瞎的,所抓的那些人,也别打一顿就放了,把他们带过来,一人打三十杖, “再好好问问,他们究竟是拿了谁的钱,要做什么事,当面的说清楚。免得又有人在这儿混淆视听,说是弄错了。” 韦兰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今这局面,她够被动,够难看了。 她乃是得到丫鬟的消息,说一切搞定,已经找了机会,对顾子念动了手脚,她也中了药性。 韦兰芝这才放心,守在京都,准备找准时机,落井下石。 后来,她又得到消息,说秦逸的马车停在庭芳苑。 她便猜测,秦逸和顾子念,是已经“办了事儿”,关系直接抵达最后一步……虽然秦家显赫,把顾子念塞给这么一位巨富家的公子。 韦兰芝有点儿不甘心,顾子念不过小门小户的落魄女子,她就该被落魄户破了身子才对! 当什么女官!勾搭世子、王爷?呸,她就该坏了名声,一辈子落人笑柄! 但韦兰芝转念一想,顾子念是没有婚配,就与秦公子发生关系,倘若被人撞破,她顶多也就是个妾。 妾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若遇上厉害的嫡妻,迟早要被人玩儿死! 韦兰芝便迫不急的来“撞破”此事,好叫顾子念赶紧跟着秦公子,回到赢国去,再也不能留在夜国的国都迷乱人心! 但如今看来……她的消息似乎不准?她是不是错漏了什么? “不用了!”韦兰芝急中生智,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那女扮男装的丫鬟。 “你究竟做了什么事,从实招来?!念在你服侍我一场的份儿上,我定为你求得从轻发落,如若不然……韦家的规矩,我的规矩,你知道!” 那婢女的脸色白了白,嘴唇蠕蠕道:“是我……是我一人所为……” “你做了什么?”秦逸问她。 婢女说:“我见顾长卿的丫鬟落单,便仗着自己功夫好,掳走她,找人轻薄她,想坏她名声……” 秦逸眼睛眯了眯,“仅此而已吗?” 婢女点点头,“仅此而已……” “来人,把那点心和她身上搜出的药粉拿来。”秦逸道。 点心是梁长乐在茶舍吃过的那茶点,还有一包药粉,所剩无几。 婢女一看这些东西,徒然变了脸色,她哀求的看着韦兰芝。 韦兰芝却冷冷的瞪她一眼,别开视线。 秦逸说:“喂她吃下去。” 那婢女顿时挣扎起来,“小姐救我!六小姐求我啊!我不要,我不要吃!” 她就算有功夫在身,又怎么可能挣扎得过秦逸身边的功夫好手。 两个人扭着她,她挣脱不得。 她顿时慌乱哭嚎起来,“六小姐求我啊!” 韦兰芝脸色变了几变,沉着脸说:“秦公子这么做,有些过分了吧?她好歹是我身边之人。” 秦逸冷笑,“我过分?那不如带她到你们皇帝陛下面前讨个公道?看看这妄图毒害赢国来使的丫鬟,该当何罪?” 韦兰芝如鲠在喉。 她最近已经惹了太多的事儿,甚至惹了敏妃姐姐的怨气。上次中秋节的礼物,都没有她的。 皇帝想要交好赢国来使,特别是来使中的这为秦公子……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倘若这事儿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会不会牺牲了她,来讨好这个秦逸啊? 韦兰芝顿时心里没底起来…… “六小姐救我!”婢女还在苦苦哀求。 韦兰芝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牺牲一个婢女,还是牺牲她自己,这并不难选。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吧,我也保不了你了!”韦兰芝眸中滑过狠厉。 那婢女微微一怔,“六小姐不管我了?是你说……” “你说什么?”韦兰芝狠狠瞪她,目光中的威胁明晃晃的。 婢女闭上了眼,眼泪滚滚而下。 秦逸可没手软,更不会心软。 他抬了抬下巴,手下人立即把那些点心和药粉全都灌进婢女口中,怕她噎死,还倒了茶水叫她顺下去。 这女子药效发作,比梁长乐当初更快。 第396章 劫后余生 婢女轻哼着,在地上扭动起来,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当着院子里所有人的面,她脱了外衣,又撕扯亵衣。 秦逸看着韦兰芝,“你的丫鬟犯了事儿,你不会偏袒吧?” 韦兰芝咬紧了后牙槽,“我会不会偏袒,秦公子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秦逸点点头,“赏给你们了。” 立时有小厮上前,拉起那婢女。 那婢女像蛇一样缠上去,比男人还主动热情。 毕竟有主子在这里,小厮尚且觉得不好意思,闹了个大红脸,“喂,你……” 话没说话,婢女就抱着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嘴…… 小厮身边几个男人,都有点儿别扭的调整了姿势……在主子面前,有了冲动的反应,可实在是不雅。 “下去吧。”秦逸挥挥手,分明是纵容。 韦兰芝咬着牙,却一语不发。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不由的抖了抖……原来她们为六小姐出生入死,到了危难时刻,六小姐只会推她们出来顶祸,却不会救她们? 丫鬟都不由的寒了心。 韦兰芝倒没顾及她们的想法,她目光审视的看着顾子念和秦逸。 这药性这么烈,那顾子念和秦逸,究竟成事了没有? 这才是她来的真正目的! 倘若事情已成,再抖搂出来,也不枉费她折了一个婢子进去了! “这婢女如此歹毒的心肠,我竟不知,今日还要多谢秦公子,帮我识出她的真面目,不然我还不知要被她蒙骗到什么时候去!”韦兰芝强笑说道。 秦逸和梁长乐都不理她。 韦兰芝的笑容就更勉强了,“虽说我不知她竟有此恶行,到底是我身边出来的人,倘若她对秦公子和顾长卿做了什么,我也要对她严惩不待!” 秦逸说:“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一早就被识破……” 梁长乐听出,他的意思是要不承认她以着了道,要遮掩过去。 她顿时开口打断道:“下了药的点心,秦公子没碰,我倒是吃了不少。” 秦逸皱起眉头,不解的看她……心中多少有点儿期待,难道她想要自己负责? 韦兰芝眼底兴奋的光,就快要绷不住了。 “所幸我这丫鬟忠心,及时禀明齐王,齐王将我带去找了神医救命,”梁长乐缓缓说道,“虽说我深受其害,但至少免了在外使面前,丢了我夜国的颜面,真是万幸。” 韦兰芝的表情都要扭曲了……齐王,她竟是被齐王所救! 她费尽心机的谋算,就是为要让她远离齐王,让她再也没有机会接近齐王! 可到头来……竟为她做了嫁衣?她是被齐王所救!? 齐王同郁神医父女关系极好,她说齐王带她,找郁神医救命,也说得过去……可瞧着刚才那婢女媚态百生的样子,不难想象,她被齐王带走时的模样! 齐王是怎么想她?是觉得她下贱?还是被她那样子魅惑更深? 韦兰芝两手攥在一起,几乎把自己手心的肉都抠出血来。 她心中恨极,脸上却不敢表露,“竟……竟如此可恶,幸而齐王赶到的及时,不然后果……真是不好说。” 韦兰芝只顾懊恼,她忽略了一旁秦逸的表情。 秦逸幽幽看了梁长乐一眼,有些不满,有些遗憾……也有一些些释然。 原来她并没有跟齐王发生什么……否则,绝不能在人前这么坦然的说出来,她是被齐王带走。 他以为,再见面,她忽然更加明艳动人……是因为她从少女,变成了女人,多了妩媚才更摄人心魄。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那么她……秦逸看向她的脸。 不由被她嘴角微微上翘,生机活现的样子,又晃了下心神……也许是因为心动?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逸垂下眸去,暗自琢磨。 韦兰芝和秦逸前后离开,林恩姝他们也从灵泉寺回来了。 林恩姝回来就吓得不行,“怎么听说念念出事,又听说丁零不见,你们都没事吧?” 林恩姝看到梁长乐时,不由怔了怔,“念念……” 她闭了闭眼,怎么觉得今日的念念好似格外的美? “你肯定是没事了,”林恩姝自顾自说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事。” 梁长乐笑笑,没说话,事情已过去,就不用说出来,再叫好友担心了。 “丁零,你不见了是怎么回事?”林恩姝又去看丁零。 丁零的眼睛还是肿的,眼睛上还有一道道的红血丝,但她情绪已经稳定,脸色也好了很多。 “没事,就是迷路了,被秦公子的人遇上,给带回来了。”丁零说着,看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收到她的暗示哀求,点了点头,这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谁也不再提了。 林恩姝舒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 林恩姝不在跟前时,丁零又认真谢过梁长乐,“这事儿,不想叫木木姐知道了。” 梁长乐嗯了一声,“我明白,只是你我都知道,那婢女不过是替死鬼,韦兰芝才是真凶。而我如今,因为忌惮韦家,还不能替你报仇,叫韦兰芝付出代价,你且多忍一时。” 丁零怔怔的看着她。 梁长乐迎上她的目光,“我不会忘的。” 丁零却摇头,“婢子不是怕您忘了,而是……是没想到,您对婢子竟有这般耐心,竟还来安慰我,跟我解释……我哪儿配啊?” 梁长乐微微笑,“怎么不配?你为我,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我却连个解释安慰都没有,也太冷心冷肺了吧? “以前……我身边的人很多,可能我会觉得别人对我的好,都是理所应当。如今,我知道了,每个人的好,都应该好好感恩,记在心上。” 丁零闻言,深深点头,她也会把念念对她的好,统统记在心上。 她虽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忠心一定有的!至死不渝! 第397章 被小瞧了 梅雪是梅嬷嬷的干女儿,梅嬷嬷给干女儿收尸时,发现女儿的下身竟有许多撕裂的伤。 梅嬷嬷当即悲愤交加,立即要去找韦六小姐,问明原委。 恰在这时候,韦兰芝身边的另一贴身婢女过来送梅雪最后一程,好歹以前都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关系匪浅。 她瞧见梅嬷嬷赤红着眼睛,往外冲,吓了一跳,当即要躲开。 却被梅嬷嬷瞧见,一把将她抓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如实的告诉我!我就雪儿这一个干女儿,我是把她当亲闺女养的!” 婢女被梅嬷嬷的样子吓住了,支支吾吾不肯说。 梅嬷嬷冷冷一笑,“我的女儿尚且是这个下场,你若不说,你日后又是怎样的下场呢?你就比雪儿强吗?” 这话戳了婢女的心了,她心态一崩,呜呜咽咽哭起来,“是,是赢国来使做的……” 梅嬷嬷大怒,“在我夜国的国都里,几个来使,如此猖狂!这不是不将我女儿当人!是根本没把夜国人当人!我这就找圣上,告御状!” 婢女死死拉住梅嬷嬷,“小姐、小姐不会叫您去的……” 看梅嬷嬷大有拼了命,也要告赢国来使的样子。 婢女只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是小姐叫给人下药,以为这样,生米就能做成熟饭。那女官若是失身给了来使,将来必定要和亲,离开夜国……可谁成想,齐王竟把女官救走。赢国来使,也不是心软的人,竟就把点心和药喂给了雪儿……” 梅嬷嬷红着一双眼,“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雪儿被人糟践,不拦,也不救?雪儿伺候了她多少年?没有功劳还要苦劳呢!” 婢女哇的一声,哭的更痛,“她怕来使把事情捅到圣上面前,那就难看了……她叫雪儿认下这祸,就是为了自己脱罪的。” 梅嬷嬷顿时失了力气,跌坐在地,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已然没有气息的女儿,默默无声的流着泪。 她们口中的她,是她们的主子,是她们忠心伺候的人,可这个人在出了事儿的时候,却如此的薄情寡义,非但不会护着她们,还要置她们于死地。 “往后,有些事当尽心,有些事……还是不能昧着良心。”梅嬷嬷抹去了泪,喃喃说道。 婢女闻言怔了怔,重重点头,她爬起来,和梅嬷嬷一起,将梅雪的尸首装殓葬埋了。 韦兰芝自己正烦躁着,原本她知道这事儿,必然叫底下的人多少寒心。 但她更担心自己的处境,害怕秦逸还有别的报复手段,无心顾及这些。 等她后来想起来,再叫人送一些抚恤金给梅嬷嬷时,梅嬷嬷的心都凉透了,只接了钱,淡淡的说了声“谢小姐仁厚。”就再没别的表示了。 梁长乐这边却有了新的消息。 季云用游隼向她传消息说,已经有十几个玄甲军旧部赶到关山马场。 但他们现有的良驹不够用。 梁长乐恰从贾家得到消息说,近两天,他们要从外头带回一批宝马良驹,驯养好了供京都贵族们用。 “趁着这机会,我们往关山马场去一趟,补足些良驹。对玄甲军也是一次操练。”梁长乐同林恩姝商量。 林恩姝点头,“就是要自己驯未经驯服的马,那战马才够忠心。这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初不叫贾家的马场搬走,实在是好。” 梁长乐笑了笑,“你准备一下,这次叫丁零留在家里,你跟我去。” 林恩姝高兴得很,她本就不是能在京都呆得住的性子。 丁零则有些郁闷,她知道后,来到梁长乐身边,“是因为上次在灵泉寺的事儿,婢子叫小姐失望了吗?” 梁长乐摇摇头,“失望不至于,不过是心疼你,你在家里养养精神。” 丁零小心的打量她的神色,果然见她笑容如常,面色平静。 她小声说:“婢子还以为,上次婢子被吓哭,叫小姐觉得婢子不堪大用,嫌弃婢子了。” 梁长乐看她了一阵子,忽而抬手摸摸她的头。 丁零脸色一怔。 梁长乐说:“怎么不堪大用?若不是你冒死找来齐王,事情不定成什么样呢?吓哭有什么不好? “你一直忍着到了我面前才哭,足以说明你坚韧。能哭出来,说明心里的委屈宣泄了,这也没什么不好。” 梁长乐说完,才收回手。 丁零的脸色顿时就好了,有几分喜色,还有些自豪呢。她也没缠着说要去关山马场看看,反倒是认认真真的去对账,总结这段时间小姐的收入开支。 因为小姐说,有了马场以后,往后的开支会更大,让她做个预算,有准备才好。 梁长乐说这话的语气很认真,叫丁零觉得,她做的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梁长乐回了季云的信,告诉他别急,很快就有上好的马匹。 她则问清楚了贾家马场,新晋马匹到来的时间,提前一天离开了京都,次日一大早就到了关山马场。 她先去见了季云找回来的玄甲军旧部,他们昔日的凌厉之气,被磨去了一些。 这么几年隐姓埋名的生活,不像昔日在公主府做亲兵,如今没有严苛的训练,没有军费养着。 他们总要自己找到谋生的途径,也不知他们是放下了什么,赶来这关山马场的? 梁长乐暗自想着,她如今条件不如往昔,一开始提供给他们的物资,肯定不比长乐公主府,但她可以保证,她不会叫他们短了吃喝用度,武器装备也尽可能给他们用好的,更好的。 但这些昔日的玄甲军旧部,看到季云领来的竟是两个女子,他们不由蹙眉。 认出其中一个是曾经的女将军林恩姝之后,他们到收敛了几分痞气,恭敬的拱手,“林将军。” 林恩姝还了一礼。 季云介绍说:“这位顾长卿,就是为我们提供马场,提供一切所需之人。” 这十几个老兵将浑身的痞气顿时展露无遗,“她?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她懂什么啊?” 梁长乐面色平静,宠辱不惊。 季云蹙了蹙眉头。 其中一个玄甲军老将与季云私交不错的,低声说:“季大哥,你该不是报仇心切,没有花用,所以骗了个冤大头小姑娘,专为你出资来了吧?” 季云脸色一黑。 第398章 挑马 梁长乐耳朵灵,他们说话声音小,她却也听得清楚。 她抿唇一笑,开口道:“你们现在还不了解我,但日后会慢慢认识。我知道你们都是长乐公主的旧部,李铭、安四、常威、周胜……” 梁长乐看着他们,并一个个的叫出他们的名字。 这十几个人顿时惊讶起来,这小姑娘竟认得他们? 但他们也很快释然,必定是季云和林恩姝告诉这小姑娘的,这小姑娘可能记性好,认人的本事也高。 但想凭这点儿本事唬住他们,远远不够。 他们惊讶不过片刻,又是一脸的冷淡与不屑。 “你们倘若对长乐公主忠心依旧,想要帮助长乐公主完成她的夙愿,铲除奸佞,辅助景帝,那你们可以留下来。 “但倘若你们如今有了新的生活,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绝不勉强你们留下。你们也看见了,现在我们人很少。 “兵马粮草也在陆续的准备当中,不能说一步到位。但我可以向诸位保证,玄甲军以前什么样,以后也会慢慢达成,甚至比以前更好。” 梁长乐这话倒不是诓他们,毕竟她重活一世,既有上辈子保留下的经验,也有这辈子新的领悟。 她在慕容廷身边,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呢。 更可况,她如今有了厉害的师父,对琴音的领悟能力也超强,她甚至想到了能为这些人,提高士气,放松身体,舒缓训练疲惫的琴曲。 他们会比以前在玄甲军当中时训练的更艰苦,但也会变得更加锐不可当! 这不就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将士,所迫切渴望的吗?她会帮助他们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当然,也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 但众人非但不信她的话,反而发出了响亮的嗤笑声。 “小姑娘,别听人说了几句,就以为你了解玄甲军。你知道玄甲军曾经的辉煌战绩吗?你知道玄甲军的厉害之处在哪里吗?” “这里头的辛苦,是你想象不到的。你也不懂,好好回家绣绣花,做做漂亮衣裳,等着嫁人不好吗?” “世上只有一位长乐公主,想成为长乐公主的人很多,但做到的,只有她一个!” 十几个玄甲军此起彼伏的说道。 谁也不看好梁长乐。 就连对她刚燃起一点儿信心的季云,也有些懊恼的底下头去,他怎么就被她忽悠的愿意尝试了呢? 她这么年轻,这么娇滴滴的,看起来分明是难成大事…… “我没想做第二个长乐公主,我要做谁,要做成什么样,我心里很清楚,”梁长乐笑着说,“但诸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吗?” 众人见她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且这话说的太招人恨,都脸色愤愤起来。 季云上前道:“别光说不练,你承诺的马呢?” 梁长乐见众人反应,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良驹自然有,但不知众人心意是否坚定,我总要问清楚才好。免得待不了几日,又后悔要走,总会影响士气。” 季云皱了皱眉,低声与她说:“曾经的玄甲军散落于天龙大陆各国当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些人,你现在还鼓动叫他们走?” 梁长乐却摇头,“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人心不齐,便是一盘散沙。那还谈何达到昔日玄甲军的战斗力?” 季云抿了抿嘴,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这女孩子说话很不客气,但她是真懂,说得有理,且能拿得起放得下。 “李铭,你不是在一家武馆做师父吗?待遇挺好,你若是放不下……” 季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铭打断。 “季大哥说什么呢?只要是玄甲军召我,莫说是武馆的师父了,就是金山银山我也会放下!” 李铭脸色认真,他眼底涌动的情绪,乃是对长乐公主的赤胆忠心。 但转言看向梁长乐时,却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别的不说,小姑娘你这理由找的不错。虽然长乐公主已故多年,但公主的夙愿,也是我们的夙愿。我们不冲你,乃是冲昔日公主待我们众人的心意。” 其余十几个人也都是这么说。 他们如今都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行业,但谁也不肯走。 尽管如今的条件他们也看见了,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场地,住的不好,吃的一般,马匹也还不够。更不要说曾经那金光闪闪的甲胄了。 曾经,连他们身下跨坐的战马,都是一身专用的甲胄,一般的箭矢甚至不能伤他们的战马分毫,这也为玄甲军的战斗力加持了不少。 “虽然如今一切从简,但我们对长乐公主的忠心,可未曾削减!”李铭蹙眉说道。 见他们心意坚定,虽然仍旧是对自己不屑一顾,梁长乐仍旧笑了笑。 “还请诸位随我到贾家马场里,今日送来一批好马,甚至许多未经驯服的野马,品种极好,还可以给诸位自己驯服坐骑的机会。” 梁长乐说着,带着他们亲自前往临近的贾家马场去挑马。 众人走在后头,窃窃私语,又纷纷拉着季云追问。 “不是说现在人力物力有限,贾家马场的有宝马这个我们相信,但随便挑……” 几个人超前努了努嘴,“出得起钱吗?” “毕竟是个小姑娘,好面子是一定的,她大话说出来了,万一掏不起那个钱……” “咱们这么多大老爷们儿,也不好叫人家一个小姑娘为难不是?” “季大哥,我们可是冲你,冲你当初追随长乐公主的忠心才回来的!” 几个人都在拉着季云说话,他们声音不大,且离梁长乐和林恩姝有十几步的距离,足以为她们听不见。 梁长乐却将他们的话都收入耳中,她抿嘴笑了笑,看来这些人虽然瞧不起她,以为她年纪小又没什么实力,但心底并不坏。 季云却被众人说得,有些担忧。 到了贾家大马场,众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眼底满满都是惊喜之意。 贾家巨富,所言非虚,今日来这百匹良驹,真是个个好马呀! 这一群马的气势,足矣叫这些懂马爱马,与马并肩作战良久的将士浑身上下的血都点燃沸腾了! “好马!”李铭还大力的拍着同伴的肩,将同伴拍的龇牙咧嘴。 “顾长卿,随便挑吗?看中那匹挑那匹?”李铭兴奋又不太确定的问。 第399章 有心计的马 贾家马场的管事,急忙赶来,远远瞧见梁长乐就躬身行礼。 “家主特地传信儿,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等一定招待好顾长卿,说您是我贾家的大恩人,您看这些马,还喜欢吗?”管事的热切说道,甚至还有些讨好。 季云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贾家的大恩人? 他们混迹夜国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夜国这贾家不单单是有钱这么简单。 有钱,却还能存活,被人嫉妒却不至遭陷害,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这小姑娘,能对贾家有多大恩情,以至于人家这马都白白叫她挑? “马厩里还有许多已经驯服,性情温顺,适宜京都贵女们骑坐的母马。”管事的说。 梁长乐摇摇头,“我就要性情烈,综合实力强的马,这些就很好,我和我的朋友要好好的挑一挑。” 管事的还怕小姑娘不好伺候,见她说话爽快大方,他不由松了口气。 他在马场的时间长了,担心自己跟不上京都女子们话里的弯弯绕绕,怕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却见梁长乐已经点头,叫那些早已兴奋的不行的玄甲军冲进马群中去挑马。 “这些马都未上辔头嚼环,性子又凶又野,诸君千万小心些!”马场管事有些心惊,看着这些人毫无顾忌,大大咧咧走进马群,他的眼皮都在跳。 这些人都是顾长卿的朋友,若是受伤了可不好说。 管事的还劝:“顾长卿,求您叮嘱他们千万小心,带回来的路上,这些马就踢伤了好些人呢……” 他话未说完,就见有些人已经挑了自己中意的马,吆喝人合力套住那马,要带去空旷的场地上驯马。 管事的一时紧张的口干舌燥。 他身边的顾长卿非但不劝,反而也跃跃欲试的看着马群里头。 管事的心惊胆战,小心试探:“顾长卿也缺一匹良驹坐骑吗?” 京都许多贵女也喜欢骑射,打马球,有自己专用的坐骑,这不奇怪。这女子虽算不得贵女,出身平平,但她自己的本事显著,在京都向上爬的比出身高贵的女子还要快,已经不容小觑。 梁长乐点点头,“这些马果然不错,若有中意的,我也挑一匹来。等会儿挑好了马,您不用徇私,只管按市价给报给我。” 管事的连连摇头,又怕她误会的解释,“马您随便挑,但您若说钱的事儿,那不是不给某面子,乃是叫家主脸上无光。家主的命,难道还不值几匹马吗? “家主早有交代,说见您如见家主……您即便留了钱在这儿,回头家主还是要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您只管安心挑马,家主若知道某死活不肯收您的钱,必然要夸奖某了,算某占您一个人情上的便宜,家主心里也舒服敞亮!” 梁长乐笑了笑,这管事会说话,会办事,她也乐得送这个人情。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马群当中,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寒潭旁,看到那金龙之光,以及琴音解毒的缘故,她的感知领悟能力,似乎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原本她以为,那日所带来的好处,无非就是体内的霸道毒性解了,似乎又洗髓伐经,叫她皮肉光鲜,旧疤尽蜕。 然而今天,她却惊喜的发现,她竟能从这一群马当众,一眼分辨出那些马的气势更强,那马的头上身上,似乎又冲天的红光,在数量众多的群马当中,那红光冲天的马匹,几乎鹤立鸡群。 它身边还有几匹红光略弱一些,但气势也非常不错的骏马。 梁长乐没有先行动,她静静的看着曾经的玄甲军旧部在马群里挑选。 他们有些人眼光不错,挑中的马匹身上也有不错的红光。 “你瞧见那匹马了吗?”梁长乐指着那匹红光冲天的马问林恩姝。 林恩姝立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哪一匹呢?” “就是那个,额上有一片雪白的那匹。”梁长乐说。 林恩姝眯起眼睛,细细的看,半晌,还是茫然的转过头来,“那么多马挤在一起,我实在不知,念念你说的是哪一匹啊?” 梁长乐狐疑看她,这么说来,那马匹们身上的红光,林恩姝是看不到的喽? 她本就有所疑虑,如今证实了她的猜测……不知究竟是那日的琴音,还是那日所见的金光,改变了她的眼睛? 亦或者是,她每日跟着师父勤加练习,有所精进,获得了师父所说的“感知境界”? 不管是哪种原因引起的精进,总之对梁长乐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她笑了笑,“没看到就算了,待会儿等他们挑好了,我也要挑上一匹。” 林恩姝搓着手道:“我也可以挑一匹中意的吗?” 梁长乐点点头。 贾家人如今见她,好一副感恩又亏欠的表情,梁长乐并不喜欢昔日的朋友好似欠了她什么。 今日便从这里挑些马来,回头也去感激一下贾家人,可以扯平些。 林恩姝也钻进马群里,管事的看出她虽一身男装,却是在是个女孩子,眼见她大大咧咧冲进去,管事紧张死了。 “顾长卿……”管事的声音都抖了。 梁长乐笑起来,“无妨,她的功夫不俗,未必亚于刚才那些男子,你尽管放心。” 管事的吁了口气,虽觉这话有些夸张,但还是觉得顾长卿此人了不得,年纪轻轻,身边竟有这么些厉害的朋友,将来说不定更得辉煌。 一番思量之后,管事对梁长乐的态度更加客气了。 梁长乐见他们挑来挑去,确实挑了不少的好马,但那匹红光冲天的马,竟谁都没有挑它。 明明那马气势最强啊?难道其他人都不喜欢最厉害的战马吗? 梁长乐仔细盯了一会儿,不由失笑。 倒不是说玄甲军众人眼光不好,而是那匹马太狡猾,它竟然玩起了“战术”,迷惑这些人。 梁长乐观察发现,一点这些人靠近它,那马就低下头啃草,它还会叫周围的马凑过来挡住它,它躲在旁的马后头,仿佛没有什么野性,更有些温顺和唯唯诺诺。 “这马太有心机了,竟如此聪明,旁人不要的话,那我就要它了!”梁长乐远远看着那匹马,越发欢喜。 第400章 与众不同 众人都挑好了马,就连林恩姝都选中了一匹红光耀眼的骏马。 但若和梁长乐一早盯紧的马相比,整个马场都没有能比得上它的。 “如今这些马匹,倘若都能驯服,那一个玄甲军骑兵,可独自拥有三匹战马,无论是训练还是将来应战,都已经够用了。”季云过来说。 梁长乐点点头,这匹马实在不错,还有很多她舍不得放弃的。 “再多挑几匹,可以带回去养,也可以放在这里,请贾家马场代为照顾,不卖于他人。”梁长乐说道,“十几二十人的力量还不够,季将军可以再设法联系旧部,也可以重新招募可以信任的人来,壮大势力。” 季云深深看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野心。 他压低声音道:“夜国对私自拥有家丁护院的人,考察尚且严格,顾长卿的官职还不足够私养兵马,万一被朝廷知晓,您就摊上事儿了。” 梁长乐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季将军对招募来的人,一定要严而又严,能力本事要好,嘴巴严,忠心足更重要。” 季云盯着她,“你这是要铤而走险?” 梁长乐笑起来,“不然呢,我在玩儿过家家吗?在夜国境内,谋梁国大相的命,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儿。” 季云深吸了一口气。 梁长乐说:“我若没有点儿犯险的精神,季将军也实在不必与我合作,更不值得信任我。” 季云眼底一亮。 她这句话击中了他的心,叫他浑身都麻了一下。是啊,她若是个规规矩矩胆小又怕事的人,便不足与为谋了。 梁长乐又挑了几匹好马,因为战马也要经过特殊的训练,季云便同贾家马场的管事说好,他们自己带回去训练。 贾家派人将他们所挑的马都系上了记号,等会儿可以驱逐过去。 梁长乐也没有太贪心,仍有不少叫她看的移不开眼睛的好马,她没有挑,留给了贾家。 倒不是她大方,而是他们如今的人手,不够照顾更多的马匹,等将来真的需要,可以再来买。 “还有最后一匹,是我要的。”梁长乐笑眯眯的,眼睛里早已透出兴奋的光来。 那些玄甲军对她远远站在高处,根本就没有深入马群,便敢随便指点挑马,很是不屑。 “根本就不懂,良驹可不是远远看着俊,就一定厉害的。” “她不下来看看马蹄子,不摸摸马鬃,不听听马的鼻息……她哪儿知道什么是好马?这马堪不堪用?” 甚至有人拉过季云,对他耳语,“这小姑娘就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儿而已,她一点儿都不懂马呀!咱们来,可不是冲她来的,乃是冲季将军您的名号回来的,你该不会叫她留在这儿指手画脚吧?” 季云沉着脸没说话,但他见顾子念挑出的几匹马确实不错。 “挑马的事情上,她指手画脚也就罢了,日后训练的事儿,她也要管吗?今日管训练,明日是不是什么都要管起来了?” “若是归在她的手底下,真能查清楚当年长乐公主遇险、遇害的事儿?” 几个玄甲军看向梁长乐的目光越发不善。 他们自觉功夫好本事强,除了能叫他们心服口服的长乐公主,其他的女孩子,想要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哪儿能从命? “若不是她来,贾家这些好马,能任凭我们挑选?”季云沉声说道,“再者,她不是先叫你们自己挑了看中的?她多挑的且先驯驯看,若堪用,不是更好?若不堪用,也白多几匹可供训练的马,有什么不好?” 几人点点头不再说话,此时却见顾子念也钻进马群之中。 她倒不像旁人左看看右看看,她目标十分明确的冲向的其中一匹。 “怎么,她也要挑马吗?”玄甲军们问道。 季云抿唇不语,几个玄甲军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抱着膀子看着她挑中的马。 “那马我看了,品相是不错,但没什么野性。” “人家是女孩子,要个温顺的马就已经足够了,这马倒是合适她。” “在京都里跑跑也可以,若是做战马,要奔袭,要骑射,就弱了些。” 几个玄甲军都这么说,相互附和。 梁长乐却不敢猛然靠近,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马。 她谨慎的动作,却是叫玄甲军们笑的前仰后合,“那么温顺的马,她至于那么小心吗?” “看看她害怕的样子,可是太逗了,小姑娘还是别挑了,逞这个强做什么?直接从驯好的马里,挑一直温顺的小母马才最合适你们柔弱女子骑。” 林恩姝听不下去,转过头来,狠狠瞪说话的人一眼。 那人笑呵呵说,“没说林姑娘,说那顾小姐呢。” 林恩姝顿时脸更臭了,心说,他们日后若有机会得知,今日奚落的人,正是昔日的长乐公主,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林恩姝又抬眼去看季云,旁人不信,奚落嘲弄,季云他信吗? 只见季云嘴抿成一条线,眼睛微眯脸上也多少有些失望和不认同。 林恩姝的心提了起来,季云不信念念就是长乐公主,将来还会忠心的完成使命吗? 他真相信长乐公主是被叶相给害了吗? 林恩姝正琢磨,马群里却突然传来一声长嘶马啸。 一声惊啸,倒把周围的野马都给吓了一跳,惶惶不安的踢踏着马蹄子。 “顾长卿小心啊!那马据说是马王!别被它温顺的外表骗了!这些马都听它的!”管事的急了,扯着脖子冲梁长乐喊道。 周围的玄甲军也愣了,马王?那匹看起来柔弱温顺的马,竟是这一批马里的马王?怎么可能? 再看梁长乐,她竟然不叫人帮她把马套住,拉去一旁,带上辔头鞍鞯再驯马,而是直接跳到了那马光溜溜的马背上…… “她真是个外行!这样驯马,不被马摔死才怪!”玄甲军们纷纷议论。 他们表情或是不屑,或有些怜悯叹息。 季云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眼底满是疑虑。 因为她知道,长乐公主就喜欢这样驯马,公主说,带上辔头鞍鞯自然好驯服一些,但那马心里并非真的服,叫它服的是辔头和鞍鞯,却不是驯它的人。 这样驯服出的马,与主人的感情要略差一些。 倘若能不借助那些东西,将马驯服了,那马是从心底里对这人服。即便真的驯好了这马,这马血液里依旧流淌这野性的血,除了那个叫它服的人,其他人仍旧难以骑上它。 那才是真正的专属座驾! 她真是长乐公主吗? 季云猛地回头,目光灼热的盯着林恩姝。 第401章 恻隐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林恩姝心也悬在半空。 她虽知道念念就是长乐公主,但念念如今没有功夫了呀!野马若是把她摔下去,岂不摔坏了? 马场管事还说,这马诡谲得很,还会用计谋,它把人摔下去以后,不会像其他野马一样狂奔跑走,反而会回来,狠狠的踏上那人几脚…… 据说,为主子驯服它,却被它踢死的小厮,没有十个八个,也有五六个了…… 那些专门驯马的尚且不能驯服的马王,念念她…… “你如今已经这么不择手段了吗?”季云沉着脸。 林恩姝怒上心头,“我刨你家祖坟了?你这么说我?” 季云重重的哼了一声,余光瞥了眼马背上那女子。 梁长乐此时正俯低身子,紧紧的抱着马脖子,她单薄的身板儿,却像是粘牙糖一样,牢牢的粘在马背上。 无论那马如何踢跳,她都没有被甩下来,甚至没被甩的歪斜。 那马恼了,忽然狂奔起来,正跑着,又猛然跳起来,想把梁长乐从背上摔下去。 梁长乐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绳子,先前可能是藏在她的袖袋里,她借着马起跳之势,迅速甩过绳子,将绳子勒在马脖子上……不是要勒住它,只是要把自己和它绑在一起。 那马精得很,甩着脖子又跑了几步,猛然一停,曲下前腿,顺势低头,要把梁长乐和她的绳子,从前头甩出去。 梁长乐侧脸贴紧马背,更勒紧绳子,她的手勒的生疼生疼,是不是已经磨破出血,她也顾不得看了。 她贴着马脖子的脸,被韧劲儿很强的马鬃马的皮毛蹭的生疼,好似微微肿了,她也不计较。 只要不被马给甩下马背,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是你教她用这招的?”季云没再看林恩姝。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一人一马的身上,片刻不能移开。 林恩姝嗤笑一声,“什么都是我教的,字是我仿的,神态习惯气度,都是我教的。如今冒着生命危险去驯马,也是我教的。我怎么那么厉害呢?找了一个处处愿意听我的,甚至为此不惜送命的女孩子。我许了她什么,叫她这么奋不顾身?” 季云皱眉,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女子。 野马如今沿着硕大的马场,狂奔如飞,那女孩子像块随时会被吹飞的布,挂在马背上。 说她快要为此送命,一点儿也不夸张。 但众人若是离得近,便能看见梁长乐脸上此时格外兴奋的表情。 她喜欢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喜欢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感觉了? 自从被叶从容算计以后,她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骑在马背上,如此自由驰骋。 在京都马场,为女学请马术师父的时候,她当时有炫技的成分,并非全心享受。 而此时,她则是全心全意的享受在风里驰骋的快意洒脱。 至于被甩下去,摔死的风险?早已随风被吹散在脑后了。 “我是有过于贾家的金钱收买她?还是有过于齐王的权利叫她屈服?”林恩姝冷嗤一声,“谨慎是好事儿,但过了头就成胆怯了。” 季云冷冷看她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恰此时,一旁的玄甲军将他拉开,他也懒得再跟林恩姝说话。 “倘若那女孩子被摔死了……”玄甲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云冷冷盯了一眼。 “不是……咱们自然不希望她有什么危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这么鲁莽,看起来也不像会功夫的样子……” 季云眉头上拧了个疙瘩……这也是他顾虑的一个点儿。 长乐公主功夫过人,她自幼有天赋,又勤勉好学,她的功夫远在自己和林恩姝之上,甚至梁国许多老将,也只能堪堪与她打个平手。 否则梁国最精锐的军队岂能服她?任她指挥? 但如今这个小姑娘,他是探过底的,她一点儿功夫都不会,一点儿内力都没有,似乎会些外家拳脚,据说还是齐王慕容廷现教的…… “她若摔死了,这马场的场地,这些马匹,以及后续训练用的装备粮草……季将军还能供给吗?”玄甲军们的目光担忧的看着他。 见季云不说话,他们忙解释。 “您别误会,我们不是爱财,吃苦受累我们都不怕,只怕不能查清楚当年的事,不能叫长乐公主瞑目,不能铲除奸恶……” “还有那些我们想办法联系上的旧友,还叫他们加紧地赶来吗?” 季云攥着拳头,他知道,他们担心不无道理。 他如今也是靠着做齐王幕僚以谋生,但如今他要在这里训练,就得离开齐王幕下,他就断了经济来源。 如今这里的花用,全是靠顾长卿的支持。 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这里的财政来源就断了……自古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断了粮草,还说什么练兵? “牵我的马来!”季云吩咐一声。 此时,那一人一马已经看不见了,在视线尽头,只有一个小点儿似乎在跳动。 旁人牵来他的马,季云一阵恍惚……这匹马还是他刚到齐王幕下时,齐王送给他的,当时马匹未驯服,是那个小姑娘奋不顾身,磨破了手掌,磨烂了衣裳,帮他驯服的…… 那会儿还没见过林恩姝,她独来独往……但有次在齐王书房外撞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无比热切,如今想来那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吧? 季云翻身上马,正欲打马去追顾子念,万一她有什么危险,他好歹救她活命…… “回来了!快看!回来啦!”玄甲军们兴奋的嚷嚷起来。 季云抬眸一看,视线尽头那一人一马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 那马王仍旧跑的很快,风驰电掣。但它却跑的很稳,没有扬蹄要把人摔下来的意思,更没有耍什么花招。 季云心头一动,脸上尽是意外和不可置信。 “什么马王,也没那么难驯嘛!” “野性不强!”玄甲军又议论起来。 这次,季云没有听之任之,而是严厉的呵斥一声,“你们是嘴碎的妇人吗?” 众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那么眼睁睁看着,才不过半个时辰不到而已,就驯服一匹野马,这是众人从没见识过的速度。 第402章 名副其实的马王 正因梁长乐驯马的速度太快,所以他们都觉得,是这马的野性不强,性子不那么桀骜不驯。 他们虽惊讶,脸上却并不见钦佩之色,甚至暗暗的说,“什么马王,定是吹嘘。” “都说夜国的马好,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谁知梁长乐与她的马刚刚近前,他们所挑出的那些马,竟纷纷倒退一步,低头佯做啃草的样子……似乎有些怕? 众人不由诧异,“这马怎么一去一回,气势有点儿不一样了呢?” 马王被梁长乐挑中之前,看着温顺,将自己泯没于众野马当众。 可此时,被驯服了回来,却霸气尽显,它长嘶一声,那些马像被吓破了胆似的,踉跄着蹄子向后退去。 众人也被这马匹的气势震了一震。 梁长乐翻身下马,拍拍他的脊背,“真是好马,既聪明,有又灵性,它能听懂我说话呢!” 她话音刚落,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那马先低下头来,蹭蹭她的胳膊蹭蹭她的手。 硕大的马头竟往她手底下拱,像是要求她摸摸头似得……这不是那些贵妇养的宠物犬爱做的事儿吗?确定这是嘶吼一嗓子,就能吓退众野马的马王? 也太……可爱了吧? 众人都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 林恩姝倒像个迷妹一样一跃而来,“念念你太厉害了!打破了你自己的驯马的记录了!” 季云皱眉看她一眼,重重的咳了一声,“不如这就叫人把这些挑好的马赶回去……” 季云话没说完,马场管事那边也连忙答应,召集人手过来,要帮他们把马赶到划出来给顾子念的场地去。 可谁知,人还没有动作,那马王先嘶了一声。 众野马立即乖乖列队,踢踢踏踏往梁长乐指的方向去。 众人这次惊掉的下巴还没捡回来,又把眼珠惊掉了! 这是演马戏的马,不是野马吧?见过驯马的,可还从没见过能把马驯成这样的呢! 马场的人也都疯了……他们在这儿养了一辈子的马了,头一回见这稀罕事儿。 大家聚在管事的身边,“那马王是成精了吧?管事大人,您不该把马王给出去啊!这要是留在咱们马场,你看看日后驯马能省下多少精力!” 管事的在说话人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糊涂,愚蠢!我说话之前,你们谁看出那是马王了?若不是送马过来的人特地交代,还说它踢死了几个人,谁相信它是马王?” “那顾长卿的运气还真是好,这样都被她挑中了!”那人摸着头说。 管事的揣手而笑,“只是运气好吗?呵……就算是运气好,运气好也是大本事。” 管事的觉得自己今日做了明智的事儿,回头他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贾老爷知道…… 马王驱赶其他几十匹野马往梁长乐的马场去,它自己又颠颠的回来,一副炫耀卖弄的样子打着响亮的鼻息。 梁长乐摸摸它的头,“乖孩子!” 众人:“……”那是马啊喂!怎么有种养犬的既视感? 季云拧成疙瘩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舒缓了,他拱手说:“这驯马之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梁长乐说:“不是我厉害,是这马太聪明,我与它打了个商量,它愿意跟着我,就不闹情绪了。” 众人:“……”这是要让旁人嫉妒死吗? 季云仍旧是笑,“还是大开眼界了。” “你们只管驯马训练,有什么需要传信给我,我在京都还有公务,不能时常来这里,所以……这里都得辛苦你。”梁长乐说。 季云深深点头,若说驯马以前他还有所顾虑,那么现在,不管她是不是长乐公主,季云都想与她合作了。 这样有本事,甚至有些诡谲的女子,与她为友总比为敌要强得多。 “你放心,你那边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危险,也只管告诉我,训练是一方面,试练更是必不可少。”季云拱手说。 梁长乐笑着答应。 季云离开前,深深的看了看那匹马王。 这马气势真是不凡,怎么他挑马的时候,就没看出来呢? 梁长乐送走了季云等人,又去与贾家管事的说话。 人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马来,虽说是贾老爷的交代,但道谢仍是应该的。 屋里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就传来吵嚷的声音。 管事的忙说,“您二位坐着吃茶,谋去看看怎么回事,失礼失礼。” 林恩姝也起身来到窗边,“我怎么听着像是念念你那匹马,马王的嘶叫声呢?” 梁长乐蹙了蹙眉,“的确是,谁要抢我的马吗?” “你说的不错,念念,快来看!”林恩姝忽然急声叫她。 梁长乐也起身来到窗边,抬眼一看,只见韦兰芝正沉着脸站着,旁边还有几个韦家伺候的人。 其中一个小厮正与马场的人争执。 “谁先看上的就是谁的?怎么证明这匹马已经有主人了?还没上辔头,没有鞍鞯,你们说有人定了就定了? “我家小姐看上的马,你莫不是不想给?什么人敢从我韦家人手里抢马?” 林恩姝却是眼尖,不知看到了谁,呲溜一下藏在梁长乐的身后,“可别叫他看见我,这韦家姐弟也来马场挑马吗?” 梁长乐这才看见韦兰芝身边站着的那半大少年,不是韦玉还能有谁。 韦玉有段时间,追着林恩姝追的紧,以至于林恩姝远远瞧见他,就忙不迭的躲起来。 管事的疾步走过去,“回韦家小姐少爷知道,这马真是被人买下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上辔头和马鞍,这是顾长卿买下的马。” 韦兰芝一听,脸色当即难看了许多,“怎么哪儿都有她?什么都要与我抢?” 梁长乐听得嘴角抽了抽,这话该她说才对吧?谁跟谁抢啊? “这次回来的好马很多,韦家小姐少爷,不如看看别的?”管事的躬身,客气又有礼。 韦玉也拽了拽六姐的袖子,“姐,那边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多好看,你不是说想要匹白马吗?这匹枣红色的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 韦兰芝狠狠瞪了韦玉一眼,“你闭嘴。” 管事的叫人去赶雪白色的马出来。 韦兰芝则趁人不注意,纵身往马背上跳,“我听说,马场有规矩,只要是未驯服的马,谁先驯服就归谁?”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到了马王的背上。 管事的吓了一跳,“这匹马已经被……” 第403章 他喜欢你 管事还没解释完,马王就长嘶一声,一跃而起。 它怒得狠,疯了一样蹿的老高。 韦兰芝一个不慎,被它摔了下来。 周围人来不及反应,马王的后蹄便蹬在了韦兰芝的胸口上。 韦兰芝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六姐!”韦玉冲上前,扳着韦兰芝的肩头朝旁滚去。 这才免了她再挨一脚。 但这一蹄子下去,她已经是冷汗涔涔,脸色苍白,胸口疼的说不出话来。 她张了张嘴,大口的血顺着她的牙齿嘴角涌了出来。 “六姐你别说话,别吓我啊!我这就送你去找大夫,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韦玉快哭了。 就连藏在梁长乐身后的林恩姝都露出了不忍又唏嘘的表情。 梁长乐神色一直淡淡的。 韦兰芝要抢她的马时,她不着急出去,这会儿就更不着急了。 韦玉着急忙慌的带走了韦兰芝,马场管事也派人跟着去了。 他自己倒是没出面,神色略冷的回来。 他朝梁长乐拱手躬身,“京都好些贵胄蛮横不讲理,强取豪夺的也不少,但像韦六小姐这么冒冒失失的还是少数……” 他语气分明有些鄙夷不屑。 梁长乐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某还惭愧没照看好您的马,叫人觊觎。若是照一般的驯法儿驯好的马,说不定不会有这么大反应。”管事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 梁长乐顿时明白,“马王聪颖,我的驯马术到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与一般的驯马术都一样。” 管事的连忙躬身,“是某唐突,异想天开了。” “管事的人好,日后少不得要求您照拂我那边的马场,若我得到什么好的驯马良方,一定给您送来。”梁长乐说。 管事的千恩万谢,似乎一点儿不担心韦兰芝受伤的事儿,笑容满面的把梁长乐送走了。 他还送了一套崭新用料极好的辔头鞍鞯,给马王装上。 马王一开始自然不肯,它是野马,怎么能受的了这种束缚? 梁长乐却站在一旁说,“我想骑着你回京,若没有辔头鞍鞯,我可没法儿叫你回京。你刚刚踢的那一脚真是厉害,你蹄子这么猛,不如就叫铁蹄吧?” 马王长嘶一声,似乎对有名字这件事儿挺高兴,便乖乖的叫人给它装了辔头鞍鞯。 梁长乐跨坐在铁蹄的背上,琢磨着回京就给它打上马蹄铁,如此良驹,日后就是她最亲密的战友了。 铁蹄似乎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主人的亲密和信任之情。 没有责怪它踢人,还温柔的摸它的马鬃,为它梳毛,铁蹄高兴的得很,适当的撒欢儿跳了几下。 梁长乐被它颠着,却也笑的开怀……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驰骋沙场,挥斥方遒的时候了! 今日在关山马场收获不小,梁长乐心中愉悦,回到梁家都还是高兴的,嘴角微微向上弯着,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似平日冰冷了。 她刚回到葳蕤院,就看到一只半大的海东青,正站在自己窗台上,低头梳理着羽毛。 即便它风尘仆仆,却也难掩空中霸主的气势,以至于院子里的鸟都格外安静,像是怕打搅了它。 梁长乐不由心头一跳。 “是好事成双吗?”林恩姝也瞧见那只海东青。 梁长乐也盼着是好事。 她叫丁零去吩咐养马的下人,好好照顾铁蹄,草料要给上好的,不准打骂。 她则快步来到窗台边,解下海东青脚上的细管。 倒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干净,没有一个字迹。 林恩姝不待她吩咐,就忙去调了药水来,这药水有时效,放置一段时间就失效了,所以要随用随调。 还好调配的方子并不复杂。 纸条上的字迹很快显现出来,只是这次的字实在是小,称之为“蝇头小楷”也不夸张,巴掌大小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 林恩姝也不由吸了口气,“什么情况?念念快瞧瞧!” 梁长乐定下神来,眯眼一个个字去看。 “叶已悉知大夜仙音一事,他原想亲自去,但因朝中有事,暂且耽搁。但定国公女儿侯思晴与叶泉,将一同前往大夜。我暗中窥知,他们将待一神秘人前往大夜。 “我更暗中得到消息,原来夜国那位威名赫赫的齐王,他曾暗中前来梁国都城,却并非为刺探梁国军情,而是为了一女子,他心悦那女子。 “阿姐如今在夜国,倘若有难处,或可找他……因他心悦那女子,就是梁国的长乐公主。此乃叶得到的消息,我无意间得知。万望阿姐保重。” 梁长乐看完这封长长的小信,一时之间愣在那里。 也幸得是字小,林恩姝没跟她一起看,否则,她还真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 慕容廷曾潜入梁国都城? 他身为夜国主帅,却不是以使臣的身份,而是隐姓埋名的潜入梁国打探……若是当时被人抓住,他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是蛟龙困浅滩,梁国不会轻易放过他。 严重的情况是他死,两国开战! 他不可能不知晓这其中的风险,他那么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而且是为了……她?为了长乐公主? 梁长乐却一时之间想不起,他们两个情起何处? 梁长乐一时失笑,少博说,叫她有难处可找慕容廷,可她现在这幅样子,即便告诉他自己就是长乐公主,他恐怕也难以相信吧? 梁长乐烧了信,心绪却一时间难以平静。 她很想去找慕容廷,试探他态度如何。再者,侯思晴和叶泉要来了,她可没忘在西北郡的时候,侯思晴的哥哥侯正新就是死在她和慕容廷的手里。 侯思晴来,未必没有报仇的打算…… “更衣,随我去一趟齐王府。”梁长乐说道。 林恩姝忙去找合适的衣裳。 两人刚从马场回来,一身骑装不说,还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去登门拜访显然不合适。 梁长乐简单的洗漱更衣,带着林恩姝正欲出门,却遇见了前来顾家宣她的公公王喜。 王喜是御前的人,梁长乐一早就见过。 “王公公有礼。”梁长乐拱手说。 王公公笑眯眯的躲开她的礼,并认真的向她见了礼,“恭喜顾长卿,又要喜事临门了!” 梁长乐眼皮一跳,她有什么喜事? 第404章 东窗事发 梁长乐跟着王喜,原以为是要入宫,可没想到马车竟是往城郊去。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私自养马,并招聚昔日玄甲军的事儿,东窗事发了。 她心中忐忑,并迅速的思量着对策。 可马车出了城门拐了个弯,她才发现,竟是往皇家园林去的。 到了皇家园林,王喜径直把她领到了寒潭附近。 梁长乐脸上不显,心里却一时骇然……皇帝这是什么意思?王喜先前又说恭喜,是指什么喜? 难道一直对她没别的心思的皇帝,现在却忽然起了心思? 梁长乐拳头捏的有点儿紧。 寒潭旁有一座小亭子,此时里面摆着一架琴。 一旁还有缠枝镂空的铜香炉,燃着檀香,叫人的心跟着香气往下沉。 冬月的风已经很冷,檀香冷幽幽的味道随着寒风一吹,更叫人不由发抖。 “顾长卿,请吧。”王喜说。 梁长乐礼貌颔首:“要弹哪一首曲子?听琴之人又在哪里?王公公不是说,乃是皇帝召见吗?” 可寒潭周围却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别说皇帝了,就连一个皇帝的亲卫都没影儿。 梁长乐盯着王喜的脸,她起初没有怀疑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但此时却不得不多疑起来,难道是他被人收买了?骗她到此地? 她到家时已经临近中午,还没吃午饭,就被王喜带了出来,刚刚在马车上用了些冷菜胡饼。 赶到寒潭已经是下晌,日头也偏西了。过不了两个时辰天就黑了,这时候杀人越货,再把尸首往寒潭里一扔…… 王喜笑着说:“皇上就是想听顾长卿弹琴了,不拘什么曲子,顾长卿弹得好,皇上可是预备好了盛大的奖赏呢。” 王喜将她请进小凉亭。 琴是上好的古琴,竟比慧灵公主最爱惜的那把琴还好。说是皇帝那儿的琴也不奇怪。 王喜把她领进亭子就退了出去,既没说皇帝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也没说皇帝心情如何……只说弹的好了有赏。 梁长乐揣测,这绝不是听琴那么简单,背后必定还有事儿。 听琴,在哪儿听不一样? 偏偏要跑出宫,跑到皇家园林来听她随便弹一首曲子? 梁长乐坐在琴架后,目光怔怔落在映着夕阳余晖,被染成一池橘色的寒潭水上。 她蹙了蹙眉,没来由的想起前些日子,她同慕容廷在这儿一起泡在寒潭中的情形。 她不由脸面一热,手遍拨动了琴弦。 她心中心潮澎湃,想着慕容廷,又想起那日的情形,再念及皇帝突然召她弹琴的目的,她一时情动,一时又紧张…… 但琴曲却是格外柔和安静,正同她的意境相反,是师父引导她用琴音感知周围环境是所用的那首。 她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沉浸在琴音当中。 师父说,她现在离“琴灵”的境界还很远,但她天赋过人,所以感知力超强。 梁长乐很快感受到西边不远的暖阁里,守卫森严,暖阁朝她这边的窗户开着,一个身上带着温煦之气的人,正伫立在窗边朝她这里张望。 梁长乐不用猜也知道,那温煦之气,正是天子之气,也称之为“龙气”。 皇帝身上也有金光,她不是用眼睛看到的,只是皇帝的金光却不若那天她在寒潭里看到的金光那么耀眼炫目。 梁长乐的心境很快随着琴音平和下来。 周遭的环境,似乎也在她的琴曲中趋于安宁。 不知是不是天色越来越暗的缘故,梁长乐心绪平静了,但却觉得危险愈发明显。 “召她过来。”暖阁里的人说。 梁长乐觉得诧异,她琴音未停,按说这么远的距离,她能“看见”已经是琴音的妙用了,她绝不可能听见。 但在琴音缭绕之下,她清晰的听见西边暖阁里的人说话,也听见有侍卫又稳又轻的脚步,匆匆往这边来。 侍卫到凉亭外时,她的琴音恰停了下来。 侍卫道:“顾长卿,皇上召见。” 梁长乐心里没底,不知皇帝今日这么神神秘秘的是要干什么? 他知道她弹琴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鲜少召她来抚琴。 梁长乐来到暖阁,皇帝抬了抬下巴,屏退众人,只留了大太监王喜在里头。 梁长乐眉头跳了一下,“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行了,这儿没外人,顾爱卿也不必讲那么多君臣之礼。朕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你的心不在后院儿那一方天里头。”皇帝轻笑。 梁长乐琢磨,这话不好不坏的,倒像是在试探什么。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十月初一,礼佛盛日那天,你在哪里?” 梁长乐:“臣陪师父也到了灵泉寺,只是人多,挤散了。” 皇帝眼眸深深,“挤散以后,顾爱卿去了哪里?” 梁长乐一时有些拿不准了,皇帝究竟是想问,她和秦逸在茶馆里的事……还是想问她被慕容廷带走以后的事儿? 梁长乐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两件事,看见的人都不少,皇帝若有心查,她一件也瞒不了。 “回禀圣上,臣遇见了赢国来使秦逸,相约到茶馆吃茶,等待师父。” 不等皇帝开口,梁长乐就又说:“臣原想和他谈通商之事,秦使却不愿多说,还说礼佛之日,不谈俗事。” 皇帝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盯得梁长乐一阵的不自在,心中更添忐忑,她没猜到皇帝的心坎儿上…… 这么看来,皇帝想问的不是她跟秦逸在茶馆的事了。 那就是,她被慕容廷带走的事儿,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选在寒潭见面,慕容廷带她来寒潭泡的事儿,皇帝也知道了? “后来,竟是有人在点心里动了手脚,臣差点在秦使面前出丑,幸得齐王来的及时,才免了臣在外使面前,丢了我大夜国的脸面。”梁长乐道,“但齐王尊贵之躯,又有同僚之谊,实在不好看臣丑态百出,所以就把臣扔在了寒潭之中。这水彻骨的寒凉,总算唤回了臣的神志。” 皇帝冷笑一声,“顾长卿是糊弄自己,还是在糊弄朕?” 梁长乐浑身一僵,缓缓抬头,“臣不知……” “美色当前,听闻顾爱卿当时妩媚得很,齐王血气方刚,他能忍得住?”圣上嗤笑,“还把你扔寒潭里?当朕是三岁小孩吗?” 这话重了,梁长乐脸面紧绷。 第405章 这是什么喜事 梁长乐摇了摇头,忽然眼里就噙了泪,偏她生生忍着,不叫泪掉出来。 圣上面色微变,“你这是什么表情?朕枉说你了不成?” “圣上这话,既小看了臣,也小看了齐王。”梁长乐平静道。 仿佛含泪屈辱的人,不是她。 圣上轻哼,“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为了自个儿的清高欺瞒朕,是不是真的清高朕不管,但若是欺君,就必死。” 梁长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礼佛日过去不久,秦逸就到宫中提亲,要求娶你。还说只要朕把你嫁给他,通商的事情一切好说。”圣上冷笑,“你所谓的丑态,在秦逸眼里,可一点儿都不丑呢。” 秦逸竟然去宫里提亲,求娶她? 过了这么久,她怎么一点儿信儿都不知道? 既然没有消息出来,那么一定是皇帝没答应吧? “你不好奇朕如何回复他?”皇帝问。 梁长乐低头,“臣不敢问。” “呵,顾爱卿不是女中豪杰吗?还有你顾爱卿不敢做的事?”皇帝冷笑。 梁长乐点点头,“臣不敢远嫁,臣空有一腔热血,若非遇见圣上明君,一腔热血恐怕只会叫臣死的更快。” 这是奉承话,却也是实话。 用实话奉承人,最容易取悦人,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些。 “你既知道这些,还不快快从实招来?”皇帝深吸一口气,“你也知道,朕最是看重齐王,若是你与他发生了什么,朕再把你指给旁人,他的脾气……” 圣上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好似有些烦恼,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对幼弟的宠爱之意。 皇帝的儿子和慕容廷差不多大,皇帝看他如看儿子也不为过。 “真没有,齐王是君子。寒潭也有令人清醒之效,入骨的寒,一下子就驱散体内的炙热了。”梁长乐此时也顾不得矜持羞涩,只想尽快把事情说清楚。 但她这么说以后,却见圣上盯着她的目光,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凝重。 “当时在寒潭里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圣上这话问的…… “只有臣一人。”她才不会说慕容廷和她一起泡在寒潭里呢。 “如此说来,那日极胜的金光,是从你身上发出的了?”圣上眯眼问道。 梁长乐猛然抬头,错愕瞪眼看着圣上。 她表情呆呆,仿佛被吓傻了。 但心里却急速的转着,绕了这么一圈子,原来皇帝想问是那日的金光。 “你不会告诉朕,你不知道吧?”皇帝冷笑一声。 梁长乐摇头,“臣不知道……” “王喜,去告诉秦使,朕同意他的求娶,这就赐婚于顾长卿。顾长卿,准备和亲吧。”皇帝说着起身。 梁长乐急忙说:“圣上明知秦使求娶目的不简单,还要把臣嫁过去吗?” 皇帝冷笑,“不要自作聪明,他的目的不简单又如何?夜国的战斗力,还怕他吗?” “夜国的铁骑最厉害,军队战斗力最强。赢国巨富,通商会带来夜国经济的发展,叫夜国强中更强,赢国为什么要这么做?”梁长乐道,“除非他们能从中得到别人看不到的好处。” “这好处是什么?”皇帝问。 梁长乐道:“臣也不知道,但听师父说,臣是他所收徒儿中,最有天资的一个……圣上也知道,臣的琴音已经治好了瘟疫,还治了一些疾病……或许,秦使想要的,就是臣这份天资呢?” 皇帝轻哼:“若是这么厉害,唐老乃是赢国世家,他岂会跑这么远来教你?” “是啊,唐老找到了一个在赢国全境都找不到的天资过人的徒儿,巴巴的跑到夜国来。赢国来使也赶紧的追来,要把臣娶回去。”梁长乐顺着皇帝的话说。 皇帝冷笑一声,一脸不屑的看她,“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梁长乐既没解释那琴曲的厉害,也没反驳这话。 皇帝自己却皱起了眉头。 “那秦使初来夜国的时候,故意装作不认识臣的样子,疏离不搭理。怎么忽然就熟稔起来,又向圣上求娶臣呢?”梁长乐平静说道,“难道不是故意迷惑人吗?或许师父的琴音之中,还有什么厉害之处,不过是师父现在没教臣,臣自己也还领悟不到的……若是等到了赢国才领悟,只怕臣想跑回来,效忠于圣上,都不能了!” 皇帝呼吸一滞,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极缓慢的吐出。 “顾爱卿说的有道理,既然唐老的琴艺,如此的如深入化,而你的天资又如此的高……” 皇帝的话意犹未尽,只是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梁长乐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如今尚且不敢说,琴音能够杀人的事儿……但这种不祥之感却越来越强烈。 “那不如朕要了你。”皇帝笑了。 梁长乐暗自吁气,她还以为皇帝要杀了她呢。 “圣上不会要臣的。”梁长乐不慌不忙的叩首谢恩。 皇帝不喜欢被自己的臣子看透的感觉,但看透他的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这里头的情味儿就多过羞恼了。 他盯着梁长乐的脸,笑说:“顾长卿越长越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怎么就不要你呢?” 梁长乐说:“圣上与齐王是至亲的手足,既然怀疑齐王与臣有了风流韵事,怎么会夺手足之衣服呢?” 皇帝眸色一冷,“你既说无这事,朕要了你,恰证明了你与他是清白的。” “但这话若被有心人传出去,就成了圣上夺齐王所好,齐王忠心,自然不会说什么,但闲话终究是难听。”梁长乐知道皇帝是故意逗她,并不会真要她,所以应对很随意。 她却不知道,盯着她那张明媚的娇颜,有那么一刻,皇帝是动了心的。她越发长开,越发有风韵,她冷冷的,淡淡的,和宫里那些女人的滋味并不一样。 皇帝三宫六院女人很多,但各有风情,他并不嫌拥挤,再多一张与众不同的娇颜,有什么不好呢? 但梁长乐的话也说到了他心头上,他顾忌齐王,为一个女人折损了他和齐王的情,得不偿失。 “你既不愿远嫁赢国和亲,也不愿入宫服侍朕,为自证清白,从今以后,你不要和齐王私下见面,不要同他来往过密,即便实在避不开遇见了,也要缄默少言。”皇帝沉声吩咐道。 第406章 忌惮 梁长乐抬眸看了他一眼,见皇帝脸上很是严肃,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想了想,抬起头,明眸皓齿晃的人眼花,“圣上最懂臣子的心意,臣不愿守着后宅的四方天,不论是哪家的后宅,对臣来说都一样。 臣与齐王结交,是想借齐王之势,谁都知道齐王得圣上您的信任重用,他一句举荐比旁人十句百句都有用。 如今圣上不叫臣巴结齐王,那圣上总要臣些补偿才好?” 皇帝闻言,瞪大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气笑出来,抬手指着她,“王喜你瞧,她还像个女子吗?这么厚颜无耻的跟朕讨价还价起来?朕给她指了自证清白的路,还得给她好处?” “臣一心在仕途之上,想做这女子中的第一人,天下的第一人,再说,臣本来就是清白的。”最后一句,梁长乐说得特别小声。 皇帝垂眸看了她一阵子,“你若做得好,又确实有能力,也没有生出嫁人生子的念头,朕的高官爵位就为你留着。 “但女人一旦嫁人生子,其心思就小了,就被丈夫和孩子绑住了,朕便再也不用你。你可明白?” 梁长乐叩首谢恩,“圣上英明,臣明白了。” 皇帝嗯了一声,沉吟片刻,“不过这女子中的第一人,你是做不了了。” 梁长乐狐疑的抬起头来。 皇帝眯眼一笑,“梁国有长公主,十岁能骑射,十五岁从军,二十岁为将,能征善战骁勇无比,她才是第一人。你能比得过她吗?” 梁长乐一时间有些愣怔,皇帝说起她时,竟是一脸的推崇向往。 她有些自恋的想,原来在别人眼中,她是如此的英明神武,如此的光芒灿灿啊? “可惜天妒红颜,韶华易逝。”皇帝轻叹一声,竟是无限惆怅。 梁长乐心中暗笑,怕叫人看出来,她垂下头去。 “刚才那首曲子不好,太舒缓了,弹一首更激昂的。”皇帝吩咐道。 梁长乐奉命,又回到凉亭中。 这会儿她已然明白皇帝召她来的用意,她便放宽了心,弹奏了一曲她前世最喜欢的边塞曲。 曲调悲壮激昂,有金戈铁马之势,也有十面埋伏之危,更有单骑闯天下的孤勇…… 她弹的很投入,甚至到了忘我,也忘记皇帝在一旁试探的境界。 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和她的琴音,她闭着眼睛,沉静在那杀气腾腾的沙场之上,面对着雷霆万钧之势,临危而不乱…… “圣上,您瞧!”王喜声音颤颤的。 皇帝眯上了眼睛,却遮不住眼底的震撼,那平静的寒潭水,竟一时间无风起浪。 浪花又高又猛,哗哗的浪拍两岸,倒不像是寒潭,像是浩瀚的大海。 “她的琴音确实不俗!”皇帝感叹一声,却摇了摇头,“琴音以至此,却还是没有金光,看来真不是她。” “据查到的消息,那日只有齐王带她来过这寒潭,后来就有‘佛光现世’的事儿,既不是她……”王喜嘀咕着。 皇帝摇了摇头,“慕容廷天生血燥,他自幼便喜爱这寒潭,常常来泡。佛光现世为何直到现在才出现?” 王喜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皇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凉亭中,那女子的琴音已经接近尾声,渐渐平缓。 “或许是某种机缘巧合,她的琴遇见了齐王,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皇帝说道,“齐王是朕的左膀右臂,她也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秦使还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只要她如今肯听话,远离齐王,朕不会赶尽杀绝。” 王喜赶紧道:“圣上英明。” 梁长乐远在凉亭,却把两人低声的对话,听得清楚明白。 她心中叹息,到底是惊动了圣上,激起了他的忌惮。 想来也是,帝王之家,原本就比寻常百姓更在乎天象,如若不然也不会养着那么多的观星家,占天士。 那日的金光那般耀眼,本就足够令人骇然了……听这话音,皇帝还不知道,那些金光当中其实有金龙游弋。 倘若他知道金龙的事儿,恐怕就不会留着她和齐王活命了。 皇帝没有看到再次的“金光显现”,就叫梁长乐离开了。 她回去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儿,却不想,刚回到家中,迎面瞧见一个身高腿长,气场正是强大的男子,竟然就在葳蕤院外头,看着一株一人怀抱那么粗的玉兰树,耐心的等待着。 陪在他身边的还有除了顾父、顾星云,还有刘管家带着一众的仆从,惟恐伺候不好似的。 梁长乐正是从西角门回来,所以撞见的突然,连避嫌都来不及。 顾汉成陪着,显然是很紧张,冬月的天,他额上竟微微冒汗。 “你野到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王爷找你有事!还不快快招待王爷!” 顾汉成怕齐王,对她却骂的凶。 顾星云倒是一脸的自在,他以前也怕齐王,但后来有了“夜授功夫”的事儿,他就发现齐王其实没那么凶,那么难以亲近。 他还是挺有耐心,挺亲民的。 梁长乐心思已经转了几转,她不信皇帝把她叫到寒潭那里,只是耳提面命一番,皇帝多疑谨慎,必定会派耳目盯着她。 往坏了想,皇帝的耳目,也许此时已经看见,齐王在她家的院子里,屈尊降贵的等着她。 以前不觉得怎样,但这会儿她却觉得不妥极了。 “爹爹怎好这样待客?齐王乃是贵客,怎么不请进花厅,好茶好点,恭敬接待?怎好叫如此贵客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梁长乐不与慕容廷有任何视线接触,冷着脸对顾汉成说。 顾汉成张了张嘴,到底是畏惧齐王,他没怼回来。 慕容廷笑说:“冬月罕有瓜果,今日从南边儿回来了许多新鲜的瓜果,送进宫里,又从宫里赏下来的,我尝着味道不错,给你送来两筐。” 齐王府一共不过两筐,他尝了尝便把剩下的都给她送来了。 南方水果很多,但运输不便,能保鲜从南方送来的水果,比金子还金贵,折损率极高,能送到宫里的,那必须是品相好的,一共不过十几筐。 皇帝要赏赐的人却很多,太后、皇后、太子、首辅大臣…… 齐王得两筐已经是多的了。 梁长乐出身公主,她懂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别看只是瓜果,更是身份地位,皇帝宠信程度的象征。 “多谢王爷如此厚爱,但我家不吃瓜果,恐怕辜负王爷一片心意,所以还请王爷拿回去。”她语气有些不客气。 第407章 翻脸 院子里霎时一静,所有人都用骇然的眼光盯着梁长乐。 就连顾星云都露出惊恐的表情,“阿姐,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梁长乐对他笑笑,对着慕容廷时又是一副极其冰冷的面孔,“请王爷拿走。另外,王爷寻臣,若是为公务,不紧急的话,明日到鸿胪寺再说。若紧急,还请王爷移步花厅。” 慕容廷凝眸看着她,好半晌,他没说话,院子里也没一个人敢跟他说话。 空气好像凝滞在哪里,气氛紧绷又压抑。 顾汉成很想上去给这个不孝女一耳光,她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吗?她是想拉上一家子给她赔命吗? 但他不敢动,他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你说什么?”慕容廷缓缓问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是真的没听清。 梁长乐深吸口气,“我家不吃瓜果,还请王爷拿回去。” “有事到衙门说,不能私下来找你的意思吗?”慕容廷问。 梁长乐用力点头,“王爷说的不错,是这个意思。” 慕容廷蹙了蹙眉头,“以后,都不行?” 梁长乐再点头,“对,以后都不行。” 慕容廷笑了,“那你呢?你还会去齐王府吗?” 梁长乐未曾犹豫,“不会了。” 顾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顾汉成更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 也不知如果他晕了,齐王会不会网开一面,处罚时不牵连上他? 但恐怕不会……毕竟,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也是父之过。 顾汉成强撑着自己,色厉内荏的盯着梁长乐,“给你脸了是不是,快向齐王磕头认错!” 梁长乐置若罔闻,只看慕容廷,“臣的意思很明白了,齐王请回吧。” 慕容廷仍旧是笑,“是很明白了,只是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真是冷情得很,难怪人说,这世上,唯有女子最是狠心。” 梁长乐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绪,“是啊,最是狠心了,王爷知道的越早越好。” 慕容廷呵的又笑了一声,“你说的是。” 他再没说别的话,转身就走,且是要从正门离开。 梁长乐还在他背后,不知死活一般叮嘱,“快把王爷的瓜果带上,那瓜果实在金贵,咱们家受不起。” 顾汉成追着齐王离去,听闻这话,膝盖一软,险些在小径上直接跪了…… 还是刘管家眼疾手快,搀住了她,“我回来再找你算账!”顾汉成恶狠狠说。 慕容廷步伐又大又快,顾家人小跑才勉强追上。 顾父虽贪婪,也不是谁的东西都敢贪,那两筐的瓜果,他瞧着喜欢得很,他知道,这东西市面上没有卖的,若能留下,他在朋友圈子里炫耀一番,能羡煞多少人呐? 巴结他,向他说好话的人就更多了…… 可如今只能眼巴巴的给搬回齐王爷的车架上。 “向齐王爷赔罪,她一向如此不知轻重,年纪越大越不服管教,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顾汉成小短腿追在齐王身后,不断的说着。 慕容廷心思一动,“她以前不是这样?” 顾汉成赶紧道:“是啊,她以前可乖巧懂事了,我说什么她听什么,半句不敢犟嘴的。可现在,我说一句,她要顶十句,若换做旁人,早被她气死了!” 慕容廷想了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汉成挠了挠头,“什么时候?也就……也就这一两年间吧,许是年岁大了?” 慕容廷弯了弯嘴角,一个人年纪再大,本性里的一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除非,发生了很大的事情,迫使她改变。 “本王知道了。”慕容廷蹬车离去。 顾汉成怔怔的,“王、王爷……就这么走了啊?那今日的事,您不追究了吧?” 只有滚滚的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慕容廷哪里还曾理会他。 顾汉成气得要死,他甩着袖子要找梁长乐算账。 有人比他更早一步,顾星云已经追到了葳蕤院里。 “阿姐今日究竟怎么了?你平日不是和齐王关系不错,他还……” 顾星云的话还没说完,被梁长乐狠狠瞪了一眼。 顾星云虽心智直率单纯,却并不蠢。 阿姐这个满目警告的眼神,立即止住了他的话头。 顾星云左右看了一眼,以他的功夫,并没有探到暗中窥伺之人,他有些不解。 但阿姐既然那么严厉的警告他,他一时也不敢乱说话,只是像尾巴一样追在她后头。 “你没事情做了吗?一直跟着我干嘛?”梁长乐没好气道。 顾星云朝她挤眉弄眼,心里要急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姐给他一点暗示也好啊? “我与齐王结交,还是在上次瘟疫的时候,可能是共同经历患难生出的情谊。如今患难已经过去,就不宜多交往,免得人以为王爷好结党,你阿姐虽不才,好歹是个四品的京官儿。”梁长乐语气平平。 她说的一本正经,自己都要信了。 顾星云瞪大眼睛,瞎说什么啊?什么瘟疫生出的患难知情……瘟疫之前,西北郡的时候,齐王就对她亲昵得很了! 这话,顾星云再直率,也不会信口说出来。 他只朝阿姐眨了眨眼睛,询问“是不是出事了?” “你还不走?”梁长乐开始撵人了。 顾星云只好离开,不然丁零一定会拿着大扫帚赶他走。 顾星云在院子外,恰好遇见了气势汹汹赶来的顾汉成。 “阿爹,您先别恼……”顾星云怕爹爹找阿姐的麻烦,连忙架走他爹,他一把的力气,功夫又不错,得了齐王指点,更是日进千里,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顾汉成那单薄的身板儿,岂是他的对手,他很快被儿子拉走了,“阿爹听儿跟您解释……” 顾家这边已经渐渐冷却下来。 还在翻涌不停的,是齐王的心绪。 慕容廷回到齐王府,就盯着那两筐瓜果发呆。 陈岱和元九守着他,看他神色也不像是生气,但肯定不是高兴。 元九用胳膊肘撞了撞陈岱,“我看不懂,你懂吗?” 陈岱轻嗤,“你那榆木脑袋,能懂什么?” 元九挑眉看他,“你懂,你说?” 陈岱摸着下巴,沉吟片刻…… 第408章 她只是回忆 元九还在等陈岱的回答,一再撞他。 陈岱推了他一把,却又打不过他,只好压低声音说:“你去查查,顾长卿回来的这样晚,是去哪里了?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元九应了一声,小声问:“跟这事儿有关吗?” 他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瓜果,其实指的是她对王爷的态度。 陈岱自然明白,“当然了,不然让你查什么?” 元九点点头,去之前还是看了看慕容廷,看他会不会拦着。 “小心些,别叫人察觉。”慕容廷没拦,还叮嘱了一句。 —— 梁长乐已经洗漱安歇,窗口却传来响动。 她如今虽没有内力,却六觉敏锐异于常人。她躺着没动,眼睛却是睁着,手更是摸到枕头下面,娇软的手握住了冰凉的刀柄。手上那个狠劲儿,可一点儿都不娇软。 屋里没点灯,廊下挂着防风的灯笼,昏黄的光摇曳,那个渐渐靠近床边的身影,叫她松开了手里的刀。 在那身影靠近床边以前,她折身坐起,并赤脚跳下床来。 “你快走!”她语气不善。 他则懒懒,“没人发现,大内的耳目,都避开了。” 他径自在她的床上坐了下来,并懒洋洋的靠在她的床头枕囊上。 这幅样子,叫梁长乐一时好气。 “今日你那么对我,我都没有生气,你也不准生气。”慕容廷开始耍赖。 梁长乐气笑,“王爷知道我是事出有因,且如此,对你对我都好。” 慕容廷的脸色冷了下来,不过屋里黑沉,旁人看不见。 “皇兄叫你到寒潭弹琴,可是询问那日‘佛光’一事?” 看不出,却是能听出,他的语气也是冷的。 梁长乐嗯了一声,她是真有些冷。 冬月,她屋里还没烧地龙,从热乎的被窝里跳出来,热气很快就散没了。 “回来。”慕容廷似是感觉到了。 梁长乐站着不动,他伸手拉她。 “王爷还是赶紧走吧。”梁长乐无奈说。 慕容廷却是无赖,“不走,外头冷,没有这儿暖和。” 梁长乐简直想捶他的头,“齐王府不暖和吗?” 慕容廷:“齐王府没有你。” 梁长乐顿时失声。 她被他硬拽回来,塞进被窝,他伸手把被子拢紧,将她裹得像只蚕宝。 梁长乐无语,“王爷日后还是少与我来往吧。” 慕容廷面色一沉,“仕途就这么叫你看重吗?” 梁长乐心中猛地一阵刺痛,她也不知何故,“呵,王爷不是早就知道吗?我一向重利薄情,再没什么比我的仕途更重要的了!所以,请您离我远一点!别耽误我升官发财!” 慕容廷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并非不知她这么做的意思,却偏偏忍不住想试探……他只想听她说,听她亲口说关切他的话。 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 慕容廷立即抱紧她,连带裹着她的被子都紧紧抱在怀里,“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你如此也是为我好,你不是薄情的人。” “我就是,你放手。”梁长乐暗恼,却不是恼他,是恼自己,为何事到如今,经历那么多波折,还会轻易的触动情绪? 行大事者,当宠辱不惊,喜怒不行……她却这么容易被他牵动情绪,这不是个好兆头。 慕容廷在她面前,却少有的好脾气,哄了她好一阵子,又是道歉,又是说温软的话。 “别生气了,我与你分析分析,皇兄叫你去寒潭,可是叫你弹琴了?他想看看,会不会再有金光现世的场面?他可有为难你?”慕容廷小声哄着她问道。 梁长乐哼笑一声,“他为难了又能如何?君臣有别,你我都是臣子,理当为君分忧。如今君主的忧愁,就在你我身上,他担心那金光,是因你我在一起而引起的,他更担心这异象会撼动皇权。 “王爷本就权势过人,容易遭君主忌惮。圣上对您信任,是打小积累出的情谊,也是因为您表现出了忠心。 “可您也当知道,古往今来,异象生乱,君王最是忌讳这个,可况这异象又与最有权势的王爷有关?圣上同您的兄弟情再怎么牢固,也要多掂量了。” 慕容廷好一会儿没说话。 其实梁长乐想说,若不是有那一份兄弟情在,也许皇帝根本不会再胁迫她一番,叫她远离齐王……直接杀了她、杀了齐王,岂不是更无后顾之忧? “我带你走吧?”慕容廷沉默良久以后,忽然说,“解甲归田,游山玩水,不参与这些纷争。” 梁长乐一愣,继而嗤笑起来,她没笑出声。 但许是慕容廷一直抱着她的缘故,还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屑。 “你不愿意?” 梁长乐说:“我不愿意,我的事情才刚刚起步,现在叫我放手,不可能。” 慕容廷一时呼吸很重,他像是生气,却没有发怒。 “你想要我怎么做?当真远离你吗?我做不到,那也绝不可能。”他说的很慢,却无比认真。 梁长乐忽然想起今日收到的“飞鹰传书”,她被召见之前,正是要去召慕容廷的,经过皇帝打岔,反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去过梁国都城?为找一人?”梁长乐轻声问道。 此话一出,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水面,平静的水面立即荡开一圈圈涟漪。 “是,为寻长乐公主,”慕容廷自嘲的笑了一声,“她可能根本想不到,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她或许能认得我,又或许认不得……” “你找她做什么?”梁长乐的心跳已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暗沉的屋子里,她的眼睛瞪得很大。 慕容廷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又轻又缓的开口:“我那时忽然想有个家,我想她正合适……我想娶她,我去晚了,她已经不在了。” 他竟然坦然的承认了。 梁长乐心底一时惊涛骇浪,心头的风暴平息以后,她仍旧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甚至有点儿想笑,这奇妙的缘分,兜兜转转,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玩弄其中。 她几次张口,却无法告诉他,也无法解释什么……还不是时候,她只能这么对自己说,等她救了弟弟,等她重新在梁国站起来,不惧夜国皇帝的威胁,那时候,再告诉他一切。 不管他信与不信。 “那是过去的事了,我承认,我最初对你有兴趣,是因为你的性情和她很像。但现在,她是我的回忆,我想珍惜的人是你。”慕容廷声音很沉,似乎觉得多少对不起她。 第409章 动心动情 梁长乐简直想笑出声来,但她忍住了。 “放在心里好吗?别再说出来。”她说。 慕容廷抱着她的双臂,微微箍紧,箍得她透不过气来,“你真狠心……” 梁长乐笑,“我是为自保,也是为了保护你。” 慕容廷简直恼了,他狠狠的在她脸上乱亲一气,又狠狠封住她的唇,“我要你这样保护吗?” 梁长乐长叹一声,“他是你哥哥……而我,不能跟你走。” 这是两个彼此矛盾的选择,她需要借助夜国女官的身份,帮助她扳倒叶从容及其党羽。 所以,她不能随慕容廷解甲归田。 她也不能嫁给慕容廷,因为皇帝不许,难道她能叫慕容廷反了他皇兄吗?且不说有没有胜算,单是这念头,她知道,慕容廷从来就没有过。 “算了,”慕容廷自嘲的笑了一声,“是我太贪心,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只要明白你的意思如我所猜,我就该心满意足。 “如今知道你的心意,我却还想要更多。人心不足啊。” 梁长乐愣了愣,“那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慕容廷又准确无误的找到她的唇,紧紧的封了上去,他吻得热烈。 梁长乐竟微微回应了他…… 这一点回应,叫他如疯了一般,紧紧的扣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隔着被子,梁长乐也知道,他忍得难受。 他几乎疯狂了。 梁长乐有些后悔,怕引火烧身。 他却一直没有进一步行动,正人君子的出乎意料。 “你说我,知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压抑了太多的东西,灼热急促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吃了。 梁长乐却推了他一下,声音仍旧冷静,“那就要照你哥哥的心意,见了面冷淡一点,别再私下里相见。你是王爷,我是臣子,理当保持着距离。” 他闷哼一声,把脸埋在她脖子旁的被子上,忍得辛苦,“我不喜欢。” 梁长乐却岔开话题,“梁国来使也要到了……”不会等太久了。 后一句话,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的。 上次,叶从容出使之时,她不过刚刚重生,她太弱太弱,完全没有力量与他抗衡,甚至不敢与他碰面。 但现在,她已经渐渐成长起来,这一日,她迫不及待等它到来。 “嗯,现在的梁国,已经没有我挂念的人了,你放心。”慕容廷声音闷闷的说,还以为她是吃醋,“温柔细心我可能做不好,但忠诚一定做得到。” 咦? 梁长乐心里有点儿诧异,怎么一下子就上升到“忠诚”了呢? 这不是确定了关系之后,才会有的吗? 可他们什么时候确定关系了?因为刚刚那一个吻吗?他占她便宜又不是第一次,也不见他以前有什么表示。 梁长乐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却不想多问,免得显得自己迟钝笨拙。 她有些时候也是自负,好面子。 她不知道,她那一点点的回应,足以燃烧掉慕容廷的理智……虽然她曾经也在他怀里热情如火,但那时候,她不是清醒的。 今天,她清醒又冷静无比。 这叫慕容廷觉得,他离她的心很近很近。 他想离她更近一步,将她彻底占为己有,但他知道,他的念念会被吓跑。即便他的冲动已经奔腾咆哮如山间的野兽,他还是紧紧勒住了欲/念,偃旗息鼓。 “时间很长了,离开的时候小心一些,别叫人察觉。”梁长乐推他。 慕容廷哭笑不得,顿时想到了皇宫里那些被皇帝宠幸的美姬,也是这样,等皇帝乏了厌了,就被人拿锦被席子裹了,抬回自己的地方去。 想不到竟有这么一天,他慕容廷竟成了被“裹着抬走”的那一个。 他好气又好笑,能为她如此,竟还觉得有点甘有点甜,他又在她唇上狠狠索取一番,直到她气息凌乱,他自己也要走火入魔了,这才飞快的放开她,甚至连床边都不敢待,翻身从后窗离开。 至于齐王以什么手段,避开大内盯梢人的耳目,梁长乐并不晓得,她只是对他的本事有信心罢了。 慕容廷没有因为今日她的态度误解她,没有翻脸,甚至愿意配合她,唱让皇帝安心的戏,梁长乐甚是高兴。 只是嘴唇上热烈过后的痛楚,让她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心慌意乱……因为这次,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有点……期待。 梁长乐这夜睡的时间不长,却出乎意料的很香,晨起,她精神很好。 她去了鸿胪寺点卯,又交代了一些事之后,便往官驿去找秦逸。 不想她来的时候,秦逸院中却在收拾行李。 梁长乐一阵愕然,“秦使要回赢国去了吗?” 秦逸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顾长卿那么希望我走吗?” 秦逸打量着她,女子一身官服,几日不见,她的气质愈发清丽,且官服叫她多了几分威严。 更加严谨的衣着,叫她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可不知为何?许是人人有反骨?秦逸竟觉得这样的她,更撩拨人心弦。 梁长乐笑,“秦使误会了,通商的事还没有商定,我怎么会希望您走呢?自然希望能够为此促膝长谈。” “好啊。”秦逸竟一口答应。 梁长乐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的好啊,究竟是说,通商之事可以商量?还是说可以为此促膝长谈? 至于昨日,皇帝在寒潭告诉她,秦逸提议娶她和亲之事,秦逸自己不说,她只当不知道。 “不是要促膝长谈吗?通商不是小事,秦家的产业涉及诸多行业,说遍地开花也不为过,秦家也有朝外扩展的意思,但顾长卿也知道,夜国兵强马壮,倘若经济也富裕起来……赶上好开疆扩土的君主,对百姓,对邻邦,未必是好事。”秦逸说。 这哪里不是好事,是明摆的坏事,他说的尚算客气了。 梁长乐点头认同,“是要好好商议,以便商量出对两邦,对百姓都有保护举措的条件。” 秦逸深深点头,“所以,为方便促膝长谈,我要搬到庭芳苑去。” 梁长乐一惊,抬头错愕看他…… 他要搬到庭芳苑?庭芳苑是她的地方!他住在她的地方,算怎么回事儿? 第410章 借势 “这恐怕不妥吧?”梁长乐笑着摇头。 秦逸表情轻松,折扇敲着手心,“我与唐家祖孙都很熟,住在一处,并不会打搅,庭芳苑很大,也无不便之处。说不妥,恐怕不是顾长卿促膝长谈的诚意不足?” 梁长乐一噎,冷笑,“那是圣上赐于我的宅院,特叫我招待师父之用,我师父住着没有不妥。但秦使,您可是来使呀,我岂敢用自己的宅院招待您?” 她装着不知道他提亲的事儿,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那不如问问你夜国皇帝,看他同不同意?”秦逸笑的灿烂。 梁长乐蹙眉,“好,我会去问的。在我君主同意之前,还请秦使不要擅作主张。” “那是自然,为客的礼仪,我是知道的。”秦逸点头说。 梁长乐真想当面怼回去,他知道,他知道个鸟哦! 梁长乐省着气力,没有动气,因为她今日来还有别的目的,她既不是来请他去家里做客,更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院子里摆满了行李箱笼,看来也不是谈公事的好地方。 梁长乐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一架裹着锦布的琴上。 “焦桐之琴,琴声很悦耳,顾长卿要不要试试?”秦逸见她移不开眼睛,以为她是爱琴如命。 他擅琴,也想着能以此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便主动说道。 梁长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好啊,不过这院杂乱,驿馆后头的花园清雅,若是能在那里抚琴,岂不意境天成?” 秦逸高兴,叫人抱着琴送到了驿馆后头的花园里,这里有太湖石假山,还做了人工的瀑布景观,假山上有雕琢的老翁垂钓,牧童骑牛景观,甚为雅致。 虽是冬月,今日阳光晴好,倒也不觉得冷。 湖边的六角亭中,安静怡然。 驿馆的杂役也忙上了茶,立在一旁伺候。 秦逸道:“可否备上茶炉,我们自己烹茶更有趣,不需人服侍,抚琴烹茶,岂不快哉?” 梁长乐点点头,叫杂役退下。 两个各有心思,一时都没有说话,花园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琴声响起。 秦逸是懂音律之人,不由很快沉浸在她的琴音之中,一面享受着烹茶之乐,一面摇头晃脑,体会音律之美。 梁长乐看时候差不多,不等一曲弹完,忽然无缝衔接的弹起了另一首曲子。 这曲子便是她师父引领她“看见”音律场所常用的一首。 她曲子变幻的快,却并不突兀,若非懂行的人,根本听不出什么。 秦逸却微微变了脸色,他正在倒茶烫杯的手顿了一下,侧脸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却像是没有察觉,依旧弹得专注。 秦逸为不可闻的轻哼一声,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仍旧倒水烫杯,又碾碎茶饼,冲出茶汤。 茶汤四溢之时,他闭目嗅着茶香,听着琴音,心里还有些不畅快…… 但闭上眼的一瞬间,他脸色倏而大变!他不由的坐直了身子,茫然的左右晃了晃脑袋。 他很想睁开眼看看,却又舍不得,他担心这是他的错觉,睁开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看见了什么?他功夫不错,以内力尚且不能感知,如今闭上眼睛却是看见了,在远处屋顶上趴伏着一个人,西南角的大槐树上也蹲着一个人,西北角的走廊外花丛下蹲着一个人…… 秦逸闭着眼睛数了数,约莫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这些人潜伏在这里,窥伺什么?窥伺他和顾长卿吗? 看这些人潜伏的态度严谨,没有丝毫怠慢不屑,很是专业的样子……且一下子派出八个,不是一般人的手笔。 所以,这些人是冲他,还是冲一个鸿胪寺卿? 秦逸没睁开眼,各种猜测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起初听闻顾长卿弹起这首曲子时,就起了防备之心,不过他是防备她。因为这首曲子,在大嬴被称之为“引魂曲”,若是心智不坚的那种人,很容易被琴音控制心智。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会照着弹琴之人的吩咐去做事,然而琴音的效力过后,他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因为这招太损,大嬴已经下令焚毁曲子,禁止弹奏,是为禁曲。 所以,他初闻琴声,变了脸色。他当然不是心智不坚的人,且他有防备,有了防备的人,很难再被琴音蛊惑。 他并不担心自己,只是厌恶顾子念的所作所为,他佯装没有识破,乃是想看看她下一步举动是想干什么。 结果……却令他大大意外了,这不是引魂曲,却仿佛引领他看到了,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琴音倏而停下,眼前那个清晰的世界,广阔的视野,一下子没有了。 秦逸分外舍不得,他睁眼看着顾子念,见女孩子也正目光清澈的看着他。 “怎么不弹了?”秦逸问道。 梁长乐笑了笑,“秦使喜欢独乐,还是众乐?” 秦逸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梁长乐好似松了一口气,她的笑容愈发明媚,“是,看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学着师父的样子,令人进入琴音的境界,她怕自己做不好,略有些紧张。 但看秦逸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做到了。 “很多时候,我喜欢众乐乐,不过现在嘛……”秦逸笑了声,却忽然冷了脸,豁然起身,“来人!” 他厉喝一声,远处等着服侍的小吏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跑来,“秦公子,有何吩咐?” “叫赢国所有来使,收拾行李,今日启程回赢国。”秦逸说道。 他的面色不像在开玩笑,所以,小吏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小吏忙看向顾子念,“顾长卿……” “你不用看顾长卿,既然夜国没有友好合作之意,赢国也不用总拿热脸来贴,我们人在夜国,住在你们安排的官驿里,吃住都是你们的人伺候。 “如此还不够,竟还安排了盯梢之人,赢国做了什么?叫你们夜国防备如斯?如此怀疑我赢国来使,即便日后合作了,夜国又能放心吗?勉强来的信任,不如不信。” 秦逸的脸色非常冷,情绪也很到位,一个出身极好的外邦来使,发现自己被人盯梢时的恼羞成怒,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 小吏被吼懵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第411章 皇帝给不了你要的 梁长乐起身对秦逸道:“秦使息怒,这中间必有什么误会……” “别跟我扯误会,是不是误会,我心里清楚。”秦逸对她也没有好气儿。 梁长乐对那小吏打个手势,“快去禀明此事,我来劝住秦公子。” 小吏得了暗示,忙不迭的转身跑走。 虽然他不知道要请示谁……难道他还能跑到宫里,去请示皇帝吗? 但他看懂了顾长卿的手势,就是叫他别说话,快离开的意思,顾长卿应当能劝住那位秦使吧?毕竟顾长卿那么美…… 小吏正琢磨,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个面生从未在官驿见过的人出现在眼前。 那人亮出一枚金腰牌,“大内之人,回去告诉秦使,不必动怒,我们不是冲他,现在就离开。” 小吏愣愣的,待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时,眼前举着金腰牌,神情肃穆至极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要不是青天白日的,小吏还以为自己活见鬼了,“大白天的,我做梦了吗?” 小吏想了想,赶紧蹬蹬蹬跑回去。 他回到花园子里,只见顾长卿已经安抚了秦使坐下,她正在亲自煮茶,还温声哄劝秦使。 秦使高抬着下巴,就像一只高傲的大公鸡。 小吏迟疑片刻,来到六角亭外,躬身道:“上头有明示,叫小人代为向秦使赔罪,他们不是冲秦使来的,是为旁的事情而来。如今已经走了,秦使安心听琴吃茶。” “走了?”秦逸缓缓转过脸来。 小吏忙说:“走了,不是有意打扰您听琴,您别恼,夜国的诚意,您是看得见的!” 小吏再三作揖,也退远了。 秦逸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却见她闭目,似乎在感知什么。 等她睁开眼睛,眼底已经铺满了笑意。 秦逸轻哼一声,“你这么利用我,怎知我会帮你?” 梁长乐说:“我不知道啊,所以我问秦公子了,问您喜欢独乐还是众乐。” “这些人是冲你来的?”秦逸有些诧异,那些人的功夫架势,看起来实属上上乘,应该是宫里头出来的。 宫里头出来八个高手,只为盯一个小女子,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但他转念一想,八个人这不也没能盯住吗? “叫我支开他们,顾小姐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秦逸脸色有些暧昧。 两个人的称呼也从“秦使、顾长卿”,变成了私下里的“秦公子、顾小姐”,似乎显得亲昵了许多。 梁长乐却没对秦逸说什么,她只是拿了只哨子放在口中,连续的吹了几声,这哨子制作的精巧,吹出来的声音,像是黄鹂鸟的叫声。 不多一会儿,空中竟有一只半大的海东青飞了过来,停在亭外树枝上。 “京都很少见海东青……”秦逸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女孩子招招手,那只海东青就乖顺的飞进亭子,落在她肩头上。 它的爪子尖利,似乎随时都要抓破她的锦衣,但力度却掌握的刚刚好,并没有勾丝破线。 梁长乐迅速将早已藏在袖中的细管绑在海东青的腿上,并用它的毛遮挡了一下,这才摸摸它的头,“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等下次见面,你是不是又要长大许多了?” 海东青像是能听懂她的话,恋恋不舍地歪过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头。 “走吧。”她说。 那海东青竟真的一蹬,振翅而起,它在凉亭外盘旋了两圈,越飞越高,渐渐飞远,臂展分明很大的鹰,在空中却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儿。 秦逸这才收回惊愕的眼神,“顾小姐还真是在利用我,你如此对我,不怕我泄密吗?” 梁长乐笑着坐下,“不,您不会。” “这么有信心?要知道,夜国皇帝合作的诚意很足,既是他派了人盯着你,必是已经对你起了疑心,我再说点儿什么……”秦逸冷似笑非笑的看她。 梁长乐却一点儿不慌,“皇上给不了秦公子想要的,唯有我能给,所以,您不会出卖我。” 秦逸微微一愣,“我想要的?我想要什么?” 梁长乐侧脸看看一旁的古琴,“您想要琴灵。” 秦逸倏而变了脸色,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梁长乐,过了会儿,他嘲讽一笑。 “你是有常人不能及的天赋,但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琴灵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你才刚拜了唐老为师,就敢说你能召唤琴灵?”秦逸抿了口茶,借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梁长乐也不恼,仍旧浅笑,“我能不能,您刚刚不是已经看见了?” 秦逸蹙了蹙眉,“雕虫小技,也敢说是琴灵的境界?” “纵然是雕虫小技,秦公子不也是第一次见到吗?”梁长乐信心满满。 秦逸笑,“胡说……” “唐老不能带您看到刚刚的境界,那是琴音之场所能达到的境界,我师父只带我一人看到过。”梁长乐说的笃定,这话不是她瞎猜的,而是她从师父那儿问来的。 唐老头儿对她这个徒弟,可谓一心一意,根本没计较哪国哪邦,凡是她问道的,只要他知道,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逸咬了咬牙,“就算是……” “就是。”梁长乐笑着打断。 秦逸暗恼,顿了顿又笑起来,“就是,那又如何?” “我如今琴艺还浅,师父说,我进步提升的空间还有很大,待日后,琴灵就不知只能助秦公子看到琴音所及之处这么简单了。”梁长乐说的认真,“所以,我想,您不会出卖我。” 秦逸眯着眼睛,点点头,“我是舍不得卖了你……”要卖,也该卖给他自己。 “可我这么帮你,也是冒了风险的,不如你与我交个底,你那鹰是怎么回事儿?皇帝又为何派诸多高手盯着你?” 秦逸有些不解,她不过是一介女流,难道还想造反不成?倘若她真有这有违伦常的想法,皇帝也该一刀砍了她,还留着她做什么? 梁长乐摇了摇头,“鹰是我的一点私事,秦公子想来也有不愿与人分享的私事。至于为何会被人盯着……”她哼笑一声,“这恐怕还要感谢某些人,忽然在皇上面前提及求娶之意。我乃鸿胪寺卿,皇上难道不担心我胳膊肘向外拐吗?毕竟女子出嫁从夫,站那边儿还未可知呢。” 秦逸脸色一涨,这是在说他了…… 第412章 医治 秦逸心中略尴尬,他是求娶了,但不过是一次觐见之后的随口一提。 皇帝也打着哈哈应付过去了,并没有答应他,怎么还告诉这女子了?非但告诉她,还叫人盯着她? 说起来,是自己给她招来的盯梢,她借由他的手,把人赶走也不算太过分。 “恐怕是你那鹰招来的忌惮,反倒赖在有心求娶你的人头上,这可不太公平。”秦逸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我不是为公平来的,我是为琴灵来的,这世上若有人能达到琴灵的境界,秦公子以为是谁?” 秦逸蹙着眉头,“说实话,我不喜欢太狂妄自大的人。” 梁长乐浅笑,“或许是因为您自己太过骄傲自负,觉得自己达不到的境界,别人也不可能达到。但人总要实事求是,刚刚那首曲子,师父并没有教我,是师父引导我时,我自己琢磨来的,而且用在秦公子这里,必须有所改变,因弹琴之人和听琴之人的不同,曲子都要有所变化。否则,怎的秦公子以前没感受过呢?” 她师父的曲子,她师父却不能引导秦逸看到“琴音之境”,乃是曲调没有根据弹琴和听琴人有异,而有所变化引起。 秦逸深深吸了口气,“琴灵是遥不可及的,起码现在来看,你离琴灵的境界还远得很。我对你的帮助,可是触手可及,这样的交易,对我来说,不公平。” 梁长乐想了想,点头说:“那秦公子眼下,有什么需要,是我能帮得上的?” “把刚才那首曲子,交给我,叫我自己能弹。”秦逸眯眼看着她。 她有些为难。 “怎么,舍不得?”秦逸问。 梁长乐摇了摇头,“倒不是舍不得,只是师父说,有内力的人,贸然想凭自己闯入琴音之境,极其容易被反噬。” 秦逸不动声色,这话他当然知道,唐老也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 甚至他至今还保有记忆,他年轻气盛时,有次不听劝,硬要弹奏引魂曲,没能蛊惑了旁人,倒是叫他内力受损,修养整整两年都不能完全恢复。 所以至今,他的内力积蓄起来也比他人慢的多,伤明明是好了,但有些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的伤,却是难以治愈。 “不如,我帮秦公子治愈您的内伤吧?”梁长乐随口说道,于她,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秦逸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她太狂妄,“你说什么?” 梁长乐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我看秦公子体内遍布浊气,拉扯着筋脉似得,绷得很近,然而修习内功之人,应该是舒缓的,通畅的,如此内力发挥出来,才能不受阻碍,您这样,必定是内力曾经受损,体内还有未愈的内伤时,就急于训练,所以落下了伤。” 秦逸怔怔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他面色平静之下,心里是惊涛骇浪。 梁长乐笑了笑,“以前我能看到这些伤痛,全凭师父引导,如今终于能够自己看见,也算是小有精进了。治疗对我来说,却不是头一回,我想我能试试。 “即便不能一次两次的治愈,但总归会好些,您若觉得不好,摆手示意我,我立即停下。毕竟,我求着您的地方还有很多,万不敢伤您的,您看呢?” 她言笑晏晏,分明说的不是一件大事。 可停在秦逸的耳中,却是犹如惊雷。 “那就……试试吧。”他故作镇静,天知道他有多激动,多急切…… 他尽可能的放松身体,闭目养神。 梁长乐还没开始弹琴,他又猛地睁开眼睛,“我要做什么?用不用抬一架木榻来?我要躺下吗?” 梁长乐差点儿忍不住喷笑,心下又窘迫,他们孤男寡女,再抬来一张木榻,是恐怕人不会误会吗? “不用,您坐着别动就行。”梁长乐说。 “我摆手,你就立即停下?”秦逸又问。 梁长乐点头,郑重的嗯了一声。 秦逸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虽面色平静,但梁长乐琴音一响,她立刻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脱开师父的引导帮助,给人治疗,梁长乐其实不是第一次。她回忆起来,治瘟疫那次不算,那次她是误打误撞。但后来,对林恩姝内力的调理,以及近来,给贾老爷的两次医治,都算是她独立完成的。 有时,她反而觉得,没有师父的引导,她的能力可以发挥的更好,好像少了什么牵制和限度,能叫她的琴音更通畅的来往于需要治疗的那人血脉躯体之内,涤荡里头的浊气。 且她想用什么曲子便用,丝毫不用顾忌另一个人是否跟得上她的节奏,是否会被她带偏,或是她被对方带偏。 心里少了顾忌,琴音便更加流畅,音域似乎也更广。 琴音停下两炷香过后,秦逸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底光彩熠熠,如被泉水洗练过。 通体舒畅的感觉,太过久违……以至他呼吸都觉得惊喜,好似胸腔心肺都更开阔了。 他浑身暖洋洋的,这是内力充沛,运行通达无碍的感觉。 就像一个抽筋抽了很久的人,突然就舒展了,舒服了。 他目光落在梁长乐脸上,却见她已经拿锦布盖上琴,起身站在六角亭的台阶处。 秦逸一怔,“你要走?” 梁长乐知道琴音有效,她能看见。她也看见了秦逸此时脸上的放松舒畅,“时候不早,今日就告辞了。多谢秦使,您留步。” 秦逸却忽的起身,“我送你。” 梁长乐笑了笑,“留步,这里是大夜,我怎好叫您送我?” 秦逸却不管她的拒绝,硬是要把她送出官驿,旁人离得远,他说话声音又小,倒也不怕那些大内盯梢的听见,“这医治的本事,也是唐老教你的?” 梁长乐看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怪我师父没医治你吧?” 秦逸没说话,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徒弟能做到的事,难道师父做不到吗?唐老却叫他痛苦懊恼这么久,不来医治他。 “我还有一位师父,或许是我另一位师父教的呢?”梁长乐说着,已经到了官驿门口,她拱了拱手,“告辞,留步。” 秦逸的目光却像她身后不远处一瞟,继而笑着倾身靠近她耳畔。 梁长乐以为他要说什么悄悄话,便没有躲。 她却不知,秦逸正是瞧见那高头大马上的身影,才故意做这样亲昵的动作…… 第413章 皇帝的疑虑 “若我能搬去庭芳苑,时常见你,听你弹琴,是不是医治效果会更好?”秦逸在她耳边说,“而且你要养鹰,放鹰,也更方便不担心被人发现。” 梁长乐眼底一亮,他说的有道理。 有他在庭芳苑住着,即便被发现了,人说不定以为是他放的鹰,好给夜国送什么消息,也免得怀疑到她头上。 梁长乐认真的考虑了利弊,却摇了摇头,“还是不去的好,瓜田李下,秦使若去了,我怕我不能每日都去跟师父学琴了。再者,如今慧灵公主也要去学琴,彼此冲撞了不好。” 秦逸笑了笑,忽而抬手向她的脸伸来。 梁长乐吓了一跳,当即挡开他的手,狐疑看他。 “头发掉下一捋。”秦逸解释,好似他坦坦荡荡。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骤然降临的威压,却叫梁长乐觉得不妙。 她愕然回头,慕容廷已经近在咫尺。 他的马停在不远处,兀自低头吃草。 梁长乐顿时明白过来,秦逸是故意的! 但此时必有大内侍卫,在附近盯着她与齐王的一举一动,并且会如实报给皇帝。 她已经同慕容廷说清楚了,他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冲过来? 因为秦逸的一些挑衅举动,他就沉不住气了吗?还是他想公然跟他皇兄作对? “王爷。”秦逸笑着打招呼。 “秦使,好兴致。”慕容廷淡漠的点了下头,从容的从秦逸身边走过。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举动,但秦逸的表情却骤然僵了一下。 “嗯……”他闷哼一声,紧抿住嘴,但唇缝里隐约可见一丝猩红。 梁长乐有些迷茫和恍惚。 慕容廷却已经面不改色,目光坦然的走了过去,好似他什么都没做。 秦逸抬手,用袖子沾了沾唇,一点不易察觉的血迹粘在他袖口上。 梁长乐此时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我刚救了秦使,秦使就摆我一道。难道赢国没有说法叫,为人要厚道吗?” 秦逸有苦说不出,他的内力刚觉顺畅,浑身暖洋洋的,就被齐王那霸道的内力所伤。舒畅的感觉还没享受够,胸背就疼的要揪在一起,连丹田都寒凉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对眼前的女子卖可怜,就见她神色目光都冷了下来,还这般质问他。 看来,他把她也得罪了。 秦逸装傻充楞,“我怎么摆了顾小姐一道?” 梁长乐也坦然,“于公他是王爷我是臣,于私齐王对我有救命之内,你当着王爷的面,调戏他的臣子,若非王爷大度,你又是远道而来的客,恐怕远不止一点内伤这么简单了。” 秦逸没想到,她把齐王对她的私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偏还叫人挑不出错来。 他不由的盯紧她的眼,想看出她对齐王,究竟是有情?还是诚如她所说的只有恩义礼仪? 不待他分辨,梁长乐就冷冷的踏上马车,“秦使留步,近来我怕是要忙起来,再切磋琴艺,就得等等了。” 说完,她就叫人驾车走了。 这话分明是威胁,暗示她短时间内不会再为他治疗内伤了。 秦逸怄得想吐血,好容易舒畅了那么一小会儿,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打回原形……不,比原来更难受!齐王下手可真重啊! 梁长乐坐上马车离开官驿,长长舒了口气。 海东青带走的信,是给少博的。 她被盯的太紧,不能在家中把鹰放出去,她怕被那些大内侍卫给抓获了。 唯有叫他们被支开的时候,才敢放出鹰来,只要海东青飞上一定的高度,它就是真正的霸主,没有箭矢能射那么高。 但若是她在自己的地方支开皇帝派来的眼线,必定引起皇帝怀疑,只能借由秦逸的手把他们赶走。 皇帝即便会怀疑,也怀疑不到她是想借此,跟梁国联系。 梁长乐离开官驿,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入宫求见。 既知道皇帝会怀疑她和秦逸密谋什么,她就需要早做打算,先消除皇帝一些疑虑。 皇帝这会儿已经下了早朝,正在御书房和内阁的大臣们议事,梁长乐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召见。 她还不知,这会儿皇帝收到那些眼线的回报没有。 她进得殿内之时,内阁大臣们已经离开了,刚才还热闹的御书房,这会儿却安静又肃穆。 除了王喜和近身伺候的几个太监,只剩君臣两个。 “顾爱卿这么着急求见,有何事禀报?”皇帝漫不经心的一面翻着折子,一面问。 梁长乐躬身说:“今日臣往官驿去见秦使,见他收拾行李,以为他是要走,忙以交流琴艺为借口,想与他商议通商一事,可没曾想……” 她欲言又止。 皇帝缓缓抬起头来,“什么?顾爱卿不是女中豪杰,爽快之人吗?怎么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没曾想秦使竟说,他不是要走,而是要住在庭芳苑,与唐家祖孙住在一起……圣上也知道,庭芳苑是您赐给臣的,好叫臣招待师父所用。秦使住过去,多有不便,也会招人非议,臣还要每日前往学琴,实在不妥。” 皇帝看了她片刻,“你不同意?” 梁长乐蹙了蹙眉,很是反感的样子,“臣不同意。” “那秦逸面容俊美,风流倜傥,家世又好,年轻有为。这样的青年才俊,顾爱卿竟不屑结交?”皇帝哼笑一声,似乎在讽刺她口是心非。 梁长乐坦然道:“若臣是男子,或他是女子,结交自然是好。但臣是圣上启用的女官,是官也仍旧是女子,不敢为圣上招惹非议,说臣仗着圣上厚恩,行为不检点。所以该避嫌的地方,还是要避嫌的。”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底的一点疑虑被冲淡了许多。 在梁长乐入宫面圣之前,皇帝已经得到消息,说她与秦逸见面,秦逸呵退大内侍卫,不叫人看着,不知二人商议了什么。 皇帝对此当然不满,他觉得是他的臣子对他不忠。 但梁长乐扭头就进宫告了秦逸的状,皇帝看她那一张年轻貌美的容颜……顿时有点儿理解秦逸,年轻气盛的男子嘛,总会自负,总会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该为他们的才华横溢所倾倒。 偶然见个与众不同的,自然会多几分兴趣。皇帝反而信了她的话,也信了那些大内侍卫,是秦逸故意赶走,好“欺负”他的臣子的。 他在心里便不怨怪顾子念了,甚至多少有点儿怜惜她,女子在外为官,真是不易啊。 “顾爱卿顾虑周全,起你来吧,朕不会委屈你。”皇帝说。 第414章 仇家上门 若没有顾子念告状,秦逸进宫一求,好话一说,皇帝说不定真准了他搬去庭芳苑的事儿。 庭芳苑地方极大,进出好几个门呢,即便都住在那儿,十天半个月不碰面都是正常的。 但皇帝很满意顾子念的识时务,她不想远嫁和亲,愿意在官场摸爬滚打,皇帝也乐得给她这个恩赐。 诚如她所说,适合的官员有很多,但有特殊才艺的——比如能以琴音治瘟疫的,却是鲜有,物以稀为贵,她便是稀有那个,没道理便宜赢国。 皇帝同意了这件事,也减少了对她的怀疑。 梁长乐这便要告退了。 皇帝却叫住她,“顾爱卿,过些日子你又要忙起来了,恰鸿胪寺还有位女官,你们相处还融洽吧?” 这是皇帝第一次正面问到她和韦兰芝的关系。 而且皇帝用的词是“相处融洽”,梁长乐心底冷笑,韦兰芝是她的下属,谈不上相处融洽。 “韦少卿近来表现不错,按时点卯,每日到职,没有借故长期告假。” 梁长乐直白的以上级谈论下属的口气说。 皇帝尴尬的笑了笑,先前这两个人还相互参奏,怎么也说不上融洽,他没想到顾子念这么不给他面子,说得一点儿不委婉。 “那就好,接下来梁国也有使臣要来,许是长乐公主对梁国的影响太深,梁国这次派出的使臣中,竟也有两位女子,你与韦少卿接待起来,倒是更方便,不用顾忌男女之防。”皇帝说。 梁长乐的身形猛然僵了一下,虽然她已经从梁少博的信里得知这事儿,但再次听见,心里还是难免起伏。 什么叫因为长乐公主的影响? 难道她的奋战与枉死,就是为了给那些小人做铺垫吗?她的死,难道是叫侯思晴那样的女子,也登上朝纲的铺垫吗? 她僵直片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注意皇帝话里的细节,两位女子?除了侯思晴,另外一个是谁? “既有女使臣,安排也要更细致些。”皇帝说道。 梁长乐忙俯身领命。 她回到顾家,浑身仍是绷得紧紧的。 脑海里反复闪过的画面,是侯思晴一次次出入公主府,一次次与叶从容缠绵。 她更不能忘记的是,在她临死前,正是叶从容要纳她为妾的日子,侯思晴拿喜钱,砸她的脸……他们当着她的面,做起了那苟合的事! 如今回想起来,仍觉恶心。 后来她葬身大火之中,爹爹也尸骨无存…… 上苍叫她蛰伏在这里,如今,报复的时机已然渐渐成熟。 “只可惜这次,叶从容没有来,先收拾了侯思晴也好……” 林恩姝从外头着急赶回的时候,就见梁长乐独自坐在棋盘后,定睛盯着棋盘,喃喃自语。 “念念,出了什么事?你这么着急找我回来?”林恩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侯思晴要出使夜国,抵达的日子已经确定,夜国皇帝已经收到出使文书。”梁长乐说着,眸中滑过杀机。 林恩姝也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这次,就叫她有来无回。” “叶从容没有来。”梁长乐垂下眼眸。 林恩姝抓住她的手,“念念,别着急,这么久已经等了,不急于一时,一个一个来。” 梁长乐点点头,“你先去马场,跟季云他们一起训练,免得侯思晴来了撞见你。” 林恩姝有些不放心,“我可以躲在暗中,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你在西北郡,惹了侯正新,虽然最后他死在齐王手里,但侯思晴那种人,未必不记恨你。她不敢惹齐王,必要报复在你身上。” 当时叶泉跑了,若非如此,此事可以跟她没一点儿关系。 不过如今,即便叶泉来了,他们也不敢报复在明面儿上。 “侯思晴做使臣来,必然是要为她哥哥讨个说法的,我有防备,且如今是鸿胪寺卿,不用怕她。”梁长乐说。 林恩姝道:“明着自然不怕她,但她与叶从容一党,最擅长暗中宵小的手法,防不胜防,我还是躲在暗中吧!” 梁长乐劝她暂且离开京城,“有事,我会用鹰传信给你们。” “那哪儿来得及,我即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也得大半日的功夫,黄花菜都要凉了。”林恩姝皱眉,“有念念琴音相助,我如今内力过人,功夫也精进,你却没有拳脚防身,我不放心你。” 两人相互劝了半天,各退一步,林恩姝答应等人来了,她就躲在新宅那边,绝不迈出宅子半步,如若要出来,也把自己打扮的面目全非。 鸿胪寺则紧锣密鼓的做着招待使臣的准备。 梁长乐把这事儿交给韦兰芝全权操办,倒不是要交好她,梁长乐并不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缓和的可能,她也不想缓和。 若不是忌惮韦家这棵大树,就韦兰芝做的那些事,够她死好些回了。 交给她办,只是为了叫她在鸿胪寺有事可干,省的她整日闲的发慌,没事找事。 也免得人说,她故意架空韦兰芝。万一韦兰芝不尽心,办出了纰漏,那正好是收拾她的好时机。 韦兰芝第一次主办接待使臣的事儿,上次赢国使者来的时候,她因告假,几乎没能参与其中,她还偷偷跟人抱怨了几次。 这次她毫无经验,赤手空拳上阵,少不得忙乱了好些天。 她琢磨着顾子念是故意刁难她,就等着她办不妥来挑她的错,所以韦兰芝不敢掉以轻心,不懂的地方就赶紧打听赶紧问。 所幸她背后有韦家,鸿胪寺除了梁长乐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更不敢给她穿小鞋。 她忙了十几天功夫,人都瘦了一圈儿,脸色也不如昔日红光满面,事情倒是办得妥当,没出什么大错。 韦兰芝还是小小摆了梁长乐一道。 她故意隐瞒了梁国来使,提前抵京的消息,她乃鸿胪寺少卿,鸿胪寺一位卿,两位少卿。另一位少卿自觉没有韦家这样的大树可以依靠,处处谦让韦兰芝。 以至梁长乐不在的时候,韦兰芝都是一家独大。 这日韦兰芝领着众人迎了梁国使臣入京,安顿到了下榻之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还死死瞒着梁长乐。 第415章 来者不善 那使臣也有趣得很,来的人里有主有仆一大帮子人,主子共有四位,两位都是女子。 这两位女使,一位严厉嚣张,另一位则高冷寡言。 其他两位男子使臣还在收拾歇息,他们刚来,到晚宴时候,才需进宫拜见夜国皇帝,所以这会儿可以好好在驿馆休息。 但那两位女使臣,却像是不知疲倦,椅子还没坐热,就问韦兰芝,“听闻夜国有为女琴师,很是厉害,可否请少卿代为引荐?” 韦兰芝顿时气得要吐血! 她忙前忙后这么多天,就等着今日瞒住了顾子念,等到晚宴上一碰面,顾子念还不知情,好叫圣上狠狠责骂她一通,弄丢了鸿胪寺卿一职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这两位女使臣,一来就问她…… “是有一位女琴师,”韦兰芝笑笑,有些尴尬道,“其实她不是琴师,乃是鸿胪寺卿,是韦某的上峰。” 侯思晴哦了一声,语气上扬,似乎是很诧异,“她既是鸿胪寺卿,为何……”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既是鸿胪寺卿,为何不来招待他们这些外使呢? “二位使官有所不知,顾长卿很忙的,她不单要在鸿胪寺任卿,还是赢国唐老先生的徒儿,是我夜国慧灵公主的先生,所以鸿胪寺这边的事务,她不会事事躬亲。”韦兰芝尴尬的笑着解释。 侯思晴道:“意思就是,梁国的使臣还没有重要到,叫她躬亲的地步呗?” 韦兰芝心中大喜,面上却是慌张,她赶紧摇头,“不是不是,绝不是这个意思……” 侯思晴冷笑:“行了,你不用解释。” 侯思晴有些不屑,这个韦少卿的心机也太简单了点,这点拉仇恨的招数,她一眼就识破了。 还想叫自己成为她对付上峰的筏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既然顾长卿太忙,不能来见我们,”侯思晴顿了顿,“那就还请韦少卿引荐,领我们去拜访她吧,久仰女琴师大名,如今总算来了夜国,能见一面也是福气。” 韦兰芝脸上的强笑都差点扭曲,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这使官竟然还要给顾子念脸?为什么?凭什么? 那她这么久的忙碌,费心,岂不是白忙活了?招待的好,不是她的功劳,全是顾子念的功劳! 招待不好,就是她的过错!这就是顾子念的算盘吧?她简直太可恶了! 韦兰芝心里恨的牙根儿痒,她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只是完成了应当应分的本职工作。 反倒觉得一切都是顾子念的心机,从头到脚把顾子念骂了一遍,却又无可奈何的领着女使臣到了庭芳苑。 下晌这个时候,梁长乐一般都在庭芳苑里弹琴。 有时候是她跟唐老先生学,有时候则是她的几个女学生,跟着她学琴练习。 唐老先生若是心情好,也会跑来凑热闹。 学生们拜了一位先生,却得顾先生和唐老先生两位的指点,这际遇羡煞旁人。 这三个学生都是梁长乐从女学挑出来的,当初有些人还顾忌她名声不好,毕竟当时,闹出了她和郁芸菲的事儿。 她不但被女学排挤在外,连慧灵公主也不叫她教了……许多学生怕受她牵累,不肯报名来找她学琴。 如今看到这样的际遇,又看她非但没有被打倒,反而越爬越高,站的越来越稳,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有些人甚至托关系,希望她能再多收两个学生。 梁长乐却是向女学的郝校长言明,“我如今出任鸿胪寺卿,虽不敢说圣上对我赋予重望,但皇恩浩荡,我至少要对得起圣上的信任重托。实在没有精力兼顾更多,如今三位学生,已经是极限,也是她们天资过人,否则我绝不能兼顾。” 这就拒绝死了那些还想到她身边的人。 今日韦兰芝领着侯思晴和另一位女官来的时候,梁长乐正在教她的三个女学生弹琴。 弹的是她前世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侯思晴没进院子,就听见了,她脚步一顿,侧耳细听,脸上的神色不由凝重。 她还记得叶泉回去以后说的那些话,说这女子,与曾经公主的至交好友,林恩姝看起来很有默契。 侯思晴轻咳一声,看了看身边的女官。 女官接到她的眼神提示,微微点头,表示她明白。 “怎么了?候使官怎么停下了?”韦兰芝回头看着俩人。 侯思晴笑了笑,“这琴音实在动人,竟不由被迷住了,恍惚忘了自己在哪里,还以为看到了边疆的金戈铁马。” 韦兰芝面皮抽了抽,她听不得别人夸顾子念的琴音,即便是客套奉承,在她听来也刺耳得很。 “二位这边请。”她咬牙说。 侯思晴故意挡在另外一位女官的前头走,一直临近梁长乐,她才停下脚步。 梁长乐弹琴专注,知道有人靠近,却没有抬眼去看。 直到她一曲弹完,正要问学生听得怎样,记住其中关键没有,一抬眸,却见学生都站起来了。 韦兰芝站在一旁,冷笑躬身:“顾长卿,梁国使臣前来拜访您了。” 使臣前来拜访她?她可是专门接待使臣的鸿胪寺卿啊! 底下学生听得一脸惊讶。 梁长乐冷冷看了韦兰芝一眼,知道这是她故意弄出来的局面,还未斥责,侯思晴却上前一步。 “原来这位就是那位赫赫有名,以琴音艳惊四座,并治了瘟疫的女琴师,想不到,你如此年轻啊?”侯思晴的惊讶是真的。 她以为,这女子的年纪定跟长乐公主差不多……可不想,她竟这么年轻貌美! 脸可以改头换面,连年龄都可以变小吗?若能如此,那岂不是人人都不用怕衰老了? 侯思晴盯紧了梁长乐的表情,往旁边一让,露出她身后的人来。 梁长乐瞟一眼过去,当即僵在那里…… 她忙掐了自己一把,迅速垂眸,遮掩惊讶和微微的心悸……但那一瞬间的表情,没能逃过侯思晴的眼睛。 “她果然是认识……”侯思晴在心里说。 梁长乐却听得自己心中砰砰直跳,因为另一位女使臣,她的面容和昔日的长乐公主一模一样! 她看着那女使臣,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镜子中的自己! 这岂能叫她不惊讶,不心悸吗? “未能远迎,真是失礼!”梁长乐拱了拱手,笑容已经恢复如常。 第416章 明枪暗箭 “这位使臣乃梁国贤乐公主,这位使臣是梁国女官侯大人。”韦兰芝在一旁介绍说。 梁长乐的注意力全在那位“贤乐公主”身上。 贤乐,用了她的乐字,是否也赐予她国姓梁姓了呢?她叫梁贤乐吗? 叶从容真是好心计,他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女子,竟连她都觉得容貌肖似无比。 “顾长卿?”侯思晴在一旁唤道。 梁长乐这才瞟了她一眼,但很快就错开了视线。 她不能盯着侯思晴的脸看,更不能与她对视,她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掐死她。 “鸿胪寺接待使臣的事务,俱有韦少卿全权处理,二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韦少卿。”梁长乐笑着说到。 只要不看侯思晴那张脸,她就能笑得出来。 韦兰芝听的窝火,也暗自惊诧,这顾子念真是大胆,使臣都堵到门上来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失礼,更是当着使臣的面,把事务推开,不怕使臣说她无礼轻慢吗? “怎么,我梁国来使,不值得顾长卿亲自招待?”侯思晴笑问。 她半开玩笑的语气,却也藏着刀锋。 梁长乐摇头,“您说笑了,韦少卿虽只是少卿,却是簪缨大族,她的礼仪规矩,在整个鸿胪寺都是最好的。叫她招待梁国来使,乃是最高的规格。我夜国鸿胪寺,各有分工,各司其职,才能叫各自的工作游刃有余,不懈怠惫懒。” 侯思晴脸面一僵,这是讽刺她不懂规矩? “我不晓得梁国的朝廷部门是如何工作的,也不好妄言,但在我夜国,就是如此。您刚来,还不了解,日后慢慢就知道了。”梁长乐平静说道。 侯思晴的脸色更为难看,她刚来就对邻邦的朝政事务指手画脚吗? 侯思晴也哼笑一声,“顾长卿说的是,不过公主前来,倒不是问鸿胪寺事务的,我们乃是慕名而来,想听一听这称之为仙音的琴声。” 那贤乐公主一直寡言安静,看起来就像一朵高岭之花,高冷漠然,不可亵玩。 倒是侯思晴,明知被人指桑骂槐的给损了,仍能够厚颜说说笑笑。 不等梁长乐请她们坐下,她们便自己占据了一旁起身相迎的学生的座位,神态安然道,“请吧。” “没有仙音一说,不过是侥幸,运气好而已。”梁长乐浅笑。 侯思晴只当没听见,“顾长卿刚刚弹得曲子,我也曾听过,只是许多年不曾再听了,可否请您再弹一遍?” 梁长乐却不抬手拨琴,而是看了看她那三个学生,其中两个的坐位都被占了。 只有齐兰的位置还空着。 “齐兰,你练的怎样了?”梁长乐问。 齐兰有些紧张,她隐约觉出使臣和顾先生之间,似乎有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 但她想破了自己的脑袋,却也想不明白,先生和出使夜国的来使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回先生,我已经练熟……” 齐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侯思晴打断。 她沉着脸,“顾长卿说各司其职,你不来迎接我们勉强说得过去,怎么,叫你为使臣弹奏一曲,都不行吗?夜国既如此没有友好的诚意……” 梁长乐不急不恼,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说完。 侯思晴绷着脸,却说不下去。 原本她想以梁国不再同夜国合作作为要挟,但转念想到,如今赢国使臣也在这儿。 而且赢国大族唐家,唐老先生还做了眼前这女子的师父。 赢国倘若与夜国通力合作起来,梁国根本不足为惧。 见她半晌不说话,梁长乐这才轻笑接起话头,“原想着我师生合奏,曲调更饱满,既不枉费学生在这里守候,也不亏负远道而来使臣的耳朵。不曾想,竟叫侯女使误会了。” 侯思晴脸色涨红,这话说的,好像她鲁莽又小气…… 若要解释,她怎么不早说?偏要等到气氛已经足够尴尬的时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 齐兰也听出来了,顾先生分明就是故意。 她诧异的看了顾先生一眼。 梁长乐却已经抬手拨琴,弹的正是侯思晴她们过来以前,她正教授的那只曲子。 梁长乐很明白她为什么要点这首曲子,这曲子是她前世所喜爱的,这是边塞曲,她回京述职不能驻守边关的时候,常在府上弹奏这首曲子。 后来,连叶从容都听着听着学会了。 但这首曲子并非她自己所创,在梁国很是有名,她即便弹了又能如何。 梁长乐专注的弹奏,一时甚至忘了还有两个别有用心的女人,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神情。 侯思晴则是盯着她,看的目不转睛,心里一直在判断着她和昔日的长乐公主究竟有怎样的关系。 女人的直觉是敏锐的,侯思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总觉得眼前的年轻女子和昔日的长乐公主关系甚为密切。 这种感觉叫她很不安,却也越来越强烈。 一曲终了,梁长乐忽然抬眼,直视侯思晴。 后者则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闪。 待躲开之后,侯思晴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是来使,她有什么可怕的? 即便这个夜国的女孩子真的认识长乐公主,光天化日的,她还能把自己怎么样不成? 侯思晴再定睛,毫不示弱的回瞪回去之时,却见顾长卿已经起身。 “韦少卿,还请你再这里招待,齐兰,两位使臣要听什么曲子,你尽量弹,实在弹不出的,也不必勉强。想来两位女使臣也不会强人所难。”梁长乐交代道。 侯思晴立即起身,“顾少卿就这么不重视梁国来使?这才一首曲子,就又要离去?” 她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 韦兰芝也觉得奇怪,顾子念就算与她不对付,也不至于这么下来使的面子吧? “长卿,今晚宫里还有宴席,现在就把人得罪得很了,恐怕不好吧?”韦兰芝小声提醒。 梁长乐却轻笑起来,“不是的,我要去解衣,稍后就回来。人之常情,还望来使宽容。” 解衣就是去净房方便的意思,人有三急,总不能叫她憋着吧? 侯思晴变脸非常快,先前她还怒意满面,这会儿却不以为意的笑笑,“恰好,我也要去,不如顾长卿带路?” 第417章 跟踪 梁长乐点点头,走在前头。 侯思晴冲贤乐公主福了福身,并深深看她一眼。 贤乐公主微微颔首。 侯思晴跟着梁长乐走了,净房并不太远,不过是要沿着回廊绕个弯。 “侯女使请。”梁长乐叫她先进去。 侯思晴却盯着她的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梁长乐闻言一笑,“是啊,侯女使忘了吗?” 侯思晴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 梁长乐仍旧笑得浅淡,“去年侯女使不是已经跟着叶相来过一次夜国了吗?我们在马场里有一面之缘。” 侯思晴长舒了一口气,吓她一跳。 去年叶从容亲自出使之时,她确实跟着来了,不过那会儿她并没有露面,跟着过来玩儿而已。 至于在马场见过这女子的事儿,她则没有一点印象了,刚刚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诈一诈。 她只晓得自己那次在马场摔得惨,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疼。 侯思晴甩甩头,不愿再追想下去,“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顾长卿如此面熟,看来是我们有缘分。” 梁长乐笑而不语,伸手做请。 侯思晴进了净房,并没有解衣,她竖着耳朵细听,果然叫她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并没有去隔壁的净房。 侯思晴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不是出来解衣的。” 她悄悄打开门出来,往脚步声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顾子念已经走到回廊尽头,一转弯出了院子。 “这么着急离开,你是要去见谁?”侯思晴一想,心中忍不住急跳了一下。 纵然叶从容不止一次的告诉她,长乐公主已经死了,被一把大火活活烧死。 而且,她也清楚的知道,梁长乐即便没有死,也已经是猪头诸身,被割断了舌头,砍断了四肢,毫无用处。 即便那场大火没能烧死她,她也早是废物一个了。 但不知是心虚,还是女人的直觉,侯思晴总是隐隐的不安。特别是在她哥哥在西北郡出了事儿,叶泉又在西北郡遇见林恩姝以后…… 她就更加不安了,常常在夜里梦见梁长乐找她索命。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都那样了,你还能作妖吗?”侯思晴攥着拳头,悄悄跟在顾长卿的背后。 怕被发现,她很谨慎,跟的很远。 梁长乐这么着急离开,她当然不是要去净房。 她是要去通知林恩姝。 因为韦兰芝把使臣提前到来的消息瞒得很严,林恩姝今日又恰陪着苏梦瑶一起来庭芳苑。 苏梦瑶的肚子很大了,今日她一家,她同样挺着肚子的婆婆,她已经基本病愈红光满面的公公,一起来听琴。 因为梁长乐今日有学生上门学琴,所以他们还在另一个花厅等着。 梁长乐想过去,叫林恩姝躲一躲侯思晴,免得撞在一起。 躲过了今日以后,林恩姝最好还是去关山马场,她看侯思晴是有备而来,那么她也该准备起来了。 梁长乐正走着,脚步猛然一顿。 她微微回头,并没有看见什么,她闭上眼睛,心中轻哼曲调……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轻轻勾了勾嘴角。 她原本就不慢的脚步更是加快了许多,几乎小跑起来。 侯思晴怕把人跟丢了,看她这个反应,更坚信她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侯思晴不想错过这个人,如果叫对方有了防备,她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她看出来了,这顾长卿和韦少卿之间有矛盾,两人不对付。所以才叫她有了这出其不意的机会,出现在顾长卿的面前。 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侯思晴咬紧牙关,紧追着前头的女孩子不放。 那女孩子分明是不会功夫的样子,但不知是因为她年轻还是怎的?她好像是不知疲倦,跑得很快,却脸不红气不喘。 侯思晴却不辨方向,全部的精力都在追她,别跟丢上。 她不过低头弯身,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的功夫,再抬头…… “人呢?”侯思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院子分明很大,那女孩子刚刚还在院子中间,她笃定这院子里不至于跟丢,所以才敢放松片刻喘口气。 可怎么一抬眼……人就没了? “顾长卿?”侯思晴稍微扬声喊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鸟鸣回应她。 “不,不会吧……”不会是早就被发现了吧? 侯思晴有些懊恼,她原以为那女子是为了快点见到她要见的人,并不以为她是发现了自己。 可如今看起来,倒更像是那女子故意引她上钩! 可恶! “顾长卿,你出来!”侯思晴顾不得许多,扬声大喊。 仍旧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侯思晴这下有点儿慌了,她不过是个使臣,却在人家的领地上乱闯,这要是叫人看见了,或是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她的麻烦就大了。 她慌忙想从来时的路退回去,可回头一看,她是从那条路来的?这院儿建得奇怪,竟然四方皆有门,她从哪个门进来的? “顾长卿……你是故意的!”侯思晴喊道。 梁长乐当然是故意的,她有意走的很快,把侯思晴绕晕在那。 她察觉不再被人跟踪,才快速来到贾家人等待的花厅。 “恩姝出来下。”梁长乐看了看苏梦瑶的脸,不由微微一笑。 苏梦瑶觉得她这笑容意味深长的,且有些坏坏的意味。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报以微笑回应。 “念念,什么事这么急?瞧你一身热气。”林恩姝出来,与她在廊间说话。 梁长乐低声道:“侯思晴来了,还带来一位贤乐公主。” 林恩姝不由瞪大眼睛,“大梁哪有什么贤乐公主?梁帝只有您一个女儿!” 梁长乐冷笑,“你可知道,那贤乐公主与我不只是一字之差那么简单。” 林恩姝愣了一愣,“还有什么……” “她还长着一张,与长乐公主一模一样的脸。”梁长乐说。 林恩姝倒吸了一口冷气,“念念……” “林恩姝认得你,其他的使臣我还没见过,不知来的人里有没有叶泉。你不能留在京都,现在即刻启程去关山马场,把消息告诉季云他们知道。好叫他们也有所防备。”梁长乐说。 林恩姝却连连摇头,“他们防备什么,如今念念你身边才最需要防备……” 第418章 沉得住气 梁长乐脸色严肃,“侯思晴和叶泉即便怀疑我,却也不知道我的底细,等于敌明我暗。但如果你在这里,就会叫他们更加防备我。” 林恩姝张了张嘴,却无话可驳,她知道念念说的是真的,她在这儿非但帮不了她还会拖累她。 “而且,季云他们实在需要提高警惕,你得去盯着他们。”梁长乐说的认真。 林恩姝却吓了一跳,“念念不放心他们?” 梁长乐摇头而笑,“你没看到他们提及长乐公主时,眼底的光亮吗?单是长乐公主的名号,就叫他们如此狂热,若是长乐公主的脸呢?足不足以叫他们效忠?” 林恩姝急了,“可是你才是长乐公主,那个是假的!” 梁长乐点点头,“你是清楚明白的,所以你要盯紧他们,去给他们敲敲警钟,叫他们警醒别被迷惑。” 林恩姝深吸一口气,这才晓得此事的重要程度,念念不是随便打发她去,是她不得不去。 “侯思晴多疑诡诈,她没怀疑你吗?”林恩姝问。 梁长乐道:“她当然怀疑了,一见面就开始试探。” 林恩姝提了口气。 梁长乐却说,“不要紧,她这会儿迷路了,我把她领到唐文柯的院子附近,她可能会撞见他吧。” 林恩姝表情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 唐文柯的脾气有点儿怪,对他喜欢待见的人,他可以很温柔、很关切。 但对他不喜欢的人,他脾气却也很差劲。 “念念,那你保重。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如今还有皇帝盯着你。”林恩姝攥住她的手,不放心的叮嘱。 梁长乐笑笑,“赶紧走,莫耽误时间,稳妥起见,叫贾家的下人送你出京。” 林恩姝点点头,进去同贾家人说。 贾家人还等着听琴,自然不介意林恩姝先用他们的马车离开。 他们即便不听琴,专程送她也无不可。 梁长乐却没叫他们走,她也不着急回去面对那贤乐公主。 她又摆了一架琴,专门为贾家这三人抚琴。 孕妇嗜睡,梁长乐把两个孕妇弹睡着,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贾淳也跟着睡着,还是头一回。 梁长乐的琴音停下一刻钟,他们便自然而然的醒了,明明睡得不久,却好像睡的饱饱的,精神面貌都比先前好了太多。 “我总算明白了,为何她二人总说,在这儿睡上一刻,顶在家里睡上几天!当真是!我就没觉得自己精神头儿这么足过!”贾淳激动的站起身说道。 他说着还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像一下子回到二十多岁的时候,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心口不痛,上次那么凶险,多少大夫都说他活不成了。 他不但好好的活着,甚至连一点儿后遗症都没留下,大夫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贾淳却越发明白,这是这位顾小姑娘给他的大恩大德。 “顾先生,多谢您。马场管事的上次跟我说了,您看还缺什么少什么,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提。”贾淳说得很真诚,他是真的希望有机会回报恩情。 梁长乐笑了笑,却没有同往日一样拒绝,“贾家生意遍布南北,我想跟您打听,从哪儿能找来忠心可靠的家仆?就是能看家护院的那种。” 夜国有规定,多大的官儿,家里能请多少会武的家丁护院,都是有限额的。 所以梁长乐说得稍微委婉些。 贾淳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西北边儿,有些地方生活困窘,还经常遭外族抢掠。那里有些年轻人,血气方刚,勇猛无畏。只是他们不善营生,又上有老下有小,不敢远去。顾先生若是用得着,我可以叫人请回来一些,贾家可以给他们的老小找些事情做。” 梁长乐闻言笑起来,照顾人家老小,说白了,就是拿住了人家的软肋,这样的人,不怕他不忠心。 “我知道了,多谢您,此事不急,我且先打,日后有打算,再跟您详谈。”梁长乐说。 贾淳很高兴,觉得他能为她出一份力,机会很难得。 他不随别人喊“顾长卿”,却是坚持称呼“顾先生”,觉得这样不客套,更亲近。 他扶着结发妻,再三谢过梁长乐,便同苏梦瑶一起离开庭芳苑。 梁长乐这才不紧不慢的回了先前接待两位女使的院子。 仍不见侯思晴的身影,韦兰芝急的团团转。 三个女学生也很无措,站在一旁,像认错般无所适从。 倒是那看着异常熟悉,又异常别扭的贤乐公主,只是微沉着脸,并没有惊慌。 “侯女使还没有回来吗?”梁长乐过来便问。 韦兰芝的眼睛里几乎要喷火,“你还问呢?不是你把侯女使领走了吗?去解衣要这么久吗?更衣也要不了这么久吧?你是睡着了吗?” 梁长乐目光凉凉的盯在韦兰芝脸上,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 慢了几拍,韦兰芝才反应过来,还有外使在呢……她刚刚说话的语气态度,怎么也不像是下属对上峰的态度呀。 “顾长卿恕罪,下官太、太着急了……所以失态,乃是担心侯女使,这眼看快到宫宴的时候了,没法儿交代呀?”韦兰芝忍气吞声,还要对梁长乐低头。 她只是低了低头而已,但在她心里,却好像是她对顾子念卑躬屈膝了。 这种自负和羞耻的感觉纠缠在一起,叫她的胸膛都快郁闷的炸开了。 “那还不赶紧派人找找?我从净房出来,就不见了侯女使,以为她是去园子里转了,忙去园子里找,到处都没见到她,想着她是不是先回来了,这才赶紧往这儿来。”梁长乐解释说。 她这话是对贤乐公主说的。 贤乐公主点点头,平淡开口:“那就派人找吧。” 梁长乐一时摸不准这个贤乐公主,既不知她是什么来头,也不晓得她品性心思。 只看见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她的高冷和平静,似乎成正比。 或许,她叫人惊讶的,并不止那一张脸而已? 这里是庭芳苑,更是唐老和唐文柯住的地方,没有梁长乐的吩咐,韦兰芝可不敢叫人到处乱跑,她也指使不动人。 梁长乐派人去找,下人刚四散离开,唐文柯就带着人来了…… 看他和侯思晴的脸色都难看得很,梁长乐不由有些好奇了。 第419章 那就玩玩吧 “这无礼妇人究竟是哪儿来的?私闯旁人院子,倒要骂旁人是流氓,是登徒子?”唐文柯气得冷呵一声,“真是长见识了!” 侯思晴原本伶牙俐齿,但这会儿,唐文柯将她损成这样,她竟只是红了脸,红了眼……没有争辩几句。 只在她抬眸看向梁长乐时,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顾长卿,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能解释一下吗?” 梁长乐两手一摊,“我们正在各处找您呢,您离开净房之后,去了哪里?我出来就到处不见您了?” “你……你胡说!”侯思晴气得脸更红了,但叫她当众说,她故意悄悄尾随顾长卿,却也不合适。 这个亏,她只能生生吃下了。 唐文柯也没放过梁长乐,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和爷爷在这儿住着,夜国皇上不是说了吗?这里是专门用来招待我和爷爷的地方,你不要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往这里领!” “唐公子,说话注意点儿!什么杂七杂八的人?你说谁呢?”侯思晴怒道。 谁知唐文柯根本不甩她,只冷冷道:“叫你们叶相来跟我说话,你还不配!” “你……”侯思晴不知他竟一点儿不怜香惜玉,对这个女人也能说话这么狠毒,她顿时气得脸上一阵青红。 梁长乐笑着点点头,“今日是个误会,往后不会啦,侄儿。” 最后一句侄儿,她叫得特别甜。 唐文柯的脸都绿了,瞪眼看着她,像是恨不得吃了她。 但他却不敢在这上头和她纠缠,因为爷爷一定会偏帮她,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唐文柯咬牙切齿,凑近她的耳朵,“再有下次,我就带爷爷离开夜国,看谁来帮你!” 梁长乐笑着说:“你问问师父同不同意?好像你真能做得了师父的主似得?” 唐文柯尴尬没面子,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我就向皇帝求娶你,把你娶走,爷爷自然就跟着走了。” 梁长乐诧异的看他一眼,心说,这赢国男人怎么都是一个套路? 但她说出口的话,就扎心了,“侄儿,娶师叔是有违伦常的。” 唐文柯:“……” 他真是疯了,才跟一个不知脸红为何物的女子斗嘴! “好自为之吧!”他色厉内荏的说了句,甩袖子便走。 旁人只见他两个旁若无人的咬耳朵,却不知两人谈了什么,但这会儿看,是谈崩了。 先前还猜测是什么暧昧的话,但看唐文柯拂袖而去的表情,暧昧的气氛一点儿也没有。 梁长乐笑眯眯的说:“今晚还要宫宴,那位公子是赢国世族唐家嫡子,家中娇养,脾气难免坏了些,侯女使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脾气坏? 那她还敢把人气得拂袖而去? 能站在这儿的,好像谁不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似得? 侯思晴的脸色异常难看,但她却没说唐文柯什么,只是用阴冷冷的目光看着梁长乐,“顾长卿好手段……” 梁长乐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转过脸看着韦兰芝,“韦少卿也听见了?下次做事不要这么莽撞,两国来使都是贵客,谁都不可得罪,做事之前先想想是不是合宜!” 韦兰芝瞪眼看她,心里又惊又委屈,感情所有的错,都推到她头上了? “若不是顾长卿不在鸿胪寺,我怎至于……” 梁长乐打断她:“虽然梁国来使提前到来我并不知情,但既贵客已来,且还要听我弹琴,哪有叫远道而来的贵客登门拜访我的道理? “自然是要叫人通知我一声,我自当带着琴去官驿里,随便来使想听什么,我就弹什么,想听多久就弹多久。韦少卿说是不是该如此?” 韦兰芝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有心叫梁长乐出丑,结果事情办岔了,如今砸在她手里,她除了认命还能说什么? 一边是巨富赢国,一边是会造大船的梁国,叫她骂哪个? “下官知道了……”韦兰芝只能自己忍气吞声。 看着她这副要把自己憋炸的样子,梁长乐觉得很好笑。 她没忍着,朗笑着送两位女使回了官驿。 都是女子,没什么忌讳,回去的路上侯思晴特意邀她坐一辆马车。 贤乐公主仍旧是不爱说话,但她的眼睛很犀利,一直在安静的观察,倒像是蛰伏很深的捕猎高手。 而侯思晴一再试探,询问梁长乐夜国的风土人情,似乎想从她的回答中找出什么纰漏,或是寻出她和夜国长乐公主有什么交集没有。 林恩姝已经离开,梁长乐有着顾子念生前的所有记忆,这些问题根本难不倒她。 看着侯思晴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她觉得很有趣。 一直到了官驿门口,梁长乐下车说道:“还请二位稍事休息,宫宴开始以前,我再来接几位使臣。” 侯思晴没能试探出什么,只得不甘心的叫她走了。 至于被她甩掉,又迷路,误入唐文柯院子的事儿,她也不好纠缠,细说起来她也不占理。 侯思晴同贤乐公主进了屋子,她将房门一关,“你看出什么来了?” 贤乐公主皱着眉头道:“很奇怪……她身上有种很强的熟悉感,就像……” “就像什么?”侯思晴急问。 “就像长乐公主本尊……”贤乐公主说。 侯思晴抖了一抖,尖声说:“那不可能,长乐公主已经死了,就算不死,她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那女子才多大?我问起她夜国的事,问起她小时候的事,她对答如流,根本不曾离开过夜国!” 贤乐公主点点头,“所以说,很奇怪。你也知道,我为了模仿她,是练习了很久的,一次次回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现在闭上眼睁开眼,仿佛她就在我眼前。” 侯思晴当然知道,这是叶从容的安排。 她曾经还嫉妒吃醋,以为叶从容对梁长乐还有旧情,是舍不得她,却又控制不了她,所以造一个仿版的长乐公主出来。 后来她才知,叶从容的心有多诡诈,原来他是要把长乐公主的利用价值榨干,连她的气质容貌都不放过。 “我对长乐公主的气度很了解,那女子容貌,年纪,出身,与长乐公主没一点儿相干之处,但偏偏是她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像极了。”贤乐公主说着,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 侯思晴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这样的话……” 第420章 谁在看谁的戏 侯思晴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得传信给叶相,叫他好所有防备,不能引狼入室。” 叶从容吩咐她们,来看看这里的“仙音琴师”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倘若是真的,一定要毕恭毕敬的把人请回去。 但侯思晴听闻叶泉之前的说法,再见到顾子念本人,她就不想听从叶相的吩咐了。 她一点、一丝一毫,都不想请这个女子去到梁国,女人的直觉叫她觉得,这女子将来一定是她的最大威胁! 因为她太过年轻貌美,她的气场也太过强,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能屈辱人后? “叶相会相信吗?”贤乐公主一句话就泼了她冷水。 侯思晴抿了抿嘴,“他不会相信,因为……”因为是他亲手剥了长乐公主的皮,亲手烧死了她。 “再看看吧,许是我错了。”贤乐公主说。 侯思晴点点头,“可能是太紧张了,不用怕,你就是贤乐公主,景帝亲封的公主。” 梁景帝不过是傀儡,所谓他亲封,不过是叶相写好了诏书旨意,再借由他手给内阁罢了。 “你知道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别忘了这个,至于其他,”侯思晴眯了眯眼睛,“不足为惧,即便真是她又如何?能弄死她一次,就能弄死她第二次!” 侯思晴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相信长乐公主还能死而复生,不过是随口说说长志气的威风话罢了。 晚宴快开始,她与贤乐公主都是盛装打扮。 侯思晴已经不是少女,贤乐公主虽未经人事,但年纪也有二十多了,在这时候算是老姑娘了。 比之那些豆蔻年华就嫁人的稚嫩女子来说,她已经不够鲜嫩。 但她们比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所强的,就是一身沉稳的气质。 她们年岁的沉淀,反而更能压得住华丽的盛装,若是小姑娘着盛装,衣服的华丽会喧宾夺主。 她们不会,衣服反而更衬得她们冷艳不凡。 以至于另外两位男使臣,都被她俩的光彩遮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梁长乐暗自觉得好笑,怎么莫名觉得她们像是来夜国选美的?不是来为政治目的出使的? 直到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临近宴席大殿,遇见一个人的时候。 梁长乐才幡然醒悟,有时候,政治目的正是隐藏在华丽的衣袍之下,无所不用。 她落后几步站在台阶下头。 盛装之下的侯思晴和贤乐公主已经拾阶而上,这里有宫人为她们引路,梁长乐即便不跟着也无妨。 而那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两段台阶中间的平台上,目光定定落在贤乐公主的脸上。 他眼里的震惊,惊喜,不可置信……一时间灼热的叫那盛装女子狐疑的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明明隔着十几层台阶,但空气里却有灼热纠缠的味道。 “那位是齐王殿下。”宫人向贤乐公主介绍。 这么直直的盯着女孩子看当然不礼貌,但慕容廷这会儿已经忘了礼节。 “长乐……”他喃喃说。 “久仰齐王大名,”侯思晴笑容满面,“这位是我梁国的贤乐公主,作为使臣到访夜国。” 慕容廷怔了怔,“你说她是……” “贤乐公主。”侯思晴说。 慕容廷虽与她说话,但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贤乐公主的脸。 倒是女子先红了脸,别开视线,点头算是行礼了,“久仰齐王。” 慕容廷抿着嘴,没说话,眼睛却移不开。 梁长乐站在那,将一切收入眼底,她心跳的很快,甚至有些莫可名状的紧张。 她甚至问自己,“我有什么好怕的?为什么要紧张?我在替谁紧张?” 一连三问,还是没能缓解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也不由盯向慕容廷的脸,慕容廷却没有看她,他在看贤乐公主,那个长相酷似梁长乐的人。 “叔叔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人。”忽然有人在梁长乐身后,低声说。 梁长乐收回目光,回头看去。 慕容景安站在她近旁,眼睛却看着慕容廷和那个与他眼神纠缠的贤乐公主,“叔叔自以为瞒得很好他的心思没人知道。但他这么多年不近女色,不娶妻,不答应圣上的赐婚,都是为了那个女子,因为那个女子死了。” 梁长乐笑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景安垂眸看着她,“我没骗你,你信我即可。” 梁长乐哦了声,琢磨着,看来慕容廷潜入梁国都城,并非完全保密。叶从容能得到消息,慕容景安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极有可能得知。 慕容景安又说:“知道梁国来使为什么有女子吗?意图很明显,以前齐王叔不会答应,但这次,不好说。” 梁长乐没什么大反应,又哦了一声。 慕容景安有些不忍的皱了皱眉头,“子念,我心里没有别人,不要守到让自己受伤……” 梁长乐幡然醒悟,原来他跟自己说这么多,是这个意思啊? 她不由笑起来,“世子这么温柔体贴吗?甚至不介意我心里藏着别人?听您的话,是您愿意屈尊降贵,做别人感情里的弥补,一个替代者?” 慕容景安脸色沉了沉,“对别人不行,对你……可以例外。”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这例外。”梁长乐认真说。 慕容景安皱起眉头,“子念,非要等受伤了才知道,谁是真正适合你的人吗?” 梁长乐本想解释一下,但看他这执着的劲头儿,她不由改了口:“世子不也一样吗?我不是适合你的人,你又何必执着?” 慕容景安摇了摇牙,目光如炬的看着她。 梁长乐却心念一动,侧脸朝慕容廷看去。 不知何时,梁国使臣已经拾阶而上,入了大殿。 而慕容廷还站在原地,遥望着台阶下头,站着说话的他们。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梁长乐的脸,又看了看慕容景安,不知他站那看了多久。 梁长乐的视线与他对上的时候,他忽然讥讽的弯了弯嘴角,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齐王已经走了,世子也走吧,谢您关心,我不会受伤的,起码不会叫自己为情所伤。”梁长乐笑着说,但她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是怎么回事? 第421章 当众出丑 慕容景安深深看她一眼,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开。 梁长乐正欲上去殿中,身后传来一声怪笑。 她回头看,发出怪笑的正是韦兰芝。 梁长乐懒得理她,提步踏上台阶,韦兰芝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 “人若太贪心,到最后就会一无所有。”韦兰芝笑着,小声说道。 周围有宫人来来去去。 韦兰芝还装模作样的拱手行礼,笑着说话,只是内容听来很刺耳。 梁长乐看她一眼,认真点头,“原来你知道啊。” 韦兰芝笑容一僵,轻哼道:“你装什么不懂,这话说的就是你。以为自己能游刃有余,如今鸡飞蛋打了吧?” 梁长乐狐疑看她一眼,“谁是鸡,谁是蛋?” 韦兰芝表情再次龟裂,“顾长卿好镇定,心里早不知慌成什么样了吧?齐王没了对你的兴趣,世子也弃你而去。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攀的上齐王的高枝儿呢?也不怕摔死?” 梁长乐哦了一声,“难怪你一直针对我,我就说嘛,韦家家大业大,你怎么就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原来是为了齐王。” 韦兰芝不想她竟这么说,把她身上的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 “我正说你呢,你少闲扯!” 梁长乐停下脚步,似乎好整以暇的欣赏她的窘态。 韦兰芝顿时更恼,“你不过有一副好皮囊罢了,但那又如何,如今来了贤乐公主,梁国有意和亲,圣上也有意答应。只剩齐王点头了,可你刚刚也看见了,齐王看那贤乐公主的目光不简单。” 梁长乐听了一会儿,打断她:“你究竟想说什么?自己得不到的,倒跑来嘲讽我?哪里来的优越感?” 梁长乐的语气不像是生气,纯粹是好奇。 韦兰芝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是来提醒你一下,世子不要你了,如今齐王也不要你了,日后行事说话,最好小心一些。” 梁长乐哦了一声,“你是仰人鼻息惯了,做一个家族的附庸,或是一个人的附属物时间久了,便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要附庸别人才能活下去的。” 韦兰芝听出来她在骂自己,但她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脑子也没转过这个弯。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附庸他人才能在这世上立足。”梁长乐笑了笑,朝前走了两步,又回来说,“你虽然已经穿了女官的外袍,也整日在外行走,可内心深处却还是个要人疼要人怜的小女人,这身官服套在你身上实在别扭,还是找个机会脱了吧。” 说完,她就大步朝殿中走了。 韦兰芝愣在原地,浑身冰冷,气得微微发抖。 她明明是来讽刺梁长乐的,讽刺她借住美色,所牵扯不清的男人都要弃她而去了。 怎么反过来,却被她嘲讽了呢? 她说自己是仰人鼻息过活的?说自己是旁人的附属品?说自己即便穿了朝服骨子里还是卑贱的? “啊……这个小贱人!我要杀了她!我要毁了她!”韦兰芝在心里狂喊,若不是两只拳头攥的死死的,牙关要得紧紧的,她真怕自己在这儿就喊出声来。 韦兰芝平息胸中愤懑,也步上大殿时,一抬眼,忽然瞧见赢国那位巨富家的公子,正对梁长乐大献殷勤。 那银面具真是亮的刺眼,银面具之下的鼻梁唇峰却是那么好看,就连下颌的线条都是那么完美。 韦兰芝愤懑不已,“怎么刚走了两个,又来了一个?男人是不是瞎?就那一棵歪脖子树好上吊吗?” 她嫉妒的发狂,又为刚刚梁长乐讥讽她的话恼怒。 “若是好好的人,怎么会天天带着面具?这秦逸一定丑的很!” 韦兰芝这么在心底念叨了几遍,这才安抚了她那颗暴躁的心。 她正要近殿之时,梁长乐也恰抬脚跨进殿门。 这大殿门庭高阔,今日八扇门齐开,别说两个瘦长的女子了,就是数个壮汉,也能方便通行。 但韦兰芝心里气不过,她故意向梁长乐身上撞去。 梁长乐未及出手,身旁却有劲风一推。 韦兰芝闷哼一声,朝后跌去,砰的撞在一个太监的圣上,这才免了摔倒在地的痛楚和丢脸。 梁长乐狐疑看向出手的秦逸。 韦兰芝也含怒带怨的盯着他,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跟她一个小女子动手?还用偷袭的? “这女子礼仪真是差,她不是少卿吗?怎么竟要同长卿一道入殿?不知遇见上峰要避让吗?”秦逸淡淡问道。 他还不够,甚至叫来一旁的太监问,“这女子是哪家的?不学礼仪规矩,就能当官吗?她能做得好吗?” 秦逸分明是认识她的,却故意装作不认得,找旁人问以便羞辱她。 韦兰芝的眼睛都红了。 “算了,今日是宫宴……”梁长乐不想惹事,招来皇帝的注意,这对她没有好处。 秦逸却拉住她的袖子,“不行,我记得她就是鸿胪寺的,接待外邦来使之职,我有点担心,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韦兰芝又急又恼,却也害怕。 这秦逸是吃错什么药了?为什么要替顾子念出头? 难道是顾子念又勾搭上他了?所以即便齐王和世子抛弃她,也不见她伤心难过?还说什么自己是附庸,她不过是个善于蝇营狗苟的贱婢罢了! 韦兰芝在心里大骂,但眼见殿中已经有越来越多人朝这边看过来。 秦逸再不进去,恐怕皇上就要派人来请了! “是我错了,顾长卿平日待我们宽容,我们又都是女子,难免亲近一些,倒忘记了尊卑,只当是平常好友间的亲密。”韦兰芝低下头,收敛恼恨,可怜巴巴的说道。 梁长乐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这话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真难为她了。 秦逸哼了声,松开梁长乐的衣袖道:“顾长卿,请。” 他们一前一后入了大殿,对一副可怜相的韦兰芝未置一词,就把她晾在那。 殿中的皇上倒是没看见她的窘态,但来往的大臣、宫人,瞧见的人可不少。 韦兰芝一时连脖子都抬不起来,沉甸甸的,脸上更是灼热发烫,犹如被当众赏了一个耳光。 第422章 殿上试探 梁长乐不在意韦兰芝的肆意妄为,自然也就更不在意她此时的窘态。 至于韦兰芝何时调整了心情,入得殿内,她就更不会去关注了。 她只是发现,自打她进入殿中,就有两道目光,紧紧的盯在她的身上,她回过头去看时,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转开视线。 梁长乐心里暗笑,因为盯着她观察的不是旁人,正是侯思晴和那位贤乐公主。 侯思晴的心思,她不用猜也能明白几分。 侯正新的死,跟她有扯不清的关系,所以侯思晴盯着她,既有怀疑也有恨意。 梁长乐对侯思晴的厌恶,恼恨,丝毫不必她对自己的少,甚至可以说,要多得多。 但经过半个下午的冷静,她这会儿已经可以把情绪藏匿在心里,不那么轻易泄露在外,侯思晴只是为虎作伥的小鬼罢了,侯思晴背后的恶虎叶从容,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倘若对着小鬼,她都会失态的话,那只能说明,她如今的心境还不足以面对叶从容。 梁长乐这么劝导自己,愈发冷静下来,即便面对侯思晴那张让她倒胃口的脸,她依旧可以笑得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吃菜饮酒。 大夜皇帝很高兴,边关近两年战事少了很多,如今赢国梁国,都主动派出使臣前往大夜,主动表示友好,大大满足了大夜皇帝的虚荣心。 更有,梁国乃是有和亲意向的,来和亲的女子气质高冷,面容不俗,大夜皇帝很满意。 君臣同乐,宴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早就听闻,夜国有异象,出了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琴师,其琴艺乃为仙音,若是能有幸听闻……”侯思晴主动说道。 她的目光落在梁长乐身上。 梁长乐没搭理她,甚至连视线也不与她相会。 上首位上坐的齐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这样接待外邦来使的宴席,是个娱乐性的宴席,叫有官身的人上场演奏多少有些轻慢了。 “不错,这可是夜国的宝贝,今日高兴,朕为迎接远道而来的使臣,准备了精彩的琴艺演奏。”皇帝点点头,抬眸看着梁长乐,并拍了两下巴掌。 梁长乐顺势站了起来,她对皇帝躬了躬身,余光瞟见齐王正盯着她,且皱起了眉头。 梁长乐正欲退出殿中时,慕容廷忽然开口。 “既是夜国的宝贝,哪能那么轻易的拿出来?这是为外使准备的接风洗尘宴,真正的压轴,当放在时候正式相谈的时候。” 殿中霎时一静。 齐王的反对,叫梁国来使有些惊愕,也叫皇帝有点儿下不来台。 皇帝皱了皱眉,暗含警告的看了梁长乐一眼。 秦逸却在这时候也说话了,“齐王殿下说的是,今晚是轻松的氛围,夜国已经准备了上好的歌舞,宫中最好的琴师,梁国却还要求人家官员下场弹奏,以娱乐众人,是不是有点儿不尊敬夜国的官员啊?” 他语调漫不经心,话却说的太过直白。 “夜国的官员代表的乃是夜国的朝廷,梁国使臣轻看一人不为不敬,轻看一国朝廷,就实为不敬了。”秦逸竟有针锋相对之意。 侯思晴没想到赢国使者比夜国人还较真儿,在别人的地盘儿上,两国的使臣杠起来,这算怎么回事儿? 夜国皇帝怔了怔,想要做和事佬,但又觉不管帮哪一方,都是自己没面子。 他不由有点儿生气的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拱了拱手,“侯女使别着急,外使到来,夜国自然早有准备,您几位在夜国也不是待一天两天,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交流。 “多谢赢国来使顾虑周全,且听您的话音,实在是与我邦有深厚情谊,处处为我邦考虑,今日要演奏的人,不是官身,谢您提醒。” 秦逸冲她点点头,似乎还眨了下眼睛,态度俨然很亲密。 慕容廷顿时脸色更沉,挡着他的面,跟秦逸眉来眼去,当他是死的吗? 明明是他先开口反对,为何只感谢秦逸一个人?难道为她考虑,关心她的只有秦逸? 慕容廷灌了口酒,心气儿不顺,连带着看侯思晴的目光就更不善了。 侯思晴没来由的后颈一冷,心中莫名发憷,原本想再呛两句,但瞬间大脑空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等她冷静下来,梁长乐却已经退出了大殿,紧接着,她的三个女徒弟抱着琴鱼贯而入。 宫人摆好琴架,三位女学生成品字形坐了下来,坐在顶首的是年纪最长的齐兰,另外两个年纪略小些也都及笄了。 这三个女学生都没有官身,但也都出身于大族,是世族中的嫡女。轮身份,出现在这宫宴上,既给家里增光,也全然不会跌了大夜朝廷的面子。 侯思晴虽不乐意,觉得顾长卿驳了她的面子,她的意思明明是要顾长卿亲自弹奏,但如今这阵容,她也挑不出错来。 她与邻近的贤乐公主咬耳朵,“下晌在庭芳苑听她弹琴,觉不出她功力如何,今晚宴席,原本想激她当众展示,她总不好在皇帝与众臣面前藏私……没想到,又叫她躲过去。” 侯思晴蹙着眉头,很不高兴。 贤乐公主却抿了抿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不熟悉的人看来,她这表情显得高深莫测,很有气场。 “像这样的人,非特殊情况,都不会多显露,财不外露,同样的道理,才华也不能轻易外露。”贤乐公主说,“她看着年轻,很有城府。” 侯思晴咬了咬牙,“那日后,恐怕更难逼她露出实底。叶相交代,叫我们尽快试出她的本事,好送信回去。” 贤乐公主垂了垂眼眸,“叶夫人别担心。” 侯思晴的表情瞬间就好了很多,她喜欢人称她叶夫人,但叶从容却不喜,她为此别扭的很。但贤乐公主很懂得投人所好。 侯思晴坐正身子,三位女学生的琴曲已经到了尾声,单从琴艺上论,这三个女孩子实在弹得不错,但若说“仙音”,那远远谈不上。 侯思晴轻蔑的笑笑,正欲讥讽几句。 忽听身边丫鬟宫女惊呼一声,“贤乐公主?公主殿下?” 侯思晴诧异回头,却见贤乐公主脸面青白的仰倒在地上,她嘴角还有些抽出,呼吸急促清浅,看起来情况非常不好…… 第423章 逼她下场弹琴 侯思晴当即吓了一跳,扑上前去,“公主?贤乐公主?” 大殿里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慕容廷皱眉,立时说道:“还请皇上传御医来!” 皇上点头叫太监去传。 侯思晴怎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的眼泪说来就来,汹涌而出,“恳请皇上救命!我贤乐公主曾有心疾,但早已经好了,不知为何会忽然晕厥,若是在来大夜的头一日就出事,我回去该如何向我陛下和叶相交代啊?求皇上救命。” “不是已经传御医了吗?皇上又不能治病。”慕容廷冷冷说道。 他眼神严厉,不苟言笑。 侯思晴不知为何,有点怕他,虽然叶泉说,哥哥是死在他手里的,她对他应该是恨意更多。但侯思晴看见他,实在是惧怕多过恨,她宁可认为,哥哥是被那个顾子念给害死的! “皇上虽不能治病,但皇上金口玉言,这里有现成的仙音琴师,她的琴音,不但能治急病,甚至连瘟疫都能灭,何必舍近求远呢?”侯思晴不看慕容廷,只盯着顾子念,方才有勇气把这话说出口。 慕容廷怒拍案几,正欲说话。 梁长乐却已经走上前来,对齐兰说,“你让让,借你琴一用。” 慕容廷怒目看她,“顾长卿不要逞强。” 旁人不知,慕容廷可是知道,她治瘟疫根本是碰上的,她本不晓得治病。 至于后来,她的琴音救了苏姑娘,又添了郁芸菲的心力,甚至助他平息体内冲撞的内力……慕容廷都不以为那是治病。 再者,那些都是夜国自己人,叫她试试碰碰运气,并无不妥。 但如今来的是梁国外使,看着两个女子的作态,就知她们是没安好心,故意试探。 他的念念平日里冷静沉着,怎么今日如此冒进? 慕容廷惊疑又有些担心,但见念念在琴架后落座,他立时琢磨着待会儿万一她力不能及,该如何帮她脱罪,保她万无一失。 慕容廷心里快速盘算,脸上反倒显得冷静漠然。 他不知道圣上自打他进殿门,一直到这会儿,都在观察他与顾子念之间的情绪。 皇帝不喜欢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他希望一切都按他的心意发生发展。 “顾长卿,你可有把握?”皇帝问道。 梁长乐道:“不敢说多有把握,但使臣远道而来,又执意叫臣一试,臣恭敬不如从命,就斗胆一试吧。” 侯思晴闻言,眼皮都猛地一跳,什么叫“执意叫她一试”?恭敬不如从命? 她这是想着治不好了,也能脱罪呢? 侯思晴正欲驳斥,但想到她们的真正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试出她的本事深浅,好回报于叶相知道,她抿着嘴没有作声。 贤乐公主又不会真的死,听听琴又有何妨? 侯思晴自己心中一番挣扎,琴音却已经适时响起。 虽是一样的琴,但换了个人弹,好像音色都更加清亮悦耳了。 梁长乐的三个学生当即脸面一喜,专注听琴,沉浸与琴音之中,不由摇头晃脑却不自知。 殿上的人起初心思各异,有些觉得顾子念好显摆,有些则觉得她临危不惧,大胆受命是个成大事的。 但没过多久,众人就都歇了心思,全然被琴音给迷醉了。 这琴音真是比酒还醉人,甘醇无比,沉浸其中恍如置身仙境,什么烦恼担忧压力,一时间都远去了。 就连侯思晴都浑然忘我,什么试探、什么任务,她似乎都不记得了。 躺在地上,脸面发青晕厥的贤乐公主早就醒了,她是真的昏厥,但醒来之后却掐着自己的手心,告诉自己,她不能醒,还要装晕。 但想着想着,手上的力气就松了,人也越发觉得神清气爽,刚刚的那点儿心悸,那种胸痹胸闷的感觉,烟消云散。 待琴音停下,众人渐渐回神,不由瞪眼惊异,“真的醒了?” “效果如此之好?” “不愧传扬与外邦啊,真是仙音!” “这仙音能活死人肉白骨,你当都是吹的吗?” 众人议论纷纷发,特别是夜国大臣们,脸上皆是与有荣焉的笑容,夜国真是在外使面前长脸面啊! 侯思晴错愕的看着贤乐公主,心说,她怎么这么轻易的就坐起来,睁开眼,还一脸舒坦的笑意?这么一来,刚才的闹腾,岂不是全成了给顾子念做嫁衣?成就她的美名? 侯思晴不解,她却不知,贤乐公主此时也正懊恼着,明明她打定了主意,要再装晕一会儿的,怎么身体竟不听话?何时竟一脸享受的坐直了?她自己还郁闷着呢。 太医恰在此时赶来,“臣来迟,不知是何人需要救治?” 太医跪在殿外。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真不是客套话,再迟没有了。 皇帝道:“陈太医进来,给贤乐公主看看,可还有碍?” 贤乐公主此时再想装晕,已经太过明显,毕竟刚刚她一脸享受的样子,满大殿的人都看见了。 她只好伸出手腕来,叫太医把脉。 陈太医细细诊了半天,迟疑道:“公主身体没有大碍,略有血虚,却也是女子通病,算不得病,日常多补血即可。” 皇帝问道,“可诊出有旧疾?病在心上,当谨慎判断。” 皇帝可没忘,梁国有意用贤乐公主和亲,这贤乐公主若是有病,指给他的齐王弟弟可不成,齐王对他忠心耿耿,他指给他个有病的王妃,岂不叫底下臣子都寒心吗? 侯思晴脸色不好看。 太医则道:“回皇上,脉象上没有心脉不足之症,而且看贤乐公主皮肤弹性有光泽,头发黑亮发量足,都是心肾康健,无不足之症的表现,皇上不必担忧。” 皇帝蹙眉问道:“那刚刚贤乐公主忽然脸面发青晕厥,又是怎么回事?” 太医这就犯了难,他吞吞吐吐的说:“回禀皇上,这会儿人已经好了,臣无能,没看见病症发生时的状况,所以不好判断……” 皇帝眉头不展,正欲再问。 梁长乐却忽然开口,“晕厥并非病症,而是中毒。” 她话音一落,殿上立时静了下来。 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这话,无疑是引火烧身啊! 皇帝脸上已经是风雨欲来,“顾长卿,话可不能乱说!” 叫使臣在宫宴上中毒,这可就太难看了…… 第424章 挑衅 梁长乐神色淡淡,并不见紧张,“臣没有乱说,刚刚弹琴之时,臣已经细查贤乐公主的身体,这毒能叫人暂时麻痹,出现胸闷心悸的症状,犹如突发心绞痛。 “因臣先前有给人医治真心痛的经验,臣观察所知,贤乐公主胸中并没有病气,乃是有毒性蔓延血管之内,行至心头,但人的血脉之中,有运化五谷,吐旧纳新的本事。 “所以,即便没有人医治,过上一两个时辰,贤乐公主自己也能醒来。方才晕厥,并非病痛所致,乃是中毒引起。贤乐公主和侯女使都可以安心了,公主非常康健。” 贤乐公主轻轻弯了弯嘴角,对她点头,算是道谢。 侯思晴也干巴巴的笑着说:“原来如此,真是虚惊一场。” 夜国皇帝却是不高兴得很,“顾长卿,你可敢为自己所说的每句话负责吗?再者堂堂大殿之上,宫宴之中,竟有人对外使下毒?” “回皇上,这毒不致命,也不会淤积体内,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梁长乐笑着说。 皇帝要被她气死了,她竟然还笑得出?要不要命是重点吗? 他以前是疯了才会觉得这女子聪颖,可堪大任吧?看来真到了事儿上,她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皇帝正在生气,梁长乐却忽然话音一转。 “况且,贤乐公主既然敢对自己下这毒,必然是有把握的,不会叫自己真的出事,您说呢?” 梁长乐笑眯眯的看着贤乐公主。 殿中的空气仿佛霎时被抽空了。 众人惊愕的张着嘴,自己下毒? 是顾长卿疯了,还是贤乐公主疯了?事情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皇帝的震怒,烦躁,一瞬间也凌乱了。 贤乐公主面色一冷,她模仿长乐公主还是有几分惟妙惟肖的,如今肃容之下,颇有些威严。 “你说什么?” 梁长乐非但没被她唬住,反而笑着向她走了一步。 她虽笑容可掬,但浑身的威压气场,却像是从骨子里迸发出的,她不用模仿任何人,甚至不用故意冷着脸,就叫人觉得威严不容侵犯。 贤乐公主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她径自退了半步。 但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之后,她立即又挽回面子般,往前垮了一步,“你好大的胆子……” 梁长乐却看准时机,等的就是她这反映——她猛地伸手,在她腰间带子里一摸。 “你干什么?”贤乐公主厉喝,“夜国鸿胪寺卿好没礼数!放肆至极!” “果然是啊,我弹琴时看到它的毒性,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梁长乐对她摸出的一小包粉末,连连点头。 贤乐公主立时脸面泛白,牙根儿痒痒。 梁长乐转手将粉末交给太医,“还请您给看看,这是毒还是别的?” 太医即刻当着众人的面轻嗅判断,又溶在汤水里,拿银针试了,果然银针发黑。 “是有毒,毒性不强,但具体是什么毒,还需带回去查验。”太医拱手对皇帝说道。 事情已然明白了,具体是什么毒,这会儿也不那么重要了。 两个女使有些下不来台。 殿中的气氛,也古怪得很。 皇帝的目光在梁长乐和梁国女使身上转来转去,难怪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看,这不刚好一台戏吗? 只是谁能唱到最后,现在下断言是不是早了点儿? 不久之前还在生气的皇帝,这会儿却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不管怎么说,顾长卿已经把夜国的里子面子都保住了,至于梁国女使的面子,看她们自己的本事吧。 “还给我吧,”贤乐公主对太医伸手,“那是我防身之物,看来是我用错了。我常带着药,以往还有心痛之症时养成的习惯,如今好了也没改掉。” 她面色平静,仿佛感受不到周围嘲讽的目光。 太医看了看皇帝的面色,伸手把药包还给贤乐公主。 贤乐公主接过,仍旧放进腰带间。 “多谢顾长卿,如今我知道了,您是真有本事的,您的琴音也是真的能断症治病,并非民间以讹传讹。”贤乐公主点点头,“不虚此行。” 她扬起酒杯,对着梁长乐举了举杯。 她这么坦然,一点儿不尴尬,不羞愧的表现,倒是叫满大殿的人有些钦佩了。 不愧是梁国公主,真的是拿得起放得下,旁人放不下的脸面,在她这儿根本不是事儿嘛! 梁长乐见她大大方方要喝酒,忽然说:“那毒还未排干净,忌酒,酒辛辣又是发物,容易叫毒性再次发作。” “咳……”贤乐公主这才装不下去,顿时尴尬,酒已经送到嘴边儿,生生僵住。 她脸面微微涨红,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周围灼灼的视线,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仿佛要等着看她出丑。 梁长乐无意欣赏她的窘态,她已经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干脆利落的举杯,一饮而尽,畅快又洒脱。 贤乐公主看着对面的女子,愈发如鲠在喉。 事后好久,她才回味过来,顾长卿这话必然是诈她!若还有余毒,太医诊脉的时候早就发现了!还能说看不出病症? 她就是故意捉弄自己!但等贤乐公主明白,宫宴都已经结束了,她的窘态也早已留在了那宴席之上,众人眼中。 贤乐公主愈发的恨。 梁长乐露这一手,又是救人,又是损人,实在厉害,不但镇住了贤乐公主和侯思晴。 更是镇住了早就怀恨在心的韦兰芝,“难怪上次下毒没成事,原来她能识别毒呢!她不但能医治中毒之人,甚至连毒藏在哪儿,都能一下子断定出来! “她敢在殿上出手,必定是确信无疑!原来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日后行事,一定要愈发谨慎才行!” 韦兰芝却是不知,梁长乐如今练就这本事,还得益于她上次中毒一事呢。 但她至今也没搞明白,究竟是寒潭的作用,还是金龙和琴曲的作用? 梁长乐只知道,经此宴席一事,侯思晴和贤乐公主不会再轻易的招惹她,但她们下次动手也一定会更加严谨小心。 梁长乐并不怕,她写信叫少博促使梁国使臣出使夜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挑战的准备。 宴席上的歌舞琴瑟又重新响起。 刚刚的尴尬闹剧似乎已经彻底过去。 梁长乐遥遥对那两女子举杯,笑了笑,一饮而尽。 这不像敬酒,更像是……挑衅。 第425章 能凭借的不过一张脸 宴席热热闹闹的开始,又在欢笑声中结束。 只是各人心中是什么滋味,就不一定了。 皇帝和齐王都在心中重新审视了这两位前来的女官,先前见她们面相和上表的出使书,还觉得能出长乐公主那样的梁国,必定也能出其他的巾帼英雄吧? 但现在,夜国皇帝的心理平衡了——看来巾帼英雄也不能都出在梁国,这两个女子远不能与那位长乐公主相比,人品德行就堪忧呢。 皇帝更深一层想着,这样的贤乐公主,岂能指给齐王为妃? 娶妻当娶贤,他若叫齐王娶了如此不贤的女子,日后这女子常吹枕边风,齐王还会那么忠心无私的给自己效力吗? 宫宴已经散了,皇帝却皱起了眉头。 慕容廷是离席较晚的一个,他像是喝醉了,单手支着头,斜倚在食案上。 旁人都出去以后,他才摇摇晃晃的从殿中出去。 没想到两个女使却没走,竟在大殿外的盘龙石阶下等着他。 “齐王殿下。”侯思晴福了福身。 贤乐公主却只是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浅笑不语。 慕容廷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儿,这张脸……他太过念念不忘了。 他有那么一段时间,夜夜都能见到,想到这张脸,他浑身都能冲动起来。 但现在,看着这张脸,他心中有那么点儿隐约的惆怅,以及许多的怀想……但冲动都化作了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这两种感情,完全不同。 冲动属于男女之间的特殊感情,惺惺相惜则不论性别,他对他麾下大将也有相惜的。 “贤乐公主醉了?”慕容廷问,“顾长卿不是说了,她不宜饮酒吗?” 他回想起殿上那尴尬又好笑的一幕,不由弯了弯嘴角。 亮堂堂的月光下,远处还有数不清的宫灯照耀,慕容廷眉如峰,目如陈墨,带着威容与严肃的脸,忽而这么展颜一笑,虽笑容不大,却足矣叫眼前的这两个女子晃了神儿。 侯思晴毕竟是嫁了人的妇人了,虽心里犯了花痴,脸上却不敢表露。 贤乐公主则面颊微红,如春露滋润的娇花,“后来多少吃了点酒,不算大醉,微醺而已。” “那就早点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慕容廷笑,是觉得她们好笑,又觉得那个女子,一会儿捧着人一会儿翻脸,殿上的反应实在叫人惊艳。 他只想赶紧打发了这两个人,好追上那女子,与她说说话。 他这会儿不受控制的特别想她。 “那两个使臣似乎把我们忘了,竟把两辆马车都带走了,王爷能不能……”梁贤乐看着慕容廷,她知道自己模仿梁长乐柔柔说话的样子很美。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时候,是比梁长乐更美的,因为长乐公主太刚硬,她不懂女子的柔美有多大杀伤力,她是“武夫”,只会用蛮力。 “本王会派人送你们回去。”慕容廷应道。 他说完就走。 梁贤乐如何甘心,“王爷……夜深了,我们又是远道而来,心中思念家乡,也甚是不安。能不能求王爷,您送我们回去?” 慕容廷诧异的回头,看她一眼,“到夜国的第一天就思念家乡了?” 他笑了声,虽未说恶毒讽刺的话,但这态度却讽刺极了,只叫人无地自容。 “那不如早早回去,未谈成的事,留给余下两位使臣谈就是了。”慕容廷阔步而行,没有丝毫留恋。 侯思晴被他这般态度嘲讽的酒都全醒了。 她目光凉凉的看着梁贤乐,“你该不会是真的喝醉了吧?” 梁贤乐暗暗咬牙,脸上却不显愤怒,只见淡漠,“可能吧,怎么了?” 侯思晴冷笑,“你能凭借的不过是那张脸而已,梁长乐有的本事,你一样也没有,倘若他对你这张脸都没了兴趣,你该知道……你的价值就到头儿了。” 梁贤乐淡淡看她一眼,模仿长乐公主的高傲冷漠,倒是惟妙惟肖,“不用你提醒本宫。” “你……”侯思晴攥着拳头,想骂娘。 “别忘了,这是大夜宫廷,你我的身份,不用我再提醒你吧?”梁贤乐高抬着下巴。 侯思晴忍下这口气,扶着她往外走去。 慕容廷虽冷落她们,却也依言为她们准备了宽大舒适的车架。 陈岱守在车架外头,“二位女使请上车,我家王爷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送二位,但王爷派了自己的亲兵随行护送,二位只管安心。” 梁贤乐对他点了下头,侯思晴犹豫了一下,塞了个荷包给陈岱,里头是赏钱。 陈岱推拒不肯接受,侯思晴却执意要给。 陈岱不想在宫门前跟她拉扯,只好接了。 侯思晴笑了笑,也爬上马车。 梁长乐起身的早,这会儿已经歪在马车内硕大柔软的枕囊上,阖目小憩。 突然马车一晃,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掀开眼皮,“你怎么来了?” 她只恍惚了片刻,表情立时警惕,向外查探。 “没事,人离得远,他们没发现。”慕容廷大大咧咧坐在她的车座上,伸手就要把她往自己身上揽。 梁长乐躲开他的手,蹙着眉头,似乎不太想见到他。 “你生气了?”慕容廷略显紧张,他飞快的思考,是因为他来的太晚了?还是因为他在殿前遇见贤乐公主时,有那么一阵子的失神? 原本他不觉那有什么,但后来一转身恰看见她竟也在……而且她身边站着慕容景安。 那一刻,他觉得慕容景安多余得很,还扎眼极了! 如今回味她在殿上针对女使的态度……她是不是也嫉妒,吃醋生气了? 慕容廷想到念念会为他如此,他竟有些美的冒泡。 “没有生气,只是怕被圣上再勒令警告而已。”梁长乐说。 慕容廷无奈的耸耸肩,“明明有两条路,你非要选择那条崎岖难走的。” 梁长乐目光犀利看着他,“没有两条路,只有一条。” 慕容廷一噎,“你嫁我,你要完成的事,我帮你做……” “寒潭金光一事之后,皇上不可能允许我嫁给你。”梁长乐语气非常冷静,“即便我们在那事之前已经成婚,看皇上的反应,你我二人若在一起,他也只能容许留下一个。” 慕容廷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了,没曾想王爷还没想通。”梁长乐淡淡的,似乎不见什么遗憾。 第426章 拒绝和表白同一个人 慕容廷坐在那儿,有些恍惚,有些怅然。 上次夜探她香闺,她是说的很明白了,是他没有太当回事儿,他以为事情过去的久了,久而久之皇兄就会看淡此事。 等皇兄不那么在意时,他提议求娶,皇兄必然愿意赐婚。 可今晚,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她的脸色太冷,他的心竟猛地紧缩了一下。 “倘若皇帝执意不肯叫你娶我,你会违背他吗?”梁长乐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慕容廷抿着唇,没说话。 “倘若你坚持,他便要杀了我,你会怎么做?”梁长乐问完,就笑起来。 她笑的很美,明明很随意的表情,却美的叫人晃神儿,叫人惊艳。 慕容廷的心里,却猛地刮过一阵冷风,他第一次觉得,两个人虽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没有倘若。”慕容廷终于开口,目光却比先前坚定了许多,“我已经错过一次心动,好容易再遇见让我挂心不能放下的人,我不允许自己再错过。” 梁长乐心神一动,“原来我不是唯一啊?”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语气也像是调侃。 慕容廷却没有敷衍,“是,我很仰慕长乐公主,曾想娶她为妻,但后来我知,她已经被许配了人,只是还未大婚……我曾以为自己还有希望,但为事情耽搁,赶到梁国之时,她已经不在了。” 梁长乐一时怔住。 虽然这话她已经在弟弟的来信中看了个大概,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另一种感觉。 她从心头到四肢百骸,竟都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所以,今日在大殿外,初见贤乐公主的时候,我会恍惚那么一下,她太像了。”慕容廷垂眸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是很像,连她都觉得像呢,旁人又怎会觉得不像。 “但你放心,即便是真的长乐公主回来,我也只是敬佩,敬佩她一个女子就有那番勇气和作为。我自己是武将,自然明白其中的艰辛劳苦,她本可以做个娇滴滴的公主,却愿意披荆斩棘,站在那样一个位置。只是钦佩而已,没有男女之情。”慕容廷看着她的眼睛,说的郑重无比。 梁长乐却很不给面子的想笑,他对着两世的自己,说这样的话……倘若日后他知道,他同时拒绝和表白的是同一个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越想越忍不住,噗嗤就笑了。 慕容廷:“……” 他脸黑了黑,有几分无奈,“你不信我?” “没有,王爷误会了。”梁长乐想了想,“我觉得王爷是大丈夫,不会同我一个小女子虚与委蛇,所说的话,必是心中所想。” 慕容廷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但他也明白,此时再提娶不娶的,就太轻狂了,太不理智了。 外头那么多大内侍卫暗中盯着,他也是费了老大的劲才避开了耳目,潜入她的马车,待会儿恐怕还要费更大的劲儿才能不被察觉的离开。 皇兄的担忧,他得好好考虑一番,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这个送给你,贴身带着,紧急时服下一颗。”慕容廷把一只小小的锦囊塞进她手里。 梁长乐愣了愣,“锦囊妙计啊?” 慕容廷笑,“锦囊妙丹,常见的毒都能化解,无论是催……情的,还是致人昏迷的,只要察觉不对,含一颗在口中,就能无碍。” 梁长乐惊了惊,“这么厉害?” 她上次在茶馆里着了道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她能练就百毒不侵的身体,或是能不弹琴就能辨别眼前的东西是不是有毒,就好了。 如今虽然还未实现,但有了这个药,其效果也差不多了。 “真的什么毒都能解吗?”梁长乐不可置信。 慕容廷见她惊喜的样子,心里的惆怅不爽,一下子就被涤荡一空,她的笑脸最是治愈了。 “常见的都能,稀奇古怪的毒,即便不能解,也有缓解之效,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慕容廷说,“早就想给你这样的东西,但炼制麻烦,药材不宜凑齐,如今好容易凑齐了,终于得了这五颗。” “手伸出来。”梁长乐说道。 慕容廷狐疑,却还是听话的伸出手。 梁长乐抓了两颗放在他手心里,她犹豫片刻,又拿一颗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慕容廷看着她。 “一共五颗,你需要防备的小人更多,我有两颗足矣,只要为我争取了时间,我能弹琴,就能自救。”梁长乐说。 慕容廷看着掌心的三颗朱红色的药,一时间,竟有些眼眶发热。 谁说这女子面冷心更冷的?她明明心里火热。 慕容廷抓过她的手,把三颗药又放进锦囊里。 他不顾梁长乐的反对,伸手将她抱紧怀中,搂的紧紧的。 “唔,我透不过气了。”梁长乐拍他的背。 慕容廷这才恋恋不舍的放松了些,“念念,我会好好待你的。”不会辜负她的柔情。 梁长乐:“……”她对他做了什么?叫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明明是他给的药丸,她不过还他三颗而已,就叫他这么感动了吗? 梁长乐哭笑不得,最后三颗药丸又回到了她手里。 “我用不到,专门叫郁老为你做的,你只管拿着,随身带着不可放松警惕。今晚宫宴上的事儿,日后惦记你的人只会更多。”慕容廷谆谆叮嘱。 梁长乐点点头,疑惑他为什么那么自信轻松的说他用不到? 慕容廷不是一个自负到忘了谨慎为何物的人,他敢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梁长乐没有纠缠多问,因为马车已经到了顾家,停在二门处。 “外面恐怕还有耳目守着,你该怎么走?”梁长乐问他。 慕容廷笑盈盈看她,“你给我抱一下,我告诉你。” 梁长乐无语,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种人呢?黏起人来也能把人逼到发疯的? “爱说不说。”梁长乐起身就走。 慕容廷却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进怀里,紧紧的抱了下。 赶在她发飙以前,他又松了手,“等马车到马厩哪里,我再离开,元九会在那边接应。” 梁长乐看着他的脸,可能长得好看就是有好处吧,她对着他眉目清隽的脸,竟发不出火来,“一切小心。” “知道。”慕容廷轻笑。 第427章 他的人和他的鬼 侯思晴和梁贤乐回到驿馆之后,各自回房。 梁贤乐房间里忙了一会儿,洗漱过后就没了动静。 侯思晴却胸中燥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在想,今晚也算是初次见识了顾长卿的本事……但要不要如实告诉叶从容呢? 叶从容说那两本琴谱若合在一起,所能达到的威力,远不止世人所传言的那些。 治病、治瘟疫、救人……都是它最小的用处而已。倘若将两本琴谱的威力发挥到极限,他可以统一整个天龙大陆。 侯思晴听他描述这些的时候,只见他的眼是发光的,他整个人都发亮,仿佛笼罩在一层光晕里。 那个时候,她觉得叶从容迷人极了,世上再也没有男子能像他…… 但这次,离开叶从容,独自出使夜国,叫她冷静了很多。 她看到了没有叶从容的另一个世界,她的眼界仿佛也开阔了。世上优秀的男子远不止叶从容一个,比如齐王,比如那个世子,再比如赢国的那个秦公子。 正如她看到他们,会觉得他们很好,会觉得心动一样。 倘若叶从容得到那会弹琴的顾长卿……他难道不会心动吗? 顾长卿很美,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原以为,她带着假的长乐公主来,必然能取代真的,顺利嫁给齐王殿下。 可现在,她却担心了,她看见了齐王看那顾长卿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隐忍的关切,藏匿不住的爱意从他眼底泄露。 当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冲动时,说明他喜欢她,对她感兴趣。 但当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而隐忍、克制时,说明他爱她,爱得很深很认真。 侯思晴在屋里呆的烦闷,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在院子里踱步。 夜国不算最富有的,但这驿馆却修建的广阔而奢华。 院子里栽种着奇珍异草,在这冬月时节,竟也有许多花开放着,特别是到了夜里,满院子有种冷幽幽的香气。 侯思晴沿着回廊,在院中走倒是比闷在屋子里舒服多了。 她正走着,忽然瞧见不远处的廊间小亭子里,有点点灯笼的光,灯笼底下还坐着一个身量颀长,英姿不凡的男子。 侯思晴心念一动,朝他走过去。 “秦公子,这么晚了不去睡,还在烹茶啊?”侯思晴走进小亭。 这回廊间插入的小亭子不是很大,却也有石桌石凳,周围有连着栏杆的座椅,供人休憩赏玩。 “侯女使不也睡不着么?”秦逸缓缓说。 侯思晴的目光在他的银面具上打了个转,“我许是喝多了酒,有点儿上头,可否向秦公子讨一杯茶?” 秦逸抬眼看她。 那银面具之下的清冷眸光,叫侯思晴心底一惊,她竟不由的有点儿怕。 她退了一步。 秦逸却轻笑,“这有何不可?” 说着,他已经为她斟了杯茶,搁在离她近的那边。 “可以坐下吗?”侯思晴问。 秦逸笑道:“如果你喜欢站着吃茶,我无妨。” 侯思晴也干笑了声,闻言坐下,她端着茶抿了几口,“这是什么茶,好香啊,以前都没尝过。” “是赢国特产的,产量不高,所以只供宫廷。”秦逸说。 侯思晴心思转的很快,她立即说:“只供宫廷的茶,秦使都能带出来煮,可见秦使在赢国是相当受宠,受重用的。” 秦逸又瞟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笑笑,“受重用不敢说,受宠倒是真的。” 侯思晴心里嘀咕,这二者还有什么不一样吗?受宠必然会受重用啊,皇帝不用他,宠他做什么?他又不是女人。 两人喝了会儿茶,一直都是侯思晴在问,秦逸在答。 侯思晴觉得这茶非但不能提神醒脑,反而越吃越困,而且浑身热腾腾的,亭外冬月的冷风,都吹面不寒了。 “时候不早了,多谢秦使的香茶,我该回去歇息了。”侯思晴站起来欲走,“秦使也早点儿歇着吧。” “慢,”秦逸笑了笑,“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试探我那么久,现在该轮到我问了吧?” 侯思晴脑子似乎不太清醒,她啊了一声,当真又坐下来了,“秦使要问什么?” “你为何出使夜国?” 侯思晴痴痴的笑,“自然是跟秦使一样,为了那琴曲,以及能弹那琴曲的女子了。” “你知道那琴曲有什么功效?” 侯思晴说:“我叶相知道,他说冯唐二人的琴曲,合二为一融汇贯通,可以统一天龙大陆。” 秦逸面色一沉,继而嘴角露出讥讽的笑,“那他怎么只派出你们两个女子为主使,两个不堪大用的男子随你们而来?” 侯思晴笑道:“这是明处的,他的心腹在暗中。” 秦逸摇了摇头,“派出两个女子,也太随便了,且同性相排斥,今日在宫宴上就不难看出,你们恐怕请不回那弹琴的女子。” 侯思晴哼了一声,“秦使才不懂,贤乐公主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齐王的心尖儿。我叶相不止想要那琴谱,他还想要杀神齐王,不与梁国为敌。” 秦逸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原来他这么贪心,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算盘是很好,梁国都卖疯了,据说也是夜国那小姑娘发明的,叶相很想要她。”侯思晴接话说。 秦逸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你们叶相,想要的可真多。” 侯思晴点头,“是啊,所以我有点怕呢。” 秦逸挑了挑眉,“你怕什么?” 侯思晴眼圈儿一红,像是要哭,“我怕……怕他有了那小姑娘,就不要我了,秦使你瞧,那小姑娘是个厉害的,我怕我斗不过她。” 秦逸这才咧嘴大笑起来,他的笑容把银面具都照亮了,比灯光觉还摇曳生姿。 侯思晴脸也红了,盯着他,“秦使,你真好看,为什么带着银面具呢?若取下银面具,是不是更好看?” 秦逸眸色一冷,“你想看吗?” 侯思晴点点头,“想啊,你叫我看吗?” 秦逸眼神凉凉的,如含着冰渣子,但他的嘴角却向上弯着,“你可不要后悔啊,看过我脸的人,不是成了我的人,就是成了我的鬼,你还要看吗?” 第428章 告状 侯思晴痴痴得笑着,“叫我成你的人吧,成你的鬼也行啊……不,你得先告诉我,吓人吗?” “那要你自己看了才知道……”秦逸说着,就去摘他脸上带着的半张银面具。 银面具朝外的一面是光洁的,银子被打磨的光滑白亮。 但朝里的那面,却刻有许多的花纹,看起来像是某种不常见的文字。 若是叫韩恩三看见,他一定认得,那不是花纹,而是一种特殊的符箓。 秦逸拿下面具的那一刻,侯思晴的眼睛就直了。 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吸走魂魄的傀儡,目光呆滞直板的看着他,她口中还喃喃自语,“秦使,你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秦逸冷笑,“比你的叶相如何?” 侯思晴眼睛瞪大,“不能比,云泥之别。” 她仿佛害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明明他只有半张面具,遮盖的面积并不算大。 他的鼻尖、唇、下颌都露在外头,一双眼睛也可见轮廓。 为何摘下面具之后,仿佛有种精心夺魄的完美?仿佛他的脸,就是可着她的心意长的,这是她心中一直向往的美颜。 不禁男人好美色,女人也一样,爱美是天性。 侯思晴觉得自己已经酥了,湿漉漉一片。 她咽了口唾沫,却没发现秦逸眼中的不屑和厌恶。 他又要戴上面具。 侯思晴哪里肯,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要,让我好好看看……” “放手。”秦逸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侯思晴摇头,“我想看着你。” “滚。”秦逸薄唇突出的话,无情得很。 侯思晴感受到一股冷意,含着杀机。 她抖了一下,这才松开手。 秦逸戴上了面具,冷声道:“叶相若有了她,自然就不要你了,你的担心一点儿都不多余。” 侯思晴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美貌当众,他虽已经带上面具,但那张完美的俊颜,仿佛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的心里。 她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只听“哗啦”一声,侯思晴吓了一跳,惊得从石凳上跳起来。 定睛一看,秦逸竟将刚刚煮水烹茶的茶桌推翻在地,上好的骨瓷在地上摔得稀碎。 她脑子里似清醒,又似混沌,“秦使这是怎么了?” 秦逸冷笑,“怎么了?你心知肚明!” 秦逸冷着脸,拂袖而去。 侯思晴心头惶惶,她心知肚明?她知道什么? 她只知道,她困的要不行了,好像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侯思晴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房中,真是挨着枕头便睡了,连披上的外衣都没顾得脱。 她却是做了一夜的春梦……只是梦里的主角却不是叶从容,是另一个人,一个叫人看了一眼就无法忘记的人。 “叶夫人!叶夫人快醒醒!不好了,出事情了!”丫鬟推她,“您怎么穿着衣服就睡了?昨夜不是服侍您歇下时就把衣服给脱了的吗?” 丫鬟一头的雾水。 侯思晴被晃醒,心中不爽,梦里她正与那人纠缠不休呢! 她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又湿了,湿漉漉的很难受。 “备水,我要沐浴更衣。”侯思晴吩咐。 丫鬟却急的要哭,“恐怕来不及了,宫里来了太监,就在外头等着,请您入宫呢。” 侯思晴狐疑的看看外头天光,“我也没睡到晌午啊?皇帝这么早叫我们入宫用午膳吗?” “不是用午膳,”丫鬟急道,“婢子塞了钱给太监,才问出一点口风,好像是那赢国的来使,把您给告了,求夜国皇上做主呢。” 侯思晴有一瞬间的懵圈,发生了什么事?赢国来使为什么要告她?她对他做了什么吗? 侯思晴刚要深思,脑仁就猛地一疼,“嘶……”她吸了口气,摁着太阳穴。 “还不快服侍我更衣!”侯思晴恼怒道。 侯思晴更衣往宫中赶去之际,正在鸿胪寺当值的梁长乐也被皇上急召入宫。 她去的晚,所以她到殿外的时候,侯思晴已经在殿内了。 刘存对她摆摆手,叫她在殿外等着,过会儿再禀报入殿。 于是梁长乐就在殿外,听了一场热闹。 “回禀夜国皇上,我是有夫之妇,断然不会做这种事啊!”侯思晴在殿内大惊失色的解释。 这秦逸他是不是疯了?他为什么要说自己勾引他?还想与他发生关系? “秦使这么污蔑我,坏我名声,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夜国皇上若不还我清白,我今日就要吊死在这大殿当中!”侯思晴怒意满面。 梁长乐在外也听傻了眼,侯思晴这女人虽然很坏,但她还没蠢到去勾引秦逸的地步吧? 赢国使臣赶来,梁国也赶紧派出使臣,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里头是有竞争关系在的。 她对赢国来使应该有防备,难道是对于自己的美貌过于自信?所以妄图以美人计,叫赢国来使自动退让? 梁长乐挑了挑眉。 刘存站在一旁,对她眨眨眼,示意她别着急,继续看。 “昨夜宴席过后,我睡不着,便在小院儿里煮茶,这女使衣衫不整,明明是已经解衣欲睡的样子,竟跑来向我讨茶喝。出于礼节,我给她了一杯,”秦逸不慌不忙,说得有板有眼,“谁知她吃了茶,仍不肯走,拉着我的衣袖,要与我亲近……” 说完,他还嫌恶的哼了一声,挪动脚步,站的离侯思晴远了点儿。 梁长乐飞快的往殿内瞟了一眼。 圣上已经摒出了殿内伺候的太监,想来也是要为外使留点儿脸面,只是这殿门敞着,外头站的人,有耳朵便不难听见。 更可况,梁长乐的耳力敏于常人,她对殿里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胡扯!你这样攀诬我,究竟……”侯思晴正说着话,却戛然而止。 梁长乐觉得异常奇怪,她看了刘存一眼。 刘存也诧异,探头往里瞟了一眼。 只见秦逸回过头来,银面具之下的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看着侯思晴。 侯思晴身子颤了一下,脸倏而就红了,她许是想起昨晚做了一夜的那梦……梦醒之时,她腰都酸软了。 乍一看秦逸的眼睛,鼻尖、薄唇和下颌……岂不是与她梦里的那男人重合在一处? 旁人只见她脸红,却不知她为何脸红,只当她是心虚了。 “皇上如若不信,可派人到驿馆询问……”秦逸淡淡转回头去,拱手说道。 第429章 逼人就范 皇帝当然要派人去查问,出了此等事,他本就对梁国的两个女使不满,如今就更有些不耐烦。 在他夜国的地盘儿上,勾引赢国的来使,把夜国至于何地呀? 询问的结果,自然对侯思晴很不利。 去询问的人,甚至看到了侯思晴的衣裳,她的丫鬟正要拿去洗,心细的太监一下发现了衣裳上的秘密……湿湿的亵衣上,有独属于女人的味道。 昨夜打翻的茶盘,丫鬟和驿馆仆役的陈词。 无一不证实了秦逸的话,侯思晴果然对他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且侯思晴在秦逸看她一眼之后,所有的争辩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好像她自己都有点自暴自弃了。 既然已经查清楚了,皇帝也不想使臣在自己的国都里出事儿。 更何况,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夜国的名声也不好,“算了,既然已经解释清楚,秦使大度一点,男人嘛……” 秦逸拱了拱手,脸色紧绷,“昨夜的事情,我对外可一字不提,但我的条件,也希望皇上能答应。” 皇帝笑眯眯的,先把他搁在一旁,看侯思晴道:“今日宫里没什么安排,鸿胪寺倒是安排了带外使游玩,看看夜国的风土人情。你们一路赶来辛苦,且先歇上几日,再谈正事。” 这就是把这件事,打哈哈揭过去的意思。 侯思晴若有有利于自己的证据证词,她大可不这么草草了事。 但她没有,所以她没有谈判的筹码,她只好福身告退。 她出门时,圣上恰召顾子念进去。 两人走了个对面。 侯思晴盯在梁长乐脸上的视线,要把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 天知道梁长乐有多不想撞见别人尴尬难堪的时刻,但侯思晴除外。 梁长乐非但没有躲避她的视线,甚至抬着下巴扫了她一眼,“好胆气。”她比口型说。 侯思晴顿时脸色铁青。 梁长乐暗笑,这是玩不起了,当初是谁吹嘘她要养十个八个面首的?现在看来,她是有色心,没色胆。 梁长乐一身轻松的入得殿内。 她马上接收到一道幽怨的视线,她迎着视线抬眼,就见秦逸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 “诶?”梁长乐挑眉,她记得自己没勾引过他吧? 茶馆那次,她也是被害人,她神志不清,他完全可以一掌劈晕了她,没人叫他委屈自己! “你瞧!都是你惹的祸!”秦逸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他洁白修长的胳膊。 梁长乐吓了一跳,怎么着?她上次神志不清的时候咬他了?那过去这么久了,他不至于现在才说吧?就是咬了,捱到现在疤都要好了,还说什么呢? 皇帝不赞同道:“秦使别胡乱污蔑人呐?顾长卿可是无辜的。” 梁长乐连连点头,“吾皇万岁!您最英明了!” 皇帝轻嗤一声,马屁精。 秦逸道:“不冤枉,看见这红疹没有?” 梁长乐刚刚被他白皙的皮肤晃花了眼,男女有别,她怎么好盯着一个男子白花花的胳膊看呢? 这会儿“盛情”难却,她才定睛仔细看了眼,“喝……”她吸了口气。 只见秦逸白皙的皮肤上,竟密密麻麻爬上了一层红疹,大大小小,叫人看了顿觉不适。 “要……要我给你弹琴治病吗?”梁长乐慢半拍说。 秦逸点头,“因你而起,你自然要负责到底。” 梁长乐瞪大眼,“秦使别乱攀诬!吾皇在此!你在诬陷吾皇的臣子,皇上不会轻饶你的!” 皇帝瞪了她一眼,干嘛拉他下水! 但皇帝还是清清嗓子,“秦使,把话说清楚。” “回皇上的话,顾长卿乃鸿胪寺卿,接待外使本就是她分内之职。我赢国来夜,就是为了商议通商之事,经济要流通,才能产生效益。流通速度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经济产业发展的程度……”秦逸话锋陡然一转,“我赢国来使是怀着满满合作的诚意来的,为两邦共结深厚友谊,甚至不惜叫我邦唐老先生不远万里而来,住在夜国都城。” 梁长乐连连点头,这话都对,但她还是没听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早就告诉顾长卿,驿馆我住着不舒服,我与唐家人关系密切,可以于唐文柯住在一处。庭芳苑大,我不会打搅顾长卿练琴教学生。” 梁长乐瞪了瞪眼,暗道这人真是狡猾! 秦逸却重重哼了一声,“你百般推阻不说,甚至都未曾言明圣上,替我恳求圣上同意。难道联络君与外使,不是你鸿胪寺卿的职责吗?” 竟谴责起她的职责来了? 他明明是为私事儿,此时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真是狡猾至极。 “如若不是驿馆太杂,我也不至于被一个女子逼到浑身出满红疹。”秦逸说着,忍不住浑身扭动了几下。 看起来他是浑身都瘙痒极了,不过是极力忍着。 皇帝替他说道:“太医已经看过了,秦使有敏症。他对女子香粉过敏,反应很大,应激的红疹折磨他很厉害。顾长卿若有办法,一定要好好医治他。”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对香粉过敏?因为侯思晴投怀送抱,所以全身出满红疹?借此机会,又在皇上面前提,他要住进庭芳苑? 怎么觉得他好像把一切都打算的刚刚好? “秦使这边请,偏殿里叫人摆设琴架,能不能治我还不知道,只能先试试,若是不行,也好另想他法,不至于耽误时间。”梁长乐说。 秦逸却不肯就此跟她走,反而拱手看着皇帝,“皇上,您答应我的?” 皇帝没理会梁长乐的目光,他干咳一声,“君无戏言,朕言出必行,秦使这就搬去与唐公子同住吧……出了此等事,想来梁国使者也没什么话好说。” 梁长乐:“……” 庭芳苑不是给她的吗?怎么皇帝随便往里头塞人,都不用经过她同意的啊? “怎么,顾长卿不愿意?”皇帝眯眼看着她。 梁长乐张嘴就要说不愿意。 皇帝却笑了笑,“寒潭旁的暖阁里,朕说的话,爱卿还记得吗?” 梁长乐咽下不满,温顺的笑笑,“臣记得,臣怎会不愿意,巴不得能跟秦使好好谈谈,以便尽快达成约定。”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叫人在偏殿里摆了琴。 梁长乐坐在偏殿琴架后头,目光凉凉看着秦逸。 第430章 算计到齐王头上 “秦公子真是好手段,古有美人计,秦公子有美男计啊?”梁长乐嘲讽说,“您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连自己都不惜搭上。” 秦逸横她一眼,那眼神,恨不得跳起来打她似得。 但转念,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呵呵笑了,“为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我舍不得?一时牺牲色相又算得了什么?” 梁长乐无语,没脸没皮真是天下无敌。 她索性抬手拨琴,别开视线不看他。 秦逸却不老实起来,他靠着金丝软枕,胳膊斜支着脑袋,调侃她道:“你这么说,也是觉得我有男色可牺牲了?那这男色与你来说,够不够吸引?” 梁长乐手一抖,愣是谈错了一个音。 她停下琴曲,目瞪口呆的看着秦逸。 她眼睛里赤裸裸的讽刺,秦逸却笑得很开心,“到底够不够啊?”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你怕不是想死?我在为你医治,你却在干扰我弹琴,这治病救人的琴音,若是错了,说不定能杀人。” 秦逸眼睛眯了眯,神情也少了嬉笑调侃的成分,他似乎在认真的思量她这话的分量。 “不想死就别打搅我。”梁长乐讥笑了一声。 她忽然这么一笑,好似刚刚的话,都是在开玩笑,吓唬他而已。 秦逸果真不在乱说话,一直到梁长乐把琴曲弹完。 他以为他身上的红疹都下去了,因为刚刚还刺痛又痒,不碰就是痒得,稍微一碰,就是一片刺痛。 但琴音过后,他身上却没有什么感觉了,他第一次觉得,不痛不痒就是人生最幸福舒畅的感觉。 “顾长卿的‘医术’真是高妙……”话未说完,他掀开袖子一看,顿时憋住了气。 梁长乐却是暗笑不已,“咳,看来是我医术不精,我只能帮到这儿了,其他的事,还是叫专业的人来做吧。” “快禀告圣上,还是得请太医来……”梁长乐转头对殿外的太监说。 秦逸眯眼靠近,“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呢?” 梁长乐挑眉,“秦使是不信我的人品,还是太过盲目信任我的琴艺?我想故意就能故意的了吗?我的琴音就那么神?” 她不承认,但秦逸就是觉得,她态度轻松,甚至有点儿高兴。 她分明就是不想完全治好自己,解了他的痒,也是为了向他们的皇帝有个交代。 秦逸心里憋着气,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梁长乐莞尔一笑,毫无诚意的拱手,“实在是顾某不才,只能医治到这个份儿上了,您多包涵!” 秦逸轻哼一声,阔步去了大殿,他向皇帝道谢,大赞顾长卿琴艺好,他一点儿也不痒了,至于那依旧看起来骇人的红疹。 他反倒说,不急不急,能不痒不疼已经是万幸。 梁长乐倒是没想到,他竟故意这么捧着自己,这话也是为了讨皇帝高兴,以便叫他顺利的住进庭芳苑! 这人怎么这样好算计? 以前梁长乐觉得他眼熟,好似故人。 现在梁长乐却巴不得自己从来不认识他,管他有什么打算筹谋。 梁长乐正腹诽时,却听秦逸又拱手恳求,“启禀圣上,我还是有些担心驿馆的事情,有个不情之请,还求圣上帮我一帮?” 这是秦逸第一次说话这么客气,又是“求”,又是“帮一帮”的。 连圣上眼中都露出兴味儿来,“秦使但说无妨。” “不知能不能求圣上,请齐王殿下辛劳一趟,帮我把行礼搬到庭芳苑去。”秦逸急忙说,“这是小事,原本不该劳动齐王,但如今两国使臣都在,若是有什么误会,有齐王坐镇,想来梁国人也不敢胡闹。” 梁长乐第一次认识他般瞪眼看他。 秦逸什么算计,还不明显吗? 他明知道慕容廷对她……与旁人不同,还要慕容廷帮他搬家,搬去她的庭芳苑? 有这么挑衅的吗? 偏秦逸这算计,算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 皇帝昨日晚宴前,就听说了大殿下头石阶上的一幕戏。 是太监眼尖,观察到的,“齐王盯了会儿那位贤乐公主,叫顾长卿看见了,顾长卿当即变了脸色。谁知世子出现的及时,安慰顾长卿了几句,顾长卿脸色渐好,对世子笑了笑。正好落在齐王眼睛里,齐王气得拂袖而去……这两个人是好不了了,只会误会越来越深。” 太监如是说。 皇帝却还不放心,他希望齐王一如既往对他忠心,为他打仗。 他也希望自己的朝廷里出现一位像“长乐公主”一样的大女官,长乐公主能武,他的女官却能文,岂不也是莫大的美名? 他却不希望齐王和顾长卿两个人在一起,免得如那日异象一般,危及他的地位皇权。 皇帝不信太监的话,不信这两个人因为彼此几个眼神,就能误会越来越深,不可调和。 但多了个秦逸在其中搅合,误会加深的可能倒是很大。 皇帝笑了,“秦使思虑的是,你且回去官驿,齐王随后就去。” 秦逸却不肯回去了,他直接去了庭芳苑,却叫自己随行的小厮回去为他收拾行装。其实此前,他的行装就已经差不多打点好,他并未因为顾长卿的拒绝,就拆包放弃。 他还强托着梁长乐跟他一起去庭芳苑,“你是主人家,你都不去,我自己去多不像话?” “你若觉得不像话,就不会厚着脸皮,一定要住进庭芳苑了。”梁长乐白他一眼。 秦逸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我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也已经听见了。”梁长乐不怒不惧,面色冷淡。 秦逸不高兴,“你喜欢齐王?” 梁长乐哼笑,“你是长舌妇吗?这么好打听别人的事?” 秦逸被她气黑了脸,想威吓她几句,看她一副冷冷淡淡油盐不进的样子,又觉的没意思。 到了庭芳苑门内,秦逸忽然说,“你若真是喜欢他,怕他在驿馆那里惹出什么事,惹恼皇帝……或是怕他和那贤乐公主有什么瓜葛,你不用陪我这贵客了,把我放下,你往庭芳苑去吧。” 梁长乐闻言,二话没说,下了马车转身上马,打马就出了门往官驿去了。 她反应之快,秦逸连后悔的话都来不及说。 他眼眸不由的深沉了几分,“你还……真的去啊?” 早知道她这么能放得下面子,他就不说那话了! 秦逸目光凉凉看着她打马远去的身影,冷哼一声。 第431章 来得真是时候 梁长乐与秦逸都不知道的是,皇帝此时对梁长乐颇有些改观。 “她明显是不乐意的。”皇帝跟王喜说道。 王喜点头,“是啊,不管是怕叫齐王知道,还是怕跟秦使官牵扯不清,她总归是不乐意。但她最怕的还是皇上您不高兴。” 皇帝笑起来,“朕可没有胁迫她,她是自己答应的。” 王喜忙说:“顾长卿是清醒的,她知道分寸,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皇帝笑容更深,“朕就喜欢这样有点儿聪明,但更有眼力的官员,她虽是女子,却能拿得起放得下,可堪大用。你瞧昨日宫宴上的一场戏,她唱的最漂亮,进退都游刃有余,一下子叫梁国那两个女子落入被动。” 王喜连连称是。 皇帝沉默一会儿,“得个机会给她擢升一下,要想马儿跑,得给马儿吃草。” 王喜连连躬身,“皇上英明,难怪我夜国不但人才济济,连女子中都跳出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的人来。” 皇帝更高兴,也就默认了王喜恭维的话。 梁长乐是不乐意的,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的退让,能叫皇帝对她大为称赞,甚至在心里给她定下了擢升的机会。 她此时只怕慕容廷知道秦逸要搬去庭芳苑住,以他的脾气会兜不住。 但慕容廷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他即便冲动,也不会将事情做得无可挽回。 梁长乐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安抚他……即便知道他不会真的坏了自己的事儿,但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她骤然发现心中的力量已经大过理智,她夹了夹铁蹄,这聪明的马王似乎完全能猜透她的心思,嘚嘚跑得很快。 她原想去官驿等着慕容廷。 但后来一想,他未必会老老实实的去官驿,即便有宫里人传信儿。 她调转马头去了齐王府,想在这儿碰碰运气,看会不会比宫里传信儿的人早见到她。 齐王府门房早就得了叮嘱,说顾长卿乃是贵客,她若要进齐王府,不必通传,可一路放行。 梁长乐一人一马,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进了齐王府大门。 齐王府内不但没人拦她,还一路有人恭敬的给她指明方向,“见过长卿,王爷在东侧花厅。” “顾长卿好,花厅这边走。” 梁长乐下了马,立时有小厮帮她牵着铁蹄去喂食刷毛,一人一马都受到了最好的礼遇。 直至梁长乐行至东花厅那院子外头。 她脚步猛的一顿,领路的丫鬟还不明所以。 梁长乐笑笑,“没事,我自己过去,你去忙吧。” 丫鬟不疑有他,福了福身就退走了。 梁长乐六觉敏锐,察觉了花厅还有一女子。 她脚步轻轻的往花厅去,她原以为见到齐王必是在校场,下人却说他在花厅。梁长乐还以为是自己来晚了,叫宫里传信儿的先到了。 但这会儿知道,他在花厅接待的是位女子,宫里来传信儿的最多是太监,绝不可能是女人。 梁长乐并非有意偷听,她只是想看一眼屋里的女子是谁,看一眼她就走。 但显然她的耳力敏锐过眼力,还没瞧见花厅里的人,她就听闻了熟悉的声音。 “吾尚在梁国的时候,就久闻齐王大名,听闻您与长乐公主,还曾在战场之上相逢……长乐公主不在已有多年了,但如今提起她,梁国上下没有人不怀想的,那真是位奇女子。”贤乐公主说道。 梁长乐有点儿不高兴了。 这贤乐公主,顶着与自己相似的一张脸,顶着相似的封号,相似的名字……如今竟还用怀念自己做筏子,来接近慕容廷? 感情自己死了还要被他们倾轧利用的干干净净? 梁长乐这就不想再躲了,她没必要给花厅里的人留面子。 她冷笑一声,阔步往花厅去。 她正走到花厅门前,忽听里头女子“哎哟”一声惊呼。 梁长乐抬眼看去,正踱步说话的贤乐公主不知怎的脚下一绊,身子就往慕容廷怀里倒去。 慕容廷眸光一闪,对着那张记忆中尤为深刻的脸,他可能恍惚。 但面对女子投怀送抱的动作,他可一点儿都不含糊。 慕容廷在第一时间闪身避开,命下令道:“元九!” 元九上前,搀扶了一把,他身子避得远远的,胳膊伸长,搀扶住了贤乐公主,明明是避嫌的动作,但在元九一脸肃穆冰冷的表情之下,倒像是他嫌弃这女子一般。 贤乐公主没想到齐王竟是这般反应,她心里略窘迫,但这念头一闪就过去了。 为钓到齐王,一点儿面子虚荣算什么? 她站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却见慕容廷瞪眼看向门外,表情像是……紧张?忐忑? 堂堂杀神齐王,也会有紧张不安的时候? 贤乐公主好奇的朝门外看去,只见耀眼的日光之下,那女子一身朝服,清丽又挺拔,白皙的面孔上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竟是叫女子都怦然心动。 贤乐公主恍惚之后,就只剩愤恨和嫉妒。 “王爷……”她柔柔叫了一声。 慕容廷却避瘟疫一般,蹭的闪了出去,几步来到梁长乐面前,“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梁长乐笑问。 慕容廷正色,“当然不是,随时都能……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乃有事通知王爷,奉皇上之命。”梁长乐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贤乐公主指甲陷入手心的肉里,抠得生疼,这女子真是可恶,处处坏她的事儿!宫宴上的矛盾还没过去,如今又在齐王府撞上,什么奉皇上之命? 不就是找借口,想赶她走吗? “既是皇命,王爷先去忙吧,吾在这里等王爷回来。想来王爷对梁国的旧事,风土人情,都有兴趣,吾也难逢知己。”贤乐公主站稳之后,不着急走,反而坐了下来。 她厚着脸皮,才见过两面就敢说知己,凭借的不过是长乐公主这张脸。 贤乐公主知道,就连叶相都不时的会望着她这张脸,骤然失神。 齐王因着长乐公主的缘故,不会叫她太难堪。 但她没想到,慕容廷才不再乎别人的脸面,他人难不难堪,与他何干? “元九,送梁国使者回去。”慕容廷正紧张着,虽然他刚刚躲开了女子的投怀送抱,而且说话也是叫元九和几个侍奉之人,同在花厅之中以避嫌。 但他还是略感心虚,先前才说过的“忠诚”,他觉得自己叫这女子进门,就愧对了这两个字。 第432章 各有各的打算 梁长乐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忠,她甚至觉得,慕容廷做的很好。 她自己看见贤乐公主那张脸还会觉得恍惚呢,更可况旁人? 而且慕容廷看着贤乐公主的脸恍惚之时……她心里还有种奇异的感觉,毕竟那也曾是她的脸。 慕容廷后来的避开,以及此时的小心翼翼,都叫她心觉好笑又温暖。 梁长乐这些心思,慕容廷可猜不到。 他只看她不说话,就越发觉得是委屈了她,“我可以解释……” 梁长乐点点头。 慕容廷瞟见元九相请,但贤乐公主还没走,他心里越发不喜,蹙了蹙眉头说:“梁国使臣私下来往齐王府,实在不妥,日后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不单说给梁贤乐听,更是叫齐王府的下人掂量清楚,什么人能放进来,什么人连门都不要让进,下人们心里也该有点数。 贤乐公主一再被挫面子,纵然她脸皮厚,这会儿也有点儿受不住了。 “齐王的待客之道,真是叫人耳目一新。”贤乐公主不轻不重的嘲讽了一句。 慕容廷嗯了一声,“见识了就好,就怕有些人没有记性。” 贤乐公主越发生气,她恨恨看了慕容廷一眼,余光又扫过梁长乐的脸。 但她只当没看见这个年轻的女官,连招呼都没打,便越过她去。 梁长乐好歹也是鸿胪寺卿,专接待外使的。 贤乐公主不理她,她也懒得多行礼,只当谁也没看见谁不是更好。 等贤乐公主走了,慕容廷才请她沿着游廊,往一旁的暖阁里去。 花厅近在眼前,他却不请她去花厅,反而要去更远的暖阁……其中缘由,梁长乐一想便明白了几分。 一是嫌花厅太见外,是见外客的地方。二是刚刚那地方才招待了贤乐公主,他要避嫌不想再呆在那儿。 “她投了拜帖,说是要跟我说长乐公主过去的事儿,说长乐公主的亡故,不是意外……”慕容廷有些懊恼。 梁长乐怔了怔,才明白,他是真的在解释,为何会请贤乐公主入府说话。 梁长乐不由失笑,“莫说你了,就是我听了这说辞,恐怕也要请她进门,听听她怎么说呢。” 慕容廷诧异的看她一眼,“真的?” 梁长乐点点头,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事儿,恐怕更会激怒他,所以这会儿,她的神情态度,都很温和。 慕容廷不由大为感动,“念念放心,以后不会了。便是与长乐公主相干,我也会尽可能避嫌。” “你不是已经叫元九和其他人留在花厅,已经足够避嫌了。”梁长乐说。 慕容廷怔了怔,见她真没有生气计较的意思,他才放松了神态,“念念也对长乐公主的事情很感兴趣吗?” 应该说,她比他更感兴趣才是。 她身边关系密切的林恩姝,以及后来从齐王府门客中离开的季云,那可都是长乐公主的旧部。 甚至,她要走的鹰,都是为了给梁国人送信。 慕容廷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并没有审视的意味。 梁长乐点点头,“是,女中英杰,我很喜欢她。” 这话说的,她有点脸红,王婆卖瓜的感觉。 慕容廷很高兴,趁她不备,使劲儿的抱了抱她,他觉得两个人太投契了,就连所欣赏的人,都是同一个。 “怎么今日不避嫌了?大白天的,就敢来齐王府?不怕皇上盯着你我了?”慕容廷不想煞风景的,但他抱她在怀,却见她没有丝毫的挣扎。 他不由的有些担心,担心这一刻的美好不真实。 梁长乐嗯了一声,等他双臂略放松些,她才说:“我刚从宫里出来,皇上有事命王爷去办,所以我过来说一声,也没什么。” 慕容廷甚为将军敏锐的直觉,叫他觉得事情可能不是他喜闻乐见的。 他从背后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脑袋,“什么事,能叫你连避嫌都可以放下了?看来这事,比避嫌还重要呢?” “你答应不生气,不冲动,我就告诉你。”梁长乐说。 慕容廷轻哼一声,闭了闭眼,“我不答应。” 梁长乐笑了,“我不告诉你,皇上也会派人来说,只看你想从谁的口中听闻了。” 慕容廷脸色寒了寒,“还是你告诉我吧。” 梁长乐点头,声音平缓,“秦逸今日面圣,说梁国女使侯氏勾引他,但他对香粉过敏,出了满身的红疹……” 她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廷的眸子就已经凝紧。 “他向皇上求,准允他和唐家祖孙住在一起,他与唐文柯相熟……” 梁长乐还没说完,慕容廷就道:“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看着她,意思明显。 “你明白,皇上也明白,各有各的打算。博弈中求利益罢了。”梁长乐说。 慕容廷不屑的哼了声。 梁长乐笑了,“这会儿你虽还没生气,但你要保证,我说完了你也不许生气。” 没等慕容廷答应,她就继续说。 “他还求皇上,叫你去给他搬行李,从官驿搬去庭芳苑。” 慕容廷眸子一寒,“什么?” “你若不去,皇上也不能生你的气,大不了叫我去搬就是。但你若去,我就躲懒了,反正我也不在庭芳苑住,我就不跟着过去看了。我回家弹琴喂鹰不好吗?”梁长乐笑着说。 她哪儿是要回去躲懒,这话分明是安抚他,告诉他,她会拉开和秦逸的距离,更提醒他,她不在那儿住,秦逸去也是白搭,占不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慕容廷还是不爽了。 “你不许去,你帮一个男使搬行李到庭芳苑算怎么回事儿?”慕容廷重重的哼了一声。 梁长乐连连点头,“我想也是,所以皇上也没有强令我去搬。” 慕容廷看她一眼,明白她这话,现在皇帝没有强令她去,但倘若自己不同意,皇帝接下来就会叫她去了。 他慕容廷敢仗着皇帝弟弟的身份,夜国大将的威严,他不同意,皇帝也会顾及他的面子。 但他驳了皇帝的面子,皇帝自然要冲她下手。 慕容廷长长叹息一声,更抱紧了怀里的人,“说到底,是我没保护好你,反倒叫你在官途上如履薄冰。” 他脸上有愧色。 他是很生气,却不是生她的气,更舍不得叫她担忧。 她防备旁人已经够费心神了,他只剩心疼,哪里忍心叫她在自己这儿继续费神。 “你安心回去歇着,事情我必办好,不叫皇兄找你的麻烦。”慕容廷垂眸看她,面色很温和。 第433章 慕容廷的心机 梁长乐诧异的看着慕容廷,慕容廷笑意愈发的深,“怎么,今日才发现我的好看?” 梁长乐心头一跳,他是很好看,她一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他竟如此的好说话,她还以为,要大费一番口舌。 慕容廷看着她低声道:“我并非是非不分的人,你迫于皇兄的压力,不得不应承下心中并不情愿的事儿,我难道还要再责怪你吗?那我成什么人了?不配守在你身边。” 千言万语的情话,都不及此时他一句理解,一句体谅。 梁长乐觉得,自己那颗已经被磨练,被摔打的冷漠的心,竟然也在他呵护中变得柔软了。 “嗯,谢谢你……”她在心中喃喃,她未宣之于口,而是感念于心间。 这时宫里来传信儿的人也到了。 王府的下人远远的禀报,“王爷,王公公在外候着。” 梁长乐收起自己感慨的情绪,仰头看着他,她目光沉沉,像是要把他的脸刻在心里。 慕容廷绷不住嘴角往上翘,“你这么看着我,我真想……抗旨不尊了。” 他舍不得放手,只想把她抱得更紧。 梁长乐忙推开他,脸上一热,“我还有事,昨日师父教的曲子还没领悟。” 她气息略急。 慕容廷没勉强她,看到她眼底的轻松和喜悦,他心中亦是舒畅。 王喜果然是来说,叫他去官驿,监管着把秦逸的行李送到庭芳苑。 王喜端的是小心翼翼,但却一直在偷偷注意着他的表情反应,慕容廷岂能没有察觉? 他倒也并不遮掩,不高兴,应付了事的态度昭然若揭。 王喜一一看在眼中。 慕容廷到了官驿外头,甚至连大门都没进,活儿自然有人干,他就是来盯着,顺便来被恶心一番的。 他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脸沉得比打了败仗还难看。 他从边关回来以后,一直负责的是皇城禁军调配,这可谓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负责的事儿了。皇帝的安危是多大的事儿? 如今竟叫他来看着旁人搬家? 皇帝听了王喜的回禀,抿嘴笑了笑,“他心中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这就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大材小用,他若乐意至极,才叫朕奇怪呢。” 王喜躬身道:“这么看来,齐王是不是真的对那顾长卿有意啊?” 皇帝哼了一声,“有意无意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如何处理这件事。顾长卿那样的女子,世间少有,即便是朕……” 皇帝欲言又止,即便是他,若不掂量一番,也希望把她弄进宫里来,枕侧再多一个这样有趣的女子,岂不更好吗? 但她有勇有谋,更有许多的野心,放在后宫不合适,或还要成祸患。倒不如放在浮浮沉沉的官场中。 倘若他身为一国之君,尚且要牺牲自己的喜好,他底下的臣子为何不能委屈一下呢? 齐王既是对他忠心的弟弟,他会给齐王高官厚禄,无人能及的荣宠信任,但齐王也该适当的牺牲一下,美色算什么? “他心悦那女子,但知道朕的心意之后,就放下自己对那女子的情谊,这才叫忠心。”皇帝说道,不需要牺牲个人喜好的忠心,并非真的忠心。 皇帝却是不知道,慕容廷把秦逸的东西都送去庭芳苑之后,却去见了太子。 太子先前在汤山行宫答应送他的鹰,他一直没去拿,一直养在太子东宫。 他不来要,太子也不催,好像都忘了这件事儿。 慕容廷喜欢养鹰,他府上也有专门为他驯鹰的人,品性极好的海东青,他不是没见过。 他专程来问太子要鹰,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孤还以为,叔叔早就忘了那鹰了。”太子笑着说。 慕容廷不苟言笑,“没有忘,想着太子殿下这里饲喂的更好,便多占些便宜。” 太子闻言大笑,慕容廷是稀罕这一点儿便宜的人吗?但他愿意说“占太子便宜”,太子就很高兴。这天下都是君王的,夜国的每一个子民都要占君王的便宜,荣宠如齐王也不例外。 太子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臣年纪越来越大,日后还能驻守边疆,守护家园的日子不知还有多少。待无功无劳之际,全凭太子恩宠,方能安身立命。所以日后占太子殿下便宜的日子还多得很呢。”慕容廷越发显得谦卑。 太子不由怔了怔,齐王叔来要鹰,来示好,他心中很高兴。 但齐王叔示好的力度如此之大,态度谦恭到这样的程度,太子反而疑惑起来,“是父皇他……” 父皇看起来还很康健,年富力强着呢。 太子当然也心急,任凭谁在这样的位置上,野心疯长,但头顶上总压着一个叫他不能施展自己胸怀抱负的人,时间久了,都会愈发的不爽,不畅快。 太子很孝顺,圣上也慈爱,在历代皇室之中,也算是父慈子孝了。 但唇齿相依,尚有磕碰,更可况是两个独立的人呢?皇帝的主张,与太子的理想,总是有很多冲突的地方。 太子想任用自己的心腹,任用能有魄力,更有冲劲儿的年轻人,但圣上的肱骨之臣却是老派的大臣。 老派的大臣,仗着圣上的倚重,有时候竟敢当众反驳太子的意见,并不将太子放在眼里……起码太子是这么觉得。 一次两次倒也无妨,就怕日积月累,小的龃龉也会发展成无可调和的矛盾。 太子觉得父皇有意无意的都在打压他的威信。 更何况,他与齐王叔其实差不多的年纪,齐王叔都已经功成名就,他在武将之中,呼声甚高。但自己堂堂储君,却没有建立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勋政绩。 太子觉得,这都是因为父皇有意压着他造成的。 他甚至想,父皇是不是有一日也会想着另立新储?毕竟,他底下的几个弟弟也都日渐长大,有了自己的羽翼…… “皇上很好,殿下不用担心。只是皇上年纪大了,求稳求安,夜国想要更强大,需要展现魄力。”慕容廷拱手道,“殿下是夜国后继之力。” 多得慕容廷却不肯说了,他取了鹰,谢过太子就走了。 他知道太子不确定的心思,一定会去打听,他也叫门客有意透漏给太子耳目。 “皇上对赢国来使很客气,竟答应秦逸住进庭芳苑。” “住过去也就罢了,竟然还让齐王去送行李……齐王心高气傲,那儿受得了这个?” “送是送了,心怕是也寒了。” 太子的耳目很快探听来消息。 第434章 人情味儿 太子听闻消息,起初皱着眉头,思绪混杂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庭芳苑是父皇赏赐给治瘟疫有功的顾长卿的。”太子喃喃说道。 一旁心腹幕僚说:“正是,且齐王在治灾之时,似乎与那顾长卿关系不错。” 太子倏而就笑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父皇想叫齐王叔一直忠心,却不体谅齐王叔的心思,父皇也太没情味儿了。” “皇上一向严于律下。” “是啊,父皇一向如此,对臣、对子,都是如此。”太子可谓深有同感。 这事儿,太子以为父皇做的不对,既要赏赐臣子,就要赏赐到臣子的心坎儿上,才能叫臣子感恩戴德。 “齐王叔年纪也不小了,孤的明珠郡主都已经那么大了,齐王叔连年边关征战,为父皇开疆扩土的,好容易在京都享享清福,父皇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不给他。”太子低声说道。 子不言父之过,太子不好评论皇帝的行为。 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心腹幕僚,他说的也很小声。 “齐王叔总算有这么一个看对眼的人了,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别的男人住在她的院子里。”太子冷笑一声,“也是齐王叔脾气好。” 这话若叫旁人听见,便觉跟笑话一样。 齐王脾气好?世上还有脾气不好的人吗? 幕僚显然也楞了一下,“是不是所猜有误?按说,照齐王殿下往日的脾性,他绝不可能忍气吞声。” 这次怎么就乖乖的去运送了行李? “孤倒是觉得可以理解他,他一直视父皇为兄长,父皇又比他大很多,在他心中,跟半个父亲一样。他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却敬重父皇。他若不是忍不下这口气,今日就不会来孤这里要鹰了,他在边关那么多年,他手底下什么样的鹰没有?”太子眯眼说道。 “这么说来,齐王是真的属意那位顾长卿?”幕僚琢磨说。 太子点点头,“想来如此。” 幕僚吸了口气,“便是稍微有点儿血气的男子,恐怕也不能将旁的男人的住处搬到自己属意之人的院中去……” 这落在齐王头上,真是莫大的折辱了,也难怪他刚刚来东宫时,脸色那么难看。 “好在顾长卿并不住庭芳苑,父皇这决定,实在是为难人,也折辱人。”太子很是不赞同。 就像今日这事儿一样,皇帝有很多的做法、观念,太子都不赞同,却又不能违背,甚至连不同的意见都不能提。 他的父亲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的自负与年纪成正比,年纪越大越听不得反对的意见。 偏偏太子底下的几个弟弟,惯会阿谀,父皇一个屁他们都能吹成是芬芳馥郁的。 太子常常憋到内伤。 “圣上一向宽待齐王,为何在顾长卿这件事上,如此强硬?”幕僚分析道。 太子也皱着眉头,他并非不知内情,正是因为知道一些内情,才觉得此事麻烦。 偏他一个幕僚也知道一些,当即说出:“十月初一礼佛盛日,那日皇家园林寒潭那里一道金光冲天,百姓都传说是佛光现世。后来经查,竟是齐王与那顾长卿在寒潭……司天监的人占卜说,此二人不能在一起,倘若在一起,天下就要大变。” 太子原本有些混沌,听了这话,却忽然笑起来,“向来以为自己能力比天还大的人,都会受到上天的报应惩罚。人岂能与天对抗,便是天子,也不行。” 幕僚们闻言吓了一跳,纷纷劝太子不要乱说话,“殿下……殿下慎言!” 太子却眼底亮晶晶的,“倘若孤顺天而为呢?孤既顺应了天意,天意是否也要成就孤?” 幕僚们一时安静,其中不乏认同他这话的臣子,深觉主子与他们想到了一处,他们的抱负也可以在主子这里实现了。 太子又与幕僚们在一起说了很久,幕僚离开以后。 太子就叫太子妃来,切切叮嘱,“管好明珠,不要叫她去招惹那个顾长卿,那女官深得父皇信任,如今也得母后喜欢,她是姣姣的先生,你们也当敬重。” 太子妃连连应下,脸上很是恭顺,但心里是否恭顺就不得而知了……太子妃向来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明珠郡主,比慧灵公主有什么不足的。 一个是自己的小姑子,一个是自己的女儿,哪个更亲不言自明。 太子这里是如斯反应。 慕容廷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的幕僚心腹,知道他去了东宫,还向太子讨要了两只硕大凶猛的海东青。 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慕容廷一向刚直桀骜,对皇子们也都是爱答不理的。 他向来只忠于皇帝,有皇帝的信任倚重,他几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当初同是王爷的赵王,他就从来不往眼里放,甚至说杀就杀了,一点儿没忌惮,甚至不怕皇帝因此对他不喜。 他对于储君,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主动上门讨要东西,还是头一回。 对于幕僚们的问题和担心。 慕容廷的回答也很明白,“兔死狗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样的道理你们不是常常讲给本王听吗?本王如今终于把诸位的话听进心里了,你们又以为哪里不妥?” 皇帝的多疑,不会因为他做得好,避嫌避得的干净彻底就对他全然放心。 既然他做的好,不能叫皇帝安心,那他就要想别的办法,降低皇帝对他的关注度。 皇帝要关注的人多了,自然就少了对他的关切,他也好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慕容廷能在诸多的兄弟中,独得恩宠,存活至今,且活得很好,当然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和勇武之力。 他只是在勇武之下,也会审时度势罢了。 皇帝不许顾长卿与他来往过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忌惮他,防备他。 因为一道金光就宁可断了他的姻缘,皇家的信任多么稀薄。 慕容廷并不失望,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罢了。 “顾长卿呢,回家弹琴去了吗?”慕容廷打发幕僚离开,转脸问元九。 元九沉吟片刻,说,“回禀王爷,顾长卿被山阳公主请过去了。” 慕容廷怔了怔,他还记得,自己那次是把念念从公主府打横抱出来的,她的膝盖都跪的不能伸直了。 如今又被“请”去了公主府?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第435章 借车 慕容廷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梁长乐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请来山阳公主府了。 山阳公主几次请她,似乎也是为上次发她跪在尖锐的小石头上弹琴,跪的膝盖都肿了而过意不去。 每次招待都很殷勤。 梁长乐因为听到了她和慕容廷的一次对话,知道山阳公主是有求与自己,所以她受之心安理得。 山阳公主因为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她来的第一次就提所求之事。 她想着先打好关系,再进一步提所求。 梁长乐也就陪着她,打磨耐心。 如今梁长乐已经是第三次被请上门,山阳公主还请她看了薛驸马留下的那个建筑小景儿。 王侍郎给恢复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曾经被摔坏的模样。 “这小景儿真是别致,俯瞰这小景儿,竟能把公主府的全景尽收眼底。”梁长乐赞叹,顺便提醒道,“不过这小景儿,公主您怎好给外人看呢?这岂不是把公主府各处的方位,院落都摸透了吗?” 若是有歹心的人,连踩点都省了。 山阳公主哈哈笑起来,笑的头上的金钗乱颤,“这说明,本宫没有将你当外人呀。” 梁长乐一笑,山阳公主终于憋不住要说了。 “本宫不将你当外人,所以也不瞒你,我有一事要你帮忙。”山阳公主目光灼灼看着她。 梁长乐点头:“公主请说,若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 “把你的马车借我用用。”山阳公主许是霸道惯了,这求人的话,说出来,一点儿求人的语气都没有。 梁长乐怔了怔,上次在齐王府,她听见的可是叫她引荐,见她师父。 怎么如今却说要借马车? “公主府的马车坏了吗?”梁长乐故意问。 山阳公主哈的一笑,“公主府只有一辆马车吗?就算坏,也不能各个都一起坏了。” 梁长乐看着她,不说话。 山阳公主哼了一声,“我是要去见你师父,但倘若不借你的名,他不会见我的。” 梁长乐挑了挑眉,他师父脾气挺好一个老头儿,她不信山阳公主好好的见个面,师父都不见的? “你别管那么多,你问了我也不会说,我是有要事要见他!这老头儿固执得很,我也是没别的办法。”山阳公主看她一眼,“你也别那么小气嘛。” 梁长乐简直要笑了,“您若是马车坏了,要借我的马车,我二话不说就借给您。您要说,叫我为您引荐我师父,我也不说二话。可是您这样……是陷我与不义呀?骗我师父,我可不敢,我日后还要跟着师父学琴呢。” “怎么是骗他呢?我就是要见他而已!”山阳公主哼道,“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不用你引荐,这个老头儿坏得很!他就是故意躲我!” 梁长乐眼角抽搐了一下,她知道社会地位高的女子,很多都不把矜持二字放在眼里,“我喜欢的,我就要得到”才是她们的人生信条。 但像山阳公主这样直接主动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您这样不好,不光我师父要为难,我更是为难。”梁长乐摇头。 山阳公主皱着眉头,似乎有点儿后悔跟她浪费了两三次请她上门做客的机会,早日第三次也没熟起来,不如第一次就来硬的。 “你刚刚说什么?” 梁长乐:“啊?” 山阳公主:“你说我的马车坏了,你就可以借我用用?” 梁长乐:“我的意思是……” 山阳公主:“来人,把府上马车全砸了,或是卸了轮子,卸了顶,总之,不要留一辆好的!” 梁长乐:“……” 山阳公主得逞的笑,“现在可以借我这老人家,用一用你的马车了吧?” 梁长乐真是被她逗乐了,“您能不能透露我一点点,您为何要见我师父,而他又为何不肯见您?若实在机密,您就不要说,我也不打听。若是有师父生气,我日后也好劝他的话,您说给我听?” 山阳公主拧了拧眉,“你认识冯建吗?” 梁长乐心头一紧,眸子微微凝住。 山阳公主却自嘲的笑笑,“我异想天开了,你怎么会认识他。上次叫你弹他的琴曲,你便不会。” 梁长乐心中一时醍醐灌顶,一时却更糊涂。 上次山阳公主确实叫她弹她师父的曲子,说弹得好,就放她离开。 于是梁长乐便弹了唐老先生琴谱本子上,最是柔情似水的几首,山阳公主却发了怒,还叫她跪石头子儿。 原来如此!她说的师父,是冯建! 但她想见的人既是冯建,为何又要跟唐老纠缠不清?一定逼着唐老见她? “你别管那么多了,我会同他说,是我逼你的,你一个小小鸿胪寺卿,能拿我这又寡又老的大长公主如何?”山阳公主哼了一声,“你回头再装装可怜,你师父不会怪你的。” 梁长乐:“……” “你先不要回去碍事。”山阳公主三次宴请,似乎已经屈就够了,迫不及待露出了她霸道的真面目。 她命人将梁长乐看在公主府花厅里,自己上了梁长乐的马车,赶车的仍旧是梁长乐的车夫。 梁长乐的马车可径直进入庭芳苑,不会被盘问。 只要她顺利进了二门,她就有办法见到唐老头儿。 梁长乐一时无奈,一时又想笑,她不由的联想着,这暴脾气的山阳公主,跟她那未曾谋面的“师父”究竟有什么纠葛? 她身边不远放着的就是薛驸马留下的遗物,看着那精心制作的小景儿,连里头按比例缩小的一草一木都透着精心。 一个男人送上如此精心的礼物,可以见得他送礼之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 上次山阳公主发那么大的脾气,她还以为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 怎么现在又冒出她“师父”冯建了呢? 梁长乐琢磨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便起身要离开公主府。 花厅外的宫人相拦,“顾长卿别叫咱们为难,公主吩咐您不能离开……” “公主只是怕我回去碍事,可这小半个时辰了,她若要见我师父,也该见到了,我要回顾家去,碍不着公主殿下的事儿。”梁长乐摊手说。 第436章 阴差阳错 公主府的下人当然不敢答应,这不是阳奉阴违吗? “要不这样,你们派个人跟我去顾家,从这儿到顾家走的不慢,也得小半个时辰,这时间怎么也够了。”梁长乐笑眯眯的。 她执意要走,说怕公主回来再见她,会尴尬。还说马车回头随便派个人给她送回顾家就行了。 公主府的人禁不住她又是哄,又是威吓,只好退一步,拖了两刻,便派人用公主府不起眼的小马车,送她往顾家去了,这会儿天色都已经暗了。 梁长乐琢磨着,师父会不会留山阳公主在庭芳苑用饭? 或者二人相谈不欢,师父不留,但山阳公主却硬要留下用饭呢? 她想象着那副情形,便不由笑起来。 梁长乐回到顾家,公主府的人就回去了。 她同丁零用了饭,心里很想往关山马场去看看,但又怕叶泉在暗中盯着,不好轻举妄动。 梁少博给她的信里写了,叶泉是和侯思晴一起出使大夜。 但使臣,包括伺候的人中,梁长乐都没看见叶泉的身影。 这只能说明,叶泉是在暗中。 西北郡结下的梁子,侯思晴明面上没有发作,甚至没有提她哥哥死的事儿。 那么就一定是憋着坏在暗中呢。 这次,梁长乐没有猜错。 此时夜已经深了,驿馆之中,侯思晴还没有睡。 她屋里的灯亮着,贤乐公主不知是半夜醒来,还是根本没睡着,她披衣来敲侯思晴的门。 “叶夫人还没睡呀?”梁贤乐问。 侯思晴冷哼一声,“不除掉她,我睡不着。” 说完,她瞥了梁贤乐一眼。 “几次被她驳了面子,宫里当众被她羞辱,今日在齐王府又被她赶出来,我就不信你能睡得着?”侯思晴说。 梁贤乐笑了笑,好似无所谓似的,“我倒不在意名声如何,反正也不是我的……” 侯思晴眼睛一眯,目光毒辣。 “叶夫人别误会,我当然在意我如今的身份,这可是我曾经求都不敢求的,贤乐公主呢!多尊贵!” 梁贤乐说,“我的意思是,我更在意的是叶夫人的大事,您来是有要事的,可这女子却一再的败坏您的要事,若是不把她拔了,叫您完不成叶相托付的事儿,可怎么好呢?我把这,看的比我的名声更重要。” 侯思晴嘲讽的哼笑一声,“你不用在我面前卖乖,你做好了自己的事,我的事也就成了。” 梁贤乐温顺的点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侯思晴却不满,“你模仿梁长乐,只模仿了个皮毛,她是梁国大将,能征善战,脾气刚直,气性很大!你只学了个神色冰冷,不过是东施效颦!你学不到骨子里,是迷不住齐王的!” 梁贤乐叹了一声,无意识的说:“我倒觉得那顾长卿,身上气度跟长乐公主很像呢。” 她话没说完,侯思晴面色一紧,厉声说,“那她就更留不得了!” 梁贤乐点点头,“叶泉大人成事了吗?” 侯思晴哼笑一声,“这才是你来敲我门的真正原因吧?你也为此睡不着呢吧?” 梁贤乐没承认,也不否认。 那女子挡着她和侯思晴的路了,让叶泉早点动手,她日后也好多在齐王面前刷刷存在感。 今日若不是那顾长卿突然出现,齐王说不定已经跟她关系更亲近了。 那女子真是多余。 “到底抓到了没有啊?”梁贤乐又问。 侯思晴蹙了蹙眉,“叶泉办事,应该没问题。” 她本不欲多说,但一个人等待似乎太过煎熬,她又说,“那女子的马车,被带离京都之前,叶泉曾派人说得手了。后续,还没有消息送回。” 梁贤乐挑了挑眉,“她被带离京都,事情已经算是成了一半了吧?叶泉会带着她直接过境,送回梁国,到叶相手中吧?” 侯思晴忽然抬头看着梁贤乐,目光很有些危险,她脸上还带着冷笑。 梁贤乐不怎么怕她,却还是故意缩了缩脖子,“怎么,叶夫人,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的很对,她只要被带离京城,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侯思晴似笑非笑的,攥紧了两手。 她琢磨着,这件事情不必叫贤乐公主知道了,反正她来就是为了和亲而来,她回不去梁国了,也不能再见到叶从容。 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道。 侯思晴眯着眼睛暗想……她给叶泉的命令,是要叶泉杀了那顾长卿。 这当然不是叶从容的意思,叶从容叫她来摸那女子的底细,看她的琴艺是不是真的出神入化。 如果传言是真的,叫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抢在赢国前面,得到那女子,不拘手段,也要把那女子带回梁国。 侯思晴当面答应的很好,但来了夜国,见到那女子以后,她就改变了初衷,那女子且不说琴艺如何,当真是绝色。 如若把她送到叶从容身边,日后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吗? 叶从容是多么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人,她不是最清楚吗? 与其指望他念在自己陪伴他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让他对自己高抬贵手?还不如她早早的铲除后患!她绝不可能允许那女子到梁国,到叶从容身边! 她趁着如今叶泉还没摸透那女子底细,又恨恶那女子的情况下,诱使他下了杀手,叶泉即便以后知道她就是叶从容要找的人,日后回国,也不能再出卖她。 侯思晴把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她唯独没有料想到,叶泉此时面对的景况…… 叶泉看着被劫来的车厢里,昏倒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不是顾长卿的马车吗?”叶泉冷下脸来,声音阴寒的可怕。 下属连连点头,“是没错的,已经踩了数次点儿了,确实是顾长卿的专属马车,楠木打造,外头看起来朴实无华,里头暗藏玄机……” 叶泉额头青筋直蹦,“我不是问你马车,我问你顾长卿人呢?” 此时马车里的人也幽幽转醒。 那年轻的女孩子是山阳公主的婢女,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山阳公主被婢女晃醒,眼前还有些眩晕,“别晃本宫,本宫要吐了!” 山阳公主一开口,昔日的霸气威严就回来了,此时那婢女非但不怕,反而壮了胆气,“公主,咱们被人劫了!” 第437章 再也没有玄甲军 山阳公主摁了摁额角,蹙眉看向马车外头的一行人。 叶泉等人都蒙着脸,黑漆漆的树林里,依稀的月光仅照亮了他们狠厉的目光。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劫了本宫来?是有求于本宫,还是想借点儿钱花用?”山阳公主一点儿不惊慌。 叶泉倒颇为钦佩的看了她一眼,“老人家,今日之事是误会。” 山阳公主冷哼一声,很是不满,并非因为“误会”,而是因为那个称呼——老人家,这让她很是不满。 “送老人家回去吧。”叶泉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回去是不可能了,这是要把人送走的意思。 山阳公主喊了声,“慢,你一见本宫,就说是误会,既无所求,也不要钱……这么说来,还真是误会了?” 叶泉已有不耐烦,“是。” “那这么说,你们要找的另有别人。”山阳公主非但不怕,反而慢吞吞的挪下马车。 “老人家别下来了,这就送你们回去。”叶泉道。 一旁立即有人上前,要阻止山阳公主下车。 山阳公主猝不及防的抬手,“啪——”狠狠一个耳光,甩在阻拦她那人的脸上。 那人不想这老太太这么厉害,身陷囹圄,居然还敢打人? 山阳公主神色比叶泉还冷,“既是误会,总要说清楚了才能走吧?让本宫猜猜,你们要找的人,是这马车的主人吧?你们找顾丫头?” 叶泉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烦,“老人家,您话太多了。” “放肆!本宫乃是大长公主,皇帝的亲姑姑,你敢说本宫话多?连皇帝都不敢这么说!”山阳公主气势足得很。 她打了那人耳光,也顺利的下了马车。 想要让她直接死在马车里,是不能了,但叶泉也不介意在外头杀了她,再把她扔回马车里。 叶泉打了个手势,他身边人立即将马车围了起来,个个的手都落在刀柄上,大有拔出之势。 “顾丫头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劫了我,还动了顾丫头的马车,以为她不会来找你们的麻烦吗?”山阳公主冷笑。 叶泉闻言,心思一动,“你说什么?” 他周围的人立即按兵不动。 “呵,怕了吧?顾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她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琴艺足矣叫你们迷乱心智了!”山阳公主昂首挺胸,一点儿不带怕。 叶泉蹙了蹙眉,怎么跟他接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呢? 不过,不要紧,虽然截错了人,但这人自称公主,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 “把人带回去。”叶泉吩咐,“马车留在这儿。” 手下人上车,要把车内的丫鬟拉下来。 那婢女挣扎不肯,“放开我,你们敢这么对待山阳公主,你们不得好死!皇上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婢女挣扎之时,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马车里嗖嗖射出几支短箭,羽箭虽短,但威力却很大,其中一只羽箭甚至直接贯穿一个人的胸膛,箭尖从后背露出头来。 山阳公主看的倒吸一口气,目光定定落在马车上。 叶泉则是吓了一跳,还没见到正主,就折损他的人马,他简直怒不可遏。 他一把钳住山阳公主,扼住她的咽喉,“叫你的贱婢滚下车来!” 那婢女见识了这马车里机关的威力,立刻左右乱动,希望还能碰到什么机关暗器。 但侥幸总是一时的,她没能再碰到什么,却被叶泉的人擒住,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把她带下马车。 她的发髻被打散了,脸也肿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公主殿下,婢子没用。”婢女惭愧说道。 山阳公主淡淡的哼了一声,“要去哪儿还不快走?晚了你们可就走不了了!顾丫头鼻子灵得很,她能嗅着你们的味道,来要你们的命。” 叶泉闻言哈哈笑起来,“你若不这么说,我或许还能放你走,既然公主你这么说了,我自然要留下你,才能钓上来大鱼。” 山阳公主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才不会信他这话。 叶泉让人把山阳公主和婢女绑了,横在马背上。 山阳公主一直不见顾子念的车夫,只见车辕上有一道新鲜的血迹,估摸是已经遇害了。 因为她是要偷偷去见唐忠林,所以没带什么人在身边,她只盼着顾子念真如传说中那样机敏聪明,知道她出事,能赶来救她。 叶泉等人正要打马离去之时,却听林子周围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这是大鸟煽动翅膀的声音。 在树林里有夜鸟,本来没什么稀奇,这声音奇在那鸟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往他们所在这个位置聚拢过来。 所以扑棱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叶泉仰头细看,月光之下,似乎已经有不少的鸟落在他们所在这片林子的枝头上。 还有两只大鸟正在这片林子上空盘旋不停。 “快跑!”叶泉直觉告诉他,危险! 他立时下令,他的下属也策马狂奔。 但为时已晚,噗通、噗通……接连有两匹马忽然绊倒,马背上的人也被甩了出去。 他们刚一落地,还来不及翻身而起,便有长枪直接贯穿胸膛。 噗——长枪没入胸膛的声音,以及鲜血喷溅的声音,震颤着人的耳膜。 山阳公主脸色不好,那婢女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但两个女子都没叫出声。 叶泉兜马看着挡住他们去路的人。 来人一身黑甲,带有黑色面具,就连他们身下的马都配备有黑金色的软甲。 他们手持红缨枪,枪头尖利,在月光之下泛着清寒的光。 “你们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叫叶泉肝胆生寒,他强做镇定,“不可能……长乐公主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玄甲军了!” 为首的黑甲骑兵,抬手挥了下,“你们的禾场。” 他话音落地,几个黑甲军就欢呼一声,夹马而上。 他们抬手扬起长枪,直接将对面的人胸腹对穿,刺下马背。 叶泉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人已经离开马背,只剩马儿在原地,惊慌的踢踏着蹄子。 叶泉低呵一声,“随我冲杀出去!” 他看这些黑甲军根本不在乎他手中人质,看也不看他横在老公主脖子上的刀,直接纵马上前! 此时再带着两个女子,就显得碍事又多余。 叶泉抬手就要隔断山阳公主的脖子,山阳公主却是厉害,双手握住长刀,愣是凭着蛮力身子一拧,从马背上栽下去。 婢女也摔下了马背,她摔得不轻,却还是咬牙挣扎起来,爬到山阳公主身边,“公主?公主殿下!” 第438章 算你这丫头聪明 那些黑甲骑兵追着叶泉等人,踢踏一阵马蹄疾驰之声。 树林里扬起经久不落的尘土,呛的人鼻孔里都是尘。 尘土还未落下,就有马蹄声而来。 婢女吓了一跳,紧紧的将山阳公主抱在怀里,“公主殿下快醒醒,他们又、又回来了……” 话音未落,却见出现在视线里的,并非叶泉的人去而复返,也不是那些黑甲骑兵。 骑在马背上的分明是身形瘦削的女子。 “公主怎样了?可曾受伤?”女子问着,飞快的翻身下马,疾步上前。 婢女认了良久,终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眶一下子热了,“顾长卿,您……您终于来了!公主昏过去了,那些人,要杀人,快走吧……” 婢女经过特殊训练,也不过是强装镇定,京都太平许久,山阳公主也远离宫廷争斗许久,早就不见这种腥风血雨。 婢女只觉那不远处的尸首,还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似乎还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魂魄逗留在这阴森森的树林中。 “咱们扶公主上马车。”梁长乐说道。 婢女答应一声,却完全使不上力气,她的腿已经软了,自己站起来尚且成问题。 梁长乐也没有勉强她,径自把山阳公主连拖带抱的弄上了马车,又回过头来搀扶她。 “不敢当,不敢劳烦顾长卿。”婢女说。 梁长乐笑了笑,当真不伸手,她却发现自己实在站不住,“劳驾您……” 婢女也被梁长乐搀扶上了车。 梁长乐叫铁蹄自己跟在一旁,她则坐在车辕上,驱赶着马车,慢吞吞的往林子外头去。 山林里的路特别不好走,但这里离开路不算太远,颠簸了一阵子,马车就平稳起来。 梁长乐背朝车厢,她知道车帘子动了一下,还以为是婢女害怕,过来找她一起坐着。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有人要杀你?你又凭借什么救了本宫?”挨着她坐下的,竟是山阳公主。 梁长乐侧脸看她一眼,“您醒的挺快,头晕吗?身上有伤吗?您别担心,咱们很快就能进城了。” 山阳公主轻哼一声,“你别岔开话题。” 梁长乐无奈的撇撇嘴,“臣实在不知您说的都是什么人,臣只是一直见没人送马车回去,就叫下人去庭芳苑看看。看师父是不是留您住下了。 “谁知去了一问,说您根本没去,甚至都没见我的马车过去。臣琢磨这事儿不对,就叫人禀了公主府,臣自己也设法找找,这地方,是臣的马带臣找到的。” 山阳公主侧脸打量着她的脸,“你也觉得本宫老了,糊涂了,这么好骗?说的是什么鬼话,你以为本宫会信吗?” “臣说的句句属实,殿下不信,臣也没有办法。”梁长乐不卑不亢,甚至不紧张。 山阳公主道:“劫了马车的人,分明是冲你,他们原本要杀我,再做出一个马车出了意外的样子。但我一提你会来救我,他们立刻改变了主意,准备以我为诱饵,诱你上钩。” 梁长乐不慌不忙说:“皇上给了臣莫大的恩典,叫臣做大夜的女官,明里暗里嫉妒臣的人可不少呢,臣也不知道谁想要臣的命。” 山阳公主哼了一声,“那后来黑甲的起兵,他们又是谁的人呢?虽然他们没有直接抢下我们,却是手段干脆狠辣的杀了人,震退了劫车之人。明摆是为救本宫,又不留名的!” 梁长乐笑了笑,捉狭的看她一眼,“是公主的爱慕者吧?暗恋您多年了,却不敢说……” 梁长乐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个爆栗。 山阳公主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到马车轱辘底下,到底是舍不得。 “本宫平日看你稳重,怎么是个油嘴滑舌的?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山阳公主气恼道。 梁长乐点点头,“有啊,公主您要觉得是臣救了您,回头别忘了叫皇上赏赐臣。” 山阳公主实在忍不住,抬脚踢了她一下,到底是没用什么力气,“本宫被劫被掳,还是你害的呢!没叫皇帝罚你,已经是对你仁厚了。” 梁长乐也不计较,嘿嘿一笑,继续赶车。 还没进京都城门,就遇上了公主府前来接应的人。 他们连忙下马跪在马车前头,向公主请罪。 知道山阳公主脾气不好,如今又出了“弄丢”公主的事儿,如今公主从城外回来,明显是出了大事儿了。 没事公主还能迁怒他们呢,更可况如今是真的出了事? 公主府的护卫诚惶诚恐,连连叩首。 山阳公主今日却转了性子,“滚滚滚!都滚回去,本宫有顾长卿保护医治,用不着你们!” 梁长乐瞪大眼睛,这还赖上她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借马车给山阳公主。 “怎么,你瞪那么大眼睛做什么?想不认账?”山阳公主瞥着她。 梁长乐连忙摇头,“没有,您说哪儿去了?” 山阳公主回到车里,往坐上一趟,“带本宫回去医治吧,医治好了,就恕你无罪。” 梁长乐哭笑不得,只得请公主府的护卫带他们一起入城门。 这时候城门是落了锁的,没有特殊使命和身份,是无法出入城门,就连城门底下那个小门都叫不开。 梁长乐出入城门,都是靠山阳公主府的人在疏通上报。 她进了城,琢磨一番,将马头一转,没有往山阳公主府去,而是去了庭芳苑。 这老妇人难缠得很,若不叫她满意了,她一定还会揪着问那些黑甲骑兵的事儿。 梁长乐倒不是怕被她问漏了底,而是根本就不想在此事上纠缠。 黑甲骑兵是从关山马场赶来的季云他们,马背上的软甲是林恩姝从京都去马场的时候才带过去的,刚刚装备上。 今晚的特殊任务,是他们第一次出马场的锻炼。 梁长乐对他们的执行力,以及出兵速度都非常满意。 她们从城外赶回京都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在城门口耽误了一会儿,等到了庭芳苑,停好了马车,扶山阳公主下车时,东方的天边都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山阳公主看了眼院中的景象,“算你这丫头聪明……” 说完,老公主便往梁长乐怀里一歪,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了过去。 第439章 认你做干女儿 梁长乐把山阳公主和她的婢女在庭芳苑的客房里安顿下来。 她则回到自己在这儿临时住的屋子里,等了不多时,便有游隼从外头飞来,落在窗台上,带回了季云送来的信。 “放走了叶泉,生擒一个,嘴硬,什么都不说,要杀要留?” 梁长乐想了片刻,提笔写回信,“暂且留着,待我亲自问问他,其他人回马场,留一个人在新宅那边看着他,等我过去。” 她把信绑好,放走了游隼。 折腾一夜没睡,不止山阳公主困,她也有点儿疲乏。 梁长乐散了头发,脱下外衣,在床榻上躺着。 其实她也没全然对山阳公主撒谎。 她一直不见人送马车回去,琢磨着师父那种脾性,他连见都不肯见山阳公主,又怎么可能留她住宿呢? 她怕师父和山阳公主闹的太难看,最后还是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于是她叫人来庭芳苑问,一问才知人根本没来,她心觉不好,立即叫人再去长乐公主府。 与此同时,她放出弟弟养的那些鹰,有些鹰有探路的本事,有些则能送信。 为了避过皇帝的耳目,她放鹰就很费了一番功夫。 她为了佯装自己找不到山阳公主,很是着急的样子,在京都奔忙了一些时候。 否则,凭着铁蹄的速度,她一定会比季云先赶到那片林子,她出城门时也费了一番功夫。 皇帝的耳目竟然只是盯着她,并没有帮她疏通城门口的守卫,还是公主府的人出了力。 所以她离开京都,就立刻甩掉了皇帝的耳目,免得他们遇见季云的兵马,引起皇帝怀疑。 梁长乐能感觉到,皇帝的耳目是和公主府出城前来接应的侍卫一起接上她的。 皇帝事后肯定会问起山阳公主,昨夜之事。 “不能叫山阳公主把什么都告诉皇帝。”梁长乐说。 她看得出,山阳公主是大女人,自个儿有主意,她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梁长乐琢磨,怎么样才能让山阳公主保守秘密,不对皇帝和盘托出呢? 院中忽然传来师父的声音。 梁长乐立时有了主意,她精神大振,也不觉的困倦疲乏了,当即坐了起来,披衣起身。 “师父,您怎么起这么早?”梁长乐来到院中。 唐老竟在生气,“听说你把山阳公主带到这儿来了?你怎么带来的,怎么送回去!” 梁长乐嘻嘻的笑,“师父,她昨夜被歹人劫走,受了惊吓,还受了点儿伤,这么送走恐怕不妥。” “好,这是你的院子,你说了算,你若不送走她,那我走!我去住客栈!”唐老一点儿没笑,他是真的生气。 梁长乐一把拽住老头儿的袖子,“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是没在夜国都城久住过?怎么会跟一个女子,结这么大的梁子?” “女子?她也是女子?”唐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梁长乐死死的拽着老头儿的袖子,嬉皮笑脸的,不答应,也决不放手。 唐老对爱徒,本就没多大的脾气,再看她一头散着的头发,睡得满是皱巴的衣服,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 他一时心软,“你昨夜也没睡吧?” 梁长乐连连点头,“天亮才躺下的。” “那还不快去睡,爬起来做什么?”唐老佯装生气。 但梁长乐已经知道,他是心软了。 她摇晃着师父的衣袖胳膊,“我怕师父生气,不敢去睡,师父答应我,不要赶人走,我好不容易将人救回来,若是惹了她生气,她在皇帝面前告状,我功劳苦劳都没了,害她被劫的罪过却逃不过。” “她敢!?”唐老瞪眼,好像气不过有人欺负他的亲闺女般。 梁长乐眼底亮亮,满是骐骥的看着他。 唐老先生这才长叹一声,“你放心吧,我不赶她走就是了。” 梁长乐连连点头,“多谢师父,师父真好……” “不过你也别误会,她来找我,倒不是冲我,乃是冲你另外一个师父。”唐老眼眸深深的看着她。 梁长乐愣了愣,“真是为冯先生啊?” 唐老轻哼一声,“你得他真传,怎么还叫他冯先生?是他叫你这么称呼的?” 梁长乐想了想,她白捡了人家的琴谱,从来没有行过拜师礼,贸然称呼师父,也不知人家乐不乐意答应。 “是啊,先生说我学艺不精,先以先生相称。”梁长乐说。 唐老讥笑一声,“他就喜欢抬高自己,吹得不轻,你学艺不精?我不信他还能找到更好的徒弟。” “山阳公主和冯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她追着师父,追的这般辛苦?”梁长乐问,“我听闻,她多次求见师父,都被师父拒绝不见。” “她……” “老匹夫!你不是不肯见我吗?如今,你再躲啊?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山阳公主的声音忽然传来。 唐老黑了脸,却很大义的把梁长乐挡在身后,“我徒儿救了你,你休要在皇帝面前告她的状!” 山阳公主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梁长乐,“她……她真是冯建的徒儿?” 唐老轻哼,“你没听过她弹琴?认不出冯建的特点?” 山阳公主抿了抿嘴,不满道:“上次我叫她弹琴,她弹得是什么东西,柔肠百转的,一听就是你的调调!” 唐老先是脸面一黑,继而又高兴起来,“乖徒儿!” 梁长乐哭笑不得,听这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吵架,跟听小孩儿争执谁家的糖更甜一样可乐。 “冯建在哪儿?他躲了这么久,还没有悟透吗?他要躲到都死了,地府里再相见吗?”山阳公主厉声问。 她也算是个奇人了,不但不知矜持为何物,甚至提及死、地府时,都没有寻常人有的胆怯和畏惧,像是生死都看的很淡。 唐老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不止你想见他,如今我也想见他,我有许多领悟,也有许多问题……可天大地大,毫无他的消息。” 唐老说着,不由将目光落在梁长乐的身上。 梁长乐感受到两道异常灼热的视线,她抬起头来,山阳公主也正目光灼灼的看她。 “呃,我也不知道……” 梁长乐话未说完,就被山阳公主打断,“我要认你做我的干女儿……” 第440章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梁长乐不晓得,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山阳公主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她打定了主意要认下这个干女儿,并且当即就要进宫,好叫皇帝知道。 她的意思是“叫皇帝知道”,而不是“请皇帝同意”。 “我膝下无子无女,百年之后,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如今有个可心的人,万不能错过了。”山阳公主是这么说的。 梁长乐以为师父会反对,毕竟,他那么不待见山阳公主。 可唐老竟一点儿没反对,反而点点头,“这样也好,也算了却你一桩心愿。他非要跟你撇清关系,如今你认了他的爱徒为干女儿,他再撇也撇不清了。” 山阳公主闻言,就笑的很得意。 梁长乐哭笑不得,师父你这怂恿的有点儿明显啊?她什么时候成了冯建的爱徒了?她可是说,冯建连“师父”都不叫她喊的。 但山阳公主固执,加之唐老推波助澜。 这日前晌,山阳公主便换了朝服,叫人给梁长乐也梳洗沐浴更衣,随她一起进宫面圣。 皇帝许久都不见自己这姑母了。 山阳公主的脾性有点儿怪,平日的宫宴,逢年过节,她都不凑热闹。就是太后请她这大姑子,她都未必肯来。 但她与先皇感情甚好,姐弟关系甚笃,先皇打天下的时候,这位长姐没少出力。 后来先帝得了天下,这位长姐又立时隐退,只顾自己的风流韵事,根本不问权力之争,激流勇退,也算是位智者。 早些时候还有好些人求仕途,求到长公主门下的。 长公主也荒唐得很,瞧人长得好,就收做幕下之宾,风流韵事不断传出……不知当时的薛驸马顶了多大的压力,和异样的眼光。 总之难听话很多,后来就没人敢再求长公主了。 这些事情,当今的皇帝,多少都知道。 太后倒是没少说这位大姑子的好话,还告诉皇帝,一定要孝顺大长公主。 但大长公主越来越少露面,皇帝唯有赏赐东西到她府上,别的也没什么可孝顺的。 今日大长公主忽然主动入宫求见,皇帝还颇感意外。 昨夜的事情,他已经听耳目回报了,所以他琢磨,姑母是不是要来告状的? 皇帝也对顾子念颇有微词,准备借姑母告状的机会,好好敲打这女官一番,她也太胆大妄为了!竟敢私自出京……最叫皇帝生气的是,她竟然能凭一人一马之力,甩掉大内耳目! 这对皇帝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久不见,姑母身体还好吧?”皇帝下了朝,就召见了大长公主。 但见陪着大长公主来的顾长卿,竟然也一身华服,打扮比平日里还庄重的多。 人靠衣装这话不假,平日有点儿男孩子率性的顾子念,竟日真是美到了骨子里,她垂着头,宛如一朵安静的芙蓉娇花,含苞待放,芳香自来。 见惯了美人的皇帝,竟看呆了一瞬。 山阳公主说:“承蒙皇恩浩荡,本宫身体还好,皇帝是孝顺的,国泰民安,本宫也能多活几年,多享几年人间福乐。只是百年之后,只怕本宫墓园荒芜,长了草也没人拔。没有子孙供奉,在那边要过苦日子了。” 皇帝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没想到这话该怎么接。 他更是没想到,姑母一上来,竟说这么严重的话,“姑母说的是哪里话,您是大长公主,是先皇的嫡姐,该受后人供奉……您若觉得膝下寂寞,宗室的孩子您看喜欢哪个?” “那些孩子自有自家爹娘疼爱,不用我这个老太婆去疼爱,我也不稀罕抢他们的孩子。”山阳公主抿嘴一笑,“我就喜欢这孩子,听她说,她是皇帝的臣子,我要认她做干女儿,还要皇上你同意,你既孝顺,便同意了吧。” 梁长乐在一旁,听得差点儿憋不出笑出声。 山阳公主这真是来通知皇帝的啊? 而且通知的方式,一点儿都不委婉,先扣上一顶大帽子——皇帝孝顺,接着就叫皇帝同意。 好似他不同意,就是有违孝道似的。 皇帝如鲠在喉,狠狠瞪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立即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耸耸肩,暗示:公主殿下喜欢,她也没得办法呀?连皇帝都不想忤逆这位姑母,她怎么敢? “姑母,朕怎么听说,您昨夜因为顾长卿,差点儿遇了危险呢?”皇帝有点儿不甘心,明明是他的臣子,他还想着接机敲打她。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顾子念竟要成他的干表妹了呢? 还敲打呢?照姑母这个护短法儿,日后她怕不是要更目中无人了? 皇帝也是好奇,自己这位姑母脾气古怪,多少人想走她的路子,最后都铩羽而归。她这么多年没有子嗣,想把孩子过继到大长公主名下的人不少。 那些孩子里也多得是聪明伶俐,长相可爱的。 都没得了她的眼缘儿,时间拖得太久,人都歇了心思了。 姑母竟自己提出,要认女儿? “你不是说我倒忘了,这京都的治安也太差了,几个山中毛贼,穷得发疯,竟然劫了本宫的马车,把本宫带到荒郊野地,要勒索钱财!” 山阳公主一脸正色,“皇帝,姑母不该多言,但国泰民安的太久,这些世家子弟为官为将的,是不是也太惫懒了?别死于安乐,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梁长乐忍不住咳了一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了。 大长公主真敢说啊!当着皇帝的面这样数落皇帝,不怕皇帝生气嘛? 皇帝还真不生气,他眯眼一笑,看着梁长乐,“顾爱卿是如何把大长公主救下来的?” 梁长乐呼吸一滞,她已经想好了说辞,还未开口,就被山阳公主打断。 “谁说本宫是被她救的?她也就来得及捡个便宜,几个山中小毛贼,岂是本宫的对手?本宫吓唬他们一下,再稍微露那么一手,就把他们吓怕了!屁滚尿流的跑了!” 梁长乐一头黑线,大长公主殿下,这好歹是御前……说话多少也委婉一些啊? 皇帝无语,姑母这是贴了心要维护顾子念了,连问都不许多问? 没关系,他日后单独召见顾子念的机会还多得很,他不信,顾子念也敢对他敷衍了事。 “多少算她有点功劳吧,她琴弹得好,能解闷儿。人也长得漂亮,还能养眼。” 山阳公主说,“皇帝,姑母求你这一事,你就应了吧。” 第441章 因为她长得好 皇帝哭笑不得,这哪是求人的?分明是来吩咐他的。 “既是姑母看重的人,那自然是好。”皇帝看着梁长乐,“顾爱卿,日后要多陪陪大长公主殿下,多尽孝心。你若做得好,朕必多有赏赐,你若做的不好,朕也不会轻饶你!” 山阳公主高兴的笑起来。 梁长乐忙福身行礼,连连应是。 山阳公主达成心愿,也不多待,当即就要带梁长乐一起出宫。 皇帝却说:“朕还有事要同顾爱卿说。” 山阳公主的霸道,似乎很能分得清时候。 叫皇帝答应她认女儿时,她很霸道,说话也混不吝的。 但皇帝拿出君臣之礼,山阳公主片刻也不纠缠,当即就自行出宫了。 皇帝对这位姑母讨厌不起来,也是为此,姑母既能叫他有孝顺的名声,也不会真的叫他为难。 “你是如何讨好了山阳公主?” 殿中无外人,皇帝问道。 梁长乐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可能是因为……臣长得好?” “咳……”皇帝被呛了,“厚颜无耻!你、你可知矜持二字怎么写?” 梁长乐低下头去,“那臣就不知道了,臣也就为山阳公主弹过几次琴而已,山阳公主不怎么喜欢说话。她今日与我师父吵了一架,后来便说要认臣做女儿。” 皇帝眯眼,沉思片刻,姑母那些风流荒唐事,他也并非事事都清楚。 想来是和唐老有关吧? 皇帝怕问出什么不雅的传闻来,叫皇家脸上没面子,他便没有揪着这点儿继续问。 他转而问道:“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如实说来。” 他神情倨傲威严,一副别拿姑母那套说辞打发朕,朕不好骗的样子。 梁长乐忙跪地道:“回圣上,臣赶到的时候,两拨人已经打完了,还死了两个,林子里黑,时间又晚了,那里阴森可怖的,臣不敢带着山阳公主在那里久留。只是觉得,他们不是大夜朝之人。” “两拨人?”皇帝眯了眯眼睛,“不是大夜人……” 如今在京都的,可不是有赢国和梁国的两拨人嘛。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梁长乐身上,目光沉沉的打量她。 “皇上?”梁长乐迟疑抬头。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是不是大夜朝的人,他的耳目很快会报给他,昨夜已经有人在查证了。 “一开始,朕觉得这两国使者,是冲着大夜的良驹来的。后来,朕接触之下发现,他们许是为了通边贸易来的。再后来,朕却发现,他们似乎也是冲着琴曲,和能弹这琴曲的人来的。” 梁长乐垂着眼睛,不动声色。 皇帝轻笑了一声,从袖管里拿出她当初献上的琴曲,“这琴曲可有备份?” 梁长乐摇头,“臣不敢主动招惹这祸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臣听闻过。” 皇帝点头,“那你就是这琴曲的唯一备份,你起来吧。有姑母护着你,也好。” 皇帝竟没有再为难她,反倒放了她出宫,还命人去问山阳公主是不是要办一场隆重的宴席,公布认女儿之事。 梁长乐离宫之时,琢磨着,她当初与慕容景安有婚约,还要叫山阳公主一声姑祖母。如今反倒成了山阳公主的干女儿,辈分直接上了一辈儿。 昔日的燕王妃,如今与她倒成了表姑嫂关系。 梁长乐觉得甚好,嘴角一直挂着笑。 以至于,她到了新宅,脸上的笑意还未减。 新宅是她置办的院子,即便有皇帝的耳目盯梢,她来看看也无不妥。只是不能叫皇帝看见季云,和他掳来那人。 梁长乐不紧不慢的见了这儿的管家韩泰,又问了日常庶务。 这才慢吞吞的往书房去。 季云正在书房里坐着,地上躺着他抓来的活口。 那人被堵着嘴,反绑着手脚,衣服上带着乌黑的血迹,看来已经用过刑了。 梁长乐这才渐收了笑意。 季云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在梁长乐转过视线看他时,他耳根一红,也迅速别开目光。 “问了,什么都不说,嘴硬得很。”季云说。 梁长乐点点头,“我有办法问出实话来。” 季云却怔住,左右看看,“在这儿?” 他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这儿看起来就是个平常的书房,没有刑具,没有固定人的木架,甚至连条皮鞭都没有。 季云皱着眉头,正欲出言嘲讽,但忽然想起前几次的经验,特别是挑马驯马那次。 这小姑娘的体内,似乎藏着平常的目光看不到的能量,她总能叫人惊艳。 季云未免待会儿打脸,便闭上了嘴,只静静等着看她如何在这书房里撬开这人的嘴。 “季云,把琴架摆好。”梁长乐随口说道。 她语气随意,就像是至交的好友,连客套都不用。 季云也没迟疑,立即起身把放在一旁的琴架摆在了书房中间的位置,又把琴摆上去,把上头锦布揭开。 他甚至挪了挪琴架后头的座椅,好叫她坐得更舒服些。 做完了这一切,他抬头,见女孩子正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 季云脸上一热,他为长乐公主做惯了这些,他与公主是至交的好友。彼此间朋友的亲昵多过君臣、上下级。 可他自打一开始,就不承认这女孩子是长乐公主,如今却“身不由己”的为她做了这些。 季云有些羞恼。 他抱着膀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抬了抬下巴,“第一次见人用‘弹琴’来逼供的,你若能逼出来……” “怎样?”梁长乐笑问。 季云皱了皱眉头,“什么?” 梁长乐缓缓说:“我若能逼问出来,季云输点什么给我?” “我……”季云脸色涨红,拳头攥紧。 梁长乐知晓他的脾气,他是激不得的,越激越上劲。 “算了,我不欺负你,我知自己能问的出。”梁长乐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大姐让着不懂事的小弟弟。 季云明摆着比眼前的小姑娘大好些岁,他既不承认她是长乐公主,只当她像个邻家小妹妹,如何能忍受她如此谦让? “不,你若能逼问的出,我叫你一声主子,不论你究竟是不是长乐公主,我必忠于你。”季云正色说道。 梁长乐挑了挑眉,“倘若我叫你做不利于长乐公主的事呢?” “那不行。”季云想也不想,冷眼看着她。 梁长乐笑起来,“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她说着,低头悬腕,开始抚琴。 第442章 要了他狗命 季云猜到这琴音可能有古怪,他也留神提防,但琴音渐入佳境,他也有些恍惚了。 他仿佛看到了碧草蓝天,远处有潺潺的溪流,缓慢的流淌向远方,河边有几匹小马在吃草嬉戏。 碧空如洗,飘着几朵洁白洁白的云,想是几只温顺的小绵羊。 和煦的微风吹拂在脸面上,舒服极了。 他沉浸其中,只觉身心合一,太舒服了。 直到脸上“啪啪”的有点儿疼。 耳边还传来女孩子无奈又急切的声音,“季云,醒醒!季云!” 他浑身猛地一个激灵,蓝天碧草不见了,温煦的微风也不见了,烧了炭盆的书房里,还是有些冷。 他抖了下身子,回过神来。 看见眼前姣美的脸,他还有些恍惚。 “不好意思,我不常用这法子,手法还不熟练,误伤了你。”女孩子眼底是捉狭的笑。 季云脸色微沉,他明明留神提防了,竟然还是入了迷惑。 不管女孩子是有意,还是诚如她所说的误伤。 他都犯了一个大错,他太掉以轻心了!刚刚那种情况下,这女孩子就是要杀了他,也易如反掌吧? “你要是醒了,就过来帮忙。”梁长乐说。 季云搓了搓自己的脸,深吸了几口气,他站起身来。 他心里觉得,这女孩子的行事作风,还真的和长乐公主很像……但转眼看见她费力的结着绑在那人手上的绳子,一副孱弱力不能胜的样子……季云又觉得,是他想多了。 要是长乐公主,她一只手就能解开了吧?她才不会这么弱! 季云上前,果然单手解开了那困得很紧,极其结实的绳子。 女孩子朝他灿然一笑,“你没事了吧?” 季云老脸一红……也许刚刚某一刻,他在这孱弱的女孩子眼中,也弱得很呢。 “没事,我们要听的是实话,是情报,可不是叫他觉得舒服就算了。”季云为找回几分面子,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梁长乐扬起笑脸,“瞧好吧。” 季云解开了地上人的捆锁,他舒服的哼了一声。 梁长乐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纪?” “我叫王武,今年二十有三。” “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武沉默了一阵子,“没了,我是个孤儿,被叶相收养。” 季云有点儿着急,频频向梁长乐使眼色,叫她问关键的,别总问这没什么价值的问题。 梁长乐给他一安抚的眼神,叫他莫要着急,很多事情都是要循序渐进的。 王武的姿态越来越放松,整个人的姿势像是睡熟了,肌肉都是松弛的。 但他回答的速度却很快。 “你们昨夜劫走了顾子念的车架,意欲何为?”梁长乐问。 王武说:“叶泉下令要杀了那女子,以除后患。那女子是害死小侯爷的真凶。” 梁长乐皱眉想了想,“不对吧,叶相难道不是让你们来请琴师,为景帝看哑病的吗?” 王武轻嗤一声,“那女子是沽名钓誉之辈,她的琴艺也就平平,根本不是叶相要找的人,反倒在阻碍贤乐公主和亲之事,必要除掉她,方能成事。” 梁长乐挑了挑眉,“是谁说她的琴艺不行的?是叶泉还是侯思晴?” 王武似乎有了防备之心,从他身体的肌肉反应上便能看出来。 他的肌肉绷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 “是……是叶夫人传信儿于叶泉大人。叶夫人与叶泉大人一明一暗,明里有叶夫人打探虚实。叶泉大人在暗中执行。”王武皱了皱眉头。 梁长乐看了季云一眼,她已经明白了侯思晴的打算和她那点儿小心思。 她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执行起来,还有些小问题。 “还把他绑起来吧。”梁长乐说。 谁知王五却痛苦的抽搐了一下,兀自说道:“叶泉大人被蒙蔽了,这绝不是叶相的意思。其实那女子的琴艺,应当不像叶夫人说的那样不堪,否则夜国百姓不会对她赞誉有加,她治了瘟疫的事儿也是真的,叶夫人只想借叶泉大人的手,除掉她。” “你说,叶泉被蒙蔽了?”梁长乐蹲下身来问道。 “叶相给的命令是,探知那女琴师的底细,只要她确实琴艺了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把她请回梁国。说她,不单是能治好景帝的哑病,她还能做更大的事。”王武说出这些,似乎叫他异常痛苦。 他们受过专门的训练,即便是极度的皮肉折磨,他们也不吐露实情。 因为出卖主子,会叫他们精神上受更大的折磨。但他现在在琴音的控制之下,就像是被催眠的人。 梁长乐和季云现在所见的,是他潜意识的状态,他在进行着一场自我的殊死搏斗和挣扎。 除非,他能从潜意识状态下醒过来,否则这搏斗就不会停下来。 “你已经起了疑心,知道侯思晴是在利用叶泉,难道叶泉就不会怀疑她的居心吗?”梁长乐问。 王武苦笑了一声,“叶泉啊,叶泉……他也有丢了自己心的一天……” 梁长乐和季云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叶相如此被你们蒙在鼓里,他岂不要伤心吗?”梁长乐笑说。 “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有侯思晴和叶泉,有密报叶相的渠道,我们若是送信走官驿,也会被叶泉的人查获。叶泉心狠手辣,容不得我们背叛。” 梁长乐笑了笑,原来叶从容也有被自己的心腹背叛的时候,他最是信任叶泉,他怎么也想不到,叶泉会惦记上他的女人,并且因为这个女人而背叛他吧? 他真是活该。 “绑了吧。”梁长乐把绳子扔在季云手中,转身出了书房。 季云过了会儿也从书房出来,只见那女孩子正站在廊下,仰头看着一株光秃秃的玉兰树发呆。 “在想什么?”季云轻声问。 “他真是自作自受,报应不爽,终于轮到他了。”梁长乐眼底亮亮的,嘴角微弯,是一副讥诮的笑。 季云侧脸看她,一时看得出神。 “想办法挑起侯思晴和贤乐公主的不和,叫这边的消息,传递给叶从容知道。吸引叶从容到夜国来。”梁长乐语气清冷的说道,“这里是夜国,他有再大的能力,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就在夜国要了他的狗命。” 季云听她这冷冰冰的语气,骤然回神。 第443章 赌琴 季云低声说:“我们已经故意放走了叶泉,原以为他会把消息传回梁国,说不定能吸引叶从容来。” 梁长乐讥笑,“叶泉已经惦记上侯思晴了,即便他知道侯思晴是故意利用他,也未必会把侯有心要瞒的消息告诉叶从容。我们得想别的办法……还不能引起叶从容的疑心。” 季云皱着眉头,“我们模仿他们中某人的语气,写信回去。” 梁长乐摇头,“叶从容为人谨慎多疑,他不会相信的。得用他们的人。” 季云一时间没有说话。 因为,他还在自己的震惊中不能回神。 这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实在叫他大开眼界了。 她竟真的能用琴音蛊惑人心,叫人把藏起来的实话都说出来。 这也就罢了,她对侯思晴、叶泉、叶从容的了解,实在不像是道听途说,就算林恩姝有教她,也不能教的这样刻骨铭心。 她提及叶从容时的恨意,眼睛里是藏不住的。 她对那个人,真的是恨之入骨。 她眼底的讥诮更是将她所有的恨都照的鲜活起来。 “你既然能用琴音叫他说实话,不能以琴音叫他按你的想法说话吗?”季云异想天开道。 说完,他就有点儿后悔。 原本以琴音“逼供”就是他不信任的,他还嘲弄说,不可能做到,她若做到,愿以“主子”相称。 如今,人家小姑娘做到了,他反倒提出更难的要求,他这算什么?蹬鼻子上脸吗? 梁长乐到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中肯的接受建议,“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琴艺基础尚浅,赢国对此颇有研究,我回去请教我师父,看他老人家有没有办法。” “还是不要,太冒险了。”季云劝道。 梁长乐转过脸来,冲他一笑,“现在就开始担心你的主子了吗?” 季云脸上腾的涨红,女孩子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看着他,叫他简直无地自容。 “是……季云,担心主子!”他简直是浑身颤抖的说完。 他不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的人。 即便这话说出口,比打他一顿还叫他难堪,但他既然承诺了就得认。 “哈哈,我与你玩笑呢,你记在心里就好。”梁长乐笑呵呵说。 “是,季云谨记。”他却认了真。 梁长乐摆摆手,“我得会回去,你且在这儿住下,但你要留意,皇帝正盯着我。他或许会留耳目在这里。你别叫人发现。” 季云这才知道,这小姑娘年纪小,官职也不算高,但她所背负的压力并不小。 因为琴艺的原因,她在京都爬的很快,从一个商户之女,下九流的出身,爬上了士族阶层。 但也因为琴艺,叫她腹背受敌,内有皇帝和嫉妒的劲敌。外有异邦惦记,有想要她命的仇家。 若但从她明艳的脸上,从她轻松的笑意上,则全然看不出她正承受着什么。 季云竟有点儿发自内心的敬佩她了。 长乐公主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也会希望他们跟着这女子,去完成她未能完成的事吧? 梁长乐不知道季云心里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她离开新宅之后,就去寻师父了。 季云的想法虽有些异想天开,但也并非不可能,师父对此造诣很深,他或许知道什么“旁门左道”的琴曲,能蛊惑人心的,也有可能。 毕竟这叫人在放松的状态下,说出实话的琴曲,就是她跟着师父学来的。 还是师父无意中透漏给她的。 梁长乐来到庭芳苑,还没进师父的院子,就听见有悠扬的琴声。 但她仔细一听,这不是师父的功力,师父的琴音不会这么飘,好听倒是好听,只是没那个意境。 梁长乐狐疑,难道师父这儿有客?还是有学生? 梁长乐加快了脚步,转进院子里头,抬眼一看,装了大琉璃窗的暖阁里,露着三颗脑袋。 正摇头晃脑弹琴的,分明是唐老的孙子,她的“师侄”唐文柯。 他弹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把焦桐琴。 唐老没弹琴,他正与秦逸对弈。 唐老是个棋迷,难逢对手,秦逸的棋艺一定不俗,否则唐老不会下得那么专注。 梁长乐停住脚步,有两个外人在,她想问师父的话就没法儿问出口了,与其过去凑热闹,不如等有机会再问吧。 梁长乐转身欲走,却不知暖阁里早有人已经注意了他。 “唐老,您的爱徒来了,来了却要走,是不待见我们吗?”秦逸的银面具,闪着一层微光。 “胡说,”唐文柯一面抚琴,一面抬起头来,“她最多不待见你,我和她可是同门,何来‘我们’一说。” 秦逸淡笑,“看来是我不受待见,那我还是走吧。” 他扔下棋子拍了拍手,站起身就要走。 唐老连头都没抬,抓住他的衣袖,“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耍赖呢,棋还没下完,走什么走?” 说完,他扬声喊,“徒儿,乖徒儿,快快进来,你瞧瞧师父这棋下得如何?” 梁长乐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只好进了暖阁。 大琉璃窗暖阁,采光极好,里头温暖又亮堂堂的。 “听闻,这琉璃窗也是顾长卿的杰作?”秦逸一面下棋,一面有意无意的扫了她一眼。 这句话还算顺耳,梁长乐正准备客套一番。 哪知他接下来就是说,“为追男人而有的巧思?你也是个人才了。” 这话就有点儿讽刺之意了。 梁长乐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了这位秦使,她追不追男人,跟他没关系吧? 她没作声,安静坐在师父身边观棋,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也君子一把。 “顾长卿怎么不说话?巧思都用完了吗?”秦逸处处挤兑她。 连唐老都听不下去了,“人只要有巧思,你管是为什么有的呢?有些人想有还没有呢!” 秦逸被唐老头儿怼了回去,他顿时一噎,幽怨的看了眼唐老。 梁长乐暗自好笑,有个师父就是好。 师父这么护着她,她也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家师父,索性不君子了,“师父,这棋此处有诈,不能落在这里。他摆明了是请君入瓮,您进去,就像兵入了瓮城……” 梁长乐将秦逸的局面点明,又说了破局之法。 唐老眼睛一亮,立时笑容满面。 他倒没那么骄傲自负,既承认梁长乐说得对,就按着她的法子走。 “你输了!那架琴归我!”唐老把手一摊。 第444章 你输了跟我回赢国 秦逸深吸了口气,目光幽幽看着梁长乐,“观棋不语真君子。” “秦使忘了,我是女子。”梁长乐笑着说。 “少说没用的,那架琴归我了!”唐老头耍起横来,几个年轻人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梁长乐也跟着高兴,“原来师父玩儿的还有彩头啊?” “那当然,没有彩头多没意思。”唐老说,“我若输了,就把我珍藏许久的那坛好酒给他!那还是冯建没走的时候,我们一起酿的,他酿酒真是厉害,第一楼的桃花酿根本比不上!只剩那么一坛了。” 唐老提及那坛酒的神情语气,远远超过了对酒本身的喜爱。 那酒里,更寄托了他对旧友的怀想思念吧? 梁长乐觉得秦逸不厚道,怎么能赌那坛酒呢?唐老好面子,又痴迷棋艺,他提了,唐老一定会应下的。 “顾长卿棋艺这么厉害,不如我们也来一局?”秦逸忽然说道。 梁长乐挑眉看他,“你要和我下棋?” “加上彩头,敢不敢应邀?”秦逸笑问。 唐文柯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反而把琴曲弹得慷慨激昂,他的琴艺似乎都比刚才更精湛了。 梁长乐说,“秦使有什么能给我的?” “随你提。”秦逸笑眯眯的,只是银面具叫他脸色仍显冷淡。 梁长乐眼底一亮,两邦正在洽谈,秦逸明显是这群使臣里,说话分量最重的,他这个彩头,能得到的好处可大了去了。 “秦使想要什么?”梁长乐问。 “你若输了,就跟我回夜国。”秦逸看着她的眼睛说。 唐文柯吸了口气,兴奋的把琴弦拨得铮铮响,原本不快的心跳,也被他的琴音弄的又急又乱,犹如十面埋伏,临危之战。 “我赌你一个条件,你竟要我赌上自己?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点儿?”梁长乐仍旧笑着问。 秦逸幽幽的说:“你也可以叫我为你留下呀。” 梁长乐呼吸一滞……她叫他留下干嘛?养作家仆还是面首? 唔,他的脸倒是长得不错,面首够资格了……只是怕慕容廷容不下他。 梁长乐想到慕容廷听闻“面首”时,每每都有很大的反应,不由莞尔一笑。 她不知自己这一笑,落在秦逸眼中,是何等惊艳之色。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愈发志在必得。 “不跟他下,他欺负你。我的徒儿也由得人随便欺负吗?”唐老看出她的迟疑,立刻出来搅局。 唐文柯在一旁哀嚎,“爷爷,您别干涉!若是秦公子赢了,您的宝贝徒弟再也跑不了了,咱们都不用离家这么远,就在赢国教她,她天天给您请安,给您弹琴不是更好吗?” 唐老头儿眼底果然一亮,摸着胡子不说话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师父还是不靠谱,遇事儿只能靠自己。 “好啊,那就开始吧,师父和师侄恰能做个见证。”梁长乐在唐老的位置上坐下。 唐文柯在一旁不满,却不敢大声,只嘟囔道:“又叫我师侄……简直太欺负人了!” 他乱弹一气,想要打扰这两个下棋之人。 谁知那二人谁也不受他的影响,倒是他爷爷凉凉的看他一眼,“琴艺不精进,态度又浮躁如斯,难怪你与念念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唐文柯气郁想吐血,爷爷,不带您这么偏心的啊?我故意的您没听出来吗? 他老老实实弹琴,再不敢捣乱。 但他抬眼之间,之间棋局上的两人,你来我往,竟已经下了小半个棋面了。 梁长乐落子很快,她几乎不需要思考。 秦逸落子的速度已经是不慢了,但他偶尔也蹙眉沉思一番。 且越到后来,棋局越是复杂的时候,他思考的频率就越高,落子也更慎重。 毕竟,两个人赌得很大。 但梁长乐就好像全然感觉不到压力,也无须思考,落子反倒像是本能,不需反应。 啪嗒,啪嗒。 她落子果断的叫人心惊。 就连唐老都忍不住提醒,“念念,咱们比的不是落子的速度啊,慢点没关系……” 梁长乐微微一笑,“师父别怕。” “呃……”唐老才不怕,他巴不得她也去夜国。 他是怕她输了,待会儿哭鼻子不好哄啊? 又到秦逸了,他觉得自己赢面很大,但尚需步步谨慎。对面的女孩子分明已经落于下乘,随时都要全军覆没,一大片棋子都成为废棋了。 她怎么还那么轻松呢? 她是看不懂棋局吗?可刚刚,她明明帮唐老取胜了呀? 看来,她是在故作镇定,输棋不输阵吧? 秦逸点点头,啪嗒,长久的思索之后,慎重的落下一子,仿佛锁定了胜局。 梁长乐仍旧不假思索,啪嗒,跟着就落子。 秦逸已经扬起嘴角,“你……” 输了两个字尚未出口,他却面色一僵。 他闭了闭眼,是他眼花了?还是棋局活了? 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儿?她怎么一个子,就把棋局变活了? 她那一大片废棋,霎时间活了起来,威力无比,将他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棋子困的死死的。 “我……”秦逸不敢相信,“你耍诈。” 梁长乐笑,“兵不厌诈,你输了。” 她扔了手中棋子。 唐老则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的津津有味,“妙,妙啊!秦公子输的可太难看了,秦公子没人能叫你输的这么难看吧?哈哈哈。” 唐老头儿幸灾乐祸。 秦逸心中一动,其实不是,还有一个人曾叫他如此轻敌,最后也输的惨烈…… 他原以为,只有那人能做到,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的下法儿,倒是和那个人如出一辙,就连落子时的干脆果断,都是一模一样。 “你应该跟我回趟赢国。”秦逸说,这样,他或许能叫顾子念和那个人对弈一番,看是谁更厉害些。 “是你输了,秦使可不能耍赖呀!”梁长乐挑眉说。 被一个小女子,挑着眉毛提醒,不能耍赖……秦逸脸上有点儿热,不过他带着银面具,看不出来罢了。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秦逸嗓音低沉,遮掩着暗中涌动的情绪。 梁长乐笑了笑,她可以提的条件很多,比如叫他答应夜国皇帝的通商条件,比如叫他给她一大笔钱,再比如叫他告诉她,为何他告侯思晴勾引他,侯思晴竟没有奋力反驳?那可不是她的风格。 但想了想,梁长乐竟都没提,“一时没想到,且先存着吧。我倒有事儿,要同师父说呢。” 第445章 助她破局的琴谱 梁长乐笑嘻嘻,目光亮晶晶的盯着她师父。 这是要说人家师徒之间的秘密话了,秦逸刚输了棋,且小姑娘没提条件,没叫他现在兑现,多少给他留了面子。 秦逸不好多逗留,起身告辞。 唐文柯不想走。 梁长乐斜睨着他,“师侄是不是也要听听啊?咱们叔侄倒也没什么,你听了也无妨。” 唐文柯闻言,立刻如坐针毡。 加之秦逸那灼灼,模糊了嫉妒和不满的目光,叫他立时跳了起来,“不不,你还是和爷爷谈吧,爷爷对你是单独授课,所传授的琴艺,连我都没学过,我就不偷师了。” 两人一同离开,从暖阁明净的琉璃窗里,可以清楚的看见两人并肩走远。 “你这本事哪儿学来的?”唐老摸着胡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棋盘,“以前我叫你陪我下棋,你还说自己棋艺不精?这叫不精吗?” “我就是下着玩儿。”梁长乐笑了笑,“师父,我有要紧事要请教您呢!” 唐老轻哼一声,“下着玩儿还能下成这样,你是说我老头子我根本不配下棋吗?” 他佯装生气,其实满心都是高兴,他哪儿是捡了个徒弟,明明是捡了个宝! “师父说到哪儿去了,您是爱棋之人,您才配谈论棋,棋乃君子六艺啊。徒儿不是君子,不配论棋。” 梁长乐笑嘻嘻的把话岔过去,“徒儿如今与上个难事儿,不知有没有破解之法,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棋局之中,等待师父来破局。” 她这么说,唐老果然有了兴趣,眼目明亮的看她,“是什么棋局?” “有个奸恶之人,欺上瞒下,想借刀杀人。如今已经有了知情者,却有自己的私心和顾虑,不敢去揭发这恶人。” 梁长乐压低声音,“师父有没有办法,叫这人听话的去把实话说出来?” 梁长乐弯着嘴角看着唐老。 那只唐老却摇了摇头,“没有办法。” “师父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您……” “你想问的是,控制心术的琴音吧?”唐老了然说道。 梁长乐呼吸一滞,还真有这种琴音吗? 唐老却说,“此乃邪术,你不要沾染。” 说完,他广袖一挥,不再理爱徒了。 任凭梁长乐如何软磨硬泡,老头儿都固执的跟石头一样。 梁长乐没有办法,值得先离开暖阁。 “这办法若是不成,就不能取这个巧了,只好想别的法子……”梁长乐心说。 她还没走出庭芳苑,却再次遇上秦逸。 庭芳苑其实挺大的,即便都住在这儿,也未必天天能遇见。 “今日是什么缘分,又叫我遇上秦使了。”梁长乐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她一身的女装,还是山阳公主给打扮的华服,行了个男子之礼,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秦逸却没同她计较,“你有求于唐老,他没应你?” 梁长乐目光扫过他的脸,“你偷听了?” 秦逸哼笑,“这还用偷听吗?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梁长乐蹙了蹙眉头,她才不信这鬼话,她又并非真是豆蔻年华,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岂会把什么情绪都带到脸上吗? 秦逸见她不理,绕过自己往前走。 他笑笑,若有所思的跟在她后头,“你求了唐老什么?唐老不应你的,说不定我能帮你?怎么说,我的琴艺在赢国也排的上号呢。” 梁长乐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在殿上,他说侯思晴勾引他,侯思晴却没有极力反驳的事儿了。 他是不是也对侯思晴动了什么手脚?还是叫人不能察觉的那种? “不知赢国是否有曲谱,可以叫人……怎么说,照你的意思去做,但旁人又看不出的?”梁长乐问道。 秦逸闻言,生生愣住,看了她好几眼。 梁长乐心里有些没底,是她这要求太过没人性了吗?是有点儿邪……但她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没有就算了,我就随口一问。”梁长乐笑了笑。 秦逸也笑起来,他低着头,只见半张银面具熠熠生辉,笑的很内敛。 “还真有这曲子,恰好我也知道。只是这曲子极其危险,我年少轻狂不听劝导的时候,弹过一次,受了内伤。你知晓我有内伤,便是因为那曲子。”秦逸说道。 梁长乐心底激动,但脸上并不显,“竟真有啊……” “你也该知道,这样的曲子,绝非善类,它伤人,也极其容易伤己。”秦逸看着她,“你要学吗?” 梁长乐迟疑片刻,“我想试试。” 秦逸说:“我不会弹,但曲子我记下了,可以写给你。能不能领悟,能不能弹出,会不会伤了自己……” 梁长乐点头道:“我明白,不是您的责任,全在我自己。” 秦逸微微点了点头,“还有一点。” 梁长乐侧脸看着他。 秦逸说:“刚刚在暖阁里,我输给你的条件……” 梁长乐揶揄的看他一眼,“秦使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啊?我道今日怎么这么巧,两次遇见您?原来您是故意等着我,要把我刚赢来的条件,换回去呢?” 秦逸也跟着笑,“只看你愿不愿意换了。” 梁长乐没有犹豫,“成交。” 一盘棋,赢来助她破局的琴谱,再划算没有了。 秦逸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挂着一抹笑。 他把她带到自己院中,铺纸研墨,提笔写下了那个曲谱。 梁长乐在他刚落笔的时候,就有种怪异的感觉。待他写了一段之后,她心底惊呼上当! 等他再往下写去,梁长乐差点拦住他……这曲子,她可熟得很,她还给秦逸弹过呢! 这不正是师父弹奏,引她进入琴灵之境的曲子吗? 梁长乐强使自己沉住气,既然已经把条件给出去了,那就认了吧。 待到秦逸写完了全曲,她才发现只在曲谱最末一段,是有不同的。 她没有忽略秦逸眼底的捉狭。 “你故意的?”梁长乐问。 秦逸笑起来,“你自己同意的,还有,别说我没警告你,这曲子可危险得很。”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知道顾子念会弹这曲子,旁人弹来危险的很,她却似乎可以驾轻就熟,一点儿都不危险。 也正是因此,秦逸更加确定了,她是天生体质与旁人不同,难怪唐老执意追到夜国来,也要收下这么一个徒弟! 秦逸也愈发想要得到她,带回赢国。 “多谢。”梁长乐收起琴谱。 她到没有掉以轻心,倘若没有危险,刚刚师父为何不告诉她呢? 第446章 反被蛊惑 梁长乐将琴谱带回了顾家。 她反复看过,已经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却没有轻易尝试。 若这首曲子跟师父引导她弹的那首,并没有太大区别,师父本不必瞒她。 或许末尾的一小段音符的不同,正是一正一邪的区别呢! 梁长乐越领教琴曲中的音场,领教这场中的奇异能量,她越是不敢托大,不敢掉以轻心。 俗话说,淹死的多是会水的。 她常玩儿琴,常以琴音叫人刮目相看,倘若大意,那天死在琴音之上也并非没有可能。 梁长乐的谨慎也源于她从战场上总结来的经验,这已经成为她的身体本能。 她调整了几次呼吸和心态,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好的时候,才坐在琴架后头,开始抚琴。 前一段的琴曲与她熟悉的那首并无不同,她弹得也果断,在琴曲之中,她看到她院子附近的房顶、树枝上,各蹲着一个人。 两人监视着她院中,以及顾家的一举一动。 再远就很嘈杂,影响她的判断,但她知道,顾家外围肯定还有人接应这两人。 琴曲很快进行到下半节,梁长乐不由略微紧张,她将注意力放在门外正在扫回廊那丫鬟的身上。 她继续往下弹。 在音场中,梁长乐看见那丫鬟猛地抖了一下,像是想挣脱什么,但很快她就沉静了,眼睛虽然睁着,但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过来,”梁长乐声音很小,但她觉得,在音场的影响下,那丫鬟应该能听得见,“进屋里来,给我倒杯茶水。” 丫鬟果然放下扫帚,轻缓的走到门口,推开门来,她对梁长乐福了福身,“小姐。”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已经放的半温的茶,双手奉着过来。 “放在一边吧。”梁长乐轻声说。 丫鬟脸色无异的放在一边。 “打我一下。”梁长乐忽然说。 丫鬟不曾犹豫,上前一巴掌拍在梁长乐的胳膊上。 她力气不大,梁长乐却还是吓了一跳。 梁长乐盯着她看了一阵子,琴音最后一小节也弹完了。 她的手指停下,心里还有些紧张,她不知琴音停下以后,丫鬟会有什么反应,她知道自己被“控制”了吗?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事吗? “回去你自己的屋里,你困了,想睡一觉。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小姐准了的。”梁长乐轻声说。 丫鬟表情无异,福了福身子,转身往外去。 梁长乐也起身来到窗边,侧目看着丫鬟。 丫鬟快走到西厢房时,果然遇见了别的丫鬟,“春熙,你怎么回来了?丁零姐姐不是叫你扫廊下吗?” 梁长乐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琴音控制的效果如何,如今正是验证的时候了。 “我困了,小姐瞧见了,准了我回来睡一会儿。”春熙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丫鬟瞪大眼睛,“大白天的睡什么睡?你昨夜又没值夜……” 丫鬟话还没说完,春熙困得头直往下栽。 丫鬟忙扶了她一把,“我的姐姐哟,真是服了你了,这还没到春困的时候呢,寒天里就困成这样?” 她把春熙扶进了屋里,过了会儿,自己摇头叹息着出来了。 梁长乐长舒了一口气。 她对这次的琴音蛊惑效果很是满意,只是丫鬟是没有功夫在身的,也没有经过任何反操控的心智训练,她蛊惑起来相对容易。 若换了一个身怀功夫,心智坚定的人呢? 再者,即便能控制,这控制的效果又能坚持多久呢?待控制效力失去之后,被控制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梁长乐歪着头,这些秦逸都没告诉她,而且他自己恐怕也未必清楚。 师父一定知道的比较多,可师父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梁长乐皱着眉头,想自己把这些疑问全都验证一遍,再过去新宅那儿告诉季云,只有亲自实践了,她才有把握。 梁长乐的目光原本落在了盯着她的大内侍卫的身上。 他们武功高强,心智比一般人坚定太多,是最合适的试验人选……梁长乐迟疑之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试验失败的后果,以及试验中的不可知状况,叫她承受不起。 想了一圈儿,梁长乐将目光放在了弟弟顾星云的身上。 星云的院子离她有点儿远,但听闻琴音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她看那丫鬟的反应,似乎也并不痛苦,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梁长乐稳了稳心神,再次专注地弹起琴来。 天色渐晚,大厨房的仆婢在往各院儿里送饭。 梁长乐专注于琴音之中,她的六觉似乎也浸进在琴音当中,飘荡得很远。 她“看到”星云的屋里已经摆了饭,星云却还站在院子当中,弯着腰看着笼子里的鹰,有一只鹰不知是不是生病了,有些蔫蔫的,星云急的不行,食不下咽,嘴角都急出了燎泡。 梁长乐的琴音正待像刚刚一样,控制星云的精神。 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一道墙,一下子隔绝镇住了她的琴音。 叫她的琴音不能向四周飘荡,反而反震在她的耳中——明明悠扬悦耳的琴音,却似乎振聋发聩。 梁长乐猛地抖了一下,眼神直了片刻,继而有些涣散。 梁长乐仍然觉得自己在弹琴,只是弹得曲子却换了,是最简单的一首入门琴曲。 她觉得有人在脑中叫她的名字,“念念。” 她抬起头来,慕容廷不知何时竟站在她的屋里。 梁长乐有些恍惚,她觉得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诡异……但她并不害怕。 慕容廷弯着嘴角看着她,“我想抱抱你,不能见你,好想你。” 他的嘴巴明明没有动,梁长乐却听到了他说话,这真是出邪了。 而且,她竟停下了拨琴的手,缓缓从琴架后头站起来,一步步向慕容廷走去。 慕容廷有些诧异,她却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梁长乐有点儿窘……她这是怎么了? 慕容廷身子一僵,明显的不可置信,“念念?怎么了?” 他僵了片刻之后,身子就腾然发热,一股子冲动压都压不住。 “念念……”这一声轻呼已经变了调儿,他的眸色愈发沉凝。 第447章 磨人的念念 梁长乐不知该怎么解释眼下的状况,她的身体像是不受她的控制了。 但她从慕容廷眼中的倒影看,自己正常得很,脸上甚至没有慌乱。 她还听到慕容廷在她脑中疯狂的大喊,想要她,想要她…… 她不听使唤的点起脚尖,勾住慕容廷的脖子,把他的头来下来,吻了上去。 慕容廷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涣散,继而,她就像是要被揉碎吸干了一样……男人的烈火,烧起来的时候,简直无法想象。 梁长乐的心里已经兵荒马乱,但身体冷静无比,甚至在他控制着自己,想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她还稍微给那么一点回应。 他的熊熊烈火立刻卷土重来,将她吞噬。 “念念,我要娶你,我会对你好……”他一面疯狂的吻着她,一面打横抱起她。 根本腾不出时间来说话。 但梁长乐就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她脑袋里盘旋。 她被放到了床上,慕容廷吻着她压上来。 梁长乐明明很慌……活了两辈子,“猪跑”倒是没少见,“猪肉”还真没吃过。 但她却发现身体像不是她的,冷静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 “念念,大内侍卫被引开不远,很快就会回来……”他艰难的放开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话说出口。 但梁长乐却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从耳朵里传来的,另一个却是从脑子里。 都是他的声音,脑子里的慕容廷说:“别放我走,我不想走,念念,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 “别走。”梁长乐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声音在她听来,实在太骇人了! 因为与她平常别无两样!任凭是她自己都听不出端倪。 慕容廷眼底一亮,“你说什么?” “别走,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在一起。”她说。 梁长乐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刚开始还觉得慕容廷的两个声音,很是精分。 但现在,似乎她才是更加精分的那一个吧? “慕容廷。”她明明想说,停下,你走。今日的事,我们改天再说,我今天有点儿不正常。 但出口却成了,“抱我,亲我,留下来陪我。” 慕容廷眼底的震惊不是装的,他甚至激动的颤了一下,立刻伸手抱紧了她。 “念念,念念……”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灼热密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身上…… 梁长乐心想,明知道大内侍卫随时都会回来,说不定就要被发现,两个人这是一个比一个不正常啊? 但精分的她却抱紧了慕容廷紧致没有一丝赘肉的腰,甚至轻哼出声。 慕容廷忍得辛苦,趴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他一下下亲吻着她的耳垂,她的耳根。 梁长乐被他弄得很痒,身上的感觉也发生了变化。 这是她从没感受过的变化……不,她感受过,似乎中了药时,她就有过类似的感觉。 但那时候身体有反应,心里却是排斥的,厌恶的。 这会儿她身体变软,就连心里的防线都溃不成军,她一点儿也不排斥,甚至有点儿……欢喜。 她觉得自己太可怕了……她竟然想吃了慕容廷,吃干抹净那种…… “唔……”她要命的轻哼一声,一双明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慕容廷抬手捂上她的眼睛,“念念,别这么看着我……我很想很想,发疯的想。但你今天有点不太对,你跟说我,发生了什么?我不敢赌,我怕你生气。” 他紧绷的神经要断了,涨的难受,他的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触碰着她细腻滑嫩的皮肤,他简直要崩溃了。 一面骂着自己禽兽,一面又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他脑中不受控制的出现的画面……他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去实现。 他看到她在自己怀中婉转娇哼,甚至大叫,甚至哭…… 他一面骂自己,一面运气不去想。 今日他才彻底知道,原来他的自制力竟是如此之差。他引以为傲的心经,在她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我想要你,你要我吗?”梁长乐轻缓出口的话,似乎带了一点点祈求的味道。 砰—— 慕容廷只听到自己神经绷断的声音,倘若这样他还能忍得住,他就不是人,是神了。 “念念……”他伸手打落幔帐。 去他的大内侍卫,去他的皇帝耳目,去他的正人君子…… 慕容廷几乎没有耐心一件件剥下她的衣服,但未免她后悔,给她、也是给自己再留一点点时间。 他仍是有耐心的,一颗一颗盘扣去解开。 他低头吻她,灼热急切中又带着明显的克制。 梁长乐全身战栗…… 停下来啊! 她心里大喊,但身体给出的反应却是主动伸手,去解慕容廷的腰带,斜襟的盘口。 他体温灼热。 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皮肤上的温度时,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却抓着她的手腕,搁在自己胸膛上,“摸到了吗?” 他心跳很快,扑通扑通,又急又浑厚有力。 “心法心经、运气调息都没用,只有你……”慕容廷凝望着她,目不转睛。 “不……”梁长乐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似乎听到了许多的声音,她胡乱挥着手,不知是想赶散那些声音,还是想挣脱慕容廷的钳制。 慕容廷微微蹙眉,反手捏住她的腕子,扣上她的脉门。 他不懂医术,但也略知到一些脉象。 他到底是道行太浅,没察觉出什么。 梁长乐挣扎了一会儿,慕容廷一直维持着一个僵直的姿势,明明已经箭在弦上,他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目光涣散了一阵子。 她了无生气的躺了一会儿,只有很短的一会儿。 慕容廷已经慌了,“念念……” 是他伤害了她吗?可他都没敢动呢! 下次、下次他一定经过她同意之后再……这次好像是她同意了的呀?是她主动的吧? 慕容廷要疯了。 梁长乐却瞬间回神,眼底一道暗光,她恢复清明,也恢复清冷。 她伸手推开身上的慕容廷,两个人赤诚相见,她并没有惊慌,也没有哭闹,甚至没抱怨一句。 她只是捡起被扔在一旁的衣服,一件件从容的套上。 第448章 我会对你负责 慕容廷真的要疯了,他伸手拽住梁长乐的胳膊,把她拉回到怀里。 “我可以解释。”梁长乐仰脸看着他的眉眼。 不看他的时候,她还可以强装冷漠。 但对上他的眉眼,她心跳立刻不受控制的加快。 “我不想听解释。”慕容廷皱眉说。 他胸腔里烧着一团火,越想越窝火,他刚刚明明已经得到机会了,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跟前溜走? 她这会儿这么冷漠的推开他,会不会误以为他……他不行? 这可是奇耻大辱!他绝对要以实力证明…… “谢谢你。”梁长乐小声说,“我会对你负责……” 慕容廷耳朵里嗡的一声,他盯紧她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梁长乐的脸,悄悄爬上红晕,“谢谢你没轻易得到,我希望有些事情能放在大婚之后。今日的事,不怪你,是我主动的,我会对你负责。” 她一本正经。 慕容廷却觉得自己幻听了。 可这幻听的话,却叫他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是怎么回事? 她承认是她主动?她还说要对他负责? 她不是一心在仕途上往上爬,不愿谈婚论嫁吗? “等等,我得问清楚,你打算怎么负责?”慕容廷看着她。 他眼睛里的笑意,叫梁长乐脸都红透了,她懊恼说:“你先穿上衣服。” 她这么娇羞的样子,一定只有自己见过,也只能他见过。 慕容廷这么想着,又觉得一切都值了。起码她这次没叫别人的名字,也没有翻脸不认账。 慕容廷长腿一伸,先套上了裤子。 原本想捉弄她,说,谁脱的谁穿……但他懂得见好就收,念念今晚能说出这些话,与他来说,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他挺满足的。 慕容廷并没有老老实实的穿好衣服,他只套了两件就不穿了。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冷,就在那看着她穿。 看她系不上腰带的时候,他伸手过来……不是帮她系,而是直接把腰带扯了,扔在一旁。 “你……”梁长乐瞪他。 他笑着说,“该睡了,还穿什么?” 梁长乐道:“我还没用晚饭,饿着呢。” 慕容廷抿嘴笑了笑,意味深长,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原本各院都摆饭的时候,梁长乐正在弹琴,丁零晓得不要过来打扰。 这会儿琴音已经停了好一阵子了,丁零却还没来说摆饭。 梁长乐有点儿奇怪了,“外头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慕容廷轻咳一声,“没事。” “丁零怎么不过来问呢?”梁长乐的心思这一会儿已经跑远了。 慕容廷皱了皱眉,“许是有眼色,你还没说,要如何负责呢?” 梁长乐呼吸一滞,又立刻显得从容,“跟你成婚,宣告天下,你是我的男人,旁人不准惦记。” 慕容廷的笑已经快要绷不住。 梁长乐却又凉凉看他一眼,“当然,我也有条件,你也不准惦记旁人。倘若哪一天,你腻了厌了,想换一个人,你大可以明白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也不会为难她。” “呸!”慕容廷恶狠狠的,“那我也明白告诉你,本王一心一意,绝不会对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起意。你也不准见异思迁,本王可没那么大度,本王会把你拴在身边,然后让他从这世上消失。” 梁长乐无语的看着他,有点儿受不了他这霸道的性格。 但他也算直白,从始至终都是这么一个人,不屑伪装,也从不欺骗,他的霸道专横从不遮拦。 “什么时候?”慕容廷问。 梁长乐愣了下。 慕容廷轻哼,“你不是缓兵之计吧?” 梁长乐讪讪,她虽然不是,但这日子指的还真有点远,“得等我事成之后。” “你要办什么事?”慕容廷郑重问道,“既是要大婚,你我就是一家人,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梁长乐张了张嘴,“还没有大婚,是我的私事。” 明显,她不想被打听。 慕容廷分明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和耐性,但对她,他似乎事事都例外。 “再者,还有皇帝盯着。”梁长乐说。 慕容廷嗯了一声,“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办。” 说完,他终于起身开始穿衣服。 明明是穿衣服,而不是脱的……梁长乐的脸却又红了,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慕容廷什么时候穿好的,她全然不知道,她直觉身上一紧,他从后头抱住她,“现在,告诉我原因吧?你不像是被下药了。” 梁长乐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慕容廷从她这眼神里莫名感受到控诉。 他一阵莫名和委屈,“我更不可能对你用那样的手段……” 他怎么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方法对付她?若那样就能得到她的心,他用孤身守到现在? “既然答应了要大婚,我就不瞒你那么多,”梁长乐说,“我正在弹‘引魂曲’,可以控制人心神反应的一种曲子,就像……蛊惑了一个傀儡。我原本是要在星云身上试试,谁知怎么遇上了你。” 慕容廷神色一怔,他先是奇怪,世上还有引魂曲这种东西? 继而,他又问:“遇上我怎么了?” “这琴曲会反噬,起初我还不懂,如今却是懂了!”梁长乐说起来神色有些激动。 她明白为何秦逸被反噬的时候,乃是受了内伤,而她在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因为她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内力,相反,她一点内力都没有。 她的厉害之处,也许在于经历了背叛、折磨、亡故,又经历重生之后,心境如止水,不会因为爱意,就泛起什么浪花? 所以,她被反噬之时,就对慕容廷潜意识之下的爱意,反应很大,既主动又风情。 她被反噬,受琴音控制的这次经历,反倒叫她对这琴音多了一份了解。 原来琴音停下,傀儡术也不会立刻消失。 她的精神力算是强大,特别是在琴音之境滋养锻炼了这么久之后,她的精神力之强悍,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被控制了近两刻钟。 对她要办的事情来说,两刻钟也足够了。 第449章 用意识强迫了她 “王爷的内力和精神力都是极其强大的,而且,你我人的自身场能,有相通之处,就像那次的金光显现。” “还有更早的时候,我弹琴杀人,王爷的内力助我一臂之力,皆是源于此。”梁长乐说,“简单说,就是你我的场能,可以相互增益。” 慕容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梁长乐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琴音,叫他体内淤积良久,不能运化的一股内力,最终化作他自身可以掌控的浑厚力道。 他如今不用常去泡寒潭,也能自己调理运化,皆是得益于她。 “这么说来,你我是天生一对……” “我还没说完呢。”梁长乐打断他。 慕容廷点点头,笑着叫她先说。 “我被琴音反噬,你就成了琴音中的主导,我受控制于你的潜意识。所以,你明白了吗?”梁长乐微微抬着下巴。 慕容廷一脸平静,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在控诉什么?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倾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慕容廷面色腾然一僵,他索性不作不休——猛地将她拉过来,按在怀里,狠狠索取一番,把她的嘴唇都弄肿了,红艳艳的如泉水洗净的樱桃。 他这才松开她,“我就是用意识,强迫了你,又如何?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一早就告诉你,我要娶你,一定要。” 梁长乐轻哼一声,心底却并不排斥他,不排斥他的亲近和求娶。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他明明可以装傻,把生米做成熟饭。 却在最后时刻,已经坦诚相见之后,还忍下了所有的欲望。 他说,他不是正人君子,但他对她,足够正直和纯粹了。 他眼睛里说着,他想要她的身子,可他的反应和选择却说明,他不只是想要她的人而已。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梁长乐蹙了蹙眉,略有些面皮发紧。 她是不好意思了,慕容廷却还以为她嫌自己没有行动力。 “皇兄怀疑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尽快叫他把人撤回去。这样,你行事也方便一些。”慕容廷说。 梁长乐错愕看他一眼。 她有些不敢置信,他心里的称,竟更偏向自己吗? “放心,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我下半辈子还得照顾你呢。”慕容廷认真说。 分明是平平无奇的语气,梁长乐却听得心中悸动。 慕容廷朝外放了暗号,不多时传来回应,他又狠狠亲了她,才纵身离去。 慕容廷才走不久,丁零就来问要不要摆饭。 时间把握的太过刚好,反倒叫人起疑,“你刚刚怎么不来问?”梁长乐说。 丁零狐疑的看她一眼,“不是小姐说,暂且不要去打搅吗?” 梁长乐惊愕,“我什么时候说了?” 她立刻警醒回忆,自己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被控制时,做过却不知的事儿? 丁零说:“您叫元九过来说的呀,您忘了?还是元九骗婢子呢?” 梁长乐一顿,继而失笑,“哦,是我忘了。” 她摆摆手,总算放下心来。 春熙在这天半夜醒来,醒来就要找梁长乐请罪,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打了小姐,还丢下自己的活儿不干,跑去睡觉。 梁长乐被哭声闹醒,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安慰她,说不怪她,是自己准了的。 但丫鬟说,主子准了,是主子仁义,她自己也太不像话了……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被琴音蛊惑了的事儿。 梁长乐愈发安心。 日次,她从鸿胪寺离开,就去了新宅。 季云未免被人发现,竟是连书房都没有出,只就着冷掉的茶水,啃了两只胡饼,还是韩泰趁着收拾书房东西,揣在怀里带进来的。 “委屈你了。”梁长乐说。 季云看她一眼,“这点小事,谈不上委屈,顾先生想到办法了吗?” “我们真正的目标,不是侯思晴,而是叶从容。”梁长乐说,“所以我们要利用如今在这里,最得叶从容信任的这三人之间的不和,吸引叶从容来。” 季云眯着眼睛,“你是说……” “在梁国杀掉叶从容容易?还是在夜国除掉他更容易?”梁长乐问。 季云深吸了一口气,“单单是杀掉他,岂能足够?要证明他做过的那些事!要让他彻底的身败名裂!否则、否则长乐公主不是白死了吗?” “她没有白死,”梁长乐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以前也想你一样,执着于,要先证明他的恶名,叫他身败名裂。 “但如今,我已经与少博取得联系,我更在意的不是已故的人,而是活着的人。叶从容不死,少博就没有一天好日子。 “他才十来岁,你想过他日日夜夜生活在杀父,杀姐的仇人身边的那种恐惧吗?” 季云蹙着眉头,不说话了。 “再者,成王败寇。叶从容做了这么多坏事,那些证据,会因为他死就消失吗?他若不死,证据就永远沉默在他淫威之下。 “他若死了,多的是人想把他昔日的证据拿出来,以讨好新的王者。”梁长乐说。 季云点点头,只是皱着的眉头还没有松开。 “你打算怎么做,具体点儿。” 梁长乐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琴。 “又是琴?”季云表情一言难尽。 用琴审问也就罢了,如今还能用琴把叶从容引来吗? 季云他不知道,吸引叶从容的,正是这妙不可言的琴音。 “他死了吗?”梁长乐惊讶发现,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地上的人,竟一动不动,眼睛也一直逼着。 “晕过去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季云说。 梁长乐掰着指头算了算,“骑马的话,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说话用上一炷香,足够了。” “你在算什么?”季云问。 梁长乐说,“他如今受了伤,筋疲力竭,精神不济,很容易被控制。以他的内功底子,两个时辰以后可能会醒过来。两个时辰,怎么说也够了。” 季云瞪着眼看她,不知所云。 梁长乐也不多解释,叫他再把绳子都解开。 王武被绑了太久,手腕,脚腕,甚至脸上都有淤青的痕迹了。 梁长乐琢磨着,现在弹琴还早了些,等他脸上的痕迹稍微退些了。 她留在新宅,用了两顿饭,正好叫季云能借此不被发现的吃两顿饱餐。 日暮西垂的时候,梁长乐才开始弹琴…… 外头树上,房顶上的大内侍卫,不知何时竟倚着树、趴在房顶睡着了。 等他们惊醒的时候,屋里弹琴的女子早就不见了,灯熄了,书房里一丝声音也无。 大内侍卫暗道失职,且有些怀疑。 不过梁长乐如今顾不了那么多,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第450章 反间计 梁长乐不叫季云跟着王武,她弹琴的时候,告诉王武,他同贤乐公主说完话,直接往南城门去,有人在那里接应他。 梁长乐叫季云等在南城门,她亲自跟着这被蛊惑的人。 大内侍卫睡着以后,他们三个前后从书房出来。 被蛊惑这人,策马径直往官驿去。 他们联络有暗号,他叫人往贤乐公主面前送了一样东西,像是个小盘扣大小的。 东西送进去,他就往官驿的后墙去了。 等了有两刻,梁长乐在远处观望的甚至有点儿担心了……贤乐公主会不会不来?她来的会不会太晚?王武的神志会不会失控? 梁长乐正琢磨的时候,官驿后墙上头,有个纤细的影子一晃,王武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梁长乐都吓了一跳。 王武却很平静的转过身来,“见过贤乐公主。” 这就是心神被控制的好处了,他根本不会受到惊吓。 那纤细高挑的身形,即便在夜里,看起来也是分外的眼熟,真的与昔日的长乐公主太像了。 “怎么是你,你半夜里着急找我,什么事?” 梁长乐闭目,耳朵极力的捕捉着那边的对话。 “我们和叶大人受到了袭击,死了几个弟兄,却没能杀死那女子……” “杀死?”梁贤乐似乎也很惊讶。 “贤乐公主为何要叫我们杀死那女子?那女子明明琴艺高超,您为何说那女子是欺世盗名之辈?叶相下令说,要把那女子带回去,有大用处。 “我们折损弟兄也就罢了,如此阳奉阴违,日后叶相知道了,岂不还要连累家人朋友吗?更是辜负叶相信任和重托啊!” 王武声音略显焦急和愤慨。 贤乐公主吸了口气,“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叫你们杀她了?明明是侯……” 她话音一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说,是我传令,叫你们杀了她?是我说,她的琴艺是假的,欺世盗名?”贤乐公主语气幽幽。 王武气急道:“您这做法糊涂啊!她的琴艺即便不像传的那样神奇,但有些本事也是真的,怎么好如今就杀了她呢?得在赢国之前抢回去才是上策啊!” 贤乐公主深吸了几口气,“我没有下这样的令!是你弄错了!” “泉爷岂会说错吗?就是……”王武的话没说完,却戛然而止了。 梁长乐离得远,且那边太黑,她看不见是个什么情况。 她不由有点儿担心,她估摸的时效不会这么短啊?难道王武已经摆脱了蛊惑? “我说了,我没有传信。我得到的信儿也是说,叶泉要带她回梁国。我不知道是叶泉弄错了,还是传信儿的人弄错了,总之,不是我下得令。”贤乐公主声音冷冷的,“你听明白了吗?” 王武终于又开口了,“你拿着刀威胁我也没用。你杀了我,叶相也只知道,这信儿是你传的。即便出了事,他能怪在叶夫人头上吗?” 贤乐公主又深吸一口气。 “我与叶大人冲散了,叶大人手里有极速送信回去的密法。同样的办法,叶夫人手里也有,不如请叶夫人送信回去,再请示叶相,究竟是要杀她,还是要请她回梁国。”王武说,“您若弄错了,叶相责怪下来,您即便远在夜国,叶相也有办法叫您后悔。” “我已经说了不是我的主意,你是听不懂吗?”贤乐公主抬手,一个耳光,啪的打在那人脸上。 她打得很,浓重夜色之下,甚为响亮。 “有人来了,你快走,我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你若再见叶泉,一定告诉他。这不是我的主意,那女子琴艺了得,正是叶相要寻的人!”贤乐公主说完,转身蹿上墙头,纵身跳了进去。 王武把事儿办到此处,他的作用已经用完了。 梁长乐却没有能松上一口气,因为王武没有往城南去。 他站在原地,摸着自己的脸,脚步在原地徘徊了几下。 梁长乐心头紧绷,他难道是被打醒了? 他会不会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再去找贤乐公主解释一番啊? 梁长乐正紧张,却见那人绕了个圈,找到他绑在别处的马,骑上马背,打马往城南去。 梁长乐跟着到了城南。 却不见在这儿接应的季云。 他们说好了,就在城南的三棵大槐树底下的。 王武已经到了,左等右等,不见季云……难不成,季云出事了? 梁长乐心头一慌,耳中传来动静,她立刻牵着铁蹄,在街巷隐蔽处藏了起来。 “干什么的?大半夜的,为何牵马在此处?”竟是巡城的金吾卫,发现了王武。 王武没能糊弄过他们,他被金吾卫抓走了。 皇帝想来也在查山阳公主被劫一事,这人落到金吾卫手中,算是正好了。 反正他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多半是昏迷的,加之两次琴音控制的干扰,恐怕他自己脑子都是乱的。 梁长乐不怕他攀诬乱咬,她只是担心……季云一直不出现,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是严谨守时之人,不会无缘无故不来的。 难道他是撞见大内派来盯梢的人了?那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梁长乐一时心里没底,竟转过脸来问铁蹄,“你知道季云在哪儿吗?他是不是遭遇危险了?他为何不来呢?” 回应她的是铁蹄灼热的鼻息。 它的马鼻子喷出的热气,全喷在梁长乐的脸上。 梁长乐笑着拍拍它的头,“我真是昏了头,竟然问你。” 铁蹄打了个响鼻,似乎不服气,咬着她的衣服,示意她上马。 梁长乐惊异看它,心道,找到长乐公主那次,她说是铁蹄带路,其实是鹰先找到的马车。 难不成铁蹄这么聪明,它也懂得带路? 但它是马,又不是狗,它岂能嗅着味道找到季云吗? 梁长乐胡思乱想着,铁蹄一直在咬她的衣服,力气之大,要把她的衣服扯坏了。 “好了好了,我上马就是了,你若胡闹,今晚断了你的粮草!”梁长乐威胁说。 铁蹄如风飞跑起来,它速度快,脚步声却轻,真是宝马,穿行在夜幕笼罩的京城,枣红色的身躯如同鬼魅一般。 第451章 多余的担心 梁长乐起初以为,铁蹄真是成精了,不愧为马王。 当初为了避免被人选中驯服,它懂得在众马当中玩儿心机,必定聪慧如人一样。 可她任凭铁踢带着她跑,竟是来到刚离开不久的官驿附近……梁长乐就道,是自己想多了。 马就是马,再成精它也不狗,更不是人。 它岂能会寻人吗? 铁蹄踢踢踏踏走到一棵树下,抖了抖脖子,似乎耀武扬威。 梁长乐心中狐疑,定睛一看,不远处绑在那啃树叶的,可不就是季云的马吗? 她心中一跳,立时滑下马背,上前细看,果真是季云的良驹。 她回来拍拍铁蹄的背,摸摸它凑过来的大脑袋,“铁蹄不愧是马王,真是厉害,季云的马在这儿,可他人去哪了呢?” 梁长乐话音未落,铁蹄朝那马打了个响鼻。 那马立刻咧开身子,像是怕受到攻击。 铁蹄踢踏走上前去。 梁长乐都不由同情起那马来,那马向后退着,明明想撒蹄子跑开,却又不敢,生生忍着。 两匹马“交流”了一阵子,铁蹄冲着官驿的方向,抬了抬脖子。 梁长乐古怪的指了指官驿的方向,铁蹄不再理她,低头啃草。 “季云去了官驿?”梁长乐的眉头蹙紧了。 她不叫季云跟着来,就是不想他这么早见到贤乐公主。 贤乐公主那张脸……实在叫她膈应,既膈应着,还得防备着,因为太像了。 季云对长乐公主的忠心,她明眼可见的。 “这下,恐怕是糟了。”梁长乐轻叹一声。 也不知季云看到贤乐公主那张脸,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破坏自己的计划?会不会直接跳下去与贤乐公主相认? 贤乐公主有几分心机,季云若是贸然去了,她说不定也就将错就错的认了。倘若季云认她,那被召集回来的玄甲军,会不会都跟着季云另投敌营呢? 梁长乐蹙了蹙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深色的男子衣袍,并无不妥之处。 她便进了官驿,这里的驿丞和杂役都认得她,她畅行无阻。 她不动声色的往贤乐公主所住之处靠近,贤乐公主院子里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梁长乐站在柱子后头,若有琴,她可以进入琴灵的境界,可以听得更远,看得更清。 但现在,一切从简,她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心底轻哼那首曲调。 她的耳朵也随之更加灵敏。 贤乐公主的院子里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听闻季云的声音。 倒是听见她的两个丫鬟,说侯思晴的不是,“太欺负人了,尊称她一声叶夫人,她哪儿是夫人啊?” “叶相不过是纳她做妾,给她个文职,根本没承认她是夫人!” “嘘,小声点儿,仔细叫主子听见……” “主子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不好在嘴上说罢了,咱们不对外人说,就在院子里自己谈论,主子不管的。”丫鬟嘻嘻笑了声。 她敢这么说,说明贤乐公主也在有意纵容她们如此议论。 梁长乐暗笑,看来这两个女使之间已经早有嫌隙,难怪那王武挑拨时,贤乐公主那么生气。 梁长乐静听了一阵子,贤乐公主同王武说了话以后,似乎已经回来,并且进屋称自己睡了。 她屋里确实没什么动静,也没有丝毫季云潜入与她相认的情况。 梁长乐狐疑,难道季云不是在这里?那两匹马的意思她领会错了?或许根本就是她多想了,铁蹄并没有给她指路叫她来官驿看吧? 梁长乐正欲离开之际,忽然听到呼呼风声。 这风声不同寻常,是在往她身边靠近。 而且来人故意藏匿身形,屏住呼吸,不想叫人发现。 梁长乐猛地朝那方向看去,那人不想她防备,在花丛中一闪,蹲身藏匿了。 梁长乐却已经看清楚,那人正是季云。 她往周围看了看,皇帝的耳目还没盯上来,又或许是因为这里是驿馆,有梁国的来使在这儿住着,他们即便盯上来了,有了上次被秦逸呵退的经验,也不好靠得太近。 梁长乐朝季云藏身的花丛走过去,她左右看看无人,低声说:“你见到她了?” 花丛里传来声音,“是,见到了。” 声音闷闷的,因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他表情,只知这语气实在不好得很。 梁长乐说:“你生气了?这是气我骗你?还是气我自称是长乐公主?” 花丛里半天都没传来动静。 “你不想说,那我走了,你自己行事小心一点。”梁长乐叮嘱,“还有,她是被叶从容派来的,为叶相办事,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掂量掂量。别把昔日的兄弟战友给卖了。” “不会的。”花丛里终于又传来声音,“我即便落在叶相的手里,也不会招出兄弟。” 梁长乐怔了怔,落在叶相手里? “你想做什么?”梁长乐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 季云不是要跟这个肖似长乐公主的女子相认……他似乎是想抓她? “她不配顶着那样一张脸!她不配模仿长乐公主!她不配被封‘贤乐’二字!她统统不配!她既然冒用了,就该还回来!” 花丛里的声音咬牙切齿。 季云是真的怒极了,就连梁长乐听闻他的声音,也不由的微微胆寒。 “你不能冲动,我们现在留着她还有用,叫她日后再还吧。”梁长乐温声劝道。 “不,我一日也忍不下去,一刻也忍不下去!”季云的声音带着愤怒的轻颤,他关节都绷得咔咔作响,“我要去割了她的面皮,要了她的命!”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一开始担心季云被迷惑,如今看来,她的担心不但多余,而且可笑。 “即便你割了她的脸皮,她的封号仍旧是贤乐公主。砍树,哪有光砍树梢的?得从根上砍起。”梁长乐缓声说。 花丛动了一下,季云却默不作声。 “否则,她在夜国出了事儿,叶相一定会借此机会,向夜国索要好处,进而中饱私囊。”梁长乐说,“你好好想想,不早了,我先走了。” 梁长乐说完,真的不再停留,她快步出了驿站。 她在外头耽搁的时间够长了,得赶紧回去,不然皇帝的那些耳目久寻不到,也不见她回去,要起疑心了。 第452章 养狐狸也不错 季云会怎么选,会不会冲动之下,真的潜入屋内杀人……梁长乐并不怎么担心。 其一是因她知道季云不是冲动妄为之人。其二是因他即便真的冲动了,杀了人了,最多只是更快的把叶从容给引来,如今关山马场的玄甲军会遇到点儿麻烦,但及时转移,麻烦也不大。 梁长乐离开官驿,翻身跨上铁蹄的时候,季云也从里头出来了。 “割下她的脸了吗?”梁长乐笑着问。 季云却是借着远处的灯火,天上的皎月,仰着脸,直直的看着她的脸。 “倘若你不是长乐公主,她就更不是了。”季云闷声说道,眼睛发红,样子有些疯狂。 梁长乐读出他的潜台词,“你是说我比她更像长乐公主?” 她笑嘻嘻的,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被拿来比较。 “你是骨子里的像,她……呵,不过一张皮。”季云磨着牙。 “早晚会把这张皮剥下来的,急什么?”梁长乐说,“我都不气,你更别气了。” 季云看她的眼神有些疑惑和茫然,喃喃嘀咕一声,“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真的还活着吗?” “用心看,你会看到真相的。”梁长乐说着,夹了夹马腹。 铁蹄抬腿就走。 季云差点被它踢着。 好在他动作敏捷速度也快,他也上马,加速追上梁长乐,“我盯着她吧。” 梁长乐轻笑,“还想找机会确认一下,看她究竟是不是?” 季云表情猛然一变,好似嫌弃,又好似受了奇耻大辱,“我还用再确认吗?还用再看吗?我又不瞎!她除了一张脸像,还有哪儿有长乐公主的一点点影子?以为自己模仿了长乐公主的气度,就能学的来吗?长乐公主的气度,乃是一场场战役,一次次磨练中锻造出来的,是她多看多学就能学来的?我呸!” 看的出来,季云真的是气坏了。 他太生气了,更多的是替长乐公主心疼和不值。 “她为梁国背负了那么多,做了一个女子不可能做到的事,可她到死了都不能安宁……他们死都不叫她安宁!不叫她得安息啊!还要利用她的脸!利用她的容颜!凭什么?凭什么啊!” 季云又气又急,若不是梁国太远,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叶从容拼命。 梁长乐心中暖洋洋的,有故交如此,死了也大受安慰呀。 “说了我不在意……”梁长乐笑着说,“别生气了,小心引来金吾卫,那王武就是被金吾卫抓走了。” 季云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若不是遇上长乐公主的事儿,他绝不会这么失态。 就算是他自己被人模仿了,他也不过是笑笑,但长乐公主不行! “你不用担心,我说了,若真论起来,我更希望你是长乐公主。”季云深深看她一眼,“我的意思,顾先生明白吗?” 他目光沉沉的,态度十分严肃。 梁长乐点点头,片刻之后才说,“我明白,你在对我表忠心嘛,你不会因为一个仿造的长乐公主,就出卖我,背叛我们的约定。” 季云嗯了一声,两人到了分开的岔路口。 “我会留心盯着她,无论事成与不成,都会报信儿给你。”季云说着拱了拱手。 梁长乐点点头,两人各自策马离去。 梁长乐直接回了顾家,果不其然,皇帝的耳目早早就守株待兔等在这里。见她晚归,倒是没直接到她面前来质问。 但他们一定会报给皇帝知道。 梁长乐想好了皇帝若是问起来,她该找什么借口搪塞,也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她没想到次日下晌,她正在庭芳苑里教学生弹琴的时候,就有游隼飞来找她了。 不知是那游隼怕人,还是太过聪明。 她在学生面前的时候,游隼并不落下来。 一直到她叫学生们自己弹琴联系,她则去了临着的院落,游隼才飞下来,落在她肩头上。 信是季云送来的,“见到她偷了侯的玉牌,去了西市米铺,独自去,匆匆回,猜测是去传信。小鱼已经上钩,静候大鱼。” 梁长乐抿嘴笑了笑,抬手将信撕碎,丢进湖中。 贤乐公主是来使,驿馆里什么都有,她怎会有什么私事儿,需要独自前往米铺的呢? 她竟为了传信,撇清关系,而偷侯思晴的玉牌,果然是千防万防,身边人最难防。 梁长乐看着那撕碎的小纸片吸足了水,慢悠悠的往下沉。 湖里养着各色的锦鲤,这儿的锦鲤长得又肥又大,什么都吃,它们还以为是有人投食,人影倒影进湖中,它们就游了过来,争相把小纸片吞进嘴里。 王武已经被抓,叶从容再怎么狡猾,他也不知道,这正是一场钓他的局吧? “顾先生真有雅兴,喂鱼呢?”身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梁长乐肩头的游隼猛地俯冲向水面,抓起一条鱼就腾空而起。 “嗬,顾先生还是养殖大户呢,上次是海东青,这次是游隼,下回是什么?”秦逸说话间,已经走了过来。 梁长乐看着他微眯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觉得,这个银面具真是很配他,就像她昔日打猎时见过的那种白面银狐。 “养只狐狸怎么样?”梁长乐说。 秦逸怔了怔,似乎是在琢磨她这话有什么深意没有。 梁长乐越发觉得他的模样和银狐很像,她不由呵呵笑起来。 女孩子的模样,不知是不是经过琴音的洗练,竟越发的美妍,一双纯澈的眸子更是灵气逼人。 秦逸看呆了一瞬,“好啊,养狐狸也不错。” 梁长乐笑而不语。 “上次的琴曲好用吗?”秦逸问。 梁长乐点头,“好用,不枉我用一个条件来换。” 秦逸眉头一挑,“你已经试过了?” 梁长乐点点头,“试过了。” “这……这才多久?”秦逸难掩惊讶。 梁长乐却歪着头,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两三天还不足以弹熟一个曲子吗?” 秦逸吸气,那是弹熟弹不熟的问题吗?那是引魂曲啊!极容易被反噬的曲子,一个不慎,莫说控制旁人了,不把自己弄死弄疯,已经是万幸了。 “你不会在吹牛吧?”秦逸盯着她。 梁长乐笑起来,“我就是在吹牛,你待如何?” 她说的这样轻松,眼底坦荡荡的甚至有潋滟的光。 秦逸反倒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既问了为何不信她?既不信她又为何要问呢? 他终于明白唐老为何执意要把琴曲送她,为何执意追来夜国……因为错过了她,那个琴曲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主人了。 这更坚定了秦逸要把她带回赢国的想法…… 第453章 唯利是图 梁长乐等着皇帝追问那日,她故意叫大内侍卫睡着,没盯上她,她又深夜晚归的事儿来质问。 却最终没有等来,也不知是那些大内侍卫没告诉皇帝,还是皇帝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至于来追问一番。 皇帝毕竟公务繁忙,要他操心的臣子多不胜数,她应该还排不进前十吧,梁长乐这么想着。 她却不知,是那几个耳目没敢告诉皇帝……盯梢盯到睡着,被盯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都不知道,这话敢跟皇上说? 挨骂受罚倒是轻的,关键是丢不起这个人呢! 倘若他们盯的是齐王之流,尚且说得过去,毕竟被盯的人武功高强。 可被盯的人是个一点儿内力都没有,就会点儿花拳绣腿的小姑娘啊…… 梁长乐若是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可能睡觉都会笑醒,她最终等来的是皇帝的一道口谕。 “皇上已经答应山阳公主要认您做女儿的事儿,准了公主为此大办宴席,大宴宾客,京都名流,公主俱可请去,不用避嫌。”传旨的公公说道。 梁长乐连忙谢恩。 公公笑眯眯的,“这可是皇上给顾长卿独一份儿的恩典,不单是为了哄山阳公主开心,也是为了抬举您呢。” 梁长乐连连点头,“知道,臣必当尽心竭力,好好为皇上办差,不辜负皇上一片抬爱之意。也谢过公共提点。” 梁长乐把丁零一早准备好的大红封塞过去。 公公喜笑颜开,难怪说要给顾长卿传旨,内史省的人抢着来,原来顾先生虽是女子,办事儿却大大方方,出手也阔绰,一点儿不小家子气。 公公很高兴自己抢得这美差,又说了一番溢美之词,就转道回宫去了。 他在马车上把红封拆了一看,竟有一千两之多,“嗬——”他不由暗自吸了口气,这钱够在京都位置不太好的地方,置办一个小院儿了。 他在内史省位分不低,但不过传句话,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能有这样多的红利,还是挺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儿。 公公这一日都是笑眯眯的,走路都带风。 顾汉成直到有公公上门传旨,才知道,闺女又认了个娘。 “你当我死了吗?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一声?”顾汉成又把她叫到书房里一阵的暴跳如雷。 “我又不是给自己认爹。”梁长乐语调轻飘飘的。 顾汉成脸色一僵,“怎么?你还想再给自己认个爹啊?” 梁长乐哼笑一声,“以后,也不是不可能。” “你……你……”顾汉成抬手指着她,被她气得想给她耳光,到底是有所畏惧。 梁长乐说:“我总不能拦着山阳公主再招驸马,这事儿不好说,所以您也做好心理准备。这没什么好置气的,公主也没说把我过继过去,只说收为义女。” 顾汉成抿着嘴不说话。 梁长乐知道他的秉性,不就是想捞便宜,觉得没捞着吗? “我不知道您这么反对,若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了。”梁长乐故意说,“趁着现在宴席还没办,要不就算了吧,我跟山阳公主说算了,不认了。她或许只是看上我的琴艺,我日后常常去给她弹琴也是一样的。” “怎么就算了!你弹琴白弹啊?你是不是傻?”顾汉成果然更不乐意了,拍着桌子喊。 梁长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顾汉成丝毫不觉得自己前后态度不一,会有点尴尬。 “认义女也不是不行,你日后多与山阳公主走动走动,她毕竟是圣上的亲姑母,那关系近着呢,能说得上话……” 顾汉成频频看她,暗示意味明显。 梁长乐只装不懂,“跟谁说上话?说什么话?” “你跟我装什么糊涂?早先说好了,从西北郡回来,就给你弟弟安排官职,这从西北郡回来也一年了,你弟弟还在家里养鸡逗狗……” 梁长乐瞪大眼睛,“爹,他养的是鹰,不是鸡。” 若叫顾星云听见,他的鹰被说成鸡,他还不得气死? “我不管他养什么,总之是玩物丧志!我当初为什么叫你巴上燕王府?不是叫你出去当官,是叫你弟弟入仕啊!”顾汉成年纪越大,脾气越大,说着说着就要吼起来。 梁长乐嗯了声,顾星云的前途根本不用担心,也只有顾汉成那点儿鼠目寸光才这么着急。 “爹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走了。”梁长乐起身说。 顾汉成见她爱答不理,没说几句就要走,顿时心里失衡,觉得自己没有当爹的威严,没有被尊重。 “你不许走,我没说叫你走,你就给我呆着!”顾汉成摆父亲的威严。 门外小厮却适时的说:“老爷,三小姐,齐、齐王来了,说要找三小姐……” 父女俩都是一愣。 上次慕容廷都等在葳蕤院门口了,又被梁长乐连人带瓜给撵走了。 顾汉成一直担心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他。 没想到齐王一直没报复,如今还又上门了? 梁长乐则是惊讶,他明知道有皇帝的耳目在,有什么事不能传信儿?或是夜里来,非要大白天的跑来呢? “爹,我可以走了吧?”梁长乐故意问他。 “去去去,赶紧去招待齐王,你若再惹了齐王,你……你给我……”他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威胁之言。 梁长乐笑笑,往花厅去见慕容廷。 似乎很久都没有大白天的,这么衣冠楚楚的见过他了。 虽有担心,但梁长乐也不由觉得好笑。 “见过齐王,不知王爷今日到访……” 慕容廷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他又沉冷寡言,气势很有压迫感,总叫人觉得他老成持重。 但今日,他竟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他是脱衣有肉,穿衣却显得精练的人,月白色的衣袍把他整个人都衬得鲜活明快了许多。 梁长乐以前故意揶揄他,叫他叔叔。 今日一看,两人竟好似差不多。 “姑母叫我给你送几身衣裳,还有时新的料子,几套首饰头面。过几日就是改口的宴席了,姑母说你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她。”慕容廷道。 梁长乐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她确实需要衣服和头面,以前有太后和皇帝的赏赐,都被顾汉成扣去了。 后来她有了钱财,却也都填补到玄甲军的训练当中,虽然马匹不要钱,但私制兵器,软甲都是违律法的,铁矿是朝廷控制的,她偷做的兵器不多,却花费了不少的钱财。 若不是有丁零给她精打细算,她哪有余钱打赏公公? 至于置办衣裳首饰,那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了。 第454章 就要捧着她 梁长乐心里很清楚,山阳公主根本没派人来问她的身量尺码,也没叫裁缝上门量。 但能叫慕容廷出面来送的衣裳,岂能是次品?若是做的大小不合适,不是浪费功夫? 慕容廷是知道她的尺寸的,这不是山阳公主送的衣裳、头面,必定是慕容廷准备的。 “多谢王爷跑这一趟,”梁长乐行礼,请他坐下,又叫人上茶,“王爷怎么亲自来了呢?” 慕容廷笑着看她,眼眸深深的,像是要一眼望进她心底,“你忘了吗?那天晚上的事儿。” 梁长乐脸上一热。 她那时虽行为不受控制,但意识可清楚的很,她有些恼的瞪他一眼,却换来他一阵的郎笑。 “念念,我要对你好,要让人知道我喜欢你,我不想藏着掖着,更不想因为一些顾忌就任凭你与我疏远。”慕容廷说的认真,似乎并非一时意气。 梁长乐有些愣怔的看他,不知他是如何打算。 “你知道的……”她话没说完,向外看了一眼。 慕容廷点点头,“皇兄的顾忌,说起来是有些缘由的,我们遮遮掩掩,他永远不能放心。与其被忌惮一辈子,不如光明磊落,反倒能叫他放心。” 梁长乐目光狐疑,她不想说旁人长短,但皇帝若有他这样的胸襟气度,以及对自身能力的信心,他根本不用派人盯着他们。 但正是因为皇帝的性情与他不一样,他多疑又谨慎过度。 “我已有打算,你不要怕,即便出了事,还有我在前面顶着。”慕容廷浅笑,语调轻轻,表情却很郑重。 梁长乐缓缓点头,她愿意相信他,也想要给彼此留一个机会。 毕竟,皇帝的疑心就在那儿,种子落在了心田上,不是他们避嫌,就能阻止疑心生根发芽的。 避嫌不是连根拔除的最终办法,不过是减缓它成长的权宜之计。 “看看可有不喜欢的,或是别的喜欢的,我再给你送来。”慕容廷看了看那边箱笼。 梁长乐轻笑,“没什么缺的。” “那后日我来接你。”慕容廷说。 梁长乐不禁又诧异看他,他一连几日这么殷勤,真的不怕皇帝恼怒吗? “放心。”慕容廷抿了口茶,因有别的事,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他有什么办法,能叫皇帝不阻止、忌惮他们两个见面?要知道,皇帝扣下一个结党的罪名,就能把他们打的不可翻身。 当然,皇帝要动慕容廷还是须得多有迟疑顾虑的,毕竟慕容廷在武将那里的威望很高。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在武将中影响大,越是要步步谨慎。 梁长乐有点儿为他操心,却也知道他不是办事不靠谱的人,他既以明白皇帝的心思,就不会故意去挑衅。 梁长乐把心放在肚子里,除了去鸿胪寺当值,去庭芳苑弹琴,她还去了两趟山阳公主府给大长公主弹琴。 大长公主那日受了些轻伤,但毕竟年纪大了,梁长乐不想她刚有了义母不久,义母的身体就糟糕起来。 大长公主身边服侍之人,对她热情得很,一见她来就嘘寒问暖,热饮果子各式的点心不等公主吩咐,就往跟前送。 “公主以往睡眠不好,进来这两日却是睡的很稳,一觉到天明呢!”近旁伺候的太监说。 “是啊,公主脸色都好了许多,以往还要敷粉抹胭脂才显得有气色,如今根本不用,脸上本就红润有光。”大丫鬟也喜上眉梢。 大长公主身体好,心情就好,心情好的时候对待下人就宽宏慈爱。 所以,大长公主府的下人,特别是亲身伺候的一二等仆婢,没有不感激梁长乐的。 大长公主如今见她,也是抑制不住的露出慈爱。 她年轻的时候,脾气暴戾,为人刻板严肃。如今年纪大了,脸上也多有厉色,下人都很怕她。 但她如今看向梁长乐,脸上的线条都会不由自主的柔和起来,人说相由心生,大约就是如此吧。 “一开始我要认你,就是为了赌气,为了气那老头儿。”山阳公主说,也不知她说的那老头儿究竟是唐老,还是冯建。 “但现在,我却觉得这是最明智的决定,那老头儿生不生气,我都值了,你是个好孩子,过来,坐近点儿。” 山阳公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垫。 梁长乐离开琴架,来到公主身边跪坐下来。 “听闻你幼年就没了母亲?”山阳公主如此严厉的人,温声话家常,看起来与她的气质很有些不搭调。 梁长乐心里却腾得升上来一股温暖,因为她想到了她的母后。 小时候她不懂,后来长大,听闻人说她母亲有艳色,是单凭容貌就可以颠倒众生,叫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艳后。 但她却晓得,她母亲最是贤良温厚,待她和弟弟都很有耐心,对待宫婢奴才,也都温和,从不会疾言厉色。 跟旁人口中的艳后、魅惑等词一点儿也不搭调。 “是,但也还记得母亲给的温暖。”梁长乐笑起来,美艳的面孔上一派柔和。 “好孩子,你可曾怨恨你的母亲?”山阳公主问。 梁长乐诧异抬头,“怨恨?没有,我为什么要怨恨她?” 山阳公主盯着她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原本我也有机会有一个孩子,有机会成为母亲……但那会儿的我,根本不懂,也不想做母亲。许是上天惩罚我,我再也没有了做母亲的机会,如今因一时意气,却结识你,与你有了这样的母女之缘,就当是我白占你母亲的便宜吧!” 梁长乐笑起来,“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曾想过,如果我母亲能看着我长大,陪我到如今,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尽女儿的孝道,她却不给我机会,如今又有了义母,大约是上苍考验我的诚心吧?” 山阳公主慈爱看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明日一早就来,我虽年纪大了,却也不能亏待我的女儿。我要让京都的名流都好好看着,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梁长乐笑着道谢,她其实不在意这些,但能哄山阳公主开心,那也无妨。 山阳公主认真得很,皇帝当初问她要不要大办宴席的时候,她就请皇帝的内务府为她特制请柬,广发请帖把京都能请的贵族都请了一遍。 宴席的时间虽近,办得却不敷衍,皇帝难得体现对姑母的孝敬,特地从宫里拨出食材,上等的佳酿,甚至还拨了几个御厨,几个宫里有经验的掌事姑姑来操办宴席。 这样的铺排和阵仗,惊呆了京都众贵女。 第455章 送镜子的王爷 韦家自然也收到了请柬,更是获悉了风声,知道山阳公主不是随便做宴,反倒很是铺排。 韦兰芝得知以后,差点儿把她娘新给她打得一套红宝石头面给砸了。 “我为什么要盛装去赴宴?去给她人做陪衬吗?她明明就是个商贾家的贱婢,她为什么能认山阳公主做母亲?她又如何蛊惑了山阳公主?”韦兰芝厉声质问。 丫鬟们头垂得很低,谁敢接这话? “小姐别恼,您上次叫奴才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倒是一个小太监站在门边角落,低声说道。 他身子半掩在外头光线照不到的黑影里,若是他不说话,反倒叫人忘了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韦兰芝抬起头来看他,才想起这太监是她早先和敏妃姐姐关系好的时候,从宫里要来的。 因为这太监会功夫,还有许多外头不知的阴私手段,能调教宫人,厉害得很。 但她原本有梅雪在身边,梅雪的功夫很好,能随她出门走动,贴身保护。她就没有多用这太监,梅雪上吊自缢以后,韦兰芝有些心慌,好几日睡不好觉,才又想起这会功夫的太监,把他安排在了身边。 “我叫你查什么了?”韦兰芝不记得自己吩咐过什么,有时候,她只是生气之下,乱发雷霆,并不是真的安排什么事儿,所以她也没什么印象了。 小太监陆明远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您不是叫查顾长卿,顾家三女的出身来历吗?还真叫奴才查到点事儿,如今她要认公主为母亲,这事儿,或许就派上用场了。” 陆明远勾了下嘴角,一张没有胡子,白净如女人般的脸上,露出冷冷的笑。 “是吗?”韦兰芝瞬间有了精神,“是什么事儿?” 陆明远看了看一旁的丫鬟。 韦兰芝立刻摆手,“你们都下去,你近前说话。” 陆明远立即上前,伏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 韦兰芝眼中一亮,“当真?” “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若是小姐看如今机会合适,就派人提点他们一下……他们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若是知道顾长卿如今的身份,必定咬死了不松开。”陆明远说。 韦兰芝拍腿大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好计策,好时机。这次是天助我也,不用我如何对付她,她自己也要完了。” 陆明远笑着退了一步。 “这差事你办的好,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韦兰芝问。 陆明远抬眸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奴才能有机会为主子尽忠效力,是奴才的福分,奴才只愿能常在小姐身边伺候,别无他求。” 韦兰芝感慨的长叹一声,“如今你这样的忠仆已经很少了,你是好的,我记在心里,你现在想不到,且记着,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我一定答应你。” 陆明月一副淡泊的样子,躬身又退进了阴影里。 韦兰芝对这样聪明,省劲儿,还不争不抢的下人简直满意极了。 她心情大好,连看那套红宝石头面都顺眼多了。 她叫丫鬟进来,为她隆重的打扮一番,“今日且看她笑,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韦兰芝轻哼一声。 这会儿正在盛装打扮的不止她,梁长乐也被丁零梳着长发,灵巧的手在她头上忙活着。 丁零很会绾发,她说自己出身不好,但她审美的眼光却一点儿都不俗。 她知晓什么样的衣服,搭配什么养的发髻头饰才好看,她看着满匣子的各种珠花头饰,兴奋的像发现了什么宝藏。 “王爷太有心了,这金簪真漂亮,一般人衬不起这金簪的富贵气度,反倒被头饰压下风头,小姐不会,这个正配您的气度。”丁零兴奋的将合宜的头饰一样样挑出来。 她再看梁长乐今日衣着,颜色,又放回去几个。 “这个金步摇好看,显得年轻又俏皮。”丁零把最后一个金步摇固定在发髻上。 拉着梁长乐在硕大的穿衣铜镜前转了个圈。 这硕大的铜镜也是慕容廷派人送来的,铜镜的面打磨的光洁平整,宛如无风吹动的湖面,可以倒影出清晰的人影儿,若靠近了看,说是纤毫毕现也不夸张。 “王爷真是细心如发,婢子从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平整清晰的铜镜,小的也没有这么清晰的,更不要说如此大的了!”丁零激动的说道。 梁长乐点点头,她只在她娘的宝匣子里见过一块镜子,那镜子不是铜的,倒像是银的,却也不全是银,前面还罩了一层琉璃似的,能把人照的清晰无比。 她头一次看见银镜子里头的自己,险些吓了一跳,太清楚了,她连自己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的见。 阿娘说,那叫镀铝的玻璃镜。铝是什么东西?玻璃又是什么东西?梁长乐不知道,她只知道慕容廷送来的这块镜子,与阿娘那块宝镜,清晰度也差不太多了。 丁零拿来那件崭新的狐狸毛披风,洁白纤长的狐狸毛,柔软的像云一般,领边上滚着一溜圆润光色的珍珠。 珍珠在夜国昂贵的很,官员帽顶上的那颗珠子,就是珍珠。 莹润光泽的珍珠把她白皙的脸色衬托的更加柔和,相映生辉。 “小姐,齐王来了,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呢。”院子里,小丫鬟来报。 “这就来了!”丁零忙应。 丫鬟又要说什么,刚喊了一声,就戛然而止。 梁长乐看了丁零一眼,“可以了,走吧。” 丁零也忙系上披风,扶着她出门。 外头寒风一吹,只刮的人脸颊生疼。 梁长乐抬眼一看,却有一人正站在瑟瑟寒风之中,岿然稳立不动如山。 院中的丫鬟早已经被吓得躲在一旁,不敢高声呼叫。 梁长乐冲他笑了笑,“不是说等在二门吗?” 慕容廷眼底的惊艳还未隐去,他早知她漂亮,却不知她盛装之下,还是叫他看呆了。 那长长的狐狸毛,簇拥在她面颊旁,越发衬得她面颊精致可爱。 “怕你冷,今日风大。”慕容廷上前,将一只小小的手炉塞给她。 手炉热乎乎的,险些烫了她的手。 这手炉是黄铜的,只有巴掌大小,热得厉害,也不知他是怎么揣了。 “怕它变冷,我一直捂在手心里。”慕容廷说。 梁长乐心头一暖,她走在他身边,寒风似乎都被他挡去了大半。 “我来时见许多宾客已经往公主府去了。”慕容廷说。 梁长乐随他一起上了他的马车,慕容廷脸上的笑容立时更大。 她自己的马车则跟在后头,她没有避嫌不与他同程,慕容廷似乎备受鼓舞。 第456章 嫉妒惹红了眼 马车行至公主府在的坊间,隔着车窗就听闻到外头的喧嚣声。 所来的宾客已经不少,有的马车还挡在道上。 马车行进的速度有些慢,但众人看见齐王府的徽记,仍是极力的往两边躲闪,让出中间的道来,叫慕容廷的马车通行。 慕容廷的马车很快越过众人到了前头。 公主府大开正门,叫他的马车从正门长驱直入。 先前来的宾客则都是走侧门进了公主府,待慕容廷的马车刚进去,公主府正门又缓缓关闭了。 众人艳羡不已,齐王爷这才是后发先至呢。 那些被马车堵在坊间道上的贵人们,怕耽误了赶到公主府的时间,去的迟了不合适,纷纷下车步行入府。 今日风大,冬月的寒风直往人的衣裳缝儿里钻,裹紧了风氅仍觉浑身发冷。 众人正哆哆嗦嗦的往宴席院中去时,见齐王下了马车。 众人忙驻足行礼,等齐王先行。 哪知慕容廷却不往前走,回身看着马车里头,像是在等人。 谁在齐王的车架上?还叫齐王亲自等着?众人不敢议论私语,却是耐不住好奇,彼此相顾以眼神询问,谁呀?马车里是谁?竟有这么大面子? 正好奇,马车帘子一掀,一位窈窕淑女出现在众人灼灼视线之下。 女子衣着华贵,姿态雍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更是美丽不可方物。 众人竟都不认识这女子,却又觉得眼熟。 齐王伸出手来,亲自扶她下了马车,还温声叮嘱,“别急,慢着点。” 嗬……众人倒吸冷气,白日见鬼了吧?这像是齐王的语气? 女子走在齐王身边,她衣裙繁复,狐狸毛披风又长,似乎走不快。 齐王却没显出不耐烦,反而故意放慢了脚步,耐心等着她,一直与她并肩前行。 众人一再揉了眼睛,觉得这幅情景太不可思议了,忍不住冒险询问,“那女子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夜国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物?是谁家的女儿,竟能叫齐王如此以礼相待?” “这哪是以礼相待,分明是格外的恩宠啊!” 众人正恍惚不敢置信时,不知谁道出真相,“那女子不是顾长卿吗?今日宴席的主角,山阳公主要认的义女?” “怎么可能?顾长卿咱们见过多少回了,那女子不可能……” 细想,那眼熟之感,那似曾相识的眼眸……可不就是有点像女官顾子念吗? 众人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适龄的女子们更是嫉妒的要疯了,“她凭什么得齐王另眼相待啊?凭什么叫齐王亲自扶她下车啊?” “没看见吗,她是乘坐齐王的马车来的!” 她漂亮的衣摆一尘不染,纹丝不乱。 而那些因为堵车,不得不提前下车,步行过来的贵女崭新的衣摆上却已经沾了尘,颜色不那么鲜亮好看了。 “为什么要这么高调?”梁长乐一面走,一面侧目看慕容廷。 慕容廷一副茫然的神情,“什么高调?” 梁长乐失笑,他的表情不是装的,显然他的行为也不是故意惹人眼目,他只是做他想做的,没在乎别人怎么想。 梁长乐抿嘴笑了笑,摇头同他往前走去。 前头有个很大的花厅,来的早的宾客们已经在花厅里说说笑笑了。 齐王同梁长乐刚走到门廊下头,花厅里却是立时一静。 所有人看向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两人后头跟着浩浩荡荡同来的宾客,没人敢越过他们,走到齐王前头去。 梁长乐进了花厅,这边多是女宾以及年纪尚小的男孩子,齐王把她送到就往别处去了。 没有人上前同梁长乐打招呼,她脸上也未见一丝不自在,她安然自若的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下。 屋里的人还在有意无意的用余光瞟着她。 同先前马车旁的那些宾客一样,屋里的宾客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是谁,但晚来的宾客一进花厅,真相就大白了。 “可不是顾长卿吗!人靠衣装啊,穿上女装华服,她竟这样好看,气质出挑,倒真像是位皇家出来的公主了!” 众人恭维着,但花厅里一直笼罩着奇怪的氛围。 直到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忽然说:“她就是你们说,自己有亲娘不认,反倒要给自己认干娘的女子吗? “她长的这样好看,不像你们说的那么丑陋啊?” 小孩子天真的嗓音,在这气氛古怪的花厅里,简直振聋发聩。 小孩子的娘面如菜色,一把拉住孩子的胳膊,捂上孩子的嘴,“小孩子乱说的……” 梁长乐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乱说什么?” 那小孩儿不知怎么了,抬起头无助的看着她娘,她虽不懂,却能读懂大人的情绪,小孩子的心是敏感的。 梁长乐对她笑笑,问道,“小妹妹不怕,她们说我很丑啊?” 小姑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发现她有何吓人之处,她猛地扒开阿娘的手,“她们说你有娘不认,要人外面的人做娘,说你不孝。” 花厅里乌压压坐了好些人,但此时却诡异的安静着,气氛绷得紧紧的,空气里是窒息的感觉。 梁长乐笑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没有了,我爹告诉我,她不在了。” 小姑娘啊了一声,“不在了?她去哪里了?” 顾汉成口中的不在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原主顾子念一直都是这么理解的,家里的嬷嬷也是这么说的。 梁长乐说:“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和你差不多大呢,我也想知道,她去哪里了,等我长大了,或许能找到她呢?” 小姑娘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往自己娘亲怀里蹭了蹭,“你娘也太狠心了,我阿娘不会丢下我走的!” 一屋子的女宾,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不由吸了口气。 在顾长卿那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不要她了?怎么能说是她不认生母呢?是当娘的太狠心了呀! “阿娘,你会丢下我走吗?”小姑娘仰着脸问。 妇人赶紧摇头,“不会,阿娘不会的。” 小姑娘似乎还不放心,两只手紧紧攥着阿娘的手指头。 梁长乐的目光怔怔看着小女孩儿的动作,原主顾子念忽然没了母亲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个小姑娘一样惊慌害怕? 难怪她后来被养成那样懦弱胆小的性格。 “即便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在吧?也不能任凭生母冻死饿死在街头不管吧?心也太狠了。”一位老夫人嘀咕说道。 梁长乐耳朵灵,她不经意就听见了。 第457章 奇耻大辱 梁长乐眯了眯眼睛,她道怎么忽然议论起她生母的事情来,若非有人作妖,就是当年顾汉成说了谎话。 他的原配并没有死,顾子念的生母,如今又找回来了。 在她认义母这当口,生母找到了京城,这若是巧合那可就太凑巧了。 梁长乐的目光落在女宾当中,正左右逢源的韦兰芝身上。 韦兰芝恰也在看她,两人视线接触的一刹那,韦兰芝直觉身上一冷,对面的目光叫她一阵胆寒,竟不敢于她对视,仓皇避开了视线。 韦兰芝很快回过味儿来,暗道,自己怕她做什么!如今在众人面前丢面子的人是她呀!现今这话还没传进山阳公主的耳中,想必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没有母亲的女子,才会可怜她。 山阳公主也是因为可怜她,才认她为义女。倘若知道她的母亲正在沿街乞讨,她却住着大宅,几处的产业,却不认母亲,她在京都的名声可就毁了! 夜国是重视孝道的,她会因此丢了官职也说不定……韦兰芝想想就觉得快意得很!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狠狠的瞪回去时,梁长乐早已经不屑的转开了视线。 山阳公主正在这时候过来了。 因为她的辈分,更因为她的身份,屋里所有的女宾都起身行礼相迎。 山阳公主表情严肃,她不爱笑,唯独目光落在梁长乐脸上时,才轻轻勾了勾嘴角。 “子念,过来扶我。”山阳公主说。 屋里这么多女子、妇人,山阳公主却只给她这个脸面。 有两个权臣之妻,本都微微抬头,准备上前搀扶山岩公主,觉得自己是有这资格的,听闻这声音,立即缩了回来……幸好没上前,若是上去被拒绝了那才是丢人。 但也有不识时务的,一位年纪比山阳公主小不了多少的老妇人上前,搀扶住山阳公主,小声说:“大长公主认亲之前可曾叫人打听了?这女子她是有母亲的,她生母已经寻回了京都,正沿街乞讨呢!” 山阳公主脚步一顿,甩开那老妇人搀扶的手,威严的目光落在梁长乐脸上。 众人暗道,这是要生气了。 年纪大的,对山阳公主发起脾气来的情形还记忆犹新。 薛驸马当年就没少受她的苦。 “可是真的?”山阳公主冷声问。 梁长乐缓缓道:“臣也是刚刚听说,还未见过,不知真假。” “刚刚听说?”山阳公主声调微扬。 众人忙压低了脑袋,心道,这是发飙的前兆啊!看来这最近顺风顺水的顾长卿要倒霉了,山阳公主若恼了她,跑到皇帝面前告状,就是皇帝也要给这姑母几分面子的,不知到时候,顾长卿这女官还能做得下去吗? 人群里幸灾乐祸的人不少,等着看笑话的也大有人在。 她们没有猜错,山阳公主的怒气说来就来,她才不会像冷静理智的人,再去调查一番。 “好啊!好啊!”山阳公主冷笑,“我这才要认个女儿,你们就给我折腾出幺蛾子来!刚刚听说?那可不就是在这花厅里传扬出来的吗?来人呐!给我关门!” 众人脸色惊变。 咦,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山阳公主冷哼,“关起门来,谁也不准走,我倒要问问,这流言是谁传出来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传出来?跟我有仇吗,看见我要有女儿了,心里不爽快吗?若是与我有仇,那就当面说说清楚!”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山阳公主果然不是寻常人,她的怒气没有照众人所想的对顾长卿发作,却是牵连众人。 “你过来扶着我。”山阳公主对梁长乐招手。 梁长乐忙走上前去,搀扶着山阳公主。 其实山阳公主身体康健,上次被劫虽受了点罪,但有梁长乐以琴音滋养她心脉,为她调理,她身体比以往更好了。 她不用人扶也能阔步行走,但她喜欢与梁长乐亲近,觉得这小姑娘哪儿都可人。加之她是冯建的徒儿,那就更讨她喜欢了。 山阳公主坐下,“说说吧,这话是从谁口中流传出来的?” “都这么说……”一位妇人小声道。 山阳公主耳力不错,冷笑看她,“都这么说?你们谁看见了?看见她生母沿街乞讨了?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一个人还是几个?从哪里乞讨而来,这么多年她去哪里了?为何放着自己的闺女不要,放着顾家的生活不要,要出去乞讨?” 山阳公主一连串的问题,把众人都问蒙了。 她们只听说,顾长卿的生母寻回京城,沿街乞讨,顾长卿不认生母,却在这里另认母亲,巴结皇权…… 她们是“嫉恶如仇”的,看到顾长卿这么善于钻营,连孝道都不顾,必须让山阳公主知道,不能叫她被这样势力、爱慕虚荣的女子给骗了。 但此时看来,山阳公主却是要维护顾长卿到底的? “今日问不出来,那就谁都别走了。”山阳公主也不着急,叫人把大门、二门一关,女眷全都被关在这里。 扣着众人不让走,这事儿她做得出来,她年纪大了,即便皇帝责备下来,她一句老糊涂了也能糊弄过去。 众人吸气,刚刚还团结一心的女人们,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你是告诉我的,我先前并不知道……” “我是听周夫人说的……” “李夫人告诉我的……” 众人竟争相指正起来,指证了一阵子,好几个人都同时提到了韦兰芝。 山阳公主目光落在韦兰芝脸上,“是你传扬出来的?” 韦兰芝涨红着一张脸,却不是羞愧,乃是生气,她站出来说:“回大长公主殿下,臣只是不想您被人蒙蔽,被人欺骗。” 山阳公主点点头,“看来你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想糊弄我呀?” “您误会了,想糊弄您的人是她!”韦兰芝指着梁长乐。 “放肆!”山阳公主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拿手指着自己的上峰?指着我的女儿!来人,给我掌嘴!” 韦兰芝不曾想,已经到这时候,山阳公主还这么护着顾子念,这顾子念究竟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韦兰芝不能理解,但老嬷嬷打在脸上的巴掌,却是实打实的疼。 疼的钻心,不光是因为疼,更是因为当着满京都名流贵妇的面叫她挨巴掌……这奇耻大辱,她何曾受过? 第458章 心偏到了胳肢窝 “我说的乃是实话,我亲眼所见,大长公主殿下不信,日后您也可以亲眼看见!”韦兰芝顶着火辣辣的面颊,恼恨说道。 山阳公主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看见什么?看见我女儿生母沿街乞讨吗?我若真是看见了,必定赏她几个钱,感谢她替我生了这么好女儿,叫我老来有依有伴。 “然后再叫人狠狠抽她一顿,惩罚她生了女儿却不好好照料,叫我的女儿在后娘的磋磨下,坎坷长大!这样的母亲,她也配称为母亲吗?白白辱没了母亲这个称呼!” 韦兰芝目瞪口呆,山阳公主这偏心偏到胳肢窝了吧?这样的话也能当众说出来? 山阳公主冷笑,“你以孝道压人,却以为我老糊涂了吗?单是生了不养,自己出走这么多年,看见女儿飞黄腾达了,回来就要女儿尽孝的,可见这人居心不良! “你们跟着以孝道压人的,都是心术不正!” 山阳公主骂得狠了点儿。 众人却没有敢接口,更没有敢反驳的,只是一个个的把脑袋低了下去。 当众许多人都很后悔,这是多明摆着的道理,怎么非要等山阳公主点出来的时候,才能看明白?自己就琢磨不明白呢? 其实也不是真的琢磨不明白,只不过是看一个商户之女,爬得太快,太过顺风顺水就愤懑不平,看不惯,自然心就偏了,想什么其中道理啊,墙倒众人推就是了。 山阳公主那句“心术不正”可谓用到了点子上。 韦兰芝被骂的哑口无言,挨过巴掌的脸,更是火辣辣的疼,耳中也嗡嗡作响,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气得。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姑母怎么关起门来宴客啊?也叫我们进来恭喜您呀?” 这是齐王殿下的声音,众人想起顾长卿可是被齐王殿下亲自送来的,不由再次缩了缩脖子。 她们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说顾长卿的闲话。 听说顾长卿没有生母的时候,才不过五六岁?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母亲的去留,岂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众人后悔不跌,惟恐得罪了山阳公主,再得罪齐王。 得罪山阳公主,只是面子上不好看,山阳公主混不吝,她可不管你是谁,想骂就骂。 但得罪了齐王,那就是要扒层皮掉块肉的苦楚了,齐王报复人的法子可多得很…… 不管众人如何的后悔,山阳公主却是叫人开门了。 齐王领着一众的男宾,就站在门廊下,看着花厅里的气氛不对,齐王脸色玄妙,“姑母与众人说什么悄悄话呢?可否叫我们也听听?” 山阳公主可不管众人脸色如何,面子如何,她直接说道:“谁看我女儿不顺眼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老人家也不在乎你们来不来捧场。真心的我欢迎你留下,不是出于真心,甚至心里怀有怨恨的,趁早离开,免得我哄你,那就不好看了。” 好像现在走了,就有多好看似得? 众人那个尴尬哟…… 且屋门一开,院子里的寒风呼呼得到吹进来,众人缩着脖子。 往外一瞟,那里是寒风冻人,分明是齐王殿下的脸色更冻死人。 “怎么回事?”慕容廷问道。 梁长乐笑了笑,“无事,大长公主殿下说笑呢。” 山阳公主轻哼一声,不悦看她,“你叫我什么?” 梁长乐愣了愣,这就改口吗? “惦记着我的改口费呢!”山阳公主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并展颜笑起来。 众人看的倒吸冷气,还以为山阳公主要迁怒她,谁知道竟对她动作如此亲昵,多少年也没见过大长公主对谁露出过这样慈爱和善的笑脸。 哪怕是薛驸马在世,也会觉得震惊吧? 大长公主殿下这是有多喜欢这个女孩子呀? “把改口费抬上来。”山阳公主说。 什么改口费,是要用抬的?众人好奇的伸长了脖子。 韦兰芝则被大长公主府的下人给挤到了一边。 她深深的埋着头,先前还左右逢源的她,这会儿却被众人避之不及,惟恐沾了她就沾了祸事。 韦兰芝心里懊丧恼恨极了,她不想在慕容廷面前,如此没有脸面。 她恨不得自己刚刚义气之下,扭头走了,也好过在这儿倍受煎熬折磨。 她一定给齐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毕竟开门的时候,只有她是站在山阳公主对面,受山阳公主冷眼和嘲讽的。 慕容廷会怎么想她? 韦兰芝绷不住,抬眼去看慕容廷。 却见慕容廷的目光,专注的落在顾子念身上,根本没有分一点关注给她。 韦兰芝的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比起被他瞧见窘态更加让她受不了的,是被无视! 慕容廷好似根本没看见她,丝毫不在意她!他眼里只有顾子念!顾子念!到处都是顾子念!为什么所有人都被她的表象蒙蔽! 韦兰芝简直要气炸了,但众人却发出一声惊呼“啊……” 韦兰芝也随众人看过去,山阳公主叫人抬上的箱笼里是各种的奇珍异宝。 有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还有浑圆润泽的东珠!要知道现在东珠越来越少了,因为采珠死了好多人,有人告御状,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就不许当地官员逼渔民下海采珠。物以稀为贵,东珠价值千金。 这箱子里的东珠足有几十颗,大小均匀,光泽圆润。 甚至还有比琉璃更透亮的那是什么?映着屋子外头的一点天光,竟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比冰还透亮。 “竟然还有钻石?”梁长乐也惊讶了,这一个大宝盒子,叫她仿佛看到了重组玄甲军的上好软甲、兵器、马匹的装备……都是钱啊! 山阳公主见她眼里的震惊,顿时乐开了花,“我没什么好东西可给你的,这些俗物,我年纪大了,也用不着,你拿去玩儿吧。” 在座的众宾:“……” 这是在炫耀吧?是炫耀吧? “大长公主……” “嗯?” “母亲……这东西……” 山阳公主乐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的一切,将来还不都是你的?这都是小东西,拿着玩儿吧。” 众女宾齐齐心道,不知大长公主殿下还要不要别的女儿?她们也可以认个义母的啊! 这改口费,不要太夸张啊?! 第459章 眉目传情 众人正感慨于山阳公主的大方,却见齐王也叫人呈上一只匣子,有半只手臂那么长,紫金色有木纹的匣子,看起来就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以后就是表妹了。”慕容廷笑说。 他对这个称呼很满意,说完,他还扫视了一下人群,并没有看见慕容景安的影子。 不知是山阳公主忘了请他,还是他自个儿不愿来。 他若来,慕容廷必定更高兴,还要叫他过来叫一声“表姑”听听。 梁长乐看到慕容廷的笑容,就猜到他在想辈分儿的问题,又见他在人群中扫视,便知道自己所猜不差。 她无奈看他一眼,恰逢他转回头来,眼中还带着欣喜和一点捉狭。 两人视线相撞,不由都停了一瞬,此生无声胜有声。 在场的人,都瞧见这眼神儿,暗道难怪齐王竟屈尊降贵的亲自送她来,还扶她下马车,这两个人眉来眼去,恐怕早就熟得很了,说不定是在治瘟疫那时候,就已经萌生了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先前还以为这两个人不和,看来是彻彻底底的弄错了。 众人想到这儿,不由更远离了韦兰芝。 “打开看看。”慕容廷说。 众人也很好奇,山阳公主送了“俗物”,不知齐王是不是也要送上“俗物”? 他们都是俗人,他们也很想要这俗物啊! 随便拿一颗珠子,一颗劳什子的“钻石”,日后的宴席还不惊艳全场? 那箱子里的东西有多少是只听闻过,未曾见过的宝物? 要知道,先帝爷跟这位大长公主的关系可是好得很,得了什么宝贝,不是先给后宫的女人,都是先想起自己的长姐来的! 众人这会儿才觉得,即便顾长卿真是为了攀附,也的确是有眼光!她攀附对了人! 梁长乐伸手要接慕容廷的礼物。 慕容廷却把手往回一缩。 众人都看得一愣,这是……又不想送了? 慕容廷却笑,“你还没改口呢?” 众人:“……” 梁长乐哭笑不得,“表哥。” “表妹,乖。”慕容廷的宠溺快溢出眼眶。 众贵女看的要疯了…… 为这一声“表妹,乖”,她们也想再认个娘回来啊! 他把匣子放进梁长乐的手中,在匣子上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响,匣子自行打开。 原来是有机括的,梁长乐看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瞪了瞪眼睛。 她询问的看向慕容廷,“精弩?” 她的精弩在西北郡的时候,被叶泉搜去了,那只精弩她很喜欢,是可以随身携带在胳膊上,且不易被发现的。 慕容廷解释说:“这个大一点,因为有改进,可以一次装载六只短箭,也可以六箭齐发。” 梁长乐喜欢这精弩,她喜欢强悍的东西。以前她不屑用这东西防身,但现在不一样,她没有内力,很多时候都像个弱鸡。 有了精弩,她就有了杀伤力。 精弩强度韧性都很高,许是特别为她订制的,上面还镶嵌了几颗漂亮的红宝石。 花厅里雅雀无声,众贵女们屏住呼吸,这也太太太羡慕人了吧?齐王对表妹都这么好的吗? “这精弩你可以随身携带,我已求了圣上,圣上恩准的。”慕容廷再次放了个雷。 花厅的众人几乎被炸得外焦里嫩,直在心里大呼,没看出来齐王竟然是个宠妹狂魔? 这么漂亮又威力巨大的精弩,若是不能时常带在身上,那也就是个漂亮的鸡肋。 可谁知他已经想到了这些,并且在送出礼物之前,就先求了圣上恩准,谁说武将都是五大三粗的?齐王明明心细得很。 梁长乐抬眸一笑,花厅里多少男子顿时看得失了神。 慕容廷心中一动,她喜欢他的礼物,他也弯了弯嘴角。 “多谢表哥。”梁长乐真诚说。 山阳公主也请了与她关系近的王爷王妃,及其他亲戚,至亲的梁长乐都称呼了一边。 众人也都拿出了见面礼,梁长乐都备了回礼,只有山阳公主那儿和齐王这里,她没有给回礼。 一番见礼之后,宴席就开始了,席上很热闹,山阳公主备了盛大的流水席面,主厨是从宫里御膳房派出来的御厨。 众人平日里哪有机会尝御厨的手艺?这几个御厨可是专门给皇帝做饭的,就连后宫的宫妃都未必有机会尝上一口。 皇帝哪日吃的高兴,又逢心情好,才会将自己的菜赏一盘给宠臣。 若能的皇帝御赐的一道菜,那可是莫大的荣宠。 所以,今日众人听闻主厨竟然是御厨,当即便兴奋了。 梁长乐也没有挨桌敬酒,原本是有这个流程的,但因为花厅闹出来的事儿,惹了山阳公主不高兴,山阳公主就改了规矩。 “不值得你一一去敬酒,就在这一起敬了就是。”山阳公主叫她坐在自己身边。 山阳公主高兴,要吃些酒,还先问梁长乐,她能不能吃。 “母亲脾虚肝火旺,须得滋阴,若想吃酒,可以吃些米酒。”梁长乐并不懂医术,她只是照自己弹琴时看到公主体内的情况说。 山阳公主就叫人给她上了米酒,她吃了三碗就吃不下了,倒也正好免了贪杯。 流水席一直进行到黄昏,有些人干脆连晚膳都在这儿一起解决了,御厨的手艺不是吹的,当真是把食材做出了妙不可言的滋味。 明明自己家中也有一样的食材,一样的料,但就是没有御厨做出来的味道好,你说气人不? 临到黄昏,宾客已经走了大半。 少数人还在行酒令吃酒。 慕容廷来到主桌旁,“我送你回去。” 山阳公主点点头,“我也乏了,回去歇一会儿就该洗洗睡了,叫廷儿送你吧。给我安全送到家啊!” 后一句,是对慕容廷说的。 山阳公主脸面发红,不知是吃酒吃的,还是高兴的,她平日里也不叫齐王廷儿,今日真有几分长辈的模样了。 梁长乐又坐上慕容廷的车,慕容廷早已忍不住,伸手把她拉进怀中,紧紧的搂着,亲吻她的发丝,嗅着她身上香甜的味道。 “同进同出的,还向圣上求了可以随身佩戴精弩的恩典,你是怎么想的?”梁长乐推着他问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慕容廷抱她坐在自己腿上。 马车却猛地晃了一下,梁长乐一头磕在他头上。 慕容廷没什么反应,她却“嘶”了一声,他的脑袋是铜做的吧? 慕容廷正要问车夫,怎么驾车的? 就听前头侍卫喝骂:“没长眼睛吗?马车过来还往前冲?” 第460章 生母找上门 侍卫甚至还没用重话开骂,前面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嚎啕大哭,好不惨烈。 慕容廷神色一怔,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关键是他的马车挂了齐王府的徽记啊? 梁长乐也奇怪着。 侍卫简直气笑,“是当这儿没人看着,想讹上王府吗?王府的马车好好走着,你们就冲上来,没碰你们一指头,你们就哭天抢地?” 一个妇人领着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小的是儿子,还趴在妇人的怀里,也不过四五岁。 两个孩子哭得很大声,小男孩儿可能是吓着了,女孩子是干嚎没有泪。 齐王府的侍卫不想同妇孺动手,转过脸对同伴说:“今日顾长卿认亲宴,王爷也高兴,别动粗了,把人送到京兆府去,任凭府尹发落吧。” 几个侍卫就要上前把人扭到一旁去。 那妇人眼珠子一动,大声喊着说:“我是顾长卿的生母啊,我是她娘,我终于回来了,她不能不认娘亲啊!” 坐在马车里的梁长乐眼皮一挑,掀起眼帘,“她说她是谁?” 慕容廷面色一沉,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只淡淡一瞥,那妇人的哭嚎之声就戛然而止……这样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像被一只凶狠的猎豹……不,是猛虎给盯上了。 妇人不认得他,却被一个眼神吓得脊背生寒,恍如被扼住脖子,发不出声音。 “你说什么?”慕容廷问。 妇人着急的动着嘴唇,奈何胆气太小,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发不出声音。 倒是那小女孩儿壮着胆子,“她说她是顾长卿的娘,她逃荒跑到了京都,听闻自己的女儿当了官儿,想讨口饭吃。” 慕容廷的目光扫过女孩子的脸。 女孩子吓得缩紧脖子,藏在妇人的后面。 就连那个最小的男孩儿,也吓得不敢哭了。 “据本王所知,顾长卿早就没了生母,生母死了好多年了,她是被父亲和继母养大的。”慕容廷冷声说。 被扼住脖子的妇人,艰难的发出刺耳的声音:“不是的,是顾汉成骗她,我没死,我被顾汉成给卖了!卖到很穷的地方,给人当牛做马!我是逃出来的,逃荒到此!求她救命!” “谁指点你拦住本王马车的?”慕容廷问。 妇人吓破了胆,哆哆嗦嗦说:“我真的是顾长卿的娘,我知道她大腿上又一块深色的胎记,我还知道,她肚子上……” “住口!”慕容廷脸色更沉。 妇人心惊胆战,恨不得立时晕过去,可她又不敢晕,她将来的生计,她的一切,她的一双儿女,都靠她现在撑过去呢! 只要撑过去了,说不定就是荣华富贵!撑不过去,才是死路一条! “是……是真的!”妇人白着一张脸。 马车里传出女子幽幽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真好听,像仙乐一般……妇人心说。 就连那一双儿女,都好奇的瞪眼往马车里看去。 但马车里没有点灯,挡在门口的王爷气势又太冷,他们不敢细看,什么也没瞧见。 “小妇人姓李,名……名喜梅。”女人说。 慕容廷回头说:“这种人,你理她作甚。” 马车里的女子轻轻一笑,“她知道我的胎记呢,流落在外总是不好,不管长辈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我总要做我该做的。” 李喜梅这才知道,马车里的女子,竟真的是她的女儿,顾家三小姐! “叫她们上后面的马车吧,一口饭而已,我又不缺。”女子语气轻快,似乎没把她们当做麻烦,更没放在心上。 小姑娘好奇的探头往马车里看,车帘子已经放下,车门也关了,她更什么都看不见。 关了门,慕容廷蹙眉看她,“她们竟知道拦我的马车,又知道你如今是长卿,必是受人指点,故意在这时候找上门来,给你添堵,你何必理他们? 再者,她还带了一双儿女,你难道还要帮她养她和别人的孩子?” 慕容廷并不觉得她和这个半道上出现的生母有什么感情,只当她或是被名声所累。 梁长乐姿势舒服的靠近软软的枕囊上,如同陷在一朵柔软的云里,“别人想让他们上门给我添堵,我就一定添堵了吗?这样的人,所谋不大,放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蹦跶一下,那才烦不胜烦。而且,他们来的也正是时候。” “什么正是时候?”慕容廷见她神色轻松,便也舒缓了面色。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动手,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代劳。 她若觉得烦,他可以直接叫他们从这世上消失,毕竟死人可不会找那么多麻烦。 “先前我没有借着师父来,就从顾家搬出来,是因为要看着星辰驯鹰。如今那些鹰他养的很好,我不用去他的院儿,鹰自己就能找到我。”梁长乐缓缓说道,“我是时候从顾家搬出来住了,但庭芳苑却不能去,毕竟除了唐家祖孙,还有秦逸也在那儿住着。” 慕容廷眼睛一凝,庭芳苑当然不能住! “所以,我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出来住。他们是送上门的机会。”梁长乐笑了笑,要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次她倒要谢谢给她找麻烦的人。 慕容廷把她送到了顾家门外,“我还是在这儿等着你吧。” 她既是准备搬去新宅,必定不会好好的回葳蕤院去。 “不用了,王爷在这儿,他未必敢赶我出来呢。”梁长乐说。 慕容廷见她要下车,却攥着她的手没松开。 梁长乐诧异的看他一眼。 “你再叫一声?”慕容廷笑得揶揄。 “你这是什么癖好?”梁长乐看着他,“你要听师兄?还是表哥?” 慕容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这次轮到梁长乐晃神儿,他笑起来的样子,刚刚好是她喜欢的模样,看得她心神荡漾。 原以为,她的心门在遭受背叛的时候已经锁了,父亲的死,弟弟的被困,都是在这锁闭的门上又加上的大锁。 没想到,这紧闭的心门,硬生生被他撞开,暖风呼呼的往里灌,吹得她醉醺醺的。 “我走了。”梁长乐收回手,快步下了车。 李喜梅母子三人,已经等在马车一旁,三个人挤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瑟缩畏惧。 梁长乐好笑,挡齐王马车的时候,他们就没怕过吗?现在知道怕了? 第461章 翻不出浪花的人 顾汉成正要从府上侧门出去吃酒,忽听下人说,齐王的马车来了。 他忙不迭的跑回来,以为又能请得齐王入府。 因为齐王频繁登门,街坊邻里要羡慕死了,平日里见面都对他越发殷勤,艳羡巴结之意明显得很。 顾汉成对此很受用,但等了一阵子,却不见下人说齐王过来,他都已经准备往前头去迎了。 下人却说:“齐王的马车走了,三小姐领了一个妇人,外带俩孩子要入府。” 顾汉成愣了愣,一个妇人,两个孩子?这是什么鬼? “三小姐今日不是去认义母了吗?”顾汉成说,难道是她把大长公主请来了?那两个孩子又是谁呢?大长公主若是自己有孩子,就不必认义女了。 下人道:“小人……不清楚,老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那女子不肯进门,三小姐执意请人进门呢!” 顾汉成眉头拧成个疙瘩,这样她就更不懂了。 他只好亲自来到正门口,抬眼见到那妇人,第一眼他觉得脸熟,但这年纪、已经妇人身上挂着的小男孩儿,身边站着的小女孩儿,都叫他陌生得很。 他狐疑看向梁长乐,“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梁长乐笑了,“这是父亲的原配啊,您不是说死了吗?怎么找上门来了?” “你说啥?!”顾汉成瞳孔都在一瞬间放大,瞬间又紧紧的缩在一起,他扭脸看着妇人,“你……李喜梅?” “老……老爷……” 爷字还没叫出来,顾汉成就疯癫了,他扭头去找扫把,“来人呀,把妇人给我扫出门去!当年我做生意亏了本钱,她就抛夫弃子!狼心狗肺的! “现在和别的野男人生了孩子了,居然还有脸找回来!我不认识你,当年我的原配抛夫弃子离去的时候,她就死了!你是谁?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李喜梅不懂,但顾汉成很懂,在京都生活,是要脸面的。 他虽然是捐来的闲散官职,但他也需要一个好名声,否则京都容不下他,他所在的圈子也容不下他。 他在认出李喜梅的第一眼,就稳稳的占据了有利地位。 “给我滚!我不认的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顾子念,你没有这样的母亲,你娘早死了!她抛弃我们离开的时候就死了!你从哪里领回这人?叫她滚!” 这会儿正是各家各户做晚饭的时候,街坊邻里都在家呢。 顾汉成这么跳脚大骂,拿着大扫把挥舞,他没有真的打到李喜梅和那一双孩子,却把三人弄得更加狼狈。 街坊邻里闻声出来看热闹,顾汉成当然不会留下“当街打伤人”的话柄给人。 他只是想占据舆论的上风口。 他看样子是愤怒的疯癫了,但口中却清晰的礼数李喜梅的种种不是。 他很快就在众人心中树立了这女人嫌贫爱富、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抛夫弃子,薄情寡义,厚颜无耻的形象。 李喜梅几乎被他骂晕了,她怀里的孩子也只知道呜呜的哭。 那女孩儿倒是不哭,却攥着她的衣角,站在她身后惨白着一张脸,彷徨无措的看着众人。 看了一圈儿,她将求助的目光落在梁长乐身上,嘴唇蠕蠕,似乎在叫“姐姐”。 “爹,别气了。”梁长乐劝了一句,叫下人拦住顾汉成发狂。 街坊邻里也都在劝。 “明明不是这样的,当年是你……是你把我卖了!你把我卖了!”李喜梅蹲地大哭。 “我把你卖了?你值几个钱?我卖你?”顾汉成气的又要癫狂。 街坊的妇人也赶紧劝李喜梅,“妹子,别说了,如今家里遇上困难,既找回来了,就别赌气了。” “当年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别提了,该往前看……” 陈年旧案,谁知道到底谁说的是实话? 只看顾汉成气的那个样子,发红的眼睛,狂躁的脾气,脸上有委屈有怨愤,隐约还有泪…… 再看李喜梅,带着别人的两个孩子寻上门……众人都比较偏向顾汉成。 “你若认她这个娘,就别认我这个爹!有我没她!”顾汉成看着梁长乐说。 顾家如今的夫人薛氏,听闻外头的动静,打听之后也慌了神。 李喜梅不进门还好,她是续弦。 可李喜梅若进了门……她的身份就尴尬起来,再者,李喜梅竟然还带了两个别人的孩子? 便是薛氏,也被她的做法弄得哭笑不得了,“这女人似乎不太聪明。” “爹爹别生气了,她说与您夫妻一场,又有生我之恩……”梁长乐劝道。 “你娘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是听不懂吗?她不是你娘,你看见了没有,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呢! “落魄到这样都不舍得扔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才是她的孩子,当年,她可一点儿都没不舍得你,说扔下就扔下了!”顾汉成喊道。 梁长乐长叹一声,回过头来,“要不,我另外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吧?” 李喜梅一家三口,似乎被吓傻了,闻言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不许给她们找地方住!不许可怜她!她不是你娘!”顾汉成跳脚指着梁长乐大骂。 梁长乐示意他们娘仨先上车。 三个人立即抱头躲进了车里,关闭的车门内传来小孩子抽抽搭搭的哭声。 顾汉成看起来更烦,“叫他们滚,你理他们做什么?善心没地方发了吗?” “她说,她于我即便没有养恩,也有生身之恩。”梁长乐平静的上前说道,“爹爹别气了,这么多街坊邻居都在呢。” 顾汉成往周围看了一眼,“我不管谁在看,有人看着才好呢,看看她当年是如何狠心丢下你,你才几岁啊?她若有半分慈母之心,也不至于丢下你走!” 梁长乐点点头,“不叫她进顾家的门就是了。” “想都不要想,绝不可能!”顾汉成喊道。 梁长乐说:“让他们住在别处。” “你不许管他们,否则你也不要进家门!你善心没地方发了?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孝顺我?怎么不见你对星云好?”顾汉成嚷道。 顾星云不知何时也出来看热闹,闻言立即开腔,“阿姐对我很好呀,谁说她对我不好了?” 顾汉成恼怒的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爹爹消消气,我暂且带她们离开就是。”梁长乐身着女装,她便福了福身,转而也上了马车。 这一出闹剧,走了一方,自然就没什么看头了。 但街坊四邻的议论之言,不过才刚刚开始。 第462章 好名声 “顾长卿真是个孝顺的,她生母那样薄情,她还愿意收留她?” “人家是四品的京官儿,还能直接面圣呢!可你看顾员外骂她的时候,她一句不顶嘴,比我家的小丫头片子还温顺呢!” “听说顾长卿对待外使的时候,很有气场威严。这是在家里,对着自己的爹娘,人家修养好,不发作而已!” 街坊们如是说。 因为顾汉成闹得厉害,他本是想占据舆论的上风口,没想到闹得太过于生动形象。 而且当日,恰赶上梁长乐认山阳公主做义母,本就在上流社会轰动了一下。 当晚闹出这样的事,就格外的引人关注了。 这议论之声,也从各家的家仆口中,酒肆饭馆之中,传入了上流贵族的耳朵里。 “原来竟是这样?抛夫弃子?现在听闻女儿发达了,带着后来男人的儿女找回来?” “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妇人啊?她还有廉耻吗?” “顾长卿看起来挺厉害的一个人,当初燕王妃她都不怕,说怼就怼。现在怎么怕一个村妇啊?” “哪里是怕?分明是忍让着,谁让人家占了个生恩呢?” …… “这么说来,也幸得又认了个义母,还是大长公主,不然,她也够可怜了……” 因为梁长乐对那母子三人的收留,以及顾汉成闹的事儿,众人反倒理解她认“义母”的行为了。 梁长乐倒是不在意别人理不理解她。 她的目的是搬出顾家,却不至于引起皇帝的猜忌,李喜梅是现成的理由。 新宅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即便匆忙搬过来,也不用忙乱的准备什么。 “母亲看这院子可好?”梁长乐把李喜梅母子三人领到客房院中。 “这院子宽敞,正房,东西厢兼备,都可以住人。如今儿子小,可以同住,将来年纪大些,也可以分屋。” 李喜梅惊愕的看着梁长乐,似乎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接纳自己,并且连自己另外生的一双儿女都一并接纳了? 甚至还想到她的儿子将来长大的事儿? “子念,是阿娘……阿娘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阿娘,当年真的不是我弃你而去,你两个姐姐当时还未出嫁,老大却已经及笄,在议亲了。你二姐也没两年就可以谈婚论嫁,我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离你们而去呢?”李喜梅眼泪婆娑。 梁长乐倒是更相信她的话,只是李喜梅的脑袋转的显然不如顾汉成更快,这些话,她倘若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或许大家会相信她,她才是被卖,又被诬陷的那个。 可惜她当时完全被顾汉成的疯癫样子镇住,吓得什么都不晓得说。 “我知道了,母亲安心住吧,我若不相信您,或是心理怀有嫉恨,就不会带着您一起搬出来了。”梁长乐笑笑。 “你是个好孩子……”李喜梅落泪,“是我太软弱,当年不能照顾你,如今也照顾不好他俩……” 不得不说,李喜梅确实有被卖的资本,她前后已经生了五个孩子,可身材并没有走样儿,依旧是该丰腴的地方丰腴饱满,该瘦的地方不盈一握。 她哭起来的样子,也风韵犹存,原主顾子念本就是个美人儿,梁长乐的气质更添姿色。 李喜梅如今的两个孩子,也都漂亮。 特别是那个小姑娘,一双眼睛有灵气得很。 “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小姑娘问,“我叫小雨,因为是下雨天出生的。我弟弟叫柳生,因为在柳树下出生的。” 梁长乐闻言,笑容更大,这女孩子直白,名字取的更直白。 “可以叫姐姐,缺什么告诉我,安心住下吧。”梁长乐安顿好他们,就回正院去了。 客房离着正院不仅,中间隔着一个种花赏景的小园子。 如此安排,各取僻静,梁长乐担心两个孩子太吵,她并不喜欢太吵,所以住的远些。 初来这样的大院子,如此优渥的生活条件,李喜梅和两个孩子很是局促不安。 但由俭入奢易,他们没两天就适应了。 两个孩子在客房院子里玩儿的很开心,起初两天连客房的院子都没出,第三天就把活动范围扩大到院子外头了。 丁零叮嘱了家仆,可以叫他们玩儿,但不许他们乱闯,更不许他们到小姐的主院来玩儿,免得打搅了小姐的清静。 小男孩儿才四五岁,他跑不远,就在客房和毗邻的园子里玩儿的很高兴。 女孩儿李小雨倒是几次想闯入正院,都被家仆给堵了回来。 李喜梅知道以后,竟在当晚叫家仆请梁长乐到客房园子里用饭。 梁长乐从外头回来,听闻家仆所言,“请我去用饭?” 丁零赶紧把白天的事儿一说:“怕不是为了李小雨的事情,要说什么吧?” 梁长乐轻笑,“那我就去听听她要说什么,若是丑话,自然越早说清楚越好。” 梁长乐到了客房院子,只见正屋里已经摆好了一大桌子的菜,竟是她不常用的菜色,一看就不是京都的风格。 李喜梅母子三个,则恭恭敬敬的在大桌子一旁站着,就好像等着布菜的丫鬟。 梁长乐笑起来,“母亲这是做什么?何用这么客气?” 李喜梅忐忑看她一眼,“今日小雨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这丫头就是好动,闲不住,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李喜梅说着就要蹲身。 梁长乐上前扶着她,她虽不是自己的母亲,却是这幅身体的生母。 “母亲要折煞女儿了。”梁长乐语调平静,“并非不叫妹妹乱串,而是我有官身,家里或多或少会来往官场之人,也有一些公文在家里。妹妹懂事,自然不会去碰那些东西,但万一出了纰漏,反倒要牵连妹妹,旁人审问起来,只知道她也曾出入我的院子,才不管她究竟有没有动过公文呢,这不是凭白给母亲添乱吗?” 李小雨的眼睛轱辘一转,立即蹲身说:“阿姐教训的是,妹妹已经晓得了,今日不懂事,小雨给姐姐赔罪。今晚这饭食,都是用姐姐府上材料做的,我们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好厚着脸皮,卖弄一下手艺,还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这次!” 梁长乐抬眼落在李小雨身上,这个女孩儿倒是透着几分机灵劲儿,以及一丝丝的不安于现状。 第463章 大度还是受累 “是你和母亲一起做的?”梁长乐笑问。 李小雨连连点头,眼中闪过小孩子的自豪和骄傲,“阿姐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梁长乐摆手叫丁零进来。 丁零叫人又抬了一张食案,把大桌子上的饭食都分开成两份,小份的那边摆在新抬进来的食案上。 “我不习惯与人同桌用饭,以前在顾家也是分案而食,个人习惯问题,母亲不要介意。”梁长乐说道。 母子三人,除了年纪小的那个还不懂事,另外两个脸色都僵了僵。 但李小雨更快恢复如常,李喜梅还在窘迫发愣的时候,她已经笑嘻嘻的去拉母亲坐下了。 “我们乡下小地方长大的,不懂这里的许多规矩,姐姐不嫌弃我们,还接纳我们住下,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介意?”李小雨说,“姐姐若不嫌烦,可以慢慢教我们学。” 那个小男儿嘀咕一声,“烦死了,我才不学。” 梁长乐坐下开始吃饭。 那母子三人也坐了下来,李喜梅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她边吃边说:“有些饭菜是你小时候,我给你做过的,你总说喜欢。不过如今你长大了,吃过山珍海味,未必还喜欢这味道。” 梁长乐默默吃饭,也不言语。 李喜梅看她的脸色,“我当初被卖去的那家,也是商人,行南走北……做些不法的勾当,虽有些钱财,但钱来得快去的也快。前几年,他又染上了赌,把家里的钱物,能卖的都卖了……眼看接下来就要卖我们母子,我不得以,才逃出来。” 梁长乐仍旧没有说话。 李喜梅拿不定主意,“我们不白吃白住,你看有什么活儿可以叫我们干的,只管吩咐我们……” 梁长乐这才笑起来,“母亲想太多了,你们只管安心吃住,这里有干活儿的仆婢。” 说完,她又低头吃饭,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也很淡漠。 李喜梅虽不怎么聪明,也没读过书,不识字,但她能看出来,接待他们住下的这位顾长卿,对她们就像是怜悯施舍。 哪怕对自己这个娘亲,也没有半点亲情,更没有恨。 她平静淡漠的叫李喜梅心慌,“孩子,你要是恨我,你就说出来,是我欠你的,我做牛做马的还你。” 她说着,眼里含了泪。 梁长乐咽下口中的饭,搁了筷子,抬起头来。 李喜梅迎着她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母亲是对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梁长乐问。 李喜梅怔了怔,不满?无论是吃的,住的,甚至丫鬟们拿来的衣裳,都是比她曾经过的最富裕的日子还要好的。 她嫁了两个男人,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服侍,光扫院子的粗使婆子都有三个。 来往传菜,送饭,收拾屋子的水灵小丫鬟有五六个,各个都尊称她一声“夫人”。 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她能有什么不满?但正是这么优渥的生活,才叫她心里惴惴不安。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对不起你,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偿还。”李喜梅搓着手,手心黏腻有汗。 李小雨眼睛一转,人小主意倒挺大,“阿姐,您是个有本事的,竟然成了咱们大夜朝的大女官!您能不能……能不能也教教我们?叫我们学点儿什么,不图能够报答您了,起码不能再给您拖后腿,做个没用的废物啊!” 小姑娘声音挺爽利,一双眼睛很活泛。 李喜梅与她比起来,都显得木讷。 “你想学什么?”梁长乐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转了转,“能识字吗?”说完,她脸就红了,很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她以前跟她爹提过,当即就被她爹给骂了回来,“女孩子家学什么识字?在家好好相夫教子才是贤妻!青楼的姐儿倒是识字,还会作诗呢,你想去青楼当姐儿吗?” 小姑娘脸皮薄,被骂哭了。 她说完这话,很窘迫,却没有躲避的盯着梁长乐,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却见她脸色如常,扭头对那个身量瘦长,脸面严肃,却很有气质的大丫鬟吩咐:“丁零,给她请个女先生,你若得空,也可以先教她几个字。” 丁零道:“是,婢子记下了。” 小姑娘崇拜的看着丁零,她觉得自己若有一日,能成她这样就很好。 识字,能管账,还能管家,穿着漂亮得体的衣服,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尊称一声“姐姐”。 就连家里年纪大的仆妇,也要尊称她一声“丁零姐姐”。 小姑娘甚至看到前院儿的管家,那位老成的韩先生,也要尊称她为“丁零姐姐”呢!倍儿有面子! “丁零姐姐,我不捣乱,不给您找事儿,您就叫我跟着您吧,我跟您学字,也学本事!”李小雨说。 丁零一瞬间的局促,但很快就笑笑,她福身道:“李小姐,您称呼主子为阿姐,婢子断不敢应您这一声姐姐,您直呼我丁零就好。婢子没什么本事,只认得几个字而已,过几日为您请来的女先生能教您更多。” 李小雨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啊?你怎么这样谦虚啊?你还不算有本事吗?” 李小雨很崇拜丁零,纠缠的紧。 梁长乐看他时真心实意想跟着丁零,就叫丁零答应了,“她跟你几日,觉得没意思,自己就不学了,到时候再给她请别的先生也一样。” 主子都开了口,丁零也就答应了。 梁长乐夜里吃的不多,她起身告辞。 她离开客房院子的时候,母子三个都起来送她出门。 梁长乐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她琢磨着,回去弹琴,或许能明白。 如今她已经离不开她的琴音了,高兴的时候想弹琴,不高兴的时候仍旧想弹琴。 “小姐真把他们当亲人啊?难道不觉得别扭吗?”丁零跟在她身边,嘀咕道。 梁长乐笑了笑,“哪里别扭?不过是多了几张嘴吃饭而已。” 丁零蹙了蹙眉,“关系别扭啊,小姐是看得开,但在外人看来,您能接受李氏……呃,您生母,倒还情有可原。但您连她与别人生的孩子都一并接受了。了解您的,说您是大度,不了解您,还有那些故意诋毁您的,肯定会说您是憋着坏、等着报复呢!万一他们在咱们这儿出了什么事儿,外人只会说,这是您的手段……” 梁长乐脚步猛的一顿,眸中骤然一亮,“明白了!我说怎么刚刚觉得不对!” 她立刻掉头往回跑去。 第464章 恩人姐姐 客房的院子格外安静,夜里在这边服侍的人少。 上房的灯还亮着,但没道理这么静,毕竟有两个孩子,应该很闹腾才是。 梁长乐阔步上前,上房的门竟从里头栓上了。 丁零正要叫门,梁长乐却飞起一脚,咣——狠狠踹在门上。 她力气大,门一下子被踹开,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落了。 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正捏着李小雨的下巴,往她嘴里灌着什么。 李小雨和黑衣人同时向门口看过来。 “阿姐,救命……”李小雨被黑衣人用腿压着两条手臂,挣脱不得。 黑衣人却眨眼之间放弃灌东西,反倒要一把掐死小姑娘。 梁长乐当机立断,抓起挂在腰间的精弩,冲着那人脑袋,按动机括。 嗖—— 短箭飞射,噗—— 直接从那人左眼珠的位置射进脑袋。 那人另外一只眼睛瞪的老大,似乎不敢置信,他在惊愕和不能闭目的惊恐之中,轰然倒下。 仰躺在李小雨身边,眼珠子里的浊液混着血水汩汩的从眼眶里涌出来,他的腰和腿还压在李小雨的身上。 李小雨尖声大叫“啊——” “闭嘴。”梁长乐上前说。 她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的,竟真的当即就闭上了嘴。 梁长乐把那黑衣人从她身上搬开,她立即一骨碌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溺水被救的人。 梁长乐又转过身看那对母子,皆闭着眼,躺在地上。 “他们这是?”梁长乐问。 李小雨惊慌之下,到没有说不出话,相反,她吐字很清晰,“这人一进来就打晕了母亲和弟弟,他钳住我,要灌我药,说我要是大叫,就杀了我娘和我弟弟。还说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叫也不会有人应。” 她喘息了几口,对着梁长乐深深鞠躬。 “谢谢大姐,是您救了我们。” 梁长乐看她一眼,“我在家中行三,不是你大姐。” 李小雨怔了怔。 梁长乐上前摸李喜梅两人鼻息,“还有气,丁零,去请大夫来。” 丁零点头,“已经去请了。” 李小雨眼巴巴看着梁长乐,“三姐姐,您能不能不要走,我好害怕……” 梁长乐看她一眼,点点头,“我不走。” “为什么会有人来杀我们呢?是爹爹欠了钱的那些人吗?他们竟然能追到京都来?”李小雨小声嘀咕。 她时不时看梁长乐一眼,眼里除了感激,还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三姐姐,”她咽了口唾沫,“你刚刚那一下好厉害!你不怕吗?” 梁长乐看她,“我如果怕,你可能就死了。” 李小雨猛地吸了口气,此时回想起来,还是一背的冷汗,“是啊,三姐姐又救了我一次。” 梁长乐却笑着摇头,“说这个,不是为了叫你感激我,而是告诉你,有些时候,救人比害怕更重要,所以由不得我害怕。” 李小雨有些懵懂,有些楞神儿,但她听懂了,这位漂亮的姐姐说,救她更重要! 原来这个才见过几面,认识没两天的姐姐看她这么重要吗? 连她爹爹都没这么说过,她曾亲耳听闻,爹爹说,等她长大了,出落的漂亮些,可以卖给镇上的富户,给他的傻儿子做妻,可以拿回好多聘礼…… “三姐姐,谢谢你……”李小雨的声音有些闷,她低着头,忍住想哭的冲动。 梁长乐等来了大夫,叫大夫给母子两个扎了针。 母子很快醒过来。 黑衣人的尸首已经被下人抬走,地席上的血迹难以清理,索性换了张新的。 母子没有看到那骇人的一幕。 梁长乐原本不打算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害怕。 李小雨却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那黑衣人有多么恐怖残忍,又说,“若不是三姐姐及时赶到,救了咱们,咱们母子三个,恐怕这会儿都到阎罗殿里相聚了!” “阿娘,三姐姐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呐!我和弟弟,给三姐姐磕头吧!” 李小雨拉着小男孩儿要给梁长乐磕头。 小男孩儿似乎被吓住了,缩在李喜梅的怀里,哇哇大哭。 李小雨无奈,自己跑过来给梁长乐磕头。 “丁零,扶她起来,有心就可以了,都是姐妹。”梁长乐笑笑,她不在意这些。 李小雨却有点儿倔,“姐姐不计较,是姐姐大度。我们不谢恩,就是我们不懂事了。三姐姐受了我的礼吧!” 她邦邦……磕了九个头,说是替她娘,她弟弟,和她自己谢三姐的救命之恩。 梁长乐上辈子被人磕头已经磕习惯了,见女孩子执意如此,她也就心安受礼。 她心里对李小雨的印象,不由的好了许多,小姑娘聪颖心思灵活,只要知恩图报,就坏不到哪儿去。 这次入京,讹上她的事儿,想来也不是小姑娘能做得了主的。 梁长乐叫大夫给他们三口开了安神汤,又特地给那受惊的小男孩儿推筋捏脊,好叫小男孩儿不至于夜惊、夜啼可以安睡。 安顿好了这些,她才再次离开客房园子,并且叫了四个体格健壮的仆妇过来这院儿住。 “不是一直有大内侍卫在盯着我的举动吗?怎么有黑衣人潜入进来,他们竟也不拦?只盯着,不管人命的吗?”梁长乐冷声问道。 丁零轻咳一声,说:“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因为从昨个儿起,咱们府上功夫好的家丁就告诉婢子,盯着的那些耳目离得远了,都在院子外围几个门口那儿盯守。” 梁长乐狐疑,“为什么?只盯几个门,怎么防的住?皇上忽然对我放心了?” 慕容廷近来一点儿都不避嫌,反而与她越发亲近,皇帝应该更加防备不满才是吧? “那黑衣人的身份有眉目吗?”梁长乐又问。 丁零却忽然说,“齐王爷刚来,没惊动您,这会儿王爷去看那黑衣人,看看认不认得。小姐问问王爷就知道了。” 梁长乐眉头一挑,有些人真是不经念叨,刚想到他,谁知他已经来了。 她嘴角却不由的向上弯了弯。 梁长乐回到主院的时候,慕容廷也恰从外头进来。 她手里还提着那把精弩。 慕容廷见过那黑衣人,自然也知他是怎么死的,“这把精弩用起来怎样?可还顺手?” 第465章 想让他放心 梁长乐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精弩,“好用,顺手,刚毅果断,不愧是齐王送出手的礼物,礼如其人。” 慕容廷笑容更大,还有什么比送出的礼物,讨得那人开心更值得高兴的事儿呢? “你的箭法倒是准。”他口气满是称赞,竟没觉得她手段太狠, 全身上下致命的地方那么多,哪儿不能扎,非要扎人家眼睛? 梁长乐扬了扬眉,“我就当王爷是赞誉了。” 慕容廷:“我本就是赞誉,什么叫就当?” 梁长乐轻哼:“眼珠子都流了,人家小姑娘快吓死了,王爷倒只看见我箭法准?” 慕容廷生气:“本王的见识难道就跟小姑娘一样?” “当时情况必定危及,除非一击之下立时毙命,不然他挟持的小姑娘就算不死,也要受伤。颅骨很硬,你以前没用过这只弩,不了解它的强劲有几石,是否能一击击穿颅骨,自然要挑有把握的地方,眼睛是最保险,却也最难射中的。” “你能一击射中,说明当时很冷静,也很果决,没有丝毫的迟疑。如此当机立断,冷静果敢的念念,本王不赞誉,难道是瞎吗?” 梁长乐闻言笑起来,他什么都没看见,却准确的说出当时的情形,并且把自己的心态也说的八九不离。 “其实还有一点,我就是想吓唬人的。”梁长乐说。 慕容廷顿了顿,立刻明白,“他们给你找麻烦了?” 说的是那母子三个。 梁长乐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为以后打算。” 慕容廷说:“若嫌麻烦,撵出去就是。” 梁长乐摇摇头,“以后再说吧,那黑衣人,王爷可认得?” 慕容廷神色冷了些,“韦家的人。” 梁长乐眯了眯眼睛,“怎么哪儿都有韦家的人,八字犯冲吗?” “韦家的教训不够,想必是太闲了……” 梁长乐立即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位高权重,好多人盯着,别去动韦家。” 慕容廷脸上有些不悦。 “我当然不是想饶了谁,皇帝忌讳,你还嫌不够吗?”梁长乐说。 慕容廷知道她是关切自己,他表情立刻放缓,抬手握住她的手,拢在手心,“知道了,我会把握分寸的。” 梁长乐点头说,“再者,这件事情韦家其他人未必知道,最看我不顺眼的人是韦兰芝,上次在韦家她竟和韦三郎吵起来。 “还有韦家那六郎,我看也是个心智单纯的。因为一个人不好,牵连其他无辜之人,倒是不明智。 “她家人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外人的错。叫她家人先看清她的本来面目,从根儿上解决问题才是正道。” 慕容廷眼底亮晶晶的看着她。 梁长乐被盯的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我念念真是有德有才,才德兼备的大女官!”慕容廷把她抱在怀里。 梁长乐脸上更窘,“齐王跑到我府上来占我便宜?” “这以后也是我的府上。”慕容廷说。 梁长乐哑然失笑,“对了,皇帝为什么把他的耳目撤远了?是你做了什么吗?” 慕容廷怔了怔,“我说怎么今日在外头瞧见他们的人,他们已经不盯内院了吗?” 梁长乐这么一听,就知道,并不是慕容廷做了什么,他也还狐疑呢。 “这就奇怪了,我再留心看吧,终归是好事。老被人盯着的感觉可不好受。”梁长乐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容廷觉得自己委屈了她,他又拢她在怀,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不会忍太久了,等冬至一过,我就求圣上赐婚。” “你说什么?”梁长乐大惊。 慕容廷道:“冬至那天,有祭天活动,你借故躲过去,不要参与。” 梁长乐:“啊?” 鸿胪寺不仅负责接待外使,也负责一些大型的祭祀活动,冬至的祭天提前一个月,鸿胪寺已经在筹备了。 “你就说你病了,或别的什么借口……总之躲过去就是了。”慕容廷又说一遍。 梁长乐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说慕容廷要在冬至造反,她可不信,慕容廷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他对皇帝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梁长乐也不喜欢背主之人,曾经的身份和经历,叫她比旁人更看重忠君的品性。 慕容廷仿佛看透了她,“放心,我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他是我皇兄,抛却皇族不论,他也是我敬重的哥哥,我只是想让他放心而已。” 梁长乐点点头,复又抬头,“也不许伤害自己。” 慕容廷脸上笑容更大,他的念念,怎么这么好呢,“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傻的人?” 梁长乐摇摇头,忽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慕容廷身子一僵,眸子深深的看着她,“念念……”他声音有点儿变调。 梁长乐赶紧松手,“求娶的事情不急,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儿,你提着聘礼来。” 这是答应了。 慕容廷欢喜的抱着她,原地转了几个圈儿,“我急,心都快急死了。” 梁长乐有点儿眩晕,像喝醉的人,她笑着说:“轻易娶到手的,怎么会珍惜?就当是对你的考验吧?” 慕容廷把她放下来,狠狠封住她的唇,“刚道你好,你就狠起来。” 慕容廷待了不久,就得离开,因为皇帝的侍卫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虽然他如今不顾皇帝忌讳,但也不能败坏她的名声。 那被一箭射死的死士,则在次日一早,就交给了京兆府。 至于京兆府能不能查出他的身份,韦家能不能明白他家的六小姐做了什么事儿,晓不晓得要好好管教女儿…… 这些梁长乐都没在意,她仍照旧的去鸿胪寺忙着。 听闻那夜遇见刺客之后,李小雨就赖上丁零了,像只小尾巴似得,丁零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也不说话,只是很用心的看着。 李喜梅和她的小儿子李柳生,则缩在客房的院落里,一直没出过门。 今年冬至稍晚,在冬月末了。 冬至来临前,许多大家族都在办宴席。 往年山阳公主是不凑这个热闹的,她连正月的宴席都不办。 但今年不一样,她有女儿了,恐怕人不知道似得,她竟也办了冬日宴。 义母的宴席,梁长乐自然要盛装打扮。 丁零打开她的妆奁,“咦,上次带过那只漂亮的簪子哪儿去了?宝玉轩的珠花也没了?” 丁零急的脑门儿出汗,宝玉轩的珠花比金子还贵,且限量订制,每月只有那么几副,不是单有钱就能买到的。 “那珠花还是山阳公主特地为小姐订制的呢!原想着今日带正合适!”丁零要急哭了,“平日就放在这儿的呀?” 第466章 蹭贵妇宴席 梁长乐向来不怎么关注这些,“挑个差不多样子的就行了,义母不会跟我计较这些。越急越找不到,回头得空再慢慢寻。” “不是的,婢子就放在这儿,不会找不到……除非是丢了!”丁零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梁长乐回头看她,见她目光闪闪躲开了。 梁长乐心知这必是有缘由,她却没多问,挑了几个她喜欢的头饰,叫丁零给她绾发。 梁长乐收拾好,正要出门,家仆却说李夫人请。 梁长乐往客房院儿来了。 李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也打扮的很隆重,下人们说,梁长乐给他们新做的衣服,他们平日在家都不舍得穿,仍旧是穿以前洗的发白的旧衣服。 今日却是崭新的衣着,绸缎的面料叫她们显得很拘谨,坐立不安的样子。 “子念,我……我本不该求你这么多,但我们来京这么久了,也没出过门,大人无所谓,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无聊。”李喜梅吞吞吐吐的,“你平日里也忙,每日有公务,听说你今日是要出门赴宴,若是有同龄的孩子,你能不能带上他们?” 梁长乐看了看两个孩子。 小的懵懂无知,只知道靠在母亲的臂弯里咬手指。 大的李小雨则红着一张脸,既期盼还有点儿窘迫。 丁零瞬间变了脸色,使劲儿的拽了拽梁长乐的衣袖。 梁长乐看她一眼,丁零朝她摇了摇头。 梁长乐安抚的对她笑笑,回过头说:“我不会带孩子,柳生又太小,母亲若是想让他们出门,不如亲自带他们同去。” 李喜梅顿时高兴起来,这可是上流人的宴席,她以前的夫家绝不可能沾上半分的。 就是站在人家院子外头看一眼,都不可能,远远的必有家丁护院把他们轰走了。 今日却可以借昔日女儿的光,亲自参与期间……这辈子真是发达了!死也瞑目了! 看她喜不自胜的样子,梁长乐觉得,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我先前认了山阳公主做义母,母亲是知道的吧?今日我正是要去义母府上赴宴。” 李小雨僵了一下,扯着母亲的衣袖,脸色很尴尬。 李喜梅也有些犹豫。 那小男孩儿啃着手指,“出去玩儿嘛阿娘,你答应了的!糖葫芦,糖人儿,唱戏的,杂耍!” “你闭嘴,什么都不懂!”李小雨呵斥弟弟。 李喜梅瞪了女儿一眼,“怎么说你弟弟呢?你是大姐,怎的那么凶?” 梁长乐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山阳公主见了我们不会生气吧?会不会将我们赶出来?”李喜梅问。 梁长乐笑出声,“不会的,义母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那我们去,多谢你。”李喜梅抱起儿子,又瞪了女儿一眼。 梁长乐叫人又备了一辆马车。 李喜梅原本想抱着儿子,上头一辆车架。 丁零将人一拦,“后面那辆是专门为夫人和小孩子们准备的,有热饮和各种点心。” 小男孩儿一听点心,眼睛就亮了,嚷着要坐后头的马车。 李喜梅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领着儿女去了后头的马车。 丁零一上车,就对梁长乐道:“小姐,婢子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婢子怀疑,那金步摇和珠花是被李家那小姑娘拿了。” 梁长乐并不意外的看着她,“绾发的时候,你就这么想了吧?” 丁零点头,“婢子不是诋毁她,更不想挑拨小姐和她们的关系,但除了那小姑娘一直跟着婢子,没人进过小姐您的内室。内室都是婢子自己擦抹打扫的。” 梁长乐仍旧不怎么紧张在意的模样,“知道了。” “小姐,那李夫人明摆就是来打您秋风的,那小姑娘又手脚不干净,您真要留她们住下呀?”丁零替她着急。 梁长乐却笑得轻松,“你说,她们来,我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丁零皱眉想了想,“您搬出来了,世人没说您不孝,老爷也没去告您不孝。反倒是坊间都说您孝顺,当初说您为虚荣权势认义母的声音,如今也都没了,反倒在夸您……可也不能因为一点儿好名声,就引狼入室,任凭她们偷东西吧?” 梁长乐嗯了一声,“还有呢?” 丁零啊了一声,这才明白,小姐叫她继续说好处,“还有就是皇上的耳目远了些,没盯那么紧了……说起这个,婢子可算知道原因了!” 梁长乐好奇看她。 丁零却红了脸,啐了声,好笑道:“当初不是建了个室外的泡汤池子嘛,还恰挖到了热汤泉眼,那一家三口,不知羞,青天白日的在那儿泡汤,也……也不穿件遮羞的。” “噗……”梁长乐一口茶喷了,哭笑不得。 “婢子也是后来听下人们说的,下人们劝了也不听,只好都躲得远远的,”丁零也是哭笑不得,脸绯红一片,“估摸着那些大内侍卫都是臊得避远了。” 梁长乐轻咳两声,调整了表情,缓缓说,“仅这两条好处,就难以估价了,再者,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拿的,即便真是,我看那女孩子也不是无药可救。” 丁零顿时不再多说。 她们到了山阳公主府,今日不如认亲宴那日来的宾客多,但依旧热闹非凡。 公主府的下人早就认得梁长乐,更是一早等在门口,见她的车架来了,招呼着抬软轿的人上前,笑盈盈的把她迎进软轿里。 梁长乐上轿子之前,等着李氏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也下车。 李氏早先跃跃欲试的要来,说什么孩子闷得慌……不过是借口而已,她实在想看看贵妇们的宴席是怎样的。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过,如今竟然可以亲自参与期间,想想如同做梦一般。 住进梁长乐给她安排的宅子客房,她就觉得处处精致奢华。 如今再看山阳公主府的雕梁画栋,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这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吧? 那红漆那么亮眼,那绿瓦透着精致,就连壁上画都栩栩如生。 李氏都要不敢呼吸了。 “我要去见义母,娘亲同我去吗?”梁长乐问。 李氏抖了下,小声问:“是去见公主吗?” 梁长乐点点头。 李氏脸微微发白,自己这女儿如今也叫那位公主为“母亲”,自己岂能跟公主平起平坐,公主若是看她不顺眼,会不会干脆让她真成了“没娘”的孩子? 这样公主就可以独占“母亲”的位置了? 李氏口中发干,脸面紧张…… 第467章 跳梁小丑 梁长乐看出李氏惊惧害怕,她笑了笑,“母亲若是不想去,也不算失礼,我会替母亲解释的,公主府那边有个园子,许多妇人会带着孩子到那边玩儿,有暖阁还有梅花,是个好去处。” 李氏连连点头,“好,那好。” 她领着一双儿女,往梁长乐指的园子去。 梁长乐本就跟公主府的一等丫鬟熟悉,如今也成了她们的半个主子,她叫过一个丫鬟。 “那是我乡下寻来的母亲,带着她又添的一双儿女,她不知道京都的尊卑规矩,就是来开开眼界。恐怕他们给义母添乱,还请帮忙照拂,多多提点他们,免得冲撞了谁。” 梁长乐笑着塞过去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快到年根儿了,收着买些喜欢的。” 大丫鬟欢喜不已,一开始推拒不肯接,但见梁长乐给的很有诚意,便收下了赏钱。 梁长乐看着李氏他们远去,这才坐进软轿,往山阳公主那儿去。 山阳公主面前坐了几位年长的妇人,陪她说着话。 梁长乐一进门,她们便都闭了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 梁长乐还未来得及行礼,山阳公主便朝她招手,“念念,过来坐,坐我旁边来。” 梁长乐笑着冲在座的几位夫人行了礼,这才往山阳公主身边去了。 “听说你的生母找到京都里来了?”山阳公主开门见山,直白得很。 梁长乐点头,“是,母亲。” “今日也跟着来了?还带着她在另一家生的两个孩子?”山阳公主皱着眉头,脸上不太高兴的样子。 几位夫人一听,这是人家的私事儿啊,有两个便要起身告辞。 另外三个却坐着不想动,还支着耳朵,要继续听的样子。 “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山阳公主轻哼一声,“你别用糊弄外人那套糊弄我,我可是专门叫人打听了,当年你还不大一点儿,她就抛弃了你,另嫁了一个有钱的商户。前几年,那商户染上了赌瘾,才家道中落。她受不得苦,也怕最后被卖,便带着一双儿女逃了,逃到了京都。” 梁长乐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你这是愚孝啊?我看你这孩子透着机灵劲儿,心里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若是缺母亲的疼爱,自有我来疼你!”山阳公主忽的坐直身子,扶着矮几,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梁长乐柔和笑着没说话。 山阳公主像是这才看见旁边的几位夫人。 她挑了挑眉,“几位老姐姐,园子里的梅花已经含苞待放,景致不错。” 几位夫人相视一笑,这才起身,告辞去了外头。 屋里服侍的丫鬟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刚认的母女两人。 “你跟我说说,究竟是因为念旧情,还是迫于别人的眼光和压力?”山阳公主问,“她们可曾惹怒你?” 梁长乐心头暖洋洋的,山阳公主的脾性说不上好,一开始两个人结实的过程还很有些坎坷。 但如今她殷切的目光中,关怀之意是认真的。 “不是因为那些,而且我知道,她们进入京都,过来投奔我,也并非巧合,乃是有人故意引导为之。”梁长乐没有瞒她。 山阳公主蹙了蹙眉,“这话,怎么说?” “她们遇见我的时候,乃是因拦下了齐王爷的马车,若无人引导,她们怎知我当时在齐王爷的马车里呢?仅凭她们,如何知道我与齐王关系匪浅?”梁长乐缓缓说道。 山阳公主看她的眼神,愈发不能理解,“既是如此,你更不该把她们留在身边了!” 梁长乐笑了笑,“她们不过是被人利用的箭矢,我若硬挡回去,不但我会受损耗,箭矢恐怕也要伤着。反倒是那射出箭矢的人,坐观其成,收渔翁之利。我何不借下这箭矢,再伺机叫那放箭之人,反受其害呢?” 山阳公主静静的盯着她看了一阵子,不由点头而笑,“你是个成大事的,胸有沟壑。难怪他一生不收徒,偏偏就收了你这么徒儿。” 梁长乐听的一阵心虚,只愿将来冯老先生见她的时候,不会恼她冒充他徒弟吧! “且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更没有太大的破坏力,就是乡下小地方来的,或许有些小贪婪,还不至于……”梁长乐迎着山阳公主不太放心的眼神,正说着安慰的话。 忽然瞧见丁零在门口探头探脑。 丁零一向懂规矩,若不是有急事,她不会这么冒失。 “丁零,怎么了?”梁长乐索性问道。 丁零涨红着脸站在小花厅门口。 “叫她进来说话吧。”山阳公主说。 梁长乐冲她点点头,丁零忙抬脚跨过门槛,“小姐,在园子里出了点事儿,您、您去看看?” 丁零的语气和神态很有些奇怪,她脸色是着急的,但语气却并不想叫梁长乐过去似得。 梁长乐反倒不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丁零看了山阳公主一眼。 “说吧,母女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成?再者,这是在公主府,有什么秘密也瞒不住我啊?”山阳公主不耐烦道。 丁零赶紧蹲身行礼,说道:“刚刚几位贵小姐说丢了东西,抓住了李小雨,都说是她偷的,小雨不承认,还跟她们厮打起来。” 丁零脸涨的通红,似乎臊的无地自容。 梁长乐表情呆了呆,然后才不急不慢的站起来,“母亲,我去看看。” “你打算怎么处理?”山阳公主不太放心的问,似乎担心她心软,为几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的脸面也搭进去。 梁长乐则更多的是无所谓,她既不怕丢面子,也没打算护短。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京都说理的地方还挺多的。”她顿了顿,“母亲不必担心,您也不必过去。” 她两个母亲的事儿,虽好还是不要搀和在一起。 梁长乐带着丁零去了园子,李小雨的发髻乱了,衣服也扯散了,样子很有些狼狈。 李氏坐在一旁,哭得毫无形象。 她那小儿子,抱着她的脖子缩在她的怀里,哽咽抽泣。 一家三口的狼狈模样,与这富丽堂皇的花园子,格格不入。 周围有许多的小姐贵妇,或揣着狐狸毛的暖手筒,或捧着黄铜小手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仿佛看几个跳梁小丑。 第468章 小贼 还未走近,丁零就停下脚步,“太丢脸了……”她不想过去跟着丢面子。 梁长乐却无所谓,步履从容,“怎么回事?” “顾长卿,咱们不知道这位是您的妹妹,只晓得她拿了我们的东西……”几个女子里有年轻未出阁的,也有刚嫁了人的少妇,都是满身的绫罗绸缎,满头的朱钗,华丽又尊贵。 且她们一个个端庄得很,并没有任何仪态上的不妥,越发衬得那母子三个与众不同,根本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她们说话的时候,李小雨飞快的抬了下头。 她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并没有泪痕,可能一直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两个拳头攥的紧紧的,把手贴着的裙子攥的皱巴巴的,可见她心里并非风平浪静。 “若是晓得她是您的妹妹,她喜欢那些东西,拿去就是了,我们不会管她要的,拿去了就当送给她了。”女子们笑着说道。 她们语气越是透着随意,不在乎,其实越是打梁长乐的脸。 “都拿了什么?”梁长乐问李小雨。 李小雨咬着下唇,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一旁的女子们笑道:“算了算了,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就当送给小姑娘的见面礼了。拿去玩儿吧!” 丁零在一旁听得直磨牙,那些女子们越是如此说,才越显得李小雨不堪,连带她来的顾长卿也被她们鄙夷了,这小姑娘就听不懂吗? 梁长乐生气与否脸上看不出来,只见她走到小姑娘面前,温声说:“做错事情并不可怕,知错就改,就还有可取之处。倘若知错不改,不论为何缘故,都是不可原谅的。” 李小雨抬起头来看着她,“这话……不是哄我?” 梁长乐笑容更大,“这是实话,人人都会犯错,勇于承认错误的人,是比大多数人都勇敢的。那些无理也要辩三分的,其实是懦夫,因为没勇气正视自己,更不敢去纠正自己,因为害怕面对非议和质疑。” 李小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是你说的,你说知错就改可以原谅?” 梁长乐颔首,“对,我说的。” 李小雨咬着下唇走到暖阁中间的圆桌那里,把身上藏着的东西,一样样的都拿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暖阁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震惊了,众人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她竟能在身上藏这么多东西不被人发现? 簪子,手串儿,挂坠儿,玉佩,香囊,荷包…… 偌大的一张圆桌,被各样的东西占据了一小半。 “这是……”丁零盯着其中一只金步摇和几朵漂亮的珠花,这可不就是她早上找没能找到的那几个吗? 竟然真的是被这小姑娘拿去了?! 没得到证实的时候,丁零只觉得是她。 如今已经亲眼见证,丁零又觉得不可能、匪夷所思!她明明很小心的,特别是在小姐的内室时,她几乎是一眼不眨的盯着这小姑娘。 怎么她还有机会下手?并且得了手?自己却一无所知? 有这样想法的,可不止丁零一个。 要知道这母子三人来到宴席上,就是备受关注的存在。 顾长卿再京都里风头正盛,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不管是内宅的女子,还是官场的男人们。 如今她刚认了义母,生母就寻来京都,且她因为处理生母的问题上,得了赞誉。众人就越发眼红她的际遇,巴不得找到什么污点来。 如今好容易的了机会,众人岂能放过? “这是我的玉佩啊,她什么时候拿的?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咦?我的荷包丢了?刚刚只听你们说丢东西,我竟不知我的荷包也丢了?” 众人七嘴八舌,暖阁里的气氛奇怪极了。 “这女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偷东西,若是任其发展,长大了可如何得了?”众人说道。 “顾长卿,她虽说是你妹妹,你可不能偏帮护短啊!” “不能你说原谅就原谅吧?偷了这么多东西,怎么也该受到惩罚教训吧?” “这次是被抓住了,她才不得不交出赃物,若是没抓住呢?以往没抓住的时候,也不知她都偷了多少东西了!” “不能放过她!她都十几岁了吧?也不算太小了!必须叫她受个警戒!” …… 众人七嘴八舌,只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姑娘给怎么样了。 李小雨不看别人,只盯着梁长乐,似乎要看她会不会失信于自己。 梁长乐没说话,京兆府的人却是到了。 这里毕竟是山阳公主府,京兆府的人没直闯进来,而是派了两个作为代表,由公主府的下人们领着寻过来。 “听闻咱们这里出了小贼,偷了各位夫人小姐的贵重物品?” 两个兵吏立在暖阁外头,外头很冷,但比气氛古怪的暖阁里头,呆着舒服多了。 “算了,赃物都找到了,辛苦你们跑一趟,不用抓人了。”一位年长的夫人说。 那几个被偷东西,年纪又小的小姑娘吵嚷起来,“不行,刚刚说了该叫她受教训呢?你们就是怕顾长卿!怕顾长卿记恨你们!” 梁长乐被一群女孩子们盯着,她弯身捡起圆桌上的金步摇和珠花,交给丁零,“我没认错吧?” 丁零忙上前接过,“小姐没认错,这几个是您的,还有这边的两朵。” 丁零把她没认出来的珠花也拣了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小姑娘,是连顾长卿的东西都偷啊?那顾长卿是会维护她到底,信守诺言的原谅她? 还是秉公明理,叫京兆府的人把她带走呢?可这样,不就违背了她自己刚说的话吗? 暖阁里的人,都在看着梁长乐。 “知道错了吗?”梁长乐看着李小雨。 小姑娘点点头,闷声说:“知道了。” “错哪儿了?” “不该手痒,拿别人的东西。” 梁长乐嗯了一声,“是知道错了……” 众人琢磨着,这是打算维护到底了。 “但认识还不够深刻。”梁长乐又说,“去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反省一下吧。” 李小雨豁然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众人也吸了口气,女人的诺言,果然不可信吗? “劳烦两位,将我妹妹带回去,念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还请不要虐待毒打,只要教教她做人的道理,世间的仁义才好。”梁长乐对两个京兆府的人说,“我晚些时候去牢里探她。” 第469章 送入大牢 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既以妹妹相称,就是没打算撇清关系…… 其实她跟眼前这小姑娘的关系,是极其容易撇清楚的,虽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但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这么多年,顾长卿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死了。 这妹妹又没养在她身边,是个什么样的品性,她并不了解啊,干嘛不借着这个机会撇清楚呢? 李氏听闻自己的女儿要被抓走,还是要关进牢里,当即就不干了,她坐地大哭,毫无形象可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才十三岁啊,你就要把她投到大牢里?不就是偷了你几个珠花,一根簪子吗?你那么有钱,住那么大的院子,这些东西又值几个钱?” 李氏的哭嚎,以及她哭的内容,都叫周围众人有种吃苍蝇的不适之感。 她们刚刚也说要把贼人送官的,她们也是狠心之人了? “这位夫人,你这么说就是非不分了……” “你们就是为富不仁!我们吃不饱饭的时候,你们还在锦衣玉食!我们下地干活,辛辛苦苦劳作的时候,你们坐在舒适的大房子里饮食喝酒!你们穿绫罗绸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们知道什么民间疾苦?你们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李氏越哭闹,被她言语波及的人越多。 众人蹙着眉,脸上隐忍着不耐烦。 甚至有好些人开始同情顾长卿……这摊上的是什么亲戚呀?太糟心了吧? 但看顾长卿,她却冷冷淡淡,似乎没有不耐烦,更没有被触怒的意思。 “母亲别哭了!”说话的却是李小雨,“我听阿姐,我跟他们走,阿姐说,她会来看我的!” 李小雨觉得太丢脸了。 她虽然才十三岁,但恨早熟,她明白周围人的眼神。她知道她们看她一家的不屑、奚落,甚至是戏耍玩弄的意思。 但顾家姐姐却不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很纯粹,说希望她好的时候也是单纯的希望她做个正直的人。 顾家姐姐从那一堆赃物中,拣出自己东西时,脸上没有一丝失望,反倒有一点点的欣慰……似乎真的为她的勇于承认而高兴。 刚刚,顾家姐姐说让她被官府的人抓走时,她也很愤怒!她觉得是顾家姐姐骗她。 但后来,姐姐继续说话,她就明白了。 姐姐是以理服人,她做了错事,不受到惩罚,难以服众。 但姐姐也体贴她,怕官府的人虐待她,毒打她,说晚上会来看她,这是护着她的意思。 “走吧,我跟你们走!” 李小雨见劝不住母亲,竟主动走到门外,站在两个兵吏面前。 “不许走!大牢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她不是你姐姐,她要害死你啊!”李氏扑上来,抱住小雨的腿。 李小雨臊得很,比偷东西被抓时,还臊得慌,“阿娘,放手!” “我不放,我放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拿的东西都还给她们了,她们怎么这么狠心,还是不肯放过你啊?我们穷,我们没见过那些漂亮玩意儿,她们刚刚都说要送给咱们了……你怎么那么傻啊?” 李氏哭得,屋里的人频频蹙眉。 难怪会教养出来偷东西的女儿了,这女孩子没有被她养的更歪,似乎就很值得庆幸了。 “叫我们来京城,投奔顾长卿的人明明说,来了就是舒坦的好日子,怎么会还要坐牢啊?”李氏崩溃大哭。 梁长乐眉头一挑,“谁说的?谁叫你们来京城投奔我的?” 李氏一噎,暗道自己说漏嘴,后悔不跌,连哭都忘了。 但周围的人可不聋,也没那么健忘,顿时明白了一些事……原来,许多的巧合根本是不巧合啊? 那促成“巧合”的人,心机用的可够深的。 “母亲忘了?不要紧,回去慢慢想就好。妹妹不会有事的,她既是您亲生的,又叫我一声阿姐,我不会不管她的。”梁长乐对李小雨点点头,“放心,你年纪大了,该识字,更应该知礼仪、懂道义,什么当做,什么绝对不能做,心里得有杆秤。穷并不丢人,出身不是人能决定的,但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这是做人的道理。” 李小雨也不知听懂没有,只是乖乖的点点头,扒开母亲的手,要跟京兆府的人走。 “不,你不要走,要走我们一起走!”李氏一手抱起那个四岁的男孩儿,一手抱住女儿的腰,提泪横流。 “顾长卿,您看……”京兆府的兵吏心觉好笑,但忍着没笑,还颇给面子的问梁长乐的意思。 “有什么好看的?”众人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道,“女孩子才十几岁,还未出阁,尚做小姑娘呢。她若犯了偷盗之罪,是她父母没有教好,难道不该好好教教她父母做人的道理吗?”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仆婢众多簇拥而来的山阳公主。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 山阳公主辈分高,身份又尊贵,在座的都得向她见礼。 京兆府的人得了山阳公主的吩咐,一点儿没客气,连带着李氏,和她怀抱里那幼童,一并都押走了。 喧闹的院子,瞬间归于安静。 众人屏气凝声,看着山阳公主。 “哭哭闹闹,烦得慌,还是清净点儿好。”山阳公主看了眼梁长乐,“你也别心疼,我是看不惯她,白占着母亲的位置,她进过母亲的职责吗?我若不是个好母亲,她就更不是了!这世上不配为母的人,多了!” 山阳公主发话,众人没有敢接腔,抑或反驳的。 她连“嫉妒”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旁人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了于此格格不入的李氏一家搀和,余下的宴席看起来热热闹闹歌舞升平。 梁长乐一早就离开了宴席,倒并非她不愿陪着山阳公主,而是齐王殿下亲自来找她了。 山阳公主霸道,却还是比这侄儿略逊一筹。 “改日再叫她孝敬您,侄儿找她有要事!”慕容廷说着,就把梁长乐从山阳公主面前带走了。 当时在山阳公主跟前的,只有她的两个老闺蜜,几个伺候的丫鬟,所以旁人并不知梁长乐是被齐王带走。 “我听说你那生母李氏,被抓进京兆府去了?” 上了马车,慕容廷就关切问道,“可要把她们捞出来?” “那你可知是谁把她们送进去的?” 梁长乐浅笑,“是我。” 第470章 一块璞玉 慕容廷挑眉看着她,继而一笑,“受不了她们在你面前聒噪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李氏年纪大了,品性已经成型,若非人生遭遇大的波折,恐怕不会有什么变化,京都的生活不适合她,放她自由吧。” 慕容廷听她话里有话,不由坐近了些,握着她的手,在他两手之间。 “至于那个小姑娘,我要再跟她谈谈,她年纪小,心性正在成长成型的时候,跟着那样的母亲,倒是废了。她若愿意,我可以给她请个好先生,好好教她。”梁长乐说道。 慕容廷轻笑,“长姐如母,这话不白说,你倒真心替她考虑。” 梁长乐听闻这句“长姐”,忽然就想起了远在梁国的少博。 她是少博的长姐啊,却不能如母亲一般陪在他的身边看他成长,她不是个好的长姐。 “现在要去牢里看看她们吗?”慕容廷问,“李氏和那个小男孩儿关在一处,那个小姑娘关在另一处。” “怎么把她们分开了?”梁长乐问,虽说她想单独见见李小雨,但也担心她独自在牢里害怕。 慕容廷却道:“是那小姑娘自己要求的,许是母女闹矛盾了吧。” 梁长乐笑,“她倒没有被养残,人贵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去见见她吧。” 慕容廷叫车夫驾车去京兆府大牢。 梁长乐在牢里见到了李小雨,牢房里的条件能好到哪儿去? 但这已经比梁长乐当初住的那死牢好多了,既没有大的吓人的硕鼠,也没有潮湿黏腻的墙壁和地面。 只是牢里很冷,地上还算干燥,有一张简单的木床,床上还铺着草席和一床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被子。 这在大牢中,算是条件顶好的了。 但相比她们前一晚还在住的大宅客房,这里真是寒酸的叫人掉眼泪。 “小雨。”梁长乐站在牢门外喊她。 李小雨抱着腿,脸埋在膝头,坐在木床的草席上。 听闻声音,她咻的抬起头来,“阿姐,你真的来了?” 没想到她来这么早,李小雨很有些兴奋。 她着急起身,大步过来时,忽然看到梁长乐身后的齐王。 她当即钉在原地……这位爷的脸可真好看,身量高,精健,往那儿一站就好像天神下凡似得。 她和母亲当初拦的就是这位爷的车……李小雨知道他是为王爷,还是位惹不起,人人畏惧的王爷。 她站在原地,既期盼,又不敢往前。 “阿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拿你的东西,也不该拿别人的东西……”李小雨说,“你给我们好衣服穿,给我们好吃好喝,我就是手痒,忍不住……而且我也担心,担心哪天你不要我们了,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又要过吃不饱饭的生活……” 梁长乐嗯了一声,垂着眼睛,思量着什么。 “母亲就是那样的人,我小时候她还不这样,后来家里条件越来越不好,爹爹输的越来越多,他赌红了眼,总想一盘就翻身,把以前输掉的都赢回来……” “他也不止一次的说过,要卖掉我和母亲来还债,后来虽然没有卖……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们逃出来之前,他把祖宅的地契都偷了去,肯定又拿去赌了。” “本来阿娘不敢逃的,她说逃出来也没有活路。后来有个尖嗓子的男人找到我们,说阿娘先前生的女儿,如今发达了,做了大官,要接她到京城过好日子……” 李小雨抬头,忐忑的看了梁长乐一眼,不等她开口,就急忙说道。 “后来我们知道,他是骗我们的。因为他根本不是阿姐你派来的人,我们也打听到阿姐您要认一位厉害的义母。” “母亲说,已经来了京都,总不能被饿死街头,就试试吧……所以那日拦了那位爷的马车。” 李小雨看了眼她身后的慕容廷。 梁长乐点点头,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她只是没想到,竟真有人能找到顾子念当初的生母。 顾汉成瞒得那么严实,一直说他前头的妻子是病死了,他才娶了续弦。 “谁告诉你们,我会在那辆马车里?也是那个尖嗓子男人?”梁长乐问。 李小雨点点头,又摇头,“除了他,还有一个漂亮女子,我没见到那女子的正脸,只从马车窗子里,看见她半张侧脸,很美的。” 梁长乐一下子想到韦兰芝。 和她有仇,又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顾子念生母的,除了她,恐怕没人能办到。 “你生父还在吗?”梁长乐问。 李小雨却忽然激动的摇头,“我不要跟他走,他死了,他早就死在赌桌上了!阿姐,叫我跟着你吧!我再也不偷东西了!再偷我把手剁了!” 梁长乐挑了挑眉,“你真能做到?” 李小雨咬着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偷,是因为手痒,也因为害怕以后吃不饱,跟着阿姐能吃饱,就不必担心了。若单是因为手痒,那我一定好好管教自己的手!” 梁长乐想了会儿,点头说:“我好好考虑考虑,你也再想想,你可以跟着我,但我对身边仆从要求严,对自己的弟弟妹妹要求就更严了。你若不听话,或是再犯,我可要打你的。” 李小雨没怕,反倒眼底一亮,“阿姐真的可以收留我吗?” 梁长乐笑笑,转身向外走。 “我不用再考虑了,我一定听阿姐的话,我在这里等阿姐!”李小雨在牢里跳着大声说。 慕容廷陪着梁长乐出了牢房,外头的空气显然比牢里清新很多,虽然一样的冷冽。 “找找她的父亲吧。”梁长乐说。 她在夜国还没有这个能力,但对慕容廷来说,应该不难。 “你想留下她,送走剩下两个?”慕容廷一下子明白她的打算。 梁长乐仰脸冲他笑,“是啊,我不想养一堆麻烦,却也不想错过一块璞玉。” “你看那小女孩是璞玉?”慕容廷似乎不太认同。 梁长乐笑笑,也不多解释。 离开大牢后,她告别慕容廷,转道去了庭芳苑。 原本带着李氏母子三个,她今日不打算过来的,但现在只剩她自己就方便多了。 她进了正院要去找师父,却在凉亭里瞧见秦逸。 秦逸大冷天的坐在凉亭里抚琴,他不嫌冷吗? 梁长乐还没同他打招呼,忽然看见他右肩头上立着的那只鹰……她顿时只觉汗毛乍立! 第471章 他终于要来了 梁长乐之前在秦逸面前放出海东青,没有避讳他,一是觉得她与秦逸可以达成合作,二是觉得海东青认人,只会落在她身边,不会叫旁的陌生人靠近。 但眼下,却眼睁睁看着她的海东青,站在秦逸的肩头,仿佛熟稔得很。 “很惊讶吗?”秦逸笑问她。 梁长乐抿着嘴,没说话。 “进来看看,你的东西我可没动。”秦逸耸了耸肩。 那只海东青立刻嘶鸣一声,拍着翅膀飞过来,落在梁长乐的肩头上。 它尖利的爪子,抓得她很有些疼。 梁长乐很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以鲜肉诱惑?海东青不至于这么没有防备之心吧? 若真是如此,她可得问问顾星云了,叫他驯鹰,可不是驯的人人都能靠近啊! 当啷—— 秦逸拨动琴弦,一声琴音骤然响起。 海东青抓在梁长乐肩头的爪子,更紧了紧。 梁长乐恍然大悟,“你是用琴音?” 秦逸抿嘴而笑,银面具上的光格外刺眼,“是啊,顾先生琴音绝妙,却不知道琴音也能驯鹰吗?不但能驯鹰,万物皆有灵,只要用对了音,能驯养的远不止你能想到的。” 梁长乐站在原地,如醍醐灌顶! 她早该想到的,当初在皇家园林的毒蜂,后来的治病,再后来的马王铁蹄,如今的鹰……她早该明白的呀! 梁长乐顿时高兴起来,就连秦逸带着银面具的那张讨厌的脸,也挡不住她喜上眉梢! “多谢……” “别,我不要你道谢。”秦逸起身,背着手走出凉亭。 梁长乐蹙了蹙眉,“那秦使要什么?” 秦逸来到她面前,盯着她漂亮却满是防备的眼睛,“你说要医治好我的内伤,什么时候兑现?” 梁长乐松了口气,“还差两次,快的话冬月里一次,腊月里一次,保您今年过年节的时候,就痊愈了。” 秦逸微微颔首。 梁长乐带着她的大鹰欢欢喜喜的走了。 秦逸看着女孩子离开的背影,暗暗叹息,他想提的要求明明不是这个的……但话临出口,他却转了话音。 因为知道,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还是少说为妙。 梁长乐没多想秦逸的话,她去到自己在庭芳苑临时歇息的屋子里,连找师父弹琴也顾不得了,她径直去摸鹰的腿。 摸到细管,又摸了摸所绑的线绳,细看所打的结扣,不像是被解开过的样子……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少博处境微妙,她不能让少博多冒险了。 展开细管里的信,又匆忙调了药水。 只见信上写着“叶听闻侯有私心,恐她不能带回琴师,遂决定亲自前往夜国,盼姐终成大事,与我团圆。” 梁长乐反复看着信上的小字,视线瞬间就模糊了,鼻子里也酸酸的…… “少博,不用等很久了,阿姐一定、一定成就这大事!为父,为你,也为我自己报了这仇!” 梁长乐在心里默默立下誓言。 她收拾情绪,将信烧了。 她心态平和之后,去找师父询问,如何以琴音和万物之灵沟通?就比如如何叫海东青明白她的意思? 唐老却说,没有特定的琴音可以办到,这得靠她自己领悟。 还真应了那句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父倒是逼着她,把近日来学过的曲子,轮番弹了一遍。 美其名曰“温故而知新”,但看师父一脸沉浸其中,安然享受的样子就知道,他哪儿是帮着她温习,分明就是想痛痛快快的听琴罢了。 梁长乐还是很宠师父的,师父要听,她就认认真真的弹,没有半分敷衍,她弹的很投入,不知疲倦,沉醉其中。 待她起身离开庭芳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她径直回了顾家。 往后两日,她都没去大牢里看望那母子三人。 牢里的日子不好过,梁长乐也有意叫她们受些教训,随便听人挑唆两句,就来找亲生女儿打秋风,这样的母亲,有几分真心?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慕容廷就来找梁长乐了。 “人已经找到了,倒是个有脑子的,欠了赌债,怕被人剁了手脚,居然想到躲进牢里。”慕容廷笑着说。 梁长乐点点头,“人如今在哪里?” 慕容廷道:“从地方提到了金吾卫的牢里押着,你何时要,随时可以提出来。” 梁长乐想了想,“不急,我且先去见了李氏,母女一场,我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不知为何,就连她此时的清冷,他都觉得喜欢。 他的念念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在冷静当中又不乏人情味儿。 “那我这便去见见李氏吧。”梁长乐道。 慕容廷陪她同去了京兆府大牢。 才两三日的功夫,李氏居然消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她见到梁长乐,立即抱着小儿子扑倒牢门上,“子念,快救我们出去,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柳生还小啊,快带我们出去吧!” 梁长乐微微颔首,“母亲若是得了教训,以后会约束孩子们不好的行为,不纵容他们偷盗,是可以放出去的。”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纵容小雨了!”李氏抹了把泪,又说,“小雨已经大了,再过两三年,她就及笄,可以嫁人了,她自己的行为,不能总是牵连我和柳生啊!” 梁长乐从这话中,听到了偏心的意味,她的眸色暗了暗。 “要不,你看能不能先放柳生出去,他还小啊,他才四岁,他不能在这牢里受苦!” 梁长乐抿了抿嘴,淡笑,“他太小了,本就不干他的事,叫他也被带进来,不过是因为他在外头恐怕不见了母亲会害怕,旁人又带不了孩子,所以只能被一起带进来。” 且看李喜梅的样子,她也不放心旁人把她的小儿子带走,她这么说,无非是想出牢狱而已。 “母亲,如今这事儿已经出了,您若想离开牢房,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梁长乐道。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快说!”李喜梅目光灼灼看她。 第472章 贪婪没有止境 梁长乐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已经托人找到了母亲另嫁的那人,母亲与他和离,改回顾姓,跟我住在那宅子里,我自当为母亲养老送终。” “母亲若舍不得,我也可以给母亲一些盘缠,母亲与又嫁那人,离开京都,日后我母女再无瓜葛。” 李氏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你要赶我走?” 梁长乐不恼,缓缓说:“母亲怕是没听清楚,母亲可以与那男人和离,我为母亲养老送终。” 李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男孩儿,“那柳生呢?若是和离,柳生能给我吗?” 梁长乐眯眼想了想,李氏心里大概特别重男轻女吧? 她和顾汉成在一起的时候,就只生了三个女孩子,没有得男。 嫁给姓李的,头一个又生了女孩儿,直到近几年,才刚得了柳生一个男孩儿。 “这就不是我能决定得了,得你们商议。”梁长乐说。 李氏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他不会给我的……你怎么不能决定?你是当官儿的,当官儿的比民大!你说一句话,他敢不听吗?他若是不听,你就把他关进牢里,关一辈子!” “母亲,我不能这么做呢,大夜朝是按律办事,我是官身,也不能凌驾律法之上啊?”梁长乐不恼,反倒极其有耐心的说。 但她心里已经渐渐凉了。 “顾子念,这份母女亲情,我已经为你还的差不多了。她虽是你的生身之母,却不是个明事理的人,与你也没有养恩,我若留她下来,必要看得紧一点,不然她这张不靠谱的嘴,一定会给我惹祸的。” 梁长乐在心里,对原主顾子念交代道。 她的身体没什么反应,想来顾子念对这个生母也没什么感情吧? “什么律法之上,当官儿的就是法!他就是个赌徒!放他出来,他还要赌的!”李氏红着眼睛嚷嚷,却有些色厉内荏。 大牢里的空气不好,梁长乐也不想多与她纠缠。 “律法不是母亲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您好好考虑,是跟他走,还是和离跟着我过。考虑好了,我好托人走动,把您从牢里保出来。” “还等什么?现在就把我从牢里带出去,你看看你弟弟,柳生他在这牢里都磋磨成什么样子了?!”李氏忽然大怒,瞪着眼睛,扯着嗓子冲梁长乐喊。 梁长乐目光更冷,“那母亲考虑好了吗?” “我不用考虑,我要带着柳生跟着你。”李氏抱起男孩儿,站在牢门前,似乎是等着出来。 “既如此,母亲等到明天白日吧,到京兆府衙门,把和离和保释的事儿,一并办了。”梁长乐说。 李氏脸上带着平民对官府的天然敬畏。 “要……要到衙门办啊?那柳生、柳生能归我吗?”李氏白着脸问。 梁长乐摇摇头,“我不晓得,我不是京兆府府尹,不管这些。” “你就是推诿,你就是不想帮我,我是你娘,你忍心看着我死吗?没有了柳生,我会死的!跟着李冲走我也会死的!你就没有给我留活路!”李氏在牢里崩溃大哭起来。 梁长乐安静的看着她,“谁不是在坎坷中求生呢?母亲别哭了,还是冷静下来想想,因为,哭也没用。” 梁长乐说完,转身出了牢狱。 她不知道,她离开不多久,就有人来牢里探望李氏了。 那人穿着大大的披风,兜帽更是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那人亮了腰牌,又有京兆府的人带着,牢头儿也不敢拦。 那人站在牢门外头,好一阵子,哭泣中的李氏才看见这身影。 李氏吓了一跳,搂着儿子,就打起嗝来,这是惊吓的嗝。 “怎么哭成这样呢?人都说顾长卿至纯至孝,她刚刚还来看你,你怎么不受安慰,反倒哭了?”兜帽下的人,嗓子尖细,跟宫里的太监一样。 李氏没怎么见过太监,只晓得这声音尖细又阴沉。 “她哪里孝顺了?都是外面人说的,她如今要逼死我了!”李氏把梁长乐给她的两个选择,都告诉大披风带兜帽的这人。 因为她认出来,这人就是当初带她们来到京都,指点她们找到顾子念的那人。 在李氏看来,这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虽说只过了一小段时间的优渥舒坦日子。 但若没有这位恩人,一天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不上的。 “小孩子才选择呢?你不必哭了,还有别的办法。”尖嗓子说。 李氏抹抹泪,“还有什么办法?” 尖嗓子问:“你跟那李冲还有感情吗?” 李氏迟疑了片刻,艰难说道:“他是我男人,虽然后来沉迷赌博,对我不好了……其他时候,他还是很不错呢,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怎么可能呢?” 尖嗓子笑了一声,“既有感情,那就更好办了。你是顾长卿的母亲,那李冲就是顾长卿的继父。顾长卿的宅子那么大,怎么会住不下你们一家?有顾长卿约束着,李冲就不敢再去赌。他戒了赌,对你仍旧像以前一样好,你的一双儿女,也父母双全,日子岂不快活?” 李氏被他描绘的画面吸引住了,这日子是好,是太好了! 丈夫疼爱她,儿女孝顺她,衣食无忧,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 有一群仆婢伺候着,出门是舒适的大马车,出入人家都称呼她一声“尊夫人”,日子简直像神仙啊! 虽身在牢里,但李氏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 “好是好……可顾子念她如今不听话啊,她连我都不要认了,怎么可能再认李冲做继父呢?”李氏着急。 尖嗓子安慰她,“你不用怕,夜国向来重视孝道,明日京兆府府尹面前,你就提出这要求来,她若敢不应,你扭脸就告她不孝!不奉养亲长!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她连鸿胪寺卿都当不成!你看她敢不敢不应你?” 李氏吸了口气,“当、当真吗?” “当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吗?”尖嗓子笑了一声。 李氏摇摇头,“那,那多谢您了,我,我试试……” 第473章 卖力的表演 梁长乐次日休沐,她不用去鸿胪寺,便一大早的到了京兆府。 慕容廷也把李冲从金吾卫的大牢里提了来,压在京兆府公堂之上。 李氏和她的一双儿女,是来的最晚的。 李冲跪着,听见他的一双儿女叫“爹爹”,都没敢抬头,浑身微微瑟缩。 李氏看了坐在一旁的梁长乐一眼,在梁长乐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心虚的转开视线。 那尖嗓子的恩人,怕她今日不会说话,还专门教了她一遍。 她夜里没怎么睡,硬是把该说的话背熟了。 府尹看向梁长乐,暗道,这是近来皇帝跟前的红人呐,而且是齐王爷亲自送来了,得罪不得。 他客气笑问:“顾长卿,咱们照章办事,开始吧?” 梁长乐点点头,“京兆府衙门,您说了算。” 府尹点点头,看着堂下一家四口,“小妇人,你管教子女无方,竟叫子女在山阳公主府这样的地方偷窃,简直太不像话!不过念在你只是无知妇人的份儿上,加之顾长卿愿意保你,今日就放了你离去。” “恰你家当家的也找到了,顾长卿说了愿意奉养你,为你养老送终,也愿意照顾你又生的一双儿女,视他们为亲弟弟妹妹,但前提是,他们要改姓顾,你与如今这当家人李冲和离分开,从此再无瓜葛。” 李喜梅还没开口,那个战战兢兢的李冲就说话了。 他磕了个头,“大人,李柳生是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叫他改姓顾,不是叫我无后吗?绝对不可啊!” 李喜梅抿了抿嘴,将心一横,忽然跪地,“大人,我是顾长卿的生母,当年我无奈改嫁,如今已经与李冲育有子女,李冲这么多年,对我也多有照拂,是我一双儿女的爹,是我家的当家,是我的掌柜啊!不能因为我找到了顾长卿,就逼着我们和离呀?” 府尹诧异的看着梁长乐,挑眉询问,这是什么情况?她母亲不愿意和离? “顾长卿,你怎能拆散有情人呢?我们不单有情,还有一双儿女。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亲,你不能做这等事!”李喜梅转过脸,反咬一口,一张憔悴的脸上满是控诉。 府尹几乎懵了。 预想中不是这样啊?顾长卿跟他说,李冲是个赌徒,已经到卖妻、卖女去还债的份儿上了。 若真到那种份儿上,这妇人怎么可能如此情深义重的样子? 梁长乐感受到了府尹质疑的目光,也看到堂上那些衙役们冷嘲热讽的视线。 她没慌张,仍旧不紧不慢的开口,“母亲可能听错了,又许是我没说清楚。我不是要逼着母亲和离,乃是问母亲,您愿意跟他走,还是要和离跟我回家?” 李喜梅抿嘴欲哭,“你还说我听错了,这不就是逼我吗?我不跟他和离,你就不认我这母亲。” “母亲,李冲欠下了多少赌债?你们日后生活,日常需要花销多少?我给您五千两成吗?” 梁长乐说着长叹一声,“虽然我小的时候,您没有养育我,但毕竟生了我。五千两我暂时没有,只得向朝廷预支俸禄,一时不知能借出多少。” 她喃喃自语,眉头轻蹙。 堂上的府尹和衙役们,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他们这会儿才听明白,这李氏打的主意……难道是叫顾长卿连她新招的这一家人,也要一起奉养吗? “怎么这就要打发我们走吗?母亲多年不见你,这才刚找到你,你怎么就要赶我们走呢?你当了大官了,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亲人了,是不是?”李氏一面垂泪,一面哭诉。 小男孩儿跟她一起哭。 李小雨却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别闹了。” “我闹什么了?你叫她一声阿姐,可她根本没拿你当妹妹,这是五千两银子要打发我们走呢!当我们是要饭的!”李氏哭道。 府尹吸了口气,堂上也肃静下来。 五千两银子,打发要饭的?看来他们这些人待遇倒还不如要饭的了? 府尹等众人脸色变得不太好。 然而李氏只记得自己要卖力演出,根本没注意周围观众的反应。 “你若还认我是你娘,李冲就是你继父,你也当像孝顺父亲一样孝顺他,把我们从牢里接回你那大宅子里!” 李氏边哭边说,“你是长姐,自然要照顾弟弟妹妹。如今你又有出息,将来还要提携他们,这才是长姐的模样,也是其他人表率。” 府尹的脸都绿了,他忐忑看着顾长卿。 听闻这位顾长卿厉害的很,连燕王妃都敢呛声,在宫宴上也不怕与人龃龉。 如今在自己的府衙上,她被人欺负成这样……她定不能忍气吞声吧?她会不会跳起来打人?她会打她母亲吗? 她若打了,自己该拦吗?不拦好像对不起他府尹一职?拦了自己又不甘心,就这无理取闹的妇人自己还想打她呢! 眨眼之间府尹脑子里已经冒出诸多疑问,正盘旋脑海中。 梁长乐缓缓起身,“这话,是谁教母亲说的?倘若我不肯叫他一声继父,不肯迎你们一家四口到那宅子去,你是不是还要告我不孝?叫圣上罢黜我的官职?” 李氏的目光闪了闪,“你身为大夜朝的女官,且是众女子中官职最高的,就应该做一个表率!做有孝义的人!” “我有爹,干嘛要给自己认个别的爹?我要孝顺,还要问过我爹同不同意呢?”梁长乐转脸朝外吩咐,“来人,去请我爹来,母亲让我认继父呢,可我爹明明还健在呀?” 丁零得令,跑得飞快。 李氏却顿时傻了脸,她强辩道:“你母亲还健在的时候,你不也认了义母吗?” 梁长乐轻笑,“不,母亲说错了,我认义母的时候,我的生母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我……”李氏张口结舌。 那天在顾府门外,这事儿吵的挺开的,都知道梁长乐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顾汉成直到那天还在说“你娘早死了!” 梁长乐一点儿不紧张,还安然的同府尹闲话:“府尹大人,您爹还健在的时候,您会再认一个爹吗?” 第474章 战斗力最强的人 府尹哭笑不得,“您别开这种玩笑,叫我爹听见,还不打断我的腿?” 府尹也觉得这妇人实在不像话。 跪在地上的李冲扯了扯李喜梅的袖子,“要不算了,咱们走吧,你真等顾汉成来啊?” 李喜梅听到顾汉成的名字,不由抖了一下,脸上出现些许畏惧。顾汉成能撕下脸皮,战斗力有点可怕。 李冲见她还在犹豫,不由着急,小声道:“五千两呢,够咱们一家四口过上好日子了,省吃俭用一辈子也不愁了,若是再经营点儿小买卖,日子好着呢……” 李冲还是理智的,他更觉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想劝李喜梅见好就收。 可李喜梅却嘀咕着尖嗓子昨晚上告诉她的话。 尖嗓子说,她若在府尹面前告赢了顾子念,她就得八抬大轿把自己抬回去,像伺候祖宗那样伺候着。 她的相公、儿子、女儿,顾子念都得替她看顾照养着。 她起初不信,尖嗓子说,这乃是官场的规矩,她不信乃是因为不懂官场。皇上最是看重孝道,越是在皇帝面前得宠的臣子,就越是被盯得紧,顾子念就是皇上的宠臣。 尖嗓子的意思,李喜梅明白了,就是在“孝道”上咬死顾子念,她就没办法。 五千两是很多,她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但再想想自己住了没几天的那大宅子,宅子里众多伺候的仆从……五千两似乎就不算什么了。 “在你小的时候,你爹把我卖了,我当时是不愿意的,我也想留下照顾你,看你长大,我心里一直亏欠你,如今回到京城,我虽在钱财物质上给不了你什么,但……我也想像一个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你…… “哪怕你把我当成一个仆妇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只当是我还当年亏欠你的了!你不要赶我走!” 李氏呜呜的哭起来。 她这话说的倒是有点儿水平了。 梁长乐不急,仍旧浅笑,“母亲若真是这么想,那可就太好了,待会儿等爹来了,您好好跟我爹说说,他一定也会回心转意的。” 李喜梅脸色变了变,“我跟他说什么啊?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当年他把我卖了,幸得是你继父人好,对我还不错,我也又添了一男半女……不然,我的日子还不知道凄苦成什么样呢!” “母亲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您说当年,您不愿走。如今您又不愿离开这位先生,您想叫我怎么办?您对我有生恩,我爹对我不仅有生恩还有养恩的?我总不能如此忤逆不孝,不奉养我爹,回头再认一个爹,惹他生气吧?” 梁长乐也不恼,说话温柔端庄,慢条斯理的。 且她音线很柔和,话音听起来像婉转的琴音一样好听。 府尹和堂上的衙役,这会儿都听明白了,这找上门来的母亲,还真是个不省事的。 自己没抚养女儿长大,如今女儿高升,找上门来占便宜也就罢了,还要带着自己另组的一家人,全家都来占便宜。 好吧,顾长卿度量大,出手也大方,不管她养没养,不管她是不是又拖家带口……人一出手就是五千两,甚至愿意借钱,问朝廷赊账……这是把自己的官途和脸面都压上了。 顾长卿看起来是真的想一次了结了这事儿,换做谁也经不起这样闹腾啊,劳神又伤心。 “我不是叫你不认你爹,你当然要认……我只是说,李冲是你的继父,也算是你半个爹啊!你不能就这么赶我们走啊?”李氏抽泣道。 梁长乐点点头,转过脸对府尹道:“既然我母亲这么说了,那就依律办事吧,不好叫大人为我的家事难办。” 府尹点点头,他一点儿都不难办,依律办事有什么难的? 哪有交好这位京都风头正盛的顾长卿难?据说这位顾长卿的琴音能活死人肉白骨,若是送她个人情,日后有求着她的时候,不也好说话吗? 府尹摸着下巴呵呵一笑,“这李冲,乃是因为犯了事儿,被押解到金吾卫大牢,又因故被转交我京兆府的。经查,你身上背负赌债,且曾经的小买卖经营不善,欠了不少的钱,因而背井离乡…… “我说这位妇人,你小时候不照顾你的女儿,若是自觉亏待她,实在不该给她找一个如此劣迹斑斑的爹,你这是坑她呢?” 李喜梅怔了怔,不对呀,刚刚他们还同情自己呢? 是她哭的姿势不对吗?怎么转眼又说她坑人了呢? “以律,你如果想回到顾长卿身边,叫她为你养老送终,你身边的这一对李姓儿女,都归李冲所有。”府尹说道。 李喜梅大叫一声,“那不行!” 她抱紧了怀中的男孩儿,把男孩儿吓得嗷一声哭起来。 “这是我老李家的后啊,你不能把他们带走,更不能让他们改姓啊!”李冲也急了。 府尹看了堂下之人一眼,“既如此,你已经离开顾家十多年,也与这李冲育有子女,就好好跟着他过日子去吧,你与顾长卿没有母女缘分。顾长卿愿意给你们一些钱财……” “不准给!我看谁敢给?!” 府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一声厉喝。 因为这事儿是顾长卿的私事儿,所以并不是开堂公审,百姓们不能听审,这能冲进来的,必是与案情有关之人。 府尹一拍惊堂木,“何人喧哗——” 话音未落,顾汉成已经冲了进来。 “你这无耻妇人,我当年就不该放过你,我该杀了你!”顾汉成的眼都红了,“嫌贫爱富,当年我不过遇着点儿磨难,你就勾引了我的生意伙伴,自己执意要跟人走!如今你怎么有脸找回来?” 顾汉成骂完,不解气,扭过头来冲梁长乐喊。 “她说她是你娘,你就认?平日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这会儿这么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娘死了!死了!你是聋了吗?” 梁长乐起身,垂手站在那,似乎好脾气得很。 府尹清了清嗓子,决定卖个人情给顾长卿,“顾员外,这里是公堂……” 顾汉成这才想起来向府尹见礼赔罪,若不是有自己这出息的女儿,人家府尹大人知道他是哪根葱? “对不住大人,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府尹似笑非笑,“不,你来的正好,你这位前夫人她正要叫顾长卿再认一个继父的,不但要称呼父亲,还要接回家中奉养,顾长卿觉得如此是对您的不忠不孝,所以不肯答应。这位李氏妇人,转而要告顾长卿不孝……” 府尹的话没说完,顾汉成的眼睛就瞪得铜铃一样大。 第475章 吵架第一名 “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明明是你把我卖了!你……你不要脸!”李喜梅也激动起来,她从地上跳起来与顾汉成骂。 她怀里的小男孩被吓着了,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府尹拍着惊堂木,威严道:“你们当这是那里?这里是公堂!岂容你们在此耍威风,蔑视公堂?!” 衙役们立刻震着一掌宽的厚重木杖,口中喊:“威——武——” 不处在这个环境当中就感受不到这里面的震撼。 梁长乐是着实被震了一下,不由的把身姿挺的笔直。 李喜梅也复而跪了下去,垂着头,不敢说话。 就连她怀里的小男孩,都只是吸着鼻子,哽咽忍耐,不敢放声大哭。 顾汉成涨红一张脸,似乎觉得非常丢人,“大人,这是我家的一点私事儿,能不能叫我们私了?” “这妇人的女儿在山阳公主府偷了东西,可不是你一家的私事儿。山阳公主是何人?乃是皇上的亲姑姑,皇上尚且也敬重的人……”府尹哼笑了一声,“下官不敢放肆啊?” 顾汉成吸了口气,狠狠的瞪了眼李喜梅。 “那……她已经大了,也快及笄了,她自己的行为,不能连累我们这么些人吧?”李冲忽然小声说道。 说完他又用胳膊肘撞了撞李喜梅,使了个眼色。 李喜梅也跟着说:“是啊,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偷东西,我也不知道啊,就算是疏于管教,不能还把我们关进牢里吧?” “你们既如此说……小姑娘,你愿意独自承担罪责吗?”府尹问李小雨。 一直在公堂上分外安静,安静的差不多都要被人遗忘的小姑娘,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父母一眼。 她嗤笑一声,表情很有些受伤,却又强装坚强,“我愿意,是我自己要偷的,跟他们无关。 “他们平日里也有管教,是我年纪大了,不服管教。大人放了他们吧,抓我一个人就是了。” “小雨……”李氏眼眶微湿。 李冲立即拽了拽她的袖子,“你总要想想柳生……” 李氏看着趴在她怀里的小男孩儿又不说话了。 “既如此,来呀,把李小雨羁押回大牢。”府尹说着又看顾汉成,“顾员外的家事,可以回去说了。” 顾汉成拱手:“多谢大人!” “退堂——” 府尹喊完,对梁长乐拱手,“顾长卿,借一步说话。” 梁长乐点点头,“爹,您看?” “你去忙你的,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辈儿别搀和!”顾汉成此时倒颇有担当。 梁长乐点了头,没再看李氏,便跟着府尹走到后堂去了。 堂上的衙役们也都走了。 公堂一下子宽敞起来,这里没那么多眼睛,可以放开了吵架。 顾汉成把袖子一撸,反正已经丢脸丢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在乎了。 “说说吧,谁叫你来京都,赖上我女儿的?我既当爹又当娘的,把她拉扯这么大,我还没享上一天清福,你带着男人来占便宜,吃现成?”顾汉成脸色难看。 “说好的五千两呢?她怎么就这么走了?”李喜梅有点儿傻眼。 “啥五千两?你还要讹她五千两?她凭什么给你呀?就凭你生了她不养?” “是我不养吗,是你把我卖了!” “呵……口口声声说我把你卖了,你说说当时你为什么要跟他走?他为什么乐意给钱?还不是你俩被堵到一个屋里了?这么大年纪了,我不想再说当年的事儿,想给你留点儿面子,是你自己不要脸!逼着我说!”顾汉成掐腰大骂,眼睛珠子都往外凸着。 他干啥啥不行,跟泼妇学吵架第一名。 眼看着李氏要被她骂哭了,李冲有些怯了,拉着她说,“算了算了,先走吧。” “你要现在走了,你也算个人!再敢跟这儿纠缠,信不信我叫你一家人出不了京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顾汉成威胁道。 李喜梅被李冲拉出了公堂,外头有一辆马车,挂着租赁的牌子,停在这儿却像是专门等他们的。 李喜梅看着怀里的孩子,又哭又闹又是一番惊吓,这会儿竟挂着泪睡着了。 “坐马车吧?” “哪有钱坐马车!” 李冲一肚子气,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要五千两呢,现在可好,人财两空! 漂亮的女儿进牢里去了,五千两也没了。 “你冲我凶什么凶?还不是你没本事?刚才在里头,你怎么不冲他吼?”李喜梅要哭。 李冲一看街上已经有人往这边指指点点的看了。 他有点儿怕,既怕被人看扁了,更怕以前的债主看见他。 躲债的人只想低调,不想引人瞩目。 “行了,别吵了,上车上车!”李冲把她拉上车,“先说了,我可没钱。” “没钱你怎么到京都的?”李喜梅问。 “能怎么到?被押解过来的呗!现在去哪儿?”李冲问着又不由生气,“早就劝你见好就收,你不听!” 李喜梅瞪他了一眼,“别说了,我知道那丫头自己有个宅子,我们先去那儿,逼她把小雨也救出来!” 李喜梅说了梁长乐新宅的位置,车夫把车驾去了那宅子。 李冲一看这宅子,就有些走不动道儿了。 他做买卖最发达的时候,也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啊! 李喜梅以为自己能顺顺当当的进去,可没想到,大门外就被拦住了。 “我是顾长卿的母亲!你们竟敢拦我?”李喜梅色厉内荏。 “这里是林宅,顾长卿不过是借住在此,她已经搬回顾家去了。您是她母亲也该回顾家呀?”门房狐疑的看着她,还有她身边的男人,“顾员外我们见过,这人却是谁?” 李喜梅脸上一阵尴尬,总不能再跟门房解释一遍吧? 李冲更尴尬,“你不是说能进去的吗?装大尾巴狼啊?” 李喜梅没面子,“我的东西还在这宅子的客房呢,你们不叫我进去,我怎么拿我的东西?” 门房道:“您别急,顾长卿搬走的时候,客房的东西也都打点好了,都在这儿呢,您看看缺什么少什么不?” 李喜梅这才心头一凉,看来,是真进不去了啊…… 她还要找借口纠缠,要不就说自己的簪子丢了……还未张口,就见远远的,有一群人杀气腾腾的来了。 第476章 下场 为首的人正是府衙才别过的顾汉成。 只不过这会儿,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二三十个青壮小伙子。 李冲吓了一跳,“这,这是要干啥啊?” 李喜梅还没反应过来。 李冲却抓着她爬上刚刚租来的马车,“快走吧,在这儿等着被打死呢?” 李喜梅带着自己那几个小包袱片儿,她能有什么好东西?如今最好的东西,就是自己从这府里穿出来的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的珠翠了。 想着她前些日子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由追悔莫及,她该对顾子念好些的。 不该听那个尖嗓子的话,算计她,或许好好跟她说话,她也愿意帮自己…… 李喜梅这会儿才想明白,“她是能当女官的人,脑袋转的岂不比我快吗?我还想着能算计她?叫她吃亏?她只需要叫顾汉成来,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我就不是对手了……她既落个好名声,又顺利的摆脱我们……” 李喜梅越想越后悔,越哭越伤心。 倒是把一旁的李冲,哭得烦不胜烦,一巴掌拍下来,“哭丧呢?老子还没死呢!当初是你爬了我的床,现在后悔了?你就是个淫妇!顾汉成也没亏说你!” 李喜梅也恼了,“当年我是被下了药了,你也被药了吗?亏你还是他生意伙伴呢?朋友妻不可欺,你不知道吗?明明看出我不对劲,还半推半就的把我睡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竟在马车里大吵起来。 “要不是你,我现在跟着顾长卿,好好过富太太的日子不好吗?出入都有一群人簇拥服侍,外头还叫我夫人!都是因为你!” 李喜梅越想越恼,抓了李冲满脸道子。 李冲也怒了,抓住她的头发打她,女人哪有男人力气大,李喜梅吃了亏,脸上顶着许多巴掌印子,坐在那哭。 李柳生吓得脸色苍白,缩在马车一脚,小孩子像是吓丢了魂儿,连哭都不会了。 他只是白着一张脸,目光惊恐,安静的不像一个四岁的小孩儿。 马车驶出京都,顾汉成就没再追了。 马车却也不停,车夫也不问他们去哪儿,只管的往前拉。 跑了许久许久,车里的人才觉出不对劲儿。 李冲掀开车帘子,“车夫,你这是要拉我们去哪儿?” 车夫却不吭声,只是把鞭子抖的响亮,马车在僻静的官道上跑得飞快。 “怎么了?这是到哪儿了?”李喜梅抹泪抹泪。 “完了,怕是不好了……”李冲脸色骇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缩成了一团,“要不然,要不然跳车吧?” “你跳车了,我和孩子怎么办?”李喜梅一把拉住他。 两个人一纠缠,车子已经从官道上转离,反而驶上山间的小道。 这小道一旁是高高的峭壁,另一边是深渊,只有窄窄能使一辆马车通行的盘山路,盘旋蜿蜒向上。 “完了完了……是那些开赌场的人找到我了吧?竟然躲不过……” 李冲喃喃自语,吓得脊背上都是冷汗。 李喜梅也瑟缩的抱着孩子,抖个不停,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莫说回那大宅子了,就是在牢里都比落到这些人手里强啊! 他们是赌场的暗庄,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李冲这次没猜错,他躲了几个月的最大的债主,就在山顶上的庄子里。 他们不但是开赌场的,也是放高利贷的。 李冲欠了他们好些钱,实在没东西可抵,就要把妻子女儿给卖了。 没等这些人上门抓他的妻女,他的妻女就跑了,还是被人带走的,有人护着,势力不小,放高利贷的不敢轻举妄动,却是着实被惹恼了。 李冲知道妻儿不见,他怕是完了,也立刻躲了起来,甚至在外地偷了人家东西,故意被发现,躲进外地的牢里,避开他们的耳目。 却没想到,他被提到京都,竟也被这些人给找到了。 “你的女儿呢?”债主是个刀疤脸,长相凶恶,张嘴一口浊气扑面而来。 李冲差点儿被熏吐了,强忍着,“她、她犯了事儿,还在京都牢里关着。我、我妻在这儿,别看她年纪大了点儿,但风韵犹存,关键是活儿好啊……保准伺候的疤爷欲仙欲死!” 李喜梅被吓疯了,瞪着李冲,“你……你个畜生!” 李冲骂她,“你还怪我,顾长卿给你五千两,你不要,你偏要让她管我叫爹,她能干吗?你这不长脑子的!” 刀疤脸和他的弟兄听到这话,哄的全笑了,“五千两,让人家管他叫爹?这女人是脑子有问题吧?” “刀疤哥,我怎么听他们说,顾长卿……是那个治好了瘟疫,又跟贾家很有交情的顾长卿吗?” “对对对,就是她!她是我的女儿啊!她有钱,你们找她要钱去!”李喜梅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截浮木,拼命抱住。 刀疤脸迟疑起来。 扮成车夫那人进来,在刀疤脸耳边低语了几声。 刀疤脸冷笑一声,“蠢妇,原来你把顾长卿给得罪了,还骗我们找她要钱,她能给钱吗?别再贾老板那儿说些什么!兄弟们的生意不好做!” “你自己蠢,还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蠢吗?” 刀疤脸点点头,叫人把李喜梅拖走。 李柳生缩在马车里,抱住自己,仍旧没有哭,车夫到后半夜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个小孩儿呢。 他把小孩儿抱下来,问他什么都不说。 “娘的,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车夫抱李柳生去吃东西,这山庄的房间隔音不好,他听见他娘亲的声音,黯淡无光的眼睛四下扭着寻找。 但后来,他又听出那声音不对劲儿……他就不敢找了,仍旧是一副害怕,吓傻的样子。 李冲被折磨一番,卖到矿山做苦力。 李喜梅自从进了一个小屋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但每天夜里都能听见那小屋里传出她的声音。 李柳生则成了这山寨的小哑巴,模样呆呆傻傻,不哭不闹,捡桌子底下的饭来吃。 山庄里的人只当养了个宠物,闲来无事就逗逗他,倒也没赶他走。 而在京都,京兆府牢狱的李小雨却不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母亲只要弟弟,不要她…… 第477章 你值得被珍惜 “他们离开京都了,你愿意跟我走吗?”梁长乐站在牢门外头,看着里面那个缩成小小一团的小姑娘。 李小雨抬起头,“阿姐,你还要我吗?” “随意偷人东西的毛病能改掉吗?”梁长乐问。 李小雨眼底一亮,连忙点头,“我改,阿姐,我一定好好改!再也不偷东西了!” 梁长乐轻笑,“跟我回家吧。” 李小雨被她保出来,一上马车就哇的哭了。 梁长乐递了帕子给她,也没劝,叫她痛痛快快哭个够。 关键是,她也不会劝人。 小姑娘哭了半路,忽然就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没什么值得哭得,阿姐当年没有娘时,才几岁呢!我已经快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没有他们,跟着阿姐,我一定会更好的!” 小姑娘攥着拳头,暗暗咬牙攒着劲儿。 梁长乐点点头,“是会更好,我已经帮你在女学问好了一位女先生,年纪大,脾气很温和,也有耐心,你先在家里学习识字,能通读文章之后,可以去女学,会认识同龄的同窗朋友。” 李小雨惊讶的瞪大眼睛,“阿姐说、说真的?” 梁长乐点点头,“你看我像是逗你吗?” 李小雨有些愧疚的看她,“对不起,我们不该来赖上你……你没赶我们走,还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是在不配。” “不呢,”梁长乐笑了,“他们不配,你配得。” 李小雨眼底一亮,“阿姐……” “我说,你配得。因为你明白是非,知道好坏对错,更重要的是心怀感恩。我对你做的一切,你心里怀着感激,我能感受到。”梁长乐笑了。 李小雨满面通红,既惊喜,又不敢置信,激动的语无伦次。 “从来,从来没人跟我说,我值得……” 小姑娘又哭了,只是这次,是感激的泪水。仿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被人肯定。 她不再是那个“赔钱玩意儿”,“卖了换钱的东西”……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可以被好好珍惜,认真对待的。 梁长乐把李小雨带回宅子安顿好,又请了女先生上门,叫她行拜师礼。 李小雨心底不坏,小毛病可以通过改变她的认知和观念,来改掉错误的行为。 她请来的女先生在这方面是大家。 李小雨在开始学“人不学,不知义”,她略微明白什么为“义”之后,就来找梁长乐。 “阿姐,我不要姓李了,我要跟你姓。”小姑娘瞪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里面有赤诚也有忐忑。 她害怕被拒绝,模样有些紧张。 梁长乐笑起来,若要跟她姓,姓梁才对,不该姓顾。 “为什么?” “父母与我有生身之恩,但却没有教我做人的道理,且他们并不怎么喜欢我,总是说要把我卖了换钱,我不喜欢李姓。” “其实我也不喜欢顾姓呢,”梁长乐笑着说,“但人的出身是没法改的。” 李小雨有些诧异,阿姐不喜欢顾姓? “举个简单的例子,以往别人叫我‘顾子念’时候,总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好像这名字多么不堪,不配被提及。” 梁长乐话没说完,小雨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阿姐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可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我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配得这世上我该得的,这就够了。 “后来改变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他人对待我的态度。他们再称呼我的时候,变成了恭恭敬敬的顾先生,或是顾长卿。 “所以重要的不是出身,也不是别人怎么看待你,更不是你姓什么。而是在你心里,你如何看待自己。” 小雨怔怔的,这话题有点儿沉重了。 她怎么看待自己? “小雨,我看你是个有价值的好姑娘,因为你知恩,明是非,善良,没有害人之心。即便有不好的行为,但你愿意悔过,愿意改,这就是你值得我珍惜的品格。”梁长乐认真说道。 李小雨深吸了一口气,她一下子从阿姐的口中,听到这么多描述自己的美好词汇,恍惚觉得那说的是另一个人似得。 她有那么好吗? 可是看阿姐目不转睛看她的眼神,她的身影倒影在阿姐的眼底,好像真的闪闪发光。 原来,她也是值得被人珍惜的啊? 小雨笑起来,“阿姐,我大概明白了,不管我姓什么,你都是我至亲的阿姐!我如今愿意为你活,他日也愿意为你死!” 梁长乐还来不及说什么,小姑娘一扭头,蹬蹬蹬的跑走了。 一晃眼,就是冬至祭天。 祭天之前,梁长乐特别忙碌,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大祭司,皇帝要亲临献祭。 今年参加这祭祀活动的还有两国的使臣,容不得大意。 梁长乐几乎忙的脚不沾地,直至祭司的当日,她不堪疲惫的病倒了。 她向朝廷告假,叫韦兰芝顶替她去参加。 韦兰芝倒是高兴得很。 慕容廷当日要陪同皇帝参加祭司,他虽知道她“病”了,却没能来看她。 倒是叫元九送来了口信儿,“等我好消息。” 梁长乐不知道慕容廷早早准备好,要在祭司上,打破皇帝对她和慕容廷忌惮的诀窍是什么? 但她也没有为这件事太过烦扰。 忙病了倒不至于,但她也确实需要休息。 告假的时候不好再去找师父。 她索性就在自己宅子里弹琴,秦逸不是说,琴音可以沟通万物吗? 那她就感受一下万物皆有灵的境界吧。 她正抚着琴,琴音之中,她仿佛听到天坛那里远远的鼓声,钟鸣之声。 天坛的肃穆,隔着很远很远,她仿佛都感受到了。 梁长乐成沉浸其中,忽然看到耀眼的金光,不是一道,而是数道金光,从四面八方,照在了皇帝的身上。 这金光简直比那日她和慕容廷在寒潭看到的金光更亮,更刺眼。 皇帝处在金光之中,更是被照的睁不开眼睛,眼前一亮眼的光。 “这是……”皇帝刚献上祭牲,金光就将他笼罩了。 慕容廷站得离他远远的,众人还都在发愣的时候,慕容廷率先带着众臣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金光现世!吾皇乃是真龙天子!天子金光!” 第478章 金光再现 慕容廷呼喊的声音很高,而且他中气十足,在天坛这样肃穆的地方,声音仿佛会被震荡加强。 他一个人高呼的效果,像是好多人在山呼一般。 他喊了两遍,其他臣子也都跟着反应过来,忙跪地高呼。 皇帝被金光晃花了眼,他看不清楚臣子们的反应,但听得很清楚,他的心都在这声音当众,飘荡在天坛上空了。 祭祀结束以后,众人还在议论这件事。 那金光在皇帝身上,整整维持了半刻。 待祭牲烧完,那金光才消失不见。 皇帝身上有天子金光的事儿,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被传遍了。 皇帝被晃花的眼睛还没恢复,这“天子金光”的事儿已经在大臣们的口中说了几个来回了。 皇帝身边的亲信紧紧的搀扶着他,因为那金光太强,皇帝这会儿还看不清眼前的道儿呢。 “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给皇上看看眼睛?”王喜偷偷问皇帝。 “不行。”皇帝立时说。 王喜也觉得不合适,便没有再提,天子金光怎么会照花天子的眼睛呢?这不是叫人说闲话的吗? 皇帝不想看大夫,但眼睛疼,看不清东西也很叫人发愁。 “今日怎么没见顾长卿?”皇帝问。 王喜看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机灵,上前报说:“顾长卿为准备祭祀,累病了,告假一日。” “哦?今日她不在呀?”皇帝若有所思。 王喜点头,“顾长卿不在,齐王在呢。”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起来,“先前,可能真是朕多虑了,他是朕的弟弟嘛,是皇族。” 王喜当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事儿,还不就是寒潭出现金光。 当时只有齐王和顾长卿在,皇上便忌惮这两个人的关系。 如今这两个人没有都在,金光却出现在皇帝身上了,可见金光和这两个人也未必有联系。 “上次金光过后,齐王的眼睛有问题吗?”皇帝问。 王喜迟疑片刻,“不曾听说有这事儿。” “朕的眼睛难受的很,且还有些疼……”皇帝有点儿担心,他自觉被光晃花了,是一定能够恢复的。 但老这么忍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或许齐王没疼,是因为顾长卿给他弹了琴?”王喜小声说。 皇帝脸色微微一动,“你说的是,快传顾长卿入宫!” 梁长乐被传进宫中。 她本是称病在家休息,皇帝忽然传召,这就躲不过去了,就算是病得下不了床,皇帝要见,他们抬也会把她抬到皇帝面前的。 梁长乐在琴音中看到了天坛的金光,但她还不知道皇帝传召她是何用意。 她在心里猜测着,难道慕容廷不叫她去天坛祭祀,又说可以叫皇帝不再忌惮他们……就是因为今日的金光? 那皇帝传召她又是为何呢? 梁长乐有些忐忑,她特地往自己脸上多敷了一层粉。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胜雪,细腻有光。 敷了一层粉,盖住了原本的光泽,倒显得她苍白没有血色。 她连嘴上也抹了层油,盖了薄薄的粉,这个人看起来真是憔悴,气色全无。 梁长乐来到宫里,先跟刘存打了照面。 刘存吓了一跳,“哟,顾长卿,病得这么厉害吗?这脸色惨白惨白的。” 刘存的担心不是假的。 梁长乐咧嘴笑笑,“无碍,就是累了。” 刘存靠近她,压低声音说,“累成这样,顾先生琴音的医治功效会不会减退啊?” 梁长乐神色一紧,“怎么,宫里谁病了吗?太医都治不了?” “不是太医不能治,而是不能叫太医治,是皇上……” 刘存的话还没说完,王喜就从殿里出来了,刘存忙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的样子。 “顾先生来了,快进来吧,皇上正等着您呢!”王喜笑笑,脸上也没有很紧张很惶恐的样子。 梁长乐琢磨,王喜是御前大公公,皇帝若是病得重,他比谁都担心。 到了皇帝面前,梁长乐才觉得,她怕自己装病被识破显然是多余了……皇帝根本看不见她脸色如何,能不能看见她这么大个人,还是两说呢。 “今日金光来的突然,顾长卿没能来参加,真是遗憾!”皇帝不说自己眼睛看不见。 王喜也没说。 但有了刘存的提醒,梁长乐便留心观察,她很快就发现了皇帝眼神不对劲儿。 皇帝一提及金光,梁长乐立即想起了另外一种病症“雪盲症”,大雪天白雪映着天光会有强光的效果,人在那样的强光之下时间长了,就会眼不能视物。 雪盲症是可以恢复的,难怪皇帝和王喜都不是很紧张的样子。 “顾长卿就为今日祭坛上的金光大胜,弹一曲吧!”皇帝抬手,笑着说道。 宫人立刻抬来一架古琴。 梁长乐暗道,她若不是在琴音中看到了祭坛上的金光,若不是在外得了刘存的提醒,她哪儿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叫她弹琴啊?还为今日金光弹奏,她都没看见,怎么应景? 但此时,她心中有谱,从容坐下。 她抬手拨琴,弹了最是熟悉的,为贾家婆媳两个,以及贾淳治病时,常弹的那曲调。 曲调舒缓,能叫人放松全身肌肉,以及紧绷的精神。 若说为今日的祭祀和金光……这曲子一点儿也不应景。 连王喜都听出来,这曲子太过舒缓柔和,一点儿也不澎湃激昂。 “顾长卿,皇上叫您应和今日祭坛……”王喜忍不住提醒。 皇帝却立时呵斥他,“住口!” 皇帝连忙威严,不乏怒气,上位者的气势压得身边的人几乎透不过气。 王喜赶紧垂头退到一旁,暗说,连他这不怎么懂音律的都知道,这曲子不合适,皇帝怎么…… 王喜当然不知道,皇帝是太惊喜了! 因为梁长乐这琴曲之中,他只觉得自己略有灼痛的眼睛,仿佛被泉水洗过,舒服得很。 而且殿中的景象,竟一点点的回到他眼前了,他能看见朱红的宫柱,柔软的地毯,以及坐在那里安静抚琴的小女子。 她一身官服压住了艳色,却压不住她灵动的气质,她修长的手臂,白皙漂亮的手指……渐渐都在视线中清晰起来。 只是她的脸色,怎么蜡白蜡白的?哦,对了她是累病告假了。 皇帝琢磨着,这女子竟带病给自己弹琴,还真治好了自己的眼睛,且不用他说出他被金光晃花眼睛的事儿,不用尴尬,简直太体贴圣意了。 皇帝很满意,今日心情又大好,他琢磨着该赏赐她些什么呢? 琴音落了不久,皇帝还没想好赏什么,就听闻宫人禀报,“齐王求见皇上!” 梁长乐立即起身,“臣告退。” 第479章 跪求赐婚 皇帝准了梁长乐告退,在慕容廷进来的空档,对王喜说,“她还记得避嫌呢,但朕怎么听说,近来齐王找她的次数很频繁呢?” 王喜连忙躬身,小声道:“齐王爷是皇上的弟弟,您对他从来都比别人亲厚,想来这顾长卿也不敢对王爷太冷漠,也怕惹祸上身。王爷身边的女子,向来都巴望着能跟王爷更亲近一点,将来若是能成齐王妃,岂不是一下子飞上枝头了? “王爷偶然看见一个跟别的女子不一样的,不但不巴结他,还冷着他……男人大概都有猎奇的心思。 “顾长卿越是冷着王爷,王爷可能就越有兴趣吧?” 王喜说完讪讪一笑,补充道:“奴才也是瞎猜的。” 皇帝轻哼一声,“猜?你猜的有理。” 慕容廷这会儿已经进了殿,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一个有眼色的小太监忙从一旁溜进了殿,在王喜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喜眉头一挑,又把这话悄悄告诉皇帝,“齐王在外头,遇见顾长卿,主动打招呼。顾长卿竟拱了拱手,没理就跑了,王爷正生气呢。” 皇帝一听这话,哈哈笑了起来。 慕容廷似乎不知道他笑什么,脸色更不好看了,“臣弟恭喜皇兄!贺喜皇兄!冬至祭天大礼,真是威震四方,把两国的来使都震慑住了,连连称今日看到了奇观!”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虽然那金光叫他的眼睛,很是不舒服了一阵子。 但这会儿眼睛已经好了,他心底也只剩下愉悦。 “齐王似乎不太高兴啊?怎么,你不为朕开心?”皇帝故意说。 齐王皱了皱眉头,一副喜怒藏不住的样子,“臣弟为皇兄高兴,也为我大夜祭祀能出现这样的奇观而甚是欣慰鼓舞。臣弟是为自己的一点儿私事儿烦忧,求皇兄为臣弟开恩!” 皇帝身子略微前倾,“你有什么私事儿,需要向朕求恩典的?朕还能不给你这方便吗?” 慕容廷闻言,撩袍跪下,“皇兄,臣弟年纪大了,想有家室了。” 不等皇帝说话,他就立即报出心仪之人。 “臣弟要求娶皇兄的臣子,顾长卿顾子念,求皇兄恩准!” 慕容廷说完就叩首不起。 皇帝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终显得高深莫测。 “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要跟朕抢人啊?” 慕容廷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抬头,“皇上臣子千千万,臣却只愿有一瓢饮。” 这是不会退让妥协的意思了。 皇帝轻哼了一声,并不怎么严厉,连身边人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生气。 “你贸然来求娶,可曾问过顾长卿,她愿不愿意嫁你?” 慕容廷仍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皇兄命她嫁,不用问她的意思。皇上赐恩难道还要问问受恩之人的意思吗?” “哈哈,”皇帝大笑两声,“你这是没信心了?怎么,你私下问过了,顾长卿没答应你,你才来朕这儿求的吗?” 慕容廷迟疑片刻,这才缓缓直起身来,却仍是跪着,“皇兄,臣弟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从未立下心志想要成家立业。如今心意明确,今生非她不娶,臣弟没有别的愿望了,只愿能与她生下几个儿子女儿,教养他们成人,此生足矣。” 金殿之中,好一阵子的宁静。 慕容廷这话说的认真,脸上也不苟言笑。 皇帝了解这个弟弟的性情,他从不在感情问题上开玩笑。 他连日后生孩子这事儿都想了,可见是真心想要娶那女子的。 今日金光刚显现,他对这两人的忌惮也刚消减那么一点点。 慕容廷就来求娶,可见他心中十分迫切。 是称了他的意呢?还是拆毁这事儿? 皇帝心中很是挣扎,这个弟弟,打小就有领兵作战的天赋,自己武艺又极其高超,是个做大将的材料,而且对自己忠心耿耿,不怕边疆之苦,宁可住在边疆驻地,多年不回来京城,不贪于京都的荣华富贵。 他对自己,可谓没的说,许多他身为皇帝不好办的事情,这个弟弟都替他办了,比如诛杀赵王。 若是他杀,难免落得暴君的骂名。 但这些骂名,还有曾经慕容廷屠城的恶名……其实都是暗中照他的意思办。 如今天下,人人称道皇帝是明君,齐王是杀神王爷,是罗刹王。 多少骂名,弟弟是替他背负的。可慕容廷没有半分不满和怨言。 想到这些,皇帝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答应他。 但想到那日,众臣描述的皇家园林寒潭处的金光,他心里有又那么些的顾虑。 “此事,容朕再想想。”皇帝蹙眉说道。 皇帝其实有点不高兴,他没想到慕容廷这次一点儿都不顾及他的想法,竟然直接跑来求赐婚。 慕容廷是聪明的,他早该知道,自己希望留下顾子念,谁也不给的。 “如今这两国的外使,留在京都,明面上是要同夜国商议通商之事,但实际上,他们是为了琴谱。” 皇帝说道,“而这琴谱的事儿,更是跟顾长卿息息相关,所以她的婚事,应当容后再议。” 慕容廷深深看了皇帝一眼。 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眸光。 竟叫皇帝心里一颤,莫名的有些愧疚……这个弟弟把他一切能给的,他的能力、他的忠心、他的人生大事…… 所有的一切都效忠于自己这个皇帝了,可自己竟连他喜欢的女子都不给他? 倘若他是好色无度,也就罢了,偏偏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求过自己什么,只求了这一次姻缘。自己还推脱不答应…… 皇帝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了。 “你先回去,朕很快给你答复。”皇帝说。 慕容廷叩首,未再多言,躬身退出金殿。 他在殿中脸色凝重,但到了殿外,却淡淡笑了笑。 皇兄不答应又如何?他可以放弃如今得到的一切,唯独,不愿放弃她,他志在必得。 慕容廷离开皇宫不多久,梁国来使求见皇帝。 皇帝正发愁慕容廷求大婚之事,偏梁国来使,也是为这事儿而来。 来的人只有侯思晴自己,贤乐公主不在。 “实不相瞒,已经快到年底,我君及叶相来信,希望能在年底之前,将这件事情办妥。” 侯思晴站在殿中,笑眯眯地说,“贤乐公主来了夜国,就是为两邦永结同好而来的。” 第480章 和亲 皇帝细品着“永结同好”几个字,笑容意味深长。 侯思晴皱了皱眉,“皇上可知道,贤乐公主原本是宗亲家的女儿,只是郡主为何被封为公主吗?” 皇帝笑说:“听闻是在你陛下面前,立了奇功?” 侯思晴颔首说:“是啊,我陛下年幼丧母,年少丧姐,先皇驾崩之时,他才不过十岁孩童,心中思念亲长甚笃,甚至忧思成疾。这位贤乐公主侍疾良久,年幼的陛下受她照料,才渐渐好了。” 皇帝皱着眉头,似乎没有听明白。 照顾年幼的皇帝,这即便有功劳,却也和齐王扯不上关系吧?齐王可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一个老妈子。 “我陛下说,贤乐公主极其肖似长姐,也就是闻名遐迩的长乐公主。”侯思晴笑着说道。 皇帝脸色一凝,“长乐公主?” “听闻齐王在边关之时,与我长乐公主有过几面之缘,后来更是暗中前往梁国寻找长乐公主,只不过那时长乐公主已经定下驸马,齐王才黯然离开。” 侯思晴笑了笑,“这是上天注定我梁国与夜国的缘分呢!” 皇帝想了想,轻哼一声,“这是你的猜测,朕可从来没听齐王说,他属意贤乐公主。齐王倒是向朕求了赐婚的旨意,不是贤乐公主,倒另有他人。” 侯思晴表情停滞了一呼一吸,她反应也快,半开玩笑的语气,“不知臣可否有幸,打听是哪位女子,竟得了齐王殿下的眼缘青睐?” 皇帝笑而不语。 侯思晴若是个男人,她就不好往下问了。 但女使臣有女子的好处,就是可以八卦,可以厚脸皮,不怕被人笑话。 她厚着脸皮继续说:“圣上不肯说,臣却要为我贤乐公主多争取了,叫臣猜一猜,可是那位女官顾长卿吗?” “你为何猜她?”皇帝问。 侯思晴此时,已经确定是她了。 侯思晴垂着眼眸,心中急转,她到希望齐王能娶了顾子念。 因为她听闻密报,说叶从容将国事交托几位内阁大臣,他则悄悄来了梁国。 侯思晴怕极了,怕她在叶从容身边的地位不保。 好不容易没了长乐公主,才有了她今日的地位,那个顾子念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对付。 而且她年轻、漂亮、有胆识、有心计! 更重要的是,她的琴艺简直出神入化,叶从容近来一直如同着了心魔,一定要找到那两本琴谱。 若是叫顾子念到了叶从容的身边,只怕叶相心里再也没了她的地位了! 她好不容易得来今时今日的地位,绝对不能让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后来者居上!若是顾子念能嫁给齐王,叶从容就不能把她从齐王身边夺走。 侯思晴在夜国毕竟只是一时的,她总要走,等离开夜国以后,叶相身边的位置,仍旧是她的! 但将贤乐公主嫁给齐王,是叶相给她的任务,若是办不成,只怕叶从容也不会轻饶她。 侯思晴心中想了很多,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立即笑容温婉道:“顾长卿才貌双全,有勇有谋,又能弹得一手妙音,这妙音可是仙音,能治病救人,还能治灾救国。倘若这样的女子都不能入了齐王的眼,想来这天下的女子,就没有能入齐王眼的了!” 皇帝的表情一时间高深莫测,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侯思晴知道,她猜对了,她继续说道:“倘若能与顾长卿这样的女子同一屋檐下生活,姐妹相称,也是我贤乐公主的福分,她必能学得一二吧?” 皇帝眉梢一挑,“你说什么?” 皇帝并非没有听明白,他只是不敢相信,这梁国的来使竟这么好说话? 她愿意叫贤乐公主嫁于齐王为平妻?两女同嫁齐王? 侯思晴笑笑,“若是旁人,自然不可,但齐王殿下毕竟非比寻常。顾长卿又绝非一般女子,与我贤乐公主来说,这两位都是人中龙凤,她若能嫁过去,想来对她自己也是增益。” 皇帝一听,觉得有戏,但他玩得一手好矜持。 他长叹,“梁国女使有所不知,就在你来以前,齐王才刚刚告退出宫,他多年的战功,没有向朕求什么荣华富贵,没有要钱要宅子要封地,他只要朕赐婚给他与顾长卿。还说,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 皇帝一副为难的表情。 侯思晴却有点儿急了,齐王这么说,她是相信的。 但她却急于在叶相来之前,把自己要办的事儿办成了,要不等叶相来了,必对她失望。 “齐王乃是臣,皇上您才是君啊,臣须得忠君,而后才能是自己的心意。”侯思晴急道。 皇帝笑了笑,“可朕偏宠齐王,并非只因他是朕的弟弟,自幼与朕关系好,更因为,他是大夜朝的功臣,有他在,大夜朝的边疆才可长治久安,有他在大夜朝的武将都安分守己,军中无乱。” 侯思晴听明白了,这是说,齐王对大夜朝有诸多的好处。 他是皇帝,当然可以逼着齐王娶他不乐意娶的女子。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除非这么做能带来更大的好处。 侯思晴攥着两手,将心一横,“大夜朝兵强马壮,这不全是齐王的功劳,而是大夜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夜国的马天生适合做战马,品性优于梁国、赢国的马匹。夜国的百姓崇尚体格强装,好骑射,勇武善战。即便没有齐王,大夜朝也是一个战斗力强盛的大国。” 这话皇帝太喜欢听了,他不喜欢的别人把夜国的安定,都归功在齐王的头上。 侯思晴的马屁拍的很到位。 “但夜国也有自己薄弱的地方,夜国的经济相对梁国,赢国都较为薄弱。以战养战的方式,对夜国的百姓代价太大。我梁国几十年前也是发展缓慢,为何短短十几年的功夫,就迎头赶上赢国呢?” 侯思晴这话夸张了,梁国没有赢国富有,但夜国皇帝却喜欢听这话。 因为这话暗含的意思是,夜国得知了这其中诀窍,便也有可能迎头追上他们的经济实力。 “乃是因为我们有海贸,我们的海船可以远行,可以载重巨大。”侯思晴笑靥如花,“倘若两国能永结同好,我梁国愿以二十艘现如今最大的海贸巨船为嫁妆!” 第481章 交换利益的筹码 夜国皇帝霎时间心动了。 上次叶相出使之时,给出了粗略的海船构造图。 皇商贾家拿去研究,可直到如今,也不能造出像叶相描述的那般厉害的海船,能行商,能攻击,战斗力大,载重强。 就算航行中遇到海贼也不怕。 贾家倒是造出了更轻便行进速度很快的大船,载重就远不如梁国所描述的海船了。夜国皇帝当时很高兴,只是心里仍旧不满足。 如今梁国竟以二十艘海贸大船为聘礼,那仅仅是二十艘船而已吗? 当然不是!二十艘海船,可以即刻投入使用不说,他们拿去用十九艘,拆一艘为模板,比着打造,岂不是站在了造船巨人的肩膀上来学造船吗?还有比这更近的捷径吗? 皇帝眼中一亮,他点头,“这嫁妆实在叫人心动,只是侯女使的话……” 侯思晴笑道:“这可不是臣说的,臣的话岂有那么重的分量?乃是臣在出使之前,叶相的交代。” 这下皇帝就满意了。 “贤乐公主毕竟是公主,如若同一个女官平起平坐,岂不辱没了她?也看低了梁国?”皇帝笑的老奸巨猾,“倘若梁国能让出一条海贸线给夜国,朕便叫贤乐公主为独一无二的齐王妃。” 金殿里一时安静下来。 侯思晴心中迅速判断计较。 是谁说不想寒了齐王的心?是说谁偏宠齐王的?这不转眼就将齐王给卖了吗?齐王的王妃,换一条海贸线,夜国皇帝的算盘打的可真响! 关键是,她不希望顾子念留着不嫁给齐王啊?! 侯思晴迟疑片刻,缓缓问:“那齐王求娶的顾长卿呢?皇上如何安置她?” 皇帝瞟了侯思晴一眼,“她是朕的臣子,叫她给齐王做侧妃,也无不妥,不算委屈。” 侯思晴笑着道:“如此也好,我贤乐公主也能与顾长卿常伴一处,请教她琴音之绝学了。” 皇帝闻言很高兴,觉得这侯思晴识时务,没有逼着不叫顾长卿跟齐王。 如果那样,皇帝还真怕对不住弟弟。 “只是海贸线的事儿,臣做不了主,还得请教我君与叶相。”侯思晴为难说。 皇帝沉吟片刻,“都是邻邦,又要永结同好,挡了你们的财政收入倒是不好,不如共用一条海贸线?如此,侯使能做得主吗?” 侯思晴当即起身,躬身成九十度,“如此甚好,臣必当竭力,我君与叶相诚意满满,定当结成这永好!” 她巴不得在叶相到夜国以前,把婚事敲定,免得叶相见到那女子还未嫁人。 皇帝和使臣商量的很好。 慕容廷和梁长乐,人在家中坐,却不知婚姻大事,已经被拿来作为交换利益的筹码了。 而且敲定迅速,宾主尽欢。 梁长乐正要给慕容廷写信,悄悄的问问他,天坛上的金光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信还没写好,倒是有一只小鹰扑棱棱的飞来,落在她的窗台上。 梁长乐看着这只鹰,鹰也看着她,歪着脑袋,一副打量的模样。 梁长乐不认得这鹰,“你是谁,飞错了地方吧?” 顾星云养的鹰,无论大小,她都认得。 鹰却倨傲的伸出一条腿,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像人一般的神情。 有些动物养的时间久了,就会像它的主人,这话许是有道理。 梁长乐虽不知鹰的主人是谁,却莫名觉得这鹰的神情很像慕容廷。 她不由有些好笑,起身来到窗边,鹰也不飞走,仍旧翘着一条腿,单腿往前跳了跳。 梁长乐看它杂技般的表演,不由伸出大拇指,“你可真厉害,想必驯养你的人也厉害。” 人好听好听话,没想到鹰也是。 这鹰竟像是听懂了一般,正眼看了看梁长乐,神态友好了许多。 梁长乐摸到它腿上绑的东西,急忙解下。 这信直接绑在鹰腿上,大概是因为距离近,连细管都没用。 梁长乐打开纸条,一行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前,“皇上赐婚,若不称意,我必不应。你不要着急,此生只心悦一人。” 慕容廷的字迹如他的人一样飞扬跋扈,苍劲有力。 梁长乐心头咯噔一下,“难道宫中相遇,他竟是去求赐婚了?” 梁长乐一时哭笑不得,刚想说,他这次挺能沉得住气,没想到,他就激进了。 金光一事才发生,皇上就算放松了警惕,他也不必这么着急求赐婚吧? 但梁长乐转念一想,就明白过了。 这更说明了,天坛祭祀时的金光,是慕容廷人为搞出来的。然而寒潭的金光却是自己发生的。 慕容廷就是要趁着众人还在金光的震惊当中,不能回神的时候,立刻提出求赐婚……若是等金光的事件过去太久,皇上这会儿心里的激动热切,已经冷却,他再提赐婚,皇上必定不会一高兴就同意了,皇帝只会更冷静。 梁长乐低头再看字条,“他写,‘若不称意,我必不应’看来即便有金光这事儿,皇帝也没那么容易叫他隧了心愿啊?” 梁长乐唏嘘一声,上辈子她嫁不嫁人无所谓时,父皇轻而易举的为她指了驸马。 这辈子,她难得燃起嫁人的想法,真的想有那么一个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时,偏有人不叫她如意。 梁长乐烧了字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齐王府离这里不算太远,他干嘛叫鹰来送信?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梁长乐嘀咕。 她换上外出的衣裳,叫丁零备马车,出去一趟。 恰小雨送她的先生离府,在二门口遇见了。 “阿姐要去哪儿?”小雨上前行礼问道。 “我出门一趟……”梁长乐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还有事吗?没事同我一起吧?” “我没事!”李小雨高兴得很,阿姐愿意带她出门,这是与她亲近,也是相信她没把她当外人。 梁长乐乘坐马车到了齐王府所在坊间的外头。 远远的车夫就勒马停下,“大人,似乎有宫里头的人在王府外头,咱们还近前去吗?” 梁长乐掀开车窗帘子一看,可不是有几个皇宫的侍卫,正站在齐王府的大门外,还有宫里的马车也停在拴马桩近旁。 第482章 她死也有意义 梁长乐这会儿明白了,为何慕容廷不亲自去见她,告诉她纸条上不清不楚的话。 他甚至没让陈岱或是元九去传话,而是用了鹰。 原来皇帝已经派了太监来齐王府,他被拖住了。 看这阵仗,不光他被拖住,就是他最亲近信任的陈岱和元九,出入都未必自由,怕是也有宫里来的人盯上了。 “皇上因为慕容廷求赐婚,就跟他翻脸了?”梁长乐心说,但觉得应该不至于吧? “找个背人的地方,将马车停下。”梁长乐说。 车夫也不进去坊间了,而是牵着马走到一处叶子掉光的龙爪槐下头。 梁长乐心中有诸多猜测,但又无法确认。 “阿姐想什么呢?这是要见谁啊?” 李小雨见她微蹙着眉,来了却不往里进,很是奇怪。 梁长乐掀着车窗帘子,往齐王府坊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想传信儿给他,但若是用鹰,只怕更会引起宫里人的怀疑了。” 李小雨闻言皱眉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阿姐,不用鹰,用人啊!鹰容易引起注意,但人,特别是小人物,最不易引起注意了!” 梁长乐看着她,小姑娘很有点儿激动的样子。 “我,阿姐用我啊,阿姐想传什么信儿,不方便口传的话,用字条,我手快……” 李小雨说到这儿,尴尬了一下子。 梁长乐却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小雨是个小姑娘,年纪很小,甚至还没有及笄。 京都里的人不怎么认识她,即便她在山阳公主府偷过东西,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那些一面之缘的人说不定也已经把她给忘了。 她说她手快,梁长乐是相信的,那么多人在的宴席上,她都可以偷了那么多东西,而不被人发现…… 李小雨也是想起了她偷东西的事儿,很有些惭愧,低着头,脸上发红。 “小雨,此事有些危险,在齐王府的,是宫里的太监,他们是皇帝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你若是做不好,得罪了他们,很有可能要惹大麻烦的。”梁长乐说。 小雨却咻的抬起头,“阿姐愿意叫我试试?” 梁长乐皱眉,“你没听到我说很危险吗?” “阿姐,我爹娘都嫌弃我,要卖了我换钱,要抛弃我自己逃命的时候,是阿姐没放弃我,把我从牢里保出来,给我好衣服,给我好吃好喝,还对我说……我值得被好好对待,值得珍惜……”李小雨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小脸儿却笑得格外灿烂,“我觉得,你给了我不一样的人生,一直都在想,我做什么才能回报姐姐呢?” 她吸了吸鼻子,笑容更大,“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命,若是这条命对姐姐有用,我双手捧给姐姐! “认识姐姐以前,我死了也就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心疼。可如今我知道,我即便死了,阿姐也会挂念我,会想念我!” 她没说,她即便死了,也觉得自己死的很有意义。她怕这话太张狂。 梁长乐却伸手把小姑娘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不至于死的,齐王会护着你,我更会护着你。只是如今我不知里头情况,两眼一抹黑。你说得对,小姑娘是不容易引起怀疑的,你扮作丫鬟,进去为我打探……” 小雨很激动,她终于也能为姐姐做点儿什么了! 她整日白吃白喝,白占姐姐便宜,还有那慈爱又认真的女先生,整日教导她……她觉得受之有愧。 今日她终于亲自验证自己是有用的,她欢喜的很,而且姐姐说,不至于死,她就更放心了。 倒不是她怕死,她觉得爹娘带着弟弟,遗弃她,怕被她连累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一次了。 只是她也贪恋如今的生活,如今被人看重,被人珍视,认真对待的日子,她还想过的久一点。 “你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如有可能,就把我的字条,悄悄塞给齐王,或是齐王身边的宿卫陈岱或是元九。”梁长乐怕她不认识人,详细的描述了陈岱和元九的相貌特征。 小姑娘的记性却很好,脑袋也机灵,“我认得那两个宿卫,当初拦下齐王车的时候,他们就在一旁。” 梁长乐很是欣慰,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给她,叫她带进去。 王府西边有个小角门,是采买的下人进出的地方。 梁长乐在那儿等了会儿,果然见买菜的下人要从那儿进府。 梁长乐不认的那采办,不想采办却认得她,远远瞧见,就小跑过来行礼。 梁长乐叫他想办法把小雨带进去,那采办也没推脱,领了小雨从角门进去。 梁长乐远远看着,果不其然,角门外头守了两个宫中的侍卫,盯着府上进出的人。 这是不叫慕容廷跟外头联系呢。 梁长乐不明白,慕容廷求个赐婚的旨意而已,皇帝怎至于就把他盯得这么紧呢? 她眼见小雨已经进了府,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小雨虽然很机灵,但毕竟是个小丫头,她若是见了宫里的太监,或是看见齐王府里头气氛不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露馅儿? 慕容廷应当认得小雨,他知道自己留了小雨在府上,还把她当妹妹看。 若出了事,慕容廷一定会护着她……但如今的情形看,慕容廷的形势似乎也不太乐观啊? 难道慕容廷和皇帝闹了矛盾?当面吵翻了?慕容廷不至于那么冲动吧? 梁长乐越猜越猜不着,心中焦灼。 她在外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大约是她此生当中最考验耐性的时刻了。 倘若不是两辈子经历了这么多,她想,她一定会忍不住亲自潜入齐王府探探究竟。 但如今,这一个时辰,她生生的坐在马车里,忍下来了。 当她看到采办又带着小雨,从角门出来,小雨怀里还挎着一只竹篮子,脸上带着局促和一点点笑,她知道事情成了。 也是直至此刻,她才忽然明白,原来她是如此紧张慕容廷。 她关切他,担心他甚至超出自己的估计,如果不是出于关切,她不会冒险叫小雨进去,如果不是出于担心,她不会有耐性在这里等上一个时辰而不冒进。原来有一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潜移默化到她自己都没察觉。 梁长乐是这样的性子,她不确定自己喜欢慕容廷的时候,她会拒绝会敷衍,但这一刻,她仿佛立定了心志……也许还带着一点点叛逆——皇帝不是不叫她和慕容廷在一起吗? 她就偏要和他在一起!往后,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坚持,她无论艰险拦阻,也会和他一起坚持! “阿姐……”小雨离开那些人的视线,忙对梁长乐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自豪的笑。 第483章 为君不仁 梁长乐同小雨一起回到马车上,小雨脸上的激动急切再也绷不住。 “阿姐,我见到了齐王殿下,字条直接给了齐王……” 她话没说完,梁长乐就吓了一跳,心中暗暗吸气,这丫头可真大胆,竟还能好好的出来? “只是齐王没法写字,他病得起不了床了。”小雨说。 梁长乐怔怔看她,像是没听懂,前晌在宫里相见的时候,慕容廷还好好着呢。 不久之前,他叫鹰送信过来,也没说自己病了,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小雨皱着眉说,“应该也不是真病,但有太监守在他屋里,他躺在床上硬说自己起不了身,不能领旨。” 梁长乐哭笑不得,慕容廷这是在称病抗旨吗? 圣旨是什么,竟逼得他使了这招? “齐王不好跟我说话,倒是那身边那位陈宿卫趁机跟我说了几句。”小雨凑近梁长乐耳边,压低了声音,“陈宿卫说王爷不会接旨的,太监堵在屋里,王爷也没办法出来见您,就连王爷身边的亲信,都被盯在屋子里,皇上在逼王爷低头,王爷什么事儿都可以向皇帝妥协,唯独此事不行,请您一定放心。” 梁长乐探着身子静听下文。 小雨却说,“没了。” 梁长乐眯了眯眼睛,陈岱的话,其实和慕容廷在纸条上写的差不多。 都是表明他态度的意思,但圣旨里究竟是什么内容,他们都没有透露。 “阿姐,是不是我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小雨看她的神情不辨喜怒,她有些不安。 梁长乐抿嘴一笑,摇了摇头,“没有,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李小雨好奇看她,“阿姐猜到什么了?我倒是看那几个太监很无奈的样子。” “走吧,回去。”梁长乐对车夫道。 李小雨不解,“咱们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这么回去?阿姐,我可以再混进去一次的,刚才有管家把我带到内室,也没人怀疑。” 梁长乐看她一眼,她小小的,相貌精致在见惯了美人的宫里太监面前,也不算特别出挑,毕竟还青涩着。 她身量也瘦弱,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难免会叫人降低戒心。 加之她行动的瞬间,动作极快,极其敏捷,她确实不易引起怀疑。 “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你带出来的信息已经够用了。”梁长乐说。 李小雨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是懵懂。 梁长乐见她好奇,想到日后她也要住在京都,又常在自己身边,便耐心的跟她解释,“你也晓得,我与齐王关系密切,那日你拦下他的马车,见我在他车内,就知道了。” 李小雨嘻嘻一笑,连连点头,“我看出来了呢!齐王心悦姐姐!” 梁长乐也不由笑了,“今日冬至祭天,天坛上出现耀眼金光,龙心大悦,齐王原本想趁此机会向圣上求恩典赐婚与我和他。没想到皇上竟没同意,反而赐婚了别人……” 梁长乐顿了顿,她联想到慕容廷在大夜的地位,以及他在军中的威信,他对大夜边疆的贡献,不由摇了摇头。 “也未必是全然拒绝,或许……皇上的赐婚又附带有某种条件,齐王不愿妥协答应,他不能直接抗旨不尊,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地?所以他就称病,借以和皇上拉锯。” 李小雨张着嘴,震惊了好一阵子,“怪不得那太监坐着不肯走了。” “那想来是皇帝的意思,太监还不敢如此对齐王,皇帝了解齐王的性情,所以派来内侍宣旨的同时,也派了人盯住齐王,防备齐王有别的办法应付。”梁长乐眯了眯眼。 李小雨却长叹一声,颇有些惋惜,“姐姐这样聪敏厉害的女子,若是能嫁给齐王,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帝为什么不同意啊?”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原因复杂,人皆是从自己的私心出发。其实,他若不逼,我倒也不着急此事,甚至我都没想过真的要嫁给齐王。” 这话是真的,她这辈子原本不打算嫁人的。 “可他偏偏得寸进尺,尽忠竭力还不够?那要怎样才够?阿娘说,为君者要仁,为臣者要忠。倘若为君不仁,为臣还死忠,便是不值得称道的愚忠!”梁长乐认真说,“我恨背叛,但我也不喜欢愚忠。” 李小雨虽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 但她却很聪明,脑袋转的很快,她倒吸了一口气,险些要伸手捂梁长乐的嘴。 “姐姐说什么呢?这话要叫人听见,还活不活了?”她几乎要喊出来,却又刻意压低声音。 梁长乐笑了笑,“不打紧,不是只有你听见吗?” 李小雨为阿姐这份信任开心不已,却更为阿姐和齐王担心。 阿姐在马车上的意思,明明是表决心,说她非齐王不嫁了,就要跟皇帝对着干似得。 但却不见她进宫,竟也没再想什么办法去齐王府,或是传信儿给齐王。 她回了宅子以后,竟颇有耐心的坐下弹琴去了?! 李小雨看不懂了。 梁长乐弹一阵子,还铺纸写上一阵子。 待她写好了厚厚一沓子纸,已经是冬至的后半夜了。 她看着天上的皎月,不由想起慕容廷的那张脸。 他称病抗旨,能撑多久呢?能撑到她计划起作用的那一天吗? 梁长乐抿了抿嘴,她希望他可以有点耐心,撑的久一点。 当然,她也会尽可能的加快速度。 次日,她仍旧告假,没有去鸿胪寺,她换了一身男装,悄悄出府,叫鹰传信儿给顾星云。 又和顾星云一起找他曾经同师门的王青。 王青见到梁长乐主动来找,很是激动,“荣堂主亲自交代,您是常春堂的贵客,您若有什么事儿,叫我当成堂主自己的事儿办。” “替我谢谢你们堂主,也多谢王主事!”梁长乐心中一宽,荣平念旧又记恩,当初她真是没白冒险。 “这次的事情有些风险……”梁长乐欲言又止。 王青叫人上了顶好的茶,精致的茶点,关起门来说话。 “有风险的事儿,您却还是找来了,说明在您心里,您跟我们荣堂主的关系也是不一般。” 王青笑了,“荣堂主说,当初您为了救荣夫人,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这才换的荣夫人平安,如今荣堂主添了子嗣,您说,他能不感激您吗?若是能为您的事儿,哪怕犯险,他心里也是舒坦的。” 不得不说,王青太会说话了,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主事的位置。 第484章 她要干大事 相互客套之后,梁长乐便道明来意。 她拿出自己昨夜写好的一沓子琴谱,“不知王主事可否将这些琴谱做旧?” 王青皱起眉头,但他消息灵通,脑子又转的快,很快便联想道:“这是唐老先生的琴谱吗?” 顾子念被唐老收为关门弟子,拿出毕生心血的绝世琴谱,传于她,而她又献给了夜国皇帝。 如今被藏在夜国皇宫宝库,成为夜国国宝。 这事儿即便在常春堂也传的神乎其神,所以王青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梁长乐却笑着摇摇头,“师父的琴谱只有一本,既然已经献给皇上,我断然不敢再仿造一本出来。” 王青长舒一口气,“那是那是……” “不知王主事可曾知道与我师父齐名的另一位大琴师?”梁长乐歪着脑袋说,“只是他已经隐世多年,久不闻他的名号了。” 王青眼底一亮,“您是说冯老吗?与唐老能够齐名的只有冯建,冯老先生啊!” 梁长乐微微点头。 王青激动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冯老因为性格乖僻,曲调霸道乖张,且他不爱收徒弟,跟唐老先生不同,他是极其不好接近的一个人,但因为他性格的缘故,他的琴音很有攻击力,甚至已经到了音场袭人的境界,他才是江湖上的传说呢!” 这些梁长乐倒是不知道,王青在常春堂有几个年头了,江湖上的传说,他自然是门儿清。 看他这般激动的模样,梁长乐知道,自己要办的事儿,容易了很多。 “对,就是那位冯老先生。” 王青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难道……难道顾先生跟冯老先生也认识吗?” 王青压抑着激动,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这是兴奋的轻颤。 梁长乐不明所以,“谈不上多熟,但因为我师父的缘故,我倒是略知其琴曲……” 王青咽了口唾沫,暗道,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怎么世上的好事儿都叫这女子赶上了? “那您现在能联系到冯老先生吗?就算联系不到,若是能得他一首琴曲……”王青嘴唇发干,脸上却是绷不住的笑。 梁长乐摇了摇头,“他隐世多年,恐怕不愿见人。” 王青连连点头,“是啊,曾经他就不乐意见人,能到他跟前的人微乎其微……我失态了,也是异想天开。顾先生怎么忽然提到他?” 梁长乐这才得了机会解释。 “这里有一些琴曲,若是王主事能将琴曲做旧,送到西北郡,然后谎称这些琴曲是冯老先生的曲谱……那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王青怔了怔,脸上狐疑,也有些为难。 “做旧,谎称……这不是难事,难得是恐怕没有人相信,因为冯老先生的曲子,流传在世的已经被编撰,其余的他不曾外泄。” 王青赶紧解释,他不是推脱,而是怕耽误她的事儿。 梁长乐却并不担心的样子,“若是识得冯老先生琴曲风格的人,一看这上面的曲子,就不会太过怀疑。” 王青面色一紧,这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您是说,这里头的曲子,是仿造冯老先生风格谱写?” 梁长乐点点头,“也不全是仿造,有那么一两曲,是真的。” 她说是真的,恐怕还就是真的。 冯建没有什么朋友,若有,唐老先生必是第一个。 冯建的曲子,唐老先生知道一两曲未曾流传于世的真迹,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根据唐老先生独宠这关门弟子的程度,他传给这弟子一两曲,也再正常不过。 王青深吸了一口气,“不是某多事,但这事儿若真是传出去,叫人相信了……顾先生可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大乱?西北郡和平了多年,恐怕这一曲谱扔下去,就是投入湖中的巨石,必会引起巨浪啊!” 梁长乐轻笑,“那就拜托王主事了。” 王青一惊,这女子胆子真不小,感情她谋得就是这动乱? “冒昧,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王青心里没底。 “王主事英明过人,我再托您一件事儿,”梁长乐继续说,“先做旧一本,但可以多誊抄几本,等西北郡动乱一生,就揭穿这个谎言,把多留的几本,投在这动乱当中。” 王青张口结舌,一时间竟被弄糊涂了。 过了片刻,他才点点头,“能有幸替顾先生做这么一件大事儿,王某真是有幸。还要多谢顾兄弟,给我这机会。” 一直没机会开口说话的顾星云,正抿着茶,差点儿一口水呛了。 “师兄,不谢不谢,我阿姐一找我,我就想到了师兄你,谁让咱们熟呢!”顾星云讪笑着挠挠头。 其实谢来谢去的,他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呢? 王青倒是实打实的又朝他鞠了一躬。 吓得顾星云忙起身还礼。 王青笑眯眯的,“某不才,也略通音律,不知可否……” 梁长乐笑着说道:“那您先睹为快,中间的几首是最难的,可以放到以后再弹。若是前后的都弹熟了,中间的几首,可以于您有增益。传说中的音场如内力,伤人于无形,您就可以亲自体验到了。” 王青脸色一变,激动的忍不住问,“当真?” 问了之后又后悔,觉得自己这样真实太没礼貌了。 好在顾先生大量,一点儿都没在意,还笑着说:“是不是真的,您亲自体验一下就明白了。这件事我希望能快一点办成,且前期一定要保密,所以誊抄之人,要选的谨慎一点。” 王青不敢大意,连忙应承下来。 他也是在好奇这琴谱的威力,恨不得现在就赶紧关上门,亲自的看一看。 梁长乐见事情说完,就起身告辞。 王青想进一步结交这姐弟俩,不由拉了拉顾星云的袖子,“顾贤弟,你驯养的鹰,留给我一只,有了什么进展,我好第一时间报信儿给顾先生。” 顾星云看阿姐,见她点头,他便留了一只小鹰在这儿。 王青送走了贵客,什么都不干,立即关上门埋头在屋里,将那琴曲铺开在桌案上,亲自提笔誊抄。 他精神高度集中,心无旁骛。 竟不用弹琴,单是誊抄,抄至中间那几首琴曲的时候,便觉有隐约的力量自他体内腾升而起,热乎乎的盘桓与丹田之间。他兴奋地想要大叫出来,一眼不眨的继续抄下去。 他甚至连午饭、晚饭都没吃,连茶也顾不得喝上一口,直至晚间才抄完了,嘴唇都干了。 他眼底却闪闪发亮,尽是光芒。 第485章 他也是要面子的 “这曲谱若是尽都练熟领悟其中高妙,必定能提升不止一个档次啊!”王青兴奋的说道,“她说这是假的,假的尚且有此奇效,那要是真的,岂不……” 王青不由再吸了口气,眼睛圆瞪,不敢往下想去。 学会了这“假的”冯建曲谱,尚且能成为人中龙凤,要是学会了真的岂不天下无敌了? 难怪冯建要隐世,他看着世上一切必如蝼蚁,无趣得很吧? 王青顿时觉得难怪那小姑娘能成为女官,她的本事暂且不说,这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 竟能拜了唐老那样的先生,还对她如此宠爱信任! 自己可得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好了,交好了这样的人,自己日后也能跟着沾许多好运吧?! 王青也顾不上休息了,这便找信得过的老师傅,把琴谱做旧,弄得像真的…… 再说顾星云这边。 他跟着阿姐离开王青这里,还是一头雾水呢。 “阿姐为什么希望西北生乱?”别的他都没听懂,但这句听懂了。 梁长乐笑了笑,“边关生乱,需要什么?” 顾星云歪了歪头,“需要稳定,需要能镇得住局面的大将啊……啊,阿姐是不是在为我营造机会?你想让我从戎?去边关立战功,回来封侯?” 梁长乐:“……” 弟弟,你想的太远了吧? “难道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顾星云抓了抓脑袋。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有这心,不愧为我大夜朝的有志青年了。不过现在叫你去西北,有乱你也未必一战成名,封侯哪是那么容易的?再说,我也不是真的希望西北大战,乱的不可收拾。” 顾星云想起来,她投出琴谱之后,还有后招呢——再言明那琴曲是假,投放更多的琴曲。 如此后招,不用官兵平定,生乱的人自然就乱不下去了。 “那阿姐是为什么?”顾星云抓着她的衣袖,使劲儿的摇晃着,一副奶狗撒娇的模样。 梁长乐轻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顾星云撅了撅嘴,“我不回顾家,我要去阿姐住的地方,好容易出来一趟,我得在外头透够了气。” 梁长乐看他,“在家,谁还不叫你透气了?” “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爹爹的精力没处使,天天催着阿娘给我相看,要我成家,还说什么男子先成家在立业。我还年少着,成什么家?早着呢!”顾星云一副烦不胜烦的模样。 梁长乐点点头,“是还早,不过先相看这也可以。” 顾星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怎么也是这幅口气?” 梁长乐暗笑。 “再说了,你都没嫁人呢?我着什么急?”顾星云翻了个白眼。 到了梁长乐的宅子。 顾星云跳下马车就先深吸了几口气,他张着双臂,疯跑了一阵子,“还是外头的空气自在又新鲜呀!爹爹若是再唠叨我,我就搬出来跟你住!” 梁长乐笑着摇头。 顾星云却是认真的,他自己没回去,却叫小厮赶着马车,把他驯好的鹰给拉过来。 只要鹰在这儿,他还怕找不到理由来阿姐这儿蹭吃蹭喝,然后再蹭住吗? 顾星云在园子里闲逛,他是闲不住的人,看见个鸟窝都想爬上去掏鸟蛋的那种。 今天他没掏鸟蛋,倒是发现了一窝蜂。 蜂巢筑得挺大,看着就眼馋。 他看工蜂出去的差不多,便悄悄靠近蜂巢,正欲动作轻缓的把那枝头上的蜂巢给捅下来。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娇喝,“什么人?!干什么呢?” 所谓做贼心虚,做坏事的人多少都会有点儿心虚。 顾星云一紧张,不留神儿,棍子的角度没找好,一下子敲到了蜂巢上,却没能把蜂巢捅下去。 这可惹怒了蜂巢里的蜂子,且它们似乎有“通讯兵”,外头的工蜂很快就得了信儿往回赶。 顾星云只见一大团黑云,乌压压的冲着自己就来了。 他纵身从树上跳下来,只见呵斥自己的是个年纪小小的漂亮姑娘,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带着懵懂稚气,却故作凶恶。 这模样还挺可爱。 “愣着干什么?要不是你吓唬我,这会儿我还能分点儿蜜给你吃!如今可好了,捅了马蜂窝了,蜜没得吃,还要等着被蛰!”顾星云一通的数落。 见那一群蜂子,嗡嗡嗡的朝树下的他扑过来,他拔腿就跑。 跑了两步,见那小姑娘还不明所以的站在树下,好奇的仰头看着一群“黑云”。 他急的掉头回来,抓住女孩子的手就跑,“愣着做什么?等着被蜂蛰吗?” 顾星云慌不择路,而且他对姐姐这院子也不熟悉,跑着跑着就迷了路。 但蜜蜂们还紧追不舍,他看见前头假山里头似乎有个山洞。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拉着女孩子就往山洞里藏。 挤进去才晓得,那山洞里头的空间竟然非常小,藏一个人到还可以,两个就挤得喘不过气了。 “你在里头,我堵着外头,不叫蜂子钻进来。” 顾星云倒也有担当,把人小姑娘塞进去,自己用脊背抵着洞口。 小姑娘背后是山洞,面前是男子的胸膛。 两人贴的很近,她听到男子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也能嗅到男子身上非常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她晓得的,是顾先生马车里的熏香。 顾先生嗅觉敏锐,对熏香挑剔的很,只有这种带有淡淡兰花和栀子花香气的熏香,她最喜欢。 这小姑娘,就是李小雨,她刚送了女先生出门,回来就看见一个男子爬在树上,似乎要捅蜂窝,她以为是那个不知礼仪的小厮,于是呵斥了一句。 这会儿嗅到这香气,她知道自己怕是弄错了,能在阿姐马车上坐着的,必是阿姐的朋友或贵客吧? “嗯……”顾星云闷哼一声,似乎很疼。 小雨更尴尬了,“你放我出去,我帮你把蜂引开,是你捅的蜂窝,你堵在外头,蜂还不使劲儿的蛰你呀?” 顾星云年纪不大,却很有担当,“我是男人,叫你一个小姑娘为我冒险引毒蜂?开什么玩笑,我面子要不要了?” 他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呵在小雨的耳畔。 不知为何,小雨的脸唰的一下,就热起来。 第486章 矛盾 梁长乐要用午膳,找不到小雨和顾星云,她派下人去找。 这才把两人从假山山洞里解救出来。 顾星云背上被蛰了好多下,肿了十几个包。 李小雨面有愧色,低着头,一直在向梁长乐认错。 “你认什么错?要是我看见有陌生人在阿姐的院子里捅蜂窝,我也呵斥她,你这是对阿姐忠心呢,我不怪你!嘶——阿姐你轻点儿!你手劲儿太大了!”顾星云嗷嗷直叫。 梁长乐正在给他捏出毒针,再上药。 她手劲儿是挺大的,如今练不了内力,她便加强了外家拳的练习。 再加上她有琴音的加持,力道早就不是小姑娘那样。 李小雨在一旁,看的都肉疼。 她眼看顾星云没被蜂子蛰哭,倒要被顾先生弄哭了,她讪讪上前,“阿、阿姐,要不、我试试?” 顾星云不是怕疼,他是真怕了阿姐了。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就你还上战场呢?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顾星云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又不是战场,我嗷两声怎么了!说的好像你上过战场似得!” 梁长乐不做声的点点头,她是上过啊? 看这两个人,一个嘶嘶得直喊疼,一个满脸内疚恨不得替人疼。 她索性把竹镊子和药都交给李小雨,“你给他弄吧,我伺候不了了。” 李小雨红着脸上前,她内疚的很,自己是半路捡来的妹妹,人家顾星云可是亲弟弟,莫说人家弟弟在自家姐姐院子里捅蜂窝了,人家就是把房顶掀了,也没她说话的份儿啊? 她就特别过意不去,手上动作也格外的小心翼翼。 也不知是她弄的不疼,还是顾星云不好意思在小姑娘面前显得太怕疼,他毕竟是要面子的。 他还就真不喊不叫了。 待他收拾好,梁长乐看他伤着了,他又卖可怜说这样回去,还要被爹爹唠叨,于是心一软留他住下了。 哪知第二天早上,顾星云就给她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鹰就是昨天,我给王青留的那只,今天一早,我一睁眼,他就在我窗户外头站着,当当的啄窗棂。” 顾星云捧来一只小鹰。 梁长乐心中先是一喜,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可能,就算常春堂有手段有渠道,事情也绝不可能办得这么快呀? 除非那王青是一夜没睡,就赶着办这事儿呢。 她先稳住心态,拆下鹰腿上的信,展开一看…… 只见她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什么好事儿?”顾星云看的稀奇。 梁长乐微微一笑,“你那朋友王青,还真是够意思。” “那当然了,好歹是我师兄呢。”顾星云觉得阿姐是在夸自己。 梁长乐点点头,“日后他若有什么需要,咱们也尽可能帮他。他一夜没睡,白日亲自誊抄了琴谱,连夜做旧了,用常春堂最大最凶猛的海东青,直接送去西北郡的分部,叫那儿的帮主心腹,替我办这事儿。” 顾星云也张了张嘴,“他还真是拼啊?” 梁长乐笑,“而且,他怕交给其他人誊抄不放心,要亲自誊抄十份,到时候好采取第二步行动。” “他不是看上阿姐了吧?”顾星云瞪大眼睛,忽然来了一句。 梁长乐砰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想的挺多。” “不是,他一个分部主事,他没别的事儿了吗?他不忙吗?就放下其他事儿,专干这一件啊?”顾星云叹道。 梁长乐抿了抿嘴,也觉得这王青着实太殷勤了,难道是借机想让她在荣平面前,多美言他几句? 但他应该知道,自己见荣平的机会也不多啊? 梁长乐不知道的是,王青确实有私心,倒不是因为想巴结总堂主。 而是他发现,只是抄写了一边那曲谱而已,他已经两年没有突破的内力瓶颈,竟然在一夕之间,突破了! 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绝的力量,神清气爽的新境界! 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原以为一天没吃没喝,到晚间肯定会疲累,送去西北郡的事儿,次日不迟。 谁知他坐下运功调息,忽然一下子就突破了,他浑身舒畅,如闭关潜心修炼了一年的心经似得! 他哪儿还有半分困倦疲累?所以他连夜就把顾先生托付的事儿办了。 至于要亲自誊抄十遍,他还真不是为了献殷勤,纯粹是被这琴曲深深折服了,他琢磨着,若能抄十遍,这可比抄十遍心经什么的都有用。只是为了增益自己的内力,保密只在其次,否则他岂能放下主事的许多职责,单干这一件事儿吗? 长春堂的办事效率无疑是令人钦佩的。 梁长乐才把这事儿交代出去三五天。 皇帝派去齐王府的太监,也还没有回宫复命,他们吃住都在齐王府,轮番的盯着齐王,非要把他从病床上“盯”起来不可。 齐王也铁了心跟皇帝怄到底,竟吃喝都在床上,唯有要解决个人问题时,才起床,甚至不去净房,叫下人把净桶抬进屋里来。 齐王这么能沉得住气,太监都快疯了。 私下里,几个住在齐王府的太监议论说,“齐王爷的决心也太大了?二十多年了没见他跟皇上真红过脸,第一回真闹矛盾,就这么可劲儿的闹啊?” “可见婚娶这事儿,齐王爷是认真的,不是什么女子想塞进来,就能塞进来的。”太监说。 “在这儿这么几天了,怎么连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看见?全是小厮?齐王真能素这么久吗?” 大太监啧啧两声,“倘若这么严谨,那齐王府这门儿还真不好进……最后谁妥协,不好说呢。” “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或者只喜欢男人?”小太监们壮着胆子小声说。 大太监抬手,一人脑袋上赏了一巴掌,“还想活着出齐王府不想了?这是咱们能说的?” 太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闭了嘴,但是大太监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们还是暗暗的打起赌来。 赌皇上妥协,还是齐王妥协。 虽说齐王脾气大,做事不留情面,有意见在金殿上就敢嚷出来。 但这次不一样,毕竟是圣旨已经下来,他若不从就是抗旨,齐王可是很忠心的,他若真的抗旨,圣上以后还会信任他重用他吗? 所以太监里头,只有一个赌齐王会胜,圣上会妥协的。 直到一个新的消息送进京都,打破了僵局。 第487章 生病 “西北郡这才安定多久?怎么又生了乱?西北郡的郡守、都护,都是干什么吃的?!每年西北郡的拨款都是最多!如今乱的一塌糊涂,跟朕说,镇压不住?镇压不住提头来见朕!” 皇帝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因为西北郡连夜发来八百里加急,说西北郡忽然有传言,冯建的曲谱现世。 原本一个曲谱现世,再怎么悦耳动听,也不会引起什么大动荡。 偏偏冯建的曲子早有“邪名”,说他的曲子能够化作习武之人内力一样的东西,音场伤人。 若得冯建之曲,可打败天下无敌手。 若得冯唐二人之曲,并融会贯通,可得这天下! 他们稀罕的不是动听的曲子,而是这曲子背后震撼天下的力量。 所以,冯建曲谱现世的传言一来,动了心思的人就蜂拥赶到西北郡,为争夺那曲子。 这些好事之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徒。 又为了争夺曲子聚到一起,平日无事他们碰见,还要大打出手呢,更何况现在是为了争夺最有诱惑力的利益? 自然是一言不合就开打。 而且这次曲子现世,传的有板有眼,甚至有些地方流传出了片段的曲调。 有人一试,果然验证有音场一说,有内力的人都明显感受到琴声中暗含的力量了。 这下可不得了,不光是江湖上好事之徒了,就连相邻这三个邦国中,有权有势的世族,也纷纷派人来到西北郡,欲争夺琴谱。 他们本就有势力,倘若再凭借琴谱培养出来一匹势不可挡的自家兵马军队…… 可想而知,天下动荡,重新割据划分天龙大陆,也不是不可能啊! 西北郡在最短的时间内,乱成了一锅粥。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西北郡的郡守必然不会有此密报,自揭短处。 “西北郡郡守担心,形势一旦失控,会危及我大夜朝的民生安危!”皇帝在朝会上说。 参与朝会的多是文臣,他们一时间都想起一个人来。 “皇上何不派齐王前往西北郡呢?” “是啊,皇上,齐王的威名,加上齐王所带的铁骑兵马,只要齐王一去,西北固若金汤啊!” “皇上大可不必忧心,齐王如今正在京都,他坐镇西北,还有谁敢在西北生乱?” 文臣们一般都很敢想,不但敢想,而且敢说。 “倘若真有这冯建的邪曲现世,皇上岂能叫着谱曲落入旁人手中?” “如今我大夜朝兵马最强,但倘若梁国和赢国得到这琴谱,是不是为危急我夜国的兵力?” “齐王去,一是镇压动荡。二是,可以寻得这琴谱!” “让若我夜国得到这琴谱,梁、赢两国,俯首称臣指日可待!” “皇上难道没有听说吗?冯唐琴曲合奏,可得天下!皇上难道不想统一天龙大陆,做开天立地的大君王吗?” …… 文臣打仗本事未必行,但嘴仗厉害得很。 不过眨眼之间,西北郡的动乱还没有平定,他们已经要“平定”天龙大陆了。 他们在皇帝面前描绘出一幅盛世山河,真是统一天龙的大壮举。 皇帝都被他们说的心潮澎湃了,好像他真要开天辟地这么一回了! 仿佛他的宝座已经忽而升高,他所睥睨的不只有夜国这么一片地方,他可以睥睨整个天龙大陆,睥睨天下苍生了! “好!好得很!”皇帝拍着龙椅上的赤金龙头扶手,气壮山河。 底下文臣们霎时一静。 这时才有几个武将的声音被人听见。 “倘若冯唐的曲子真有如此神功,抢夺势必非常激烈。我邦想得到冯建之曲,另外两邦更想得到!” “因为唐老的曲子已经在我夜国了!如若冯建之曲,在落入夜国之手,对邻邦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正因如此,西北郡才会乱的那么快,那么凶猛。” “如今在西北郡作乱的,一定不只有江湖人,恐怕多半都是邻邦的兵力,故意伪装成江湖人!” 武将们的分析,点醒了狂做统一天下美梦的文臣。 叫龙椅仿佛已经飘到半空的皇帝,也嗖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皇帝沉了脸,“事情如此紧急,西北郡的兵力已然不够,若是对付一般的游牧民,他们还行,倘若是两邦悄悄压境,必然要派出,能镇定大局的大将!” 慕容廷是此情此景之下的不二人选。 一来,他的战功、能力在那儿摆着。 二来,其他人会有私心,但慕容廷忠心耿耿,叫他得到冯建的曲谱,比其他人得到,更叫皇帝放心。 若是曲谱落在他人手中,皇帝还要担心屁股底下的龙椅稳不稳呢。 “传齐王入宫觐见!” 皇帝散了朝会,只留了心腹大臣在御书房,只等慕容廷来了,就好好商议此事。 可传信儿的人去了半晌,却不见慕容廷前来。 皇帝左等右等,只见传信儿的带着两个太监急匆匆的回来了。 皇帝一看见那俩太监,脸色顿时难看,这俩太监不是他派出传赐婚圣旨的太监团里的两个吗? 太监一看皇帝脸色不好,噗通跪地,“启禀圣上,齐王病的起不了身,无……无法入宫面圣。” 皇帝怒拍御案,御书房静的落针可闻。 大臣们连呼吸都屏住了,相互交换眼神,“齐王病了?” “那么强悍的人,他也会生病吗?” “齐王叱咤风云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听说他生病呢?” “这病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大臣们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彼此都瞬间领悟。 只有圣上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病了?抬也要抬进宫来!朕倒要看看,他是真病,还是真对朕有什么不满?!” 太监吸了口气,还要劝上几句,但猛地抬眼,嘴巴一下子闭上了。 皇上的脸色也太可怕了…… 皇帝不相信慕容廷是真病,他还不知道吗?自己的赐婚旨意一到,他就称病拒不领旨。 他是从那会儿起就病了的! 但圣旨赐下的一两个时辰以前,他还在宫里求娶顾长卿呢! 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他不叫他娶,他就要这么跟自己作对吗?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现在就灭了顾长卿!他要叫慕容廷尝尝后悔的滋味!让他知道跟自己作对的下场! 第488章 人心所向 太监真的抬,也把慕容廷给抬到宫里去了。 慕容廷刚被抬出府,梁长乐就得到了消息。 她虽没有参加朝会,但因为常春堂的消息渠道,因为王青的动作迅速。 她已经知道皇帝急召慕容廷入宫干嘛了。 她写信给王青,“想办法让在京都的武将,都知道慕容廷病重之中,被皇帝勒令抬去宫中召见。” 王青得令之后,立即去办。 常春堂的消息网遍布各个人群。 宫里的消息,其实是最受欢迎,也最容易散布出去的。 况且齐王府这么大的门庭,从齐王府到皇宫也有一段距离,让消息因为这段距离而“走漏”并非难事。 参与了朝会的武将们本已经退朝离宫,但听闻慕容廷带兵被抬去面圣,他们立即想到了那帮子文臣的建议——叫齐王去镇守西北郡,找到琴谱! 武将们崇敬慕容廷,对他是真服,先不管他是真的病得厉害?还是为了避嫌,不想费力去镇压,回头还招了皇帝忌惮? 无论哪种,他们都愿意为慕容廷行一个方便。 于是这消息传开之后,许多武将都相约觐见皇帝,要学毛遂自荐。 皇帝这边刚见到被抬进来的慕容廷,那边就有宫人禀报说,某某武将来了、某某武将也来了…… 一眨眼的功夫,宫门外已经聚了十几个大将,争相求见。 皇帝看慕容廷的脸色就不好了,但这么一看,皇帝也是一怔。 “你……你是真病了?”皇帝不由惊讶,这话问的…… 慕容廷脸色颓败,甚至还有点儿苍白。 他在边关多年,皮肤晒成了蜜色,回了京都两年多,才渐渐捂成了较浅的小麦色。 可这才几天不见,他竟可见的白了一个度,是不健康的苍白。 他昔日锐利有光的鹰眸,此时也灰暗寡淡。 “皇兄恕罪,臣弟实在头晕起不来身,不能向皇兄磕头了。”慕容廷说话,声音像换了一个人。 曾经有他在的地方,总叫人觉得充满了力量,可此时,他却叫人想到了将残的灯火,他说话竟也是有气无力。 “怎么会病得这样重?这才几天?”皇帝充满震惊,“快,快传太医!” 慕容廷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他一眼。 皇帝不由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叫传太医,当然是为了给慕容廷医治,但未必没有试探之意。 装病可以骗过不会医术的人,恐怕不好骗过太医。 太医很快来到进殿上,搭脉一诊,太医倒吸一口气,“王爷……王爷一向康健,这是怎么了?脉象显示……” 皇帝急了,“显示什么?” 太医噗通跪倒,“圣上恕罪,臣才疏学浅,医术不精……” “什么?!”皇帝难以置信,他好好的大将,健硕的弟弟,怎么可能几天之间,说不行,就病得这样重? “朕不信!叫太医院的太医全都给朕来!” 慕容廷嘴角勾起一抹笑,有几分讥讽,也有几分苍凉,只看人怎么看怎么想。 皇帝的心里很难受,他觉得慕容廷在骗他,在跟他怄气,因为他的那道赐婚的圣旨。 但他又不希望慕容廷是真的病成这样,如今冯建的曲谱现世,他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倘若这个时候,慕容廷忽然倒下了……冯建曲谱的事情,是假的也就罢了,倘若是真的呢? 倘若再落到赢国、梁国,亦或是别的有狼子野心的人手里……可怎么办? “齐王,慕容廷!你给朕振作起来!你不能有事!”皇帝眼眶都红了。 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赶过来。 不多时,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 御书房里头挤了好多的太医,连文臣们都被挤到了外头,在宫廊下头,皱着眉,面色焦灼的交头接耳。 太监高唱“太后娘娘驾到……” 皇帝却没敢叫太后娘娘往里去,他亲自迎了出来。 “母亲这边偏殿坐一下吧,里头人多嘈杂。” 太后皱着眉往里看,“廷儿是怎么回事?没听说他病了,怎么一下子病得这样重?听说皇上把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了?” 皇帝长叹一声,把太后引到了偏殿里。 “他称病有几天了,朕以为他是在怄气,便叫人把他抬进宫,谁知一见面一点儿气色都没,脸色蜡黄像是要……” 皇帝原本要说“死”,但这字太不吉利,又是在太后面前,他便生生咽了下去。 太后脸色一变,“怎么可能?他身体自幼就好,自打小时候中了一次毒,叫他熬过去以后,他几乎是百病不生,百毒不侵啊!他会忽然病重?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皇帝摇了摇头,“太医说,不是毒,若是毒能诊出来。” 太后瞪大了眼睛,“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搬空了太医院,连是什么病都诊不出吗?” 皇帝虽不愿承认,却还是点了点头。 太后嘶的吸了一口气。 “京都不是有两个厉害的大夫,一是人人皆成神医的郁老,一是年轻不懂医术的顾长卿。这两个人不是能治各种疑难杂症?皇上可曾请他们来?”太后问道。 皇帝摇了摇头,“还没有,太医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医们还没诊完,没做出结论,这时候就叫宫外的神医入宫,不太好。” 皇帝仍有顾虑。 太后娘娘却听话听音,明白了什么,“他跟皇上怄什么气,竟怄出了心病?皇上一向宠他,他也一向知恩的?” 皇帝皱眉叹了口气,他还有点儿不忿,慕容廷忒得寸进尺了! “他向朕求娶顾长卿,但顾长卿明确表示过,她想做女官,不愿嫁人。 “而如今的梁国来使中,一位贤乐公主,才貌双全,愿意嫁给齐王、甚至梁国愿意拿出二十艘可以远航的巨船做嫁妆! “朕把贤乐公主指给他做王妃,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竟跟朕怄气!” 太后娘娘抿着嘴,好一阵子没说话。 正在这时,王喜进来,看了太后娘娘一眼,垂下头去没作声。 “要不,哀家去正殿看看廷儿?”太后说着要起身。 皇帝连忙扶她坐下,示意王喜不用避讳。 王喜道:“禀告圣上,如今在宫门外求见圣上的已经有五十人之多,他们听闻齐王病重,个个愿意自荐,替王爷出征西北郡。” 太后娘娘虽不知道西北郡又是怎么回事儿,却轻叹一声,“人心所向啊……” 第489章 他不会妥协 皇帝的脸色不自然了一下。 太后却道:“当初你任命廷儿为大将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廷儿是天生的将星。他忠心耿耿,可以辅佐你。只要他在这儿震着武将们,那些武将就算再厉害,手下有再多的兵马,都是皇上臣下、的臣下!” 皇帝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儿。 “但如今这节骨眼儿,皇帝却把齐王逼成这样,那些武将能咽下这口气吗?”太后问。 皇帝冷笑,“他们有什么可不服的?” “不服?”太后摇了摇头,“他们不止不服,处理不好齐王的事儿,他们恐怕还要寒心呢。” 皇帝眉头蹙紧,觉得太后太夸张了。 太后抿嘴淡笑,“皇帝以前为什么捧着他,纵容他?叫世人都觉得皇帝把他齐王宠的没边儿?” 皇帝道:“朕当然宠他,他是朕的幼弟。好吧,除却兄弟之情,他听话,朕叫他办的事儿,他从来不拖泥带水。 “他能打,老将们十年攻不下的城池,他两三年收复失地,并多占三五城池,扩大了大夜疆域。 “还有就是……就是母亲刚说的,有他在,那些能打的大将,都安分守己,不蹿头给朕添麻烦。” 太后笑了笑,“还有一点,皇帝忘了说。皇帝在以实际行动告诉武将们,虽然您重用文官,多采纳文官的意见,但您还是倚重武将,齐王慕容廷是武将之首。你捧着他,就是捧着武将这个群体。” 皇帝嗯了一声,和他刚才说的意思差不多吧。 “皇帝既然已经把他捧到这个位置上了,如今却忽然因为一些小事逼迫他。你说他听话,大事上,他从来不忤逆与皇帝,唯独他的一点私事儿,皇帝却非要逼他。武将们会怎么想?他们想,原来您捧着武将都是假的,混到齐王这份儿上,不能得善终,这样的君,为他效忠还有什么劲儿?” “母亲!” 太后娘娘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就着急的打断她。 “没有像您说的这样严重,您优思太甚,太医说,这样对您身体不好。齐王只是一时没想开,也病得急,他会好的。” 皇帝不愿再听太后多说,起身往正殿去。 太后也跟着去了,她去看慕容廷。 慕容廷这会儿不知是昏过去,还是昏睡过去,那么高大健硕的他,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个睡梦中的孩子。 昔日的威严霸气,此时全然不见,只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憔悴。 太后皱了皱眉,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想叫他请郁神医来。 皇帝却将脸转开了。 太后没有再开口,儿子早已成了九五之尊,岂能还听她这老太婆的话? 太医们全都诊过了脉,都说石药不能治。 皇帝烦闷,挥手把人赶出去,他站在慕容廷的木榻边,看看殿中没有旁人。 “你起来,去西北郡,只要你能平定战乱,找到冯建之曲,朕就把她赐给你为妻。”皇帝说。 慕容廷安静躺着,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掀。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若错失这一次机会,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听见了吗?” 慕容廷仍旧睡死了一般。 皇帝大怒,抬脚猛踹他的木榻,嗞啦一声刺耳的响声,木榻磨着地面被踹出去好远。 皇帝觉得不对劲,一抬头,一帮的文臣竟然正站在殿前看他。 他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忙低头退开了。 皇帝心头一时慌起来。 叫臣子们看见了,虽说看见的不是武将们……倘若是武将们,他们会不会已经冲进来,把慕容廷抢走了? 他当初信任,倚重慕容廷,是不是错了? 皇帝想到这儿,忽然讪笑了一下,他很明白,倘若不是慕容廷帮他,暗中帮他除掉了很多阻碍,他根本得不到这个皇位,龙椅也坐不到如今。 如今他坐稳了皇位,反倒觉得慕容廷碍事、多余,他和那过河拆桥的人有什么不同? “叫贤乐公主做你的王妃,她做你的侍妾,就这么委屈她,委屈你了?一个女人而已,你为她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你值得吗?”皇帝坐在木榻上,挨着慕容廷问道。 回应皇帝的却只有长久的沉默,广阔的殿宇里,只剩下皇帝孤单的叹息。 他忽然很想念以前的时光,他和慕容廷可以敞开心扉的畅聊。 他的好恶,慕容廷的耿直,可以在彼此面前袒露无遗。 他虽是孤家寡人,但心里并不孤单,因为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不计较生死的为他鞍前马后,保驾护航。 如今,皇帝却觉得孤单极了…… 明明慕容廷离他这么近,他抬抬手就能摸到他的眉眼,他的脸。 皇帝抬起手,却久久都无法落下去。 倘若慕容廷醒来,睁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弟弟呢? 难道当面告诉他,“你想娶的人,朕不同意她嫁给你,你另娶谁都行,唯独她不行?” 他若说,这辈子只愿与她携手白头呢? 自己同意,还是任凭他固执下去? 皇帝恍然……这不是他醒来才会问的问题,而是如今,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因着问题对峙上了。 问题的本质在于,他能否相信慕容廷不会背叛自己,将他想娶的女子赐婚给他? 亦或者他忌惮那金光、那天象,硬是拆散他们,让弟弟和自己离心,让那些武将寒心?让这次西北郡之乱,无可收拾? 皇帝如鲠在喉。 “皇上?”王喜在殿门口探头,轻声喊道。 皇帝点点头,叫他进来。 王喜忐忑上前,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皇帝不悦问道。 “宣德门前的武将们长跪不起,说恳求皇上救齐王,他们愿代替齐王出战。”王喜小声道。 皇帝冷笑一声,“这是逼宫来的吗?朕什么时候说不救齐王了?齐王是朕的弟弟!” 大殿里又彻底的安静下来,王喜不敢多言。 静谧的环境里,只有皇帝压抑的呼吸声。 倘若没有武将在外长跪不起,他会放过慕容廷的忤逆吗?他竟用他的健康来逼迫自己妥协? 哼,皇帝冷哼,若非如今形势紧急,他绝不会妥协。 “王喜,拟旨,宣梁国使者觐见。”皇帝说道,“朕要当面赐婚!” 第490章 总有一个先低头 皇帝召梁国使者入宫。 慕容廷被抬去偏殿,由太医施针平稳他心脉,促使他醒过来。 兜兜转转一大圈子,皇帝觉得不值。 他叫慕容廷伤了心伤了身,还叫一群武将们心怀不满…… 到最后,他落得孤家寡人,却仍旧是没隧了自己的心意。 皇帝觉得他失去了一些很是珍贵的东西……比如情比金坚的兄弟之谊,比如武将们因为慕容廷对他的崇敬而有的更崇敬…… 皇帝独自坐在金殿最尊贵的位置上,一声轻叹,缭绕不绝。 直到太监说,梁国使者已经来了,在殿外听候传召。 “叫他们进来吧。”皇帝说。 侯思晴和贤乐公主走在前头,两个男使臣跟在后头。 进殿之后,他们行了礼。 皇帝长叹,“原本要将贤乐公主许配给我大夜朝常胜将军齐王为妃,但奈何天妒英才,齐王他……” 侯思晴眼皮一跳,她也听说了一些流言,不过并未当真,难道齐王真是不好了? 她和贤乐公主相视一眼,更多的是觉得这里头有诈。 “齐王就在偏殿。”皇帝说。 侯思晴立即福身,“两邦也是相交匪浅,齐王有什么事,我们也理当探望。” 皇帝点点头。 一旁的太监引着使臣去了偏殿。 慕容廷此时身上扎满了针,他呼吸微弱肤浅,细长的金针随着他的呼吸颤抖。 “怎么会这样?先前见面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他那样的体格,想生病都难……”贤乐公主忍不住惊讶。 侯思晴也吓了一跳,“相爷让你嫁到夜国来,可不是叫你过来当寡妇的!” 贤乐公主深深看她,“叶夫人这话说的……谁还巴望着想当寡妇不成?只是这病,病得又急又突然,不会是装的吧?” 侯思晴眯了眯眼,“不如你近些去看看,探一探虚实?” 贤乐公主暗自翻了个白眼,“我看能看出什么?这么多人,我上前查探,举止密切了不合适。使臣中,不是有一位略通医术,叫他去看看,也不怕被夜国人蒙蔽。”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偏殿里的太医又很多,便没有人注意她们说了什么。 侯思晴迟疑片刻,稳妥起见,还是凑近自己带来的使臣,叫他上前查看,“探一探虚实,然后给我个准信儿。” 那使臣就与太医们攀谈,说起了医案、脉案。 太医见他是个懂行的,便与他细说,还请他上前诊脉。 这人一下子看出来,太医们是没法儿了,却被逼着要救齐王,逮着谁都希望是能救命的稻草。 使臣顺利的摸到了齐王的脉,不多时,他心中已经有了数,他借着与人攀谈商议,又凑到侯思晴身边。 “怎么样?” “病来如山倒,只听戏文中说,那位常胜的霍将军,十八岁便夜袭千里,杀匈奴千人,带回皇室头颅。常胜不衰,年纪轻轻官及大司马!皇帝之下第一人!” “然年二十四,便死于伤寒,命陨于朔方郡。这是天妒英才啊!” 虽然使臣,一句话没有提慕容廷的病。 侯思晴却明白了,这是因为在夜国人的皇宫,身边又都是夜国的太医们。 人多眼杂,他们几个小小使臣,说了不该说的话,会惹祸上身。 使臣说“霍将军”的例子,就是想告诉她,慕容廷恐怕是不好了。 侯思晴站这儿这么一阵子,她也渐渐确信了,这一群太医几乎没有抱什么希望,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她扯了扯贤乐公主的衣袖,“你也瞧见了,听见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贤乐公主想的很明白,“我回去梁国,对叶相有什么用?恐怕没什么大用处吧?” 侯思晴轻哼一声,“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如今齐王若真是不好了,我一个遗孀,能有多大能力?若是再拖个几年,叫我生下他的孩子,或许还能有些地位。但现在……”贤乐公主摇了摇头。 “夜国皇帝如今急召我们入宫,想来也是怕梁国翻脸,将你赐婚给一个将死之人,得罪了梁国。”侯思晴皱眉说道,“若是齐王不成,那最好的归宿就是……” 两人相视一眼。 侯思晴道:“这事儿你不宜出面,我去求见皇帝。” 贤乐公主点点头,仍旧立在偏殿。 侯思晴独自回了正殿,求见皇帝。 皇帝脸色阴沉沉的,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倘若因为一个女子,就要叫他陨落一个大将,无疑是因小失大了。 “皇上节哀,齐王年纪轻轻,正当青壮之年,突逢急病,真是叫人始料不及。”侯思晴叹息,“先前臣与皇上说的事儿,恐怕不是良配,还是算了吧?” 皇帝不满看向她。 侯思晴讪讪一笑,“幸得事情还没有落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不是?” 皇帝哼了一声。 侯思晴仍旧厚着脸皮说:“不是我们出尔反尔,谁也没想到事情变化如此之快,我贤乐公主从梁国远道而来,总不能是这个命途吧?既然还有余地,我们也不舍得将她往绝路上推。皇上能换位想想,您的宝贝女儿出使他国,还未嫁人,先成了寡……咳,您也不痛快不是?” “侯女使慎言!齐王吉人天相,一定能好的。”皇帝自己可以这么想,但他不想听别人这么说。 侯思晴低下头去,分明是不认同的模样。 “既梁国使者,没了永结同好的意思,那便罢了吧!”皇帝哼了一声。 侯思晴立即说,“永结同好的意思,我们当然有,只是……只是齐王不合适。” 皇帝讥讽的看着侯思晴。 侯思晴只当感受不到,她脸皮厚,面色如常,“听闻夜国储君,洁身自好,东宫没有太多莺莺燕燕,如今也不过只有嫡出的一女而已?” 齐王是常胜将军,而且他在夜国的地位不可撼动,所以梁国才想把贤乐公主嫁给他。 但若非齐王的地位权势,自然嫁给太子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日太子一旦荣登大宝,贤乐公主就是后妃!倘若她能生下男孩儿,那可就是皇子了! 皇帝没说话,眼眸沉沉的。 他要把贤乐公主赐婚给齐王,做齐王妃的事儿,并没有声张,如今知道的人很少。 所以,侯思晴才说,这事儿有回转的余地,再改指给太子,也是正好。 “这事知道的人少,但朕金口玉言,其实那么容易收回说出口的话?”皇帝不满看着侯思晴。 第491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侯思晴笑了笑,立即说道:“商议这事儿的时候,只有皇上与臣在,如今不是皇上您要收回成命,而是臣求着您收回……二十艘海船的彩礼照旧,您看……” “不成。”皇帝说。 侯思晴看出,他要坐地起价。 但叶从容给她的权利,只有这么大,海贸线的事儿,她不敢答应。 侯思晴沉思片刻,也冷了脸,姿态依旧恭敬的挑不出错,只是语气淡漠了,“实在不行,那贤乐公主还同使臣们一起回去就是,恰景帝也舍不得这位姐姐。” 皇帝盯着侯思晴,侯思晴似笑非笑寸步不让。 “对了,还有一事,”侯思晴眼睛转了转,“我梁国有个风俗,倘若谁家里有人病的重,办一门喜事冲一冲,说不定就把晦气冲掉,病也能好了。” 皇帝还以为,她是催着叫太子纳贤乐公主的,办东宫的喜事儿。 谁知她却说:“再者,齐王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这要是在梁国,孩子都能跑能跳了,王爷先前一直奔波边疆,如今也到了该安定,有家有室的年纪,若能有一桩红事儿,冲一冲喜,王爷就此好了,不是双喜临门吗?” 皇帝错愕看着侯思晴,不明白,她刚拒了贤乐嫁齐王的事儿,怎么又提齐王娶妻的事儿呢? “皇上别误会,贤乐公主去冲喜,自然是不可能的,别说我们梁国不乐意,皇上能也不能这么欺负外使不是?”侯思晴笑眯眯的说。 皇帝暗中生气,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侯思晴就把“欺负人”的帽子给他扣上了。 这女使臣就是有一点儿好处——说话可以没脸没皮,身为男人,还不好跟她生气。 不然,她转脸就会说,大男人欺负小女子…… 夜国皇帝暗暗决定,他也要尽快培养出厉害的女使臣,光明正大的在出使中占别国的便宜! “夜国不是有位女官大人,洪福齐天,一首绝妙琴音,连瘟疫都能治?她难道不能救齐王吗?”侯思晴心里的小算盘打的飞快,“皇上若是把她赐婚给齐王,叫她去冲喜,事关她自己的将来,想必她不敢不尽心竭力!” 夜国皇帝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嘛,兜兜转转一圈子,他不但冒着要失去弟弟的风险! 倒还要隧了他们的意?把顾子念赐给齐王!那齐王巴不得呢!但他先前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此事再议!使臣回去吧!”皇帝忽然不想跟使臣说话了。 侯思晴虽然想把贤乐公主推进东宫,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埋下种子即可,不能操之过急。 她行了礼,与另外几位使臣一起离了宫。 连侯思晴这个外使都能想到的“冲喜”,以及最佳的冲喜人选——顾子念。 夜国其他人岂会想不到? 有一个人想到,就会把这种想法蔓延开来。 后来,不知谁先在武将那儿说了,一干武将都觉得这主意好得很! 他们才不管顾长卿乐不乐意! “只要把她嫁去齐王府,她不乐意也得尽心竭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寡妇!”武将们如是说。 皇帝气到内伤。 “不就是西北郡生乱吗?朕不指望慕容廷了!太医院的太医保住齐王的命!等齐王好了,朕再赐婚!”皇帝这么说,往西北郡派了三位大将,各任主副将。 这三位大将各人能力都很强,却有点儿谁都不服谁的意思。 到了西北郡,不能通力合作不说,竟还有使绊子的事儿。 远隔千里,皇帝并不知道西北郡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一日日的收到八百里加急,说西北的局势越来越危急。 皇帝气得鼻孔里都冒出了燎泡,呼吸都痛彻心扉。 太医那儿却丝毫不见进展,眼看着高大威猛的齐王,一日日消瘦苍白下去。 跪在宫门前求皇帝的武将,一天比一天少了。 但齐王府拜访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暗中多少人替齐王不值,多少人因为皇上的决断寒了心……虽未传到皇帝耳中。 但朝中明显不一样的氛围,还是叫皇帝心惊。 “人人都说朕待他寡情,朕寡情吗?朕待他不好吗?他吃的用的,他的荣宠,他的权力,简直要越过太子去了,朕还待他不好?那怎样才叫好?”皇帝也委屈得很。 王喜看着着急,但有些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皇上,您近来忧思过重,身体都消瘦了……”他抹抹泪,心疼的不行。 皇帝长叹一声,“召顾长卿入宫觐见吧。” 王喜一怔,以为皇帝是想通了,放弃僵持,要先妥协了。 他赶紧叫人传召顾长卿。 梁长乐来到宫中,她已有半月未曾面圣了。 眼看年关将至,京都里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反倒比平日还添萧索。 她想到皇帝的脸色可能不太好,但她没想到皇帝的状态如此之糟,眼袋很大,黑眼圈很重,呼吸粗重,鼻子还微微肿着,那么多太医,依旧解决不了皇帝的心病。 “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梁长乐行礼。 皇帝却久不说让她起来。 梁长乐狐疑抬头看皇帝。 皇帝终于开口,“齐王病得厉害,你可知道?” 梁长乐道:“臣知道。” “你可曾去探望他?” 梁长乐顿了顿说,“臣想去,但臣不敢去。” 皇帝微微眯了眼睛,“哦?你不敢?朕记得,齐王病重之前,有一段日子,与你关系亲密,冬至当日,齐王来朕面前求娶你,朕没同意,他回去就病倒了,一直到如今。他或是郁郁而病,也算是因你而病,你竟忍心不去探他?” 梁长乐面色如常,眼底却划过一抹痛惜。 她调整了呼吸,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正因如此,臣才不敢去探望。寒潭旁的暖阁里,皇上的话犹在耳畔,臣有多大胆?竟敢对皇上的话忤逆不尊?是齐王没控制好自己的心绪,皇上能给他一切,也能收回他的一切。他若想明白了,就不该执迷不悟。” 梁长乐一番话,却把皇帝说愣了。 她说,她知道齐王因她而病,但她却是故意不去看他。 她甚至说,齐王郁郁而病,是他不对,皇帝给他的一切,他都应该欣然受之。 皇帝不由笑了起来,“慕容廷若真如你说这样,他便不是慕容廷了。” 第492章 你嫁去冲喜 皇帝沉郁多天的眸中,终于有了点欣慰之意,他喜欢他的臣子受他掌控。 “朕疼惜这个弟弟,原本朕看你不是他的良配,你太有野心,不应当困与内院当中,应该在外头像男子一样闯荡。” 皇帝缓缓说,“齐王已经够拼了,他应当有一个温婉持家的贤内助。显然,你不是他的贤内助。” 梁长乐颔首说:“皇上看的准,是齐王眼神不好。” 皇帝绷不住要笑了,旁人都没有这么说,许多人觉得他是对齐王太冷漠,太薄情。 唯有齐王放在心尖尖上,捧在掌心里头这女子,反倒说齐王不好,说他是对的。 皇帝的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许多。 “但他任性,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朕怎么舍得他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走了这条不归路呢?”皇帝说。 梁长乐狐疑看皇帝,“皇上要臣做什么?” 皇帝抿嘴轻笑,“朕要你嫁给齐王,给他冲喜。” 梁长乐心头一动,她反应很快。皇帝若是真心要把她许给齐王,根本不用召她来宫里说话。 他一道旨意下去,她难道还能像齐王一样抗旨不尊? 那恐怕整个顾家,及亲族都要被诛杀了。 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齐王一样任性的,顾家全族的命,也没有齐王一个人的命值钱。 皇帝之所以把她招来,又当面说这话,就是要试探她的反应的。 梁长乐行礼说:“皇上若是问臣的意思,臣不愿意。” 皇帝眉头一簇,“你大胆!放肆!” 梁长乐不紧不慢,“臣早先就说过,臣不愿意被拘在四方院内,做个妇道人家,臣的理想在于像男子一样,为朝廷效力。齐王或许就是欣赏臣这一点,才待臣与众不同。倘若臣嫁过去,没了朝中的职分,齐王看臣与其他女子无异,忽然就没了兴趣。臣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皇帝嗤笑一声,“你看得这么透彻?” 梁长乐话音一转,“但皇上若是执意要臣冲喜,臣也莫敢不从,只是有一条心愿,还望圣上成全。” 皇帝哼了一声,却没制止她。 “臣希望,臣能像其他成家立业的臣子一样,虽成家,却还可以为朝廷,为君主效力。”梁长乐说。 皇帝匪夷所思的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梁长乐不想咒慕容廷,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她只能顺着话音儿往下说,“臣不想一嫁人,就没了依靠,万一冲喜也没用,臣还能依靠谁呢?” 皇帝眯着眼睛,半晌才说:“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竟然还想着在仕途上立足呢!这是你一个女子安身立命之处吗?” “皇上,臣是您的臣子,嫁了人也是您的臣子啊!”梁长乐满脸都是对官途的渴盼,情真意切,倒是比嫁人更渴望似得。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罢了,你如此忠于朕,就要替朕分忧解难,齐王是朕的弟弟,也是朕的大将,朕的左膀右臂!你有琴音傍身,去替他治病吧!” 梁长乐说:“那臣的愿望还能实现吗?” “你……你在跟朕讲条件?”皇帝被她气笑了。 梁长乐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臣希望能在朝堂,而不是别人的内院里发光发余热。” 皇帝哼了她一声,“朕也算是为你,一再的开了先河了。” “皇上您瞧,那侯女使,不也已经给了叶相做妻妾,却仍能为使臣,您的臣子是不如梁国人吗?”梁长乐再接再厉。 皇帝摆摆手,“行了,你若为朕尽心竭力,朕岂能看不到你的忠心?朕还能不重用忠心之人?” 梁长乐连忙撩袍跪地,“谢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长乐前脚出了宫。 皇帝的旨意后脚就到了,说顾家有女,贤良淑德,才貌兼备……一顿漂亮词儿,直把人夸晕了。而后说,把她指给齐王为妃,礼部择吉日为齐王府操办大婚事宜。 因为齐王如今病得起不了身,而且太医们说的非常严重,好像他随时都要咽气似得。 礼部不敢耽搁,原本亲王大婚,各种准备事宜,要办一年之久。 可齐王这会儿,过府的大喜之日,竟定在二月初五,龙抬头之后三天。 若非夜国正月里不娶,或许这日子还要提前呢。 赐婚的旨意下来。 慕容廷才清醒了那么一会儿,太医们都道神奇。 但慕容廷睁眼看见的人,却不是梁长乐,而是许久没见的郁芸菲。 他怔了怔,心思微微一动。 “我随爹爹来看廷哥哥……”话未说完,眼里就含了泪。 慕容廷面无表情道:“我还没死呢,别在我跟前哭。” 他声音清冷,不留情面。 进门的太医,被吓的一个踉跄,差点儿把药碗扔了。 他勉强镇定向前走。 郁芸菲被噎得眼泪,欲落未落,十分尴尬,她轻咳一声,“顾长卿不愿嫁过来冲喜,廷哥哥……你我一起长大,我愿意……” “我不愿意。”慕容廷果断说。 郁芸菲白皙的脸霎时涨红。 太医都忍不住在心里唏嘘,齐王会不会聊天啊? 顾长卿这么久都没来探望她,郁小神医可是守了他好几天,没日没夜不合眼的。 太医正腹诽,慕容廷却剧烈的咳嗽起来。 太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赶紧端着药上前,“王爷,趁着醒了,把药喝了吧?” “搁着。”慕容廷气虚,声音不大,却威严依旧。 太医有些为难,皇上叮嘱了,叫他们一定照顾好齐王。 “我来服侍王爷用药,多谢太医。”郁芸菲说。 太医见女孩子脸尴尬的红透,连眼睛都红了,心知自己在这儿,女孩子更加没面子,他便点点头,出去了,顺手还把门也带上了。 郁芸菲侧耳听了听动静,低声说,“子念昨日派鹰来说,控制脉象的针不用再扎了,怕有损王爷身体。” 慕容廷脸上的冷漠,瞬间融化,犹如春暖花开。 郁芸菲心里叹气,有些艳羡,但她自己得顾子念恩惠,前些日子方便时候,顾子念还专门为她写了调理身体的曲谱,她弹了果然有效,胸闷气短石药无解的毛病,愣是在琴音中好了……她对那个女孩子,真是讨厌不起来。 非但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男子,也会 第493章 神曲 慕容廷却摇了摇头,“谨慎起见,还是先扎着,等出了正月十五,再行停针,以免有变故。” 郁芸菲唏嘘一声,“真是不容易。” 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尚且如此不容易,她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又岂能修成正果? “那等会儿我再告诉我爹一声。”郁芸菲说着,端起药碗,把放凉的药倒进一旁的文竹盆里。 这文竹最近被喂了不少的药,也不知怎的,它竟长得格外好。 文竹怕冷,一般到了冬天,长得很慢,夏天才会疯长。 这株文竹却枝繁叶茂,架了杆子,柔软的枝干攀爬着几乎要长成树。细碎的叶子也密密麻麻,将杆子遮的瞧不见。 “她一切都好吧?”慕容廷问。 郁芸菲心里酸溜溜的,却还是说道:“她很好,说等皇上的意思,她应该很快就能来看廷哥哥了。” 慕容廷嗯了一声,却遮不住眼底的期盼,心里的灼热。 郁芸菲赶紧别开视线,她放在心里的那个人,终究不会是她的。 “对了,子念还说,梁国要有新的使者来了。”郁芸菲小声道。 慕容廷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郁芸菲不由得想,她总是看不懂廷哥哥在想什么。她想同廷哥哥说话,可廷哥哥话却很少,她绞尽脑汁却总是没办法把话题延伸下去。 顾子念和廷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他们一定能聊到一起去吧? 毕竟顾子念有时候真的像个男子一样,冷静又克制。 就像大婚这件事,她冷静的根本不像一般的女孩子,让自己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想嫁廷哥哥? 梁长乐的确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想这些儿女私情。 倘若那个人不是慕容廷,倘若那个人没有为了她宁可抗旨,宁可拼命。 她根本不会动容,也不屑于在感情上付诸如此多的精力。 正因为那个人,是慕容廷。 她才会和皇帝周旋,才会把心机精力,用在谋得两人终成眷属的事情上。 若照她以前的打算,嫁不嫁人无所谓,不嫁人才是一身轻松,她巴不得皇帝把纠缠她人都安排打发干净。 她近来有些忙,没有去探望慕容廷,除了因为皇帝那儿还在观望以外。 还因为西北郡的事情,拖了近一个月了,也该有新的进展了。 她悄悄去见了王青,让他把后面又抄出来的琴谱也送到西北郡,称“冯建曲谱”是无稽之谈。 但王青意思不是这样。 “这曲谱是真的有奇效,说无稽之谈,只会让先前那些争抢的人生气,说不定要生乱。”王青说,“这里面的音场,的确对习武之人大有裨益。” 这会轮到梁长乐惊异了,这些曲子,只有中间的两首,是出自冯建,且是简单的曲调。 其余的,都是她模仿冯建的风格写成的。 “是真的,我已经亲自验证了。”王青说,“我有另一个计划,倒是可以叫西北的争执暂缓。” 梁长乐点点头,“愿闻其详。” “既然琴曲有奇效是真的,那我们就当真的卖!”王青笑了笑,“江湖上,真真假假的那么多,有效就算不亏负人了。” 常春堂的人,脑子都格外的灵活。 王青没有按照梁长乐的原计划进行。 他把其中两本送去了西北郡,余下誊抄的数本,则分别送去了长春堂其他地方的分舵。 并且,他把自己练习这琴曲的心得体会,以及内功上的增益都写的清清楚楚。 常春堂在天龙大陆各地,标价售卖“冯建琴谱”。 短短数天之内,价格从纹银千两,炒到了纹银两万两。 在西北郡挤破了头,也没能找到冯建琴谱的人,眼看自己势力不如已经在西北郡的其他人,立刻掉头离开,去别的也传闻有“冯建琴谱”的地方,想办法去了。 随着陆续有“冯建琴谱”的成交,琴谱的热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练习确有奇效,而更加受人追捧。 惹得唐老都不快起来,“冯建这老东西,遁世这么多年,人不见个影子,反而名声越来越大,他的琴谱能叫人内功增益?呸!他那急躁的性子,能叫人冲动还差不多!” 秦逸有钱有闲,也喜好这个,他听闻之后,也叫人花重金抢购得一本“冯建琴谱”。 他亲自练了琴谱,有没有增益,他比别人清楚。 唐老先生吐槽冯建的时候,他不由看了唐老先生一眼。 以前,听多了唐老先生吐糟的话,他对冯建的印象不算好,只觉那人乖僻又倨傲。 但今日,他却忽然开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冯老已经遗世独居,这境界、心性可能都变了,他的琴曲受人追捧,未必没有道理。毕竟,谁也不是傻子,练了没效,就不会继续炒着买,或是抢夺了。” 唐老先生一噎,随即摸着胡子沉思起来。 过不多时,他就偷偷跟唐文柯商量,叫唐文柯也去想办法,求购一本冯建的琴曲来。 唐文柯先前不是没想办法,若能买来,他早就买了。 关键是,市场已经乱了,有真的,也有许多贪财之人在卖假的,真假难辨。 只知道,因为常春堂从上到下管理严格,若能直接从常春堂购得,可以保真。 若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不管价高价低,都未必是真品。 常春堂却整个天龙大陆,每天限出售一本,也是炒到天价,价高者得。 比唐家有钱有势有关系的,大有人在,唐文柯基本还在排队。 “冯建琴谱”卖的这么火热,而且几乎垄断在常春堂的手里。 这是梁长乐没有料到的,她只是为了给大夜皇帝暗中施压,叫他别一直盯着慕容廷罢了。 谁知道王青脑子这么活络,而且常春堂的实力又足够强,真的能守住这东西。 荣平上次就说,想要把常春堂转到明面儿上来,不靠暗中的勾当立稳脚跟。 上次举办的信鹰比赛只是第一步。 没想到这次的“琴谱”又叫他们迈出了坚定的一大步! 荣平很是高兴,琴谱叫他们赚的盆满钵满的,他如今不在夜国,令自己私养的大鹰飞来,带了封信给梁长乐。 信上满满都是溢美之词,他高兴是真的,他还抽了六成的利,给梁长乐。 “这是顾先生当得的……” 第494章 露馅儿 梁长乐看到荣平的信,以及王青送来的一沓子厚厚的银票,才知道她写的琴谱那么值钱。 “我抽六成的利不合适。”梁长乐笑说。 王青道:“那您看多少?三七、二八都成,您提我去跟帮主说。” 梁长乐轻笑,“你误会了,我只当拿三成的利。琴谱虽好,若不是在常春堂手中经营,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也卖不了这样多的钱。若在我手中,你瞧着吧,今日说出去,明日我就身首异处了。” 王青一怔,随即笑起来,“顾先生真是通达敞亮!” 梁长乐笑,“这叫有自知之明,我没那样的势力,吃不成胖子。所以我抽三成的利,也是仗着有堂主的情谊才敢拿着钱。” “您放心,”王青立刻拱手保证,“这琴曲出自您的秘密,只有我王青和荣堂主知道。荣堂主的人品您信得过,我王青不说别的了,以自己人头担保!绝不泄露此秘密!” 王青起身行礼发誓。 梁长乐也忙还礼,两人重新算了一笔账,梁长乐拿走了三成的抽成。 虽然比六成少了一半,但这些钱,足矣叫关山马场的玄甲军添置好些上乘的兵器辎重了! 而且有王青和荣平的保证,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她仍旧是逍遥自在的顾子念。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的就是她如今的状态了。 但有个人,心思过于细腻,还是找到了她。 “顾先生说好了要为我弹琴治病,还保证我年节的时候就治愈了,如今眼看年关已至,我的伤?”秦逸来找她,手里还拿着本不厚的书。 梁长乐瞟了那书一眼,封皮很有些破旧泛黄,还有点儿卷边儿。 她并未多想,直到秦逸坐下,把那本书往她面前一放,“就弹这上头的曲子吧,想来很符合你的风格,你也熟,弹起来顺手。” 梁长乐这才翻开那曲谱,一看她就哭笑不得,这不就是她给王青的那伪造的“冯建琴曲”吗? 梁长乐认真的一页页翻完。 她知道秦逸怀疑她了,但无所谓,他又没证据。 “这曲子虽好,却不适合秦公子治伤。”梁长乐说。 秦逸挑了挑眉,“怎么不适合?好多人都说弹了词曲,或是听琴艺高超的人弹了词曲,内力皆有增进,甚至能助人突破久不能破的瓶颈。” 梁长乐说:“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本身没有内伤,不然恐怕伤势要加重。” 秦逸眯眼,“你还没弹过,怎么就这么清楚?难道……” “我看就能看出来了。”梁长乐没等他试探的话说完。 秦逸轻嗤,“看就能看出来,你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梁长乐笑,“秦公子信不过我,就另请高明呀?” 秦逸:“……” 梁长乐随手把琴谱扔在一旁。 秦逸看的心疼,他清楚地知道,那些琴曲是好的,根本不像她说的会加重,反而叫他觉得通体舒畅。 她这么说,一定是故意的! 秦逸原本想直接拆穿,说他自己已经练过了,确实觉得有用。 但转念一想,她若顺水推舟,叫自己回去自己弹琴医治,他岂不亏大了? 梁长乐琴音起,秦逸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琴声灌入耳朵,浑身都随之舒适起来。 有一种温煦的力量,好像蕴藏在琴音之中,也随之灌入自己的耳朵,游走于周身之间。 梁长乐以往能连续弹奏半个时辰不待停歇。 可这次,她才弹了一刻多,便停了下来。 秦逸睁开眼睛,实在贪恋那琴音中的舒适感,略有不满皱眉看她,“你怎么停了?” 梁长乐轻哼,“秦公子急于提升自己的内力,急于恢复到从前……您弹那琴谱上的曲子了吧?” 秦逸眸子一紧,心说,这都能知道? 梁长乐道:“原本今日只是巩固一下,很快就可以冲破屏障,虽说不能一下子恢复如初,但按部就班,您很快就能感受到内力恢复比从前快、顺畅许多。因为您操之过急,如今反而有寒气聚在丹田,内力想要冲破禁锢,需要用更大的力气。” 秦逸心里抖了抖,“那你……有办法吗?今日还能……” 他有些后悔了,他的确是太着急了,上次他自己弹那上头的曲子时,感觉舒适,不由得意忘形,以内力催动琴声,将音场的能量引入体内。 他以为这样会好的快,当时便觉得下腹一重,筋脉有不畅之感,他以为只是身体不适应。 没想到,顾子念却说,他是有寒气凝聚丹田了。 习武之人的丹田当有远远不绝的温煦之力,这股力量越温热磅礴,内力则越强。 “我能治,只是,须得非好些精力,我原想着明日去探望齐王,为齐王弹琴试试呢。”梁长乐缓缓说。 秦逸轻哼,“耽误你见齐王了?” 梁长乐说,“是啊,皇上终于肯让我试试了,秦使却拖我的后腿。” 秦逸心中不快,索性连形象也不顾,往坐榻上一躺,“是你自己说的,年节之前,必给我治愈。弹吧!” 若她不是为了着急去给齐王医治,他或许会心疼她,叫她再分两次三次,他不会操之过急了。 但现在,哼,巴不得她明日没精力呢。 梁长乐笑笑,也不多说,专注拨琴。 如今只要是在琴音当中,不拘哪个曲子,她足够专注,她的感知力就能随着琴音向四面八方蔓延。 秦逸来找她,皇帝盯着她的眼目就自觉的离得很远。 担有两个人,却悄无声息的靠近过来。 这两个人的功夫很高,甚至远在皇帝的大内侍卫之上。 偏这两个人的气息,亦或是别的哪里,叫梁长乐在音场之中倍觉熟悉。 是谁趁夜来窥探她了? 这两人是冲她来的,还是冲秦逸? 梁长乐正狐疑之际,其中一人却突然开口说话,“爷,就是这女子,她恐怕是在为赢国来使弹琴。” 梁长乐手指一紧,差点钩断琴弦…… 这声音她太耳熟了,是叶泉!她绝不会听错。 能叫叶泉称之为“爷”的……难道是叶从容已经来了? 梁长乐心绪起伏不定,随之,她的琴音也不由快了许多。 躺在坐榻上的秦逸都觉出了不同,他睁开眼睛看她,“你怎么了?” 第495章 心痒 梁长乐没说话,她闭着眼睛默默感知。 琴音渐渐舒缓,她的心境也趋于平和,待她确定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时,两个选择横在她面前。 趁着叶从容没有防备之时,她以琴音杀人? 还是放过这次机会? 若以琴音杀人,她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而且离她最近的秦逸,可能首当其中受害更重。 她想要的是叶从容和叶泉的命,琴音一旦弹起绝不会手下留情。 梁长乐迟疑片刻,手指忽然停下来。 她抬头,秦逸正目不转睛,且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我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绪起伏罢了。”梁长乐笑着说。 她知道,外头窥探的那两人一定可以听见。 “什么事?”秦逸顺着话音,看着她的表情。 梁长乐轻笑,“与秦公子有关的事。”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见惯了美人的秦逸不由心神一动,莫名的情愫在心里悄悄蔓延。 “哦?”秦逸在坐榻上坐正了身子,“那我倒是更有兴趣听听了?” 梁长乐漫不经心的说,“秦公子住进庭芳苑时,说是侯女使觊觎您的男色,勾引您……是真的吗?” 秦逸盯着她的眼睛。 她也坦然回视。 虽然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秦逸心里已经微微的兴奋起来。 当一个女孩子开始问你的私事儿,问你身边的异性时,就是她对你感兴趣了……这话是谁对他说的,秦逸不记得了,但这话让他开心。 “当然是真的,我身上的红疹,你不是看见了吗?”秦逸哼道,“那样的姿色,又是嫁过人的,以为我那么没品吗?” 梁长乐则说:“侯女使虽然已嫁过人,但姿色真的可以。” “咳……”秦逸呛咳了一声,“是你审美不行,还是你故意羞辱我?那样的姿色叫‘真的可以’?好了好了,不要提她了,说起来就倒胃口。” 梁长乐咧嘴笑起来,不知叶从容听到这些话时什么反应呢? 他虽然不会失去理智,跳下来质问秦逸……但他那么自负的人,他的女人背着他想偷吃,他生气是一定的吧? 叶从容何止是生气,他这会儿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侯思晴这个该死的女人,背着他勾搭别的男人也就罢了!被人嫌弃,他也不说什么了! 可他听屋里两人对话的意思是……这秦使还把侯思晴勾搭他的事儿捅出去了?要不然他怎么凭借此事住进庭芳苑? 叶从容凉凉的看了叶泉一眼。 叶泉也吓了一跳。 “一明一暗,我布置了两队人马来夜,本以为万无一失,”叶从容声音冰冷如带冰渣,“可看来你们瞒着我的事情,还有很多?” 叶泉惊得呼吸都不畅了,“爷……这事儿属下真的不知道。属下上次遭遇了一伙儿骑兵,其战斗力很强,作战速度快,协调统一,训练有素的叫人想起了当年的玄甲军……” 叶从容脸色一沉,“玄甲军已经没了,长乐公主也不复存在,说什么玄甲军,自己战斗力不行,别找借口。” 叶泉只好闭上了嘴。 他也侧耳听着屋里的对话。 他们说,侯思晴勾引秦使……这话是真的吗?侯思晴真的有这样的色心? 可为何侯思晴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那么冷傲,好似高高在上的公主,简直要把他的自尊踩进尘土里。 但她有时候,也会流露一些,对自己的信任依赖……总是给他一些若有若无的希望。 叶泉既怕叶从容发怒,又有些生气那女人的做派…… 梁长乐不再说侯思晴,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秦逸与她说琴曲上的问题,她都不理。 秦逸的心思转了个弯儿,忽然又提起那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女人,“侯思晴和那贤乐公主故意针对你,上次山阳公主差点儿被他们所害,说起来,山阳公主也是替你挡了祸事。若非如此,你如今岂不是被她害死了?你不恨她吗?” 房顶上的叶从容浑身戾气暴增。 梁长乐轻叹一声,“说不恨是假的,我恨不得弄死她。” 她说的咬牙切齿,但她面容年轻漂亮,声音也带着年轻姑娘的软糯。 这样恶狠狠说话时,就有点奶凶奶凶的。 秦逸不由的心头轻颤,继而轻笑起来。 就连叶从容,都不由的微微愣怔,愈发好奇想看看说话那女子此时是个什么模样。 他自己都没发现,心底有一抹不正常的异动。 “但有什么办法呢?我是鸿胪寺卿啊,她是外使,我专门负责接待她的。别说我不能伤害她了,我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保护她呢,甚至她吃得不好、喝的不好,睡得不好,我都得替她操心。”小姑娘话音戛然而止,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山阳公主上次遭害,是侯思晴要害我?” 女子软萌又无奈吐糟的语气,拱的叶从容心里痒痒的。 他很想从窗户往里看看,看看那女子的模样。 但秦逸功夫不错,只是内力被压制,他有厉害的侍卫守在近旁,他们若下去会被发现。 叶从容只得忍耐压抑自己的好奇。 “这不难猜,再说,我要在夜国待这么久,没有自己的消息情报怎么行?我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呢?”秦逸说着站起来,“难道也指望顾长卿来保护我吗?” 叶从容听到男人这样的语气,想象着那女孩子的反应。 他的身体竟不听使唤的有了感觉,连累的他呼吸都发紧了。 “铮——”女孩子猛地拨琴。 屋里的人闷哼一声。 叶从容身上的异样更甚,他修习心法,他的功夫路数讲究的是克制,要抑制欲望,才能叫内力更好的提升。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肉味”了,甚至漂亮的女子近前伺候,他都毫无反应。 但这会儿,他甚至都没看见那女子的相貌,只是听她的声音,听另一个男人说话调戏她,他竟都可耻的冲动了…… 相比身上的异常,叶从容心里的异常更叫他始料不及。 他迫不及待的,想近距离接触那女孩子。 女孩子的琴音,似乎叫调戏她的秦逸颇为忌惮。 “我在给秦使治伤呢,你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女孩子声音严厉。 但在屋里屋外的男人听起来,就是奶凶无害的。 第496章 嫌恶 就好像一直小奶猫,亮出了它锋利的爪子,并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梁长乐此时已经歇了用琴音杀人的想法。 她琴音的威力,迄今为止,除了慕容廷还没人真正见识过。 叶从容既然已经来了,那她就陪他好好玩儿玩儿,就像猫在咬死老鼠之前,一定要逗弄一番一样! 父皇将叶从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像儿子一样抚养,给他一切用度都比照皇子分利。 叶从容却喂父亲服用癫狂的药,把父亲弄得狼狈像傻子! 最后还叫父亲死在她面前…… 这样的仇恨,她怎能让叶从容痛痛快快就死了呢?她一定要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梁长乐休息一会儿之后,又给秦逸弹了近一个时辰的琴。 她知道叶从容是什么时候走的,也非常清楚,叶从容走的时候,气息凌乱,心烦气躁。 任凭是哪个男人,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心情都不会好的吧? 梁长乐只是没猜到,叶从容除了因为侯思晴的事儿生气之外。 他还有别的想法……比如,把她抢过来,看她在自己身边张牙舞爪的奶凶模样? 梁长乐在他走了以后,琴音平稳了许多。她也终于帮秦逸冲破了他自身所受内伤的损害,以及辖制。 “秦公子日后,每日早晚都可以吐纳,练习心法,内力也可以一点点恢复。”梁长乐说。 秦逸当即便运气试了一下。 那种久违的浑身舒畅的感觉,叫他惊喜万分,就像是一个修习之人,忽然到了一个能量充裕之地,连大口呼吸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能增益他的功夫、身体似得。 他兴奋的若非在人前,必定已经手舞足蹈起来。 如此也更叫他相信了眼前女孩子的厉害之处,“顾长卿所言不虚,你竟真的在年节以前,为我治好了这病,你希望我怎样酬谢报答你呢?” 梁长乐想也没想,抬起头说:“永不与我为敌。” 秦逸怔了怔,不由笑起来,“我绝不会与你为敌的,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你怎么会提这样的条件?” “秦公子记在心里就是了,要记得您今日的话。”梁长乐说,“时候不早了,我该休息了。” 秦逸心下奇怪,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她哪里觉得自己是要与她为敌的样子? 他明明是想交好她,若能娶她就更好了,但夜国皇帝已经把她指给了齐王,若是齐王救不活……那自己还有希望。 只是如今这时候,齐王的情况尚不明朗,这种话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显得趁人之危。 秦逸感觉舒畅,没有多逗留,因实在是晚了,他告辞离开,急于回到庭芳苑,好精心吐纳调息,运功感受自己的内力在身体里畅通无阻的感觉。 以前那种艰涩,缓慢,内力有阻的感觉去而不反,他终于、终于可以大有精进了! 秦逸对以后的突破充满信心! 他本就是有天资的人,若非那年受伤太重,而这些年一直被旧伤拖累,他的功夫早不至于局限在此。 跟秦逸的喜出望外不同的是,叶从容的脸色就没好过。 他暗中进了官驿,没有亮明身份,只见了叶泉和侯思晴。 “叶泉先退下。”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不是很明亮。 他瘦削的脸笼罩在一片阴暗中,更显的冷厉骇人。 叶泉有点儿担心侯思晴,虽说他也很生气,但还是关切多一些。 “主子,那秦使的话未必可信……”叶泉想劝主子,也想给侯思晴一些提示,叫她知道如何应对。 但他话没说完,叶从容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叶泉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如同被一双大手掐住,叫他呼吸困难,心中满是惊惧。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叶从容冷笑,“叶泉,你记得你的命是谁的吗?” 叶泉冷汗嗖的出来了,“是主子的!” 说完,他连看也没看侯思晴,便躬身退了出去。 侯思晴也有点儿怕,但她仗着自己跟叶从容有这比别人更亲密的关系。 两个人最近的距离,他们都有过了,他还能真的跟自己生气不成? 侯思晴这么想着,娇声说:“爷来夜国,怎么提前也不说一声,我好有所准备?” 叶从容冷冷看她,那眸子,那表情,像极了一直吐着芯子的毒蛇。 仿佛多看他一眼,就会被他毒死了。 侯思晴心虚,飞快的别开视线。 “你准备什么?准备编好谎话骗我吗?”叶从容问。 侯思晴吓了一跳,“我怎么敢?相爷说的哪里话?” 她戏很好,眼泪说来就来,泫然欲泣的样子,真叫人心生怜惜。 但叶从容不是一般人,他没有一般人的心软,他看着侯思晴这幅样子,只觉得恶心。 “你在别的男人面前,也是这幅样子吗?你就是这样去勾引赢国的男使?他摸了你哪里?” 叶从容伸手拽住侯思晴。 侯思晴脚下一绊,重重的倒在坐榻上。叶从容翻身压上来。 他很瘦,却很重,身上都是精健的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摸了这里?还是这里?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怎么他还会把你勾引他的事情捅出去?看来你是没把人伺候好啊?”叶从容语调讽刺。 侯思晴要被他吓死了,眼泪哗哗的往外淌,这会儿不是装的,也不是戏。 她是真的怕,怕的要死。 叶从容的手,就像一条冰冷的大蟒蛇,他手指爬过的地方,她皆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错了……相爷,我真的知错了,我那日喝醉了酒,鬼迷了心窍!”侯思晴抖着嗓音说。 叶从容一听这解释,反而坐实了秦逸的话,他心中更添厌恶。 他翻身从侯思晴身上起来,拿出身上的帕子,把摸过她的那只手,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上好的绢丝帕子,他啪的扔到一旁,脸上嫌恶毫不遮掩。 侯思晴瞧着,直觉的浑身冰冷,脸面发白,一阵阵羞辱感凌迟着她的心。 叶从容口中,还吐着毒蛇一样的言语,“看来你是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怪我没有满足你。” 侯思晴狠狠的抖了一下,“相爷,您别这么说……” 第497章 险恶用心 叶从容冷冷一哼,光线暗沉的屋子里,顿时杀机密布。 侯思晴的膝盖一软,“相爷,您饶了我这次,我真的是酒后糊涂……我再也、再也不敢犯糊涂了!” 侯思晴跪着爬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腿求饶。 叶从容抬脚,想踹在她心口上。 但他忽然想到,留着她,还有点儿用。 他腿一抬,没用多大力气,把她踢开在一边。 侯思晴就地滚了下,立马翻身跪好,这一脚的力度,叫她觉得叶从容对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他只是觉得颜面受损,有点儿生气罢了,只要她好好哄劝,他一定还会回心转意。 “你约那个鸿胪寺卿,叫我见见。”叶从容说。 侯思晴心里一抖,怕什么来什么! 她早先想除掉顾子念,就是害怕叶从容对她动了心思。 顾子念年轻漂亮,又弹得一手好琴,她能在大夜朝官场上闯荡,可见才思、胆量也是有的。 这样的女子,若是成了她的对手,一定会把叶从容抢去的! “我叫你来夜国干什么?”叶从容问。 侯思晴心头一禀,“找到琴谱,或是能把琴谱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的人。” 叶从容盯着她。 侯思晴直觉的自己像是被一条没有感情的冰冷大蛇盯上了,她脊背绷紧,冷汗一层又一层。 “那你找到了吗?”叶从容问。 侯思晴吞吞吐吐。 “你没找到,但是我已经找到了。”叶从容冷笑一声。 侯思晴立刻扑倒在地,想跪端正都没力气,这是嫌她办事不利了。 叶从容的手段,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当年的长乐公主,那么厉害的人物,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是怎么对长乐公主的? 那可是要与他结发的人呐! 且长乐公主的才智、身份、容貌,那样不如她? 叶从容竟能叫人活埋了长乐公主,只留脖子以上在地面上,叫人剥了她头顶的一块皮,连头发带头皮的揭下来。 往里灌水银……那个血淋淋的人活着从皮肉里跳出来的时候。 侯思晴生生吓晕了过去。 如今想起那副场面,她就怕的浑身打颤,牙也咔咔磕在一起。 “是,是顾长卿,名叫顾子念,她很有些本事,只是……只是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且有唐老在京都为她琴艺的师父。也不知究竟是她厉害,还是她的师父厉害……” 叶从容呵的笑了一声,“侯思晴,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试过了她的琴音,知道她的本事,但你却为了你自己的私利,想要暗中除掉她,你怕她挡了你的路,所以你要杀掉她?” 侯思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叶相饶命,叶相饶命……” 多一句话的解释,她都不敢说,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稍不留意就是粉身碎骨。 叶从容敢那么对待长乐公主,他对自己的手段岂不更残忍吗? “罢了,女人嘛,难免糊涂。”叶从容抬了抬手,忽然想起今晚在房顶偷听时,那个女孩子说,她恨不得弄死侯思晴,说话时她的语气,想象着那张年轻面孔上奶凶的模样。 叶从容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 这笑容和他本人阴冷的气质一点也不搭调。 但不得不说,很好看,比平时他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更迷人。 叶从容瘦削的脸上有种迷人的阴郁气质,他那一双沉寂的眸子里,像是藏着许多的故事。 很多女人一看他那一双眼睛,就不由的两腿发软,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侯思晴瞧见这个笑,如蒙大释,叶从容只是吓唬吓唬她,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我一定把顾长卿,给相爷约出来……相爷放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心思不该有!”侯思晴抓住这一缕曙光,连连叩首保证。 叶从容哼了一声,起身离开驿馆。 侯思晴长舒一口气,瘫软在地上,过了阵子,她才嗅到一股酸酸的味道,竟是她的里衣上,被汗湿透的味儿。 这可是腊月啊!叶从容再不走,她怕不是要被吓破胆? 侯思晴沐浴更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叶相已经知道顾子念的厉害,而且看相爷的意思,他志在必得。 顾子念还没到相爷身边,就已经如此威胁自己的地位了,倘若她真的来了……还有自己的活路吗? 侯思晴越想心里越冰冷的。 次日朝阳初生的时候,她才长舒一口气。 一夜未睡,不过还好,终于有一个办法,在她心里渐渐成型。 侯思晴呵的笑了一声,挡她路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梁长乐正在鸿胪寺当值时,就接到了属下的报信儿。 “梁国使者,侯女使说,有些通边合作的细节,想跟您私下商量,约顾长卿茶馆里见面。” 梁长乐垂眸思量,她知道叶从容来了。 侯思晴想必也慌了吧?这么着急约她,是想好应对的办法了吗? 梁长乐还挺有兴趣的。 “好,侯女使是客,我做东,地方就定在香茗茶馆,你去茶馆订个雅间。” 梁长乐吩咐完,就叫下属出去了。 侯思晴只管约到她,至于谁做东,她根本不在意。 知道地方就在香茗茶馆以后,她立即去了一趟,把梁长乐所定雅间相邻的两个雅间都定了下来。 安排好一切,侯思晴就笑了,“顾长卿,跟我斗,你还是太年轻。” 年轻是一个女人的优势,同时,也是劣势。 侯思晴这么想着。 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侯思晴的马车,提前半个时辰,就来到香茗茶馆。 她亮明身份,茶馆的掌柜赶紧将她请进梁长乐所订的雅间里。 至于她什么时候从雅间离开,又进了隔壁的雅间,掌柜的则并不清楚。 梁长乐来的时候,掌柜的只是热情的告诉她,“您请的那位女使大人,已经来了,等您好一会儿了!” 梁长乐点点头,推开雅间的门,她脚步一顿。 坐在雅间里的人,根本不是侯思晴,而是一袭白衣看起来相貌堂堂的叶从容。 梁长乐并不惊讶,侯思晴着急约她的时候,她就想到叶从容了。 但她这会儿,装也要装的惊讶,“抱歉,我走错房间了……” 她急忙往外退。 第498章 随机应变 叶从容起身,轻笑,“没有错,就是这间。我等顾长卿很久了。” 梁长乐皱眉,狐疑看他,“我不认识先生。” 她垂在袖中的手攥的紧紧的,他就是化成了灰,她都认得他! “我们见过的,顾长卿忘了吗?”叶从容笑着拉开椅子,请她入座。 梁长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她见叶从容还是怕出什么纰漏。 毕竟叶从容多疑谨慎,像只老狐狸。 这场合不能带林恩姝,丁零说话慢,谨慎有余,机灵不足。 想来想去,梁长乐带了小雨来。 小雨年纪很小,让人一看她,就会放松警惕。 但小雨生活在那样不堪的家里,父亲好赌,母亲偏心弟弟,不好的生活环境却练就了她机敏的心性。 且她还跟着李冲的朋友,学会了“神偷”的技艺。 通过上次,叫她潜入齐王府就可知道,她是有些本事的。 梁长乐落座之后,果然瞧见叶从容眼神慎重的在李小雨脸上打了个转,他眼里的防备放松了不少。 他一个功夫不俗的男人,面对两个加起来才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有什么好提防的? 梁长乐不说话。 叶从容就主动说起来,“上次是巧遇,在一家打尖的客栈里,顾长卿和一群盐商一起,你崴了脚,我要送你,你很防备。忘了吗?” 梁长乐做出恍然的样子,“原来是您啊,没想到,您是梁国人。” 叶从容笑起来,“我也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一个小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了夜国的鸿胪寺卿。” 梁长乐笑了笑。 叶从容盯着她的脸,肤白胜雪,细腻的几乎发光。 她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漂亮了不少,也不知是少女长开了,还是怎的。 只是盯着她的笑靥,他就忍不住心神荡漾。 他忙稳住自己,暗暗警醒,今日见她,是有要事的。 “听闻顾长卿琴音绝妙,能够医病救人。实不相瞒,我乃梁国国相,我国君生了一种怪病,百般寻医,却无法治愈。” 叶从容长叹一声,脸上竟有担忧心痛之色,“如果顾长卿愿意前往梁国,医治我国君,不论你要什么,我叶某必双手奉上!” 他演的真像,像一个忠臣,一心只为自己的君王。 梁长乐却恶心极了他这幅样子,道貌岸然的卑劣小人! 她想要他的狗命!他给吗? 感受到叶从容的灼热视线,梁长乐垂了垂眼眸,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恶心的想拔剑捅死他。 “抱歉,我乃夜国臣子,当忠于我君。”梁长乐语气淡淡。 “夜国好战,然经济实力却不如梁国、赢国。顾长卿身为女子,总不能指望着靠征战建功立业吧?” 叶从容笑了笑,“顾长卿若肯去梁国,我愿拱手让出国相之位。” 梁长乐佯装诧异的看他一眼,“为什么?” 叶从容长叹,“梁帝待我情深义重,教养我如子一般。如今梁帝不在,景帝年幼,我作为肱骨之臣,当好好效忠景帝。待景帝再大些,我就要拱手奉上朝政要务,若是景帝的怪病不好,景帝如何独揽朝政呢?” 说的他好像多么不贪恋权力似得? 他惺惺作态的样子,真叫梁长乐作呕。 只是他演的一手好戏,脸面严肃刚正,一身正气。 加之他那双忧郁,目光沉沉的眼睛,反倒叫人觉得他真是忠肝义胆。 “我并不是大夫,其实连诊脉都不懂,能治病,不过是以讹传讹,治了瘟疫的事儿,也是碰巧撞上的。您许给我高位,我反倒更惶恐,恐怕帮不上您的忙。”梁长乐说。 “不会的,我一看顾长卿,就知道您福泽深厚,且与我景帝有缘。”叶从容笑道。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今日是来见侯女使的,既然女使有事,那就改日再聊。” 她起身要走,叶从容出声挽留,“你同侯使官要谈什么,都可以同我谈。她能做得主的事情,我都能做主。她做不得主的事情,我一样能做主。” 梁长乐狐疑回头看他,似是不信他这话。 被一个美貌的少女这样看着,叶从容修习的心法似乎全都不好用了,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中激动急跳起来。 “您请坐,顾长卿是鸿胪寺卿,为朝廷办事儿,我知道的,公事私事,咱们都可以聊。” 先前的一壶茶已经有些凉了,叶从容又叫人重新上茶。 梁长乐也重新坐了下来,“我夜国兵马强壮,只是不善农耕,不善远航。如果梁国愿意在海贸上,农耕上帮助夜国,想来我两邦必定可以关系更加密切,相互增益。毕竟你们需要大夜的战马,以维护西域之境。” 叶从容点点头,“梁国使者,正是为此来的。” 说着话,茶水被送上。 梁长乐端起茶盏,用盖子撇了撇茶叶,一股茶香冲击着她的鼻腔。 是好茶……但茶却有些怪异。 这不是她的嗅觉告诉她的,而是直觉。 梁长乐在这上头吃过几次亏,跌过大跟头。 那次在秦逸面前着了道,又去寒潭解毒之后,她觉得自己的直觉就有些敏锐得惊人了。 她佯装抿了抿茶,实际一点儿茶水都没敢碰。 她放下茶盏,冲小雨使了个眼色。 小雨果然聪明,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冲她微微点头。 梁长乐瞟了叶从容一眼,目光有些冷,他果然还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尽只会用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 叶从容看到她目光里的不善,“顾长卿?” 梁长乐轻哼,“梁国来使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侯女使和贤乐公主似乎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们。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对不起她们,反倒是在一次宫宴上,救过贤乐公主。” 这话就是告状的意思了。 叶从容有点高兴,因为她下巴微微抬着,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昨晚上,他就一直在想,这女子在秦逸面前生气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今日就叫他如愿看到了,他眼目灼灼看着她,他一定要得到她。 “可能是同性相斥吧?女人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总会嫉妒。”叶从容笑着端起茶盏。 李小雨动作极其迅速隐蔽。 在梁长乐给她使眼色之后,她就趁叶不备,将两个茶盏交换了位置。 第499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 叶从容吹着茶叶,抿了一口。 邻座小姑娘生气的样子,叫他觉得口干舌燥。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会打草惊蛇。更何况这里是夜国,束手束脚。 好的东西,值得徐徐图之。 叶从容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着梁长乐。 “叶相还是回去问问侯女使吧。” 梁长乐说完,又兀自小声咕哝一句,“我还以为她请我来是道歉的呢,这么没有诚意。” 叶从容觉得这女孩子真是可爱,一张脸也实在养眼得很。 “她有得罪你的地方,是她不懂事,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叫她给你赔不是。但顾长卿不能误会我的诚意,我梁国是诚心诚意要请顾长卿前往的。” 叶从容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觉出不对来,但立刻运气压制,沉着声音说,“不论顾长卿的琴音能不能治好我景帝的怪疾,只要尽心了,梁国都感激不尽。” 梁长乐打量他一眼,此时没有琴音辅助。她也不知道叶从容的身体到什么程度。 她只瞧见他眼底像是藏着个漩涡,眸色愈发深凝。 他呼吸间,气息也越来越灼热。 单凭她和李小雨,还不是叶从容的对手。 梁长乐立即起身,“这事我做不得主,还得我君同意,既然叶相有诚意,那我就静候佳音。” 梁长乐说完就领着李小雨走了。 叶从容起身送她,却根本连雅间都没出。 因为他运功压抑体内的邪火,眨眼之间,便是浑身暴汗。 他压抑着声音,道:“叫侯思晴滚进来。” 侯思晴就在隔壁的雅间里。 她还奇怪,顾子念怎么走的那么早? 她明明用了烈性的药,而且叮嘱了上茶的小二,一定要把那盏茶,放在女子那边,千万不能弄错。 叶相怎么可能没得手呢? 侯思晴进了屋子,立刻有劲风从旁边袭来。 她不防备,被狠狠甩出了好几步远,像个沙袋一样砸在地上。 疼得她半天都没爬起来。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侯思晴狠狠抖了一下,余光瞟见叶从容发青的脸。 “啊……”她吓得惊叫了一声。 叶从容冷笑,“你胆子大得很嘛?我昨晚上的话,感情你都当耳旁风了?” 侯思晴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抱着头连忙解释,“相爷误会,我是想着那样傲气的小姑娘,若是她先失身给相爷,必定变得乖巧了,女子不就是这样吗?没那回事儿的时候,端的是清冷高洁,一旦破了那层关系,还不乖乖任相爷摆布?” 叶从容眯着眼冷笑一声,“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谁叫你耍这样的小聪明?” 他几番运气,却压不住体内的邪火。 叶从容的功夫心法,像是使了效一样。 他越发克制,体内的火却越越旺。为了修习内功心法,他已经素了近两年了。 两年不识“肉味”,没想到如此来势汹汹。 明明侯思晴就在眼前,但他想到秦逸说的那些话,再想到自己之所以破功,都是这女人的杰作,他就厌恶至极,宁可浑身涨的难受,也不想碰她。 “相爷,这药是给顾长卿准备的,所以用的烈性的……您别,别委屈自己了,妾、妾身服侍您吧……” 侯思晴压抑着紧张害怕,存着那一丝希望,两只小手轻轻的攀上叶从容腰。 叶从容闷哼一声,“她叫什么?顾子念是不是?” 侯思晴心中一冷,闷声道:“是,侯爷,妾身是思晴啊。” 她可不想待会儿,叶从容抱着她,口中却叫着那小姑娘的名字! 谁知她正要解开叶从容的腰带,他却抬手将她推开了。 她本就摔得痛,这么一推,忍不住哼了一声。 以前她这么娇吟,叶从容总会兴奋。 可今天,她却从他眼眸里看到冰冷和嫌恶。 “你的这些下作手段,让我恶心,不管你是为了用在的她身上,还是用在我身上。” 叶从容身上烧得厉害,头脑却很冷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只是想毁了她,毁在别人手里不成,就想让她毁在我手里,你是想让她听话吗?你是想让我觉得她下贱而已。” 侯思晴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觉得她其实根本不了解他。 他可以对任何人狠绝,对她也不例外。 “如今药用在了我身上,你立刻抓住这机会,想要恢复我对你的信任吗?” 叶从容冷笑一声,“可惜,我已经厌恶你的身体了,你对我没有吸引力,我看着你都恶心。” 叶从容从后窗离开,叫人驾车去了京都最大的青楼。 他砸得起银子,自然不管白日黑夜,都能找来人伺候。 只是最近两三个月的内力积蓄,都白费了。他修习的心法,有禁欲期,在禁欲期破戒,则有害无利。 只是这事儿对侯思晴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叶从容宁可要个妓子,都不要她!这不是说她连妓子都不如? 他身边的亲信一定都知道了!她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 叶从容这么折辱她!都是因为顾长卿!顾子念! 梁长乐打了个喷嚏。 小雨立刻抬头看她,“阿姐,你没事吧?” 梁长乐微微一笑,“我很好,只是没想到你手法那么快,竟然连叶从容都没察觉。” 小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比偷东西简单多了,就换一下位置而已。当年那位叔叔为了叫我练就快手,还比我在热油锅里捞铜钱呢!” 梁长乐闻言,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又忙去看她的手,热油锅里捞钱,那手还不给烫熟了啊? 小雨嘻嘻一笑,“我手练得很快之后才那么干的,当时也就烫红了,没掉层皮,也没熟!” 小雨脸蛋儿红红的,如今跟着女先生识字学义,知道偷东西很丢脸,小偷小摸的本事,实在不好拿出来吹嘘,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但她又觉得能帮上姐姐,哪怕是一点小忙,也值得开心。 梁长乐拍拍她的肩,“本事无所谓好坏,只看有这本事的人,拿它来做什么,心正则行端。” 小雨连连点头,待马车停下,她下车才惊呼,“这里不是咱们宅子啊?这是哪里?” 她防备的看向车夫,这才发现,连车夫也不是原来那个。 不知何时,竟换了个人! 第500章 定情之物 李小雨看着眼前这人,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梁长乐从车上下来,倒是笑了,她察觉车夫换了一个人,直觉告诉她,来人并不危险,且没有恶意。 她暗暗观察外头的路线,发现马车转离了回家的方向。 但目标却是冲着齐王府来的,她就没做声。 “顾先生,您受惊,这边请!”元九领他们进了主院。 梁长乐正待进慕容廷正房的时候,恰有个身量纤细的女子,从房门内出来。 那姑娘没看见外头有人,低头浅笑嫣然,随手拉上门。 她手指还有意无意的在木质厚实的门上,恋恋不舍轻抚了一会儿。 她的动作看起来是对木门,似有不舍。但心里怎么可能想的是木门呢? 元九走在前面引路,梁长乐落后一步,小雨又跟在梁长乐后头。 此时院中三人都瞧见那姑娘的动作。 偏偏那姑娘不知想着什么,没看见他们。 元九重重的咳了一声。 那姑娘这才抬起头来,抬眼一瞟,她面色一僵,继而苍白起来。 梁长乐笑了笑,“郁小姐。” 郁芸菲快步从门廊走下来,嘴唇微微颤抖。 她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顾子念上门……而且她刚刚关门时的神情,是不是都被顾子念看见了? 她心头一阵阵的尴尬窘迫。 明明是她先认识廷哥哥的,明明在所有京都女子当中,唯有她在廷哥哥面前是与众不同的。 她原以为廷哥哥就算不喜欢她,不会娶她,但至少永远不会喜欢别人,她也没打算嫁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至少这一辈子,她都是唯一陪在廷哥哥身边的女子…… 可眼前这女子却打破了她的一切幻想,她以独一无二的身份站在了廷哥哥身边! 她甚至要嫁给廷哥哥!甚至于……廷哥哥每次提及她时,眼底都是发亮的! 郁芸菲无法否认自己对着女子的嫉妒,但她又不能嫉妒她——她救了自己! 自己胸闷、气短、心悸有许多毛病,无论什么医术,什么仙药都尝试过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偏偏这女子的琴音,就让她舒畅了,她所有的毛病都没有了。 虽然仍旧不知自己还能这样好好的活多久……但她如今的生活,跟以前在病痛之中的生活,可谓大相径庭。 爹爹说,她是自己的恩人。 对待恩人,应当有感激涕零的态度,否则,就枉为人。 郁芸菲下了台阶,不过眨眼之间,心里已经涌过复杂无比的情绪。 但她却动作流畅的福身行礼,“好久不见顾先生了,先生有礼,王爷醒着的时候,就没有不念叨先生的!” 这话说出来,郁芸菲的心都在滴血。 梁长乐嗯了一声,“起来吧,你我年纪差不多,不必这样客气。” 郁芸菲却人就蹲着身子,“家父也一直念叨先生,说先生这段时间也不往家去,也不去药园与他对弈抚琴,他思念先生的紧呢!” 郁芸菲的笑容都不自然了,但她的家教约束着她,必须这么对眼前这个叫她又嫉妒又感激的女孩子。 梁长乐倒是轻松的笑笑,“好,我得空一定去。你爹爹身体还好吧?” 梁长乐谈及郁老时,一副忘年交的语气。 偏郁老谈起她时,也是这幅语气。 郁芸菲在两个人的话语间,生生小了一辈儿! 她别扭的心头滴血,苍白的脸色,也不由的涨红,“爹爹身体硬朗康健,只是时常念叨您。” 得,她嘴一抖,“您”字更衬得自己辈分小了。 梁长乐爽朗而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说了你不要客气嘛!” 郁芸菲委屈的看她一眼,嘟囔道:“我爹视您为往年之交,我见您犹如长辈……” 梁长乐被她别扭又小有委屈的样子逗乐了,见她似乎是真心走不出那别扭的怪圈儿。 “郁老感激我以琴音救你,因为你是她的掌上明珠,是他唯一的女儿,”梁长乐低声说,“但那是他的事,至于你要怎么看我,那是你自己的事啊,我虽救你,但当初我身体不适的时候,也是你为我开药调理,我后来才渐好的。” 郁芸菲迎着她的目光看她,只见她脸上是真诚和坦荡。 “既是你先帮了我,医治我,那日后见面,是不是得我先感激你一番,而后你再感激我一番,才能好好说话?”梁长乐轻声问。 郁芸菲想象着那个画面,绷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梁长乐却拱手要行礼,“感谢郁小神医当初不藏私的医治调理……” “好了!这是做什么怪?”郁芸菲忙扶住她。 梁长乐的目光坦荡而真诚。 郁芸菲离她很近,看到她眼底很纯净,也知道她故意这么做,是不想叫自己每次见面都别扭尴尬。 郁芸菲心下唏嘘感动,她本就不讨厌这个女孩子,只是嫉妒,嫉妒她的一切,艳羡而不得。 如今看来,她连嫉妒都没有了,这女孩子打心里叫人喜欢。 “多谢你,原来顾先生的琴音不但治病,顾先生本人更治心。”郁芸菲冲她笑了笑,凑近说,“不见你时,有点儿嫉妒,可见你了越看越喜欢,这可怎么办?” 梁长乐咧嘴一笑,“小生谢过姑娘垂爱。” “噗……”郁芸菲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梁长乐也确实一身英气,她身量虽不似前世常常征战时那么强壮,但气质比好些男子还英武。 她挺直的脊梁,镇定自若的神态,坦荡的目光,都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说起来,她比好些男子还叫人有安全感,有可以依靠、托付的感觉。 糟糕……郁芸菲心头一跳,怎么看着她,竟像是心动的感觉。 她心底滑过一抹异样,“那我就回去和爹爹一起恭候你上门啦!” 是你,而不是“您”,透着亲昵和一丝丝的甘甜,这回是真心的开始期待了。 梁长乐点点头。 “等等!”郁芸菲拦住要进上房的梁长乐。 “有样东西送给你。”郁芸菲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冲动,这本是她及笄那年就开始练习绣的,一只绣着墨竹的香囊,一只绣墨竹的香帕。 这两样东西她这些年来不知绣过了多少次,技艺练得及其精湛,本是为廷哥哥绣的,待他有意娶妻之时,送给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可如今看来,这东西再也送不出去了。 但这会儿不知为什么,郁芸菲想把这东西送给眼前的女孩子。 第501章?敢当众爬床 梁长乐愣了一下,她看的出来,虽是一只香囊,一方帕子,但对郁芸菲来说,恐怕意义远大于东西本身。 “要送给我?”她问。 郁芸菲有些忐忑,“你肯收吗?” 梁长乐笑,“你既真心送,我为何不肯收?” 郁芸菲脸上一红,便将东西塞进了她手中。 梁长乐正要道谢。 “别说谢,你收下我就很开心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郁芸菲小声说。 她要走,梁长乐也握住她的手腕子,说“等等。” 郁芸菲不解,梁长乐从腰间变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很适合女孩子的手,匕首不大也不是非常重。 “很锋利,大小可以贴身佩戴,算是个小小的防身之物,回礼,盼你喜欢。” 匕首落在郁芸菲掌心,还带着梁长乐的体温。 本是冰冷的东西,却带着温热的体温,郁芸菲心里腾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她白皙瘦长的手指,猛地收紧,紧紧握住匕首。 “我一定会贴身带着的。” “那要小心,别弄伤自己。”梁长乐叮嘱。 听在郁芸菲耳中,却觉得耳根微微发热,心里暖洋洋的。 她的声音好听,像一阵电流滑过郁芸菲的心房。 郁芸菲越发喜欢这个满身英气的小姑娘……也许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和自己向往很久的廷哥哥在一起,才是正解吧? “嗯。”郁芸菲点点头,把匕首揣入怀中。 这是她贴身佩戴的呢,郁芸菲也贴身带着,好像跟那女孩子的关系又近了一分。 郁芸菲提步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只见顾子念把她送的香囊挂在了腰间,又把她送的帕子很小心的折起来,放在胸前衣袋里。 郁芸菲心头无声塌陷……这真是个越接触、越了解,就越叫人喜欢的女孩子。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竟在这一瞬间无比的满足,就连失去廷哥哥的难过遗憾,都被冲淡得不剩几分。 梁长乐却不知道,她不经意的小动作,给郁芸菲的心里带来了什么。 她只是想宽慰那别扭的女孩子一下,人家毕竟对她有过恩情。 她阔步进了正房。 隔着屏风,慕容廷“哎哟哟”声音传来。 梁长乐蹙了蹙眉,他不是装病吗?怎么听着这声音,像是真病了? 她快步到床前,见慕容廷正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星辉熠熠。 “王爷觉得怎样?”她问。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听闻圣上赐婚,叫你来冲喜,本王顿时觉得好了许多,似乎有盼头了。” 梁长乐竖起耳朵,他这么说话,恐怕是这里隔墙有耳。 梁长乐点点头,“王爷放心,我虽不知琴声为何可以治病救人,但必定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技艺,也不能叫王爷年纪轻轻,就缠绵病榻。” 慕容廷说:“缠绵病榻也就罢了,本王要是忽然撒手人寰,你年纪小小就要守寡,岂不更可怜?” 梁长乐抬眼看着他。 就算隔墙有耳,他也不用这么咒自己吧? 她知道,他说话洒脱,生死不忌,说起来,他的性情和那位山阳公主,她如今的义母,倒有几分投契。 “王爷放心,我就算为了自己,也得拼尽全力。”梁长乐横他一眼。 慕容廷闷笑,笑着笑着,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梁长乐叫人焚香、摆琴。 屋里忙活着的时候,慕容廷抓着她的手腕,叫她附耳过来。 他在她耳边呵气说:“这么久你也不来看我,只想法儿叫人送只言片语过来,真是个小没良心,不知本王牵挂你?” 他嘴唇温热,说话间,唇瓣擦着她的耳垂。 像细微的电流,直接从耳垂,一路麻进心里。 她脸色有些异样。 “你赶紧嫁过来吧,再不嫁过来,本王不废,这样躺着也要躺废了。”他低声说话的口吻,语气少了平日里的霸道强横。 反而有这模糊了撒娇和抱怨的口气。 梁长乐心中异样加剧,她竟对这样的慕容廷毫无抵抗之力。 她平日刚硬的心,此时似乎都被他的语气弄软了,毫无原则的想要宠他。 “想起来活动活动?”梁长乐也低声问。 慕容廷看她一眼,眼里明明是骐骥的,但开口却是:“算了,我还是躺着吧,皇兄万一后悔了,见我好了,又不肯叫你嫁过来冲喜怎么办?”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像是个为了心爱的糖,在耍赖的大男孩儿。 那种刚毅勇猛,此时却不明显。 梁长乐心里也像是含着一块化开的糖,她想宠他,毫无原则的哄他开心。 “你往里挪挪。”梁长乐道。 慕容廷楞了一下,“啊?” “啊什么啊?”梁长乐板着脸,双手推他,硬是把他推到了硕大床榻的里头。 她踢掉鞋子,和衣躺在了床榻上。 一屋子的人,像是一下子被按了暂停键,霎时间傻了。 众人连回避都忘了,目不转睛看着床榻上的两人。 梁长乐脸虽红,说话却是气定神闲的,“看什么?没见过?” 众人:还真没见过有女子这么大胆,敢直接爬上齐王爷的床呢! 慕容廷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多少次想把念念抱上自己的床,但又怕得不偿失,毕竟,他不是想一次欢愉,他想的是一辈子。 所以,纵然有无数次机会,他还是抬手放过了。 没想到,今日她竟主动躺上来,他惊得一动不敢动,恐怕一眨眼,她就从身边消失了。 梁长乐声音依旧稳稳的,“摆好香炉古琴,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众人呼啦一声,如鸟兽四散。 最后一个跑出屋子的,还懂事的把门带上了。 出了屋子的众人,像倒入热油里的水,一下子炸了锅。 “怎么回事?虽有赐婚,还没过门呢!” “这是救王爷的奇法儿吧?” “这是怕王爷真不行了,先试试情况怎样的把?” “就算真不行……还能抗旨不成?” 众人眼底都是熊熊的八卦之火。 他们却是不知道,梁长乐待屋里没人之后,就娇哼出声……声音像小猫小狗特别舒服时发出的声音。 慕容廷纵然躺了多半个月,身体已经躺的生锈,加之有郁老的针,叫他经脉不畅,但他还是一瞬间,浑身僵硬起来,全身的血,一下子冲向丹田全身燥热。 他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时,身边的小姑娘却低声问:“皇上的耳目都回避了吗?” 第502章?认命 慕容廷一口气憋在了小腹,又涨又僵硬无比。 感情她躺床上来,又哼又娇软的……完全是为了做戏给皇兄的耳目看? 慕容廷摒气探知,他内力很强,即便被郁老的针封锁了一部分,仍旧过于常人。 “都回避了……” 不得不说,她的办法还挺好使。 梁长乐忽的从床上坐起来,“我弹琴,王爷下床活动下筋骨吧。” 慕容廷伸手把她禁锢在床上,他眸子暗沉,“其实……活动筋骨也可以不用下床。” 他语气沉沉的,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暗哑。 梁长乐就算迟钝于这种事,现在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是要宠他,但不是毫无底线的宠。 “你不是要生锈了吗?这么久没动弹,身量都消瘦了好多,还行吗?”梁长乐本是揶揄他。 她却不知听在男人耳中,最是挑动神经的词“还行吗”? 这对男人来说,说他“不行”,比杀他还耻辱呢! 慕容廷顿时磨牙,起身而上,“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一层层的衣料都挡不住他的试探,梁长乐既紧张,却又退无可退。 这能怪谁?是她自己太天真,自己爬上来的。 “你若不怕暴露,叫婚事作罢,你就肆意而为!”梁长乐威胁道。 她看起来像只亮出利爪威胁的小猫,实则奶凶奶凶,声音都微微抖了。 慕容廷趴在她身上,却还不舍得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怕压坏了她。 他呼吸灼热粗重,闷声道:“谁叫你说我不行?这不是叫你看看到底行不行?” 他灼热的呼吸,铺洒在她的脸颊上,带着矜贵的檀木香气。 这大概是他在檀木床上躺的太久了,周身都是檀木的清香了。 梁长乐紧张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再无意说出什么挑动他神经的话来。 她却不知道,她这幅隐忍又紧张的样子,对慕容廷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真想把她吞入腹中,好好的磨一番。 “不用弹琴……”慕容廷说着,咬牙从床上翻身跃下。 天知道,他几乎用了毕生的忍耐力了! 梁长乐的脑子还在刚在的惊愕中,慢了半拍。 慕容廷低声说,“谁在床上的时候,还有功夫弹琴?” 梁长乐的脸唰的红透,偏她好面子,不肯在任何方面示弱,厚着脸皮佯装不羞涩。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心里直叹,真是他的妖精,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小动作,都勾着他的心魄。 他以往是每日都要去校场训练的人,每天晨起一大早就能听见他在松林练拳的声音。 可自打“病了”以后,就没出过这屋子,就连在屋子里动弹,都是被人“搀扶”着。 他是好动、好骑射的人,这样躺着就算没有郁老行针,他都觉得自己要躺废了。 好容易得了没有眼线在近前的机会,虽有温香玉软,却只能看不能吃…… 慕容廷把满心的欲望都通过拳头挥洒出来,呼呼喝喝的拳风,在这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掀起了一股强风。 梁长乐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的功夫路数。 她因着琴艺精进,越发能感受旁人的内力,就像达到了她前世内力最为充裕的时候。 她能感觉到慕容廷原本体内是有些淤塞的,也不知是因为他躺的太久,还是郁老行针之效。 她只知道,随着他的动作,一拳快过一拳,内力在他体内横行霸道,那些淤塞很快便被打通了,经脉舒畅无阻。 他的脸色都瞬间光亮,光彩照人,一屋子的天光仿佛都被他的光芒映衬的黯淡了。 他虽瘦了许多,却显得光彩熠熠,哪里像个久病不愈的人,简直像误落凡间的天神。 梁长乐竟看呆了,耳边还有个声音叫嚣着,“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待她反应过来这声音不是别人发出的,正是从她心里发出的,她不由哑然失笑。 她的心比她的嘴可诚实多了。 梁长乐一阵的心神荡漾。 她赤脚跳下床。 慕容廷收势站稳。 他屋子里烧了地龙,一点儿也不冷。 但他还是快步上前,“别站在地上。” 他抱起她,正要放在床上。 梁长乐却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慕容廷动作一僵,心跳迅速放大,扑通扑通要跳出胸膛。 梁长乐闭眼低头,寻摸着是他嘴巴的位置,她就那么凑了上去。 慕容廷脑袋似乎不会拐弯了,只觉得柔软带着馨香的嘴唇,像初熟的樱桃,在他嘴唇上笨拙生硬的磨着。 慕容廷哪儿受得了这种撩拨,他瞬间反客为主,几乎要把她拆吃入腹。 她好甜,好甜…… 他克制不住了。 他弯身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榻上,像是怕她后悔,他顷刻间压上来。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不敢太快的更进一步。 梁长乐一点点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慕容廷仿佛受到鼓励,他闷哼一声解她的腰带。 “当当……”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 慕容廷要疯,“滚——” 他声音低沉,带着仿佛某种野兽的低吼。 外头死寂了片刻,却又“当当——” 慕容廷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想死?” “王爷……”元九带着轻颤的声音,“郁老说,顾惜身体,不敢纵欲太久……” 慕容廷额角一跳跳的,还纵欲太久! 他都还没开始呢!再憋,他怕是要憋死了。 梁长乐也立时从情欲中清醒过来,她低笑一声,“你现在还‘病着’,若是病着都能那么久,岂不叫人嫉妒怀疑吗?不用等太久了,礼部那边也在赶进程呢。” 梁长乐收回了抱在他腰间的手,推了推他。 慕容廷闭目调息……认命的翻身躺在一旁。 快点大婚吧……他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了。 梁长乐起身后还是为他弹了几个曲子,都是舒缓心情的曲子。 慕容廷闭着眼睛听,心绪渐渐随着曲子平和起来。 梁长乐要走的时候,他甚至装模作样的叫人“搀扶”他起身,向外送她。 “不用送。”梁长乐觉得他多此一举。 慕容廷却固执,“别人不送可以。” 她是于他来说最特殊的人,哪怕多和她呆在一起一刻,多看她一眼都好,怎能不借此机会送送呢? 慕容廷和梁长乐却不知道,此时有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第503章 觊觎和求娶 叶从容听闻齐王病了,且病的重。 他性情多疑,自然不信,要亲自来探探。 齐王府守卫森严,且还有大内侍卫在此,他无法靠得太近,就占据了临着齐王府外头一株几百年的大槐树。 他站在槐树很高的枝丫上,凭借自己过人的视力,极目远眺。 谁知就看见这么一幅情形,那个凶起来很可爱,美艳中又带着直率和憨态的女孩子,她发怒时像露出尖爪子的奶猫。 那个叫他想起来就会冲动的女孩子,竟然和齐王并肩往外走。 齐王似乎是故意倚在她身上。 他像是走不动,一边儿被人搀扶着,另一边儿他的胳膊搭在女孩子肩上,半个身子都压着女孩子。 他离她那么近,他低低头,都能亲吻到她的发。 那个随时会炸毛的小奶猫,竟然无比的纵容他,没冲他发火,更没甩开他,反而很照顾他的速度。 他脚下不稳,差点儿摔倒的时候,她竟然还伸手搂住齐王的腰! 叶从容呼吸一顿! 他从没这么嫉妒过!从未这么生气过! 好像是属于他的东西,被旁人捷足先登了!他的东西被人掠夺去了! 叶从容紧紧的咬着牙关,他心口都隐隐作痛起来,痛的难以抑制。 他甚至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那女孩子……她本就先认识齐王,她本就是夜国人啊?为何我会觉得她本该是我的?” 叶从容都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弄愣了。 但那个念头异常清晰,“她本是你的!独属于你的!被齐王夺去了!她竟在齐王怀里!”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逼的他发疯,心底一阵阵抽痛。 那女孩子真是得齐王宠爱,竟在上马车以前还摸了摸齐王的头。 若是旁人敢摸齐王的头,哪怕是比摸老虎的头后果还严重吧? 但齐王竟露出了笑容。 女孩子似乎还说了什么叮嘱的话,齐王很乖的一次次点头。 温馨的画面像一根尖利的刺,深深扎入叶从容的心头。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怎能被齐王觊觎呢? 叶从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念头,但他并不打算抑制自己这样的念头,相反,他下定了决心,要把那女孩子夺回来! 他本是来打探齐王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的。 那女孩子走了以后,他更该留下多观察齐王的。 但他却留下了叶泉,既几个手下,独自一个悄悄离开,等在女孩子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女孩子的马车走的不快。 叶从容等在巷子口,他有机会喊住她。 而且似乎是天赐良机,她在路过他所在的巷子口时,竟掀开了车窗帘子,朝外查看着什么。 叶从容手都已经伸了出去,准备打招呼。 可女孩子的神情,竟是那般熟悉。 叶从容心口一阵急痛,痛得他闷哼出声,“唔……顾……” 他气息不稳,强行运气,却周身麻痹,咚得一声倒在地上。 “顾子念……子念……”他口中喃喃,却发不出声音。 不知为何,顾子念刚刚掀开帘子朝外张望的神态,他觉得那样眼熟,好像他已经无数次见过了。 那神态仿佛是刻在他的脑海,刻在他的心头。 她是属于他的,这样的熟悉感,怎么会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呢? 这是天赐的缘分,她一定、一定是他的! 叶从容捂着心口,仰面躺在地上,他看见暗蓝色的天空上,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的静谧无声的眨着眼睛。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马车的轮子碾着青石板滚滚而去。 他从未这样心悸、心痛过,他也愈发对那女子心动,志在必得。 他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叶泉他们寻了过来,惊慌失措的围在他身边。 “叶相!” “主子!您怎么了?” “谁偷袭了您吗?” 叶从容被抬上马车,带了回去。 他已经不觉得哪里不舒服,但稳妥起见,还是请了几个在夜国国都都很有名的大夫上门诊脉。 大夫们都判断不出,他有什么隐疾。 他说心口疼痛,大夫们又再三诊脉,还是摇头,说他身体康健,心肺、五脏六腑都没有毛病。 气得叶泉大骂人家庸医。 叶从容却知道,他确实没有毛病,他略通岐黄,且自己最能感知自己的身体。 除了想起那个女孩子的脸,能叫他心头悸动以外,他此刻没有任何不正常。 “为我准备衣裳,我们离京,再入京,该见大夜的皇帝了!”叶从容不苟言笑,眼眸沉沉。 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打算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以前,常会有这样的表情。 叶泉赶紧去办。 次日一早,叶从容便进了京。 他没有等鸿胪寺的大臣接待,就直接求见大夜皇帝。 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加之他身份特殊——虽是国相,但在梁国他却比皇帝都更有话语权。 所以夜国皇帝,并没有把他只当一个使臣、一个宰相来看。 夜国皇帝接到他的求见书,就准他入宫觐见了。 比召见他自己的臣子还热情。 皇宫里接待叶从容的礼仪,也是最高规格的,犹如见邻邦之帝。 但夜国皇帝的座位仍旧最高,君与臣子的区别,犹如天壤之别,就算态度客气,座次上仍旧难以逾越。 叶从容与夜国皇帝见礼之后,又呈上一份礼单。 礼单下面还带着另一张单子。 夜国皇帝一看,惊讶道:“聘礼?” 他还以为是贤乐公主的嫁妆呢? 细看之下,不由心惊,“除却二十艘远洋海船,还有三条海航线的享用之权?” 夜国皇帝心头突突直跳,仿佛已经看见那硕大硕大的海船,给他拉回来一船又一船的金银宝藏。 他呼吸都有点儿不太顺畅。 “叶相这是要为谁、给谁下聘?”皇帝故作深沉的沉下嗓子问。 但他眼底的兴奋却怎么都藏不住。 叶从容缓缓开口,“长乐公主过世亦有五六年,景帝也渐长,从容想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夜国皇帝微微一怔,“原来叶相是为自己求娶,要求娶何人呢?” 叶从容笑说:“正是夜国女官,顾长卿,顾子念。” 皇帝表情一僵,轻叹一声,“她啊,她已经赐婚给了齐王呢,叶相来晚了……” 第504章 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大殿里静了片刻,叶从容呵呵笑起来。 夜国皇帝也眯眼轻笑。 叶从容道:“常人道,皇家情淡,从容也算见过几分世面,这话实在不差。没曾想,夜国皇家兄弟情谊竟如此深厚!实在叫人羡慕啊!” 皇帝笑着点头,心中很是得意,“是啊,朕与齐王,兄弟感情甚笃。” 叶从容诧异的看他一眼,眼底几分钦佩,几分不解,还有几分担忧。 皇帝见他目光复杂,不由问:“梁国景帝与其姐长乐公主,感情不也甚笃吗?” 叶从容说:“长乐公主再怎么骁勇,毕竟是女子,不能继承大统。再者,长乐公主过世早,景帝那时候还不成气候。如若长乐公主坐大到如今,已经影响了皇权,皇上您再看,姐弟是否真能毫无芥蒂?” 皇帝讪讪一笑,没接话茬。 叶从容继续说:“而且,这女子……这琴艺……” 他欲言又止,皇帝愈发好奇。 叶从容顾左右而言他。 皇帝便明白了,屏退了左右,叫他只管说。 “叶某求娶顾长卿,是有私心的。叶某对长乐公主情深义重,本要为她守得一辈子。”叶从容道。 皇帝点点头,“那你怎么又求娶顾长卿?” 叶相狐疑看他,“皇上真不知道?” 皇帝眯了眯眼,“什么?” “顾长卿的琴音,如若再精进,便可使常听琴音者,长生不老,延年益寿啊!”叶从容说完,就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甘,不甘说出来,更不甘错过。 皇帝愣怔看他,眼底是深深的怀疑,和一点点的期待。 “原本这话,不想告诉您的,谁知道了这宝贝,不想挖回去呢?但我两邦既是要长久合作,便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点儿利益。” 叶从容说,“皇上您宽容仁厚,但齐王却好战好杀……倘若叫他长生不了,对我梁国也是个威胁。” 叶从容话说的直白,还拱手到了一句“得罪了”。 他的话却在皇帝的心里,挖了坑埋了种。 皇帝这会儿似乎已经忘了,齐王“好战好杀”的名声,大半都是为了给他除灭拦路之人,而落下的。 他也忘了齐王多少次征战,乃至屠城,都是他秘密下的命令。 皆是因为他想落得“仁君”的名声,不便出面言明,便叫齐王出来顶锅。 慕容廷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但现在,这些背过的锅,他却算在了慕容廷的头上。 “叶相说笑了。”皇帝的声音有点迟疑。 叶从容道:“不说笑,唐老多大年纪,皇上知晓,您看他像那么大年纪的人吗?若非须发花白,说他是唐文柯唐公子的兄长,也可信吧?” 唐老先生鹤发童颜,这是人人都称奇的。 他若刮了花白的胡子,挽起花白的发,以冠覆之,脸上一条褶子都没有,说他弱冠之年,也没什么不合适。 皇帝心里已经犯了嘀咕。 叶从容却哈哈一笑,“从容不能再多说了,再说就成了挑拨离间了。齐王为皇上连年征战,守卫边疆,立下赫赫战功,皇上疼爱与太子年岁差不多的幼弟,这是叫多少皇室羡慕的情谊。” 皇帝心里又咯噔一下…… 慕容廷因为赫赫战功,又因为他自己的本事,在军中,在将领之中,他威信远远高过没有军功的太子。 他这次病倒,那么多将领不顾避嫌,先是在宫门口长跪不起,后来又去他府上探望,可见他们对他的推崇。 慕容廷如今是敬畏自己这长兄,但等自己百年之后呢? 他是否还能对太子忠心?他会不会篡了太子的权? 那顾子念的琴,虽未必能叫人长生不老,延年益寿该是真的吧?唐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叶从容后来再说了什么,皇帝就没往心里去了,左耳朵进,右耳朵扔。 反倒是关于慕容廷和顾子念的话,在他心里扎根萌芽。 他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不该迫于压力,将顾子念指婚给慕容廷? 什么大婚冲喜的话……还不都是那使臣侯思晴说的吗? 他竟听信一个女子,一点妇人之见! 叶从容告退离去,临走,他深深看了眼皇帝。 他知道,自己事已经成了大半。 琴音长生不老这话,是他编的。 唐忠林的琴能叫他自己鹤发童颜,或许有他的诀窍,但唐家那么多人,整日的听唐老弹琴,也没见唐家就不死人不是? 唐家的人照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但皇帝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他会自行往这里头想,想来想去,他就不会甘心把顾子念嫁给齐王了。 叶从容离开大夜皇宫的时候,心情很不错。 皇帝的心情却不好,“王喜,你说,朕是不是错了?” 王喜赶紧躬身告罪,“奴才错了,奴才愚钝,皇上您怎么会错啊?您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皇帝就闭着嘴不说话了。 皇帝的成命一出,断不能更改,他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如今后悔,说自己又不想赐婚了? 那岂不闹了天大的笑话? 别说那些武将绝对不可能同意,一来二去的,他们非得闹起来不可! 就说那些文臣,他们口诛笔伐,也不能叫他做一个出尔反尔,自己抬手打自己嘴巴的皇帝。 “既然成命不能收回,那该怎么办呢?”皇帝嘀咕道。 王喜刚刚没在殿内,叶从容走了以后,他才进来的。 他不知道皇帝嘀咕这话什么意思,他只好猜测着说:“或者还有别的办法?换一个思路试试?” 皇帝抬眼瞟了他一眼,“两害取其轻。” 王喜心里咯噔一下……他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 皇帝的眼神怎么这么可怕呢?看着他像是想杀了自己似的? 除了刚刚那句话,他也没说错做错什么吧? 王喜咽了口唾沫。 “去叫高祥来。”皇帝吩咐。 高祥是御前带刀侍卫,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高祥还是暗中为皇帝执行特殊命令的皇城司总指挥使。 王喜退下之时,暗暗琢磨,皇上这是怎么了?传高祥来见,莫非还真是要杀什么人不成? 不管杀谁,暂时是没他什么事儿了,因为杀他一个太监,还用不着高祥出手。 第505章 行动 皇帝密诏高祥,且关了殿门,在殿中与高祥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没有人知道,皇帝跟高祥说了什么。 也不知高祥悄悄离宫是去做什么。 但这个时候,梁长乐恰被慧灵公主请进宫里来,慧灵公主要向太后进孝心,她听闻这段时间太后睡不好。 因为齐王的事儿,太后很烦闷。 “我早听说师父的琴音能治病,也能帮助人排忧,舒缓心绪,所以我就去给太后弹琴了。” 慧灵公主说,“可太后娘娘听了我的琴音,并没有好转,我瞧见她老人家的眼袋都大了不少,很是着急。” 梁长乐觉得慧灵公主比当初她刚认识的时候,懂事了很多。 她如今不会动不动就觉得不顺心,不顺心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拿身边的奴才撒气。 甚至于她跟皇后娘娘的母女关系都和睦了许多,她知道母亲当年不喜欢赢国的那个奶娘,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女儿被教养的跟自己不亲的缘故,才会那么做。 如今看慧灵公主,都知道关心孝敬太后娘娘了,梁长乐很是欣慰。 “未必是公主琴音不好,心病尚需心药医,琴音也不是包治百病的呀?” 梁长乐笑说,“但我敢保证,太后娘娘看公主这么关切她,百病都消了一半了。” 慧灵公主嘻嘻一笑,“但师父还是要尽力试试呀,能叫老祖宗多睡一个好觉,我觉得都是好的!她年纪大,这样可不成。” 梁长乐点头答应下来,当即便被慧灵公主引荐,去给太后娘娘弹琴去了。 太后娘娘见是赐婚给齐王的顾长卿来了,果然就来了精神头。 慧灵公主娇俏的往她怀里一钻,说叫顾长卿弹琴好叫她精神舒缓,夜里能安睡。 太后娘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梁长乐弹着舒缓的曲子,全身心的放松并投入在琴音当中。 她早就发现,她在弹琴的时候,越是投入,医治的效果就越好。 而且,她越是专注,她的六觉就会随着琴音蔓延的更广,感受更加细腻。 梁长乐绝非有意要探知什么秘密,她只想成就慧灵公主的一片孝心而已,但她敏锐的感知能力,却发现有一位内力很强,身上甚至带着煞气的大内侍卫,从宫廷各个角落,抽调了一些人,悄悄离宫。 梁长乐能感知到这些,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儿,不怕被监视,不怕有危险,所以特别投入。 但那些人出宫以后,汇聚在哪里,又往哪里去? 隔着高高的宫墙,甚远的距离,她不能感知到了。 随着一曲琴音结束,一曲琴音再起。 那些个身上带着煞气的侍卫,已经不在她感知范围之内了。 她投入琴音之中,也没有心思多想,身心都沉浸在琴曲当众。 太后娘娘也是好音律的,听着琴音,竟不自觉的跟着琴音哼唱起来。 梁长乐不知疲倦,一曲接着一曲。 弹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见太后娘娘竟躺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宫里的宫女嬷嬷们,都踮着脚尖走路,惟恐发出动静,再把太后吵醒了。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心理作用? 太后娘娘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放松,很满足,先前疲惫更显苍老的面孔,也红润有气色的多。 “先生真是神了!”慧灵公主不吝啬称赞,“您瞧,太后娘娘睡着了都在微微的笑呢!嬷嬷们说,娘娘有一个月都不能这样安睡了,可我瞧着,这琴音已经涤荡去了太后娘娘的疲惫了,连眼睛底下的灰青都没了呢!” 梁长乐了然,难怪她看着太后娘娘好似是有起色多了。 人眼下的灰青,最是显老了。 太后娘娘这会儿眼底下干干净净,可不显得年轻有气色吗? 慧灵公主与梁长乐也踮着脚尖,轻手轻脚的离开太后娘娘的宫殿。 慧灵公主见已经耽误她不少的时间,原想缠着她在去自己的殿中稍坐,这会儿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慧灵公主变得会替别人考虑了,心里不止想自己的需要。 梁长乐觉得她很有进步,作为先生,她很欣慰自豪。 慧灵公主送梁长乐从东华门离宫。 梁长乐上车之后,就开始弹琴,她的车架上,放着一把小的七弦琴。 丁零正要同她说话,见她闭目抚琴,也就闭上了嘴,没做声。 梁长乐沉浸在琴音之中,六觉也随着琴声蔓延向四面八方…… 她渐渐追踪到那些满身煞气的大内侍卫,他们没有离京……反倒在一家客栈里头,聚在一起。 他们中间,每一个人的煞气都很重,这么些人聚在一起,煞气浓郁,也难怪被她轻易找到。 但他们说了什么,密谋什么,梁长乐则不知道。 琴音停下,她睁开眼睛,“往平康坊去。” 丁零怔了怔,平康坊和新宅的方向是相反的呢? “小姐要买什么东西吗?”丁零问。 梁长乐想了想,“给恩姝他们添置些衣裳吧?过了年,天渐渐就暖和了。” 丁零道好。 马车往平康坊去,梁长乐坐在车上弹琴。 那些侍卫所在的客栈就在平康坊内。 梁长乐心中隐隐不安,不知是被他们满身煞气惹得,还是觉得这么些大内的高手忽然离宫不太寻常。 她以琴音为六觉,探知那些人密谋何事之时。 他们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琴音。 那屋子忽然静了一会,只听低沉的男声说:“散了吧,都去休息,夜里再行动。” 梁长乐心头一跳,是被发现了,还是来的晚了? “指挥使,齐王府上高手众多,咱么这几个人,恐怕……” 高祥道:“我还有安排,你们不必多问。” 那人道是。 梁长乐直觉有一股霸道的内力,缠着她的琴音,似要伤她。 她立时停下琴弦,琴音的力道消弭无形,这就是她不会内力,以琴音为内力的好处。 她虽被发现,却不会受伤。 “走吧,赶紧离开。” 丁零怔了怔,“不是要买衣裳吗?” 才刚到成衣铺外头呢? “改日吧!”梁长乐收起琴说。 丁零抓抓脑袋,愣愣的,却还是依言吩咐车夫调头。 梁长乐的马车才离开不久,便从客栈门口追出一个人高马大,一身麻利夹袄的男人来。 他拧眉左顾右盼,眉间是一丝狐疑、凝重。 第506章 不忍 高祥很纳闷儿,刚刚他明明感觉到,似有人窥视,怎么眨眼间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人的内力这样高强?竟让他都追踪不上,防不胜防? 这窥伺之人的内力,甚至还在齐王之上……高祥皱紧了眉头,这样的人,为实有点儿可怕了。 梁长乐不知高祥所想,她若知道恐怕要笑死。 她可是一点内力都没有的。 但她这会儿一点儿都不想笑,她反复回味着最后听到的两句话。 “齐王府……” “另有安排……” 梁长乐嘀咕着,“回一趟鸿胪寺。” 丁零看了看外头太阳,“小姐,这会儿都午休了,您还要回鸿胪寺做什么?” 梁长乐道,“有些事要办,午休也不妨事,正好回衙门吃饭,你放下我就回去,再打发车来接我就是。” 丁零答应一声,先把她送到了鸿胪寺。 梁长乐正赶在饭点儿上回来。 她去了鸿胪寺衙门的饭堂。 大夜朝的衙门很不错,有吃有住,甚至还有个大澡堂子,当值不回家的官员可以一起泡澡堂子。 听说好些官员们的交流,情谊都是澡堂子里泡出来的。 不过梁长乐不方便参与这个活动。 她也就能一起吃吃饭,结交点儿“酒肉情谊”罢了。 鸿胪寺的官员们,除了韦兰芝,对她都很热情,见她来饭堂,够资格的纷纷请她入座。 有眼色的下属赶紧为她盛饭摆饭。 不管因为她是御前红人儿,还是她被赐婚齐王,亦或者是她本身的能力——活死人肉白骨的琴音仙乐,她都值得结交而不是得罪。 眨眼之间,还被众人众星拱月围着的韦兰芝,一下子孤单起来。 她又被冷落了,她身边围着的人也都围顾长卿去了。 韦兰芝一口茄子卡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儿把她噎死。 她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报复似的,猛戳自己面前鲜嫩的鲈鱼。 梁长乐那桌则有说有笑,上峰都没说“食不言”,他们也没人来煞风景。 “这次鸿胪寺又被扔到一边儿去了,幸好圣上没说什么,要不然就是咱们招待不周。这梁国使者也真是的,来了竟不说一声,直接入宫面圣!” “人家是梁国的相爷,想怎么做怎么做,梁国皇帝尚且管不了,轮得到咱们指手画脚吗?” “哼,就是不知为人臣的本分……” “行了吧,梁国是什么情况?少年皇帝,且还有不全之症。若不是叶相扶持,他说不定早被宗亲篡权了!” “叶相倒是专情。” 梁长乐不动声色的吃着饭菜,然而口里的饭菜味同嚼蜡。 她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品味菜肴是何滋味,她满心都在想今日的事儿。 “梁国人也真够可以的,先前他们的女使来的时候,就是悄悄的提前了,快到京都才叫咱们知道。” “如今这叶相更甚,已经见了皇帝,才叫咱们知道。” 鸿胪寺的官员们相互抱怨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鸿胪寺多不招人待见呢……” 梁长乐眼睛微眯。 鸿胪寺不招人待见未必,但叶从容一定是想瞒着鸿胪寺做什么事才对。 他前晌急匆匆的去见了皇帝,而后皇帝就派出大内的高手。 大内高手潜伏在宫外,议论起齐王府…… 这些信息在梁长乐的心里打了几个转,如果说叶从容没在皇帝面前讲什么挑拨离间的话,她可不信。 梁长乐同下属们吃了饭,也略微打听一些消息。 丁零叫人把她的马车赶来,鸿胪寺也恰有一些祭祀的公务要操办。 明晚就是除夕夜了。 朝廷的其他部门多已经放了年假,但鸿胪寺还要一些祭祀活动要操持,便没有全都休沐。 梁长乐办完鸿胪寺衙门的事儿,天以渐晚。 冬日本就天黑的早,这会儿更是依稀可见天空寥落的星。 “主子,可要回府?”车夫问她。 梁长乐却觉得眼皮跳的厉害。 “且往齐王府去吧。” 她倚在柔软的枕囊上,压了压一直乱跳的眼皮。 车夫得令,驾车赶往齐王府。 然而此时的齐王府,却是一片肃穆。 慕容廷的正房里,立着高祥和另外两名侍卫。 高祥垂着眼睛,平静的外表下,看不出心绪起伏。 “王爷,这是圣上御赐的酒,还请您起身喝了吧?”高祥低声说。 慕容廷躺在床榻上,掀了掀眼皮。 他看了看高祥奉着的那只银酒壶,及金酒樽。 若是一般的酒,何至于叫高祥来?王喜来足矣。 “这酒,不一般啊?”慕容廷笑起来,眼眶发酸,他没想到,自己和皇兄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高祥有一阵子没说话,继而轻轻叹了一声,“卑职扶您起来。” “不必,” 慕容廷打断他,“我自己还能起来。” 他撑着床,艰难起身。 他倒不是装的,郁老才给他行了针没多久,他所有的关节艰涩,行动不便。 “我只是没想到,皇兄连这几日都容不下我吗?既容不下我,又何必将顾长卿赐给我冲喜?这不是……拖累人家小姑娘吗?” 高祥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就屈膝跪下了。 慕容廷淡漠看着他,“高祥,你起来。你只跪皇上,何须跪我?” 高祥却单膝跪地,不肯起身,“王爷,您天生是将帅之才,天下不安定的时候,您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天下太平……” 他嗓子一涩,说不下去。 “天下太平,我却积累了权力威信,威胁到皇兄的地位了。” 慕容廷垂头冷笑起来。 “没错,我的一切都是皇兄给的,我的权力、荣宠、富贵……” 其实他的才能,在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展露了。 他的荣宠也是在先帝时就有的,当今皇上不过是锦上添花。 慕容廷重情义,皇帝有许多不好在明面上除掉的政敌,危及皇位的兄弟,都请他帮着除掉。 慕容廷因为自己小时候,皇兄常常照顾他,感念于心,就替他背骂名,背黑锅。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必有被皇帝忌惮的一天。 所以他早就打算好了功成身退,遇见顾子念是一个意外,顾子念又执着于官场,更是他始料不及的意外。 他因她而耽搁了激流勇退的时机,最终招致杀身之祸。 这一切,他都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他只是,不忍连累她。 第507章 他接受了 “谢皇上赐酒,臣弟莫敢不从,只是臣还有一些后事,尚未交代清楚,还请高侍卫通融。”慕容廷坐在床边上。 高祥单膝跪在脚踏下头。 慕容廷却对他说着客气的话,气氛很是怪异。 高祥心里也有些别扭,“齐王爷,卑职也是受命……” 慕容廷嗤笑起来,“我已缠绵病榻多日,太医们都说时日无多,皇兄前脚才赐婚,礼部因年节耽搁,连冲喜的日子都还没准备妥当。皇兄这便又后悔了?是怕冲喜真的有用?怕顾长卿的琴音能救活一个将死之人?” 高祥等人脸色霎时间很难看。 高祥举着酒壶酒樽,皱着眉说:“齐王爷是皇上最亲的弟弟,您想必最能体贴皇上的心意。” “是啊,兔死狗烹,这是我应得的结果。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那顾长卿,到底是无辜,皇兄忌惮,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我留下的遗孀,我总要为她安排好我身后事吧?” 慕容廷笑眯眯的,苍白又消瘦了许多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 高祥不知该说什么,又害怕他不是甘心赴死。 他是受皇帝之命,万一完不成使命,再把慕容廷逼急了……那大夜朝可真是腥风血雨了。 “我从没想过背叛皇兄,赵王、梁王起反心拉拢我的时候,我没想过。现在仍旧没想过,在我九岁时,皇兄维护我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冲着儿时的兄弟情谊,我就永远不会背叛他。”慕容廷淡笑,“他是多虑了。” 高祥等人心里不是滋味儿,且紧张自己的使命。 “高祥,最早的时候你也跟过我,你今晚如何安排布置,以为我不知道吗?” 慕容廷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 高祥立刻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你明面儿上来了两三人,暗中已经把守我府四面八方,你从宫里带出的都是大内侍卫的个中高手,都是皇城司的人吧?这样严密,你还怕我这病弱之人,趁夜反了不成?” 慕容廷哈哈一笑,淡薄的笑声,直叫这几个大内侍卫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明明是来送上鸩酒的……怎么倒是紧张的,像是他们自己要喝鸩酒似得? 反倒是被赐鸩酒的齐王,他冷静如常,淡漠如常,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退路了? 高祥几个心里没底,越发不敢叫齐王走出这内室。 “罢了,本王算是看出你们的胆子了。”慕容廷轻叹。 高祥松了口气,在齐王面前,他甘愿认怂。 虽然齐王看起来,真是病的不轻,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但在他心目中,仍旧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把陈岱元九喊进来,再备笔墨纸砚,我要留书给我遗孀。”慕容廷说道。 这要求不过分,高祥点头,叫人速速准备好。 拖得越久,他越害怕生什么变故。 陈岱、元九进了屋子,一看高祥等人,再看那壶酒,脸色唰的就变了。 高祥倒是松了口气,因为从齐王的脸上,他实在看不出深浅,总觉得齐王留有后手。 但看齐王的亲信,他们全然是意外,猝不及防的模样,高祥心里略微有底。 “她本来就不想嫁我,她的心思不在婚娶这等小事上,她希望自己能在朝廷发光发热,她有她的远大抱负理想,是我一直拖累她,也到底拖累她成如今这样。”慕容廷笑着同陈岱、元九说。 两人噗通噗通,跪在他面前。 元九脸色铁青,陈岱已经红了眼眶。 “等我走了以后,你们要保护她,我虽没有了,她却还是你们的齐王妃,是你们真正的主子,你们若对她不忠,本王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慕容廷说。 高祥身子一抖,怎么觉得背后凉凉的,好像齐王这话,是对他们说的似得。 “是……王爷!”陈岱应了。 元九停了一阵子,才闷闷的嗯了声。 “行了,今日这一遭,我也不算太意外,一早就料想到了。” 慕容廷爽朗一笑,屋里的灯烛霎时失了光彩,皆不如他坦然一笑,“原以为这次大病,已经是天劫了,待天劫过去,一切还能重头再来。没想到,大病不是劫数……” 他到底是轻叹一声。 高祥等人的心,都随着这声轻叹而颤了又颤。 昔日,他的英武无畏令人钦佩。 今日,他的淡薄从容更叫人发自内心的崇拜。 只是一世英雄,他竟落得这样的结局,岂不叫人扼腕叹息吗? 高祥明明是皇帝心腹,那一壶酒也是他亲自带来的,但这会儿,他却恨极了那壶酒,他想扑上去,把那壶酒打翻! 难怪齐王病倒的时候,那么多武将自发的为他跪在宫门前祈求。 难怪他病重之时,那武将没有趋利避害,反而齐王府依旧门庭若市。 是齐王的个人魅力,而不是他身后的权利地位,为他赢得了人心。 慕容廷提笔挥毫,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字,落于纸上。 高祥等人跪在那,原以为,他会耽搁很久,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可他寥寥数语之后,竟然兀自端起酒壶,直接对着酒壶仰头灌酒。 就连陈岱等人都没想到,他同元九不经意抬头。 “王爷——”陈岱的眼霎时血红一片。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上前要抢夺慕容廷的酒壶。 元九更是咬牙咬得脸上的肌肉都凸显出来。 两人想要夺下慕容廷的酒壶。 他却呵呵一笑,把空酒壶扔给他们,“你们对本王起誓,待到来阴间见我时,未曾背叛她,也不要记恨皇兄,我是弟弟,我是臣子,他是皇帝,更是我兄长……” 慕容廷眼底仍有笑意,只是那笑意渐渐没了温度,一道发黑的血,从他嘴角蜿蜒而出,滴答滴答落在他月白色的衣服上,像是绽开了一朵暗红色的牡丹花。 高祥等人虽未起身,却是跪在那里震颤不已。 他们眼底更是难以置信和魂游天外……原本他们计划了好多应对措施,万一齐王反抗怎么办?万一齐王府的亲兵造反怎么办?万一齐王设法通知金吾卫怎么办?万一京都的武将与他联合怎么办…… 他们商量了整整一日,做好了应对任何意外的防备措施。 可……竟然一个都没用上?齐王就这么坦荡荡的接受了?! 第508章 给你脸了 梁长乐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心底莫名揪了起来。 她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 她径直往里冲,齐王府从来都没有人拦她的去路。 今日她却在冲进正院之前,被陈岱和元九拦住了。 “王爷已经交代过了,顾长卿随我们走吧!”陈岱脸色发青,眼底有恨,有凄惶和不甘。 “让开。”梁长乐声音冷冷的。 她闪过陈岱,却又被元九拦下,“王妃,走吧。” 元九连称呼都换了。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元九道:“王爷已经叫我们发誓,这辈子,都效忠王妃,不论王妃有何等抱负,我等都必至死追随,为王妃效力。” 梁长乐眯了眯眼,“王爷怎么了?” 元九垂着头,不肯说话。 梁长乐道:“你若当我是王妃,别挡我的路。” “明日,明日再来吧王妃,王爷给您留的有话,明日您就知道了……”陈岱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勉强。 他这会儿似乎一点也不想说话,却还要强打精神。 梁长乐看这两人把路挡得死,不由后退一步,“皇上派人来了?现在还在里头?” 两人不由愣了一下,诧异看她。 梁长乐心知自己猜对了,又有些恼自己来的太晚了。 “让我进去吧,你们是早就跟在王爷身边的人,倘若他连自己的后事都想清楚了,却还只惦念我,岂不说明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吗?” 梁长乐没哭没闹,平静的说,“你们就不想让他在最后的时刻,再见见这个生命里颇为重要的人吗?” 元九表情一怔,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冷静,也没想到她这么的……冷漠。 元九攥着拳头,盯着梁长乐的脸面有些发青。 陈岱倒是动容,拦着她的手臂微微下垂。 梁长乐也没等他们全然想通,她见有机会,便身子一晃,冲过陈岱元九,进了内院。 她还没到正房门口,只在院中,就觉得这院子里的氛围有些不一样。 有种她说不出的怪异感,没等她分辨。 正房内传出一声惨叫,“啊——”惨烈至极,几乎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接着有乒乒乓乓,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噗通”一声,似是重物倒地。 梁长乐还没反应过来,陈岱元九便纵着轻功,先她一步,冲进了正房。 屋门敞开,梁长乐瞧见里头的情形。 几个人高马大的大内侍卫,身着漆黑绣金线的衣裳,腰间带着挎刀站在里头。 慕容廷倒在地上,胸前是一大片暗红的血迹。 他睁着眼睛,看着门外。 梁长乐紧走两步。 慕容廷朝她笑了笑,伸出手。 梁长乐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趴在地上。 齐王府的门槛什么时候这样高了? 高祥扶了她一把,眼神却躲开她,似乎有不忍。 梁长乐抓住慕容廷的手,他胸前的“牡丹花”甚是刺眼。 她嘴唇蠕蠕,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王爷留了信给王妃。”陈岱说。 梁长乐点点头,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摸了摸慕容廷的脸,奇怪,他的脸已经没有温度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世人都说,她的琴音能活死人肉白骨……她不确定,但她想试试。 她回头看着高祥几人,“够了吗?你们能走了吗?” 高祥说:“再……再等等。” “一定要等人冷透吗?是皇帝的交代吗?”梁长乐问。 高祥眸子一凝,皱眉看向她。 “陈岱,元九,把王爷抬到床上,他一生体面,无愧于心,最后一程,怎能这么没有尊严呢?”梁长乐声音古井无波。 叫人听得心惊。 陈岱元九上前,将慕容廷抬起来。 他眼皮未合,身体虽冷却是软的。 所以高祥等人还不放心,他们还不能走。 赐鸩酒,不是人喝了,来赐酒的人就可以走了,而是要确认了人已经死透了,他们才好回去复命。 梁长乐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慕容廷,心急如焚。 但在外人看来,她却冷漠如冰。 她仰脸长叹一声,“去请大夫来,看看还有呼吸脉搏吗?” “王妃!”陈岱几声提醒。 这女子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儿对皇帝、对内廷侍卫的不满,一点儿都不知隐藏了呢? 梁长乐冷冷看着高祥,“总要叫你们放心不是吗?” 高祥呼吸一滞,“不用劳烦大夫。” 他僵硬的迈步上前,垂头说:“得罪了……” 他伸手摸鼻息,又搭在手腕上摸脉搏。 “先前不得罪,这会儿得罪什么?”梁长乐讥讽道。 陈岱侧脸看她一眼,“王妃……” 她先前一直收敛,怎么这会儿突然满身是刺,一点儿也不收着了呢? 高祥倒没表现出什么。 他摸了脉之后,就退了一步站定。 他有些奇怪,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了,但为何王爷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痛苦,甚至于安详。 他听过,也见过,服用鸩酒死的人,死相凄惨可怖,七窍流血,面如厉鬼。 然齐王的面相,就像是睡着了,身体也是柔软的,一点儿变硬的迹象都没有。 且他服了鸩酒之后,就坐在桌案便,嘴角一直滴血,他却一直在微笑。 样子诡异的安详。 直至刚才,他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陈岱他们冲进来。 高祥才觉得,这是毒发暴毙了。 可只有那么一声惨叫,再没其他毒发的反应……他心里没底,不知这样能否回去复命。 “不如顾长卿随臣等一起入宫?”高祥问道。 梁长乐冷笑一声,“给你脸了?” 高祥呼吸一滞,诧异看她。 陈岱、元九也吓了一跳,频频冲她使眼色。 元九更是近前,“你不知道他是谁,他是皇上的心腹,更是皇城司总指挥使。” “我是齐王妃,圣上亲封的,虽未行大礼,也是下过圣旨,上了谱的。”梁长乐则霸气全开。 倘若梁国人在此,一定能认出来,这是长乐公主的气场……不,比长乐公主还要冷峻。 “我夫君还躺在这儿,你叫我随你入宫?”梁长乐冷冷看着高祥。 高祥竟无法与她对视,“那……恕末将不能离开。” 梁长乐抬眼看见放在桌案上的一封信,墨迹刚干了不久的样子,上头有她熟悉的笔迹,她心头一暖,继而像扎上了绵密的针,酸楚疼痛四下蔓延。 第509章 身死未死 梁长乐拿起那封信来。 一瞬间,她竟有些看不清那字。 她扬起脸看了看齐王府高阔的房顶,过了会儿才继续看信。 “我知你原本无意嫁人,你想有自己的作为,你想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你的愿望……是我自以为是,非要拉你到我身边,以为可以给你依靠,叫你不必那么努力。如今我的下场,不算意外。古往今来,早就前车之鉴。 “我本想已经功成名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我本无意争什么,可遇见你,我想争一下。这世上,怎么还有本王争不到的人呢? “第一次遇见你,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一开始没想娶你,就想把你拘在身边而已,什么时候动心动性,弥足深陷,我也说不清了。本王如今没什么好给你,便将这遗孀之名给你吧,本王死了,你也休想嫁做他人妇。” 他的信不长,甚至没有一点儿伤怀之意。 梁长乐看的笑起来。 他知道她不想嫁人,他知道,她有未完成的事,她不能死。 所以,他给她遗孀之名,用他的死来成就她。 她早就告诉慕容廷,她不能和他在一起,皇帝会更加忌惮。 她也说,皇帝舍不得他这个弟弟,所以会对自己下手。 所以,慕容廷坦然喝下鸩酒,给皇帝一个交代。只留她一个女人在世上,皇帝应该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慕容廷,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以前的话,叫你误会这么深吗?”梁长乐喃喃自语。 她收拾感动和遗憾,还有心底绵密的疼,回过头来。 却发现高祥等人,还站在屋里,没有离开。 她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力气和口舌,“陈岱,摆王爷的琴来。” 慕容廷跟唐老学过琴,他也弹琴。 这正房里就有,陈岱很快摆好。 “你……顾长卿要做什么?”高祥神色紧张。 梁长乐理都没理他,只当他是空气。 高祥何曾被人这样无视过?他脸上异常难看。 梁长乐从容坐下,她看着床榻上慕容廷安静的“睡颜”,抬手拨琴。 她学过那么多琴音,背下那么多琴曲,哪一首曲子可以救人起死回生呢? 梁长乐不知道。 她只晓得,琴音应该跟着心走。 心往哪里去,琴音就随着心底的起伏,高高低低,或缠绵悱恻或荡气回肠。 高祥等人则一脸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怕她的琴音能作妖。 盯了有一刻,见她也不过是个平凡弹琴的女子,那琴音也平平无奇,只是弄得人心情低落极了。 正房里的气氛,随着呜咽的琴声,堪比灵堂了。 他们又转而去盯着齐王。 慕容廷胸口的血迹,越发的变暗,似乎已经干涸了,发黑的颜色,很难看。 但他的脸,却依旧俊逸非凡,那眉骨,那鼻梁,那红唇……亦如他活着的时候,不怒自有威严。 琴声从夜里起,一直到次日清早。 外头已经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从未停过。 那弹琴的顾长卿,似乎不知疲倦,姿态模样都跟她刚刚坐下时一样。 高祥他们单是站着听琴,都已经站累了……而且他们发觉,这琴音并非平平无奇。 这琴音能叫人低落,低到谷底,甚至于想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活到齐王这份儿上,够荣宠了吧?够厉害了吧?然而,到头来,还不是一死?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活着尽是烦忧。 高祥听着梁长乐的琴音,脑子里不断的闪过想死的念头。 但他还记得皇帝给他的使命。 他再看慕容廷,还是那副样子,嘴角微微上翘,嘴角的血迹乌黑干涸。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落在了屏风上。 屏风上映着窗外的枝丫,像是一支笔在静悄悄的涂画。 “除夕到了。”梁长乐一边弹琴,一边喃喃自语,“还以为,这是我们在一起,跨过的一个年头呢……” 女孩子弹琴轻叹。 陈岱元九,却差点被她叹的落下泪来。 高祥他们也站立不住,心头发虚。 高祥上前,再摸慕容廷。 鼻息脉搏早就没了,这会儿仍旧是个死人的模样,只是他的身体,还是不硬,弄得人心里发慌。 “顾长卿,告辞。” 高祥待不下去,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出门儿就上吊或是投井。 这女子的琴音邪乎,还真不是吹的,自己这么刚毅,心志刚强的人,都快被她弄疯了。 高祥从正院离开之后,却没有撤走全部的人。 他只带走了跟他去赐酒的两个,其余的仍盯在齐王府的各个方位上。 他回宫复命,总得叫皇上知道齐王府的情况,也好做下步打算。 还有那些同齐王要好的武将,得稳定他们的情绪…… 待高祥走了之后,陈岱就绷不住了,他上前小声道:“可有办法?” 梁长乐心中叹息,不是她不想弹琴救慕容廷,是她手指一碰到琴弦,就是这样悲凉的曲调。 她从这曲调之中没听出其他意思,只听出了绝望,悲凉。 “恐怕……”梁长乐摇了摇头,缓缓抬眼。 当她目光接触到慕容廷时,她怔了一下。 她使劲儿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她看见了什么? 那只金龙! 在寒潭见过的那只!一定是它! 但这会儿,它没有在寒潭时候那样金光大盛,它仍旧是金色的,光晕却很柔和。 它趴在慕容廷的身子上,龙头对着慕容的脸,龙爪按着他的四肢,长长的龙身龙尾盘曲在床帐里头。 陈岱、元九都发现梁长乐的眼神不太对劲儿。 两人随着她的目光往床榻里看去,看了半天,又狐疑看她。 “王妃!王妃?” 梁长乐回神,嘴角绷不住的翘着,“你们也瞧见了吧?” 陈岱元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底看到担忧。 陈岱说:“王妃,您弹了一夜的琴,是太累了。” 元九也附和的点点头。 梁长乐明白了,“你们,看不见。” 陈岱吸了一口气,再往那床榻上看,仔仔细细连床尾床角都看过一遍之后。 他轻叹,“王妃不用担心,王爷交代的事情属下们务必照办,您一日是王妃,便永远都是我等的主子!” “王府大丧,有管家和礼部一并操办,您不用多费心,务必保重身子……” 第510章 连放肆都美丽 梁长乐知道他们看不见以后,也不和他们多费口舌。 “你们去办该办的事儿吧,我就在这儿呆着。”她说。 陈岱和元九又深深看她一眼,相继退了出去。 “原以为她是冷情的,可如今看来,也不是。”陈岱小声说。 元九冷冷哼了一声,“是与不是,都没用。” 陈岱看他一眼,叮嘱道:“你也别那么大成见,这是王爷自己的选择。” “若没有她,王爷便不会这样选!”元九说。 陈岱皱起眉头,冷下脸,“你当着王爷的面起的誓,是屁话吗?” 元九一噎,瞪了瞪发红,满是血丝的眼,不说话了。 梁长乐连屋门都不肯出来一步,但齐王的后事却还要办。 陈岱去找管家,先往宫里报丧,而后要开始设灵堂。 齐王薨…… 薨的突然,京都里任凭谁也没想到。 但其实,也不算突然,毕竟他已经卧床一月余,先前太医就说不行了。 圣上也已经下旨赐婚冲喜。 都以为,齐王能挺过这道坎儿。 没想到……还是晚了,英雄也总有一死。 真正震惊的是郁老,郁芸菲,以及梁长乐近旁伺候的人。 小雨听闻的时候,都快吓疯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还要冲去齐王府看姐姐。 顾星云直接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郁老和郁芸菲来齐王府,既是吊唁也是探探虚实。 “是谁想的,要用死遁的方法?”郁老趁身边没人,压低了声音问梁长乐。 梁长乐一直无言……他们知道齐王不是真病,更没有病得要死了,所以死讯传来。 他们以为,是她和慕容廷用死遁的方法,偷天换日。 “他很早以前就想过,想过皇上坐稳了皇位,四境平安,他就辞去军中职务,王爷的封地食邑都不要了,卸甲去游山玩水……” 郁老低声说着,“我说那样皇上也不会放心,除非像燕王那样,不学无术,且老老实实呆在京都,逗鸟遛狗,方能叫圣上安心。那个时候,他就说,若能以死遁世,才是真好,彼此都能自在。” 梁长乐听得心中一动,她再度看向床榻。 床上,慕容廷闭目安详。 那只金龙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旁人看不见金龙,金龙似乎也看不见他们,它只是盯着慕容廷。 它长长的龙须,时不时地撩拨慕容廷的脸,一会儿又塞进他的鼻孔,他毫无反应,金龙却也不觉得无聊。 梁长乐偷偷掐自己一把,疼…… 若不是她还会疼,也还能听懂郁老跟她说的话,也还能思考…… 她就一定觉得,自己不是做梦,就是疯了傻了。 “那他可曾跟您说过,死遁的办法?”梁长乐小声问郁老。 反正,他没跟她说过呀? 或许,他那么从容的服下鸩酒,是早已留了后手? 郁老张嘴欲言。 外头有宦官唱和:“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皇上甚少出宫,出宫也是去行宫或是去狩猎。 他能来某王爷的府邸,那真是殊荣了。 先前不是没有王爷薨,办丧事的。 皇帝一般派亲信大臣去吊唁就够荣耀了。 齐王这丧事刚一往上报,皇帝就亲自来了……真是连死了都有殊荣啊! 但齐王府从上到下,都是沉闷的。 就连管家接待圣上,都打不起精神。 郁老的话,也戛然而止。 梁长乐的心,随着郁老的闭嘴,悬在了半空。 郁芸菲在慕容廷的床边,哭晕了两次。 郁老扎醒她,她就扑过去接着哭,哭着哭着,又哭晕了。 梁长乐说:“先带她回去吧,等王爷头七再来哭。” 梁长乐这话一出口,屋里屋外的人都在看她。 郁芸菲得知齐王死讯,尚且哭成这样,她一个未亡人,竟然如此冷漠淡然? 难道皇帝的赐婚,真就只是冲喜?她并不愿意? 梁长乐只是大喜大悲经历多了,自己被未婚夫背叛,扒了皮;父皇死于自己面前;最后她活生生被烧死…… 生死离别那样痛,痛的掉不下来泪。 她在常人眼中,则成了冷漠无情。 恰她叫郁老带郁芸菲回去的话,落在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脚步顿了顿,王喜正要上前扶一把。 皇帝却加快脚步,走到门廊下。 屋里的人都迎出来,跪了满地。 唯有梁长乐没出去迎,她就在屋里,也没跪,冷着脸说:“皇上恕罪,臣有孝在身,就不面圣了。” 皇帝挥挥手,叫门廊下,院子里的人都退远些。 他正要迈步进门。 梁长乐心里一动……她闪身挡在门口! 旁人看不见那条金龙,但皇帝乃是天子,更何况他是慕容廷的兄长,留着一样的血脉,万一他能看见呢? 梁长乐心跳加快,她不敢冒险。 “皇上,您别进来了,您的恩……恩宠,臣记在心里了。”梁长乐说了违心的话,这叫她脸色很难看。 “朕不忌讳这些,他是朕的幼弟,也像半个儿子,朕要再看看他。”皇帝垂眸看着她说。 梁长乐心里冷笑,差点就在脸上露出来了。 她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抹讥讽,刺眼得很。 皇帝一直盯着她,自然看到了,“你在怪朕?” 理智告诉梁长乐,她该说“没有”。 但她开口却是,“臣不该怪您吗?” 皇帝呼吸一滞,怒目看她。 王喜上前低声喝斥,“顾长卿!你放肆!” 梁长乐挺起胸膛,“那臣是该谢皇上,叫臣做了寡妇,还未进门,先带了孝?”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竟没怪她,反倒挥手叫王喜也退下。 “他留了他的亲兵给你,以死谢恩,求朕善待你。” 皇帝说,“你怪朕的同时,可会怪你自己?倘若不是因为你的野心,他何至于放弃自己的性命,只为成全你?” 梁长乐着实忍不住了,她扬起嘴角,放肆的笑起来。 她满脸嘲讽,却依旧美艳。 美丽的人,真是连生气都是美的。 皇帝盯着她,看得失神。 “皇上就是这样叫自己心安理得的吗?是我的野心容不下他,还是……” 皇帝抬手捂住她的嘴,“别叫朕生气。” 他的手指粗粝,竟蹭过了她的唇瓣。 梁长乐惊愕瞪眼,急退了一步,防备且冰冷的看着他。 第511章 看不见眼盲心瞎 皇帝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梁长乐微微愣住,她竟从来不知道,皇帝对她有这样的心思? 她不由厌恶起来。 “跟朕回宫去吧?” 因她后腿了一步,皇帝迈步进门,低声说道。 梁长乐仍旧挡住他往内室去的路,闻言脸色微变,“皇上在齐王的内室说这样的话?他尸骨未寒,皇上不怕他听见了诈尸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目光凝重落在她脸上,“朕从来不知,顾长卿如此好歹不分?他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却一再的触怒朕?” 梁长乐拧了拧眉头,她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盯着她。 这种感觉叫人毛骨悚然。 她迟疑的回头看去。 皇帝一直看着她,见她这反应也心有疑虑。 加之高祥回去禀报所说,皇帝并不确信慕容廷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虽然他觉得,他赐下的酒,慕容廷已经病入膏肓,安心领受是在情理之中。 但他就这么死了……似乎又有点儿叫人失望似得? 皇帝眯了眯眼睛,绕过梁长乐转头就往里走。 梁长乐却是被惊得魂不附体! 那只大金龙! 它竟然趴在屏风上,后头两只爪子还抓握住屏风,龙尾朝天,一摆一摆的,龙头却是近在咫尺,两只龙须像是被风吹拂的柳枝,柔韧的飘在两边。 它瞪着硕大的龙眼,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咕咚……咽了口唾沫。 她回头看皇帝,皇帝能看见这大金龙吗?他看见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是真如天子,喜欢真龙? 还是如叶公一般,吓得屁滚尿流? 梁长乐没能看见皇帝的表情,因为皇帝已经越过她,绕过屏风,往床边去了。 梁长乐也想追过去。 大金龙却挡住她的去路。 她与它四目相对,气氛诡异。 大金龙眨了眨眼睛,歪了歪脑袋,表情很萌,但体格儿很吓人,单一个龙头,都跟梁长乐整个身子差不多大了。 它似乎比盘踞在慕容廷的床帐内时大了不了。 梁长乐迟疑的伸出手,本想摸摸它的头,但手已经伸出去,忽然发觉不妥。 人家可是金龙,龙啊! 她一个肉体凡胎,如有冒犯多不好……更重要的是,她看到它的龙牙,真是锋利,比她见过的虎牙、豹子牙都锋利,且大。它要是一张嘴,能整个儿囫囵把她吞了吧? 梁长乐又咽了口唾沫,改摸为招招手,“嗨!” 她无声的打了个招呼。 大龙头歪的更厉害了,它朝她点点头。 梁长乐也回以点头。 大龙忽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并且又凑近了她一些。 它离得太近了,近的梁长乐几乎可以看清楚它鼻孔周围的细小鳞片。 她不由的倒退了一步。 大龙的眼底忽然绽放出华彩,它兴奋的从屏风上跃下来,它盘绕在她周围,兴奋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梁长乐要被它转晕了。 她明白了,大龙以为没人能看得见它,突然发现一个能看见它的,它很开心。 但梁长乐的心却有些泛冷……这大龙蠢萌蠢萌的,不像是慕容廷的魂魄啊? 她一直以为,慕容廷服下鸩酒之后,大龙就出现了,那么大龙会不会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的元神?他的魂? 但现在看大龙的做派……着实有点儿蠢,不像慕容廷。 内室传来一些动静。 梁长乐赶紧迈步向里去,里面只有慕容廷和皇帝。 “皇上要干什么?”梁长乐疾走到床边。 皇帝把慕容廷的手放回被子里。 “人死不是要变冷变硬吗?”皇帝说,“可他怎么冷而不僵呢?” 梁长乐闻言,心底一下就又冷又僵了。 她嗓音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她眼角余光里,却瞟见金光一闪。 她不敢侧脸去看,担心皇帝起疑。 但那只蠢笨的大金龙,却四爪着地,迈着步子走过来。 梁长乐的呼吸都屏住了,这只金龙,它要干什么? 大金龙走到床边,朝皇帝忽然张开了大嘴。 梁长乐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后撤一步。 大金龙却没吞了皇帝,只是朝他比划了几下,似是嫌恶,不想吃他。 但皇帝的目光却一直紧紧盯在梁长乐身上,根本没瞧见那只大金龙。 梁长乐至此才确信,除了她,别人似乎真的看不见这只金龙。 “你怎么不说话?朕听闻,你一直在给齐王弹琴,自昨夜他病故……” “病故?!”梁长乐忽然拔高了声调。 皇帝停下话音,眼神淡淡看着她,“病故,怎么了?” 梁长乐呵的笑了一声,“没事,病故……” “自他薨之后,你一直在为他弹琴,直至今晨,未曾停歇,是吗?”皇帝问。 梁长乐垂着视线,不想在看皇帝,“皇上连臣为亡夫弹琴,都不许了吗?” “你的琴音非同一般,或许能叫他弥留人间,你也不想叫他痛苦吧?不如叫他安心去。”皇帝说。 梁长乐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盯着皇帝。 这是人说的话吗?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冷心冷肺,他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皇权,他的利益,根本没有情谊,没有别人。 原来夜国皇帝,和叶从容那样的人,是一类人吧? 亏得她还以为,她能借着在夜国为官,将来揭开叶从容的真面目呢! 呵,不过是多见识一个一丘之貉罢了! “他已经安心去了,不安心的是皇上您吧?”梁长乐收起自己的天真,淡淡反问。 皇帝脸面一冷,“你当朕不会杀你是吗?” 梁长乐倏尔一笑,“齐王已经死了,您还杀臣干什么?留着臣,方才能更好的跟赢国,跟梁国谈条件啊。” 皇帝吸了口气,“你这是大不敬。” 梁长乐懒懒说道:“皇上看在我刚刚痛失丈夫的份儿上,不与我计较吧。” 皇帝豁然起身,“朕最多再容你放肆这两日,两日之后,你给朕滚回朝廷来!” 梁长乐摇摇头,“两日不够呢,齐王府正在设灵堂,停灵七日,七日后安葬。” “那就七日。”皇帝说。 “臣有个不情之请。”梁长乐福身说,“臣还没过门呢,礼部拟的二月初十还远,不如就安葬那日吧,丧事喜事一起办,也免得王爷到了那边成了孤魂。” “你……”皇帝瞪眼看她,似乎被气得不轻。 第512章 婚丧一起办 梁长乐则似乎茫然不知自己那句话又惹了他不快。 她抬着一双明澈动人的眼睛,就那么看着皇帝。 皇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喜事就不办了……” “那怎么成呢,以前还有娶鬼妻的呢,举着丈夫的排位,该拜堂不是照样拜堂了?如今王爷还没下葬,成亲有何不可?”梁长乐认真说道。 皇帝觉得她张狂得很,而且句句戳在他的肺管子上。 她对自己的抱怨、不满、恨意,几乎都不加掩饰。 谁给她的胆子?! 皇帝扬手要给她耳光。 她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儿,躲也不躲。 她皮肤细白,还笼着一层细腻的柔光,这一巴掌下去,只怕她半张脸都要肿了。 皇帝的手竟挥不下去。 他狠心咬牙,告诉自己,君王威严不容挑衅,就算是她漂亮,她叫自己动心了也不行! 他再次用力挥手……然巴掌像是半路被截住,他竟再不能往下分毫? 皇帝迟疑的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手,并没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子。 可他怎么觉得有什么冰凉的,巨大的力量握在他的手腕子上? 梁长乐也惊异的看着,那只大龙竟腾空而起,用龙爪抓住皇帝的腕子。 皇帝袍子上的龙纹,与天上那只金龙,相映成辉。 真龙原来远远比描绘书画的龙,震撼的多呢…… 皇帝脸上表情,渐渐变了味儿。 梁长乐适时的嘀咕一句,“王爷?是你吗?你在哪里啊?” 皇帝吸了口气,脸色一僵,猛地放下手……怪了,握在他腕子上的强劲力道,没有了? 皇帝又低头看看床榻上躺着的慕容廷,他脸面毫无生气,也无鼻息。 纵然是天子,这会儿也有些发虚,“顾长卿不可胡闹……” “臣并非胡闹,而是为了皇上的威严,皇上乃君子,岂可失信于天下。皇上既将臣指婚与齐王,那臣生是齐王的人,死是齐王的鬼。”梁长乐面色沉稳如平静的湖水。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你要的是齐王的权利?他死后留给你的齐王府?你觉得凭借这些,就可以在朕面前如斯放肆?” 梁长乐摇头,“臣凭借的是皇上的一言九鼎。” 这话,皇帝竟被她堵得一时没有话说。 这间内室,他再也不想呆,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那只大龙没有跟他离开,而是落在床边的地上,仰头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也正打量它。 “我见过你,”梁长乐说,“在寒潭,你在他背上出现过,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为何死而不僵,是不是还能救活?” 梁长乐极小声,声音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大龙就那么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它张了张嘴,像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梁长乐:原来龙也会打哈欠? 大龙没说话,亦或者说,它不会说话?或是听不懂她的话? 梁长乐心里没底。 大龙却爬上床榻。 在梁长乐担心,它是不是会把檀木床压塌的时候,它的体型似乎变小了些,恰能叫床帐内容得下它。 它趴卧在慕容廷的身上,前爪搭着他的肩,后抓蹬着他的腿。 一人一龙,脸对着脸,一个无声无息,一个闭目安睡。 那龙鼻孔旁的两根龙须,像是荡漾在水波里的水草,随着它的呼吸,不停摆荡。 梁长乐心中怪异极了,她没想到竟能看到如斯异象,以前听闻龙,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龙…… 这世上真的有龙啊? 转念之,她一个已死之人,都能再活过来,有龙又有何稀奇? 那大龙似乎睡的不安稳,梁长乐福至心灵,忙坐下抚琴。 这是一曲安神曲,是唐老曲谱上的入门曲调。 但大龙明显很喜欢,硕大的龙头随着曲调轻轻的左摇右晃,听得很安逸,渐渐沉入梦乡。 梁长乐则在这琴音之中,六觉敏锐,觉察到四面八方的情况。 高祥留在这儿的大内侍卫并没有撤走。 皇上离开之后,反而留下了他心腹的宦官和另外两侍卫。 他还是不放心吧? 倘若曾经对慕容廷只是忌惮的话,如今赐了鸩酒之后,对慕容廷死而不僵,就是彻底的防备了! 他已经赐死慕容廷,倘若慕容廷没有死,那兄弟的最后一丝情谊,也已经被那一壶毒酒斩断的一干二净。 明明人已经没了呼吸,他却还是担心慕容廷没有死透。 即便慕容廷少时,对他这位兄长有再多的感念感激,如今一条命还他,也足够了吧? 倘若慕容廷不死,皇帝恐怕是寝食难安了呢。 也难怪,他走了还要留下诸多的耳目盯着这里。 “齐王啊,我弟……你一世英名,你能征善战,从无败绩,你年少有为,怎么就忽然撒手人寰了呢!” “你才刚有了娇妻,你怎么舍得走呢?你娇妻可怎么办呢……呜呜……” 外院突然传来嚎啕大哭的声响,把六觉敏锐的梁长乐给震了一下。 她手指一抖,差点儿弹错了音。 她稳下心神,集中精力查探,竟有些哭笑不得。 哭得人是燕王,他昨夜也不知宿在了哪里,肯定不是在燕王府。 他一身华贵的衣裳,已经皱巴的不像样子,梁长乐虽没嗅到,但看似乎也能看出来,这邋遢的衣服上,仿佛满是酒气。 偏他哭得痛,像是找不着娘亲的小孩子。 若非陈岱和燕王府的下人搀扶着,他几乎要坐到地上去,满脸的泪痕,在诸多吊唁的人中,他无疑是哭的最撕心裂肺,也是最发自肺腑的。 他似乎想往内室来,但陈岱拦着,燕王府的人也在劝,说他如今这幅打扮,实在是对已故之人的不敬。 “人都死了,你们还计较这些虚礼!这虚礼有什么用!” “他在的时候我敬他,他虽是我弟弟,可我佩服他!他忽然就这么去了!我衣衫整不整他岂会在意吗?我心正不正,他在天之灵,比你们清楚!” 燕王似乎喝多了,说话间舌头都大了。 但不得不说,他说的是明白话,他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陈岱说什么不肯放人进来,叫他就这样到慕容廷面前来。 梁长乐也懒得去管此等小事,与她来说,此时陪在慕容廷身边,静下心来想想日后的计划,比其他事都重要。 她估摸着燕王会被拦回去的时候,慕容景安却来了,他不但来了,还是有备而来…… 第513章 当年订婚真相 慕容景安给燕王带来了一套衣裳,隆重华贵,颜色深沉。 用来吊唁逝者恰恰合适。 慕容景安仍旧沉着一张脸,与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 梁长乐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只觉得他深沉更胜往昔,这份深沉里少了过去的稚气和故作沉郁。反而多了许多年长之后的成熟稳重。 他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样,陈岱劝了几句。 慕容景安根本不理,陈岱也劝不住他,只好请燕王换了得体的衣裳,请父子两个一同往正院这边来。 燕王似乎有点儿畏惧慕容景安。 老子怕儿子,听起来有些怪。但看父子二人的状态,却一点儿也不怪了。慕容景安脸面年轻,但浑身沉稳的气质,是几个燕王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是顾长卿在此?”慕容景安听闻了琴声。 陈岱看他一眼,立即说:“是齐王妃在弹琴。” 明明说的是一个人,偏要用不同的称呼。 慕容景安缓缓转过头,深深看了陈岱一眼,“还没有大婚。” “赐婚的旨意早就宣过了,她就是齐王妃。”陈岱盯着他目光中的压力,蹙眉说道。 慕容景安面无表情,“走吧。” 陈岱深吸一口气,“齐王妃心中大恸,从昨夜至今,她一眼未合,还望吊唁的宾客的克制情绪,免得惹得王妃更是伤怀。” 陈岱摆明故意说给慕容景安听。 慕容景安却不见有什么反应,那一张面瘫脸上,罕有表情。 他点了下头,深沉的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和燕王一起走到门廊下,梁长乐适时停下了琴音。 她抬头看慕容廷和大金龙,一人一龙像是睡熟了,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梁长乐甚至想上前摸摸,慕容廷是不是又有了鼻息? 难怪皇帝要怀疑他没死,连她都觉得,随时都会有奇迹。 “王妃,燕王和世子来了。”陈岱敲门说。 那大龙没醒,梁长乐轻手轻脚来到门口。 门其实没关,陈岱敲门也是出于礼节。 梁长乐却把手放在唇边,“嘘!别吵……” 她本想说,它刚睡着,你们别吵醒它。 但怕这话吓着他们,遂咽下后半句。 哪知,只有前半句,外头的人还是被她吓了一跳。 燕王趁陈岱不注意,滋溜迈过门槛,钻进内室。 陈岱也以为有什么奇迹,一眨不眨的盯着梁长乐。 梁长乐垂下眼睛,金龙的事儿,她没法儿说啊,说了他们也看不见,说不定还要招来新的祸事。 陈岱张了张嘴,还没问出声。 “呜呜……我可怜的弟弟啊……”燕王已经嚎啕哭起来。 梁长乐吓了一跳,忙转身回里间。 只见那只大龙,被人从梦中惊醒,猛地抬起硕大的龙头,茫然惊愕的四顾,一副被吓呆的小婴儿模样。 梁长乐简直要被它蠢萌的样子逗笑了,却又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无论如何不能笑的,否则,太诡异了。 她上前去,大金龙看见她,像宝宝终于看见妈妈的样子,惊惶的眼神变得安定。 它嗖的从床帐内钻出,朝梁长乐怀中扑来…… 梁长乐一时间僵直在那里,她在犹豫,自己是该伸手抱它呢?还是站着不动? 她若伸手,势必要吓坏这屋里还能喘气儿的活人吧? 或者以为她是疯了。 她还没想明白,大金龙已经抱住了她! 两只前爪搭在她肩上,两只后抓站在地上,就像某种大型猛兽直立扑人的样子。 梁长乐提起的心,一时间空落落的——大金龙没什么重量。 她只觉的自己肩头软软的,凉凉的,像是放了很轻的东西在上头。 她甚至天真的在想,这就是人死之后,灵魂的重量吗? 她赶紧甩甩头,趴在床边的燕王,嚎啕大哭的声音,也把她拉扯回现实。 “你说你图什么呢?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你身体一向康健,你生出来就跟我们不一样……你九岁以后就没生过病,你怎么可能病得这样重?” “还不是因为现在国泰民安,这样功高盖主的你,留着也是个祸患……” “你当他是什么大度的人?他真能容得下你吗?不过是那些年没办法,还需要靠着你,所以捧着你哄着你……” 梁长乐吸了口气,燕王,你还真敢说啊? “爹!”慕容景安蹙眉厉喝一声。 燕王抖了一下,降低了哭声,嘴里却仍旧絮絮叨叨,“你以前想着,等朝廷不需要你的时候,就解甲归田,游山玩水,你真是天真啊……你有这样的能力,他能放心叫你离开京城?” “他还怕你在其他地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大权势呢!” “你瞧瞧,像我这样,不学无术,没什么本事,干啥啥不行,吃喝嫖赌第一名的,他还不放心叫我去封地呢!” “他真能放你离开?不能啊……咱们就只能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慕容景安听他爹,啰嗦着,似乎颇有些严父看着不孝子的无奈。 但他却没再制止他爹絮叨。 梁长乐看着这两个,关系错位的父子,心里感慨,原来那个不省事的燕王活得这样明白。 “我当初为什么要把顾子念说给景安?真是因为顾子念救了我的命吗?不是的呀!” “那女娃的水性太差,我喝多了酒,水性都比她好!我看见她在近旁,又知道她一门心思喜欢景安……” “而且那丫头没什么心机,天真单纯得很,我就琢磨着她是景安的良配,免得叫景安娶什么高门女,更添燕王府权势,将来叫他招太子忌惮,落得像你一般……” “我是故意支走了身边随从,故意在她眼前失足落水的,最后还是我拉她出来的!好容易定下一门亲事……” “却没料到那个没什么出息的顾子念竟然也变了……” 梁长乐不由瞪眼:“???” 燕王是真的哭得很伤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拿来哭诉一番。 慕容景安终于听不下去,“子念,你出来一下。” 梁长乐看了看床上的人,以及床边的人。 “父亲恐怕还要哭一阵子,我们在外等着吧,叫他把心里话都哭出来。”慕容景安说道。 梁长乐随慕容景安出了房间,一直未曾离开这屋子的大金龙,竟然也跟了出来,它似乎没什么重量,轻松的游弋在两人身边,审视且略有敌意的看着慕容景安。 第514章 从今以后叫她婶母 “你有什么打算?”慕容景安目光沉沉落在梁长乐脸上。 梁长乐还没说话,大金龙忽然凑了上去,它硕大的鼻孔,对着慕容景安,两条长长的龙须摆动的很快。 它鼻子一皱一皱的,似乎是不太喜欢他。 梁长乐说:“世子是知礼的人,从今往后,你得尊称我婶母。” 面瘫的慕容景安,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惊怒的表情。 大龙却得意了,咧嘴露出尖利的龙牙,白亮白亮的。 梁长乐暗自高兴,看来大龙是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它只是还不能同他们交流罢了。 看它的反应,以及类似“护食”的态度,说它和慕容廷没有关系,打死梁长乐也不信。 “你真打算这样?”慕容景安语气低沉压抑,但额角的青筋还是骤然绷起。 梁长乐轻笑,“是啊,停灵七日,待安葬那日,喜事丧事一起办。” 慕容景安一口气卡在胸口,憋得他生疼生疼。 “你这是……是为何?”慕容景安低声说,“我爹刚刚的话,你没有听见吗?皇上已经到了如今的年纪,他的性情不会如何变化了,齐王叔为何会突然离世,真是病的不能医治了吗?能不能医治,你岂不比别人更清楚?” “他一面忌惮武将们心寒,一面又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所以才将你赐婚齐王,让人对他无话可说,皆要称他重情重义。” “继而又叫这‘冲喜’毫无意义,如今还有什么喜可冲?齐王叔分明就是被……害死。” 慕容景安眼底发红,一向表情单调的他,此刻却鲜活而朝气蓬勃。 梁长乐点点头,“我以为燕王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如今看来,你也是听了的。既然听明白了,为何还要与你婶母走得这么近?” “你……”慕容景安错愕看她。 “究竟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世子你呢?”梁长乐轻叹,看着旁边的大金龙说,“在一定程度上说,算是我害了他吧?” 慕容景安急声说:“不是……” “你又何必飞蛾扑火呢?”梁长乐转过脸问。 慕容景安抿了抿嘴,“太子与皇上,性情不一样。” “坐上那个位置以后,就未必了,权力会吞噬人心,把人变得面目全非。”梁长乐说。 慕容景安凝眸看她,“那你呢?你又在筹谋什么?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吗?” 梁长乐轻声说:“慕容廷已经为我打算好了啊,他把齐王府都给了我呢。” 她眼底有微光,语气满满都是欣慰。 慕容景安蹙眉,攥着拳头不语。 一旁的大龙却把大脑袋凑过来,挨着她蹭了蹭。 它硕大的龙爪子更是抬起朝慕容景安的胸口拍了一下。 梁长乐觉得,它明明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 慕容景安颇有内力,功夫不俗的一个人,竟被它拍的踉跄退了一步。 梁长乐错愕看他,震惊于那大龙的威力。 同时她也很高兴,高兴这金龙并非她出现的幻觉,它是真的。 慕容景安则全然愣了,那素常看不见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茫然,他无措的左顾右盼,眼底是孩子一般的懵懂无辜。 他再仰脸看着梁长乐,“子念?!” “要叫婶母,记住了吗?”梁长乐一副长辈的语气。 慕容景安一口气哽住,大龙的爪子都抬起来了,预备再拍他。 慕容景安却没说僭越张狂的话,他心底的震惊和茫然更多一些。 梁长乐回到正房内室,燕王真是不靠谱…… 他竟趴在慕容廷的床边,哭到睡着。 床上的被单褥子,都被他的眼泪鼻涕弄湿了一大片。 回想他刚刚说的那些通透的话,真的很难说他是真的通透,活出了真性情?还是勾心斗角的能力不够,才沦落至此。 大龙似乎很嫌恶那一滩的眼泪鼻涕,它不肯再往床榻近旁去。 梁长乐叫陈岱进来,把燕王扶走。 慕容景安还没从刚才被看不见的东西,拍了一掌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混混沌沌的扶着他爹出门。 临走,他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却连道歉、亦或安慰的话都忘了说。 “把床单褥子换了吧。”梁长乐指着被燕王弄湿的床褥。 陈岱迟疑片刻,嗓音发紧,“王、王妃,灵、灵堂已经快准备好了,棺、棺椁是现成的,王爷亲赴边疆征战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椁,如今,该入殓了。” 梁长乐眉心一蹙。 陈岱的眼底瞬间就红了。 好像慕容廷不入殓,他们就可以当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在床榻上躺着,他们就可以当他还会醒过来。 但一旦入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陈岱觉得,这对顾子念来说,太残忍了。 毕竟,他们都是追随齐王上过战场的,哪次上战场之前,不是抱着宁可战死绝不后退的决心去的? 他们虽也伤怀,但对生死比一般人看的淡泊。 可眼前的小姑娘,她不过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她何曾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 先前,他和元九觉得她太冷漠,如今回过味儿来,才发觉,她才是最可怜,最无助的那个吧? 还没嫁进齐王府,齐王就没了,留给她一个偌大的王府,一个未亡人的名头,她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才能扛起一切,不倒下? 陈岱心中五味杂陈。 梁长乐却点点头,“也好,入殓吧。” 陈岱猛地抬起头,他以为她会哭,崩溃得嚎啕大哭,像燕王那样。 可她只是眉心皱的紧紧的,脸上镇定多于感伤。 “要不,停够十二个时辰,今夜再入殓?”陈岱试探的说。 梁长乐又点头,“也好,那就把床单被褥换了吧,他不喜欢。” 陈岱呼吸一滞…… 他有些担忧,“王妃,您……没事吧?” 梁长乐抬眸看他,“怎么,你有事吗?” 陈岱无言以对,这看似平静的小姑娘,实际上是在用尽心力的克制吧? 并非没有这种先例,一个未亡人,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冷静,但等大丧过后,她就全盘崩裂,大丧过去不几日,就是新丧…… 陈岱不知从何劝起,“要不,叫林姑娘回来陪着王妃吧?” 毕竟一个女孩子,比他懂得劝人,又同她关系好。 “不,别叫她回来。” 梁长乐说完,又坐下弹琴,因为那只大龙正低头用龙爪拨动她的琴弦。 冷不丁的,还真叫它拨响了…… 第515章 同床共枕了 梁长乐暗自庆幸,若非她已经坐在这里,琴无人弹,自己响起来,还不吓坏陈岱吗? 大龙不管那些,它见自己拨响了琴,很是兴奋,两只爪子扒拉着琴弦,发出刺耳的“铮铮”声。 这真是乱弹一气。 如此,还是吓着陈岱了。 他惊愕看着梁长乐,“王妃……” 就算昨夜,王爷忽然气绝倒下,她也没把琴弹成这样啊? 这也未免太难听了点儿? 梁长乐没制止大龙,她冲陈岱点点头,“叫人来换床单,我单独跟王爷待会儿,成吗?” 陈岱忙点点头,快步去吩咐。 她宠溺的看着大龙,纵容它在琴弦上胡乱拨拉。 梁长乐渐渐明白,为何大龙会如此兴奋,它不是顽皮,更不是好奇这琴,它乃是兴奋于,它终于能在这个世界上发出声音了! 它似乎想表达什么,但苦于不能发出她能听到的声音。 它的兴奋,不亚于它知道梁长乐可以看见它的时候。 只是它琴艺太差了点儿,除了琴声刺耳,要把梁长乐的耳膜震破以外,她什么也没听懂。 大龙尝试了一阵子,看到她脸上疲惫之色,也就歇了心思。 床单被褥换了干净的,慕容廷仍旧原样躺在上头。 天冷,屋里没敢再烧地龙,乃是担心太暖和尸体会腐臭。 如今还不到告别吊唁的时候,纵然有些人知道了消息,也没好在这时候上门。 倒是来了许多不讲究那些的武将,陈岱则没带到这儿来打搅梁长乐。 入夜,大龙回到床榻上,仍是脸对脸趴在慕容廷身上。 梁长乐坐在床边,静默看他。 大龙往里挪了挪,似乎请她一起上榻。 梁长乐犹豫了一阵子,脱了鞋,和衣躺在床上。 这算是,同床共枕了吧? 反正她已经是齐王妃,也无畏被谁瞧见。 皇帝的耳目在外,由他们看吧。 皇帝担心慕容廷是假死,由他担心吧,心里有愧的人,旁人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可疑。 梁长乐没思虑那些,她只是想知道,大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廷至今仍旧不僵又是怎么回事? 梁长乐前头两日一夜,不眠不休,她躺在榻上,不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她也忘了,同陈岱说好的,今夜把慕容廷入殓。 陈岱带着人过来“请”齐王时,只觉得院中过于安静了。 他敲门,唤“王妃”也无人答应。 门是开着的,他就进来了。 元九和几个慕容廷的近身宿卫都跟着进来了。 抬眼一看,床榻上竟躺着两个人。 “嘶——”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 陈岱和元九走在最前头,众人都同时低头的时候,他俩看清楚了。 顾子念紧挨着慕容廷,一点儿没忌讳,她盖着他的被子,贴着他的身子…… 两人对视一眼,心绪复杂。 “该入殓了,把王妃叫起来吧?”陈岱说。 元九点点头,觉得他们上前不合适,便去外头叫丫鬟进来叫人。 哪知丫鬟一进来,看到这幅情形,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抖如筛糠,竟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无奈,元九只好自己上前,“王妃,醒醒,时辰到了,王爷该……” 他话还没说完,没能叫醒梁长乐,倒是把大金龙给惊醒了。 大金龙看了女孩子一眼,她累极了,熟睡正酣。 它不满的看着元九,抬起龙爪,一爪子拍过来。 元九蹬蹬蹬退了数步才站稳。 他站稳之后,表情几乎要疯…… “陈岱,陈岱你看见没?”元九的声音都颤了,是兴奋的颤。 陈岱表情变幻莫测,他冲元九摇摇头,使劲儿的使眼色,眼皮都要抽筋了。 元九的胸口突突直跳,心似乎要跳出来,王爷……难道真的没有…… 他不敢发出声音,兴奋又带威吓的看着跟进来,正站在屏风外的几个人。 因为王妃躺在榻上,所以他们退到外间去了。 陈岱稳了稳心神,说:“王妃太累了,一直都没合眼,叫她睡一会儿吧,明早再说。” 两人带人退了出去,当夜却谁也不肯从正门前离开。 不能叫皇帝知道,要防着皇帝的耳目! 无论是陈岱还是元九,都确信——此事一定没有结束,必然还有转机! 梁长乐睡的很好,鸡叫的时候,她倒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大龙被铁链锁住,金光源源不绝的顺着铁链流走。 大龙眼神哀伤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求救,又似乎只是等死。 梁长乐忽的睁开眼,清醒时一直没哭的她,此时脸上却湿漉漉的。 她大口喘着气,看着游弋在床帐内的大金龙。 它哪有什么哀伤的表情,大龙头上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蠢萌无比。 它歪着头盯着梁长乐,瞧见她脸上的泪痕,它似乎很好奇,倏而它张开大龙嘴伸出舌头,要舔她脸上的泪。 梁长乐伸手把它的大脑袋推开,用袖子抹了把脸。 “慕容廷,你会醒过来吗?”她低头看着慕容廷安睡的容颜。 她摸了摸他的鼻息,又探他脉搏,自嘲的笑笑,她跳下床。 金龙跟着她下来。 梁长乐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的,她觉得金龙比昨日更亮了些,它身上的金光有些刺眼了。 她心中一动,正待叫陈岱进来,想看看他如今能不能看到这金龙? 还未开口,院子里倒是有些异动。 这会儿还很早,天际不过刚泛白,离日出恐怕还有多半个时辰。 院子里闹什么呢? 梁长乐抻了抻衣服,开门出来。 不想陈岱元九,都在门廊下站着,竟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还有两个侍卫跪在院中,正请示他们。 大金龙也跟出来了,梁长乐盯着这两人的脸,想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没有。 他们眼底有惊异,有异样的兴奋,却并没有看见她身边的大金龙。 “出什么事了,一大早的?”梁长乐问。 元九闭嘴不言。 陈岱轻咳一声,低声说,“韦少卿昨夜,夜探王府,被人给拿住了。本要送她回去,她非但不走,还闹腾着要见王妃。” 这时候,这么个女子找上门,莫说身为齐王妃的顾子念了,连他都觉的闹心。 “不该惊动您,属下这就叫人送她走。”陈岱说。 梁长乐却摇摇头,“她不是要见我吗?带她过来吧。” 第516章 戏弄情敌 韦兰芝被带过来时,一袭夜行衣,头发也利落挽起。 她双目通红瞪着梁长乐,“是你害死了他!你怎么不去死?” 梁长乐站在门廊上头居高临下,“人早晚都有一死,有些人早点儿,有些人晚点儿。” 韦兰芝见她站在门廊上,自己被人押着,竟要抬头仰视她。 且慕容廷生前,最亲信的陈岱元九,竟然守护在她左右。 韦兰芝愈发面目狰狞,“齐王故去,你还未过门,你不配在此!说你冲喜,你能冲什么喜?你就是个灾星!” “世人还说你的琴音能活死人肉白骨?呸!你的本事呢?平日将你吹捧的那样厉害,你倒拿出本事来呀?” 梁长乐道,“你不是巴不得我拿不出本事吗?否则,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叫嚣?” 韦兰芝怒,“你若真能救醒齐王,我哪怕跪下向你磕头呢!关键是你能吗?” 梁长乐淡然看她,“我是齐王妃,你又是谁?凭什么质问我呢?我没替齐王纳你做妾吧?好人家的姑娘,能这么上门来找正室的麻烦吗?这么着急来跟我做姐妹吗?” 韦兰芝神色一僵,“他……他已经不在了,你言语间能不能多一份敬重,少一分调侃?” 梁长乐嗤笑,“他是我夫君,我如何说都是夫妻之间的事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我们夫妻间的事儿,怎么?这阴婚你也想来搀和一脚啊?” 韦兰芝到不知道什么阴婚的事儿,乍一听,她吓了一跳。 “韦六小姐看来很想做齐王府的妾呢,王爷还在的时候,你就一直给我找麻烦,王爷懒得理你。没想到王爷走了,你也不消停。既如此,你回家等着吧,待七日我与王爷大婚之后,我必定派一顶轿子,接你过府。往后的齐王府,就是你我姐妹两人了。”梁长乐缓缓说道。 韦兰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瞪着眼,张着嘴,呆傻看她。 “你,你是疯了?” 梁长乐冷笑,“掌嘴,怎么说话的?我是王妃,你最多就是个妾。” 她哼笑出声,朝阳恰跳出云层,亮白却没什么温度的春日阳光,洒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她美艳的样子,更添几分诡异的美。 韦兰芝呼吸发紧,“你……你还要嫁吗?你、你昨夜是睡在这里?” 韦兰芝这才看见她衣服上的褶子,分明是和衣睡了一夜的样子。 这里是慕容廷的卧房啊?她去棺椁那儿看了,棺椁里还是空的,也就是说,慕容廷还在这儿停尸。 也就是顾子念这疯女人,她守着尸体睡了一夜吗? 她说什么阴婚?还说什么接自己过门做姐妹?都是认真地? 韦兰芝心头颤了几颤,“疯子,真是疯子……” 阴婚? 阴婚她也不配,都是她、还有她的琴艺给慕容廷带来的祸事。 她的琴音那么厉害,能救那么多人,怎么就是救不了慕容廷?反倒害他英年早逝? 慕容廷死了,她更不该活着做齐王妃!她若想做齐王妃,就到阴间去做吧! “别碰我,她疯了,你们也跟她一样疯了吗?放开我,我吊唁了齐王,这就回去了!” 韦兰芝挣脱钳制她的人,作势要离开。 齐王府的人,也不想在慕容廷的正院儿弄出什么事端来。 就算解决麻烦,也该换个地方,免得惊扰了亡魂。 哪知韦兰芝根本就是虚晃一枪,她前头还是要走,后脚却转过身来,对着梁长乐,忽然放出袖里箭。 “嗖”的一声,那短箭又疾又凶猛,直冲梁长乐面门。 陈岱元九立时错身挡她。 却有一道金光,比他们都快。 金光一闪,“啪——” 那么快的箭,却中途被打落。 分明它前头什么也没有啊? 可它却像是被一面看不见的墙给挡了。 金光并没有停下,它直扑韦兰芝面前,硕大锋利的龙爪,一把抓起她来。 金龙腾空而起,游弋在众人头顶上。 韦兰芝也被它抓起来,她只瞧见自己胸前的衣服皱在一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 但她却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去拍打那手,却摸不着什么,只是往自己胸口上,给了几拳,疼的她龇牙。 “啊,什么鬼怪!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韦兰芝要疯了。 院子里的众人,原地凌乱了。 大白天的!朝阳虽不热,却明亮得很,众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 什么鬼这么厉害?敢在青天白日下作怪?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韦兰芝在半空,疯了一样,声嘶力竭。 大金龙停下游弋空中的潇洒龙身,硕大尖锐的龙爪还真一根根的放松。 韦兰芝也意识到了什么…… “啊!不要——” 砰! 她从半空摔在地上,纵然她有功夫在身,但防备不足,加之惊恐之下,她闷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脸色惨白惨白。 没等人上前扶她,她就晕了过去。 众人都原地凌乱,搞不清状况。 只有梁长乐冷淡如常,“陈岱,找两个口齿伶俐,能说明白事儿的,把韦少卿送回去,向韦家人交代清楚。” “他们若是想叫韦少卿来齐王府,跟我做姐妹呢,就好好在家等着,等红白之事过去,我命一顶轿子抬她来。” “若是不想呢,就管束好自己的女儿,别叫她老是出来给我添乱。你瞧,我不动她,也有……看不过去的。” 梁长乐说完,转身回了上房。 她仍旧不离这屋儿,纵然屋子里冷的很,不比外头暖和,她却吃住都不离开这儿。 陈岱如今都越发佩服这小姑娘了,难怪王爷宁愿死,都不愿放弃她。 这女子是不同于常人,刚刚那情形,连他们都被吓了一跳,至今心里还扑通扑通跳呢。 可瞧她,冷静如斯,没那事儿似得。 陈岱觉得,今日这事,谁去送韦兰芝,都跟韦家人解释不清,还是他亲自去一趟吧! 陈岱去送韦兰芝,元九和管家留在府上应付来客,继续准备灵堂和丧事。 梁长乐真是甩手掌柜,除了守着慕容廷,她什么都不干。 那条大龙戏弄了韦兰芝,几乎把她吓死、摔死之后,金光又亮了许多,还撒娇卖乖似得,围着梁长乐一直打转。 梁长乐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她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万一金龙变亮,变得金光灿灿,恰是对慕容廷不好的呢? “元九,你去请我师父来一趟……”梁长乐觉得,唐老见多识广,或许能够解释眼前的状况。 第517章 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秦逸消息灵通,齐王府派人来请唐老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齐王府大丧的消息。 他当时呆了好一阵子,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为一位英才叹息。 另一方面,他有点儿不厚道的暗自高兴。 那女子还没嫁过去,齐王薨,她就不是待嫁之身了。 齐王府的人来请唐老之时,他恰在和唐文柯一起,在唐老屋里说事儿。 “我家王妃请唐老务必前往。”来人恭敬说。 秦逸的银面具之下,遮住的是他惊愕的表情,“谁?齐王妃?” 来人躬身说:“是,我家王妃,正是唐老的徒儿,顾长卿顾子念。” 秦逸整张脸都僵住了,只不过是盖在银面具之下,无人能瞧见。 他蹙着眉头,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唐文柯看了他一眼,“秦公子……” “我也去。”秦逸低声说。 唐老立即开口,“那秦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向外,“这丫头年纪这样小,不经事呀,不经事……” 唐文柯也步步紧随。 秦逸上前一步,搀扶着唐老先生。 唐老先生道,“都是我的徒儿,我原以为,他们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竟有一个走的这样仓促,这样早。” 他唏嘘叹气,原本非常硬朗的身体,走路竟有些踉跄。 他虽没说,秦逸和唐文柯都知道,他心里无比悲伤。 两人陪着他来到齐王府。 元九一看,去请一个,结果来了仨。 而且其中一个,还向皇上求娶过他们家王妃。 元九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秦逸全然不在意他脸色如何,他搀扶着唐老,只管往里走。 一直到齐王正院,元九才伸手相拦,“里面是我家王爷的寝房……” 元九的意思是:您不能再往里去了。 秦逸则道:“这是第三日了吧?” 元九胸口一闷,他仿佛还停留在赐下鸩酒的那一夜,恍惚不愿承认已经过去了三天。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 “还未入殓?”秦逸问。 唐老祖孙两个也朝他看过来。 元九身子僵了僵,“是……” 唐老还未有反应,秦逸却仿佛明白了似的,他点点头,“顾先生,怕是还没放弃吧?我们都未带琴,你去寻几架上好的琴来。” 元九忽的抬起头来,错愕不敢置信的看着秦逸,他眼底闪动着骐骥的光。 难道……难道说这赢国人的琴艺,真的有奇效? 王妃请他们来,是不是正是为此? 元九顾不得拦阻秦逸,当即就命人去寻琴过来。 他更是心里揣着兔子一般,将一行三人请进了正房。 梁长乐也已经换了得体的衣裳,一身素白的她,比平日更添了冷艳之美。 难怪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素白的衣裳,把她冷艳的气质,衬托的淋漓尽致。 此情此景之下,更添无数凄美。 秦逸抬眼看见她那一瞬间,就呆愣住了,他感受到自己心跳之急,血液里的沸腾。 出于对亡故者的敬畏,他是在不该在这里,对人家的未亡人,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人若能控制心绪,恐怕就成圣了。 他抑制不住的想要带走她,从这个凄惶的环境里带走她。 砰—— 秦逸踉跄了一下,他竟猛退了一步,他反应奇快,立即提气稳住自己的身形。 但……刚刚是谁偷袭他? 以他近来功夫精进的速度,他即便防不胜防,也不可能连个残影都看不见吧? 谁的速度,竟能快到如斯程度? “怎么了?”唐文柯小声关切道。 “你没看见?”秦逸小声问他。 唐文柯摇了摇头,“看见什么?” 秦逸不说话了,他知道,他没察觉是谁出手推他,唐文柯更没有发现。 银面具之下,他脸面紧绷,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 难道消息说齐王薨,不真? “师父,您来了。”梁长乐屈膝要向唐老行礼。 唐老忙扶住她。 “师父,别拦,这礼,是我替大师兄行的。”梁长乐说。 唐老果然松了手,任凭她跪下磕头。 她只叩首一下,唐老就弯身扶住她,“够了够了,礼足了,叫我先看看他吧,我觉出不同来,一会儿细说。” 唐老在她耳边,低声飞快的说道。 梁长乐忙爬起来。 四个人前后往内室走去。 慕容廷仍旧是那副样子躺着,金龙游弋在这四人周围。 它时不时的对秦逸龇牙,敌意大得很。 秦逸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不时的向身边的空气看去。 金龙拍他那一下之后,梁长乐以眼神警告了金龙。 倒不是她维护秦逸,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请教师父,不能在这时候,叫金龙弄出什么太骇人的事情。 那秦逸也算镇定,明明被拍了一下,他竟然像没那事儿似得,既没有与唐文柯多说,也没露出惊讶之色。 好吧,他带着银面具,就算露出了,也没人知道。 “死而不僵,元神未灭。”唐老摸了慕容廷,低声说道。 梁长乐眼底一亮,“师父……” “有朝廷的耳目在外头。”唐老凑近过来,在她耳边说。 梁长乐点点头,“我知道。” 师父不用弹琴,不用借助琴音就能感知许多东西,敏锐程度远超过她。 “你想问问我有没有办法?”唐老看了眼床上的人。 梁长乐又点头。 唐老摸着下巴,“这种情况,我没遇见过,但我幼时曾听闻……对了,秦公子应该知道的更清楚。” 屋里三人一龙,皆看向秦逸。 秦逸却目光专注落在梁长乐脸上。 纵然他的眼神叫大龙很不爽,但它似乎也懂得轻重,并没有再抬起龙爪拍打秦逸。 “你这两天太疲累了……” “我不累。” 他没说完,梁长乐就出声打断。 秦逸勾了勾嘴角,“累不是你觉得累,外人已经看出疲态,你不过是心里有股劲儿在撑着,其实撑着你的信念,也岌岌可危。” 梁长乐没说话,倒不是她认同了秦逸的说话,她是个固执的人,不会轻信旁人。 她只是想听听秦逸接下来要说什么。 “若能找来琴,先一起弹琴,叫你的精神力恢复一些。”秦逸平静说道。 梁长乐却心头一跳,秦逸是真的要帮她恢复精神力?还是找了个借口呢? 恰在此时,元九又命人搬了三架琴来。 琴不小,搬来搬去,动静也不小,是要找一个可以掩人耳目的借口才行。 第518章 曲高和寡 四架琴皆摆在外间,两两相对。 原本梁长乐是要坐在唐老对面的,但唐文柯先她一步。 他抚着梁长乐所用那架琴,“这琴弦细韧,木质浑厚细密,琴音低沉悦耳,我就用它吧。” 说着,他便在梁长乐的位置上坐下了。 来者是客,梁长乐没与他争执。 她坐了另一边,身旁是唐文柯,对面是秦逸。 由唐老起头,随后三人跟上。 唐老弹得是他自己的名曲,舒缓柔和的曲调,能叫人很放松。 说是帮她消解疲惫,也十分合宜。 唐老的曲子,他们三个都很熟,四个人配合的十分完美。 一开始,梁长乐还想着掩人耳目,迷惑外头那些朝廷的眼线。 但渐渐的,她就渐入佳境,心里只有琴音,和琴声中的境界,无心再想别的。 唐老的曲子,也愈发有难度。 唐文柯似乎渐渐跟不上,他错了两个音,就不再弹了,怕破坏琴音里的境界。 梁长乐沉浸在琴音之中,仿佛看到,有淡淡的雾气萦绕在这房间内。 这雾气不是寻常的雾,仿佛带有某种能量场。 金龙不知何时游弋过来,上下徜徉与雾气之中,它身上的金鳞像是被洗刷过了,愈发熠熠生辉。 梁长乐勾起嘴角,曲子越难,她就越兴奋,手指速度越来越快。 原本是唐老主导,她跟着弹奏,但很快变成了她在主导,另外两个人跟着她。 不知何时,又一个人停下了。 梁长乐没有睁眼去看,因为金龙光芒大盛,简直比那日在寒潭的光芒更加耀眼。 她周身都沐浴在灿灿金光之中。 太过明亮的金光叫她看不见什么,但周身却很舒服。 也许秦逸说她疲惫,精神绷得太近,绷得太久,不是虚言,只是她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这会儿的她,简直比泡在温汤池还舒适。 她勾着嘴角,几乎要唱出来。 曲高和寡,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已经没有人同她一起弹奏。 但她的手指却停不下来,几乎是本能。 她独自弹奏一曲又一曲,倒也不寂寞,因为那只金龙随着她的曲调,游弋在空中。 它的身姿矫健,是真正的气势如虹。 它似乎也很兴奋,时不时的龙啸一声。 梁长乐不知自己弹了多久,等她猛然回神……心底却是一惊! 那日在寒潭,金光还没有如此大盛,就给她和慕容廷招来了祸事。 今日,不但金光胜极,这头蠢萌的龙,竟然还在空中飞舞、咆哮! 梁长乐停下琴音,缓缓睁眼。 屋子里静悄悄的,那只大金龙冲她眨眨眼,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委委屈屈的落下来,躲到屏风上,耷拉着硕大的龙头,眨眼看她。 梁长乐心里说,现在卖乖也没用了!待会儿定要拔它一根龙须,叫他知道疼! 但她在回眸看屋里,不知何时,唐老和唐文柯竟然已经离开了?! 只剩下秦逸还坐在她对面的琴架后头。 “咦?我师父呢?”梁长乐问。 秦逸定睛打量她,藏在银面具后头的脸,不知是什么表情。 “唐老和文柯,一个时辰以前已经离开了。”秦逸说。 “怎么可能?!”梁长乐不信,她明明弹了不久的,也就一两首曲子的功夫吧? 秦逸反倒还问她:“你不知道?他们离开时,同你说了,你一直在微笑。” 梁长乐:“……” 看来太专注弹琴,也不好。 “你看到什么了?”秦逸问。 梁长乐眨了眨眼,反问他,“你呢?” 秦逸勾了勾嘴角,有银面具的遮挡,他这半张脸上露出的笑容,也叫人觉得清寒得很。 “我只看到你弹琴弹得无比专注,摇头晃脑,浑然忘我。” 秦逸说,“齐王府的下人已经催了八次用饭,你都不为所动。” 梁长乐狐疑看他,似是不信。 “你又看到什么?”秦逸笑了笑,“或者,我换个说法,你以为,我该看到什么?” 言下之意,她必是看到了,他们都没有看见的东西。 “我看到……雾气,金光,被金光照着暖洋洋的很舒服。”梁长乐缓缓说道。 她捡着能说的说,金龙则没敢提。 秦逸眸子一凝,“你还看到什么?” 梁长乐摇头,“就这些了。” “有没有看到,什么有形体的……但睁开眼睛又没有的东西?”秦逸小声问。 梁长乐看了看屏风上头趴着的大金龙。 它是睁开眼睛,也能看到的,所以不属于秦逸问的范围吧? “没有。”梁长乐说。 秦逸深深看她一眼,吁了口气,喃喃自语,“许是太年轻,就算有天赋,弹琴的时候却不够长。在我们眼睛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眼睛不能看,却是彼此能够影响的。” 梁长乐摇头,表示听不懂。 “慢慢你就懂了,顾先生,你不觉得,你实在应该去赢国吗?”秦逸忽然说。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觉得秦公子在趁火打劫。” 秦逸朝外看了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齐王怎么薨的?因病暴毙?不是吧,是权力顶端的那个人,容不下他了吧?今日容不下的是齐王,他日会不会连顾长卿也容不下?” 梁长乐没说话。 秦逸道:“人对自己不了解的,或是无法掌控的人和事,都会有恐惧心理。 “大夜朝的皇帝,不是开国之君,他的眼界就那么大,容不下太过有能力的人。 “他不了解琴音之境,也畏惧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但赢国,有几百年的琴音研究,对琴音之境的了解也更深。 “赢国才是顾先生此等人才的乐园呢。且我君,有容人之量,否则岂能叫唐老先生长住夜国都城?容唐老先生把他毕生心血的琴谱,送给你,容你送给夜国皇帝?” 梁长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也许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梁长乐警告的看了眼后头的大龙。 因为它已经把龙爪高高的抬起来,准备朝秦逸的脑袋上拍下来。 “今日多谢秦公子一起合奏,我就不留您用饭了。”梁长乐福了福身。 秦逸眸色暗沉,“我再等你一些日子,等你料理好齐王府的事儿。” “齐王妃要去赢国,恐怕也很麻烦,您怕是等不上了。”梁长乐拒绝道。 秦逸像是感觉到什么,他猛地回头往身后看…… 第519章 它会说话了 秦逸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那架硕大的十二扇屏风。 梁长乐的心都提了起来。 片刻,他仍旧眸中带着狐疑转过脸来,“这屋子里的气场很奇怪,弹琴的时候感觉更明显。” 梁长乐点点头,“师父说,齐王这种情况,秦使更有研究?” 秦逸微微颔首,“赢国野史上有些记载,但我记不清了,回去我替你查问。” 梁长乐不知他是敷衍,还是真的记不清。 反正她刚刚拒绝他的邀约,他拒绝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您。”梁长乐点点头,唤了元九进来,送秦逸出去。 她自己却是连慕容廷的这屋都不肯离开。 元九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送秦逸走。 陈岱这会儿从外头回来,瞧见她刚送了客,便紧走几步,到了门廊下。 “禀王妃,已经送了韦少卿回去,韦家人大怒,替她写了辞官表,答应说要看好她,不会叫她再出来惹祸,不过……” 陈岱欲言又止。 梁长乐看他,“不过什么?” 陈岱扯了扯嘴角,眼神飘忽往屋里瞧,“不过就算韦家人不管,韦六小姐恐怕也不敢再来找您麻烦了。她吓坏了,回去之后脸色铁青,一直嘀咕个不停,眼神……有点不像正常人了。” 梁长乐哦了一声,没太大反应。 见她又要进屋,陈岱不甘心。 “王妃……您真的没办法吗?今日的事,又是什么意思呢?” 梁长乐挑眉,“什么是什么意思?陈宿卫想说什么?” 陈岱瞟了瞟四方,上前一步,“今日韦兰芝身上发生的事儿,就算咱们自己的人不说,那些耳目必然也看见了,他们岂能不往宫里说吗?那位本就小心防备,再有这怪异的事儿……” 陈岱脸上很有些担忧。 梁长乐嗯了一声,“我请了我师父来,他说死而不僵,是元神离体却未散,他听人说过很早以前也有出现过。但他不知有什么办法。秦使倒是答应,回去查问古卷,看有没有解决之法。” 陈岱仍旧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梁长乐耸了耸肩,“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王妃……” “我饿了,有什么话,等我吃饱了再问吧?”梁长乐说。 总算堵住了陈岱的口。 她自己也一肚子的问题呢,哪有精力应付陈岱的疑问。 她不知道为何别人看不见大龙,她也摸不到大龙,大龙却能抓到人,拦住人。 问题的答案,都在大龙身上,偏那大龙一副蠢萌的样子,且它不能说话,也无法交流。 陈岱很快叫人摆好了饭。 梁长乐不肯去别的地方用饭,她寸步不离的守着慕容廷。 倒不是怕他起来跑了…… 乃是想看着大龙。 饭菜很丰盛,虽然都是素菜,却做得很有滋味,春笋又嫩又鲜。 “你还正长身体,吃的这么素怎么行?” 身边一道男声忽然传来。 梁长乐动作一僵,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了桌上。 她迟缓僵硬的转过头去。 那只大龙尾巴搭在远处的椅子上,两只后抓蹬着地,两只前爪搭在桌上,像模像样的坐在她旁边。 她就那么呆若木鸡的看着大龙。 “唉,看这孩子吓得,我又不吃人。”沉稳的男声,果然是从大龙口中发出的。 梁长乐抬手就掐了自己一下,她是饿疯了? “嘶——” 大龙吸气,“手真狠啊,都掐红了。” 它伸出龙爪来,把她的胳膊捧在爪子里,轻轻吹了下。 龙须随着它吹气,向两边摆动,模样又蠢又可爱。 “等等……”梁长乐喃喃说,“你会说话了?你……是谁?” 大龙抬眼看她,一双漂亮的琥珀色龙眼里,竟流露一种,可以称之为“情深”的东西。 梁长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更多的是茫然。 它是慕容廷?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守在这儿?秦逸诚邀你去赢国,你为何不去?”大龙问他。 梁长乐缓缓摇头,“不可能……吧?” 慕容廷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他真是什么“真龙天子”?所以他死了会变成一头硕大的金龙? “是元神。”大龙说,“两年前,你弹琴,引动我内力那次,还记得吗?” 梁长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杀李关孝的那次……她知道。 “被你引动元神之后,就有数倍于我曾经内力的能量进入我体内,我去寒潭泡泉,运气运功,竟也不能全部运化。元神之力,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激起的,只是我修行的时间太短。” 大龙握了握他的龙爪,摆了摆他的龙尾巴,“元神之力还不够强大,不能控制自如。” 梁长乐张着嘴,样子有点儿傻。 “你这是什么表情?高兴?惊讶?”大龙说。 梁长乐觉得,匪夷所思,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一时不能接受。 还是换个她能接受的吧…… “你还能回去吗?怎么回去?”梁长乐问。 大龙歪了歪头,“大约是能回去的,需要借助什么契机,究竟要如何回去,我却也不太知道。” 梁长乐一噎,它也不知道?它自己都不知道,还有点谁知道? “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你的琴音之境,琴音中的音场,可以增益与我。”大龙兴奋的甩了甩尾巴。 远处四方几上的文竹都被它甩掉了,哗啦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外头人一惊,“王妃?” “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了四方几,你们退下,过会儿再进来收拾。”梁长乐心跳加速。 等门口的人退开,她才压低了声音,“你这是……” “控制失误,”大龙眼睛里的兴奋却藏不住,“在你音场增益之下,我已经能控制自己的形态,能够与你说话。所以,我推测,或许你的琴音能助我回去。” 梁长乐也想起来,这大龙,就是在她琴音之后出现的。 也是在她弹琴之后,大龙渐渐的更加明亮,能够抓住皇帝的手腕,能够抓起韦兰芝。 这么说来,她的琴音,果然可以沟通那个看不见的能量场,增益她所不了解之物。 “那我该怎么做?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梁长乐眼底尽是星辉。 大龙咧开嘴,露出一排亮白锋利的龙牙,“你再弹前晌后来弹奏那曲调,想来今晚我就可以叫人看见我的形态了……” 梁长乐脊背一凉,这大龙……怎么还想叫别人看见他? 第520章 大龙的阴谋 梁长乐又吃了点东西,大龙则满脸“慈母笑”的看着她吃。 她饱了以后,整个下午都在给慕容廷弹琴。 或许是一个人的音场没有四个人合奏强劲,她没能再看见前晌时候,那云雾缭绕,仙境一般的景象。 大龙倒是在她周围自由游弋,看它的动作姿态,似乎享受得很。 梁长乐弹琴专注之时,根本不晓得累。 当初治瘟疫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直到晚膳,陈岱来敲门,她才回神,也从琴音之境离开。 “让他进来。”大龙忽然说。 梁长乐微微一怔,瞪眼看着大龙,“你是说……要让他见见你?” “陈岱心思灵活,为人却稳重,让他见见,他不会大呼小叫。”大龙的龙须摆动很快,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此时也有些兴奋。 “我还不知能不能收放自如,且试试看。” 梁长乐点点头没有直接叫陈岱,而是起身去开门。 门外除了陈岱,还有奉着漆盘,准备摆饭的丫鬟。 “才用过午膳,怎么又摆饭?”梁长乐问。 陈岱咧了咧嘴,“就知道王妃必是忘了时间,您为王爷弹琴,陪伴王爷的心卑职能理解,只是您也得注意身体呀!” 梁长乐急于叫他看看,便说,“摆吧。” 丫鬟们鱼贯而入,陈岱也站在门里头。 待丫鬟摆好了饭菜都退出去,陈岱也准备躬身退下。 “对了,陈宿卫,王爷入殓的事,我还有些细节想跟你商量。”梁长乐说。 陈岱忙停下脚步,抬眼看她,“王妃想好了?棺椁随时可以抬过来。” “嗯……”梁长乐轻轻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陈岱又近前几步,“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卑职定当竭力完成。” 梁长乐长叹一声,“你随我来。” 她把陈岱领进了内室。 门没有关,不过有屏风遮挡,外头看不见内室。 门廊下把守的都是陈岱安排的人马,可以信得过。 “你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大呼小叫。”梁长乐说。 陈岱表情一变,“卑职会看见什么?” 说完,他立刻向床榻上看去。 慕容廷仍旧原样在床榻上躺着,屋里很冷,他像是冻僵的雕像。 但若上去摸他,他关节还是灵活的,皮肉也是软的。 “是王爷他……”陈岱不敢大声,几乎是用口型问出来。 梁长乐皱了皱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总之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王爷曾说你是最沉稳的,能扛得住事儿。” 陈岱立即挺直了腰杆。 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他们的小王妃都不怕,他如何能怕? “卑职准备好了。”陈岱稳了稳心神,也稳住下盘。 只见梁长乐朝一旁的空气看去,还对那空气点点头,“可以了,你试试?” 陈岱忍不住脸色诡异看向梁长乐,她在跟谁说话呢? “不行吗?”梁长乐又问,“是琴音之场给你的力量不够?那要不,明日我再把师父请来?” 陈岱蹙眉…… 小王妃自打皇帝赐酒那天晚上,就没再离开过这个屋子。 她会不会是在这儿呆的太久了,所以整个人的精神就有点儿……不太正常了? 她还叫自己做好准备,看见什么都不要怕,不要惊呼。 可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但若说一切正常,却也不是……韦兰芝被提到半空,如今还吓得半死,是怎么一回事儿? 陈岱正摸不清头脑,视线里,确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忙抬眼去看,仿佛眼花了,什么都没。 “陈岱……”远远的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听见有人喊他。 他看向一旁的梁长乐。 不是她,她的嘴巴闭着,且那是男人的声音。 陈岱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我不怕的,你在哪儿?” 他眼前又有光闪了一下。 但那光太快,犹如突然闪过天幕的雷电,他仍旧是没能看清。 “你慢一点,慢一点我一定能抓住你!”陈岱低声说。 渐渐的,他眼前出现了一团薄雾,薄雾是淡金色的,有莹润的亮光。 陈岱表情很玄幻,他似乎想爆粗口。 但看了眼旁边的女孩子,他忍住了。 那薄雾渐渐变得清晰,竟是……龙啊! 陈岱猛吸了口气! “这是……” 梁长乐食指比在唇边,“嘘!” 陈岱一口气卡在那,这是龙啊!金龙啊!他在心底咆哮!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屋子里会有这么大一条龙啊? 龙还张嘴了?龙难道会说话吗? “你能看见我了吗?”龙的声音也不大,但清晰的很啊! 陈岱两眼一翻,他想晕倒啊! 这么大一条会藏匿身形的龙……是王妃从哪里弄来的? “看来是可以了,他瞧见了。”大龙见他呆傻,转过龙头对梁长乐说。 梁长乐点点头,“你必是有什么打算,不如跟我说说?” 大龙沉默片刻,咧了咧嘴。 那是笑了吧?龙也会笑? “是有打算,他如今还不放心,我去见见他好叫他安心。”大龙说着话,朝外看了一眼。 龙眼之中,流露出的是淡漠和平静。 “你要去宫里见他?会有危险吗?”梁长乐问。 “不会,我可以无形无实体,也可以有形,有实体,全凭我自己的意念。”大龙说。 梁长乐不信,“那你叫我看不见试试?” “你不行,你总能看见我。” 大龙说着看了陈岱一眼,“他可以,你再问他还能看见我吗?” 大龙说完,陈岱像是猛地回过神来。 他伸手朝前摸了摸。 大龙向后退了半分。 其实只要陈岱的手再伸长几分,也就摸到慕容廷了。 陈岱却收回手,吁了口气,看着梁长乐道:“刚刚那是……幻觉吗?琴音幻境?”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倒会想,琴音幻境?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没弹琴就能造出琴音幻境。” 陈岱怔怔看她,“不是你造的?难道是我眼的问题?” 陈岱不放心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他果真看不到你了,”梁长乐对大龙说,“你离开这里,他不会有事吧?” 她看着床上的慕容廷。 大龙摇了摇大尾巴,“离开不算远,也不久,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大金龙腾空而起。 梁长乐举头看他,嘴上没挽留,心里却说,“快些回来,千万千万别出意外……” 第521章 谁是真龙天子 皇帝此时还未用晚膳。 他近来这两日,有些食欲不振。 太医请了脉,也开了调剂的药方,皆没有什么收效。 太医说,皇帝是悲切之情所伤,“皇上您得振作起来啊,大夜朝可以没了齐王,不能没了您啊!” “太后娘娘那儿还忍不住频频落泪,需得人安慰,您得振作啊!” “龙体要紧,您千万要想开些……” 太医们见他脸色好些的时候,便纷纷劝言。 他脸色一沉,众人便不敢多说。 就像现在,明明该摆膳了,但王喜站在殿外头,别说传膳了,他连头都不敢探。 因为高祥和他手下大将,正在殿中说话。 殿门紧闭,不知里头在说什么,王喜一个字儿都不敢偷听。 那只大龙则全无忌讳,它瞧这情形,便二话不说,钻进了屋里。 它原本没有实体,穿墙而过轻而易举。 如今能力增强,能触物,叫自己有形,也能仍旧维持原本没有形态,仍旧是个元神,是个灵的状态。 它进得殿中,见高祥几个正跪在地上。 皇帝坐在顶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君臣相对,殿中的气氛十分紧绷。 大龙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他来晚了?皇帝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那正好,它现在现身,把皇帝和这几个大内侍卫都吓一跳。 它办完自己的事儿,也好赶紧会齐王府,免得它的小王妃担心! “齐王府真有你们说的这些怪事?” 金龙正要显出真身之时,皇帝忽然开口了。 高祥等人立即叩首,“千真万确,皇上!” 皇帝表情迟疑了一阵子,他嘀咕,“朕在那屋子里的时候,也觉得有古怪……似乎是有不祥的东西,进了那地方,一进齐王正院儿,朕就觉得阴气沉沉。” “臣等在那里蹲守这几日,每日都有怪事发生!” “偏偏顾长卿一直不肯叫齐王入殓……弄得人心不安。” 大龙“嗤”的笑了一声。 “什么声音?”高祥几人,耳力敏锐。 大龙也是有意叫她们听见。 皇帝没听见有什么声音,只见他的几个大内侍卫都变了脸色。 “你们一惊一乍做什么呢?这里可是皇宫!是朕的金殿!” 皇帝很是不满,就算齐王府又什么邪祟,也绝不敢来到他的金殿上! 这里可是整个大夜朝,正气、龙气最正的地方。 “许是……” “许是太累,听错了。” 三个侍卫赶紧说。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不安。 一个人会听错,难道三个人还会一起听错吗? 三个功夫了得,从没怕过什么的男人,如今竟有些心虚气短。 “累了就好好歇歇,换人去盯着……也不用太久了,朕今晚就下旨,命齐王府将齐王入殓!” “没有这样的规矩,怎么能这么久了,还在床上放着?不叫他入棺,不钉棺,万一尸变了,岂不难看?” 皇帝语气幽幽说道。 三个侍卫是看着齐王府的重重异象的,又看那齐王妃年纪小小却很不正常的样子。 此时再听皇帝说“尸变”,都直觉脖子后头只冒凉气。 大龙森森一笑,露出满嘴的尖牙。 “什么东西?”高祥似乎看见了。 皇帝怒拍龙椅,“不要疑神疑鬼,高祥你是皇城司总指挥使,是朕的御前带刀侍卫,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高祥忙低头认罪。 但他脊背上,却是一背的冷汗,习武者的直觉告诉他,这金殿里除了他们几人以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传朕旨意,今夜若是再不将齐王入殓钉棺,明日一早,就焚了齐王之肉身!” 皇帝忽然冷声说道,“死后几日,竟死而不僵,必有怪异!未免生变……” “你在怕什么?” 大殿里忽然响起冷幽幽的声音,且是从半空传来的。 皇宫的正殿都很高,这声音似有回响。 跪在地上的侍卫都惊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职责。 蹭蹭,三人从地上跳起,拔出腰间佩刀。 他们都是带刀侍卫,身怀绝技,但此时,却似乎有些惊惶。 “他是你的手足,也照你的心意死了,你却还要烧他的尸首,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啊?” “你是谁?”皇帝从龙椅上起身。 他没有慌,端的是九五之尊的威严。 “有什么话,现身来和朕说。”皇帝的气势还在。 “那好,吾就现身与你说。” 大龙也没客气,话音落地就献出了全貌。 三个侍卫待看清眼前这是“什么东西”之后,几乎要疯了。 “龙龙龙……是真龙……金龙!” 三人腿一软,手里的刀也掉在地上,人更是扑倒在地。 天龙大陆,乃是崇尚龙的地域。 皇帝叫“真龙天子”,皇帝的衣服叫“龙袍”,皇帝的宝座叫“龙椅”,皇帝的床都要叫“龙榻”。 不止夜朝,整个天龙大陆上的人,对龙的敬畏爱戴,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 皇帝再怎么镇定,脸上的惊讶也藏匿不住。 “你、你、你……” “哈,”大龙笑了一声,“枉你称真龙天子,竟问我是谁?” 大龙腾空而起,游弋于大殿的半空中,这矫健又潇洒的姿态,真是帅极了。 三个侍卫忍不住抬头的看,真是又惊又怕,却又骄傲自豪! 这世上能有几个见过真龙的?他们是真见过了! “齐王本不该死,命数未到,他是你的弟弟,与你一脉相承。他若死了,你的气运也尽了!” 大龙声音威严,一摆一摆的龙须,更添神仙之姿,“你竟还想烧他?莫不是想亡了这大夜朝?” “他死而不僵,院中又一再出现古怪,给他冲喜那女子,也不是善类!留她不得!”皇帝的脸面紧绷,勉强装出的镇定渐渐过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扭曲。 “你不是什么金龙,更不是真龙!是你障眼法!”皇帝大喊,“来呀,给朕毁了这障眼法!” 高祥等三人不肯,他们可瞧不出这是什么障眼法?竟有这等本事。 “砍呀!愣着做什么?给朕砍死它!”皇帝喝道。 高祥等人不动。 “朕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皇帝咬着牙,脸面越发扭曲难看,“高祥,朕看你这个侍卫统领是不想干了?” 第522章 下诏退位吧 看高祥等人不动,皇帝自己步下台阶,抢过高祥手中的挎刀,朝金龙挥砍。 那金龙姿态悠闲的游弋半空,像是在戏耍皇帝。 它轻松就能躲过他手中的刀,它浮于半空,就像是大鱼游在水中一样自在。 皇帝此时却像个跳梁小丑,挥着大刀,跳着砍,却也砍不到。 “皇上!那是金龙啊!” 高祥等人的声音都发了颤。 “什么金龙!谁见过龙?都是杜撰出的罢了!”皇帝声嘶力竭的说。 高祥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要知道,天子称之为真龙……这天下谁都可以质疑龙,唯独天子最不该质疑。 他这不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吗? 若龙是杜撰,那为何他说自己是命定的真龙天子? 岂不就该相信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高祥等人原本是跪着,此时也都站了起来,只是他们看向皇帝的目光之中少了敬畏之意。 皇帝挥刀砍龙,非但没有能砍伤龙,甚至连它一片龙鳞都没能碰到。 却是把自己弄的狼狈不堪,龙袍被扯开个口子,帝王冠冕歪向一旁,发髻也乱了,几捋碎发从龙冠下冒出来,模样尴尬又可笑。 如此衣冠不整的皇帝,自然没有了平日的威严。 待他发现高祥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失态了……狠狠的失态了…… 一个皇帝若是没有了威严,那就像是一只老虎没有了尖牙和利爪。 难以再叫他底下的臣子信服敬畏,他们既不再信服敬畏他,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呢? 皇帝后悔了。 可偏偏这时候,殿外的太监侍卫,也觉得金殿中的情况不对。 他们起先不敢往里闯,害怕冲撞皇上失礼被怪罪。 但越听动静越不对……他们更害怕护驾不利,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侍卫跟太监们,跟王喜商量一番,决定破门而入。 咣当一声响…… 殿外的侍卫蜂拥而入。 前头的人已经看得呆住,后头的人还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只管往里涌。 金殿上的混乱,生生延续了一刻,才渐渐平息。 混乱平息之后,就是长久的死寂。 皇帝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他觉得,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哪怕是当初夺嫡之时,有慕容廷站在他身后,做他坚定的后盾,他也不曾如此艰难…… 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围侍卫、内侍太监的眼神。 金龙在天,金光普照着大殿。 可他却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如何面对自己的臣子?如何面对昔日对他唯唯诺诺,恭敬至极的人? 皇帝的手一抖,挎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一声响,惊醒了众人,众人一直张着,惊讶的合不拢的嘴巴,此时才猛地合上。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儿,忽然这些太监侍卫就像潮水一般,一波跟着一波的跪了下来。 “金龙在天!金龙在天啊!” “金龙显现!” 金龙浮在大殿上空,以睥睨苍生的姿态看着底下众人。 它此时似乎已经懒得再跟这些“凡夫俗子”说什么话。 它本不想叫皇帝如此狼狈失态的,可有些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金龙从敞开的殿门向外游弋,它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自在和散漫。 众人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活了几十年,谁不是第一次看到真的龙啊? 太震撼了! 那龙鳞,那龙须,那漂亮的龙头龙角,以及尖利的龙爪…… 众人觉得沐浴在金龙光芒之下的自己,似乎都已经脱胎换骨,不同以往了。 金光忽然从殿中移到了外头,众人忙山呼,“金龙移驾……金龙移驾!” 一面喊着,一面都跟了出来,好像能挨到金龙的一点金光,就能跟着鸡犬升天似得。 谁也不肯落后,争相追逐金龙。 金龙似乎也是故意,故意等着他们追上来。 它对皇宫大殿熟悉的很,专门领着他们走宫道而行。 原本,它可以腾云驾雾,直飞而去,可它偏不。 “瞧见了没有,这个方向……” 宫里的太监侍卫,都认得路,此时也知道这条路是通向哪里。 众人交换了视线,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以及兴奋…… “是金龙要选定储君了吧?” “还什么储君!是金龙要亲选天子了!” 皇帝此时,失魂落魄的站在殿中。 偌大的殿宇,高阔的房梁,此时却显得如此的寂寥,可怜…… 宫人们都走了,侍卫们也离开了! 竟没有人留下来护驾?没有人守在他身边? 他才是真龙天子啊!那条龙根本就是障眼法!是假的! “为……为什么?” 皇帝踉跄了两步,竟是腿一软,跌趴在地上,金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然他摔的狠,还是磕到了门牙。 一股子血腥味儿,满嘴地蔓延。 皇帝挣扎了两下,竟没能爬起来,他趴在地上,呜呜抽泣起来。 堂堂皇帝,九五之尊,此时竟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反正也没有人在这儿,没人看见,朕已经几十年没有哭过了,就放肆这一回吧?”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廷儿一死,会出这么多的事?” “为何廷儿死而不僵?为何朕要让他入殓,让他火葬,金龙就来斥责朕?朕不是天子吗?金龙为何要护着他呢?” 皇帝哭得伤心,一开始只是小声抽泣,后来竟垂着地毯嚎啕大哭。 嘴里是腥甜的味儿,胸膛里积郁着不甘不满。 而身旁唤他的声音,唤了几遍,他才听见。 “皇上……皇上?” 皇帝嗓子一哽,还有人?金殿里还有人?不是所有人都追着金龙去了吗? 竟然还有人愿意为他留下来?没有追随金龙离开? 皇帝一喜……继而想到,那自己刚才摔倒,磕到门牙!甚至委屈哭嚎的样子,岂不都被人看见了?! 他一时又羞恼的恨不得杀人灭口。 皇帝猛地忍住羞愤,拿袖子抹了把脸,忽的直起身子,恨恨看着身边之人。 “王喜?!”皇帝心下略松,王喜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就连金龙都未能把王喜吸引走,可见他是对自己忠心的。 皇帝又抹了抹脸,“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快帮朕更衣梳洗……” 皇帝挣扎着起来,还伸手叫王喜搀扶。 王喜上前一步,搀扶他的时候却低声说:“皇上还是赶紧下诏退位吧……” 第523章 太子的真实想法 金龙游弋到东宫。 宫中众人的口口相传,加之金龙身上的金光普照,几乎把皇宫大内的所有人都吸引了来。 众人还未进得东宫的时候,太子已经被众人的脚步声惊动。 他原本用了晚膳,在书房挑灯夜读。 他听闻声音放下书本出来,正打算叫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一出门,却见远处的半空中,有飒飒金光,正朝着东宫过来。 他简直看呆了,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金光! 太子被金光迷住。 东宫的侍卫急奔而来,“殿下!金龙现世!金龙现世啊!” “殿下,金龙往东宫来了!皇宫里的人几乎都跟着金龙到了啊!殿下!” 太子迟疑的看着侍卫的脸,他仿佛每个字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懂似得。 “殿下……” 侍卫灵机一动,忽而屈膝跪地,“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太子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快起来,此话言之尚早!快去通知东宫其他人,命所有人都过来,聚集勤政殿,拜谒金龙!” 太子整了整衣衫,表情肃穆而恭敬。 东宫之人行动很快,大家半是紧张,半是好奇。 金龙是众人自打出生就听闻过的,可见……谁也没见过。 就连画本,都画不出金龙的威严神秘。 如今一听说真正的金龙现世,众人还不得疯了一样争相来看啊? 所以根本不用侍卫催,就连东宫的女眷行动都比往常快了数倍。 众人都拿出自己最体面、最隆重的衣裳,飞快的收拾好自己,来到勤政殿外。 纵然已经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但看到那游弋半空的大龙,看到那普照院宇的金光时……一种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情,还是将众人的心都俘获了。 众人摒气凝声,连所迈出的步子都带着恭敬和小心翼翼。 金龙俯瞰着东宫众人的反应,不由微微点头,“太子不错。” 众人如惊雷灌耳,瞬间呆立。 有的迈出了右脚忘了落地,有的甚至忘了该抬哪只脚。 众人快要疯了……没人告诉他们,龙……龙它会说话啊? 此时惊喜交加,又惊又欢喜的胸腔快要炸开的人,大概就属太子了! 听听!神龙第一句话就是“太子不错!” 他终于可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了! 原以为他的储君之位,还要遥遥无期的捱下去!甚至越到后来越岌岌可危! 毕竟父皇看起来身体康健!而与自己关系刚刚亲密了些的齐王叔,又忽然撒手人寰。 太子正悲从中来之时,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神龙现世! “众人随孤,拜谒神龙——” 太子高喊。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分明是广阔宽敞的东宫,此时竟都显得窄仄逼人。 毕竟整个宫廷的人,都往这儿涌,再大的东宫,承受力却也是有限的。 太子一身蟒袍,他率先匍匐下拜。 太子跪下之后,这个场面就相当壮观了。 并肩接踵的人群,都跟着太子屈膝跪倒,“拜谒神龙……” 人多,却不杂乱,甚至有种自发的井然有序。 神龙游弋于众人上空,它矫健的身姿散发着迷人的金光。 沐浴在它金光之下的人,不由的就生发出一种自豪之情。 “太子起身。”金龙说道。 太子心跳甚快,这一刻,绝对实在他过往及至以后,他整个人生当中,最最重要的,最最无可替代的一刻! 太子缓缓站起,他只能用缓慢的动作,遮掩他心中的激动。 “太子,吾问你。”金龙说道,“齐王暴毙,死而不僵,你待如何处理此事?” 太子呼吸一滞。 他没想到,金龙上来,不是说父皇治理国家如何如何,也不问他日后有何打算…… 竟一上来,先问了齐王的事儿。 太子心中急转,父皇如何处置,他是知道的。 齐王叔死而不僵,父皇很焦灼忧心,他也是知道的,但他从未在这件事上多半句嘴。 他知道,他的很多意见父皇都不喜欢,进而越发不喜欢他。 他底下几个弟弟,倒是得父皇赏识。 如今,金龙当面问道了他,太子觉得,自己该勇敢起来。 倘若此时还不能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么储君之位,他恐怕也无能守住!更不要说再进一步了! “齐王叔生前乃是英武之辈,他少年时便跟着皇祖父东征西讨,连能征善战的皇祖父都说,齐王是天生的英雄,神将!” “齐王叔既天生与常人不同,那么齐王叔离世,也理当与常人不同!” 太子挺胸说道。 这话他不敢在父皇面前说,但他发现,如今他直抒胸臆,底下跪着的众人,竟跟着纷纷点头。 众人是赞同他这话的! 太子的心神更稳了,“齐王叔生前孤傲,不流俗,自有他自己的性情风骨。他唯有待那位御赐的齐王妃,与众人不同。齐王叔虽未对外宣扬,但其实齐王叔在冬至之后,就求娶了顾家三女,愿以正妃之位待之。是……是父皇有别的考虑,当时未曾恩准。” “如今,齐王叔薨,许多人都懵了。但那位御赐的王妃,却不离不弃,守在床榻旁,日日抚琴,不眠不休。 “孤曾以为,那女子薄情,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如今才知,孤看人看的太浅了,不当只看身前,还要看到身后。 “孤以为,齐王之事,那位齐王妃最言之有权。孤会尊重她的意思。” 太子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他瞧见身边的几个幕僚,纷纷冲他摇头,似乎是不赞成他的说法。 太子皱上了眉头,这的确是他的想法,但这想法里确实有不妥之处,比如,一个储君,竟要听一个小女子的意思办理丧葬之大事?会不会显得没出息,没骨气? 这话若是说到父皇面前,父皇一地会大发雷霆的。 太子抿了抿嘴,他此时话音一转,尚有余地。 可他闭着嘴,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倘若他为了讨好某些人,不说实话…… 神龙是有神通的,也会小看了他的吧? 太子别开视线,不看那些幕僚,仰头看着金龙。 金龙游荡半空,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太子忽然觉得,这大金龙的眼神,似乎有些眼熟啊? 第524章 孤看你用情至深 “如此,你随吾来。” 大金龙忽然调转龙头,朝东宫外游弋而去。 太子忙提步跟上。 众人也呼啦啦起身。 金龙游弋的并不快,众人小跑就能跟上。 东宫的侍卫备好了车马,“殿下请上车。” 太子横了那没眼色的侍卫一眼,“退下!” 金龙在前,他敢蹬车,乘车而行?金龙不喜怎么办?怪罪怎么办? 太子就徒步而行。 连太子都不乘车马,谁敢乘车? 众人都跟在太子左右,及身后,徒步行进。 宫门原已经落锁,但众人这样声势浩荡,落了的锁也得赶紧打开。 幸而太子也喜欢骑射,喜欢功夫,不能说多好,但至少体力不错。 这么跟着金龙奔波,那些身体素质差的宫人及女眷,早就被丢在了后头,太子却仍旧能够四平八稳的跟着金龙。 而且他发现,好似沐浴在金龙的金光正中间,他并不觉得如何的疲累。 “果然是神龙!”太子心里愈发笃定。 金龙不出意外,带着他到了齐王府。 齐王府的人,看见金龙腾空而来时,也吓了一跳,若非又看见后面跟着的太子,既浩浩荡荡的众人,他们简直要吓晕过去。 守在齐王府的眼线耳目们,则全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齐王妃在哪儿?”太子道,“带她来……不,带孤去见她!” 太子吩咐齐王府的下人。 自打赐鸩酒那夜,齐王府正院正房,就肃穆安静。 今晚,是最熙攘的。 来得人很多,却并不吵嚷。 众人一是对死者的敬畏,再一是对金龙的敬畏,并不敢说话。 太子一直关注着齐王府的动静,他也曾在白天想要来齐王府吊唁。 父皇却不许,说等停灵七日大葬之时,他再去吊唁。 太子没有忤逆父皇,也就没来。 他看了梁长乐一眼。 这女子一身缟素,长长如绸缎的青丝,仅用一根白玉簪挽在脑后,竟是妇人的发髻。 她的面庞上还有些稚气呢,不知她熬了多久,眼底是红红的血丝。 但她脸上没有什么悲切,也没有惶恐惊惧。 有的是死一样的平静,漠然。 太子嘶得吸了口气,“孤可以再见见叔叔吗?” 太子听说,齐王叔薨后,她一直不肯叫齐王叔入殓,甚至和齐王叔一起住在这正房之中。 太子有着对生死的忌讳,他觉得这屋子很有些阴森的。 连同这个脸面稚嫩的女孩子,都阴森起来。 “可以。”梁长乐开口。 太子竟不由舒了口气,还好声音是正常的,且还有些软糯和甜稚。 他还以为一开口,是那种沙哑的,令人惊惧的声音呢。 其他人被拒之门外,只有太子被请入内。 东宫的侍卫不放心,想跟进去。 被太子横了一眼,脚步钉在门外。 倒是那条庞大的金龙,嗖的一下,像一道光,钻进了屋里。 众人揉揉眼睛,他们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觉得那金龙能忽大忽小啊? 它进屋的时候,是不是把身子变小了? 神龙就是神龙…… 太子心里也惊讶,齐王叔真的不像死了多日的人,他像是睡着了。 他没了一开始的害怕,看到齐王叔的脸时,他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亲昵。 齐王叔打小和他一起读书,一起骑射,他们是叔侄,却更像兄弟。 只是齐王叔性格沉稳,跟他们不一样。 且后来,齐王叔多在外征战,与他们常在京都安逸之地的人,渐渐没了共同话题。 “孤可以……”太子小声问。 他想到床边去细看看齐王叔。 梁长乐倒是善解人意,她点点头,“没事的,王爷生前没有那么多忌讳,死后也不是苛刻的魂。” 太子只觉脊背一凉,这话说的…… 他感觉,齐王叔好像就在背后盯着他一样。 他回头看看,只有大金龙,带着一副慈爱又威严的神情,游弋半空,看着他。 太子坐到床榻边,轻轻摸了摸齐王叔的手,又握住试了试。 “竟是真的……”太子惊异的瞪大眼睛,“可请方士、术士看过了?这不可能……” 不可能是死了! 人明明是软的,虽然凉凉的。 梁长乐抿了抿嘴,“已经没有呼吸和脉搏多日了。” 太子眼底的光又黯淡下去。 良久的沉默。 “齐王妃想如何操办?也不能一直都这样……”太子看了看床榻,他起身站在一旁。 就算现在天冷,不腐,但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没把残忍的话说的太明白。 他觉得眼前的女官,虽然人人称道她厉害,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她能有多坚强? “臣知道,没想拖上很久,七天足矣,后日就是了。” 梁长乐垂眸,缓缓说道,“臣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当初皇上赐婚,叫臣冲喜。但大婚之前,王爷就……” 就被皇帝用赐酒毒死了。 梁长乐顿了顿,觉得没必要再迁怒太子,只要达到她的目的就好。 “臣想在那日,婚事丧事一起办,如何办理也要照臣的意思。”梁长乐说。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以前,孤只道齐王叔待你,用情至深。如今孤知道,你待齐王叔又何尝不是?只是你的性情是内敛的,有些话,有些情是藏在心里的。” 梁长乐诧异看太子一眼,这是多日来,她听过为数不多的人话了! 太子和他老子,不太像呢。 也许,权力真的会吞噬人心,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久了,人就不知不觉变得不像人了。 “此事,孤是赞成的。”太子说着,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 他赞成,但父皇不听他的话,该怎么办呢? 这女子,就这么眼目直直的看着他,似乎等他继续说下去。 可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儿,说不出口。 他是储君啊,她一个小女子,都拼了性命,拼了一切,只想争取这一点点的事儿。 他竟不敢应承吗? 太子忽而转身看向金龙,“神龙也是此意吗?孤可以为她做这个主吗?孤不怕得罪父皇,但恐有违天意,有愧于心。” 金龙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他。 一双硕大的龙眼中,流露出的明明是属于人类的眼神情绪。 太子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转过身对梁长乐道,“孤届时来为齐王叔与你,操办这婚事。” 第525章 醋精大龙 太子从齐王府离开的时候,天都亮了。 前头过去的一夜,是众人都不能平静的一夜。 这一夜过去,将在京都掀起更加不能平静的巨浪。 众人亲眼见证了那条大金龙,就在朝阳的光芒中,金光越来越盛,直至盛极,众人眼睛都不能视物。 继而,金龙在胜极的光中消失不见。 金龙出现的时间可谓不短。 看见的人也多,除却宫里的人,齐王府的人,甚至后来,把齐王府周遭所住的官员都吸引过来。 那些夜里贪睡,而错过此次奇观的人,捶胸顿足的后悔着。 但见证了金龙的官员,精神头儿的可足足的。 一夜未睡,他们却像是睡饱了的斗鸡,紧绷的脸面,兴奋的眼底,似乎有一场密谋,蓄势待发。 众人早朝之时,已经攒满了力气,准备来个出其不意…… 然而,他们却没能等到皇帝陛下。 皇上不朝,也没说个缘由。 太子只好站出来,主持了朝会,他虽没有坐上龙椅,却已经接替父皇,处理了平日本该父皇处理的诸事。 老派的臣子,原本有些不服太子。 但今日,出奇的,谁也没有故意为难太子。 朝会之后,老臣还请太子带他们一道去探望皇帝。 听闻皇帝从昨夜就没有离开御书房。 太子有些紧张,也有些迎接挑战的兴奋和期待。 他知道,昨夜金龙出现在东宫一事,必然兴起更大的风波。 宫里如何筹谋,梁长乐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大金龙说它就是慕容廷的元神,且它如今对出现和消失,变大和变小,都已经掌握的游刃有余。 他甚至还趁她不注意,自己溜出去,在外头玩儿了小半天。 当然,他说他是去玩儿了。 梁长乐可不相信,谁会在自己的肉身躺在那儿不死不活的时候,还有心思玩儿呢? 慕容廷又不是小孩子。 他必定是去见什么人了,而且是在太子他们离开之后去见的。 他去见谁了?安排什么事? 梁长乐问了,慕容廷不说,她就没有再问。 他不想叫她操太多的心,她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梁长乐刚用完午膳,秦逸又来了。 “不要见他,我现在躺着不能动,也不想出现元神吓唬他,所以干脆回绝他。”大龙抖着龙须说。 梁长乐摇头,“还是要见的,我托他打听你这种情况,可有什么办法。赢国史上曾有先例,你知道,赢国在这方面有专长。” 大龙高抬着龙头,哼了一声,“赢国有赢国的专长,夜国也有夜国的诀窍,琴音之境有高妙之处,道士方士也有绝学。” 梁长乐哭笑不得,这大龙倒是直白,喜好都在脸上。 慕容廷的元神,比他本尊还骄傲呢。 “所以,各取所长不好吗?”梁长乐见它还要再说,龙身都气红了,赶紧抬手轻抚龙头,“你别生气呀?你不想叫我见他,不就是因为他曾求娶我,又几次邀我去赢国吗?” 大龙重重的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红色的气,像是龙的怒火。 梁长乐看它样子,威严不足,可爱有余。 她摸摸它威风的大龙角,“你是龙啊,没听见太子还叫你神龙吗?你怎么能跟一个肉体凡胎的俗人计较呢?他的心机手段在你神龙大人面前,还算什么呢?” 慕容廷是要顺毛捋的,果然,他的元神也不例外。 大龙很喜欢她软软的手,轻抚它龙角的滋味,喜欢她凑得这样近。 大龙的嗅觉远胜于人,它清楚的嗅到她身上的甜香,以及衣服上干净的皂角味儿。 “莫生气啦,龙若生气,不是叫我于心不安吗?”梁长乐轻轻揪它的龙须。 她明明是哄人的语气,可大龙却敏锐的觉得,这话里似乎有威胁的意味。 “见就见,他是人,吾是龙,怕他耍花样不成?” 大龙还是被她劝服,“不过,你不准看他,他银面具之下是符箓,他脸上也无疤痕,却带着符箓银面具,说不定有什么蹊跷。” 梁长乐点头答应,暗道,大龙知道的还挺多。 待秦逸被请进来。 大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怎么它做人做龙,似乎都逃不出那小姑娘的手掌心,她说往东,它便乖乖往东。 大龙在秦逸面前藏匿了身形,但梁长乐仍旧看得见它。 它朝她看去,见她冲他灿然一笑。 这样的笑容,是她从未对旁人展现过的,她在旁人面前,总是那么淡淡的带着疏离。 罢了,大龙在这个笑容里,已经找到满足了。 “昨夜金龙现世,是怎么回事?”秦逸问。 梁长乐看他,“秦公子今日来,是来听热闹的?” 秦逸薄唇一抿,“天龙大陆上,不拘是哪邦之人,听闻金龙,都会惊讶好奇,乃至敬畏的吧?” 梁长乐哦了一声,“原来秦公子是来提醒我,这个时候,要防备赢国和梁国的人,毕竟金龙是出现在夜国。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秦逸碰了个钉子,先是一愣,继而无奈的笑了,她就是这样,即便是有求于人,也难让她卑躬屈膝。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给,这是我问来的消息。”秦逸拿出一张卷起的羊皮卷。 “这么快?”梁长乐眼底一亮,却带着防备。 秦逸看她,“给顾长卿办事,岂敢拖拉?如此你可知道,我是诚心请你去赢国。而且,你也实在该去,这上头必有你感兴趣的事儿。” 梁长乐蹙了蹙眉,“什么我感兴趣的事儿?”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秦逸见她不信,只好解释说,“不止你有鹰,我命海东青传信回去,家里有人知晓这事儿,所以找来的就快。” 秦逸把羊皮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表情颇为无奈。 “刚刚有句话,你说的不错。” 秦逸又说,“你确实要有所防备,我心中好奇,惊讶,会直接来问你,但有些人可能在外头打听了,不会来问你,就会直接采取什么行动了。” 他说完,直视着她,不知她能不能明白。 梁长乐微微点头,“梁国使者与我不对付,他们打不打听,我都会格外小心的。” 秦逸笑了。 “要一起弹琴吗?”秦逸觉得两个人特别有默契。 梁长乐则抬眼就看见大龙因为愤怒而膨胀的鼻孔。 她没忍住,“噗嗤”笑了。 秦逸微微一愣,回头看了看,他身后也没什么可笑的东西吧?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由更添几分温柔,这女孩子如今还能这样笑出来……虽说有点儿没心没肺,却也有点儿可爱。 第526章 不速之客 “弹琴就不必了,午后正是犯困的时候,我还是看看秦公子带来的消息,提提精神吧。”梁长乐拒绝道。 秦逸没了理由逗留,便磨蹭了会儿,告辞离开。 他临走之时,深深的往他刚才站的那位置后头看了一眼。 怎么他觉得背后有股凉意呢?仿佛被人盯着一般。 他摇了摇头,心说,人死之后尚有魂魄,或许齐王的魂魄舍不得离开,真的逗留在此吧? 倘若那个女孩子要嫁于他为妃……他便是死了,也会舍不得离开吧? 想到这儿,他竟笑了笑。 梁长乐没理会生气的大龙,叫它自个儿生气去。 她坐下打开了羊皮卷。 皮子很薄,硝制的很平整,上面的隶书写的异常工整。 “人死有魂魄,有英武者,死后有英魂。有奸恶者,似后成邪灵。天地有道,道义审判正邪善恶……” 梁长乐仿佛看着什么天书一般,她看得眼晕,但还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 “或有机缘巧合,在人看是巧合,在道则是注定,会有身死魂不离,死而又生之事。 “有或有身死魂离,但魂魄强大,在旁人魂魄虚弱的肉体上重生之事。” 梁长乐看到这儿,忽然心惊。 这说的不就是她这种情况吗?! 她就是死了以后,在顾子念的肉身上重生,刚醒过来那会儿,她觉得顾子念似乎也在。 但随着她的魂魄和肉身的结合度越来越高,“顾子念”就越来越感觉不到了。 所以,她的魂魄是离开这世界了吗?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往下看去。 “天地有场,或正或负,正负之间有场能,可以增益魂魄,抑或消减魂魄……魂魄强大者,可再纵肉身。” “我懂了!”梁长乐忽然兴奋说道。 大龙见她欢喜高兴,也不再别扭生气,忙游弋过来,前爪扒着桌案,模样古怪又可爱。 “你应当算是英魂,生前很是骁勇,有勇武之力,常人不能及。所以身死,魂魄不离。”梁长乐说。 大龙不屑的翻了翻眼皮,“这我早告诉你了,且我这不叫魂魄,那东西多弱,我叫元神!有形有体的元神,可以脱离肉身独立存在的元神!不知道比魂魄强多少倍了!” 梁长乐无语看着它……不骄傲能死吗? 算了,她不跟一条龙计较。 “好,不管是元神还是魂魄,总之,是一种灵界。人吃的五谷杂粮,风餐露水都不能增益灵界,但正负的场能可以,姑且称之为‘磁场’吧。所以我的琴音可以增益你。” 梁长乐说,“正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强大,所以一般的琴曲,一般的琴音之境,能给你带来的增益太少,如若够多,或许你就能在操纵你的肉身了。” 这说法,叫梁长乐觉得古怪,但细想,又确实是这样。 好似把他的身体,和他的灵魂分开成两个来谈论了。 大龙也觉察了,它撑大了鼻孔,龙须朝两边摆着,似有不满。 梁长乐笑了笑,“你也别气,等你能回去,我告诉你我的秘密。” “就是你曾说,大婚之后就告诉我的?”大龙问。 梁长乐心头一动,这是她曾经对慕容廷说的话。 如今从一头龙的嘴里吐出来……竟叫她觉得格外亲切。 “是,我最大的秘密。” 大龙点点头,“那我等着。” 这羊皮卷上也没什么新鲜的内容,只不过是更加确定了他们已经猜测到的事。 梁长乐心中更稳,也相信太子必会兑现他的承诺。 她就专心的为大龙和慕容廷弹琴。 虽说她的琴音之境还浅,不够叫大龙增益太多,但聊胜于无嘛。 而且她自己也能在这琴音之境中获益,她便专注弹琴,心无旁骛。 夜里是齐王府最安静,梁长乐也最不会被打扰的时候。 不管是谁吊唁,都不会在夜里来。 梁长乐全情投入,正弹着先前大龙最喜欢,最享受其中的琴音时,她却忽然察觉不对。 “有人来了,满身敌意,我好难受。”梁长乐在心里对大龙说。 大龙原本游弋于淡薄的雾气中,鼻孔吐纳着这稀薄的灵气。 闻言,它刷的睁开眼睛,“我去看看,你只管弹琴,不要管。” 梁长乐已经看见了,有几个黑衣人,潜入齐王府,他们身手不俗,就连皇帝的耳目,都被他们给放倒了几个。 陈岱和元九,都在这院儿。 几个黑衣人正朝这院儿潜伏行进。 大龙隐匿身形,出了屋子。 梁长乐也能瞧见它。 黑衣人靠得越来越近。 梁长乐看见他们打手势,比划暗语。 若是说话还能明白,但暗语,她就不明白了。 她琴音未停,只是越发急促,琴音最是能带动人的心绪。 在这急促的琴音里,院子里的人也跟着心绪不宁,原本犯困的守卫,这会儿也骤然打起了精神。 “你们几个从正面佯攻,务必拖住他们。”黑衣人低声吩咐。 几个人立时从齐王府正院正门处攻上前去。 另外几个黑衣人由一人领着,绕行至正院后墙。 他们中几个都提气跃上墙头,只有为首的那个,猛地一跃…… 却是噗通,摔在了地上。 几个跃上墙头的黑衣人都大为惊讶,回头错愕看他。 “主子?” “主子!” 黑衣人又纷纷跃下,看了看墙头儿的高度……因为这里是内院,所以院墙的高度不过一人多,比起外院的高墙,这点儿高度不算什么,就算没有轻功的人,也应该能轻松爬上去吧? “主子可是身体有碍……”一人上前关切询问。 不然怎么这么矮的墙都跳不上去,还摔了一跤? 那黑衣人神色古怪的爬起来,拍拍屁股,往身后看了看。 “你们盯着我身后,看看可是有人在作怪!”他沉声叮嘱道。 几个黑衣人拱手应声,这次大家都等在下头,叫他先上。 他吸了口气,提劲儿猛地一跃——噗通! 只见他已经打算蹿起,却被什么绊住住一般,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跳的猛,摔的更猛,若不是他有内力护体,简直尾椎都要摔碎了。 “嘶……”他吸了口气,“你们瞧见是什么东西了没有?” 他朝身边问去,却见身边几人都神色古怪。 “主、主子,没、没有东西!”几人皆是这么说。 黑衣人刷的拽下面巾,露出一张消瘦阴沉的脸,“不可能!分明是有东西!” 月光之下,这张消瘦的脸,正是梁国国相叶从容。 第527章 哄他开心 一旁的一个黑衣人也拽下面巾,正是叶泉,“主子,这院子里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叶从容冷冷一哼,“不论有何古怪,今日一定要带走顾子念!” 叶泉等人肃容,不再说话。 叶从容叫其他人跳上墙头,他左右看看,也提气往上一跃。 “呼……”他松了口气,这次没有被拦,他反倒有些晃神。 前院已经有动静传来,应该是他们正面佯攻已经开始了,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叶从容挥手欲从墙头跃下…… 噗嗵、噗嗵、噗嗵……接连几声。 他身边的功夫好手,一个接一个的从墙头摔了下去。 一个个竟都猝不及防。 叶从容不由精神一紧,就算对方是故弄玄虚,这实力也太惊人了。 几个人落地之后,都迅速弹身而起。 受伤到不可怕,可怕的是,从开始到现在,他们根本连对手的面都没瞧见,对手是谁也不知道。 叶从容这几人原本镇定,可这会儿也略见惊慌。 “不要慌。”叶从容知道,人心稳定,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他试探着想独自跃进院内。 叶泉等人立即疾呼,“主子,不可!” 孤身犯险,又是在别国的地盘儿上,乃是大忌。 叶从容迟疑片刻,叶泉等人也再次跃上墙头。 几人已经浑身绷紧,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且运气护体。 “一二三,跳!” 如此简单的翻墙入院,竟还需要统一口令。 在叶从容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但却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 待他口令落地,几人同时运气往下跳。 砰砰砰…… 几人皆被挡了回来! 因众人这次有了防备,他们倒没有摔的过分狼狈。 且因他们用了内力,挡着他们的那“东西”竟也现出了真身! “龙!” “是真龙啊!” 耀眼的金光在夜空中乍现。 龙的身子此时很大,真的有传说中神龙腾云驾雾的气势。 众人从气势上就被这大龙给镇住了。 若非这是在夜国、在齐王府,他们偷偷潜入的地盘儿上,他们这会儿都想屈膝拜一拜这金龙了! 人生能有机会见识真龙的机遇啊!竟就在这儿叫他们赶上了! “后院有人!” 前头强攻的人似乎已经顶不住了,齐王府的侍卫也发现了后院的动静。 元九带人收住前头,陈岱领着侍卫直奔后院。 “主子,咱们先撤吧?”叶泉心惊的劝道。 叶从容的目光却定定的落在那条金龙的身上,他眼目中流露出几具贪婪的光。 “主子!”叶泉声音发紧。 “撤!”叶从容一声令下。 几个黑影极其迅速的泯没于沉沉夜色之中。 陈岱带人追出院子。 但那只大金龙却金光一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它悄悄回到屋子里,旁人瞧不见它,唯有梁长乐停下琴音,猛地起身。 “你怎么了?受伤了?” 梁长乐赶紧上前。 大金龙红着眼睛,长长的龙须摆动的极其迅速,这是它心绪起伏很大的反应。 它进得屋里,竟然不理梁长乐,一头钻进床帐,趴在慕容廷的身上。 它伸出龙爪来,一下下的拍打慕容廷的脸。 梁长乐怔在那,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龙的反应,这是有仇吗? “你怎么还不醒?原以为我比你强,今日才知道,只有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强劲。” “你快醒醒啊!你的浑厚内力,我竟然使不出来!” “你别躺了,快给我爬起来!” 大龙越说说生气,后来几乎喊起来。 梁长乐朝外看了看,外面的喧嚣烦乱已经渐渐平息,看来那些夜袭的人,已经渐渐被擒住了。 倒是没有人注意屋子里的动静,可能大龙的声音,它没叫旁人听见。 “你有没有受伤?”梁长乐放缓了语气。 大龙僵了一阵子,才缓缓转过脸来,先前愤怒焦躁的语气,在冲她开口的瞬间,就变得低沉温和,像是怕吓着她。 “没受伤,别担心……就是只能吓唬吓唬他们,却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他们的内力,竟把我逼得显出形态……” “力不从心的感觉,叫我有点儿生气。” 大龙朝她咧了咧嘴,许是“龙之尬笑”吧? 梁长乐却噗嗤一声笑了,“他们几个人?” 大龙晃了晃大脑袋,“十五六个?” 梁长乐低头沉思片刻,“十五六个,叶从容带着人过来,那必是梁国宫中,高手中的高手。这十几个人的内力,合在一起可不小呢!你竟一点儿伤都没受?真的吗?你在细细体察一番,不要被怒气蒙蔽。” 大龙虽然生气,却也不是没有理智。 听她说的有理,它运气平息怒火,细查自己的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片刻之后。 “没有,我没有受伤。”大龙似乎已经不那么愤怒了。 梁长乐笑容更大,“神龙不愧是神龙,真厉害呀,十五六个高手的内力,竟叫你毫发未损,这是何等神力?” “兵家常讲,善攻是本事,善防更是本事,” “我家大龙真厉害!” 大龙被她又是摸头,又是摸龙角的……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竟是在设法安抚它。 大龙不由微微垂眸,硕大的龙头钻进她怀里,它太喜欢了她了。 它怎舍得她为自己担心呢? “我不生气了,虽然没能直接杀了他们,但想必他们吓也要吓死了。”大龙先前愤怒的语气,此时竟变得温柔缱绻。 梁长乐笑起来,“你能这么想就好。” “你没出屋子,怎么能瞧见来的是谁?”龙头在她怀中,闷声问道。 梁长乐笑,“你还不知道吗?我在琴音之境里,凡事琴音能到的地方,我的六觉也能随之而到,我能看、听到、嗅到、触到……” “你能触到?”大龙忽然抬起脑袋,“那岂不是说,你琴音之中若有内力,也能杀人……” 这还用问吗? 早先,在她学习利用琴音,还不如今日这般熟练的时候,她就已经借住慕容廷的内力,杀了李关孝一众的人。 “倘若是你的琴音之境,更加厉害,到了战场之上……”大龙眼目一凝,定定看她,一时之间,竟觉得她厉害无比,简直金光灿灿。 第528章 叶从容的奸计 叶从容回到驿馆,坐在桌案后面,沉着一张脸。 叶泉等,得以回来的人,一溜溜的跪在他跟前。 屋子里的灯烛忽明忽暗。 叶从容的脸色也愈发显得沉郁阴暗。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屋子里的氛围压抑得很,好似山雨欲来。 “主、主子,今晚所见,那、那到底是、是个什么东西?” 叶泉磕磕巴巴的问。 他也怕叶从容,但抵不住心中的好奇狐疑,现在他虽睁着眼,眼前还时不时的闪过那金龙出现时的情形。 每次一想起来,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惊惧、又有点儿激动。 “什么东西?不就是个障眼法么?”叶从容语气波澜不惊,“你们下去吧,今晚任务失败,不是你们的错,是错在没有知己知彼。” 众人都匍匐下拜,继而极其安静的向外退去。 叶泉快要退出门口的时候,叶从容忽然道:“叶泉,你把那几个五行术士给我带来。” 叶泉愣了愣,忙答应一声。 屋子里只剩下叶从容自己,门窗也都关上了。 他这才捂着胸口,猛咳一声,“噗……” 随即一口浊血,随着他的咳嗽喷了出来。 叶从容喘了好一阵子…… “我就知道,那畜生不简单,它可不是什么金龙,其实是个人吧?”叶从容眯着眼睛嘀咕。 他瘦削的脸上,表情异常阴暗危险。 他的眸子里闪过微光,透出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可怕的偏激。 叶泉把叶从容要见的人带来,见叶从容没有叫他留下,他便躬身退了出去。 叶从容与那几个术士嘀咕了一整夜,天光微亮的时候,几个人才从他屋里出来。 他们没有在驿馆逗留,直接由叶泉护送离开。 这几个人离开之后,就分散去了东南西北四面八方。 梁长乐对此一无所觉。 但大龙却在次日得知了驿馆的动向。 这会儿梁长乐睡了,且就睡在慕容廷身边。 她担心慕容廷一直这么躺着不动,时间久了,血脉不通,身体不得五谷滋养,恐怕会萎缩。 她就帮他又是翻身,又是活动四肢,揉背推腰,又折腾了半夜。 天蒙蒙亮时,她才累得睡在他身边。 大龙在门廊下见到陈岱,“昨夜逃走那些人,跟上了吗?” 陈岱一开始只听到声音,没瞧见人,他心下略紧。 大龙微微显现出身形,他忙拱手,肃穆而立,“回……回您的话,跟上了。” 陈岱将叶从容招了术士密谋的事儿说了。 “术士?往京城四个方向,八面而去。”大龙沉吟片刻。 陈岱皱眉说,“他怕是已经知道您的身份,想用这些术士来对付您。” 大龙咧嘴龇牙,露出森森尖牙,貌似是个龙之微笑。 “你去找韩半仙来。”大龙说。 陈岱怔了怔,这才想起当初在灵泉寺的时候,韩恩三冒死溜进去,可见他对顾先生的忠心…… 现在那已经不是顾先生了,而是他们的齐王妃! “卑职这就去。”陈岱拱手离开。 梁长乐睡了美美的一觉。 她做了一个金光灿灿的梦,梦里她骑在大龙的身上,飞行于空中。 金龙带着她俯瞰天龙大陆的壮丽山河。 她觉得在那样睥睨天下的角度中,人的心胸都随之无比的开阔。 她甚至看到了大梁国的皇宫,金瓦红墙,看到了父皇为母亲栽种的一棵红梅树,长得格外高大喜人。 她的正在梦里酣睡,却忽然觉得身子往下坠。 大龙一下子消失了,她从高空摔下来。 “啊……”她猛地一蹬腿,忽的睁开眼。 入目是靛蓝的床帐,金龙不在帐内。 她恍惚了片刻,侧脸一看,慕容廷还在她身边,安详“入睡”。 梁长乐又帮他翻了个身,反复的揉了揉,这才起来。 外头人听见动静,立刻敲门,要进来服侍。 梁长乐叫进来两个丫鬟,给她梳头更衣。 她仍旧是粉黛不施,一身缟素,头上一根简单的白玉簪。 所以她很快收拾好,却见陈岱领着一个年长的人立在门外。 “韩老先生,您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梁长乐问道。 韩恩三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除了沉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梁长乐叫丫鬟退下,请两人进来。 她内外两室都没看见大龙,心里有些忐忑,却不知道自己可以问谁。 “是什么事?”没有外人,她直接问道。 “有人在皇城四角部下阵型,阵眼就是齐王府。”韩恩三低声说道,“这阵型叫驱魂阵,专门对付那些才死了不久,头七未过的魂魄。” 梁长乐吸了口气,不由往里看了看。 她说怎么没见大龙呢?原来是有人要害他! “可有办法破阵?”她的心揪着,但语气还算平稳。 韩恩三皱着眉,“是阵总有破解之法,但这次布阵之人,道法厉害,我一时想不出破阵的诀窍。” “这阵如今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吗?”梁长乐问道。 韩恩三点点头,“从布好阵的那一刻,阵型就开始起作用,布阵的人多,而且又默契,他们合力,此阵布下的极快。” 韩恩三的语气不容乐观。 阵法道法,都是他专长的事儿。 对此,他一向自信得很,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为难的语气。 陈岱的脸,更是沉的要滴下墨来。 梁长乐感受到他们身上沉郁的气氛,她却不想被这种消极的气氛所影响。 人只有在轻松的时候,脑子才最是灵活。 她敲了敲掌心,忽然道:“我记得上次瘟疫的时候,也是由布阵和琴音结合,二者的合力,才叫瘟疫治好的那么快。” 韩恩三点点头。 “琴音既然能跟阵型结合,说明他们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梁长乐说,“那如今我们可否用琴音来破除阵法呢?” 韩恩三楞了一下,继而眼睛越瞪越大。 他忽然一拍脑门儿,“对呀!阵型是利用场能,琴音也是一种场能!它们可以相辅相成,也可以相互抵抗!我怎么没有想到!” 韩恩三看向梁长乐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旷世奇才。 “阵眼就在齐王府,那倒是正好了,小姐也不必往其他地方去,就在这院中抚琴!”韩恩三立刻摸出他的家伙什。 一只破败掉角的罗盘,一只铁制的勺子。 他叫人把琴架摆在院中,自己围着琴架转了一圈,“就是这儿了!” 第529章 她拥有了琴灵 梁长乐坐下弹琴。 在弹什么曲子这方面,没人能帮得上她,韩恩三不懂这个,只能靠她自己摸索。 她起初弹了冯建的曲子,韩恩三说不行,曲子不对,场能不能对抗。 她又换弹了唐老的曲子,韩恩三仍旧啧啧摇头,脸上有担忧焦急。 梁长乐也急的冒汗,但弹什么曲子才对呢? 她脑子里的曲子虽多,可对韩恩三说的阵法阵型,则是全然不懂。 她努力的回忆过往的经验,特别是上次治瘟疫的时候,她状态最好,弹了一日一夜不眠不休,却也丝毫不会疲累饥饿那次……对了,那次她不全是弹奏现成的曲子,她乃是由现成的曲子,带领她,叫她能够感知周围的环境,或者叫场能的时候,她随机应变,弹奏得都是心之所感。 这次,她也应该试试看。 她不再关注韩恩三说什么。 不管他说行,还是曲子不对,她都专注的不去听,不去管。 她的收回心思,全然沉浸在曲子本身当中。 两首曲子过后,她终于进入到那种境界。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和她的琴音,她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力量的波动。 就像曾经,她还有内力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 周围的力量像看不见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向她拍过来。 仿佛要将她拍碎在海浪之中。 她却一点儿也不怕,反而很兴奋,她要做个弄潮儿,手里的琴弦就是她乘风破浪的工具。 她不知道,此时在齐王府院中坐着弹琴的她,沐浴着上午明媚的阳光,整个人似是笼罩在一层圣光之中。 她白净的脸上带着干净的笑容,笑容比阳光还明媚。 她的手指拨琴速度很快,曲风却叫人陌生,不像大家常听的曲子。 韩恩三手中的罗盘上,放着那把铁质的勺子。 勺子没人动它,却隐隐做颤,而且越颤越厉害。 “对了对了!”韩恩三激动的说。 他话音刚落,那勺子就飞快的在罗盘上转了起来。 韩恩三瞪大眼睛,“好强的场能,我平生未见啊!” 勺子转出了重影儿。 韩恩三已经惊讶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陈岱也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可那个弹琴的女子,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与她同在的只有她急促,且强有力的琴音。 “铮铮”不绝于耳。 一上午的时光,过的非常快。 齐王府院中的琴音根本没停过。 这琴音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加强了,齐王府院落很大,占地颇广。 原本主院的琴音,不可能传到院子各个角落。 但今日出奇,不论在齐王府任何一处,都可以清晰的听到琴音。 且听到琴音的人,不管是侍卫家丁,还是一般的仆婢,都仿佛打了鸡血似得,充满了力量。 平日里要两三日才能干完的活儿,今日在琴音的鸡血作用下,竟然半日就办妥了。 最夸张的是柴房劈柴的粗使,看着自己劈了满院子的柴,简直不可置信,这得是他平日三四日的工作量了吧? 正午,午时三刻,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刻。 韩恩三大喊一声,“成了!” 梁长乐的琴音也同时戛然而止。 齐王府霎时间陷入一片宁静。 一种无形的力量,灌满每个角落。 齐王府的人并不感觉随着琴音消失,那股奇异的力量也消失。 他们反而像是被力量灌满了,一个个精神奕奕,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梁长乐耳中一静,缓缓睁开眼睛,脑子里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恭喜宿主激活琴灵,琴灵初级,宿主级别:入门级琴师。” 梁长乐眨了眨眼,什么鬼? 自打她死而重生之后,这是她又一次觉得……人生充满了不可思议。 难道她脑子里说话的声音……就是师父跟她提过的“琴灵”。 原来琴灵是会说话的呀? 她还有些难以置信。 她甚至去看了韩恩三和陈岱的脸色,想确定,他们是否能听到她脑子里那个声音。 但见两人虽神色紧绷,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知道,他们的应该没听到。 与齐王府众人,每个人状态满满,力量满满正相反——驿馆之内的叶从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脸色格外的苍白。 他从床上滚落在地上,缩成一团。 他浑身剧痛,疼痛叫他战栗不止,他的骨头都仿佛被辗轧碎了。 昨晚与他秘密商议的几个方士、术士说,当阵型开始起作用的时候,他或许也会受其影响。 但他们没说,他会疼的死去活来!会痛不欲生啊! 等他好了……等他熬过去了,他一定叫那几个术士付出代价! 那几个布阵的术士,此时却也不好过,他们像是被人抽干了气力,一个个或倒在地上,或躺在床榻上。 皆像是脱水的鱼,只剩下张嘴喘气儿的力气。 叶从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道是阵法起作用。 但这些术士方士却清楚得很……阵法反噬了! 是谁这么厉害?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了他们的阵法? 不但破了阵,反而还改变了阵眼和阵中,叫他们反受其害…… 这次是碰见高手中的高手了…… 高手中的高手——梁长乐,此时还有点儿懵。 她小声嘀咕,“琴灵,你是琴灵吗?” “宿主不用说话,琴灵乃是灵,由你的灵魂意识而生,能读取你的意识,宿主用意识提问即可。” 那个冰冷的不辨男女的声音,说道。 梁长乐缓缓吐了口气,心里仍觉恍惚,“琴灵能做什么?” “琴灵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会随着宿主进阶而晋级,越高级的琴灵能力越强,请宿主多多努力!” 明明鼓励的话,琴灵却说的冷冰冰的。 梁长乐腹诽,这琴灵就不能语气生动婉转点儿吗? 琴灵立刻说:“初级琴灵不能感受复杂情绪,也不能表达情绪,宿主想要的生动婉转,只能等琴灵升级以后才能达成。” 梁长乐一惊……忘了,琴灵是由她所生化出,能读到她的心思。 她吁了口气,“琴灵,你能复活慕容廷吗?能叫他的元神回归本位吗?” 第530章 更替 琴灵沉默片刻。 梁长乐还以为它这次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正打算再问一遍。 琴灵说话了:“宿主目前级别为入门级琴师,还不能帮助比自己意识强大的元神归位。” 梁长乐:“……” 慕容廷的元神,比她这有琴灵的人,意识更强大? 那这劳什子的琴灵到底有什么用? 梁长乐从琴架后面起身。 韩恩三激动的冲过来,看着她,“成了成了!阵法被破,不止是破阵,还叫这阵反噬了!” 梁长乐原本有些失望,但看韩恩三这么激动的样子。 她这才觉得,也许琴灵还是有点儿用的吧? “如今布阵之人,该自食恶果了!解气!痛快!”韩恩三激动说道。 梁长乐和陈岱没看见他所说的“自食恶果”,但也被他情绪感染,觉得有那么些痛快。 梁长乐急于知道,阵法既然被破,那金龙是否也回来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 还没进内室,她就听见里头有动静。 她心中一喜,阔步绕过屏风。 金龙身上的光不是那么刺眼了,反而很柔和。 她愣怔的站在那里,因为她终于看见了龙的细节,看到了每一片龙鳞,龙鳞之上似乎还有自然的纹路。 龙角上也有纹路,龙爪上还带着更细小的鳞片,整个龙身,因为细节的显现,反倒比曾经光芒万丈的时候,更显的威严。 “怎么没有以前亮了?”梁长乐心中一紧,“是被阵型所伤吗?” “不是金龙没有以前亮了,而是因为宿主成为入门级琴师,级别比以往高,金光对你来说不再刺眼了。”琴灵解释。 梁长乐吁了口气,原来如此。 这会儿,她总算感觉有琴灵很不错了,琴灵似乎是个百事通。 她上前抬手轻抚金龙,“你总算回来了,刚刚不见你,吓我一跳。” 金龙抬头看她,“给你看个惊喜。” 梁长乐不知什么惊喜,却只见金龙再次从她眼前消失。 她狐疑蹙眉,余光里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赶紧低头,只见已经躺了几天,未曾动过的慕容廷竟然动了一下。 他抬了抬两只胳膊,似乎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梁长乐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但很快,金龙再次显现,床上的慕容廷不再动了。 “我能回去了,但时间不太久,控制也不自如。”大金龙歪了歪脑袋。 梁长乐立即问,“琴灵,他能自己回去片刻了!怎么做到的?” “刚刚的阵型反噬,带来了一定的力量,增益他的元神,元神变强,便可操控自己的肉体。”琴灵说,“这是操控,还不是真正的回去。” “那怎样才能叫他回去呢?”梁长乐又问。 这次,琴灵却不理她了。 梁长乐等了很久,甚至又催问两遍,琴灵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一言不发。 明日就是慕容廷死后第七天了。 也就是头七。 能拖到今日已经是极限。 梁长乐因为一直在齐王府,甚至连主院都不出,所以她错过了近两天,京都除了齐王薨之外,最大的大事儿。 皇帝禅位,太子登基。 这是金龙在皇宫显现次日,东宫就开始筹谋的事情。 朝臣当中,有半数以上的大臣都是支持太子的。 只有一些顽固的老臣,觉得太子资历不够,且圣上也年富力强,不当禅位。 可这些顽固的老臣,从太子主持的朝会上离开,见到御书房的皇帝时……一个个的都无语了。 皇帝竟一夜间头发花白,神志都有点儿不清醒了。 他蜷曲着手指,像鹰爪一般,“朕才是龙,真龙天子!朕这就是龙爪!那是障眼法!你们这些蠢货都被骗了!” 他还学龙啸声,认真的表情,叫人又好笑又心酸。 “圣上,老臣等有要事要报!”大臣们跪地说道。 皇帝却穿着皱巴巴的龙袍,学着大金龙的样子,从跪地大臣中的缝隙间穿行而过。 “瞧见没有,朕也会飞,朕才是真龙!那只龙是假的!”皇帝自信喊道。 老臣苦着脸对视一眼,“圣上这是受了刺激了吧?” “圣上,朝臣拥护太子,他们恐怕要逼您退位呀!圣上,老臣等人,誓死忠心!您振作一点啊!” 老臣们齐齐磕头。 皇帝却张开双臂,在他们面前飞快的跑来跑去,“朕就是要赐死齐王,朕就是要留下顾长卿,她不能嫁给齐王,她嫁给齐王之时,就是大夜朝覆灭之时!齐王虽有功,但如今,他能为大夜朝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安心赴死!” 大臣们齐齐倒吸冷气,“皇上!皇上慎言!” “君叫臣死,臣子就得去死!”皇帝终于不飞来飞去了,他背着手,望着天,“他不死,朕的威严何在?” 老臣们吓得脸色都变了。 “皇上,这话不能说啊,齐王是病死的!” “齐王先前就病得起不了身了,太医们都说,没得救了!” “这话可不能叫那些武将听见啊!” “他们若知道,才真是要生乱……” 老臣们说什么,皇帝似乎根本听不见。 他说他的,他们说他们的。 老臣在御书房里耗了整两个时辰,才一个个面色灰败的退了出来。 退出来之后,相互摇头。 这些最是顽固的老派臣子,当日下晌,便相继去了东宫…… 这会儿转脸拥护太子,还有没有机会得太子信任重用了? 再次日,皇帝下诏退位,连退位的诏书,都是内阁的几位老臣共同拟定的。 紧跟着太子继位登基的旨意就下来了。 皇帝成了太上皇,他和他的后妃们,都搬去了太极宫住着。 太极宫一边毗邻皇宫,另一边紧挨着栗山,就是依山而建。 皇帝以前没有去太极宫住过,如今临时搬去,跟过去伺候的宫人不算多,侍卫倒是不少。 新皇帝对外说,这些侍卫是要保护太上皇的安危。 但老臣们却是知道,这是要看住太上皇,不叫他的“疯言疯语”流传出去。 那些武将们许多都是脑袋简单一根筋,他们若是知道,齐王不是病死,乃是被赐死的,大夜朝怕是真要乱了。 太子刚刚登基,宫里的许多事务都还没有安排好,朝廷中更是有许多要重整更替的事儿。 还有那几个年纪渐长的皇子,太子此次登基,幸得是得了大多数朝臣拥护。 以及京都武将们的拥护,否则他的那些个弟弟,可不会这么安分的眼睁睁看着他登基为帝。 但新皇帝现在还顾不上回过头收拾那些有野心的弟弟,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得做。 “明日就是齐王叔头七了,去看看齐王府的婚丧事,准备好了没有?”太子吩咐。 第531章 留了一手 齐王府今晚格外的忙碌。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玄妙,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 因为明日齐王要入殓安葬。 这是大丧之事。 可明日齐王妃要过门,行成亲之礼,这又是大喜事。 两件事情一起办,他们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 但梁长乐显然没有那么多包袱。 她把丁零和李小雨都叫了过来,顾星云也听说了,自己跑了来。 至于季云和林恩姝,她则给写了信,没叫他们回京,毕竟叶从容在这里,只向他们说了,她要嫁人了,但杀叶从容,救梁少博的计划依旧。 林恩姝嗷嗷叫着,要回京都来,长乐公主大婚!她作为最亲近的闺蜜,怎么能不来参加呢! “她是要嫁给一个死人,你想,她希望你去看吗?” 旁人劝不住林恩姝,季云倒是沉着脸问她。 林恩姝打了个激灵,当即说,“那我更要去了,我得当面问问她……” “她若不是想清楚了,会给你写这封信吗?她恐怕会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再告诉你吧?”季云说。 林恩姝皱起眉头。 “再者,她决定的事情,你能劝得住?”季云轻哼,“去了不过是叫她分心,给她添麻烦罢了。” 林恩姝眉头皱得更紧。 但片刻之后,她就有喜色浮上眉梢,“你这么了解念念,把她的心思猜的透透的……可见,你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季云轻哼一声,没再理她。 林恩姝琢磨着,这是有一失,必有一得。 虽然念念要嫁给一个死人,但至少季云是彻底相信她了。 再往深了想想,长乐公主就是死而复生的人,她又大仇未报,若真嫁一个活人,她也未必肯嫁。 嫁一个死人,她就成了寡妇,还是个皇家的寡妇王妃。 不论是皇帝,还是旁人,都休想再随便拿她的婚事说事儿。 那些个想把她拐去赢国、梁国的使臣,也可以歇了心思。 念念仍旧可以全神贯注的做她要做的事儿,如此,倒是好处更多。 至于做寡妇嘛? 林恩姝轻嗤一声,念念才不会在意这名声呢。 林恩姝想通了,没再闹着去京都。 但在京都的苏梦瑶却是坐不住。 她跟着贾明成一起去了齐王府,先前她没有来,是因为她挺着肚子,贾明成却不在京都,公公婆婆都不叫她来。 如今贾明成风尘仆仆赶回来,他自然要往齐王府去,苏梦瑶也有了理由跟过来。 贾明成心思似乎藏着什么事儿,他一路都格外沉默。 苏梦瑶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到了嫂嫂面前,你宽慰她几句,说……事情不会就这样定局的。”贾明成皱着眉头。 苏梦瑶张了张嘴,“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问,我也知道的不多,你只管这样安慰她就是。”贾明成忧心忡忡。 苏梦瑶云里雾里,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这样安慰?哪样啊究竟? 等她见到梁长乐,才知道,贾明成是多虑了,小嫂嫂根本不用安慰。 只见她在齐王府正院正房里,摆了三套大红的喜服,“这套好看?还是这套?你喜欢哪套?” 她对着空气,说的眉飞色舞。 一旁的丁零和李小雨都含着泪,却要陪着她强颜欢笑。 梁长乐倒是咯咯笑出声来,“就算你都喜欢,我也不能都穿啊,本来该是我自己缝的,但你瞧,这事儿来的仓促,我自己缝肯定是来不及。这三套,一套是先皇帝叫内廷赶制的,一套是王府自己赶制的,还有一套是新皇帝刚刚派人送来的,衣服挑不出来,那就冲人吧?” 苏梦瑶来得晚,不知这里是什么情况。 她狐疑的看向丁零,“子念这是……” 丁零捂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可别在我面前哭。”梁长乐笑嘻嘻的说。 丁零捂嘴跑了出去。 苏梦瑶也跟着出去。 丁零在回廊里蹲下,抱着膝盖唔唔的哭,“小姐,小姐她是怎么了?一直对着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她是不是……” 苏梦瑶顿时明白了。 她递了方帕子过去,“丁零,莫哭了,你瞧你家小姐眼神是清明的,眼底的喜悦也是真的。” 丁零原本听不进劝,闻言却是缓缓抬起头来。 她接过苏梦瑶的帕子。 “你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她这么久了,也是知道的吧?她会做没把握的事?” 苏梦瑶笑了笑,“她虽然好冒险,但不是会把自己一辈子都耽误的人。我看她是诚心高兴如此,不是疯癫。” 丁零吸了吸鼻子,“不是疯癫?” “绝对不是,”苏梦瑶说,“我见过自暴自弃和强颜欢笑的人,她的眼神却不是那样。” “可是她刚刚一直……”丁零嗓子一哽。 苏梦瑶挺着个肚子,不好蹲下去安慰她。 她坐在一旁回廊的低矮栏杆上,“如果她觉得这样就是好的,是幸福的,哪怕她真的是在跟自己想象出来的人说话,你就要违逆她,劝她不要如此吗?或许她正是已经释怀,或已经把将来安排的明明白白,才如此呢?” 丁零一时无言,怔怔的看着苏梦瑶。 “走吧,她挺高兴的不就挺好?别叫她再为旁的人操心了。”苏梦瑶伸手拉她。 丁零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过丁零也不敢叫个孕妇拉自己。 丁零站起来,并搀扶着苏梦瑶。 等她们回到正房,梁长乐却已经在李小雨的帮助下,穿好了大红的喜服。 她最终挑了齐王府做的那套,样子款式,是她喜欢的,且穿脱也不那么繁复。 苏梦瑶虽觉她的状态不需安慰,但贾明成叫她转告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还是该说一下。 “子念,”苏梦瑶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明成前些日子一直不在京都,我婆婆紧张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叫我出门,所以我也没来看你。” 梁长乐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你就是来,也未必能进来齐王府,前些日子,府上风声鹤唳的。” 苏梦瑶用力的攥了攥她的手,“明成还说,这未必就是定局。” 梁长乐挑眉看她,对了…… 贾明成都来了,怎么不见阿琛和尚云他们,他们不也是慕容廷的莫逆之交吗? 难道慕容廷真的还给自己留了一手? 第532章 高手来了 阿琛和尚云是这天夜里,过了子时才回到京都的。 他们拿了慕容廷的腰牌,叫开了城门口的小门,几个人徒步进了城。 他们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醒醒,念念,快醒醒。” 梁长乐脸上痒痒的,她睡的轻,立时醒了过来。 大龙正蹲在她面前,用龙须挠她的脸。 梁长乐咧嘴看它,“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拜堂成亲,变成我家的龙了,这么等不及吗?” 大龙也咧嘴,露出两排尖尖的龙牙。 “有人回来了,带了我师父来,他老人家或许有办法,你别睡了。” 梁长乐有一阵子的懵,“你师父?” 大龙的师父……哦,是慕容廷的师父。 梁长乐知道他功夫好,也知道他幼时有一段离京求学的经历。 却不常听他提起他师父。 她这边刚起身,收拾好,那边陈岱就叫丫鬟来敲门,说有人来了,来看齐王。 梁长乐出门迎接,既然是慕容廷的师父,那就是长辈,她不能失礼。 陈岱没想到阿琛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所以没能提前通知王妃准备。 但一敲门,就看见王妃衣着得体的迎出来,他不由惊了惊,王妃是未卜先知吗? 阿琛和尚云风尘仆仆,尚云本就是小麦色的皮肤,仿佛晒黑了很多。 阿琛仍是不苟言笑,话也少,“这位是王爷的师父,青城道人,王爷呢?” 陈岱见状,赶紧上前,“道长有礼,这位就是齐王妃。” 青城道人看起来很年轻,且很有点儿仙风道骨的。 如今是正月,这位道长穿着很单薄的白袍,一股风就刮透了,却不见他嫌冷。 阿琛和尚云,必定是一路疾驰,连梳洗也顾不得,眉毛里还藏着细尘就来了。 但这位道长的白道袍,却是干净的很,一尘不染的,年轻的脸上也没有脏污,更没有疲惫之色,像是刚睡饱的人。 “道长有礼。”梁长乐心说,这是神仙吧? 脑中却想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他是筑基期道法师,道行比入门级琴师高,等宿主进阶之后,也可以如此仙风道骨,所以宿主一定要努力啊。” 梁长乐精神一震,眼里喜色更浓,看来慕容廷真是给自己留了厉害的一手。 “廷儿在哪儿?”道长开口,声音悦耳低沉,像是那种古老的编钟发出的声音,竟有些稳定人心的作用。 梁长乐忙请人入内。 道长进门就看见了那条旁人看不见的金龙。 他挑了挑眉毛,并对金龙笑了笑。 梁长乐心头一阵激动紧张。 金龙对她说:“别怕,师父人很和善。” 青城道人回头看了梁长乐一眼,以眼神询问她。 梁长乐忙点点头,表示她能看见,能听见。 青城道人对她也笑笑。 他来到床边,先扒开慕容廷的眼皮看了看,又搭手在他脉门上。 他搭了很久。 梁长乐心里说,早就没有脉搏了,他搭这么久的脉,是要摸什么? 等待的时间,梁长乐看了看阿琛和尚云。 两人不知出去了多久,如今看着真是强弩之末,随时都要累得倒下似得。 但两个人站的很近,阿琛挺直了脊背,似乎是为了叫尚云能靠在他身上。 梁长乐对他们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青城道人就开口了,“我一个人道行不够,他原本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但所赐鸩酒,也不是一般的鸩酒,混了多种毒性强的毒药……而且离体时间太长,已经满了七日。” 他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就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尚云脸色一僵,摇摇晃晃就要栽倒,阿琛一把抱住她的肩。 “幸而有人帮他稳住魂魄,叫他元神可以成形,并且这几日,汲取了不少的能量……如今的情况就是,他元神太强,强行入体,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青城道人说完,有些惊讶的看了梁长乐一眼。 他原以为,一句话没说完的时候,最受打击的可能是这位小王妃。 但没想到,前后两句,他中间还故意歇了口气。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王妃,竟面色不变,平心静气。 单是这份气度,这份镇定,就是常人所不能及,也难怪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你会什么道法?”青城道人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一愣,赶紧摇头,“我不会道法。” 青城道人挑眉看她,“你不是能看见,能听见吗?” 他指了指那只游弋半空,没有向旁人显现的金龙。 梁长乐点点头,“是啊,但我不会道法,我只会弹琴。” 青城道人再次露出惊讶表情,“那这七日来,帮他的稳住魂魄,又增益他元神,叫他元神成形的是谁?” 梁长乐歪了歪头,“大概……是我吧。” 青城道人眼底是惊讶和难以置信,但他的修养让他不会直接说出来,他点头笑了笑,“那就请王妃弹一曲琴音听听,可否?” 琴架就在屋里摆着,琴上头只盖了一层浅青色的绸子。 梁长乐伸手把绸子揭掉,坐下抚琴。 一开始因为屋子里人多,众人又不时的低头私语,甚至相互询问慕容廷究竟能不能醒过来的事儿。 梁长乐心思难以完全静下来。 她心不沉静,琴音就达不到那种境界。 忽然她脑子里传入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入门级琴师,心静方能进入心境,请保持专注,摒除杂音。” 话音提醒之后,梁长乐脑子里忽然响起某种旋律。 这种旋律很轻很轻,并非很大声,遮过屋子里的声音。 而是轻的倘若不集中精神,根本就听不到。 她集中精神,努力想听清楚那个旋律,瞬间,她的琴音就变了。 周遭的声音,她完全听不见了。 她沉浸在琴音的境界当中。 青城道人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还真是不同道法,同一境界,不修道,反胜似修道。妙哉妙哉!” 他说话声音不小,梁长乐完全没听见。 她仍旧沉浸在琴音之中,天地之间唯有琴声荡气回肠。 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 满屋寂静,青城道人甚至闭目修习了一套心法。 “你与我配合,二人合力,应当可以暂时封印他元神的能力,叫他得以回去。”青城道人轻笑说。 第533章 元神归位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宫里就有许多宫人鱼贯而出,往齐王府去。 这些人都是礼部之人,新皇帝派他们来齐王府,一半的人穿黑白色,肃穆衣着。 另一半人穿大红绣金线福禄花纹衣着。 穿黑白衣着的,乃是来齐王府办丧葬之事。 穿大红金丝福禄衣着的,则是来办喜事儿。 来的路上,这两拨的人,还在低声说着“活久见,一边办丧事,一边办喜事儿……” 倒不是没见过冥婚。 只是见过的,要么是给已经死了的人娶活人当媳妇的。 也有死了的人娶了活人,要活人陪葬的,这在皇家见得多了。 可是头一回看见把这两件事儿放在一起办的。 到了齐王府,这些人就不敢乱说话了。 众人看着时辰,跟齐王府的管事们商量,什么时辰,该干什么。 “新娘子就在府上,接亲倒是省了,叫敲锣打鼓吹奏的,去京都转上一圈儿,小厮丫鬟们跟着后面撒些喜钱就行了。”陈岱吩咐道。 礼部的人大眼瞪小眼,还能这么办? “这也是王妃的意思。”陈岱说。 好吧,王妃是鸿胪寺的,鸿胪寺主管祭祀,她说可以就可以吧。 吹吹打打的乐器班子,从齐王府出发。 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小厮丫鬟,众人统一穿着大红的衣裳,锣鼓响器上都绑着红绸。 小厮丫鬟也都穿红带花,喜庆得很。 沿街吹吹打打漫天撒着喜钱。 京都的百姓,特别是小孩子们哄闹着,跟着这队人马在后面捡钱。 “这是什么大喜事儿啊?这样热闹?” 齐王府的小厮丫鬟毫不吝啬解释:“齐王爷大婚!” “齐王爷迎娶王妃!” 不到半晌,京都就传遍了。 那位薨了的齐王爷,他在头七这天,娶了大夜朝最大的女官,顾长卿做王妃! “王妃不是冲喜的么?” “人都没了,还冲什么喜呀?这是叫陪葬的吧?” “陪葬未必吧?陪葬不用叫当朝的女官去陪葬吧,换个人不行吗?” 百姓说什么的都有。 武将们则知道的更多些。 “本是叫她冲喜,这就对她够不公平了。现在人都没了,还叫她嫁过去?” “不是太上皇叫她嫁的,太上皇不同意她嫁,说冲喜一事作罢,是她自己硬要嫁。” “她这是图什么?图齐王府的架子?” “齐王府架子再大,没了齐王,就是个空壳,她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而且是王爷的寡妇,恐怕难以再嫁……” “这女子倒是重情义。” 武将对顾子念印象不错,他们原本不喜欢文臣。 文臣看不起武将,相对的,武将也看不惯文臣。 特别是女子出来做文臣的,他们更是鄙夷得很。 但提及顾子念却是个例外,许是爱屋及乌。他们崇敬齐王,顺带的,也开始崇敬齐王妃。 那边热热闹闹的吹响器,撒喜钱。 这边,慕容廷也被换了衣衫,是套大红色,贵气非常的王爷吉服。 一般是在过年给皇太后磕头穿的,他身上那套当然是崭新的。 因为他身子没有僵硬,即便已经躺了七天了,给他换衣服也很容易,关节都可以正常打弯。 梁长乐在看青城道人给她画的阵型图。 这阵型图上还有很多像鬼画符的符篆。 她什么都看不懂,无论是长长短短的阵型图,还是那符篆,它们不认得她,她更不认得它们。 青城道人道说无妨,即便不认得,也会有用,叫她只管熟记于心。 梁长乐这才发现,记住阵型图,比背琴谱还难。 她宁可背整本的琴谱,也不想记忆这阵型图。 “你想叫廷儿囫囵回去,好端端活着吗?”青城道人看着她问。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我背,看不懂我就印在脑子里!” 青城道人笑着点点头。 他去王府各处布阵,他说,布阵可以增加场中的能量,有聚集场能的作用。 梁长乐不懂,她只管用心用力的去记忆那幅图。 待礼部的司礼说“吉时到——” 慕容廷就被抬进了棺椁里头,棺椁没盖盖子。 八个人抬着,往正厅去。 今日请的宾客不多,来的都是慕容廷和梁长乐最亲近,最信任的那些人。 山阳公主坐在那,其他人都是站着的。 郁芸菲哭晕在郁老怀中,郁老摸着她的头安慰她。 梁长乐扶着棺椁到了正厅。 正厅被布置成了喜堂,拜天地的地方。 穿过正厅,后头那院子就是灵堂。 前头到处是红绸带,大红绸花。 后头正相反,灵堂内外都是白绸带,白绸花。 前头厅堂里热闹喜气……其实也不多热闹,众人都静静看着,没一个人说话。 后头肃穆安静,气氛凝重。 还没到拜天地的时候,青城道人已经布好了阵。 他拿着桃木剑,来到院子里,陈岱等人立即把院子里的宾客请开,空出院子当中的一块地方来。 梁长乐也迅速叫人在正厅正中央摆上琴架,古琴。 她端坐在琴架后头。 青城道人握着桃木剑,闭目等着,不晓得他在等什么。 但若是细心,便可以看见,他的眼睛闭着,嘴唇却一直在动,不知嘀咕些什么。 众人只见,片刻之后,忽起大风,树枝仿佛要撕破天空,发出“呜呜”声响。 梁长乐就在此时,低头拨琴。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张八卦阵型图,和那些看不懂的符篆。 琴声铮铮然。 众人赶忙伸手往旁边抓……因为忽觉天旋地转。 有些人既没挨着墙,也没能扶住家具,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实天地都没有旋转,否则怎么梁长乐的身子那么稳,她的琴也稳稳当当摆在琴架上? 但众人就是觉得站不稳,连坐也坐不稳,天地转动的厉害。 “元神归位!”青城道人高喝一声。 众人只见一道金光,唰的闪过,快的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那到金光照进了棺椁里头,深厚的棺材中忽然亮堂堂的。 众人无法直视,虽好奇的很,却被金光刺的眼睛疼,只好纷纷闭目。 “回去!”青城道人的桃木剑舞得飞快飞快。 梁长乐闭着眼睛,却像是能看到他的动作,她的琴音也快的叫人喘不过气。 她的手指都仿佛有了重影儿。 “噗——”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喷气声。 “铮铮——”梁长乐手中的琴弦,应声齐刷刷绷断! 第534章 不甘心 琴声戛然而止。 天地间都安静了。 梁长乐缓缓睁开眼睛。 棺材在她身后,她面前是厅堂的门,门外是握着桃木剑,一袭白衣,伫立寒风中的青城道人。 外头的风已经止息。 明明没有风了,青城道人的白袍却恍如被风鼓起,甚至猎猎作响。 梁长乐没有回头,她有点儿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外头,盯着青城道人,想从他身上看到答案似得。 “啊……” “这不是诈尸吧?” 最后,声音还是先从屋里头传来的。 李小雨先叫起来,紧跟着好些人连连吸气。 众人脸色都不太正常,有人惊,有人喜,也有人忧,有人怕。更多的还是惊喜交加。 梁长乐缓缓回过头去。 只见一袭红袍的慕容廷从棺材里坐起来。 他动作很僵硬,关节像是别人的。 他的脸也过分的苍白,嘴唇颜色很深,像是凝固的血。 这么骤然从棺材里起来个人,本就异常惊悚可怕。 更可况这人是本就威严骇人的慕容廷。 梁长乐在众人惊呼中缓缓回过头去。 她与他视线相接的刹那,便咧嘴笑起来。 “我们做到了。”她喃喃的说,这话她想对青城道人说,但更想对慕容廷说。 真的做到了。 慕容廷左右看了看,众人都傻了,竟没有一个有眼色,知道上来扶他出来。 棺椁又大又高,里头还放了各种金器玉器,品相都是上乘,哪个拿出来都是宝贝。 但此时就显得特别碍事。 他本就行动僵硬不便,再加上这些碍事的东西,他想自己爬出棺材就有点儿难。 梁长乐先上前,想要扶他出来,但棺椁有些高,她也不会轻功,看起来很有些吃力。 “二哥,二哥!”贾明成和阿琛总算从惊愕中醒过神来。 两人跳入棺椁,把慕容廷给架起来,从棺椁中搀扶出来。 “二哥感觉怎么样?可要叫大夫来看看?”贾明成问。 阿琛扯了扯嘴角,“师父在呢,还要什么大夫?” 从慕容廷醒过来,自己坐起身子,到如今,他被人从棺椁搀扶出来,扶去了旁边偏厅。 正厅里的宾客们都怔怔不能回神。 不过今日来的都是至交的好友,到没有人说什么闲话。 唯有来主持婚礼的礼部官员们,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儿人色,跟刚从棺材里爬出的慕容廷的脸色也不相上下了。 新皇帝派来的那些内侍太监,更是心跳甚快,整个人都有点儿巨大惊恐之下的亢奋。 慕容廷在偏殿里,青城道人没有给他把脉,也没检查他的身体,反而是在一旁含笑不语的坐着。 慕容廷没看自己的师父,倒是将目光定定落在梁长乐的脸上。 “你救了我的命,如今又成了我的王妃。”慕容廷嗓子沙哑。 梁长乐轻笑,“所以说,你的命和你的后半生都握在我手里了。” 慕容廷也笑起来,微微点头,“日后,要承蒙关照了。” 梁长乐轻哼,“好说好说。” 青城道人咧了咧嘴,“这一趟京都,不虚此行,竟然见识了琴音中的道法。” 慕容廷这才起身施礼,感谢师父不远千里,急匆匆赶来。 “你是我徒儿,你出了事,我焉能不救?只是没到他这样毒。”青城道人摇了摇头。 慕容廷的体质,基本相当于百毒不侵。 这是如今的太上皇知道的,所以他给备上的鸩酒,还加了别的料。 “因为你身体还虚弱,元神却强大,所以我与王妃合力,暂且封印减弱你的元神之力,待你身体慢慢恢复之后,元神之力也会自行恢复。”青城道人解释道。 慕容廷再次感谢了师父。 青城山人该与他说的话都说完了,颇有兴趣的盯着梁长乐。 “王妃可否与某说说,这琴音的玄妙?”他托着下巴,兴味盎然。 慕容廷坐着没动,却开始安排齐王府的一切事宜。 “灵堂拆了吧,棺椁也都抬下去,喜堂重新布置,宾客都招待好,大婚之礼仍旧继续……” 京都今日真可谓热闹。 齐王府吹吹打打奏喜乐的走在前头,撒喜钱的走在后头。 这边的人已经走了半个京城,那边又来了吹丧乐的。 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京都的人看着两拨儿的人马,都出自齐王府,不禁有诸多议论。 可才议论了不久,就见有人骑快马追上吹丧乐的这些人,吩咐了几句话。 吹丧乐的立时高兴起来,他们解下了腰里束的白腰带,摘下头上簪的百花,喜气洋洋的回齐王府去了。 百姓们看热闹,看得不解,纷纷打听怎么回事儿。 齐王府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他们只问到了一件事儿。 “齐王府说丧乐不必吹了,赏钱照给。” “这是为什么呀?不是说这天要下葬吗?已经拖延七天了,就算天儿冷,人也放不住了吧?” “齐王妃……那小姑娘是不是魔怔了?” 百姓们尚且议论纷纷,关注着齐王府动向的人,自然也都了解到这事儿。 叶从容那日遭阵法的反噬,受了内伤。 他一直躺在驿馆的床上,除了解决个人问题,他就没下过床。 但他却一直叫人留意齐王府的事儿。 “丧乐停了……”叶从容的眸光暗沉沉的。 “是啊,百姓都议论说,是不是那个齐王妃,她又反悔了,先前第三天就该安葬,她一直拖着不肯,终于拖到了今天,她本答应安葬了,这恐怕是又要拖延了……” 叶从容却眼底一惊,大叫一声,“不好!” 他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叶相,您身体不适,大夫说要静养……” “滚开!”叶从容脸色涨红,急的眼底冒火,“怕是晚了!本要诛杀那魂魄!没想到被反噬!如今定是魂魄归体,他复活了!” 叶泉正端着汤药进来,猛地就听见这句话。 “叶泉,备车,我要入宫,求见新皇帝!快!”叶从容挥手急声说。 叶泉放下汤药赶紧去准备。 “叶相,您先喝了药再说,身体要紧。”身边人劝。 叶从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好的时机!大好的时机错过了!错过了!” “他若是真的复活,恐怕以后就更难对付了!不行……一定要叫他引起新皇帝忌惮!更加的忌惮!” 第535章 诛心之言 叶从容虚弱的连路都走不了,是被叶泉和另一个心腹,两人架着走,给架到皇帝面前的。 如今的皇帝与慕容廷差不多的年纪,一身龙袍之下,那张年轻的脸更添许多威严。 且新皇帝时不时就想起那晚的金龙。 每当想起,他是金龙所挑选的储君,是真正的皇位继承者,他脸上、心底都格外的自信和沉稳。 所以,当叶相抢在旁人前头,来说:“那齐王是复活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投生在他身上!” “此种是在梁国史上,也曾发生过!唯有焚烧!烧了那被孤魂野鬼占据的身体,才能除掉啊!” “倘若野鬼不除,将来必定祸患一方!” 叶从容脸面深沉,眼底的焦急真真切切。 年轻的皇帝,看起来没有他遇事多,没有他老成。 但此时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却一点儿不显得慌乱。 “叶相稍安勿躁,朕派去了齐王府有内侍太监,他们在齐王府看到了什么,都会如实回来禀报。” 叶从容急的捏紧了拳头。 他脑子转的飞快,一定得让新皇帝从心里忌惮那齐王。 否则,君臣联手,哪容得外人分一杯羹? “叶某还听闻一件事。”叶从容压低了声音说。 皇帝笑了笑,“什么事?叶相在驿馆里,倒是比朕的耳目还聪颖呢?” 叶从容顾不得揣摩这话是讽刺还是玩笑。 他朝殿中的众人看了一眼,“这话还是私下说比较好。” 皇帝深深看他,“叶相是有秘密要跟朕分享了吗?” 叶从容颔首道:“事关天下的大秘密。” 皇帝抬了抬手,“你们都出去吧。” 大太监躬身,领着众人退出了进殿。 片刻之后,金殿里只剩下叶从容和新皇帝两人。 “皇上可曾听闻,近日有金龙现世?”叶从容神情似乎非常紧张。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朕听闻了,怎么?叶相也见了?” “叶某侥幸见了一次,但那是在不是什么金龙,而是孤魂野鬼化成!”叶从容飞快说道。 他话音未落,就见皇帝变了脸色。 年轻的脸庞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先前皇帝看他还颇有耐心,但这会儿,已经皇帝分明是恨不得立时叫人把他轰出去了。 叶从容脑袋转的很快。 虽然人情急之下,必有纰漏,缜密如他,也不例外。 但好在,他应对纰漏想弥补之法的速度也快,他明白了,这位新皇帝喜欢金龙出现在夜国。 他不容许人诋毁金龙。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怎么说呢?那是条真的龙,却不是正统的天子之龙。” “噗……哈哈哈,叶相说笑了,怎么,你还养过龙啊?还认的真龙假龙?认得天子之龙和其他的龙?”皇帝被逗笑了,在龙椅上笑的前仰后合。 这位年轻的皇帝,似乎没什么包袱,也不介意人议论他的形象。 他歪歪斜斜的倚在龙椅上,拖着腮看着叶从容。 “叶相还有什么笑话对朕讲?” 叶从容心底一滞,他要被这蠢皇帝气死了! 但他脸上表情,一丝未变,“臣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今日齐王复活,叫他活过来的就是那条金龙!是金龙入了他的身,占了他的躯壳,他才活过来的!” 皇帝闻言,这才收了小声,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还未登基,未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以前。 那条金龙什么都没多说,只问他关于齐王府的事,他是什么态度。 而后又领着他和东宫众人来到了齐王府。 如此看来,若说那条龙和他的关系匪浅,那和齐王府的关系就更深了! 皇帝沉了脸,很是不高兴,“叶相不觉得自己前后说话不一致,这样很难叫人信服吗?” 叶相挑了挑眉,似乎没听懂。 “叶相前头说,叫齐王活过来的,是孤魂野鬼,野鬼占了齐王叔的躯壳。如今又说,占了齐王叔躯壳的是那条金龙?” 皇帝冷冷的哼了一声,嘲讽道:“翻来覆去的,你就是想说,我大夜朝出现的金龙,乃是孤魂野鬼!谁给你的胆子,诋毁在天之龙?!” 年轻的皇帝,发起怒来,也很有威慑力。 但叶从容却并不怎么怕他。 叶从容扶着椅子,站起身,他受伤不轻,站着也在晃。 “皇上先别生气,您可以想一想,那龙若是孤魂野鬼,您烧了它所依附的躯壳也就是了。” “但那龙若是真龙……您又该如何?这龙椅,您坐得稳吗?真龙天子都来了,您该置于何地?” 叶从容这话说的够直白了。 也就是说,皇帝若承认那龙是真龙,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那他就当让出自己的皇位。 “就算您不愿意让,想必那真龙也会来抢夺吧?” 叶从容冷哼一声,“臣言尽于此,梁国使臣原本可以袖手旁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但叶某不愿如此,叶某一向觉得的,国泰才能民安,民安才能民富,民富才能国强!” 他拱了拱手,要告退离去。 皇帝脸上没了一开始的笑意,他敷衍的点点头,叫人进来把叶从容搀扶离开。 他自己却是捏着下巴,在殿中打摆子一般踱来踱去。 “来人,去齐王府的内侍太监可曾回来?”皇帝沉声问道。 宫人立即回报:“尚未回来。” “快去催,催回来一个两个,朕有话要问。”皇帝吩咐,“另外,再从朕的私库里备些礼物,给齐王府送去,这是喜事啊,怎能不恭喜呢?” 恭喜两字,他说的格外意味悠长。 宫人立刻听令而行。 这边再派出的宫人还未出宫门,那边已经有人从齐王府回来报信儿了。 “报——” “报皇上知道,齐王、齐王死后七日,死而复生了!” 来报信儿的太监看见皇帝听闻这话,竟然平静如水,脸上一点儿惊慌惊讶都没有。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当今圣上真是沉稳了得啊,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皇上竟然一点儿都不惊讶?” 他哪里知道,已经有人来报过信儿了,还添油加醋的诋毁一番。 “可有细节?比如说……是什么进入齐王叔的身体,叫他复活的?” “你们可曾看见什么东西?” 皇帝语气幽幽的问道。 第536章 不想拖延的大婚 太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将道人如何在院中舞剑,齐王府如何在屋里弹琴,都说了。 “对了,还有一道金光!嗖的一下!” “没人看清楚那道金光,太快了!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是什么时,齐王就坐起来了。” 皇帝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子。 “现在呢?现在齐王府在做什么?”皇帝问。 太监舒了口气,“齐王爷叫人撤了灵堂,召回准备发丧的乐器班子,遣散了发丧队伍,而后换了一套喜服,留住了宾客,要与齐王妃正经的拜堂呢。” 皇帝眼神闪了闪,“还有心思拜堂啊?” “听闻偏厅里的人说,齐王玩笑道,自己的性命和余生,都是齐王妃的了。”太监唏嘘道。 皇帝闻言,连连点头,“她倒也是真厉害。” 太监也连连称是,说齐王妃的琴音,叫众人简直沉迷其中,不知归路。 “你再去齐王府,待礼成之后,即刻请齐王与王妃入宫。”皇帝说。 太监怔了怔,忙躬身领命。 他出了金殿,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难道是人家刚刚大婚,不让洞房花烛夜,就让入宫这事有点儿不对?” 太监想了想,摇了摇头,跟洞房花烛夜比,自然是死而复生的人更叫人惊奇啊,皇上召他们入宫来见,并没有什么不妥。 洞房日日可以有,死而复生,可不就见过这一会吗? 那是哪里不对呢? “刘公公,往哪儿去啊?”一旁有个老太监过来问。 刘桐抬眼一看,竟是太上皇身边的大太监王喜。 他忙躬身说,“皇上叫请齐王、齐王妃入宫……” “请?”王喜瞪了瞪眼,“刘公公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大公公了,当说召或宣呢!” 刘桐立时明白了! 哪里别扭!就是这个请字别扭! 皇上他竟然用了“请”,请齐王入宫,皇上的语气和表情似乎都格外敬重。 刘桐顾不得跟王喜寒暄说话,忙不迭就出宫去了。 皇帝尚且对齐王敬重,他一个皇帝身边的太监,岂敢怠慢? 刘桐再次赶回齐王府。 这会儿正拜天地呢。 齐王换了身衣裳,又活动了这么一阵子,先前淤塞不通的血脉关节,这会儿都已经灵活多了。 他虽看着有些弱,却也是和他自己昔日的模样相比。 若放在人群里,他并不是弱的。 他不用人扶,自己挽着大红的绸花,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他先前发紫的唇色,这会儿也都恢复如常。 反倒因为他躺了这么些日子,蜜色的皮肤白了许多,加之他脸上的笑意,他似乎比以往更好看了。 以往是冷厉威严有余,而亲和力泛泛。 如今则是俊朗的叫人移不开视线,那鬼斧神工雕刻出的脸上,冷毅的线条都柔和了。 叫前来参加今日婚礼的宾客们看的一阵阵惊艳。 不管男女老少,都觉得一看他的脸,心就不由自主的砰砰直跳。 “送入洞房——”司礼官高声唱和。 这两人最是亲近的朋友亲眷,簇拥着他们往新房去。 新房并没有布置出来。 因为许多的意料之外,加之先前的情况不明朗,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就没有真的把大婚当做大婚来办。 不过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堵某些人的嘴,以及断某些人的后路。 可没想到,慕容廷竟然真的在大婚之时醒过来。 而且他一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婚事正正经经的办了。 尽管他觉得这婚事简陋了,亏待了念念。 但他暗暗发誓,要在其他地方,其他事情上补偿念念……今日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要办下去。 急迫的他,好像错过了这次婚事,他追求良久的媳妇,就要跟别人跑了似的。 “闹洞房喽……”众人跟过来,要闹洞房。 可打眼一瞧,就没人说话了。 这屋子里还没彻底收拾出来,虽贴了喜字,摆了红烛,但床帐还没换,床褥也不是大红的。 床上更没有铺许许多多的喜果。 “算了算了……王爷的洞房你们也敢闹!快去前头吃酒去!”贾明成吆喝大家。 众人也都明白,现在他们看着齐王还觉得恍惚呢。 这本是葬礼,婚事不过是走个过场,齐王府岂会真的准备洞房? 如此简陋的洞房也就不足为怪了。 “今日委屈念念了。”慕容廷握住她的手,坐在床边说,“但我不想把婚事往后推,一时片刻都不想,我等不及。” 以前总说以后,以后…… 成功了以后……大仇报了以后…… 可差点就等到了天人永隔。 梁长乐摇摇头,眼底亮亮的似有泪光,“不委屈。” “你值得最好,最隆重的婚事,最奢华的新房,最多的宾客……我本该给你最好的。”慕容廷眼底也通红通红。 他替她委屈。 梁长乐却咧嘴笑了,“我有最好的你啊。” 慕容廷心底一软,立时塌陷了一大片。 他伸手把她抱入怀中,搂得紧紧的,“终于又可以这样抱着你了,我最遗憾的就是……这几日,我虽能看见你,听见你,却不能这样抱着你……不能给你温度,不能叫人感受温度……” 他絮絮叨叨,从未这样啰嗦过。 梁长乐耐心的听,将脸埋在他胸前。 她鼻子时不时的酸楚,甚至不敢回忆这几天,是如何过的。 前头每天,她似乎都很冷静,很坚定。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终于又坐起来,又站在自己身边,又抱自己在怀……她才知道,前头的每一天,她其实都是在强装镇定,都是如履薄冰的走过来。 她甚至从没想过,倘若他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遗憾?会不会自责? 会不会怪自己,从没有把对他的喜欢和依赖告诉他? “慕容廷,我有个秘密……” “齐王、王妃,奴才斗胆打扰,皇上叫奴才请王爷王妃即刻入宫。”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声音。 慕容廷有些不耐烦,“滚开。” 刘桐吸了口气,他是带着皇命来的,齐王竟然叫他滚开? 他是滚呢?还是不滚呢? 梁长乐拍了下他的手,“如今的皇上,是你的侄儿,你躺了七日,今日要下葬了,忽然醒过来,是谁听说了也想见见你啊,他不能出宫,只好召我们去了。好歹是等到了拜堂之后才说的,这点面子你还不给吗?” 第537章 以退为进吗 慕容廷轻哼一声,经历了前头那些事,他对亲情很有些失望。 虽然太子登基,兄长退位,是他一手蹙成的。 但提及皇位,皇权,他还是有些反感和不耐。 “去看看吧,一请不去,必有二请,越拖越难看。”梁长乐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能叫慕容廷听劝的人,如今恐怕只有她了。 梁长乐和慕容廷连衣裳都没换,仍旧是大红的喜袍,二人乘车往宫里去。 随行前往的人倒是不少。 除却陈岱元九和齐王亲卫,甚至阿琛,尚云,贾明成,郁芸菲,顾星云都跟着来了。 不过他们都被挡在了宫门外头,能进入宫门的,还是只有齐王夫妻两个。 两人一路都手拉手,十指扣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就像两颗心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慕容廷甚至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的侧脸,看看他的小娇妻。 他还时不时的傻笑,乐呵呵的好像捡了个大便宜。 因为一路有人,慕容廷没有机会问,她要说而未说的秘密是什么。 他倒是在临见到皇帝之前,凑近了梁长乐问,“我要是没死,你会这么坚决的要嫁给我吗?” 梁长乐无语看他,“这叫什么话?感情我就那么想嫁死人?” 两人说生死,并没有忌讳。毕竟都是死过的人。 慕容廷咧嘴笑容更大,“先前皇兄劝你不要嫁,你可不是又坚决,又急切?” 梁长乐斜他一眼,“我后悔了。” “晚了,”慕容廷大笑,扬了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的余生都是你的了,钱货两讫,还想退货?” 能叫一个很大男子主义的王爷,说出这样的话。 梁长乐其实还挺满足的。 两人一直到了金殿外头,才收起嬉皮笑脸和彼此打趣的玩笑。 只是眉来眼去之中,仍旧没有正形。 皇帝在他们进来以前,就听到了他们的说笑声。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这说笑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 直到太监唤他两次,“皇上,皇上?齐王与王妃来了。” 他才回神,也才觉得说笑声是在近处。 “请他们进来吧。”皇帝说。 刘桐怔了怔,皇帝真的用的是“请”字呢。 太监出殿门宣人觐见时,腰都不由自主躬了躬。 慕容廷与梁长乐迈步进殿,两人走的慢,因为慕容廷的缘故,他还走不快。 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召他们来见,乃是在刚见过叶从容之后。 他们也还不知道,叶从容说了那么一番挑拨的话。 两人正要行礼,只见皇帝从龙椅上豁然起身。 倒把两个准备行礼的人看愣了。 皇帝蹬蹬蹬从盘龙阶梯上走下来,新皇帝瘦瘦高高,但是站在慕容廷面前,还是矮了些。 他走得近了需得仰头看着慕容廷。 “皇叔!”皇帝伸手握住齐王的手。 慕容廷被他弄得一愣,这礼也没法儿行了。 “皇叔,真是你,你的眼神,侄儿认得!”皇帝的态度很反常,该自称朕的时候,他用了谦辞。 梁长乐是女子,所以她心思更敏锐些。 她觉得皇帝很奇怪,她当即就猜,是不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话。 “皇上,齐王今日才醒,早先说的以婚事冲喜,如今看来,果真有用。”梁长乐缓缓说道。 “不是的!”皇帝看着她,认真道,“冲喜有没有用朕不知道,但能叫皇叔醒过来的,却另有原因!” 梁长乐心头一跳,果然是皇帝听说什么了! 她微微凝眸,又觉得皇帝的态度实在奇怪得很。 “是金龙!侄儿尚在东宫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是金龙在那夜领着侄儿去了齐王府。” “若非金龙,侄儿不能同意丧事喜事一起办,不能同意皇叔的贵体不入殓整整七日!” “所以,能叫皇叔醒来的,乃是那金龙!” 皇帝一口咬定,态度很坚决。 叫慕容廷和梁长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辩驳。 “所以……侄儿也在想,金龙那夜来找我,究竟是要挑选我,还是挑选皇叔呢?”皇帝仰脸看着齐王。 倏而,他咧嘴一笑,伸手取下固定的金簪,取下龙冠。 “皇叔,这个位置是你的,不是侄儿的。” 皇帝忽然伸手,要把龙冠放在慕容廷的手里。 慕容廷和梁长乐显然都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梁长乐向后急退了一步,把慕容廷都带的趔趄了一下。 “皇上收好,王爷绝无此意。”梁长乐说。 皇帝看她一眼,但很快转过视线看着齐王,“皇叔,我是诚心诚意的,我不想与皇叔发生争夺,我自认的没有皇叔的才干能力,虽然我坐上这个位置不过几天……” 皇帝咧嘴笑了笑,他摇了下头。 “但我不遗憾,皇叔若是不厌烦我,就封我做个闲散王爷。” “皇叔若厌烦我,就把我打发的远远的,我绝不来皇叔眼皮子底下,叫您烦忧。” 他的语气,倒真是诚意满满。 至少以梁长乐的阅历,她没看出试探之意。 慕容廷没接,却也没拒绝,他回头看向他的小娇妻。 她喜欢权力,喜欢往顶峰上攀爬,他一直都知道。 “看我做什么?”梁长乐使劲儿摇头,“我可不乐意你接过这重担。你答应过我,待以后要带我游山玩水,寄情山水之间呢!” 她说话间,不由微微红了脸。 没人在一旁听也就罢了,偏偏皇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俩。 梁长乐脸皮就有点儿红。 慕容廷倒是没不好意思,他咧嘴爽朗大笑,“是啊,本王答应过。待本王身体彻底好了,就带你去。” 他说完,摸了摸身上。 皇帝一脸紧张错愕。 “兵符没带在身上,明日再给皇上送来。”慕容廷说。 皇帝摇头摆手,“皇叔不必、不必!” 慕容廷垂眸笑了笑,“皇上心胸开阔,打开天窗说亮话,臣也不绕弯子。臣从来没有惦记过那个位子,虽高高在上,但操纵权术,讲究的是驾驭臣子之道。” “古往今来,能征善战,又能守好江山,做个好皇帝的,寥寥无几。臣自认,不是那块料,也没有那样的野心,臣就喜欢自由自在,受不了皇位高高在上的束缚。皇上饶过臣吧!” 他再退一步,拱手施礼,腰都成了九十度。 梁长乐却忽然听到脑子里,那冰冷的提示声音…… 第538章 母仪天下气势 “因为宿主的拒绝,避免了一次夺权大战,避免了夜国内乱……增益了叔侄感情。”初级琴灵毫无感情的音线说道,“作为奖励,赠送宿主二十日‘母仪天下气质’,即时生效。” “叮——” 梁长乐脑子里响过一阵声音。 这会儿,皇帝正弯身扶起慕容廷,皇帝大力拍着慕容廷的胳膊,“皇叔不能这么快撂挑子啊!” “皇叔快快好起来,还要帮侄儿呢!旁人不知,皇叔岂能不知,侄儿镇不住他们!” 皇帝说的情真意切。 慕容廷摇头轻笑,“臣是只爱美人,不爱别的。” 说着,他伸手来拉梁长乐。 梁长乐正琢磨,这“母仪天下气质”是个什么鬼? 怎么慕容廷拒绝皇位,她反倒还得了这么个“奖励”? 而且琴灵说,即时生效,她也没感觉自己有哪里不一样啊? 但同时看向她的两个男人,却不由同时一震。 她仍旧是那一身大红的喜袍,仍旧是满头的金钗凤冠。 但她的气势,却有些威严不可侵犯。 她的脸年轻漂亮,但却并不叫人觉得稚嫩不懂事儿。 皇帝甚至有种看到自己母后的感觉。 “齐王妃这么严肃,难怪皇叔看起来,有点儿惧内的样子。”皇帝心说。 慕容廷却心底一动,更觉新鲜。 他的念念在外人面前,就是这么高冷,不容侵犯。 她的娇羞、她的小女儿态,就该留给自己一个人看。 皇位有什么好?一堆公务不说,还有一堆御史言官,时时刻刻盯着皇帝的家务事。 皇帝后宫女人多了,他们要叨叨,皇帝独宠一人,他们更要叨叨。 他可不想叫他的念念被那么一群人口诛笔伐的说是“妒妇”,虽然他的念念确实有点儿霸道,但他就喜欢她霸道的样子。 慕容廷拉过她的手,心下欢喜更甚。 皇帝却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母后的既视感,叫他有点儿受不了。 不,这年轻的齐王妃,分明比他母后还威严。 他竟有点儿怕她,怕她会数落自己在这皇位上,这里、那里,做的不好云云。 “今日是皇叔大喜的日子,我本不该搅扰皇叔人生大喜,但又着实想要亲眼见一见皇叔,这才命人将皇叔与王妃都请来。”皇帝说话间,对梁长乐的态度语气都越发恭敬客气起来。 原本,他看她小,在心里并没有将她当长辈。 这会儿却真心实意觉得……可能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长辈的吧…… 慕容廷与皇帝又客气一番,这才告退离宫。 这会儿夜色都深了。 宫门外等着的一行人,瞧见两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而且竟然还手拉着手,踱步出来。 众人不由滴汗……别人入宫,是皇帝召见。但这两个人入宫,怎么看都像是皇宫一日游? 夜色已深,众人相继蹬车,有的没再往齐王府去,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慕容廷坐在马车上,车上有灯,虽不甚明亮,但好在车厢内的空间也有限,还是能看清楚人的。 “念念怎么这么严肃?”慕容廷问。 梁长乐心里狐疑,她挺放松的,比平日里和他在一起更放松自在好不好? 因为以往还碍着身份…… 但现在两人可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人了,她甚至脑子里浮想联翩,慕容廷会不会忍不住在马车上就…… 哪知,他竟然规规矩矩的坐着,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打量自己。 “你怎么了?”梁长乐问。 慕容廷很想“不规矩”,但他总觉的念念身上,有种“不可亵渎”的气势。 叫他连抱一下她,都觉得唐突了。 他只好捧着她的手,两只手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现在没别人了,你不是要告诉我秘密吗?” 慕容廷琢磨,可能是这秘密在她心里,压得太深,太久,所以她才这么严肃的。 梁长乐想了想,先前答应了,大婚之后就坦白。 如今他也醒了,可谓亲身经历了死而复生。 两人也成了一家人,是没有什么好隐瞒得了。 “其实,我也死过一次。”梁长乐说。 慕容廷脸色一怔,狐疑看她。 偏她不苟言笑,还有种不怒而威的威严气势。 慕容廷觉得玩笑话不适合此时严肃的气氛,他慎重的点点头,“若是此前,你说,我还未必信。” “我死之前,不是顾子念。而是一个你曾认识的人。”梁长乐看着他的眼睛,有点儿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 慕容廷眼眸深深的看着她,好一阵子没说话。 梁长乐勾着嘴角笑起来,“你猜……” “念念。”慕容廷却忽然伸手把她抱紧怀里,只是这样拥抱着。 梁长乐却忽然心跳很快,只是这样抱着,感觉很好,两个人的心仿佛贴在一起。 “你是我妻。”他闷声说。 梁长乐嗯了一声,“我前世,身死以前,是梁国的长乐公主。” 她感觉到慕容廷的身子狠狠的颤了一下。 “其实,你早就怀疑了吧?”梁长乐问。 慕容廷却抱着她没有松手,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飞了。 良久良久,马车已经回到了齐王府。 车厢也随着马匹停了下来,但外头的家仆很有眼色,谁也没催,反而站远了些。 “有过怀疑,但怎么能相信呢?只觉不可思议。”慕容廷笑着微微放松了怀抱。 借着车厢里朦胧的灯光,他垂眸打量她。 她好威严,浑身贵气,仿佛高不可攀。 他以前是不敢相信,如今却觉得太恰当了,一个商户家的女儿,养的再好,毕竟阅历有限、眼界有限,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气势,如此沉着冷静的性情呢? 他早觉得奇怪了。 如今,说她是长乐公主,反倒是一切顺理成章,处处都说的通。 “竟叫我捡了便宜。”慕容廷笑着,本想捏捏她的鼻子。 但她身上气势太强,他竟不由严肃而庄重起来。 “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事了?”慕容廷说,“觉得你今晚太严肃。” 梁长乐倒没觉得,她自以为很放松,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那个“母仪天下气势”的影响吧? 叫人觉得她庄重严肃? 梁长乐哭笑不得,“如今我最大的秘密已经告诉你,你我之间终于坦诚了。” “还没有……”慕容廷的眼神一暗,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了句话。 第539章 终于是她的人了 梁长乐顿时面红耳赤,只是车厢里的烛光太暗。 而她身上还有奖励来的“母仪天下”气势,所以看不出她的羞臊罢了。 慕容廷却打横抱起她,阔步往两人的新房去。 他们离开齐王府,往宫里去的时候,慕容廷就交代人重新布置新房。 如今一来一回,耽搁许久。 再到先前的新房,却又完全不是先前的屋子了。 从幔帐纱帘,到地毯,炭盆,甚至屋里的花盆、四方几竟全都换了新的。 颜色多是红木,紫檀木的原色,木质极好,表面又被盘的油亮油亮的。 加之大红的喜字,红色的幔帐,红烛摇曳。 真是满屋子喜庆气氛。 慕容廷醒来的越久,他活动也越自如,关节僵硬,肌肉松弛无力的情况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他把梁长乐往床榻上一放,整个人顺势压上来。 “重……”梁长乐哼道。 慕容廷身子一僵,“念念,我们成婚了。” 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似得。 梁长乐轻笑,“是啊,成婚了。” “念念……” “嗯。” “念念……” “嗯。” “念念……” “……” 梁长乐无语看着他,还要喊几遍,他才能赶紧往下进行啊? 在马车上,他趴在她耳边说,“我想和你更坦诚,坦诚相见。” 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脸红了,身子也软了,她甚至轻喘了一声。 慕容廷也当即横抱起她。 所以,梁长乐有点儿紧张,更多的是好奇和期待。 如今红烛摇曳,气氛正好,他怎么不动,只是喊她呢? 慕容廷迎着她干净的目光,却是会错了意。 “我是不是应该叫长乐?”他小声问。 梁长乐气笑,忽而伸腿勾住他的腰,往下带,“叫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叫的……” 梁长乐主动把他拉下来,她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她生涩,却又有种故作大胆的内敛和羞怯。 慕容廷被她撩的不要不要的,却又觉得她身上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气势太足了。 他是个极有韧劲儿的人,越是如此,他越有点儿亢奋。 念念都如此主动了,他甚为一个男人,岂能示弱? 那还不叫念念觉得他不行吗? 如此奇耻大辱,慕容廷可受不了。 他当即抽了腰带,又帮她解开腰带…… 凤冠霞帔哪里都好,漂亮,张扬,妩媚,把她高傲冰冷的气质衬托的更加耀眼……唯一不好的就是,不好拆,不好脱。 倘若这不是他们大婚的袍子,他真想直接撕了。 “念念,念念……”他一面脱,一面磨,梁长乐被他念叨的浑身都软了。 慕容廷总算把她的一层层的凤冠霞帔拆卸下来。 他自己的则简单的多,很快,两个人就彻底的坦诚相见了。 “等等……”梁长乐忽而伸手抵住他的胸。 他皮肤滚烫,烫得她随时都想把手缩回来。 慕容廷眸色很深,像个漩涡,她一看就要沉溺进去的漩涡。 “你才刚醒,身体还虚弱,这样会不会不好?”梁长乐问。 慕容廷要疯了,现在这时候,跟他说不能这样? “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慕容廷的嗓音都暗哑了,比他刚醒来那会儿还哑的厉害。 他握住她胳膊,在关节处稍微使了点儿巧劲儿。 她并不疼,胳膊却一软,他立刻欺身而上。 “我……我有点儿……紧张。”梁长乐呼吸急促。 两辈子!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儿,她能不紧张吗? 其实还有点儿怕,但她打死不会承认的。 “我慢一点……乖,不疼的。”慕容廷轻声哄劝。 他语气温柔的像在哄孩子。 梁长乐却刷的睁开眼,“你怎么知道不疼?” 慕容廷神色一绷,“我不知道,我猜的,我会温柔,你疼就告诉我。” 他脸色严谨,语速略快,满满的求生欲,就差发誓说他也没经验了。 梁长乐轻哼,“你以前看起来,可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慕容廷悔不当初,“本能……真的,男人到了年纪就会了。” 他难受,却又怕她疼,不敢冒失。 她这会儿盘问,倒并非不信任他,若是不信,也就不会躺在这儿了……像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 插科打诨的,她的身体又放松了点儿。 慕容廷浑身都绷出了汗…… “念念?”他忽然停下来。 梁长乐却觉得不满,她哼了一声,“嗯?” “念念,我想你,不管你是长乐还是念念,我都只想你……” “我知道啊。”梁长乐抱着他的脖子,主动靠近。 慕容廷很克制,似乎将对她的爱意,都融化进每一个小心翼翼的动作里。 他温柔缱绻,专注看她的眼底,像滴入了浓墨,化散不开。 她微微吃痛,但心里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阿娘跟她讲过呢。 她被许配了驸马之后,父皇也叫嬷嬷跟她讲过。 她都懂,但真的体会时,且是跟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人,来体会时……滋味又全然不同。 这是任何语言都没办法描述的感觉。 新婚头一夜,慕容廷像是把憋了良久良久的火气,都要发泄出来似得。 梁长乐身娇体软,如今这副没有习武的身子,竟比她原来功夫卓著的身子还要软。 她也是真的馋了慕容廷的身子,每次她都说要睡了睡了。 慕容廷都撩得她抱着他的腰,说…… 最后一直到鸡都叫了,她才疲惫浑身酸沉的窝在他怀里睡去。 慕容廷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真是奇怪了,怎么会有人睡着了,也这么有气势呢? 他以前明明觉得她是柔弱的,还会适时的低头。 可现在看来,只要她一句话,他莫说低头了,冲她弯腰都可以。 慕容廷想着,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 她蹙了蹙眉,嘀咕一声,“别闹……” 慕容廷立刻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伸手拢她在怀,将她护在胸前。他胸膛被一种称之为“幸福感”的东西,充斥的满满的,连睡着嘴角都在向上翘。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第540章 逆鳞 叶从容自从挑拨了新皇帝以后,就一直留意着皇帝的动向。 他知道皇帝把齐王夫妻二人召进宫里,很是得意了一番,夜国皇帝还是太年轻啊,一挑拨就上道儿了。 可谁知不久之后,这夫妻二人又手挽手的从宫里出来了,且拉着手上了同一辆马车。 今天是新婚夜。 慕容廷又死而复生,夜里两个人回到新房,洞房花烛,会发生什么? 他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了…… 明明不关他的事,不过是增加了他把顾琴师请去梁国的难度而已。 但也避免了赢国使者,轻易就把人请走的情况,按说,他不该这么愤懑的。 但一想到今夜里会发生的事儿,他就憋闷的不行,就好像有一蹙灼灼燃烧的火焰,在他全身乱窜。 叶从容本就有内伤的身体,此时更是不对劲极了。 侯思晴悄悄留意着一切,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叶从容的不对劲儿…… 她那日在茶肆里惹了祸……本想叫顾子念在叶从容面前出丑。 可不知哪里出了错,竟叫那下了药的茶,到了叶从容的手里,险些让他出了丑。 打那日起,叶从容就不肯见她了。 就连下人都见风使舵,人前人后都只称呼她“侯女使”,而不是“叶夫人”。 这两个称呼,在夜国可能区别不大。 但回了梁国,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侯思晴不甘心,她此次来夜国,本就是想来替哥哥报仇的。 叶泉说的很清楚,就是因为那个顾子念,哥哥才命丧夜国西北郡。 她无论如何也得叫顾子念付出代价…… 可现在倒好,叶从容的心思,似乎全在顾子念的身上了。 今晚,顾子念嫁人,叶相竟闷闷不乐,连晚饭都没用,夜深了,他也未曾歇息。 侯思晴琢磨着,危险及是机遇。 叶从容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不要到他面前去,因为那是最危险的。 他喜怒不定,折磨人的手段又多。 以前长乐公主和老皇帝还在的时候,他很收敛,手段都是行在暗处。 如今梁国已经没人能管的了他,那个傀儡皇帝,年纪小且还怕他,什么都是叶从容自己做主。 他的那些残忍的手段,已经不加遮掩了。 侯思晴奉着一碗她熬了两个时辰的百合银耳粥。 她放了冰糖,叶从容很嗜甜,这碗粥熬的糯烂甜软。 她站在叶从容门前的时候,很紧张。 屋里亮着灯,还有动静,她知道叶从容没有睡,她伸手欲敲门。 “去胭脂巷,找最漂亮的姑娘来,要清纯的,最好有点儿青涩,不要太妩媚妖娆的,若还有点儿清高,就更好了。” 叶从容吩咐道。 下属立刻应是。 不等侯思晴躲开,门唰的从里头拉开。 下属抬眼看见她,一阵的尴尬。 “侯……侯女使。”下属脸色不自然的打招呼。 侯思晴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坠,她岂能听不懂? 叶从容又要狎妓。 在夜国的时候,他就很少碰自己了,他说,他修习了什么内功心法,需要戒欲禁欲。 而且他身边确实没有女人,侯思晴就是他最亲近的人,虽然也不能爬他的床。 但现在,倒了夜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狎妓了! 他不禁欲了?却宁可招妓都不愿意碰她? 屈辱的眼泪,在侯思晴眼睛里打转。 她还没被一顶轿子抬进公主府,她尚在闺阁里做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跟了他。 早先,他说不能给她名分,是因为长乐公主太强势。 后来除掉了长乐公主,他又说,他需要好名声。 再后来,他为长乐公主“守身”四年,朝野上下都是他的好名声,他才终于一顶小轿把她抬进了门。 她以为,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给他生孩子了! 他却又开始练什么邪功! 侯思晴含着泪,没哭,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灯烛下的叶从容。 下属看这气氛实在危险,他还是赶紧撤吧。 先找了主子要的那种小姑娘来,主子若还要呢,他也有得交代。 主子若不要了呢,他就悄悄的送回去,也不至于得罪侯女使。 “你来干什么?”叶从容似乎懒得看她。 他抿了口茶。 侯思晴咽下嗓子眼儿里的酸涩,“爷晚上都没吃东西了,我熬了粥,给您送过来。” 叶从容一副疲惫,蔫头耷脑的样子。 侯思晴心里在谩骂,就这幅样子还要招妓?真招来了,驾驭得了吗? 但她脸上却是温顺恭敬,“妾给您送进去?” 叶从容没说话。 侯思晴等了一会儿,壮着胆子,自己就进去了。 粥熬的确实好,刚放下来,就有一股甜香扑面而来。 这甜糯的味道,诱得人食指大动。 叶从容尽管寒着脸,也不由朝那精致的粉瓷碗看了眼。 “放着吧。”他说。 侯思晴委屈的要死,嗓子眼儿里泛酸。 她放下小碗儿,撤去漆盘,小碎步往外挪。 她以为,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是块铁也该焐热了。 他总不至于叫自己就这么走了,总要留她一句的。 她已经不管什么矜持了,只要他说留下吧……她就一定奋力伺候好他。 可是……没有。 她一直走到门口,叶从容都没做声。 一股子邪火儿顶肺而出,侯思晴出离愤怒了。 她忽然转身走回来,一身怒气的站在叶从容面前。 “叶相如此不高兴,是为谁呢?因为今日是顾子念嫁人的日子?” “叶相说,她的琴艺重要,她的琴曲举世无双,让我们不论如何,不拘手段,也要把她带回梁国!” “如今看来,叶相稀罕的也未必是她的琴艺、琴曲吧?叶相稀罕的,根本就是那个人吧?” “叶相为何受了内伤?还不是为了抢那个女子回来,没想到,对方却更厉害,叫叶相的计谋都失算,反遭其害……” 侯思晴怒极,这些话都不加思索冲口而出。 若是平日冷静的时候,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 如今巴拉巴拉小嘴儿一碰,她心里痛快了,嗓子却一瞬间紧了。 叶从容眸光一寒,忽然起身,如苍鹰一般的手,紧紧的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瘦削的脸上,没有半分温情,看着她的眼神,比多年前,他眼睁睁看着长乐公主被人活剥了皮还不如。 那会儿的他,还有一丝兴味儿。 可此时,他看自己,恍如看着一个死人…… 侯思晴顿时就后悔了,也心冷了…… 第541章 羞辱 侯思晴后悔,悔的要死。 曾几何时,她以为叶从容虽然对别人心狠手辣,对救他照养他长大的人狠厉。 但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心里有她的位置。 如今看来,根本没有! 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你来教训我?”叶从容好笑的问,“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给你脸了?” 侯思晴先前憋回去的眼泪,这会儿滚滚而落。 她说不出话,脖子要断了,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叶从容的手上。 他终于松手,却不是怜香惜玉,他是嫌弃……他拿出手帕,擦干净被她泪水打湿的手背,抬手把手帕扔在炭盆里。 侯思晴心里,比嗓子还疼。 “叶相……” “滚。” 侯思晴心口痛的简直无法呼吸。 他的手明明松开了她的脖子,可她却觉得还有一只手,正紧紧的扼在了她的心头上。 她的心窒息的要支离破碎了。 “我说完这句,就滚。”侯思晴抹去脸上的泪,他不喜欢女人哭,她怎么忘了。 她吸吸鼻子,尽可能让自己疼痛的嗓子不沙哑,不带着哭腔。 “您要小心她,并非妾爱吃醋,她很多地方都很像一个人……不是说她的脸面,而是她的行为、性情,做事的风格,都特别特别像……” 侯思晴故意停住话音。 叶从容果然向她看过来。 侯思晴心中更是酸涩难忍……男人啊,真是肤浅! 他如今真的是对那个小姑娘感兴趣了,就看见一张漂亮的脸! 什么聪明睿智,能识破人心的叶相!还不是要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而且是别人的女人! “别跟我卖关子,我耐心有限。”叶从容说。 侯思晴摇了摇头,“不敢,她很像长乐公主,不单是妾这么觉得,贤乐公主也说自己的气质还没有那个小姑娘更像长乐公主。” 叶从容脸色一僵。 侯思晴知道,他就算精虫上脑,也一定会防备长乐公主! 因为那是个让他忌惮的女人,且那个女人恨他入骨,恨不得饮他血啖他肉。 “知道了,我会留意。”叶从容淡淡的说。 就这? 侯思晴不敢置信。 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还差点儿被掐死,跟他提出示警,他居然反应这么平淡? 他难道不该请她坐下来,好好探讨一番,她与长乐公主会有什么渊源吗? 齐王都能死后七天而复生……那长乐公主有没有可能也复生呢? 她一开始也不敢往这上头想,但越接触那个女孩子,越觉得她骨子里就是长乐公主! 那样张扬,那样不可一世!那样不肯泯没于世俗伦常之下! “叶相,我现在虽然没有证据,但您知道直觉,女人看女人的直觉……” “你说完了没有?还是说,你想留下来观战?”叶从容忽然打断她。 侯思晴没反应过来,观战?观什么战? 叶从容修长并有粗茧的手,轻轻捏起粉瓷勺子。 精致的粉瓷,越发衬得他的手粗粝,带有历史的沧桑感。 但正是这明显的反差,更叫人觉得有味道。 觉得他这个人沉稳,有男人味儿。 侯思晴真的没走。 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后来就是赌气。 叶从容的属下真的从胭脂巷带了个小姑娘回来,看长相身高,也就小小的一团。 但不知她哪里,竟然和顾子念有几分的相似? 侯思晴瞪大了眼睛。 叶从容却笑起来,冲小姑娘招手,“过来,到哥哥这儿来。” 哥哥? 侯思晴差点儿晕过去,她跟他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过他这样语气温柔的跟自己说话! 小姑娘看了看叶从容,又看看侯思晴。 她进来之前,那高大魁梧的汉子交代,他主子喜欢清冷高贵的调调,不喜欢太热情主动的。 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在花楼里学的时间却不短。 她们楼里头,什么样出挑儿的姐儿都有。 当然有那种天生丽质,才华横溢的。 但更多的都是被专门教习出来的,妈妈很有想法,有长相妩媚的姐儿就被教的热情而不放荡。有长相清贵的姐儿就被教的高傲又撩人…… 反正她们楼里的姑娘,各式各样的都有。 刚刚那下属一提要求,她就明白了。 虽叶从容招手,她也没着急上前,反而是矜贵的迈着小步子,走两步,就停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 叶从容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圆凳。 “哥哥不吃人,身体也有些不适,不会折腾你的,过来陪我吃粥。” 小姑娘慢吞吞走上前去。 她看了眼那粥,像是不乐意,又无可奈何似得,她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向叶从容送过去。 侯思晴在一旁看的,头皮发麻! 那是她熬了两个时辰的粥! 这会儿似乎却成了叶从容和一个妓子调情的工具了!? 偏那小姑娘的神态拿捏的刚刚好,动作的妩媚温柔,脸上却一点儿不见谄媚,仍旧是清清冷冷,高不可攀似得。 加之她本就和顾子念又几分相像的脸。 叶从容一下子情动。 他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子,“我们换个地方。” 小姑娘“嘶”了一声,略微皱了皱眉,她没说疼,漫不经心的起身。 一举一动,既不会叫人觉得被拒绝,很尴尬,也不会觉得她上赶着。 侯思晴在一旁,看的叹为观止。 难怪那么多男人家里有贤妻,还要在外头沾花惹草! 这哪里是花花草草,明明就是勾魂儿的妖精! 侯思晴两手攥着衣角,捏的生疼生疼。 叶从容却把人带进了床帐那,打落床帐,隔绝了她的视线。 叶从容没赶她出去,却在用这种方法羞辱她! 侯思晴觉得自己脑仁要炸了,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羞愤又报复似得不肯走。 那两个人在床帐里头,居然还在喝粥!喝她煮的那碗粥!她真是手贱,她怎么不在粥里下毒呢?就该煮一碗穿肠草,毒死床帐里的一对狗男女! 咣当一声。 那只漂亮的粉瓷碗摔了出来,粉瓷勺子也掉了出来。 床帐里头的女孩子却嘤咛叫起来。 是谁说身体不适,不能做什么的?! “禽兽!骗子!无耻!”侯思晴心里大骂,床帐里的声音却像是魔音灌耳。 侯思晴红着眼,僵着身子正打算从屋里出去。 却听到叶从容动情的喊,“子念,子念……” 第542章 人心可怕 侯思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的视线瞬间模糊,心里已经分不清是愤怒居多,还是疼痛居多,抑或是尴尬多。 那个顾子念,甚至根本不用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就狠狠的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陪伴多年的男人,在她面前招妓,她不但不能阻拦,不能表现不满…… 甚至还要听他在妓子身上,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侯思晴仓皇逃出屋子,她在驿馆里乱走,甚至都不知该往哪儿去。 驿馆挺大的,但她也住了这么多日了,断不应该迷路的。 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就真的迷路了。 她胸腔里闷闷的,闷得想呕血。 叶从容挡着她的面给她带绿帽子…… 她忽然就想到了长乐公主披着野猪皮的那些年。 她故意拉着叶从容,在长乐公主能看见的屋子,窗口和他欢好。 她想叫长乐公主看见!看见她的驸马,如何在别的女人身上纵横驰骋。 风水轮流转! 她如今虽然没有被活剥了皮,却沦落到了长乐公主的位置上。 轮到她看着叶从容和别的女子欢好! 侯思晴越想越憋气,不行,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她正想着,迎面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夜色已深,灯笼的光照不了太远。 侯思晴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儿,“叶泉?” 叶泉快步上前,低声问,“您怎么走到这儿来?这里是属下等人的院子。” “我迷路了。”侯思晴说。 叶泉左右看看,“卑职送您回去。” 侯思晴坐在栏杆上却不动。 叶泉忐忑看她。 “我腿麻了,走不动,你拉我一下。”侯思晴说。 叶泉怔了怔,伸手间,呼吸就已经乱了。 侯思晴勾了勾嘴角……看来不是她没有魅力,她是有人喜欢的。 她伸出手去,搭在叶泉的胳膊上。 “您扶着我起来。”叶泉声音更小了。 侯思晴垂眸,“我使不上劲儿啊,你拉我嘛。” 叶泉惊诧看她,迟疑片刻,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起来。 侯思晴却脚下踉跄,栽在他怀中。 叶泉吓了一跳,伸手推她。 还没碰到她,侯思晴就轻吟一声,“疼……” 叶泉卸了力道,没有推她,就那么僵硬的站着,任凭她靠在他怀里。 “我脚好像崴了……”侯思晴声音颤颤的,像是要哭。 叶泉也急了,她离他这么近,他快受不了了。 “这里会不会有别人?会不会看见我们啊?”侯思晴趴在他耳边问,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耳根。 酥酥麻麻的感觉,立时袭遍叶泉周身。 他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得罪了。” 他打横抱起侯思晴,快步去了侯思晴的房间。 他本想把她送回房间就走的。 毕竟侯思晴跟叶相住在相邻的院子,他可不敢在这儿存着别样的心思。 但不知为何,进了女人的房间,关了门,夜色弥漫之下,那颗心越发的不受管束。 屋子里只有男女两人交织的呼吸。 “哪里疼?有药吗?”叶泉把她放在床上,却没有着急走。 侯思晴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脚踝上,“就这里,有点儿疼,没有什么好药,你且帮我揉揉。” 叶泉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有点儿吓人。 他的手指触到女人温热柔软的皮肤,揉着揉着他的手不由的往上攀爬。 女人好像睡着了,她没动,呼吸均匀绵长。 “不可以!”有个声音在叶泉脑子里大声喊,“叶相就在隔壁院子里!” 可恐惧、被禁止的关系,越发挑动人的那根神经。 他竟然格外的兴奋,身体也冲动得很…… 叶泉没有放下床帐。 侯思晴能清楚的看到两个人映在墙上的影子,她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觉得爽快! 叶从容不是羞辱她吗?她就给他带绿帽子! 而且是用他的心腹之人!一报还一报! 夜色笼罩的驿馆,发生了多少肮脏事。 多少情谊分崩离析,多少人心沦陷黑暗……梁长乐并不知道,她也不在意。 她只晓得,正值青壮年的男人真是不能撩。 她腰都要撩断了。 她躺在慕容廷怀中,甚至不敢乱动。 他睡得轻,她动一动他就要醒了,醒了就要吻她,吻着吻着就要擦出火花。 梁长乐怕了他了。 她已经记不清楚,他们在床上躺了多久。 除了睡和吃,他就没歇过。 他似乎很介意,自己那句玩笑话,“刚醒……身体不行……” 他就是要身体力行的叫她知道,他到底行不行。 “好了好了,是我不行,我不行了。”梁长乐见他醒了,又要抱着她,吻她耳垂。 她那里敏感,经不起他撩。 “我骨头都要躺得散架了,起来到院子里走走。我今日还要去趟鸿胪寺。”梁长乐认真看着慕容廷,“你说过,即便嫁你为妻,你也不会干涉我做外面的事。” 慕容廷专注的看着她,闻言立即点头,“我陪你去。” “你还是别出去吓人了,在家里修养吧?”梁长乐笑道。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休想。害不害怕是旁人的事,本王又没故意吓唬谁,怎么能说是本王出去吓人呢?” 梁长乐拗不过他。 两个人起身梳洗,又用过早饭。 今日本该是回门的日子。 但梁长乐出嫁就不是从顾府用花轿抬出来的,至于她乐不乐意回门,顾汉成可做不了主。 她一袭官服,乘坐慕容廷的马车往鸿胪寺去。 慕容廷也在马车里陪着,“如今,你打算如何?” 马车摇晃,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滚滚声响,他的声音外头听不见。 梁长乐瞬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也必定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同意嫁人了吧?”梁长乐缓缓说,“血海深仇未报,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但如今形势所迫,走到这里……” 慕容廷无奈哼笑,“那我倒要感谢形势所迫了?” 梁长乐说:“你感谢我就行。” 慕容廷立即道:“多谢夫人肯下嫁。” 梁长乐扬起嘴角。 “你想叫他死在夜国?”慕容廷问。 梁长乐迟疑片刻,却蹙眉说,“我倒不希望两邦的关系紧张,少博年少,我若不在他身边,叶相客死他乡,恐怕宫中生变……” 慕容廷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你若要回去,我陪你一起。” 第543章 这神技的妙用 梁长乐冲他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肯舍下一切陪我,这就够了,我很安心,没有后顾之忧。” 慕容廷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有些怜惜,却又觉得她根本不需要怜惜。 她身上有种强大的气场,好似她只靠自己,就能扫平一切障碍。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元神与肉身分离的时候,可不就是她独自扫平一切的吗? 甚至连他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 慕容廷也觉得很安心。 但等马车在鸿胪寺门前停下,他那种安心的感觉就立刻灰飞烟灭。 因为另一架宽大舒适的马车,早早就停在那儿。 马车的主人不知何在,只见车夫坐在车辕上,任凭马儿在一旁肯着枯黄的草,一副闲适安然的样子。 “我陪你进去……” “你在这儿等我。” 两人异口同声。 慕容廷不满,他不知道梁长乐看到外头那架马车没有。 那架马车的主人是谁,他认得,她的念念也应该认得。 “本王现在没有要职在身,就是个赋闲的人,陪你也并无不妥。”慕容廷绷着脸说。 梁长乐挥挥手,“你不用有要职,站在那儿就是威慑,鸿胪寺的官员看见你,都不知道怎么干活了。我来也没什么大事,一般公务罢了,等我,很快就来。” 梁长乐不知道,她自己如今也是一身的威严。 以至于,慕容廷原本想继续霸道,不跟她商量就随她一起去。 可竟震慑于她浑身气场,担心忤逆她,她要生气。 他还是坐在了马车里。 正好,他还有些这些天躺着,未能操办的事儿得处理。 他并不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赋闲。 他叫了自己的下属靠近马车回话。 梁长乐则是下了车,才瞧见秦逸的马车,就停在鸿胪寺大门外。 她这才明白为何慕容廷一定要下车陪她了。 她弯了弯嘴角,并不怎么在意,她阔步向内,倒是把鸿胪寺的大小官员给震了震。 “王妃……” “顾长卿……” 众人齐声开口,声音却参差不齐。 在称呼上,就叫众人犯了难。 梁长乐倒是没犯难,“在鸿胪寺,我仍是顾长卿,在外,我是齐王妃。” 众人纷纷应是,重新行礼,“见过顾长卿。” 梁长乐来的不算早,也过了衙门里开晨会的时间。 但她还是通知把人都叫道她的院子里,重新开了晨会。 她注意到,韦兰芝并没有在。 晨会结束,她留下闫良。 闫良是鸿胪寺六品主事,以前不怎么显眼,但梁长乐早就知道,她是太子系的人。 如今太子登基,闫良也会得了机会,成为鸿胪寺的主力。 “韦少卿呢?”梁长乐问。 闫良年轻,态度却没有傲慢,相反的,他笑容可掬态度谦恭,“顾长卿这些日子因齐王府的事情耽搁,您有所不知,韦少卿病了,病得有些重,所以韦家人出面,已经辞了这差事。” 梁长乐哦了一声,她随口问:“可知是什么病吗?” 闫良深深看她一眼,小声说:“听说是撞见了邪祟,被吓着了,人的精神有些不太好。” 梁长乐点点头,上次她从齐王府离开,被陈岱送回去的时候,精神就不太好。 那小姑娘做了这么多坏事,没想到胆子竟这么小? 梁长乐失笑,她原以为,敢做坏事的人,胆子都特别大,不敬鬼神,不畏天道呢。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梁长乐说。 “对了,禀顾长卿,赢国来使一早就来了,他提了许多通边的约定条例,我等拿不定主意,您可要亲自见见秦使?”闫良问。 梁长乐颔首,“见见吧,请人来这儿。” 闫良躬身后退,出了屋子,才发现自己竟是一背的细汗。 “顾长卿也太有威严了,上次在宫里参加宴席,见了圣上、皇后娘娘,我也不曾这么紧张!”其他官员小声说。 “是啊,大概是做了齐王妃,就格外不一样吧?齐王不就很有威严吗?” “这还真是近朱者赤啊,刚刚开晨会,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闫良恰走过来,他听闻同僚的话,不由心里就平衡了些。 他比他们还是强一些的,晨会的时候,他觉得还好,只有上峰单独问话的时候,他觉得紧张,觉得她威严不容冒犯罢了。 “顾长卿已经安排了众人的职责,你们还不去做事?”闫良提醒一句。 其实不用他提醒,众人今日都打算好好表现。 顾长卿休假多日,今日再来,气场强大无比。 虽然长相还是那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但整个人真的就是齐王妃高不可攀的气势荣威。 谁敢在这样的上峰手底下偷奸耍滑呀? 他们只是需要相互安慰一下,平息一下心中的忐忑紧张。 闫良一提醒,他们就四散而去,各归各自的职位之上。 只觉今日整个鸿胪寺的氛围都不一样。 秦逸被请过来的时候,也感觉到了。 他本想调侃那女孩子一句,可见到她,她只是那么平静的坐在那儿。 都让他觉得威严、高贵,任何不成体统的玩笑话,仿佛都是对她的冒犯一般。 秦逸心里怪怪的,这还是那个年纪不大,心劲儿不小的小姑娘吗? 怎么恍惚之间,她气质一下子成熟沉稳。 秦逸收起他那些不端庄的小心思,正儿八经的上前见礼,“顾长卿。” 梁长乐也起身见礼,“秦使请坐。” 两人都带了随从,鸿胪寺这边还有主事和别的官员。 秦逸越发开不了玩笑,甚至连嘘寒问暖的话,都觉得,在这里说不合适。 原本他不介意让人知道,他对鸿胪寺卿有心思。 他毕竟在皇帝面前都提了求娶之事。 可如今,对着这位女卿,他反倒比对着一般的男性官员,更多了几分敬重之意。 至于那些歪门邪道……比如他透出好感,叫夜国从上到下的官员,为了投他所好,叫顾长卿略作“牺牲”,争取利益等等。 现在面对她,秦逸直觉的,这些心思虽属常见,却龌龊至极!真是对她的玷污和辱没。 梁长乐却不知道,她身上的“母仪天下气质”竟还帮她挡了不少的小心思和麻烦。 她只道,今日好像整个鸿胪寺的效率都格外的高,人人的公务都办得认真。 就连和赢国使者商议通边之细节,都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梁长乐办好了公差,就打算离开,毕竟慕容廷还在等她,他们可以一同往顾家去一趟,也算是回门了。 她却不知,有人一早就等在鸿胪寺的后门,鬼鬼祟祟的往里探望。 第544章 怂了 “她来了吗?”韦兰芝穿着一身下人的粗布衣服,头发也挽成男人的发髻。 她是从韦家溜出来的。 她的确是被吓坏了,被陈岱送回去以后,她家人把她禁了足。 其实不用禁足,她根本连门都不敢出。 她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她,天已黑,她就觉得有东西要生吞了她。 所以她把屋子里点了许多的灯烛,晚上也要照的亮堂堂的。 她甚至睡不好,一夜总要醒许多次,每次都是喊着:“别杀我,别杀我……” 惊叫中醒过来。 她从半空被摔下来,也受了些外伤。 外伤好的快,“内伤”却似乎无解。 韦夫人到底是心疼女儿,叫人盯着她几日,见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就不敢叫人盯她那么紧了。 反正已经为她辞了官,她只要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不敢惹到韦家头上吧? 韦家如今也逢多事之秋……宫里的敏妃娘娘,没有儿子,皇帝却忽然下诏禅位。 这举措打了韦家一个措手不及。 敏妃几次给母亲写信,几天时间,她的信都好几封了,信上都在哭诉她的惶恐无助。 她说她在最好的年华帮衬了娘家,现在哥哥弟弟们都有了前程,不能不管她。 韦夫人的心都要操碎了,自然也就顾不上韦兰芝那么多。 却不知,她还存着溜出去的心思。 韦兰芝圈子前头守着的人刚少了一些,她就带着那个会功夫的小太监陆明远,从韦家溜出来了。 “奴才看见齐王府的马车在正门,齐王却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有齐王的亲卫在旁边汇报,她身边应该没有跟什么人。” 陆明远打探的明白。 韦兰芝眼窝深陷,眼睛底下青灰一片,她神情紧张,一看就叫人觉得她有点儿不正常。 “待会儿你绑了她,直接堵了嘴,扔进马车里,咱们把她带到城郊的破庙,问问她,究竟使得什么邪术!” “那日在院子里吓唬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有,如今的齐王究竟是人是鬼……” 韦兰芝清瘦了许多,韦家小厮最小的衣裳,套在她身上还有些晃荡。 陆明远深深看她一眼,他是有些失望的。 原以为自己跟了个有前途的主子,将来要飞黄腾达。 可没想到,她还没蹦跶几下,就被人家折腾的半人不鬼了…… 他刚刚可是从风吹起的帘子里看到了齐王爷的真容。 就算那是个鬼……也比韦兰芝如今有人样儿。 韦兰芝其实不必躲躲藏藏,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进去,恐怕也没人敢说她是韦兰芝,那个曾经名扬京城的韦家六小姐! 说她是烧火的丫头,倒是像极了。 特别是她身上那种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的样子。 就她如今的状态,还敢去绑顾长卿?人家可是齐王妃呢! 陆明远心里哀叹,既叹主子无智,也叹自己不幸。 但他为生计,还是哄着主子,“这会儿衙门里的人都在忙,奴才已经买通了后院洒扫的粗使仆役,咱们从这儿进去,保准能瞧见她。” 陆明远琢磨,看一眼就成。 韦六小姐看见顾长卿身边簇拥人多,也就会歇了绑她的心思。 而他也算哄好了主子,再把人好好的带回去,万事大吉。 韦兰芝左右看了一眼,钻进了鸿胪寺后门。 她对这里的地形熟得很,不用陆明远领路。 她贼头贼脑,倒是跑得很快。 陆明远一滑眼,险些找不到她。 “主子……”陆明远怕她在遇着什么事儿。 韦家人的耐性也是有限的,再把她抓回去,就算不惩治她,但她身边的心腹仆役,肯定都是要大换血的了。 未免自己倒霉,陆明远紧随她后头。 却不防备韦兰芝猛地停下,他若不是功夫好,真要一头撞在她身上。 “主子……” “嘘!” 韦兰芝比划一下,指着远处的女子,“她……她是顾长卿?” 一副惊讶的语气。 陆明远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也吓了一跳。 身形是熟悉的,脸面也熟,只是没想到,那女子身上竟有极强的气势,陆明远在宫里的时候,曾远远的见过皇后、太后娘娘。 那些女人身着极其华贵的朝服时,也不过如此了吧? 而且是在她们登上后宫最高之位时,方才有这样的气势。 这女子才多大年纪?通身气度,叫人不由的想屈膝下拜。 韦兰芝咕咚咽了口唾沫。 陆明远的眼皮跳了跳……他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这女子就一个人在这儿呢?她身边怎么连个护卫随从都没有? 韦六小姐会不会叫他趁机去绑人? 可他竟有点儿不敢……不是有点儿,是完全不敢! 他如今连直视那女子,都觉得不敬,叫他上去绑人? 他恐怕会直接下跪了吧? “她……”韦兰芝猛地后退一步,背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捂着心口,一副心都要跳出来的样子。 “陆远,我,我竟有点儿心悸……”韦兰芝小声说。 陆明远看了她一眼,她是有点儿心悸吗?分明是怕死了! 不过韦兰芝好面子,叫她承认她害怕那个商户之女,是绝对不可能的。 “主子,咱们还要绑她吗?”陆明远小声问道。 韦兰芝愕然瞪他一眼,她顿时心跳更快,脸色都不正常了。 她有点儿不太敢……就算陆明远真的把人绑来了,她就能逼问出什么吗? “算……算了。” 韦兰芝说完又扭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梁长乐已经提步向正门而去,渐行渐远。 韦兰芝绷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她不由自主地长吁一口气。 “绑了也问不出什么,还是想别的办法吧!”韦兰芝却是第一次在设法害人的时候,看见那人,就自己怂了。 梁长乐倒是不知,“母仪天下气质”还有这么厉害的功效,能把伤害抵御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觉得惹不起。 她离开鸿胪寺,登上马车。 慕容廷恰把要交代陈岱元九的事情都吩咐完。 不过一会儿不见,再见她,慕容廷就觉得她浑身的气势更凛冽,更威严了。 “回府吗?”他问。 梁长乐却勾了勾嘴角,“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是回门的日子啊。” 第545章 回门 慕容廷当然没有异议,梁长乐要去哪里,他就陪着去哪儿。 他还叫陈岱回去王府,从府库里,备了礼物也往顾家去。 慕容廷的马车走的慢,他们到顾家门前的时候,陈岱带着回门的礼物也来了。 顾汉成倒是一早就换好了衣裳,还叫下人把家里打扫一新。 从门廊到花厅,全铺了崭新的地毯。 就巴望着梁长乐能在今天,能回来一趟,他也好问问齐王复生的事儿……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恐怕前头七日都是假死吧? 这事儿不单他好奇,好奇的人多了去了。 齐王府门庭高,那些好奇的人眼睛巴望不到。 转而都将目光投到了顾汉成这里,顾家,一个不入流的商户之家,就算出了位女官那时候,都没有现如今门庭若市。 顾家外头的小花厅,整日的都不够坐,宾客一波接着一波,络绎不绝。 顾汉成哪儿受过这种待遇,他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吹捧的已经找不到北了。 “星云,快去接你姐姐,她若忘了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可怎么好?” “人家还说,我跟你姐姐父女关系不睦?何来不睦呀?只不过她当了官儿,想自立门户,我不能拦着不叫不是!” “今日快去请她回来,谣言不攻自破!” 顾汉成说了一堆,顾星云只顾逗他的小鹰。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顾汉成一巴掌拍在顾星云的后脑勺上。 吓得顾星云手里的鹰,拍拍翅膀差点儿飞走。 “爹!阿姐要回来就回来了!”顾星云跳起来,个子比他爹还高了一头,“我不是都跟您说了,齐王是真的死了,又真的活了,刚活过来,身体还僵硬着,阿姐得照顾他呢,没空回门!” 顾汉成的脸皱巴起来。 多少人都看着他呢,他牛皮都吹出去了,说“等她回门,我亲自问问她,齐王宠她,必也跟着来,我亲眼看看再告诉诸位。” 每日来拜会的人,他都这么打发人家。 京都说大也大,但其实圈子里的人基本都是固定的,他好不容易从一个下九流的商贾,靠着削尖了脑袋的钻营,和自己生了个厉害的女儿,才一步步挤进了上流士族、世家的圈子。 他们能正眼看他,能不惜屈就,来他的府上做客,还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嫁了齐王。 嫁了齐王也不算什么,他们该看不起他顾汉成,仍旧是看不起。 关键就在于,齐王本来死了,可自家女儿非要坚持丧事喜事一起办! 这不,就给齐王办活了! 顾汉成越想心里越热乎,抬脚踢了顾星云一下,“你怎么还在家里坐着,不是叫你去接你三姐姐!” 顾星云神色懒懒,却还是依言站起来,心里琢磨着,他可以去阿姐的新宅瞧瞧。 阿姐新宅住的那个小姑娘,挺有趣的。 顾星云还没走出院子,就瞧见家仆着急忙慌的跑进来,“老老老爷……” 顾汉成不悦皱眉,正要呵斥。 家仆立即说,“王爷王妃到了!三小姐回门了啊!给您备了好些礼物呢!” 顾汉成喜出望外,“快快,快放爆竹!” 他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爆竹,噼啪的炸上一阵子,那响声能传出好远去。 如此才能叫街坊邻里都知道,他家三小姐眼里心里是有他这位父亲的! 这不就带着齐王爷回门来看他了吗? 顾汉成更是一路小跑的迎出去。 若只是顾子念回来,他在屋里等着就行了,但如今可不一样,齐王爷也来了呢! 那可是个死而复生的传奇人物! 齐王本就名声响亮,如今更是活成了传说。 顾汉成迎出来,打眼一看,竟是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那……那是顾子念?”顾汉成揉了揉眼睛,那女子气质非凡,竟单是看着,就觉得她高不可攀。 她的脸明明是熟悉的,可通身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像自家的闺女。 顾汉成原本要热络的叫“子念回来了!” 可他一开口,就成了“见过齐王,王妃!” 他的身子也弓了起来,态度一点儿不敢敷衍怠慢。 梁长乐倒是有点儿愣,顾汉成就是那种混迹市井,又不懈往上爬的老油子。 他眼里只有利益和算计,鲜少能在他脸上看到真正的恭敬,但眼下,她就看到了。 “顾某早已为二位备好了上好的香茶、点心,二位请!” 他躬身落后一步。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顾子念看到这些,看到她父亲的变化,会有什么想法呢? 会欣慰吗?会释然吗? 顾汉成原本想趁此机会,再“提点”女儿几句,她如今给齐王“冲喜”可是冲出了大喜,她向齐王提点要求不过分吧? 可这会儿,人往屋子里一坐,他只觉女儿气势逼人,就算她身边坐着齐王,也不见她的气势矮上半分。 她一个女子,竟然同齐王有着旗鼓相当的架势。 顾汉成哪里还敢开口。 倒是顾星云在一旁,笑嘻嘻的打量齐王。 顾汉成冷汗都要出来了……这傻儿子!怎么这样盯着人看? 齐王若是被看怒了,会不会一掌拍死他? “星云……” “姐夫,你当初真的死了吗?” 顾汉成刚要叫儿子别看了,谁知道,儿子竟张嘴来了这么一句。 顾汉成恨不得昏死过去,苍天啊!他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不省事的儿子? 慕容廷看向顾星云,“你不是去齐王府看过你姐姐吗?我当时是否真死,你不知道吗?” 慕容廷脸上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因为那一句“姐夫”而略带笑意。 顾汉成不敢真的放松,只觉心都悬在半空。 “依我看,是真死了,可人若真死,怎么能再活过来呢?”顾星云好奇看他,“姐夫现在是真的活了吗?” 顾汉成眼前一阵发黑……天要亡顾家啊!听听他提的都是什么问题?! 虽然这也正是自己好奇想问的,但话出口不能这么直白啊! “顾星云,你……”顾汉成急出了汗,频频向儿子使眼色。 慕容廷笑着向他伸手,“星云要不要来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活了?” 顾星云竟然真的站起身,提步朝他走过去。 第546章 利益至上 顾汉成吓死了,他只恨怎么没有一道雷,赶紧劈死他,也省的他接下来要看更惊悚的画面! 顾星云朝慕容廷走来,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试试他的温度。 哪知慕容廷竟忽然发力,顾星云反应也快,立刻运功防备还击。 两个人竟然在这花厅里头动起手来。 眨眼之间,已经过了几十招。 顾汉成看的脸面发青,张着嘴,想要制止,却说不出话来。 他再看顾子念,希望她能出来制止,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弟弟。 可谁知,他瞧见顾子念漫不经心的抿着茶,一副看戏的表情,端的是波澜不惊。 “你、你……”顾汉成说不出话来,只剩一阵阵的窒息。 他生养的这都是什么孩子啊?果然孩子都是讨债鬼! 他们是来要他命的啊! “功夫不错,看来这段时间没有偷懒。”慕容廷收手说道。 “真的吗,姐夫?我有进步?”顾星云兴奋问道。 慕容廷点点头,坐了回去,“明日去金吾卫报道吧。” 顾星云眼底一亮,“好嘞,多谢王爷!” “嗯?”慕容廷抬眸看他。 顾星云立即改口:“多谢姐夫!” 慕容廷不怕人说他裙带关系,偏帮亲戚,媳妇娶回来不就是用来宠的吗? 他帮自己妻弟有什么不妥?再者,顾星云也是真有本事,把他弄进金吾卫,对他、对金吾卫都是增益。 顾汉成的心,却忽高忽低,刚刚还紧张的不行,怕齐王迁怒。 但这会儿“去金吾卫报道”? 非但没有迁怒,还直接给了官职? 金吾卫可是皇城亲卫,是皇帝的亲兵啊! 再者,听齐王和顾星云的对话,似乎很熟稔的样子?齐王早就跟顾星云比划过,所以知道他功夫如何? 顾汉成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平日里精明的商人,这会儿脑袋竟转不过弯来。 慕容廷和梁长乐也没有久坐。 顾汉成原以为,齐王把人送回来,他会离开,待到晚上再来接女儿就是了。 谁知,他全程不曾离开女儿半步。 他跟着女儿一起回了葳蕤院,把她喜欢的旧东西,用惯的人,都装车带走。 齐王一直在旁坐镇观看。 叫顾汉成想说话,摆一摆父亲的威严,都没找到机会。 梁长乐的事情办完,慕容廷才跟着起身告辞。 顾汉成心下有些委屈,齐王对儿子和颜悦色,可对自己这岳丈大人,竟不冷不热。 他全程都没跟自己说上几句话,“岳丈”更是一声也没叫过。 顾汉成心里酸溜溜的,但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齐王面前说三道四,只得把委屈藏进心里。 他和顾星云送齐王府车架离开时,才长叹一声,“你姐姐是真的飞黄腾达了,再不是以前那个说话都不敢抬头,不敢正眼看人的小丫头片子了。” 再也不是那个任凭他捏扁搓圆的小姑娘了。 “那爹爹喜欢姐姐以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顾星云忽然回过头,笑嘻嘻问。 顾汉成愣了一下,他轻哼一声,“这还用说,我当然喜欢她……嘶……” 这还真不好说,以前的顾子念虽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看着就畏缩的叫人烦躁,但以前的顾子念长相漂亮又听话得很。 如今的顾子念威风八面,她刚刚那通身气度,恐怕到了皇帝面前,也不会被压下去,但她似乎什么都不怕,更不将自己这爹爹放在眼里,他的话,她想听就听,不想听扭头就走……自己竟全无办法。 “还是……如今的吧,虽说不能掌控,但至少,她还是给家里带来了荣耀好处啊!”顾汉成摸着下巴嘀咕。 顾星云不屑的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爹爹真是商人。” 一切都从利益出发,就连儿女在他眼里,都是可以交换利益的筹码。 这样的家里,待着可真没意思,还不如去阿姐的宅子那边,至少还有个有趣的小姑娘。 顾星云咧嘴一笑,“爹爹,我先去打听打听,要去金吾卫,需得注意什么。” 说完,不等顾汉成反应,他就拔腿跑了。 梁长乐他们回到齐王府,不曾想,早有公公等在这里。 公公听闻齐王、王妃回来,忙不迭的迎出花厅。 “恭喜齐王,贺喜齐王!见过王妃,齐王妃真是上得朝廷,入得内房,闭月羞花,出水芙蓉……” 公公把听过的,知道的漂亮词儿全说了一遍。 梁长乐没什么反应,慕容廷倒是高兴起来。 “公公会说话,赏。” 慕容廷大手一挥,管家忙去备赏。 公公心下欢喜,“奴才来,还有一事……” 他说着,瞟了瞟齐王的脸色。 齐王还有些苍白,但嘴唇已经是红润了,脸面也有生机,眼底精光乍现,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战神王爷了。 前头他死的七天,恍惚跟做了场梦一样。 “皇上为庆贺齐王康复醒来,也恰逢春朝,所以在西郊马场,举行了一场马赛。还请王爷准备好马匹在这月末比赛。”公公说道。 慕容廷点点头,大夜朝常有马赛。 大夜的马匹本就是天龙大陆最好的马,平日又多有马赛,借以甄选出最好的品种血统。 所以贵族们手中的马,都是上上乘的马匹。 “回皇上,臣知道了,会准备妥当,不会叫皇上失望的。”慕容廷应道。 公公迟疑片刻,又说:“太上皇听闻此事,也颇有兴趣,到时候可能也要去参加。” 公公说完,忐忑看着慕容廷。 太上皇和这位齐王的关系,可是微妙得很。 外头的人或许不知道,但宫里多多少少都有风闻。 齐王爷的暴毙,那夜的金龙现世,太上皇忽然癫狂,太子快速登基……这里头是太上皇和齐王爷,扯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公公害怕齐王爷忽然发怒。 他只是个小太监,他可受不住齐王的雷霆之怒啊! “好,本王知道了。”慕容廷勾了勾嘴角,态度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从称呼的改变,就可以揣摩,在齐王心里,亲疏关系,似乎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公公不敢细细揣摩那些,他只是个传话筒,事情说清楚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领了齐王爷的赏,就千恩万谢的告退离去。 回到内廷,他倒是有吹嘘的资本了——他可是近距离看过死而复生的齐王爷了。 可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一直没说话的齐王妃,倒是在他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 她虽坐着不动,却叫人觉得无比威严……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降服齐王的心吧? 第547章 再获新技能 月末初春,天气已经开始变暖。 晴好的阳光也有了温度。 树枝还光秃秃的,但风里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 梁长乐和慕容廷早早来到西郊马场,这里早已经热闹起来。 好多马车停在马场外头,各家的仆役更是聚在马场外说起了京都的新鲜事儿。 有小贩看准了商机,马场里头他们进不去,但在马场外,卖些热茶,热点心,糖葫芦,糖人儿……还是有不少人买的。 梁长乐被慕容廷托着手扶下了马车。 她的“母仪天下气质”已经过去了几多天,如今只剩下三天的时常。 近来她也没少弹琴练习,但琴灵并未给她新的惊喜。 梁长乐琢磨,今日马场上人多,事儿也多,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也不一定呢。 她扶着慕容廷的手,在母仪天下气质加持下,竟觉得自己有种太上皇、老佛爷的错觉。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噗嗤一笑。 慕容廷立时向她看来,“想到什么高兴事儿?独乐不如众乐。” 梁长乐可不敢说,她觉得自己像老佛爷,那他成什么人了? 慕容廷知道了,还不得气死?他生气的结果,就是今晚她肯定又睡不好觉,得腰酸腿软了。 “咦,那不是慧灵公主吗?”梁长乐岔开话题,指着远处说。 慕容廷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慧灵公主仅带着宫人,沉着脸,孤零零的往前走。 她没同太上皇、太后一起。 也没同当今皇上一起,看她的脸色,似乎还有点儿不高兴。 “我多日没有去庭芳苑教她弹琴了,今日在这儿碰见了,我去看看她。”梁长乐说。 慕容廷却抓住她的手,“你是婶婶,怎么你去看她,叫她过来就是。” 慕容廷点了下头,陈岱立时追上前去。 慧灵公主被远远的叫住,她回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便蹬蹬蹬快步走过来。 她倒没那么规矩,随便对慕容廷蹲了下身,就算行礼了。 继而她伸手挽住梁长乐的胳膊,“婶婶,好久不见你,婶婶又漂亮了!” 慧灵公主不会奉承人,她是真这么觉得。 每次见梁长乐,她总有种惊艳的感觉,越看越喜欢。 “公主怎么一个人来?”梁长乐问。 慧灵公主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呀,秋英姑姑她们都在那边。” 梁长乐目光深深的看她。 慧灵公主撇了撇嘴,她当然明白婶婶的意思,“父皇成了太上皇,脾气好大,母后管我更严苛了。太子哥……哦,不对,是当今圣上……他跟我不亲,明珠郡主也马上就成公主了。” 慧灵公主翻了个白眼,似乎对现状很是不满。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进了马场。 皇帝、太上皇这些最尊贵的人还没来,马场很热闹,也很放松。 梁长乐觉得,慕容廷是个大男人,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 “我跟公主四处转转,王爷且在雅间里等我们吧。”梁长乐说。 慕容廷没有异议,只派了几个功夫好的,远远跟着她。 “公主怎么会这么想呢?皇上是你亲兄长,他只有你一个妹妹,你们血脉里留着同样的血,再没有人比你们更亲了。”梁长乐说。 慧灵公主点点头,“这话母后常说。” 可见是没说进她的心里。 “你看我义母,山阳公主,先祖皇帝去了多少年了,可山阳公主被人提及的时候,人还是要竖起大拇指,崇敬非常。” “尽管义母有许多怪脾气,为人也不圆滑,可京都谁敢对她不敬?” 慧灵公主眼底刷的一亮,“是啊!姑奶奶就不是母后口中,那种精于算计,圆滑世故的人,可她不也活的潇潇洒洒?” 梁长乐顿时明白太后,也就是慧灵公主的母后,说了什么,让小姑娘这样逆反了。 慧灵公主本就不服约束,性情洒脱。 但太后是工于心计的人,她定时用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去要求慧灵公主。 这岂不是要慧灵公主否认自己的性格,变成她那样的人吗? 人与人天生不同,孩子不是父母的复刻版。 太后这样要求公主,等于要抹杀她本身,重塑一个太后之二。 梁长乐笑起来,“义母没有要求自己太过完美,更不会去做到面面俱到,她只做好一件事,就有了今日地位。” 慧灵公主眼底亮晶晶的,像个好奇宝宝,“是什么事?” 梁长乐说:“就是分清亲疏远近,至亲之人,绝不与之为敌。更不会叫自己的手足,夹在她和他的妻儿中间为难。” 慧灵公主愣住了,嘴巴微张。 她心思敏感,虽任性却不是蠢笨愚拙。 梁长乐这么提点,她很快明白过来,“师父是说,我叫哥哥夹在我和明珠郡主中间为难了吗?” 梁长乐轻笑,“如今你是慧灵公主,她是明珠郡主。日后,你是慧灵长公主,她才是公主。你永远比她大上一辈儿,你跟一个小辈儿有什么好计较的?” 慧灵公主瞪着眼,叫师父这么一说。 那个高高胖胖,比她年长的慕容明珠,却在她脑海中变成了肉包子、小豆丁的模样。 慧灵公主噗嗤一笑,心里爽快多了。 “她若懂事呢,就要尊称你一声姑母。她若不懂事,也得尊称长公主殿下,你瞧,这生来的优势在这儿,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梁长乐道。 慧灵公主重重点头,“阿娘只说我该大度,不该和她一般见识,我却不爱听。师父说的,句句到我心坎儿里,我听师父的。” 她的称呼,不知何时又从“婶婶”变回了“师父”。 “我不叫皇兄为难了,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管吧,反正也不用我帮他带‘孩子’,我最多眼不见为净,过两年,我就问他讨公主府,住到外头!我要挨着齐王府,跟师父做邻居。”慧灵公主高兴起来。 梁长乐笑着点头,慧灵公主又嘻嘻哈哈的说了什么,梁长乐没听清。 因为她脑子里响起了琴灵的声音,“恭喜宿主,安慰开导慧灵公主,化解了皇家矛盾,避免了一场宫廷内斗,奖励宿主‘顺风耳神技’十天。” 梁长乐睁大眼睛,眨了眨,她没听错吧?顺风耳? 第548章 好用的神技 梁长乐在弹琴的时候,可以进入琴灵之境。 那种特定的情况下,琴音所能达到地方,就是她六觉所能触及的。 她不知道那种情况下,她能不能称之为顺风耳,毕竟在琴音中她能听到很远的动静。 但那也只是在琴音辅助下,才能达到的效果,她又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抱着琴、弹琴? 如今琴灵给的奖励,倒是没有琴音的限制。 梁长乐很兴奋,她立时就想试试,“使用顺风耳。”她在心里说。 “嗡”的一声,四面八方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灌入她的耳中,汹涌的鼓动着她的耳膜。 她当即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都要炸了。 “停停停……”梁长乐心里哭嚎,这是什么鬼神技?是要杀了宿主的技能吧? 琴灵冷冰冰的声音道:“神技没有问题,乃是宿主尚且不会使用,误用造成。” 梁长乐无语望天……琴灵也没告诉她该怎么用啊? “婶婶,你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回去吧?”慧灵公主看到她脸色不太好,顺势挽住她的胳膊,搀扶着她。 梁长乐确实头痛,耳朵眼儿里也疼得很。 她点点头,沿着马场边上的小道往看台雅间去。 这会儿马场比刚才肃静了许多,虽仍旧是人多,人头蹿动,但却透着一股庄严肃穆。 “是父皇和皇兄来了。”慧灵公主说。 梁长乐抬眼看去。 皇帝和太上皇都穿着常服,没有摆帝王的仪仗。 且两人都带了女眷,皇帝带着昔日的太子妃,当今的皇后。 太上皇则带了太后和敏妃两人。 “婶婶,我还是不想和他们迎面遇见,要不我们在这儿稍等会儿,等会儿再过去。”慧灵公主说。 梁长乐点点头,站在原地,闭目养神,也好叫自己的耳朵恢复一下。 她脑袋已经不那么疼了,心里却好奇这顺风耳究竟该怎么用? “婶婶,你瞧。”慧灵公主晃了下她的胳膊。 梁长乐顺势睁眼看去。 只见敏妃离开太上皇,独自一人往偏僻处去。 她倒也不是当真一个人,身边只跟了一个年长的大宫女。 对于她们这样的宫中贵人,哪怕是去小解,身边也至少不下四人。 “她去干嘛呢?我们去瞧瞧?”慧灵公主是个好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她拉着梁长乐悄悄跟着。 敏妃越走越偏,竟到了马厩后头。 这儿都是粗使杂役待的地方,有身份的人不会往这儿来,更别说宫妃了。 “不能再往前了,前头没有遮挡,她立时就能发现咱们。”梁长乐拉住想继续往前走的慧灵公主。 慧灵公主急得直跺脚,“她真是狡猾,她的身份,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必定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公主急的抓耳挠腮,梁长乐却是心底一动。 这里人少,虽有许多马,却也不嘈杂,她的顺风耳是不是可以用一下了? 但刚刚头痛欲裂,耳膜几乎被击穿的痛,叫她还有点儿后怕。 “琴灵,用顺风耳听听他们说什么!”梁长乐在心里下命令。 琴灵冷冰冰的声音道:“收到宿主明确指令。” 并没有痛楚,也没有嘈杂的声音灌入耳朵。 但她却清晰的听到了那边的对话,“不要叫太上皇取胜,动皇上的马,是为了叫齐王获胜。皇上如今和齐王要好,连太上皇的话,他都不愿听。一定是齐王怂恿,皇上亲疏不分,再这样下去,齐王就成了真正的皇帝,皇上要成他的傀儡了!” “必须叫他们君臣互生嫌隙,一次小小的赛马看起来没什么。但回去之后,太上皇会提点皇上。” “齐王连在众臣面前赛马,都敢赢皇上和太上皇,可见他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一定要办成……还有,叫那马冲撞人很关键!若能弄出人命,就更好了!事情不大,不能引起关注!” 梁长乐听的清清楚楚,就好像她正站在说话的人身边似得。 慧灵公主却还在团团转,嘴里不停嘟囔,“到底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梁长乐听来,也不十分响亮,只是正常音量而已。 “我们走吧,她们快过来了,遇见不好。”梁长乐拉着慧灵公主离开。 果不其然,她们刚绕过马厩这边的围墙,那边的人也已经交代好,分开行动。 梁长乐拉着慧灵公主回到看台。 还没进雅间,却迎面遇见太上皇。 梁长乐愣了一下,慧灵公主也吓了一跳,“父、父皇。” 太上皇仿佛几天之内,苍老了很多,他那一双深陷的眸子当中,还有些不甘和愤懑。 “你先去,寡人同顾长卿有话说。”太上皇道。 慧灵公主迟疑片刻,竟壮着胆子说,“父皇,婶婶如今是齐王妃啦。” 太上皇脸色一僵,眸子深处翻涌着嗜杀的怒意。 慧灵公主仿若没看见,“所以外人都先称呼她齐王妃,而后才说是顾长卿呢。” 梁长乐听到衣料摩擦的声响。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慧灵公主,往自己身后一挡,“太上皇万福金安,臣是齐王妃,更是臣子。” 太上皇果然扬起了巴掌,他咬着牙,准备狠狠掼下来的时候,面前却换了人。 女子一身华服,拱手行礼。 女子的衣着,行男子的礼,本来看起来应该是不伦不类的。 但她一身不凡气度,仿若高不可攀的谪仙神女,这礼在她身上,却完美的恰如其分。 太上皇手腕一僵,他顿时想起,当初在齐王府邸,他要打她耳光,自己的腕子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抓住。 他以为是幻觉,可谁曾想,第二日他的腕子上就出现了青紫的痕迹,绕着腕子,一圈儿都是。 太上皇有些心悸,他收了手。 梁长乐叫慧灵公主先走,“太上皇不会为难臣子的。” 她笑了笑,并不怎么担心。 “你究竟使了什么诡计?为何能叫他假死,又叫他复生?你说你不想做个碌碌无为的内宅妇人,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这话,都是戏耍朕的吗?” 梁长乐笑着回道:“臣从来没有戏耍太上皇,也不敢。臣原本不打算嫁人,但没想到,齐王对臣用情至深,竟然连性命都能不顾。其实臣是个胆小的人,不敢将自己的终身事托付旁人,但齐王打动臣的心扉,臣愿意冒险一试。说到底,还要感谢太上皇,一步一步推着臣,考验了齐王的心,也叫臣下定了决心。” 她这话,听在太上皇耳中,简直诛心。 第549章 二哥的来历 太上皇站在那儿,摇摇欲坠。 女孩子轻柔婉转的话音,在他耳中,如雷炸响。 是他? 是他一步步把她逼到了齐王身边?是他蹙成她成为齐王妃? 原本她不乐意的?原本齐王也不一定坚决? 太上皇胸口发闷,他想吐血。 这时候,慕容廷也从后头大步过来。 慧灵公主去叫了他,她看父皇脸色不好,担心父皇为难齐王妃。 虽然从血缘上讲,父皇和她,远比齐王、齐王妃要近得多。 但慧灵公主却想起,那日在燕王府办的游园会上,齐王叔叔驮着她,齐王妃走在一旁,她要去哪儿,他们就带她去哪儿。 她要看杂耍,他们陪着她挤人堆儿。 齐王妃后来还落了水,她明明是察觉了什么,却不顾安危,先安排好自己,叫齐王叔一定保护好她…… 慧灵公主心里也有杆秤,她觉得,齐王叔和王妃,待她也很亲,都是一家人,不该闹得太难看。 她并不觉得自己告状是错的。 慕容廷一听见,本就身高腿长的他,更是走的飞快。 人还没到近前,就已经听到了梁长乐和太上皇的对话。 “皇兄还生气吗?”慕容廷在太上皇身后忽然开口。 太上皇惊了一下,转过身去,“呵,朕生什么气?朕不生气,就是跟你这王妃问问你如今身体情况,你倒护犊,怕寡人吃了她不成?” 慕容廷笑了笑,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照的他本是小麦色的皮肤有些泛白。 太上皇心里有点儿怕怕的。 “臣护短又护食,谁待臣好,臣都记在心里,十倍百倍的也要还。”慕容廷缓缓说道,“皇兄可能不知道,臣这些年除了打仗,在军中积累了许多威信,有许多铁杆的武将跟臣弟是至交以外。” “臣弟在商行,在江湖都积累了好些莫逆之交,称兄道弟。” 太上皇诧异的看他一眼,有些不解。 “大夜朝最大的皇商,贾家,贾明成与臣弟结拜。” “武林盟盟主独子元琛叫臣弟一声二哥。” “西北鬼医长女艾丽,也叫臣兄长。” 太上皇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惊讶之后,他眼底是震惊愤怒以及,一些些不可抑制的惊恐。 “这些人……你结交这些人,你可知,你是大逆不道?!”太上皇害怕了。 他在军中有权有威信,他在江湖中有地位,有人脉!他甚至在皇商那里也搀和一脚! 他岂不是要钱有钱,粮草充裕!要兵马有兵马!随时都能扛旗造反?! “可他们都叫臣弟一声二哥,皇兄知道为什么吗?”慕容廷自嘲的笑笑。 太上皇的身子却猛地一颤。 “为、为……”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慕容廷兀自说道:“因为从认识之初,我就告诉他们,我慕容廷永远敬重皇上是我兄长,皇兄健在,我不敢称大哥,虽然皇兄不知我们结拜的关系,但我只是他们的二哥,在他们的心里,总要有大哥的位置。” 太上皇站立不稳,浑身轻颤。 王喜赶紧上前扶住他。 慕容廷轻笑,“皇兄多虑了,我从来没想过跟您争什么。这江山是你的,我只想替你守好他。” “廷儿……我弟啊!”太上皇的眼泪蓄满眼眶。 慕容廷却拉过梁长乐的手,“不过亏欠皇兄的,我已经还了一条命给皇兄了。我饮下那壶鸩酒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死,我以为,我百毒不侵了。可皇兄的酒,是真的毒。既如此,倒也好了。皇兄好好保重。” 说完,他拉着梁长乐拱手躬身,退了三步,转身便走。 两人进了雅间,头都没再回。 太上皇却如遭雷击一般,立在那儿摇摇欲坠。 “朕听过的,听过有人叫他‘二哥’,朕当时心里还不爽,他又不是行二,怎么叫人称呼他二哥?” “朕还生气呢,气他在朕之外,还认了别的哥哥?” “原来……他处处都记着朕……他为朕犯险,冒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朕怎么就疑心了他呢?” 太上皇喃喃自语,肠子都要悔的打结了,五脏六腑都在痛。 倘若他没有那么多疑,是不是现在仍旧坐在皇位之上? 那齐王妃的琴艺,竟真的能叫人起死回生? 不说她能叫人长生不老了……延年益寿还不简单吗?自己这会儿恐怕还可以坐在御书房里,听齐王谏言,听顾长卿弹琴。 他身体康健,皇权在握……他是如何一步步的把这些都给葬送了啊? “太上皇……”王喜吓了一跳。 只见太上皇脸面发白的往地上栽,“没事,没事,回去坐坐,坐坐就好。” 梁长乐的手被慕容廷攥的紧紧的,回到雅间里,他也没有松开。 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像电流,顺着他的手,一直蔓延到她全身。 “我以前还好奇,怎么贾明成,子琛他们都叫你二哥。”梁长乐说道。 慕容廷这才回神,“都过去了,日后,不会因为任何人,叫你受委屈了。” 被他灼灼的眼神盯着,梁长乐心头发软。 但她想起,还有正事儿,“赛马的途中,可有你的人盯着?” 慕容廷神色一紧,“怎么了?” “有人在马身上动了手脚,具体是什么手段,我还不知道,只听说,有可能要出人命。”梁长乐正色道。 慕容廷蹙起眉头,并非不信她,只是还有些疑虑。 “是敏妃安排人做的,她希望你获胜,叫太上皇和皇上的马,都做齐王府的陪衬,挑拨皇上和你的君臣关系。” “倘若再出了人命,皇上脸上就更不好看了。她没想着借此就能扳倒你,但叫君臣有嫌隙,却是足够了。” 慕容廷点点头,又捏了捏她的手。 “你别担心,我把马场的马童都换下来,全换上我的亲卫。” “他们上过战场,临时应变能力强,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或危急情况,他们都能做出应对。” 梁长乐点点头,“若是知道是哪匹马被动了手脚就好了。” “放心,也会叫人去查的,就怕手段隐蔽,所以做两手准备。”慕容廷倒是不慌不忙,心里也有成算。 他叫了陈岱和元九进来,吩咐二人一番。 第550章 离间之心 梁长乐安心坐在雅间里,等待比赛开始。 咚咚一阵鼓声响起。 雅间的帘子也被人卷了起来,赛马开始了。 马场的跑马道占地很广,环形的跑道非常大,马儿跑远之后,只能看见一片烟尘,根本看不清马匹。 但看台上的人还是很激动的站起来,高声呼喊着。 “你怕取胜吗?”梁长乐忽然问。 慕容廷回眸看她一眼,笑了笑,神色有些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傲然。 他是不怕的。 就算被忌惮,就算被介怀,他也不怕。 有些傲然之气,似乎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就算命途多舛,也不能磨平他的棱角。 这就是处事的不圆滑吧? “你觉得我输了,他们就安心吗?看着像吗?”慕容廷忽然说。 梁长乐微微一怔。 他继续说,“我若是输,他们必定觉得,我是故意让了他们,觉得我懂得敛去锋芒,懂得耍心机了。” 梁长乐顿时失笑,这还真有可能。 “所以,不必老是去猜别人怎么看我,诸事尽力即可,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人哪有完人,哪能面面俱到?”慕容廷说道。 梁长乐觉得这话耳熟……可不是熟吗?不多久之前,她才跟慧灵公主这么说过。 “对了,慧灵公主呢?”梁长乐没见她。 慕容廷笑了笑,“不是你说叫她分清亲疏远近吗?她去找皇上认错去了。”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这孩子,说办就办,还真一点儿不含糊啊?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最爱的就是面子。 宁可剥层皮,不肯低个头,都是常有的事儿。 慧灵公主向来倨傲,在宫里也都是唯我独尊惯了,竟然晓得去找皇帝认错,孺子可教。 马场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梁长乐忙定睛去看。 只见一匹马疯了似的,冲出跑道,径直向看台冲过去。 那边的看台上,坐的都是女眷们,还有不满七岁的小孩子。 人群顿时慌乱了。 看台上的人更竟吓得惊声尖叫。 这样的叫声,似乎刺激得马疯得更厉害。 “果然是有漏网之鱼。”慕容廷脸色一暗,站起身来。 他离得远,就算他飞身过去,也难以阻止那匹疯马。 但他早就安排的心腹在马场之上,以及马场边的看台上。 只见这时,元九忽然打马靠近过去,他腾身而起,一下子从自己的马背上跳到了那匹疯马的马背上。 疯马被人抱住脖子,速度不由减缓了一些。 元九扬起拳头冲着马的耳朵下头一拳打下去。 他拳头又重又快,几拳之下,那匹马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它倒地的地方,离着有小孩子的看台,不过一丈来远了。 看台上的女人孩子,已经吓得哭起来,嘤嘤抽泣之声不绝于耳。 梁长乐盯着那边看台,眼睛一眯。 “顺风耳!”她心念一动。 “快撤,齐王的人过来了。”有人拉着同伴说。 梁长乐立即拉了慕容廷一把,“那两个人,穿灰衣兰裤的,抓住他们!” 她没说原因,就这么急声说了一句。 慕容廷也二话不说,朝他这边看台底下的人打手势。 看台下的人立即远远传信儿给远处之人。 那两个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陈岱带着人给揪住了。 梁长乐说:“问他们马为何突然发狂之事,他们一定知道。” 慕容廷惊异看她,却仍旧信她,他吩咐下去,梁长乐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岱那边已经带人去问话。 马场上的乱子也已经平息,除了有些被吓哭的孩子还在哭以外,场面算是平静了。 剩下的那些赛马,倒是未受影响,仍旧扬蹄狂奔,接二连三的冲去了终点。 慕容廷好奇的打量着梁长乐,“你怎么知道的呢?” 梁长乐微微一笑,凑近他的耳边,“我说我有顺风耳,你信吗?” 慕容廷也笑起来,同时凑到她耳畔,“你说我就信,你说你是神仙我也信。” 他温热的气息呵在耳畔,梁长乐的脸刷的红了。 曾经所有的秘密都要自己隐藏,现在却多了一个人分享。 不但不用担心他泄密,反而觉得肩头的担子轻松了太多,这种秘密可以共享的感觉真好。 梁长乐垂眸而笑。 她站在雅间外头的栏杆处,这样凭栏远眺,又垂眸浅笑的样子,简直太美好了。 和煦的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同在雅间外的栏杆处站着秦逸,叶从容都不由自主往这边看过来。 但她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又太过刺眼,两人纷纷别开视线。 秦逸的脸上,因银面具反射着阳光,而看不清他的神态。 叶从容瘦削的脸,即便在阳光下,也显得沉郁。 一场马赛结束,慕容廷果然获胜。 但据悉,那个差点冲入看台,踩踏撞伤人的疯马,竟是皇上的马。 众人皆惊,原本的议论声都停了,关乎圣上,少说为妙。 皇帝也很有压力,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并非高枕无忧。 盯着他的眼睛很多,比如那几个弟弟,又比如朝中的言官,再比如那些仍旧不甘心的老派臣子。 皇帝得知是他的马惹祸,冷汗都快要下来了。 “倘若那些马冲进人群,撞伤了妇人和孩子,撞死了人……”皇帝吸了口冷气。 他身边太监也“嘶”了一声,“幸亏有那身手不凡的侍卫,及时上前制止,打死了疯马。” 皇帝点点头,“问道侍卫的名字没?在哪儿当差的?” 这是要提拔的意思,这样有勇有谋,临危不乱的侍卫,堪当大任。 常在皇帝身边的侍卫都不由艳羡,那人真是运气好,能有这样的机缘。 “回禀皇上,那侍卫说,他是齐王府的亲卫元九。”皇帝的人近前来报。 皇帝一瞬间,所有的表情都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原来是皇叔的人,也难怪了……” 皇帝想了想,起身去了齐王的雅间。 他正要进去,却听到放下帘子的雅间里有人说话。 “嘴巴严谨,但用王妃给的曲子审问,还是问出来了,他们是受人指使,原本准备的疯马有三四匹……” 皇帝动作一僵,耳朵却是一动,耳根因惊怒,微微发红。 第551章 滋养 皇帝竖着耳朵,准备听下文,但里头的说话声却没有了。 他等的不耐烦,叫人打起帘子,他便进了雅间。 雅间里坐着齐王、王妃,一旁站着陈岱,元九,还有两个他不认的丫鬟站在梁长乐身后。 “什么三四匹疯马?受谁指使?”皇帝压抑着怒火,年轻的脸上,带着尊者的沉稳。 天知道,他都快气死了,但不想在皇叔皇婶面前丢面子。 慕容廷和梁长乐起身,请皇帝上座,两人坐在了一旁。 “陈宿卫,说下去。”皇帝看着陈岱。 陈岱看了眼慕容廷,抿着嘴不开口。 “要朕亲自审问吗?”皇帝冷了脸。 陈岱这才连忙躬身告罪,声音很轻,“说是受李公公之命。” “哪个李公公?”皇帝眉头皱紧。 “李长荣李公公,原本在太上皇面前当差,如今没跟去太明宫,留在了前朝。”陈岱解释,“他有个远房的表弟,以前是在椒兰宫当差。” 椒兰宫是前皇后娘娘住的,如今新皇后住进去,里头的人已经全换了一遍。 “母后身边的宫人?”皇帝怔了一下。 梁长乐却猛地抬起头来,“我记得他!我头一回参加宫宴的时候,不幸迟了,就是他领我绕路,故意叫我遇见了慧灵公主,慧灵公主命我无琴奏乐……后来才结下了师生情谊。” “对,就是他,当时王妃还叫卑职查过,不过当时他藏得深未能查出什么。” 陈岱接着说,“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与他的表弟不睦已久,早就走了敏妃娘娘的路子。” 梁长乐点点头,总算扯出敏妃了。 皇帝的表情高深莫测,一时竟看不出他喜怒,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这时候,门帘子又是一动,慧灵公主从外头闯了进来。 “皇兄果然在这儿。”慧灵公主上前,在皇帝耳畔耳语一番。 梁长乐没有用“顺风耳”,所以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只见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这妇人,真是不省心。” 皇帝起身阔步离去。 慧灵公主倒是没走,她冲梁长乐嘻嘻一笑,“婶婶,你等着瞧好吧,那敏妃张狂得很,她竟说皇叔是给马喂了药,才叫他的马取胜的,还说皇叔好胜,连皇帝和太上皇都不放在眼里。” “皇兄本来就讨厌人家这样说,加之今日马匹出事儿,他心里正烦着。” “我把前头,咱们看见敏妃悄悄去后头马厩的事儿,告诉皇兄了!她一个宫妃,若不是做什么腌臜事儿,她犯得着偷偷去马厩吗?” 梁长乐轻笑。 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们这儿刚提到敏妃,慧灵公主就来告状。 她不是不记得前头撞见的事儿,但是由她说,可信度不高,不如由慧灵公主说出口。 底下还有赛马在跑,是世族门阀间的比赛。 只不过前头的比赛闹出了点事儿,妇人和孩子人心惶惶,皇上这边一走,许多人都跟着离开了。 梁长乐和慕容廷倒是饶有兴致的看完了比赛。 等他们回去府上的时候,听说敏妃犯了忌讳,被禁足在太明宫的一个小宫苑内。 齐王夫妇没再关注敏妃的事儿。 别人的事情对于慕容廷来说,还不如给梁长乐洗头来的有趣。 她的头发黑亮顺滑,如同绸缎,他长握兵器的手,此刻正爱不释手的轻抚着她的长发。 梁长乐仰面躺在他腿上。 慕容廷手里舀着温水,为她冲着长发。 两人在温汤池子旁,身上都穿着单薄的细棉布白衣。 他大腿一下的长裤全被水冲湿了,他却乐此不疲。 梁长乐无奈看他,“该用皂豆了。” “你仅用皂豆洗发吗?”慕容廷好奇问道。 梁长乐看他,“不然呢?” 慕容廷道:“那头发怎会如此顺滑黑亮?绸缎一般,我都要抓不住了。” 他真的上手去抓,然后看着头发从自己的手上滑落。 梁长乐哭笑不得,“也许是天生丽质?” 她这是自恋卖弄了,总不能说她的头发也是被琴音滋养了吧? 但实际确实是,在她弹琴越发专注,琴音境界越发精进的时候,发生的改变。 不止是头发,以前顾子念的身体单薄消瘦,有点儿像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她占据了顾子念的身体以后,也适应了好久。 后来她加入了日常的训练,打拳,晨起调息练功。 但所能改变的还是有限,毕竟有先天因素,以及打小十几年的发育,不可能短时间内改变很多。 但琴音就不一样,琴音似乎能捕获天地之间的诸多灵气,滋润百体。 梁长乐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 冷不丁的,视线里慕容廷的俊脸忽然放大。 她还未做出反应,慕容廷的唇就印在了她的额头上,而后顺着她的鼻梁,一路细细的亲吻。 直到覆上她的唇,他满足的轻哼一声,再也舍不得离开。 梁长乐有些脸红心跳,却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慕容廷抱着她起身,踏着台阶走下温汤池子。 池子上砌着汉白玉,为防滑雕了花。 池子四周安置又龙之九子的头,张着嘴,往水里吐着温水。 水面上漂着各色的花瓣,氤氲的水汽更遮掩了水面之下的动作。 慕容廷这次,可没有耐心慢慢脱下衣裳。 且细白的棉衣湿了水,紧紧的贴在皮肤上,很难脱,倒是把她的线条勾勒的清晰可见。 甚至皮肤的颜色,都透过湿透的衣裳显露出来。 她身上粉白粉白的,像诱人的桃子。 慕容廷眸色深沉,呼吸又粗又重。 梁长乐推着他的肩,自打那日洞房之后,他就没有一天不粘着她的。 像是要把前头认识的每一天,都补出来一样。 梁长乐哭笑不得,“天天如此,会不会腻味?” 慕容廷眸色更深,“你腻味了吗?” 梁长乐轻哼,“你技术尚可,我暂时还没有腻。” 慕容廷抱着她腰的手一紧,“看来,本王还要更卖力才行?” 梁长乐惊呼一声,被他撤了衣裳,细白的衣裳在水中浮浮沉沉。 平静的水面忽然有浪,推着水面上的花瓣,一层层的荡开。 梁长乐调侃的话,立刻化作了轻柔的呢喃…… 他技术好得很,怕是她一辈子也不会腻。 第552章 听墙角 西郊的赛马过去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两国使者谈判的进程也加快了。 贤乐公主原本是要说给慕容廷的,但慕容廷生死一场,已经娶了王妃。 老皇帝会逼着慕容廷为他的江山做各种牺牲,新皇帝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面子。 再者,他自己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后宫妃嫔也不多,叫贤乐公主入宫,才是正好。 鸿胪寺的官员,同梁国使者几番商议。 叶从容终于也同意了,不过是夜国要拿出一万匹良驹,换得那二十艘的巨轮。 那日赛马,叶从容再次见识了夜国良驹的威力。 他嘴上说着不乐意,心里还是很惦记那万匹良驹的。 贤乐公主入宫的那日,皇帝特地在皇家园林设宴。 请梁国使者,以及京都权贵参与宴席,也算是抬举贤乐公主。 贤乐公主被封了应嫔,出席宴席,坐在皇帝身边。 梁长乐作为鸿胪寺卿,又是齐王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你若不想去,我叫人回了。”慕容廷看着朝廷给的名册。 梁长乐眼睛眯了眯,“去啊,我怎么不去?” 慕容廷看她一眼,“再见到叶从容……”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宴席上杀人。”梁长乐摇摇头,“我不会那么冲动的,当初的四年都忍了。” 慕容廷只晓得,她被叶从容囚禁了四年。 单是这样,他已经痛惜又后悔不迭了。 “早知如此,何至于错过一辈子!我就该猜到,你这样的女子,怎可能那么轻易就没了?” “我若执意找你,怎会叫你被囚四年之久!” 他眼里的痛惜,后悔,梁长乐看的真真切切。 她都能体会到他内心的自责和痛苦。 所以,她就没有告诉他,即便他去找,也找不到。 因为这四年当中,她都不是梁长乐,她也没有被囚禁在地牢,或是暗无天日的地方。 谁能想到,叶从容就把她囚禁在公主府临着正院的那个院子? 所有人来往都可见的地方? “没有白过的光阴,包括这四年,我也不是白费的。这四年叫我懂得了很多。”梁长乐缓缓说,“你告诉他们,咱们去。知己知彼,才能叫他死的更痛苦一点。” 梁长乐说这话的时候在微笑。 只是她的笑容,却透无穷的恨意。 慕容廷抬手落在她肩头,他的手很温暖有力,“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我陪你一起。” 梁长乐身子一僵,缓缓抬头,她脸上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这笑容才有了温度。 宴席是在傍晚时候开始。 夕阳的余晖渲染着西边的天际。 齐王府的马车滚滚而来,激起一阵烟尘。 马车在皇家别院外头停下的时候,这里已经停了好些马车。 偌大的园林内,有潺潺的水声,有鸟语,还有春初时节竞相开放的花。 他们下车的地方,离着办宴席那厅堂还远。 有软轿候着,梁长乐却也不想坐。 慕容廷顺势握住她的手,挥手叫随从等人退下。 “我陪你走走。”他的大手拢着她的小手。 她说自己准备好了,可慕容廷却察觉她的僵硬紧绷。 她的手时如此的凉,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你若不想呆,我们就回去,随时都可以。”慕容廷在她耳边低声说。 梁长乐点点头,给他以安心的眼神,“我没事。” 两个人缓缓往里头走去,外头还有些冷,特别是日落之后。 但是走着走着,梁长乐的精神就放松很多,可能是身边有这个人的缘故。 他会配合着她的步调,他步子大,但会为了迁就她而把步子放慢很多。 外头冷,他却把她的手完全拢在掌心,不叫寒风吹冷她的手。 知道不论自己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往来历,他都会这么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 梁长乐的心,逐渐安定下来,虽骨子里还带着恨,却能冷静和理智许多。 她不会在宴席上要使者的命,毕竟这关系到两国的面子,更关系两国的和平与否。 她不能只顾自己报仇,而枉顾两国无辜百姓的性命安危。 梁长乐正想着,耳朵却猛地一动。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 “顺风耳。”她心里默念。 呼呼的风灌进耳朵,但她很快就听见了异动。 似乎是隔壁的院子,背人的假山后头,有男女喘息的声音。 梁长乐一阵尴尬……她不是要听这种墙角啊! 她没这种嗜好。 她正要收回“顺风耳”,却忽听那两人说话了,声音分明是她所熟悉的。 “那夜之后,为何躲着不见我?嗯?你后悔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压抑,又透着疯狂。 梁长乐挑了挑眉,脚步也不由的停了下来。 慕容廷诧异看她,“怎么了?” 梁长乐摇摇头,只是出神的听着。 “叶相向来敏锐,近来又对我不满,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怎么敢?”女人的声音,带着气急的娇喘。 梁长乐极力抑制自己乱想,但这喘息声,由不得她不想歪。 “现在不敢,那夜怎么就敢?”男人有点儿生气,动作的幅度似乎也更大,语气冲冲的。 女人带着压抑的忍着,轻哼还是从鼻子里溢出。 “今日有正事同你说,待会儿宴席正酣,男人们喝酒的时候,你想办法把齐王妃约出来,我要见她。”女人说。 梁长乐歪了歪脑袋,侯思晴又要见她?见她做什么? 梁长乐不会听错,那女人的声音,就是侯思晴,而男人则是叶泉。 叶从容最相信的人,和他的女人勾结在一起,他不会想到吧? 从来都是他背叛别人,今日终于轮到他被人背叛。 梁长乐想到他在公主府,给自己带绿帽子的那些日子。 她忽然觉得,也该叫叶从容尝尝被带绿帽子的感觉。 这样精彩的好戏,没有观众怎么行呢? 叶从容被蒙在鼓里,远没有让他知道,让他亲眼看到,来的痛快呀! “他……他狎妓的时候,竟然叫着齐王妃的名字,他存得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 “还说什么是为了那女子的琴艺,我看他就是喜欢那女子!想要看那女子在他身下承欢的样子!” 梁长乐冷不丁听到这些,顿时恶心得想吐。 第553章 捉奸的好戏 梁长乐转过脸,看着慕容廷说:“叶从容应该已经来了,你能找人把他引到那边院子的假山那儿吗?” 慕容廷一阵狐疑,却没有耽误时间,他只问:“现在吗?” 梁长乐点头以后,他立即挥手,叫远远跟着的人上前。 他叮嘱几句,那人就领命去了。 上次马场的事情,就是她“未卜先知”,才避免了酿成大祸。 这次,虽然她的要求提的突然又奇怪,但慕容廷知道,她不是闹着玩儿。 “你又知道什么了?”慕容廷小声问。 梁长乐挽着他的胳膊,“我们就在近处走走,等会儿去看一场好戏。” 慕容廷轻轻挑眉。 梁长乐说:“狗咬狗,一嘴毛的好戏。” 慕容廷不再多问。 他陪着她,缓缓在院子里踱步。 叶泉和侯思晴,在假山山洞里热战正酣。 在驿馆找不到机会,终于能出来一次,不在叶从容面前,也不至于被叶从容怀疑。 干柴烈火,还不是一碰就着。 他们俩大胆,在别人的院子,以为这会儿正是宾客来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 从停放马车的地方,到宴席正院,有软轿来往。 不会有宾客偏离那条路,再往旁边别的院落里来。 这里离宴席院子还有好一段距离,离皇帝越远的地方,防备也越薄弱。 他们两个,可谓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偏偏没料到,即便如此周密,竟还是叫人听见了! 梁长乐深觉这个“顺风耳”神技,比之前那个“母仪天下气质”神技,有用多了。 只可惜,这个神技的时间太短,竟只有十天而已。 如今已经只剩下三天了,而那个得来更早的“母仪天下气质”神技,都还有四天呢。 梁长乐正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忽然觉察到呼呼的风声。 是人快速行进时,风吹着衣服发出的声响。 梁长乐没能看见,但她听得清楚,有人故意引着往假山那儿跑。 有人在后头紧紧追随。 那人到了假山,就忽的消失不见。 梁长乐听到,他是藏在假山的一个凹陷处了。 这边的假山很大,奇形怪状有很多洞和凹陷。 有些凹陷处填土栽种了盆景树,有些就让它保持着原样。 那引路人藏的凹陷,似乎正在那两人激情四射的山洞后头。 “来了吗?”慕容廷发觉梁长乐的手猛地一紧。 梁长乐眸子一凝,“来了,他还没发现,再等等……” 慕容廷好奇又有些茫然,他的六觉已经是顶敏锐的了,怎么如今倒还不如一个小女子了呢? 当然了,他的王妃不同于常人,这点是他自豪又骄傲的。 梁长乐却倏而勾了勾嘴角…… 因为她听到,叶从容在假山那儿寻找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山洞。 他功夫不俗,听觉敏锐,只要叫他找到那假山近旁,他发现假山里藏着人,一点儿都不难。 叶从容正一点点的向假山山洞口靠近。 梁长乐听到山洞里的女子似是咬着下唇轻喊,“快,快……” 那男人也绷着力气,压抑低吼。 梁长乐咧嘴笑了,等叶从容看到里头的两个人是谁时,会不会脸都气绿了呢? 他那么愤怒的表情,自己若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走,好戏开场了。”梁长乐拉了慕容廷一把。 两个人步子轻快。 原本慕容廷还要迁就她,放慢脚步,但这会儿,她比他还快,几乎是拉着他在跑。 已经到了那院子,梁长乐才慢下脚步,她紧挽着慕容廷的胳膊,像是闲逛到这儿的。 两人沿着回廊,缓缓踱步,神态安然,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叶从容已经冲进了山洞。 梁长乐想笑,山洞里的情形,精彩极了吧?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震得梁长乐的耳膜有点儿疼。 她赶紧收回顺风耳的神技。 低沉的怒吼,不用顺风耳,也能依稀听见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爷,是他,是他欺辱我,我不愿意的!爷要为我做主啊?”侯思晴嘤嘤哭起来。 叶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不知他看向侯思晴的目光,是否还温柔了。 慕容廷这会儿也听见了异动,“在山洞里头?” 梁长乐点点头。 慕容廷耳力敏锐,他似乎已经明白了里面大约是什么事儿。 “捉奸的戏码吧?用不用找更多的观众来看?”他问。 梁长乐想了想,摇头,“算了,叶从容心思狭窄好记仇,没必要叫他报复旁人,他只恨我们就可以了。” 慕容廷点点头,重重的咳了一声。 山洞里的人,听见外面的咳嗽声,骤然变色。 “贱妇,穿好你的衣裳。”叶从容冷冰冰说,“知道为何一直不给你名分吗?自打你不要名分,就先失身于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本性里的下贱了!” 侯思晴猛然一愣,“你说什么?可那个时候,明明是你说……你说因为长乐公主的缘故……” “是啊,我因为长乐公主的缘故,不能纳妾,更不可能娶你,可你呢?你不还是宽衣解带,爬了我的床?”叶从容脸上的笑容冷漠又绝情。 “这么轻易就失身与我,你有什么可珍惜的?名分,你配吗?” 侯思晴几乎傻了,她跟他的时候,长乐公主还活着,她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啊。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名分?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都看不起她? “睡你,跟睡外面的窑姐儿,没什么区别。”叶从容冷笑一声,看向叶泉,“你喜欢,何必偷偷摸摸,直接告诉我,我还能不给你吗?” 他摸了摸叶泉的头。 叶泉抖如筛糠,噗嗵就跪下了。 山洞里的地上,好些碎石子,叶泉的膝盖磕在碎石子上,那声音听着都疼。 “就为这么一个下贱的女人,你背叛我,值吗?”叶从容问。 叶泉声音哽咽,“相爷,我错了,卑职错了!” “是我平日管你们太严了?还是给你们的花用太少了?叫你们连窑姐儿都找不起?”叶从容问。 他越是这么说,侯思晴脸上越是难堪。 原来,在他心里,在他口中,她就是一个窑姐儿…… “叶从容,我真心真意待你,这次……这次也是你先对不起我,我跟你拼了!” 侯思晴咒骂一声,忽然扑向叶从容。 第554章 报复和难堪 侯思晴已经被折辱到这份儿上,她可能也没再想什么脸面的问题。 刚刚明明听到了咳嗽声,可她还是喊出了这话。 叶从容随意往旁边一闪,侯思晴就扑了个空。 山洞没有多大,她一下子扑了出来,脚下踩空,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噗嗵——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她原本白净的脸,都擦破了皮,殷红的血顺着破口渗了出来。 “咦,这不是侯女使吗?你怎么在这儿啊?”梁长乐语气友好又天真的打招呼。 山洞里的两个男人,却脸色骤然一变。 叶从容也顾不得再骂叶泉,他转身出来。 他眼底本是热切和期待,但当他抬眼看见,女子身边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时,他呼吸一滞。 再看,她的手亲昵的挽在他臂弯中,小鸟依人般的站在那个男人旁边。 叶从容心口一痛,绵密如针扎的疼在胸口靠左的地方,蔓延开来。 对了,她已经嫁人了,她成了齐王妃。 原本,他要想夜国皇帝求娶她的,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原来是齐王,顾长卿。”叶从容说。 齐王妃明明是更顺嘴的称呼,他偏偏要拐一个话音。 梁长乐瞥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叶泉,和趴在地上,尚未能爬起来侯思晴。 她身上“母仪天下”气势全开。 满院子的人和物,似乎都成了她的陪衬,唯有站在她身边,被她挽住胳膊的男人,没有失色。 她的傲然,她的高贵,叫叶从容竟绷不住的一阵阵自惭形秽! 他讨厌这种感觉!无比讨厌! 曾经在长乐公主身边的时候,他就时不时的在她高冷眼神之下,觉得自惭形秽。 所以他想尽办法,讨好梁帝,不但要做得好,还要不显山露水,不要做的那么露骨。 天知道他花费了多少精神力气,终于叫梁帝开口,招他做了驸马! 他以为,只要他把那高傲冷漠的长乐公主骑在身下,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自惭形秽的感觉!他要高高在上,他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 可没想到,即便自己是驸马,她仍旧对他不假辞色,仍旧看他的目光满是不屑。 她的目光,让他愤怒、压抑,他甚至想要用更恶毒的办法报复她! 他终于做到了,他也一步步成了梁国最有权势的人!所有的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但偏偏在这一刻! 在他觉得难堪,觉得尴尬的时刻,这个他已经在梦里,无数次压在身下的女孩子,她那么清冷高贵的站在那儿。 她挽着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以睥睨的姿态看着他。 仿佛一瞬间,撕下了他所有的伪装,他仍旧是那个混迹市井,被人看不起,被人唾弃的男孩儿。 叶从容陷入巨大的难堪中,简直浑身发颤。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叶从容的痛苦,叫她觉得满意。 “叶相快给叶夫人看看吧,她好像摔得不轻呢,脸都破了。”梁长乐说。 他不称呼她齐王妃? 好,她就偏要称呼侯思晴为叶夫人。 叶从容觉得,一个耳光,狠狠的甩在他脸上。 从面颊到耳根,再到牙根都是疼的。 他最最不想在顾子念和慕容廷的面前丢脸,可偏偏,就在这两人鄙薄嘲讽的目光之下…… “多谢顾长卿提醒。”叶从容拱了拱手。 慕容廷轻哼一声,“叶相记性不太好啊?顾长卿如今是齐王妃,需要本王再提醒叶相吗?” 叶从容面皮一僵。 他嘴角抽了抽,试了几次,他都不甘心叫出“王妃”这称呼。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脸上的血色已经尽数褪去。 梁长乐满意了,她拉着慕容廷的手,脚步轻快的离去。 叶从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不……那是他看上的,他喜欢的,他一定、一定要把她夺过来! 挡他路的人,都得死! 叶从容转过身,看着刚刚爬起来的侯思晴,和一脸悔意的叶泉。 侯思晴瞟了他一眼,只恨不得再趴下去…… 他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啊?简直太吓人了,就像一只疯了的猛兽。 “今,今晚是……” “闭嘴。”叶从容冷冷说道。 他的声音倒是不癫狂,只是叫人不寒而栗。 侯思晴哆嗦了一下,紧紧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是做了什么,叫你误解了,觉得背叛了我还能好好活着?”叶从容冷笑了一声。 他吹了声口哨,院子外头跳进几个人来。 “叶泉绑了带回去,等我回去,亲自教他。” “至于侯思晴……”叶从容笑了一声,瘦削的脸,映着远处的灯笼,清寒的可怕,“她不是饥饿得很吗?赏给底下人,好好玩儿,喂饱她,等我回去,亲自验收成果。” “相爷,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只有这一次啊,只有这一次……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相爷,相爷……”侯思晴跪爬过去,抱着叶从容的腿。 叶从容抬脚把她踢到一边。 几个人立时上前堵了她的嘴。 她脸上的血迹,蹭了点儿在叶从容的裤脚上。 叶从容看了看,表情嫌恶,“我去更衣,你们把人带走,宴席结束,我就要看到成效。” “是!”几人应了一声,别的不会,喂饱一个女子而已,这还不简单吗? 侯思晴喊叫不出,只有眼泪哗哗往外淌。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抱有侥幸之心。 叶从容对长乐公主尚且能那么狠心,可况是对她? 侯思晴悔不当初,却为时晚矣,得罪了君子尚有活路,惹上了小人,恐怕只有生不如死了。 叶从容更衣之后,回到宴席上。 他已经下定决心暂且不去关注顾子念和慕容廷,却还是一抬眼就看见两个人,同坐在一场长食案后头。 女子明媚鲜亮又气质不凡,一颦一笑,都华彩非常。 男子伟岸高傲,不可一世,器宇轩昂。 叶从容顿时胸中闷痛,他脚下一顿,险些没走稳。 他在宴席上落座,皇帝倒是给了贤乐公主几分体面,叫她坐在皇帝身边服侍。 可原本贤乐公主乃是为慕容廷准备的……如今给了皇帝,也成了半步废棋。 叶从容心中不畅,连灌几杯,他的眼睛不听话,总往扎心的方向瞟过去…… 第555章 小气进了骨子里 慕容廷没喝多少酒,且他的酒量,想喝醉也挺难。 他早已注意到叶从容的目光,以及他目光所夹杂的东西。 慕容廷冲一旁的随从勾了勾手指。 随从立即弯腰凑上前。 慕容廷交代了两句。 梁长乐没去听他说什么,虽然她的顺风耳用起来很方便,但慕容廷的话,她不用偷听。 她倒是觉得面前那盘虾酿很不错,还有蟹黄味道也鲜,虽然不若金秋时候的蟹吃着肥美,但胜在鲜香。 慕容廷见她喜欢吃蟹,便动手把一盘子的蟹全都敲开放在她面前。 他手上油腻腻的,看她吃的干净又满足,他便笑的开心。 一旁布菜的宫人看的头皮发紧。 敢叫齐王动手掰螃蟹,他们怕是要挨骂了吧? 一个宫人哆哆嗦嗦上前,“奴才没眼色,奴才来吧……” “滚一边去。”慕容廷转过脸,对着宫人时,虽是笑骂,可没那么温柔的神色,“还真是没眼色。” 宫人还懵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齐王这是嫌他过来的晚了? 他迟疑着要不要上手的时候,被同伴拉走。 “没瞧见齐王乐得亲自伺候王妃,你往前凑什么凑?”同伴耳语点醒。 梁长乐恰巧听到这句话。 她迟疑了一下,微微抬头看向慕容廷。 果真见慕容廷笑意深深,还把自己面前的那盘虾酿推了过来,“喜欢就多吃点。” 梁长乐暗自好笑,故意说道:“我听闻,皇家的人饮食大有讲究,一盘饭菜再好吃,不能多过三口,否则就犯了祖宗忌讳。” 慕容廷嗤笑一声,“话是不假,念念知道缘由吗?” 梁长乐挑眉等他说。 他清了清嗓子凑近过来,“那是怕叫人摸清了喜好,而方便下毒谋害。” 梁长乐哦了一声。 “你有避毒的丹药,还有我,若怜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能畅快吃,岂不活得憋屈?”慕容廷笑着摸摸她的后脑勺,“只管吃,日后我给你试毒。” “算了吧,你一壶鸩酒,差点儿没折腾死人。”梁长乐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实诚的把她喜欢的虾酿挪到了自己面前。 她不喜欢的笋子,青菜则端到了慕容廷面前。 慕容廷握住她的手,“前些日子既辛苦你了,不过也有好处,连这样毒的鸩酒都没能毒死我,大约我日后真是百毒不侵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她美美的吃着虾酿,余光瞟见叶从容周围竟围了不少的人敬酒。 虽是人人一个食案,但放开了喝酒的时候,串桌也不是不可以。 这会儿不管是大夜朝的官员,还是有头有脸的王公,竟然都去敬叶从容的酒? 叶从容什么时候,在夜国也有这么大的脸了? 梁长乐心里还正奇怪着,却听闻身边慕容廷冷笑一声。 她斜眼瞥他,见他正遥望着叶从容那边,嘴角的冷嘲藏都藏不住。 梁长乐心里更奇怪了。 按说,慕容廷没死,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宴席上。而且当今皇帝对他这位皇叔的态度,可比先皇还要倚重,甚至可谓是恭敬了。 这些人不来巴结慕容廷,倒去给一个外使敬酒,不合常理啊? “你看什么?”慕容廷像是一眼看穿她的想法,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这么多人若来敬酒,我不喝醉,也要喝撑着吧?我身体才好,你就不心疼我?” 慕容廷的眼神还有几分委屈。 梁长乐赶紧低头扒拉她的虾和蟹,她可什么都没说呢。 再观察一会儿,她就发现,这些人分明是故意,而且必定是受慕容廷指使。 因为他瞧见好些人去敬了酒都会往这边儿看一眼,好像生怕慕容廷没看见他们过去似得。 若是慕容廷对他们点下头,他们就越发的高兴,敬酒竟也成了了不得的事儿。 梁长乐心里怪怪的,她安静吃着东西。 慕容廷却不多时就把她对这食案上所有东西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 她不爱的都在他那边,她喜欢多吃几口的,都在她手边。 他倒是比布菜的宫女宫人还体察入微。 宫宴是流水的席面,一会儿菜式就换过一新。 梁长乐吃饱了,那边叶从容也被灌的快倒了。 他本来还一直盯着梁长乐这边看,但不知怎的,夜国的大臣王公,忽然一个个的这么热情,竟都来敬酒。 好似他喝了他们的酒,他的海贸就能分他们一杯羹似得? 叶从容觉得好笑,酒他推拒不掉的就喝了。 讨厌的是,这些人都挡在他面前,遮住他的视线。 等他眼前终于有个缝儿,能看见那边时……却发现齐王和他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齐王提前离席了? 叶从容的胸口也仿佛突然空了一大块,风呼呼的灌进来。 那女子的音容笑貌都在他眼前晃,他想要伸手去抓,她却一下子不见了。 “叶相酒量真不错!是条真汉子!” “我大夜国最佩服能喝的男人,我先干为敬,叶相随意随意!” 叶从容心里轻嗤,帽子戴这么高,还叫他随意?他能随意的了吗? 他仰头一口干了,周围又是一阵叫好声。 这样的热闹虚得很,倘若他身边有那小女子,他便也能如齐王一般,哪怕一口不喝,心里也已经满当当了。 如今,他灌了再多的酒,心里仍旧是空荡荡的。 慕容廷的确很满足。 他用力握住梁长乐的手,仿佛害怕这是个梦,一睁眼,她又遥不可及了。 “是你授意那些人去灌酒的吗?”梁长乐也发觉,慕容廷握着她的手,似乎格外用力。 慕容廷看她一眼,淡淡的嗯了声。 “为什么?你要给他面子?”梁长乐觉得这话可笑,慕容廷讨厌他还来不及。 至于糖衣炮弹……他的骄傲秉性,大概是不屑于做的。 “皇帝的宴席,总不好把他扔出去。”慕容廷说着看她一眼。 她太好看了,本就出众,如今似乎更美,长长的睫羽,干净又深邃的眼睛,望一眼仿佛就要陷进去。 “本王厌恶他看你。”慕容廷说完,傲娇的抬起下巴。 梁长乐生生愣了片刻,继而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他真是小气进了骨子里。 “看两眼又怎么,又不能看跑了。”梁长乐故意逗他。 慕容廷蹙着眉头,一副开不起玩笑的样子,“不行,一眼都不行!本王的王妃,只能本王这样看着!” 梁长乐真是乐进了心坎儿里,他怎么这么好玩儿呢?以前是她没发现吗? “咦,你这是带我去哪儿?”梁长乐这才发现,他们离开皇家园林,却不是往家的方向。 第556章 浪漫 离开宴席,慕容廷说不想乘车。 所以两人共乘一匹,他护她在身前,两只胳膊缓过她的腰拽着缰绳。 梁长乐在席上坐得有些累,倚在他的胸膛上,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的下巴他的脸。 他蹙眉,认真说“本王的王妃,只能本王看”“看一眼都不行”时,那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梁长乐根本没看路,任凭他驱马前行。 这会儿反应过来,她却已经不辨方向。 “你迷路了吗?”梁长乐问。 这当然是玩笑话,慕容廷就算去他从未去过的边疆打仗,也不会迷路,何况是在京都。 “嗯,自从遇见你,就迷路了,走不出来了。”慕容廷垂眸看着她。 梁长乐的心漏跳一拍。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撩她。 她嘴角忍不住的往上弯,“那你就迷一辈子吧。” “嗯,”慕容廷点点头,“门上上了锁,钥匙我扔了,找到路,也出不去了,就一辈子住这儿吧,挺好的。” 梁长乐笑容更大,月光飒飒,把她的牙齿都照的雪白雪白的。 以前不知道他会说情话。 且他如今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一脸严肃的,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特别幽深。 这话音听起来还挺上头。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梁长乐问。 “到了,你自己来看。”慕容廷翻身下马,又伸手抱着她的腰,将她也带下马。 梁长乐只见他眼底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她微微惊了一下,回头去看,她却不知皇家园林后头,竟还有这么一条河啊! 河水潺潺远去,徜徉在月光之下,静谧美好自不必说。 关键是,河面上竟飘着千盏万盏的河灯,此时都亮着,顺着河水缓缓淌去。 她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静谧的河水,数不清的河灯,就像是天上的星宿,全都落进了河里。 她恍惚站在了天上,拿到银河的旁边。 “这……这是……” 梁长乐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前世只晓得打仗,虽有未婚夫,却不过是遵从父皇之命,从不知何为温情蜜意。 今生只晓得一步步往上爬,汲汲营营,更没想过浪漫这种不靠谱的事儿了。 她正在惊愕中不能回神的时候,慕容廷忽然抓住她的手。 “看,流星!” 他指着河里的一只河灯。 河里哪有流星? 不过是一只拖着亮尾巴的河灯,不知它上面是不是加了什么机关,它滑行速度比其他的河灯都要快。 它推开水波,一只只河灯纷纷为它让行。 梁长乐不由自主的咧嘴笑起来。 “快许愿。”慕容廷笑着提醒。 又不是真的流星…… 但梁长乐看了他一眼,仍旧闭目双手合十。 她沉默了一阵子,嘴唇没动,更没发出声音。 “你许了什么愿?”慕容廷问她。 “你呢?”梁长乐不答反问道。 慕容廷咧嘴笑了笑,“我希望,以后常能看到你这样快意满足的笑容,你笑起来太好看了。” 梁长乐垂了垂眼眸,一丝丝桂花糖的味道,在心口化开。 “你还许愿说这样的笑容,只给你一个人看吧?” 她故意调侃。 慕容廷却很给面子的重重点头,“知我者,念念也。” 完了,她沦陷了,那桂花糖化的更厉害了。 慕容廷拥着她走近河边,“你细看。” 梁长乐瞪大眼睛,看着河里数不清的河灯。 河灯是从上游某个地方放入水中的。 这会儿眺望上游,目极之处尽是一片星火,寂静黑沉的郊外,却仿佛是迷离的仙境。 梁长乐这样丝毫不懂浪漫的人,只觉心跳很快很快。 她透过点点星火去看慕容廷的脸,他眼底的光,比星河更璀璨,他棱角坚毅的脸如鬼斧神工,叫她望之心动。 “这个男人是她的。” 梁长乐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声音,叫她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 一种骄傲和自豪的情绪从脚底冒出来。 “我喜欢这儿。”梁长乐说着,忽然伸手抱住慕容廷。 怎么办,她好喜欢他,她很开心,想让他也开心。 梁长乐看着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他弧度完美的嘴唇…… 她忽然点起脚尖,仰着脸,一点点靠近他。 他呼吸一沉,低头迎着她。 梁长乐速度和力度都没掌握好,砰,她的嘴唇和他磕在了一起。 “嘶……”本来想给他点浪漫的惊喜,这可好,疼死她了。 她连忙睁眼去看慕容廷,却见他眼底尽是笑意。 是笑她鲁莽笨拙吧! 梁长乐有点儿窘,发狠捏他腰里的肉,叫他笑! 慕容廷咧嘴笑的更欢,他搂住她的腰,低头辗转碾磨着她的唇。 一点点痛,一点点温柔,一点点痒……从她嘴唇一直蔓延进心底。 “你喜欢就好。”慕容廷在她耳边声音低沉的说道。 梁长乐实在没想到,慕容廷竟然会有这样的准备,看着这数不清的河灯,他已经准备很久了吧? “是生病之前就准备上的,原本想年节的时候带你过来。”慕容廷解释说。 可惜年节的时候,他“死”了。 别说玩儿浪漫和惊喜了,没把人吓死就挺不错了。 梁长乐一时有些内疚,她答应他的走马琉璃灯,和给他画像的事儿,一样都没做到。 他却给了她一个家,一个累了的时候,可以靠一靠的肩膀,一个永远温暖的怀抱,以及这许多许多的惊喜。 “慕容廷,”梁长乐喃喃说,“我想对你好一点,更好一点。” 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吧,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慕容廷把她拥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你对我再好没有了,你把这世上最珍贵的给了我呢。” 梁长乐挑眉看他。 “你把自己给了我呀。”慕容廷在她额头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好像盖上了他的戳记。 梁长乐羞涩,呵他的痒。 但慕容廷不怕痒,最后是梁长乐笑倒在他怀里。 两人在小河边一直耗到了深夜,如今已经进不去京都的大门, 他们索性去了慕容廷在城外的别院。 梁长乐觉得今晚的慕容廷格外的感性,格外的温柔,格外的会哄她开心。 她心思有异样的甜,她连睡着了都带着笑意,嘴角微微上翘。 慕容廷却在她睡着以后,悄悄起身,披衣走出门去,“来人……”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第557章 催他走 梁长乐睡的很轻,耳力又极其敏锐,她当即惊醒。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她迅速睁开眼来。 她正准备披衣起来,却听闻慕容廷小声说话的声音。 “顺风耳”——梁长乐心中一动。 紧接着她就听到。 “梁国太安逸了,叶从容离开梁国朝廷有一个多月了吧,竟也不着急回去。” 陈岱忙说:“他在朝中安排有辅政大臣,都是他的心腹,他的得力干将。梁国景帝孤僻,口不能言,身边也没有什么亲信,就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叶从容安逸很多。” 慕容廷轻哼,“梁国临近月氏部落之处不是有驻兵嘛,派人去挑起梁国和月氏的事端,帮助月氏给他们找点儿事情做。” 陈岱沉默了片刻。 慕容廷的意思很明显,梁国正在和夜国洽谈,这个时候夜国不宜和他正面起冲突。 月氏是个小游牧族,并没有归属夜国,由他们去犯梁国,也不会叫夜国落下话柄。 “月氏如今被打怕了,恐怕不敢轻易犯梁。再者,天渐渐暖和起来,游牧族的牧场上很快积雪融化,有溪流,有草地,水木丰足的时候,他们不会去找事儿的。”陈岱说。 慕容廷哼笑,“所以叫你派人去,扮作月氏人,把梁国驻地的粮草烧了,看月氏会不会趁火打劫。” 陈岱吸了口气,“那必然会了,月氏最好贪便宜。” 慕容廷吩咐好了,转身就要进门。 “王爷,”陈岱叫住他,“卑职多嘴,可否问一句,为何啊?” 慕容廷却沉默下来。 梁长乐蹙了蹙眉头,甚至侧着耳朵,以为是自己耳力消退了。 却听慕容廷低低的哼了一声,模糊了不屑和小气道:“没见那叶从容总是盯着王妃吗?本王看他不爽!再者,叫他快点滚回去,半路也好送他大礼。” 说完,慕容廷就不再理会陈岱,兀自推门进来。 梁长乐立即躺好,拉过被子闭上眼,竟有点儿心虚。 她佯装睡着,甚至刻意把呼吸放的平缓均匀。 慕容廷脱下外衣。 梁长乐身子不由自主的一绷……以为他会靠过来。 却没想到慕容廷竟溜着床边躺着。 偌大的床,两人中间都能再躺两个人了! 梁长乐心里奇怪,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偷听了? 他若问她,她该怎么答呢? 以前,她不敢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以及背负的仇恨。因为信不过他。 而如今,终于与他坦诚,他却悄悄部署安排,加快了她止步不前的进程。 她该不该坦白自己听见了,而后谢谢他? 梁长乐正琢磨,慕容廷却忽然从背后贴了上来。 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温热一片,异常舒适。 就好像一个硕大的汤婆子,温暖熨帖着她的周身。 梁长乐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刚刚躺下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 所以他没有直接贴上来,而现在,他已经暖热了自己,才贴过来。 梁长乐的心里,忽然间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一个大男人,他竟能留意到这样的细节,必是将她放在了心尖儿上了吧。 梁长乐不由无声咧嘴,一个大大的笑容,绽开在她脸上。 这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早晨睡醒的时候,她没有直接起身,反而抱着慕容廷,打算好好疼他一番。 男人在某些事情上,无师自通,结果自然是慕容廷把她伺候的很舒服。 “还说你要疼爱我,最后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快便快,要慢便慢,你舒服了,就不管我。”慕容廷眼神宠溺的看她。 话虽是抱怨,但意思却是在炫耀卖乖求夸赞。 梁长乐笑出声,“不愧是我的男人,身体倍儿棒。”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抱紧了她的腰,又磨了她好一阵子,他知晓她身上所有的细节,哪里柔弱,哪里喜欢他粗粝的手掌。 不多时,她便又气喘吁吁,脸红心跳,眼神迷离。 “你求我……”慕容廷伏在她耳边故意放慢速度。 梁长乐嘴硬,身体却实诚,紧贴着他。 “念念,求我。”他笑容深深,兴味儿盎然。 梁长乐觉得他这小趣味真是不足为道,宠溺地摸摸他的头,“求你,相公,求你……” 慕容廷立时卖力。 梁长乐心中也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酥酥麻麻蔓延至全身。 慕容廷喜欢住在这别院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天早晨的体验太过美好。 他赖着不肯走,一连住了十几日,才打道回府。 梁长乐虽在鸿胪寺任职,但她是长卿,底下自有干活儿的人。 没了韦兰芝在鸿胪寺搅合,其他人倒也相处的不错,起码不敢在公务上相互使绊子。 他们能出面办的事儿,都办了。 办不了的也都会快马加鞭,送到齐王别院,请示梁长乐。 所以,梁长乐刚回到京都,就听闻了叶从容已经向夜国皇帝辞行的事儿。 慕容廷的法子奏效,他急于回梁国处理杂事。 但他既来了,他想要的东西尚未得到,他走得岂能甘心。 所以,叶从容向夜国皇帝提出辞行的同时,他也提出了梁国的条件,更是催促梁国洽谈合约尽快达成。 梁长乐刚来到鸿胪寺,便得到了消息。 “叶相想要王妃跟他一起回梁国。”鸿胪寺少卿说道。 “他没有对鸿胪寺提,而是在长卿您不在的时候,直接向皇上说的。” 梁长乐点点头,并不怎么意外。 “我才大婚,齐王的身体也刚好,如今长途奔波,恐怕不妥。皇帝应当不会答应。” 新来的许少卿点点头,“臣下听闻,皇上当即就拒绝了,但叶相说,梁国景帝需要得琴音医治,恐怕这世上除了顾少卿您,就没人能治得了梁国景帝。” “叶相愿拿出两条共享的海贸线,请皇上派您出使梁国。” 许少卿低声说着,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梁长乐顿时明白了,皇帝是想要这两条海贸线的。 而且,叫她独自去,叫齐王留在京都,对皇帝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他不用担心,她一去不回,即便她真的被梁国扣下,齐王也会亲自带兵,攻打梁国,把她给抢回来。 梁长乐想了想,“叶从容可曾言明,他什么时候离开夜国?” 许少卿看她一眼,低声问:“您要答应叶相,同他前往梁国?” 第558章 乱棍打死 梁长乐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她笑了笑。 许少卿意识到自己直接这么问不妥,他立即解释,“臣下是觉得,皇上当真不希望您去。” “您若是医治好了梁国景帝,对梁国来说,您就是救驾的大功臣,梁国若是许您高官厚禄,您不乐意回来,皇帝岂不要后悔莫及?” 许少卿说完,便低下头去。 梁长乐低笑一声,“倘若我独自前往,齐王在京都,我岂能不回来?” 许少卿却惊异道:“顾长卿嫁于齐王,难道不是因冲喜之故吗?” 这回轮到梁长乐发愣。 是啊,都知道她当初嫁给齐王,乃是冲喜只顾。 虽然后来,她不叫齐王下葬,甚至没日没夜的弹琴,最终守着齐王醒过来…… 可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她害怕做“寡妇”,却不见得是有多喜欢齐王。 像她这样一路往上爬的女子,应当更看重的是功名利禄吧? 梁长乐哭笑不得,这是当初她自己刻意营造的形象。 现在她忽然改变心意,但别人未必相信。 那么她佯装答应叶从容,好叫他快点离开夜国,甚至她同行,在离开夜国之后弄死他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了。 “许少卿说的是,日后鸿胪寺的事情,你要多多操心。”梁长乐夸赞了下属,正欲写封信给关山马场的几个人。 叫他们加紧训练,准备执行任务。 在叶从容离京之后,他们要伏击在路上,要了他的命。 此时,叶从容正在城郊一个荒僻的院子里。 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相爷,可是身体不适?”身边随从立即关切问道。 叶从容冷哼了一声。 他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理不适。 在他面前跪着两个人。 遍体鳞伤的叶泉,以及面无人色的侯思晴。 那晚宴席结束以后,叶从容就像疯了一样,他亲自挥鞭,狠狠得鞭笞叶泉,把他打得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们带来的那些随从,皆心惊胆战。 叶泉以前是最得叶相信任的人,也是在底下人面前最有脸面的。 可显然,他触及了叶相的底限。 他竟然动了叶相的女人。 众人有些看不上叶泉的做法,也有好些,替叶泉寒心。 倘若叶相很在意这女人,他这么打叶泉,众人也更能理解一些。 可叶相在意的是这女人吗?他在意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面子、尊严而已。 事情被他发现之后,他是怎么对那女人的? 不管是打死她,还是浸猪笼,亦或者把她幽禁起来……也多少显得叶从容愤怒之下,还是有人性的。 可他呢? 他把这女人赏给了那些跟随他的暗卫们,他们身强力壮,力气大人又狠。 他们自从来了夜国之后,就素了起来。 忽然得了个女人,还是曾经服侍叶相,高高在上,多看一眼都胆怯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恐怕会大大的刺激他们,叫他们无比兴奋。 这一举动,不但折辱了这个女人,也是往叶泉脸上狠狠甩的一巴掌。 你不是背叛我吗? 你不是惦记这个女人吗? 我叶从容可以把她赏给所有人糟践,就是不给你。 众人都读出了这个意思,也越发觉得叶从容从里到外,都透着狠辣。 侯思晴不知被折腾晕了多少次,撕裂的痛楚,叫她痛不欲生……她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喊:“叶从容,你杀了我,你给我个痛快……” “你们两个,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应该遭的罪都遭过了。” 叶从容脸阴沉沉的说话,“现在,我的气也消了,准备跟夜国皇帝谈好了条件,就回大梁了。” 两个人都抖了一下,却也都没敢抬头看他。 “我要带一个人回去,两个,只能回去一个。”叶从容笑了笑,“你们告诉我,谁可以回去,谁该留下?” 两个人皆身子一僵。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只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叶相……”叶泉猛地抬起头,他眼底红红的。 侯思晴抖了一下,也缓缓抬头,“相爷,婢子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叶相,她先前勾引赢国来使秦逸,后来又勾引卑职,她本性里就是这样的水性杨花,您这次饶了她,带她回去,难道还能叫她伺候您吗?她于您无用了啊!” 叶泉急声说完,忽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他回眸一看,侯思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叶泉别开视线,低声说:“别看我,我说的都是实情。” 叶从容笑起来。 侯思晴也咧嘴笑起来,“叶泉,你急什么?当初你爬上我的床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你勾引我。”叶泉皱了皱眉。 “就算是我勾引你,裤子不是你自己解得?事儿不是你自己办的?这种事情,我一个人能办得到吗?”侯思晴桀桀笑起来,笑容阴森可怖。 “再说,你急什么,我一开口,你就把所有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吗?” “我本想说,相爷,念在我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还求您把我一把火烧了,骨灰带回梁国,撒在闽江里。” “我本就不想活了,只是想落叶归根而已,不料,叶泉竟是这样的人。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侯思晴说完,忽而抬眸看着叶从容。 “相爷,这样的人,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您一次,就会为了别的,背叛您更多次。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是要等着被卖吗?” “我不想活了,生死都在相爷手里。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劝您一句,斩草除根。” “你……”叶泉瞪眼看着侯思晴。 他又急又慌,还有些深深的悔意。 至于是后悔他和侯思晴之间的事儿,还是后悔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他也说不清楚。 叶从容冷眼看着两个人,“你一心求死,还要拉着叶泉陪葬,是怕自己在那边太寂寞吗?” 侯思晴抿着嘴,不说话。 叶从容道:“你想得美,你想死?那我就偏要叫你活着。” 叶泉闻言一惊,迅速抬起头来,“相爷……” “来人,把这叛徒拖出去,乱棍打死。”叶从容说。 叶泉被拉出屋子,按在院中,两个人手持木杖,砰砰……钝响之声,一下接一下的传来。 叶从容看着侯思晴,冷汗从她脸上涔涔而下。 第559章 贾家宴请 梁长乐知道那一晚过去,叶泉和侯思晴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倒是省的她动手,一个个的去扫清了。 前仇旧怨,只要那两个人死了,在梁长乐这儿也就一笔勾销了。 她把京都这边的消息大致叙述一遍,将纸条折好塞进细管中。 而后到庭芳苑,放出游隼,把信送去关山马场,给季云和林恩姝。 她正教慧灵公主和学生们弹琴的时候,却见李小雨找了过来,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梁长乐叫学生们自己练习,她阔步走了过去。 “小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梁长乐温声问。 她听李小雨的女先生说,这孩子很用功,教她的字,她总是一遍就记住了,记不住的,她都会偷偷的在课下使劲儿的练,练到脑子没记住,手也能记住为止。 一开始她写的字很丑,但她进步很快,后来听她身边的丫鬟说,她每天夜里都要练十张大字。 经常练得自己胳膊都要抬不起来,才去休息。 女先生提醒过她几次,“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这么拼命,身体最重要。” “而且你的年纪,开始学习并不算晚的,也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不要着急,按部就班就好。” 李小雨总是咧嘴笑笑,点头答应。 回头还是该怎么拼命,就怎么拼命。 她私下里对劝她的小丫鬟说,“我如今享受的一切都是阿姐给我的,我没有什么能回报给阿姐的,就觉得不浪费这一切,好好的学,好好的掌握,也算多少不亏负姐姐的心意了。” “而且努力学习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的踏实,过往的一切都不会去想。反倒是歇着的时候,总是不免想起阿娘爹爹……想起他们如何疼爱弟弟,却说要把我卖了……” 李小雨咧嘴傻笑,如今提及这些事,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 她觉得自己比以前开朗很多,这都是阿姐给她的快乐,以及敢于快乐的底气。 梁长乐和齐王大婚以后,提过两次,让她搬到齐王府去住。 她也好照顾小姑娘。 李小雨却不肯去,“王府人多,规矩也多,我若做的不好,反倒给姐姐惹笑话。” “我在这儿就很好,姐姐也能时常回来,把这儿当成娘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红,好似自诩娘家人了,可她这娘家人,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拖油瓶。 梁长乐当时就拍着她的肩说,“那感情好,这里没人住的时候,还真不像个家。” “星云的鹰多数都搬来了这里,他在家里呆的烦,总是有人念叨他。如今他去了金吾卫当值,到这儿看顾他的鹰也方便,回顾家倒是远。” “你有什么事,可以去齐王府找我,也可以告诉星云。他若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李小雨当即就听得泪流满面。 她心里满满都是感激,虽不是她的长姐,却胜似长姐。 顾长卿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如此好的人,她暗暗发誓,就是死也绝不能往顾姐姐今日的照拂。 梁长乐嫁人以后,李小雨还真一心一意的当起了娘家人。 有些人会把找梁长乐的帖子,仍旧送到她以前住的宅子那边。 李小雨都分门别类的分派好,精心的整理,隔几日就要叫人送到齐王府,给姐姐。 她细心又聪颖,很快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知道哪些人是不必理会的,哪些人要格外重视。 今日她找到这儿,就是因为有帖子送到了宅子这边,而且她知道,送帖子这人顾姐姐一定在意的。 “是贾少妇人,不知是家仆糊涂了还是主子疏忽,帖子也送到这边了,怕耽误事儿,我就给阿姐送过来了。”小雨仰着脸,很认真的样子。 梁长乐打开一看,她认出字迹,是苏梦瑶亲笔写的。 说这月初十,贾家要在庄子上设宴,请她和齐王一定去。 初春的宴席特别多,因为天气不冷不热,百花争相开放,随处都是醉人的景致。 “好,我知道了,你送来的及时,我还有时间准备些礼物。”梁长乐说道。 小雨脸上立刻绽开满足的笑容。 “届时你与我一起去吧,你在京都这么久了,几乎没出门玩儿过。贾家庄子上的景致一定不差。”梁长乐觉得,小雨这么大的小孩儿,正是贪玩儿的时候。老实拘在家里,光读书识字也不行。 小雨却脸面一红,“不,阿姐我不去了。” “不必害怕,贾家人很随和,再者,你是我妹妹,谁还能为难你不成?”梁长乐以为她是害羞,或者害怕。 李小雨却摆着手说:“这月九、十、十一这几天,星云哥哥休沐,他说要叫我驯鹰和射箭。我……我想着能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梁长乐闻言一怔,她跟星云相处的还不错? 若是顾汉成知道,他的儿子,和他前妻的女儿相处愉快,他会不会气死? 梁长乐想到这儿不由一笑。 小雨却紧张起来,“阿姐,可、可以吗?” 梁长乐忙点头,“你们俩觉得可以就可以啊,星云没什么耐性,他若凶你,你也凶回去,他就不敢造次了。” 小雨脸色更红,“没,没有,星云哥哥很耐心的。” 顾星云不讨厌小雨,还愿意照顾她。 看小雨的样子,也是挺高兴多了个哥哥,梁长乐也就更放心。 “等你字识得差不多,启蒙的几本书都学完以后,就可以去女学了,到时候还能认识更多的同龄人。”梁长乐说。 李小雨点点头,说她该回去练字了。 梁长乐就叫她走了。 梁长乐夜里回去,把贾家的帖子给慕容廷看,这才知道,慕容廷也收到了贾家的请帖,不过是贾父和贾明成送过去的。 苏梦瑶是特地又给她另写了一份帖子。 “你喜欢吃艾籺吗?贾家生意遍布南北,别的不说,这南北的名小吃,他们搜罗广泛。” “有些小吃不甚起眼,名气可能也不大,但味道绝对叫人流连忘返。贾家的艾籺就是一绝,各式的馅料,带着艾叶清香,甜中还有一点点涩的味道,真叫人难忘。” 慕容廷不喜欢吃甜,更不喜欢点心。 他总是说男人吃点心娘里娘气……连他都说好吃的艾籺,梁长乐不由格外的期待起来。 第560章 突发状况 初十日这天一早,梁长乐便同慕容廷往贾家庄子上去了。 贾家庄子很大,就在京都东郊。 去庄子的路修得格外平整,路两边栽种着许多的迎春。 这时候黄色的小花开的绚烂,一路看过去生机勃勃。 梁长乐把车窗帘子掀开,一直看着窗外。 慕容廷忽然坐起身。 “怎么了?”梁长乐问。 却见他伸手拿过他的风氅盖在她身上,“风冷,别吹了头。”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 两人的马车进了贾家,立时有软轿过来接。 男宾女宾都在一个院子里,却不在一间屋子里。 院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盆景,不少都顶着鲜艳的花骨朵。 满院子娇艳的花,配着院中红墙绿瓦,真是漂亮极了。 院子很大,院中有假山活水,水里养着好些尾鱼,有些不怕冷的女孩子,正在那喂鱼。 不知谁说了句,“快看,齐王来了。” 众人立时转脸看去。 女孩子们眼底亮晶晶的,好奇和惊艳布满那一张张如花一般娇艳的脸。 慕容廷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些灼热的视线。 他以前不知是感觉不到,还是不以为意,反正从没见他在乎过。 但今天,他却忽然有了反应,他看了那些女孩子一眼。 而后,他抓过梁长乐的手,挽在自己的臂弯处,低头提醒她,“慢着点,别摔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地上又没冰,她小脑也没坏,怎么会摔了? 那一群女孩子,却忍不住一个个掩口惊呼。 “是活的!” “好俊啊!” “好温柔,竟然会关怀人呢,看来以前对齐王的名声是有误解。” 女孩子们正说着话,慕容廷却冷冷扫过去一眼,带着警告和不好相处。 女孩子们唰的变了脸色,不由自主的往一起挤。 梁长乐弯着嘴角问,“你吓唬她们做什么?就是几个女孩子而已。” 慕容廷冷冷扫过她们的脸,目光重新落在梁长乐身上,也重新变得温柔,“怕给你找麻烦,眼神警告一下,识相的就会躲远点儿了,万一真有那不识相的,再拎出来单独收拾。” 女孩子们明白了。 什么齐王温柔?那也看对谁,齐王的温柔恐怕是全都留给了齐王妃,对待其他人的时候,他眼里只有肃刹冰冷。 众女子立刻收敛起对齐王的好奇,专心谈论水里的那些漂亮的鱼。 慕容廷把梁长乐送去女宾那花厅,而后才缓缓离开。 贾家婆媳两个,都在这花厅里。 见梁长乐来了,立即将她请上上座。 “你们别忙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让两个孕妇照顾我,我紧张。”梁长乐笑说。 贾家婆媳两个,同款笑容,笑意深入眼底。 以前苏梦瑶瘦,如今身子好了,也怀了身孕,脸上身上都渐渐有了肉,她略微丰腴起来,竟有些肖似贾母。 “咦,这婆媳两个,还有点儿像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众人都朝婆媳两个看去,“可不是!真像啊!” “若是不知道的,一定当他们是母女,一点儿不像婆媳。” 众人纷纷附和。 苏梦瑶说,“真是感谢念念,不是你,我早就放弃了,哪能有这样好的母亲,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一手轻抚自己的肚子,一手握了握婆婆的手。 贾夫人也笑着点头,“齐王妃对贾家真是有莫大恩情,等这两个孩子出生,还要请齐王妃给他们赐名。” 梁长乐连忙摇头,“取名是大事,我不擅长这个。” “您若能给他们取名字,是他们的福分啊!”贾夫人连连说道。 苏梦瑶正要点头附和,却突然“哎哟”一声,“阿娘,我腰好酸啊,好疼啊。” 她这么一嚷,贾夫人就紧张,“快去请大夫。” “这怕是要生了吧?几个月了?光有大夫不行,还是请产婆吧?”妇人们七嘴八舌。 里头不乏有生了几个孩子,经验老到的妇人,连声劝慰苏梦瑶,“没事的啊,贾少夫人,这是快生了,一阵一阵疼呢,且忍忍,忍过了这时候,日后就是享福的日子了!” 不知是她这话起了作用还是怎的,苏梦瑶忽然自己站直了,惊讶说:“好像不疼了。” “这是头一阵过去了,后头还得有好几阵子呢,趁着现在不疼,且站起来走走,别一直坐着。”妇人们说道。 苏梦瑶这边刚站起来。 贾夫人忽然又“哎哟、哎哟”的喊起来,一样的扶着腰,捂着肚子,想往地上蹲似得。 “呀,这是婆媳两个要赶在一起生了吗?” “这还真是缘分呢!” 众人安慰了苏梦瑶,又去安慰贾夫人。 贾老爷和贾明成得了信儿,也赶紧往这边屋子里来。 “生了吗?生了吗?”贾老爷人还在门外就急着问。 贾明成看起来倒是比他老子更沉稳些。 “哪有那么快,爹爹别急。” 但等他进屋,看到母亲和媳妇一样的脸色苍白,一样的捂着肚子哀嚎。 他顿时六神无主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啊?要产婆?产婆在家里啊,没想到今天会生……” “去哪儿?现在回京都去吗?路上没问题吧?” 贾明成哪有这种经验,自然是身边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这个一句,那一个一句,顿时他就懵了。 贾老爷更不靠谱,一会儿搓手,一会儿又去摸贾夫人的肚子,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眼看出主意的人越来越多,所出的主意也五花八门。 贾家这两个男人完全晕头转向,贾家的两个女人,脸色却不正常起来。 苏梦瑶年轻,但前头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会儿脸色白的仿佛透明,叫人想起她病得最重那时候。 贾夫人因为年纪大了,这会儿连嘴唇都是白的。 梁长乐忽然听人说了句,“女人,别管什么出身,生孩子呀,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 她豁然起身,“都不要乱。” 她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嘈杂的花厅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她。 “家里准备有产房,但这里没有,是吗?”梁长乐问道。 贾明成立即点头,“现在要回京吗?” 梁长乐摇摇头,“一路颠簸,她二人又疼得厉害,回去未必稳妥。” 她说话不疾不徐,声音沉稳,分明是没多大的年纪,她更不可能懂这女人生产之时,但偏偏她身上的气质就叫人觉得信服。 第561章 让出功劳 梁长乐说:“后院儿有水有灶房的院子,腾出来两间干净的房间,再请两家产婆,分别照顾两人。” “挑几个粗使丫鬟,要机灵力气大的。安排过去,产婆叫准备什么,就赶紧准备。” “已经请了大夫,等大夫上门,先叫大夫看看情况如何。产婆也快快准备着。” 梁长乐的命令明确又有条不紊。 贾明成刚刚的慌张,实数关心则乱,这会儿听了小嫂嫂的话,也镇定下来。 贾家家大业大,准备产房,请产婆和机灵的丫鬟岂是难事儿? 不多时,梁长乐安排的就已经都准备好了。 大夫上前,分别为两人请脉。 这位大夫是擅长妇科的大夫,大夜朝的大夫基本都是全科,但也会有自己特别擅长的一方面。 大夫诊了脉,没说结果,反倒跟两个产婆嘀咕起来。 三个人头对头的这么一嘀咕。 贾家的众人又紧张了。 贾明成和贾父的脸,肉眼可见的泛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夫?” “她们一直吃得好睡得好,身体没什么不妥当啊?” “是孩子……孩子有什么不妥吗?” 贾淳见大夫不理他,大夫越是不说话,病人和病人家属就越紧张。 不多会儿,贾淳的眼睛都急红了。 “大夫,有什么问题,可以说说,一起想办法。”梁长乐上前说道。 大夫只晓得她衣着尊贵,气度也是大家之气,却不知道她是谁。 旁人说:“这位是齐王妃,他们婆媳两个能有孕,全托齐王妃的福呢!” 大夫这才转过脸来,躬身对梁长乐摆了摆,“不知是齐王妃,失礼失礼!” “无妨,她二位身体一直很好,可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妥?”梁长乐又问。 大夫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也……也不是什么不妥,只是……只是她们养的太好了……” 众人不解,就连等在门外的众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 养的太好也有错? “孩子太大了,恐怕不好生。且如今还不知道头是否入盆,还要待会儿产婆再看。” “若是胎位正,会少些危险,可若是不正……嘶……” 大夫吸了口气。 梁长乐也心里一惊,她忽然想起刚刚听见别人说的话,“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贾明成忽然说,“咱们……咱们不生了……” 他眼瞬间红红的,要滴出血似的。 他这幅样子显得幼稚,特别不像男人。 但梁长乐却能明白他的心情,苏梦瑶是他几经波折,才好不容易守望来的。 先前的误会,后来的病重,再后来的勉强娶进门,那会儿几乎都是生离死别了…… 如今好不容易,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忽然说……生孩子很危险。 苏梦瑶倒是笑了笑,“郎君说什么呢!大夫、产婆不必为难,若是不正,生的时候危险,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梁长乐浑身一颤,这会儿才明白了大夫的潜台词……就是大人小孩,有可能,只能保住一个? 这么凶险的吗? 梁长乐立即站出来道:”还请这里的长辈和管家代为招待宾客。请大夫和产婆一起往后院产房去。” 产房这会儿刚收拾出来,两位产婆和打下手的仆妇、丫鬟也都安排妥当。 贾家众人人心惶惶。 原本最是喜庆的事儿,这会儿却变得最是惊心。 “明成,庄子上可有古琴?”梁长乐问。 “对了,怎么把嫂嫂这样的神医都给忘了!”贾明成一拍脑袋,很是激动,立刻叫人摆琴。 大夫和产婆却纷纷摇头。 “没听说过弹琴能叫人生孩子的。” “若是琴音就能让难产的妇人顺利生产,还要大夫和产婆做什么?” 贾家父子俩,听见大夫和产婆的话,很是不满。 “那你们说说,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你们有什么办法?”贾淳厉声说。 大夫和产婆又嘀咕起来,一会儿说,要打破产道口,一会儿又说,只能赌上一赌,生死都是命。 贾淳气得要赶人走。 倒是梁长乐安抚他,“贾老爷不必生气,大夫说的有理,产婆也比我有经验。” “就像有些产妇,生产的中途忽然没了力气,会含着参片蓄力一样,这琴音,就和参片的作用差不多。” 大夫和产婆原本不懂,觉得齐王妃一弹琴,所有的功劳苦劳都成齐王妃的了。 先前齐王妃的琴音已经在京都传的神乎其神。 但只要无关于他们的名声利益,他们才不管外头怎样传。 可传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他们就坐不住了。 可如今,齐王妃竟然主动说,她的琴音再怎么神奇,也不过是参片一样的作用。 真正接生的,还得是大夫和产婆,主要是产婆。大夫进不到里头去。 如此一来,产婆心安了,大夫也挺直了胸膛。 贾淳深深看了梁长乐一眼,梁长乐冲他点头笑了笑,低声说了句,“自己人,不计较。” 贾淳瞬间领会意思,自己人,救人要紧,至于功劳名声,不必计较,给外人就好。 他明白之后,不由心下更为感动。 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像大夫说的,胎儿太大,胎位还不正,孩子的头没有进入骨盆产道…… 这婆媳两个,没有像那些妇人说的,疼上一阵儿就不疼了,还能站起来走走。 她们两个一直疼,各自呆在各自的产房内,嗷嗷喊疼之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 喊得贾淳父子俩,同款的原地打转,搓手挠头。 好在琴架和古琴很快在院中小亭子里摆好,慕容廷也闻讯赶来。 他本来是男客,不好进人家内院。 但谁叫他媳妇在这儿,旁人也不敢拦他。 贾家人备了香茶点心,特别是今日宴席的主角艾籺,更是各种造型,各种馅料儿五花八门的摆了整整一食案。 梁长乐瞧着那漂亮的点心,鼻端还是点心的甜香气,她的琴音都不由得愈发欢快。 她明明是想要弹奏舒缓,叫人放松不那么紧张的曲调来着。 既能安抚两个产妇,又能安慰两位要当爹的人。 可指头仿佛不受她控制似得,曲调叮叮咚咚如欢快奔涌的溪流,自发的从琴弦上奔涌而出了。 第562章 难产 梁长乐的琴音没有让贾家父子俩的心跳平复,反而叫他们心跳更快,噗通噗通,仿佛随时要跳出胸腔。 但奇怪的是,这会儿的心跳似乎只是对将要到来的那孩子的期待,紧张和担忧倒是少了许多。 两位产妇,更是听得入了神,心思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反而不觉得身上疼了。 苏梦瑶叫丫鬟搀扶着她,去隔壁的房间里看婆婆。 她甚至跟婆婆描绘了,两个孩子将来一起养大,一起玩闹的情形。 贾夫人听她描述的十分有趣,忍不住被她逗乐。 屋里传出女子们“哈哈哈”大笑的声音。 “啊……不行了,我要生了我要生了!”贾夫人忽然捂着肚子喊起来。 产婆赶紧叫她躺上产床。 苏梦瑶这会儿感觉不大,她还很好奇的盯着屏风里头。 她的产婆赶紧劝,“少夫人,咱们去外头等吧?” 她怕苏梦瑶看了会害怕,产妇一害怕,心里头就添了层障碍,生产本就不是容易事儿,再添一层心里的障碍就更难了。 苏梦瑶这会儿却并不觉得害怕,外头的琴音叫她心里很稳。 她只是好奇,好奇一个小生命如何从母腹来到这世上。 产婆只好说:“待会儿会有丫鬟进进出出,里头要温水,要给孩子洗,要给产妇擦洗,您在这儿不方便。” “万一您这边也发动了,进进出出的,两厢都耽误!” 苏梦瑶懂事,听产婆这么说,她就乖乖的出去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到不着急,先前她疼的厉害,这会儿即便在廊间缓缓踱步,却也不再疼了。 她不敢走的太远,就在产房门口的回廊踱来踱去。 不多大一会儿,就听婆婆那房门内传来“哇哇——”嘹亮的哭声。 苏梦瑶身子一震,呆立当场。 “这是……” “恭喜贾老爷,贺喜贾老爷!”产婆在屋子里喊。 产房门口站着的贾淳,已经完全呆住。 他那么大个人了,眼眶里竟然全是泪水。 苏梦瑶侧脸看了看身边的贾明成,见他也是差不多的呆滞,惊喜爆发出来前,不敢置信的那种呆滞。 他甚至喃喃说:“听产婆说的凶险,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生了?” “那……那我阿娘呢?阿娘没事吧?” 苏梦瑶感觉到他的紧张,忙握住他的手,“阿娘不会有事的,有齐王妃在这里,听到她的琴音,我觉得很心安。” “而且,不只是心安,不单单是一种感觉而已,我身体也很舒服,就像……就像泡在温汤池子里,从头到脚都很放松,阿娘一定平安康健!” 贾明成重重的点头。 那边产房的门唰的开了个缝儿,一个机灵的丫鬟钻了出来。 她福身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和小姐母女均安,只是……” 贾淳的脸上已经准备绽开一朵儿大花。 听闻“只是”他又一抖,“只是什么?” “只是小姐个子大,白胖白胖的,先前准备的小衣裳都小,不合身。”丫鬟怕他被吓着,赶紧说道。 贾淳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赏!统统有赏!产婆重赏!” 屋里屋外,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院中的小亭子里,却安安静静。 袅袅茶香,从慕容廷手中倾泻而出,淡淡琴音萦绕在耳畔。 两个人时不时彼此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仿佛岁月如此,已经叫人满足。 琴音或急或徐,此时都成了这院的背景音乐。 仿佛已经被人忽略。 唯有那已经收拾好了产房的产婆,擦了汗,从屋子里出来。 贾家人出手阔绰,所给的赏钱,码好整齐的摆在漆盘里,放眼看过去,竟有百两之多。 产婆眼睛都晕了一下,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 但真叫她拿这钱的时候,她却心虚了,不由抬眼朝那凉亭看过去。 她推开了摆着纹银的漆盘,快步走到凉亭外头。 贾家人都蜂拥过去,想看看孩子,看看贾夫人。 凉亭这儿的反而很清净。 “齐王妃恕罪……民妇少见多怪,有眼不识泰山!”产婆在亭外台阶处,屈膝要跪。 “快起来,”梁长乐琴音未停,笑着说道,“你接生有功,何罪之有?安心的去领赏,不必多说。” 产婆震惊的看她一眼,小声嘀咕,“可明明……明明就是这琴音……那小孩子太大,贾夫人又年纪大,原本不可能这么顺利,民妇亲眼看见……” “你什么都没看见。”慕容廷沉着脸开口了。 产婆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唯唯诺诺应了声“是”。 她快步的退走了,领赏银的时候,还抚着胸口,“齐王爷也太吓人了,像是我走的慢一点,他就要杀了我似的。” 慕容廷没有那么暴戾,他也不会动不动就杀人。 但他嗜杀残酷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以至于,他不过微微沉脸,微微表现不耐烦,就叫看着他的人心惊胆战。 “你看,人凶一点,还是有好处的,可以少说许多话。”慕容廷得意的朝梁长乐卖弄。 梁长乐却眯了眯眼,“又一个要生了!” 她在琴音之境里能“看见”,她能瞧见产妇肚子里那个着急出来的小婴儿。 他噗噗的吐着泡泡。 诚如大夫和产婆预料的,两个胎儿皆胎位不正,可能是因为他们长得太好了,体格太大。 到最后,临产的时候,脑袋也没有能转向产道口。 贾母那边是屁股朝外,用产婆的行话说,这叫“坐生”。 坐生是难产,孩子很难挤过狭窄的产道,产妇也极有可能会子宫破裂,大出血而一命呜呼。 梁长乐集中琴音的力量,愣是以哪种看不见的无形的力,给孩子转正了方向。 她把孩子推回子宫内,调了头,叫她头先出来。 别人不知道,但产婆可是把这“诡异”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她不敢拿那赏银,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功劳。不过齐王不叫她多说,她乖乖的闭了嘴。 到苏梦瑶这儿,情况似乎更加危机凶险,因为她肚子里头是个男孩子,这男孩子体格也大,似乎天生“捣蛋”。 他竟然是腿朝外,“倒生”的姿势。 据产婆说,这样的姿势,不但产妇危险,就连小孩子也十分的危险,倘若卡在产道内,有一半的几率会一尸两命…… 第563章 震惊众人的婴孩 梁长乐闭目弹琴,但她的“视力”却比睁着眼睛的时候更好。 这个小男孩儿似乎很着急出来。 梁长乐以琴音之力,将他的腿推回去,还没将他的头转过来,他就又把另一只腿蹬了出来。 她只好再推另一条腿…… 苏梦瑶正要去看看她的“小妹妹”,还没见到那个人说“白白胖胖,一点儿皱儿都没有”的小姑娘。 她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搅和……” 产婆被她这说法儿,逗得哭笑不得,“还能是什么呀,我的少奶奶,是孩子要来啦!” 看她只是喊,并没有说疼,脸上也没有惊恐忍痛的表情。 贾明成便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他扶着她,同产婆一起将她送进产房。 产婆将他赶出去,以及那些年纪太小,没有经验帮不上忙的丫鬟也都被赶了出去。 贾明成开始在外头搓手,他时不时的往小亭子里看一眼。 看到梁长乐还在专注的弹琴,他似乎就安心了很多。 叮叮咚咚的琴音不绝于耳,房门窗户都隔绝不了琴音。 当然也隔绝不了梁长乐的“琴音之力”。 她有了琴灵之后,控制这琴音之力,也更加的简单方便。 最终,那小孩子,到底不是她这大人的对手。 她裹住他的两只小长腿,猛地一翻,叫他在苏梦瑶的肚子里调了个个儿,脑袋朝着产道口。 子宫一阵阵的收缩推挤。 那小孩子就被推进了产道里头。 贾夫人毕竟生过一个孩子,而且她年纪大,产道没有那么紧。 苏梦瑶则不同,她产道很紧,那孩子又大。哪怕宫口在琴音中开的很快。 产婆说,已经十指全开,然而孩子还是没那么顺利的出来。 苏梦瑶也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疼。 梁长乐有顺风耳,又在琴音之境当中,她听着痛呼的声音,比旁人听得都清楚。 “我该怎么帮她呢?这种事情,我没有经验啊?”她心里也隐隐着急。 忽然那道冷冰冰的声音说:“听产婆的命令,她说叫使劲儿的时候,你就帮助产妇一起用力。” 这是琴灵的提醒声。 梁长乐心中一稳,有人指导,就不怕抓瞎了。 “好,少夫人存一口气,先蓄力,吸气、吸气,用力——”产婆说道。 梁长乐也在蹙眉用力,推着那个小男孩儿往外推。 “好好好,”产婆很激动,“会用力,这就好办,你听我的,孩子很快就能出来!” 很多产妇并不懂得和产婆配合,嗷嗷乱叫,把力气都给耗费掉了,叫她们用力生孩子的时候,她们反倒已经累得、疼得虚脱了。 产婆心说,这位贾家少奶奶,倒是听话又聪颖,没有经验反倒比许多生第二、第三个孩子的产妇还能干。 “出来了,头出来了!”产婆这么欢喜的一喊。 就像是给苏梦瑶灌了一碗鸡血,她只觉得神经都为之一震。 至于产婆说的用力……她直觉肚子里好像又一股力量,自动随着产婆的口令,再向外使劲儿。 她哪有什么力气,浑身都是虚的。 有一股温煦的力量,包裹着她的全身,好似真的将她泡进了温汤池子里。 就连被挤压产道和骨盆和都不那么疼了,一阵阵收缩的子宫也不再疼的那么厉害。 她觉得,孩子正在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身体,来到自己身边的感觉到很奇妙,说不上是兴奋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 “好了好了……”产婆将孩子脸朝下,猛地拍了一下。 “哇——”嘹亮的哭声,简直震耳欲聋。 “乖乖,九斤七两,母子平安……我的天!我第一次!第一次接生这么大的孩子!还这么快的!” 产婆兴奋又惊讶的嚷嚷起来。 她不知道,贾明成已经在外头快要急死了。 听到产房里头高兴的声音,他又欢喜,又忍不住抱怨,“一个多时辰啊!这还快?再长,我怕是要急死了!” “恭喜贾公子!一举得男,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 贾明成比他爹更高兴。 他一蹦三尺高,“我当爹了!我有爹了!” 噗…… 屋里屋外的小丫鬟们,快要笑劈叉了。 “什么叫他有爹了?感情他以前都没爹?!”贾淳也气得哭笑不得。 但在看躺在床边上那个粉嫩粉嫩,眼睛都不睁,小嘴儿却一动一动的小姑娘,他的心都化了。 “爹爹的小棉袄儿。”他真像把这一团软乎乎的小婴儿抱在怀里。 产婆、奶娘、丫鬟,却都不叫他抱。 说孩子太小,自己躺着就好。 “小姐出生也有八斤八两呢!没想到小公子更厉害呀!”有经验的仆妇们都议论纷纷。 他们谁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婴儿。 这个时候,小孩子生下来一般只有四五斤,能有六斤就是顶好的家庭,将孕妇伺候的极好了。 因为今日是贾家做宴的日子。 且婆媳两个又同时生产,那些赴宴的女子们皆不愿走,都要赶着听这个热闹。 “若是生的快,还能在白天生出来,咱们捱到晚膳的时候,就能听到信儿了。” “哪有那么快,恐怕要到明日了!而且是两个产妇,不容易呀!” 那些有经验的妇人都说,今日想听信儿,恐怕是听不到了。 谁知下晌的茶点刚端上来,那边就说,贾夫人顺利生产,母女均安。 生出的女儿白白胖胖,足有八斤八两。 这可惊呆了一众妇人。 她们从没见过这样重的婴孩,还生的这样的快! 她们琢磨着,可能贾夫人是第二个孩子的缘故,所以生得快,到了贾少夫人,那就有的等了。 谁知这边管家正留众人用晚饭的时候,那边又传来消息。 贾少夫人生产,母子均安,白白胖胖的小子果然比他姑姑更厉害,九斤七两! 屋子里的女宾们,嘴巴张的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半晌,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此时,应当说恭喜的吉利话。 反而皆一脸震惊的说:“不可能!”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婴孩,还生的这样快!还母子均安的?” 众人吵嚷着,一定要去后院的看望两位产妇……谁不知道她们的心思,乃是要看看,是不是贾家吹牛?竟真能顺利生出那样大的孩子吗? 第564章 甜腻的艾籺 贾家的管家和下人们挺不高兴的。 这些宾客平日里看起来与贾家的关系很好,为人也和蔼亲善。 怎么一到了事儿上,这么好热闹呢? 主人家才生了孩子,正当该好好休息的时候……就算要看孩子,至少等满月再来看啊! 哪有孩子刚出生,这些不是至亲的人,就要吵着去看的? 准备见面礼了吗?就要见孩子! 但管家拦不住这些宾客,身份不够啊。 贾家的主人呢? 似乎还挺高兴,也不介意被人看热闹。 或多或少,他们还有点儿炫耀的意思……以前不是说,他们贾家人丁不旺吗? 呵,如今一下子来两个,且一个赛一个的白胖可爱。 瞧着就像俩福娃似得。 “还真是……” “这个头儿真大啊!好白好嫩啊!” 有些妇人就忍不住伸手,想摸摸捏捏婴儿似得。 “啪——”贾家的奶娘毫不留情的伸手把妇人的手拍开。 奶娘力气大,把妇人的手背都拍红了。 “孩子太小,诸位夫人小姐,看看即可,千万不要动手。”奶娘何至于这么大胆? 自然是有人给她撑腰,“齐王妃说了,小孩子娇嫩,刚刚出生,不能摸,不能碰。” 嘶…… 众人吸气,既是齐王妃交代的,众人也不敢违背了。 但是看着两个孩子的样子,真是喜人呀! 别人家刚出生的孩子,说真的,那是一点儿也不好看,皱巴巴的,有的还特别红,跟只没毛的小猴子一样丑。 但贾家这俩孩子不一样,生下来就漂亮的像画上的福娃。 怎么看,怎么喜欢。 有些还没有孩子的妇人,眼馋的不行,直向贾家人打听,“你们究竟是怎么养的啊?何以把孩子养的这么好?何以生的这么顺利?起先听大夫和产婆的话,还以为很凶险呢!” 贾家人闻言沉默多时。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没有琴音了,但他们的心绪如何平复下来,院子里如何从乱糟糟变得有条不紊。 众人的心七上八下,如何凝聚在一处……都是那女子坐镇的缘故。 只是她如今身份已经够惹眼了,他们没必要再给她招惹是非。 “就是吃得好,孕期没有吐,也没有各种不适。”贾家婆媳如是说。 待终于打发了好奇的宾客,且贾家收到了为数不少的“见面礼”,后院儿这才安静下来。 “别人家的产妇刚生完,都虚弱的不行,脸白的跟面似的。你再瞧贾家婆媳两个?” “跟没事儿人似得,一个个白里透红,眼睛也神采奕奕,一点儿不像刚生了孩子的!” “这可太神了,他们肯定有绝招儿!只是没告诉咱们!” 女宾们离开贾家庄子,都还在议论不休。 贾家这两个神采奕奕的产妇,此时都在想一个人。 “我自己有感觉,就是那琴音带来的温煦之感,什么疼啊,紧缩啊,害怕啊,都在那琴音里舒缓了。” “不光是我说,产婆也这么说,说‘如有神助’,分明是齐王妃帮了我们。” 贾夫人笃定的说道。 苏梦瑶也是这话,而且她的情况更凶险难办,可事情临头的时候,分明有一股力量,把她的难处都接了过去。 反倒叫她轻轻松松的过了这“鬼门关”。 “若不是他们不叫我出门,我真想抱着孩子去给齐王妃磕头!”苏梦瑶说。 贾明成眼底亮亮的,是欢喜也是泪光。 “你不要急,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该我去,我去给嫂嫂磕头感激!”贾明成又使劲儿的看了看儿子,便起身去找梁长乐。 不想他在回廊里先遇上他爹。 “你可知齐王妃在哪儿?孩子平安出生,最要感激的就是齐王妃,可众人都看热闹的时候,反倒把齐王妃给冷落了。”贾淳说。 父子两个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贾明成咧嘴笑笑,“我也正找小嫂嫂,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爱赶热闹。” 贾淳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想当初,她说我体内有疾的时候,我还出言嘲讽,然如今,要谢她的地方,却一处接一处……真是,真是感激不尽这话呀!” 父子两个并肩去找齐王妃。 商议着什么样的谢礼,真能有用处,又不会叫她拒绝的。 “梁国的船,皇上拨了一艘给贾家。咱们的新船造出来,比梁国如今的巨轮还要厉害,不如送一艘巨轮给嫂嫂,她若嫌费心,咱们帮她运作着,但利钱还是她的?”贾明成说。 贾淳一拍脑门儿,“我怎么一开始没想到,我有主意了!” 他眼底明亮,脚步都愈发的轻快了。 梁长乐此时正坐在一个安然恬静的小花厅里,吃着慕容廷为她泡的茶,另一只手捏着贾家的艾籺。 艾籺,是用草药艾绒加糯米粉,再加各种的馅料儿做成的,甜香糯软。 贾家的厨子又特别巧,把艾籺做成各种漂亮的形状。 有些里面可能掺了酥油,香浓的很,还有的甚至有乳酪的香甜味儿。 梁长乐极少贪吃,今日却是撑了还停不下来,“唔,这个小鹿形状的,我还没尝过呢。” 她揉揉肚子,有点儿可怜的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本想劝她不要吃了,大不了把贾家的厨子要回去,天天给她做来吃,吃腻了为止。 看她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那你就咬一口,尝尝味道。” “余下的放在盘子里,多不好处,我们是来做客的。” 慕容廷轻笑,“谁还敢说你什么不成?” 梁长乐摇头,“别人不说,我自己也别扭啊。” 慕容廷眼睛一挑,“没事,你尝吧。” 他拿着那只小鹿,送到她嘴边。 梁长乐咬了一口,小鹿的肚子里是炒熟的花生,混着花生酱的馅料儿,香儿不腻,入口满嘴都是浓浓香味儿。 慕容廷顺势把她咬过的小鹿,放进了自己嘴里。 梁长乐动作一顿,略有些不自然的看他。 她觉得,她刚咬过的艾籺,因为糯米是软的,所以艾籺上一定还沾着她的口水呢…… 虽然两个人的关系早已经越过了“计较口水”的程度,但都是生活讲究的人,细想起来还是有点儿别扭。 而且,慕容廷异常自律,他说甜食、点心,会影响他练功运气,所以他吃的很少。 今日他已经陪着她吃了不少,早就说饱了,这会儿却一声不吭的替她扫清剩下的。 梁长乐顿时觉得口中的艾籺更香浓了。 “好吃,”慕容廷说,“这只小鹿特别好吃,是今天所有艾籺里,最香的一个。” 梁长乐瞥他一眼,忽然勾过他的下巴,把唇印在了他的上头…… 第565章 再获神技 慕容廷面对梁长乐的撩拨,那是毫无自制力。 她木木呆呆,毫无回应,甚至抗拒的时候,他尚且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呢,更何况如今? 她嘴唇软软的,甜甜的,带着艾草的特殊香气,还有糯米的甜。 他撬开她的唇舌,更是感受到浓郁的花生香味儿。 他呼吸一紧,浑身都绷了起来。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艾籺算什么美味?她口中的艾籺才是人间极品!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 下人在帘子外头禀道:“齐王,王妃,贾家老爷和少爷前来拜见。” 慕容廷一阵的恼怒! 这两个人来,都不选时候的吗? “叫他们滚……” 滚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被梁长乐捂了嘴。 她脸颊微红的嗔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恐怕人家猜不出,你在干什么?” 他不要面子,她还要呢! “请二位进来。”梁长乐说。 慕容廷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但侧脸就能瞟见她因为害羞,而微微发红的耳朵。 她皮肤白皙,连耳朵都是白的,此时白中透着分,模样十分可爱。 慕容廷看着看着,忽然就不生气了,他的念念真是他的良药啊。 “多谢齐王妃,今日我家一老一少两个夫人,若非得齐王妃相助,莫说生出两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了……恐怕命都不一定能保的住。” 贾淳说着,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跪。 夜国民风开放,一般不行跪礼。 除非是犯了大错,亦或是祭祀,还有面圣的时候需要行跪礼。 见她这样,梁长乐立刻出声,“跪就免了,老熟人了,我不过做我该做的。贾明成,快扶贾老爷……” 梁长乐还没说完,就见贾明成也屈膝跪了下去。 梁长乐一阵无奈。 慕容廷懂她心思,他抬了抬下巴,叫陈岱和元九上前硬拉两人起来。 贾淳起来以后,感激的话却多了起来。 梁长乐脑中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宿主弹琴助产,帮助两个产妇顺利生产,救了四条人命,获得贾家上下真心感激。获得‘天生神力’神技十天。” 梁长乐有点儿发懵。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的“顺风耳”神技,刚好今天就到时间了。 她的第一个神技“母仪天下气质”,明天也结束了,这个气质的有无,对她来说,似乎影响不大。 她正琢磨,要是顺风耳没了,那还有点儿遗憾呢。 没想到“琴灵”这么体贴,又送来了新的神技。 只不过“天生神力”是什么鬼?就像慕容廷这样的,算不算神力? 她只顾听琴灵的提示,倒是没注意贾淳都说了什么,她有些茫然的看向慕容廷。 慕容廷轻笑,“你看我做什么?是送你的,又不是送我。我倒觉得,你受之无愧,你若收了,他们心里也舒坦。” “啊?”梁长乐更懵了。 “是啊,小嫂嫂,您就收着吧,万一日后二哥手头紧了,您还能接济他,也不至于看他脸色!”贾明成说话没大没小。 他脑袋上立刻挨了他爹一巴掌。 梁长乐抿嘴笑了笑,“你这主意好,但是我没听清,你们要送我什么?” 贾淳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贾家家业净利一成给您。” 梁长乐不由暗暗吸了口气,她可是知道,贾家是皇商,暗中还给了许多钱财进皇帝的私库。 太上皇在的时候,他有许多喜好,也喜欢兴土木,但不能什么都从国库里出,否则那些盯着皇帝一举一动的文臣言官,士大夫非以血相谏,皇帝会被谏得头疼死。 所以贾家皇商的地位异常稳固。 贾家也不只有贾淳这一支,上次贾淳突然倒下的时候,梁长乐就已经见识了他那些兄弟,以及堂兄堂弟们。 不过是贾淳发展的特别好,一支独大而已。 他要拿出一成的净利给自己,恐怕他那里那些人不能同意吧? “还有关山马场,全都给您。在马场的那些人,他们对齐王妃印象深刻,说您十分懂马,也爱马。他们都很钦佩您。” “既然您用得着马场,那就都收着,您是那儿的主子,那些效力的人也知道要对您忠心。” “怕您一时找不到那么多熟悉此道的人,原班人马都给您留下,不管是长工、小工,契约都转到您的名下。您往后看谁不如意,再慢慢换也方便。” 梁长乐心中不由大暖。 贾淳考虑的面面俱到。 她以前不肯接受关山马场,担心她顾不来,也担心没了贾家马场作为遮掩,会引起人的注意。 如今贾淳却把马场,连带着在马场干活儿的人,全都给了她。 诚如他所说,那些人都是熟手,她不用分散多少精力在马场上。 而马场的那些人,因为主子换作是她,自己的经济命脉,吃饭的门路都握在她手里,也会对她更忠心。 梁长乐已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去过几次关山马场,也确实越发喜欢那里。 “好,贾老爷意诚,我就手下关山马场了。但至于一成的利,我着实不能要。”梁长乐说。 她如今也不缺钱。 她和常春堂有合作,“冯建曲谱”到现在都还有售卖。 虽然价钱没有以前那么高的离谱,而且仍旧是限量出售,但分到她手里的钱财仍旧可观。 再者,贾家的算盘,也在不断的跟她结利,这个也是源源不绝获利的渠道。 贾淳诚心要给,但梁长乐坚决不要。 两人拉锯了一会儿,慕容廷和贾明成相劝,这事儿才过去。 “这会儿没人了,齐王和王妃可要到后头,看看那两个孩子?”贾淳笑的嘴角快要裂到耳根。 贾明成也笑,“阿娘早就说,儿子不如女儿贴心,别人家都是儿女一大群,她羡慕的不行。现在可好了,她也有女儿了。” 几人说说笑笑,往内院走去。 慕容廷没见过那么小的婴儿。 别人也不会邀请他去看那么小的孩子。 一般抱出来给人看的孩子,都已经过百天了。 这会儿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出屏风,给慕容廷和梁长乐看。 当真是小小的,软软的,白嫩的像刚蒸出来的馒头。 慕容廷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立刻就 第566章 被困瓮城 慕容廷眼神里的意味太明显,梁长乐想装不懂都不行。 她眯眼横他。 慕容廷笑笑,没说话。 “二哥要抱抱吗?”贾明成看出他的喜欢,故意问道。 慕容廷从未对什么事儿犯过难,这会儿却一脸的为难。 他伸出手来,明显是想抱抱的,可又全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那孩子看起来太软了,连脖子都是软的,他能抱的起来吗? “算了、算了。”慕容廷拒绝。 “齐王妃抱抱吧?这孩子能有,能平安出生,能这么康健,全仰赖齐王妃!”贾夫人在里头喊道。 梁长乐还没进去看她,听她的声音,中气十足的,真不像刚生了孩子的妇人。 产婆大夫都说,她身体没有受损,月子也好坐些,不会那么得痛苦。 梁长乐闻声,心中大受安慰。 但抱孩子……她是拒绝的,“不要,我不会。” “不难的,这么小的孩子,只要用胳膊托住屁股,托住腰,一直托到脖子底下,就能抱稳了。”奶娘热情的说道。 贾淳要抱孩子都被奶娘言辞拒绝了,她反倒很想叫梁长乐抱一抱。 可能是因为,贾家人如今都觉得她是福星吧? 越小的小孩子越难养活,叫她这福星抱一抱,都会好养活一点儿呢! 奶娘眼里的兴奋,分明这么说着。 梁长乐却连连摇头,她记得少博这么小的时候,阿娘就不叫她抱。 阿娘自己也不爱抱,说小孩子还是叫他自己多躺躺好。 “让他自己躺着,他会更舒服些吧?我不会抱。”她浑身都紧张了。 小孩子看着很可爱,但也仅限于看看就好。 慕容廷就在外间等着,梁长乐又进了里间,分别探望了贾夫人和苏梦瑶。 两个女人真是如出一辙,非要起身给她磕头。 梁长乐摆出齐王妃的威严,才把她们吓老实了。 “在庄子上生了,这月子就要在庄子上坐了。王妃若得空,可否还来庄子上玩儿呢?”苏梦瑶有些舍不得她,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依赖。 梁长乐点头,“成。” 她又凑近苏梦瑶的耳朵。 “得了机会,我叫恩姝回来看你。” 苏梦瑶脸上一阵惊喜,却也知道林恩姝如今回来,十分危险。 “叫她注意安全,性命安危是最重要的,她外甥就在这儿又不会跑了。”苏梦瑶咧嘴笑笑,“何时回来看都行。” 梁长乐点点头,与她辞别。 两人离开贾家的庄子,却并没有直接回京都去。 “我想去关山马场看看,从这儿直接过去,倒是更近些。” 慕容廷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乘车往关山马场去,前后跟着的侍卫共有十几人。 马车行进途中,突然被挡住去路。 “昨夜没下雨,难道是刮了大风?”车夫和侍卫们议论说。 梁长乐与慕容廷下车去看。 只见一棵高大无比,观其树干,得有上百年甚至更久的一棵树,横在路上,将路彻底堵死。 “王爷,可要退回去,绕道而行?”陈岱上前问道。 “绕路很远,至少要耽搁大半天的功夫呢。”梁长乐说。 慕容廷派一人回去报信儿,组织其他人,合力将树搬开。 “只要能容马车勉强通过即可,后续等这边官府的人来了,再叫他们处理这树,清出道路。”慕容廷说。 十几个侍卫合力去挪动那树。 可那树却像是在底下坠了石头扎了根似的,众人忙活半天,树却纹丝不动。 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梁长乐回头去看,只见是慕容廷派去报信儿那人。 “怎么回来的这样快?”梁长乐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人不待马站稳,就翻身下来,一边跑一边报,“王爷,后头的路也断了,上头的山体滑坡,滚落了巨石,把路封死了。 慕容廷脸色一顿,威严乍现,“没有刮风,没有暴雨,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山体滑坡呢?” 众人抹了把头上的汗,一个个肃容而立。 “这分明是把中间这儿围成瓮城,把咱们关在了瓮城里。”慕容廷抬头向四面看去。 既是“瓮城”,这里必有伏兵。 “准备战斗。”慕容廷低声下令。 他声音稳健,虽然事出突然,但他却没有一丝慌乱。 仍旧四平八稳的部署这十几个人。 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卫,战斗力很强。 “这里离关山马场不算远了,若能送信给他们,他们也能及时过来援救。”梁长乐说道。 可惜她没有带鹰在身边。 慕容廷像是预感到危险,忽然拉过她,藏在自己身后。 嗖嗖的冷箭,像密集的雨点,从对面山坡的高地向他们射来。 慕容廷的亲卫立刻围成伞状,将王爷王妃挡在“伞”后。 而他们众人手中的刀剑,挥舞飞快,格挡箭矢,发出当当当密集的声响。 对面的箭矢像是没有穷尽似的。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还是要开一条道,且设法反击。”慕容廷说道。 梁长乐明白他的意思。 她转脸看向那棵横在路上,拦住去路的树。 她不是才获得了“天生神力”技能吗? 如今正好试试这技能好不好用? 她心里倒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慕容廷和十多侍卫合力,都没能将这树挪开。 “我们后退,向那树移动,”慕容廷说道,“马和车过不去,人还能过去,或能找到机会反击。” 那成伞行的众人,向大树挪去。 梁长乐心痒难耐,倘若这技能也没有用处,她也该好好问问师父,为何琴灵给的奖励,很多都是鸡肋呢? 是她修习不够?还是她运气不行? 梁长乐这么想着,两手已经向那大树粗壮的树干推去。 靠近了,更能感受到这棵树的年代感,树干那么粗,比宫中金殿门口的大红石柱还粗。 估摸得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吧? 梁长乐推了一下,没推动。 但她隐约感觉到树身晃了一下。 这不禁叫她喜上心头,有戏? 梁长乐眉梢微挑,往手上啐了一口,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啊——嘿!” 她使劲儿推去。 那树没有滚动,却是平移了好几寸的距离! 第567章 念念是怪力女神 梁长乐心底大喜,周围的人却是一惊。 虽然此时只见梁长乐的手推在那大树上,但众人合力都推不动的树,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女子,凭一己之力推动了呢? 慕容廷也觉得不可能,于是立即下令,“防备他们在树后也有设伏!暂停翻越。” 梁长乐听那树挪动的声音,晓得这树之所以推不动,乃是树后头还堆积有东西。 设有什么机关暗器,也未必不可能。 毕竟这树是足矣叫人翻过去的,他们既然把这里布置成瓮城,怎可能考虑不到他们翻越呢? 她又往手上啐了两下。 “天神神力,果然不凡,若还有潜力,就好了。”她心里这么说。 等她再推之时,就续上了全身的力气,哈嘿也不喊了,惟恐泄了劲儿。 她两脚蹬地身体前倾。 她全部的心思精力,都在这棵大的夸张的树上。 至于身后,她则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慕容廷就站在她的身后,在作战之时,身后是一个将士的命脉,所以身后只能交给自己完全信得过的人。 慕容廷无意就是那个无论实力、还是忠诚,都能叫她完全信得过的人了。 “嗞啦——嗞啦——” 树干被推动,树枝和石块等物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噪音叫众人一慌。 他们抵御箭矢,也不忘回头,用余光飞快的瞟一眼。 这一瞟不当紧……他们看见了什么? 那是齐王妃在推树吗? 齐王妃推树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这推动了啊?! 他们众多身强体壮,还有内力的男子都推不动的树,竟然被一个女子推开了? “小心有诈!” “必然有诈!” 梁长乐差点儿被他们气死,一口气憋在那儿,不上不下,哭笑不得。 幸而,她化“悲愤”为力气,愣是把巨树推到了路边山根处。 “铁蹄!”她喊她的坐骑。 她的坐骑没有在拉马车,马王是不屑于干这种事儿的。 它也不乐意叫别人骑,所以铁蹄虽套了马鞍辔头,却是一路都未曾负重。 这马精得很,刚刚剑雨射来,它立刻离人群远了些,它躲在车架后头,箭矢根本没挨到它的边。 如今听到梁长乐的声音呼唤。 它打了声响鼻,像离弦之箭一般飞快跑来。 梁长乐拽着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 她姿态潇洒利落,叫齐王府的亲卫忍不住在心底叫好。 若不是双手忙着抵御箭矢,他们真想鼓起掌来。 “慕容廷!”梁长乐大喊一声。 慕容廷默契的伸手向她。 她握住他的手,往上带,慕容廷借势蹬地而起,唰的落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 铁蹄这个时候应该狂奔出去,好把箭矢远远甩在身后。 谁知一向靠谱的马王,这个时候却不干了! 它竟然停下来,想把马背上的人给摔下去。 “你别发疯啊!”梁长乐狠夹它马腹。 她忘了自己天生神力……虽然没用多大力气,马王还是痛苦的嘶吼一声。 不过,一向傲气的铁蹄,这会儿也老实了。 它一面拔腿往前跑,一面回头长嘶。 在马车后头,或是远远退出箭矢之外的那些,尚能奔跑的马,此时全都拔腿向打通的路这里狂奔起来。 齐王府的侍卫,各个伸手矫健,在马经过他们时,一个个拉住缰绳,飞身跳上马背。 那些已经没有坐骑的人,或拉着同伴的手,或拉着缰绳,坐上同伴的马。 箭矢在他们身后追着。 也有马在逃走之时中箭的。 但所幸马王的威力比疼痛更大,它们忍着疼,嘶吼着,拔腿狂奔,激起一路的烟尘。 慕容廷的双臂越过梁长乐的腰,拽着缰绳。 他们身下的铁蹄,还有些小脾气,跑一段距离,就十分不满的颠他们一下,似乎在发脾气报复。 慕容廷哭笑不得,但他这会儿还顾不上跟一匹马计较。 “念念……”慕容廷即便吃了一嘴的风,也还是忍不住问,“是你把巨树,和树后的石头一并推开的?” 梁长乐冲着风,俯低身子,减小风阻,“你不是都看见了?” 慕容廷咽了口唾沫,他是看见了啊,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她厉害,可从来不知道,她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啊? 以前他们比划的时候,念念总是输给他……难不成,都是念念让着他? 倘若她是出刚刚那撼动大树石头的力气,自己真的是她的对手吗? 慕容廷不由抖了一下,倒不是怕,而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为自己的骄傲和自负,不好意思。 想到以前,都是女孩子让他,他心里窘迫得很。 “你倒是藏的严谨,叫我直至今日才知道。”慕容廷语气酸溜溜的,为自己的自负而酸涩。 梁长乐哭笑不得,“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毕竟这神力技能,是刚刚才获得的,究竟能发挥出多大威力,她还不知道。 因为刚刚推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力气体能,似乎还有潜力。 但技能再好,也不过十天而已,她当好好利用这十天才是正经事儿。 慕容廷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顾想自己曾经那些窘事。 关山马场并不远,加之铁蹄跑得实在是快。 倘若不是它有脾气,故意要颠簸两人,它能跑得更快。 慕容廷的那些亲卫,则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季云看梁长乐和慕容廷一起来,还微微惊讶了一下。 但很快他想到,梁长乐先前写的信,说她要大婚了,要嫁给慕容廷。 还说,等她大婚之后,她会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告诉慕容廷……包括她的前世今生。 那个时候气,季云就有一种预感,预感会在关山马场见到慕容廷。 林恩姝居然还跟他打赌不会,季云心里暗笑,“那个女人,还说什么自己有直觉,可见她的直觉一点儿也不准。” “今日遇伏,对方准备充足,且下死手。”慕容廷对季云道,“他们花费心思布置了瓮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他们说不定追在后头。” “与其等他们追到关山马场,发现这里的人,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568章 新的打算 慕容廷明明是临时决定,可看他的语气神态,却像是蛮有把握,早有准备似得。 季云只犹豫了一呼吸之间,便重重点头。 “卑职追随齐王良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跟着齐王实战,今日难得的机会!” 季云倒很兴奋似的。 他立刻召集玄甲军。 玄甲军作为曾经梁国战斗力最强的队伍,虽然荒废多年,但如今,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 再加之梁长乐给他们提供的一切,都是极尽所能的最好的。 最好的战马,最轻最韧的软甲,最锋利坚硬的兵器,最丰足的粮草,最好的场地…… 倘若他们不能练得最好,晓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对不起人家小姑娘的倾力付出。 玄甲军接到季云的指令,从准备,到列队出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甚至都没等到后头齐王府的亲卫赶到,他们就已经整装出发。 梁长乐觉得铁蹄不配合,建议慕容廷也换一匹战马。 谁知慕容廷的倔劲儿上来了,他非要骑着铁蹄出战。 铁蹄在梁长乐面前的时候,还表现的乖巧的…… 但不知为何,梁长乐总觉得铁蹄身上有种马儿之外的灵气,它的表情不像一匹马,倒像是个顽劣的孩子。 看它那滴溜溜打转的眼睛,就知道,它这会儿的乖巧,肯定是藏着后招儿,憋着使坏呢。 梁长乐摸了摸铁蹄的马鬃,在它耳边交代一句,“你敢捣乱,叫我的男人受伤,回来我就打你一顿,断了你的粮草,把你饿得像那只病马一样瘦!” 人跟马说威胁的话,看起来很是可笑。 但梁长乐觉得,铁蹄的聪明劲儿,它肯定能听懂。 虽然它一副憨态可掬,啥也不懂的样子。 慕容廷未经休整就重新率兵出战,但他脸上一点儿疲惫都没有,反倒满满都是喝了鹿血一般的亢奋。 梁长乐摇头轻叹,目送他率兵疾驰离去。 这会儿,她才有功夫跟林恩姝说几句体己话。 林恩姝还老大不满的,“多好的机会呀,跟齐王出战啊!天啊,这是我以前就向往的!” 梁长乐一巴掌拍在她肩头上。 她分明没用几分力气。 却见林恩姝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林恩姝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念……念念?!你怕不是想拍死我?” 梁长乐自己还在惊讶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哦,这大概就是没控制好的天生神力了吧?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虽然挺羡慕他们能跟齐王一起出战,但自然是跟念念你坐下聊聊,说说话更重要啦!”林恩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肩膀,示好的给梁长乐捏肩捶背。 “你少来这套。”梁长乐面上不显,心里还有点儿震惊。 林恩姝嘿嘿一笑,“念念,别生气啊,你打都打过了,不能真跟我计较吧?” “你那一下子可不轻,要不是我内力在你琴音滋养之下,突飞猛进,刚刚及时护体,这会儿我胳膊都被你拍碎了!” 梁长乐心头猛地一跳,“真的?真有那么大力气?” 她瞪大眼睛瞪着林恩姝,把林恩姝都给看紧张了。 “是、是真的呀,这事儿我有必要跟你撒娇吗?我又不是那矫情的人!”林恩姝晃了晃自己的胳膊肩膀,表示真的疼。 不疼,力气不大,她也不至于一下子坐到地上去。 梁长乐心中大喜,刚刚,她明明没有用几分力气来着! 如此看来,天生神力,还真是“神力”啊! 能用上“神”这个字,恐怕是已经超出了凡人能想象的空间。 “这样,你用上你全部的力气,有多少内力也驶出来,咱们扳手腕儿。”梁长乐突发奇想。 林恩姝嘴角抽了抽,“念念,你如今没有内力,我这不是欺负你吗?” 梁长乐咧嘴笑了笑,“这话,等你赢了再说。” 林恩姝表情轻松,甚至还摇了摇头,“刚才那一下,是我没准备,才坐地上了。我如今有了准备,你还……” 说这话,两人已经在桌案两边,面对面坐下了,手也握在了一起。 梁长乐仅用了一分的力气,叫林恩姝掰她。 结果林恩姝摒气使劲儿,她的手纹丝不动。 林恩姝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不能吧?” 说完,她使了更大的力气。 梁长乐却没有提高自己的手劲儿,仍旧是松松垮垮的放在那。 然而,两人的手仍旧是在中间的位置,没有偏移分毫。 “行啊,念念。”林恩姝眯了眯眼,“我可要拿出真功夫了!” 梁长乐能感受到她在运功,这是要使上内力了。 梁长乐也提高精神,她不用运功,所凭就是一股子蛮力。 她随时都能加大手上蛮力,以应对林恩姝。 “念念,认输吧!”林恩姝低喝一声,猛地发力。 一股强劲的力道从她丹田冲出,直奔掰手腕的那只手臂。 然而,叫她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手像是握在了城墙上,任凭她驶出蛮力,运出内功,全身里里外外的力气全都用上了,那“城墙”却纹丝不动的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砰”,她把林恩姝的手掰过去,按在了桌面上。 林恩姝瞪大眼睛,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林恩姝试着抽了一下手,竟然没抽动。 她再抽时,梁长乐已经放了手。 林恩姝坐立不安,蹭的跳起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念念,你内力回来了?” 没等梁长乐回答,她又兀自摇头。 “不可能,就算是内力回来了,你也不可能这么强悍啊?让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蚍蜉撼大树!” 她说完,竟然伸手去捏梁长乐的脸。 “快说,你是何方妖孽?!把念念弄哪儿去了?!” 梁长乐拍开她的手,“别闹,我忽然有个想法,与你商量一下。” 林恩姝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似乎还在考虑,她是不是被“妖孽”冒充了。 “你说你内力精进,功夫提高,你可能感受到我的内力?”梁长乐问。 林恩姝落指在她脉门上,其实不用号脉,她本身就能感觉到,“你没有内力,丝毫都没有。” 林恩姝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内力的人,这力气也太可怕了吧? “那倘若是一个没有内力的人,到叶从容身边,他会降低防备,我一举杀掉他的可能也就更大了吧?” 梁长乐笑眯眯的。 第569章 真是亲妹妹 “不行不行不行。”林恩姝立刻摇头,“这样太冒险了。” 梁长乐笑而不语。 林恩姝却慌了,“念念,你可不能打这种主意啊!你最知道叶从容有多狡猾多疑,你若到他身边,他岂会不怀疑你?不防备你?” “更可况,你如今已经是齐王妃,你怎么可能混迹到他身边呢?” “他知道你是齐王妃,对你的防备,会比别人更甚!你绝不可能得手,反倒是,他随时都能害了你!” 林恩姝见梁长乐一直不说话,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像是主意已定。 “你要是敢这么打算,我就告诉齐王爷,叫他盯着你,拦着你!” 林恩姝威胁道。 梁长乐还没说话,就听见外头有马蹄声。 两人一同往窗外看去,还以为是慕容廷他们没找到人,无功而返。 不曾想,却是陈岱等人。 林恩姝快步迎了出去,梁长乐也走在后头。 陈岱翻身下马,“我们遇见了王爷,那些人追着我们,跟的不远,王爷必定会遭遇他们。” “我领回来的这些是伤员,他们有的是自己伤的不轻,有的是坐骑伤的重,都没办法跟着去作战。” 陈岱说完,却还要翻身上马。 林恩姝上前一步,抓住他的缰绳,“哥哥做什么去?” 陈岱被这一声“哥哥”叫弯了嘴角。 “我没事,我去追上王爷他们。” 林恩姝却抓着缰绳不松手,她眼尖的盯着他神色的衣袍,“哥哥没事?不是诳我?” “我诳你做什么?他们用的是羽箭,没有近身作战,我要是中了箭,还能看不出来吗?”陈岱笑着说。 林恩姝哦了一声,点点头,“这么说也是。” 陈岱以为她放松,要松开缰绳的时候。 林恩姝却猝不及防的一跃而起,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陈岱立时咬牙闷哼,“嗯……” 他龇牙咧嘴。 “咦,你没受伤,难不成,我也是天生神力?”林恩姝故意道。 陈岱却是瞟了梁长乐一眼,红着脸说,“你真是我亲妹!” “好说,快下来!受了伤,就别去给齐王添乱了,我们这儿的兵力,战斗力可比你这伤员强多了。”林恩姝虽不是天生神力,但力气可真不小。 她伸手就把陈岱从马车上给拽了下来。 陈岱腿一抖,差点跪了。 林恩姝这才知道,他腿上也有伤。 “嘁,就知道逞强,”林恩姝嘴巴一点儿都不客气,“真强的是英雄,逞强的是狗熊!这话你都没听过?” 陈岱哭笑不得,“没听过,谁说的。” 林恩姝眼睛一转,她刚说的,还能是谁说的? “念念说的!” 梁长乐脚下一绊……这真是亲姐妹! 陈岱也被迫留下,他这才交代,左肩肩头,右腿小腿都有伤。 不过他是被箭尖射过擦伤的,箭头并没有没入肉中,所以他伤的不厉害。 待到林恩姝强迫他扒了上衣,他们才赫然一惊。 “箭矢有毒!”林恩姝啐了一声,“像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谁?”陈岱立即问道。 林恩姝冷哼一声,没理他,与梁长乐交换了视线。 梁长乐面色已经冷了下去,微微颔首。 “呀,这可糟了!”陈岱忽然起身。 林恩姝伸手把他摁坐下,“现在才知道糟了?早干什么去了?” 陈岱肩头的肉已经变黑,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他一路骑马奔波,加快血流速度,这会儿没有毒发,已经算是侥幸。 “我不是说我糟了,我这伤势算是最轻的,一起回来的几个,都有箭头没入身体,箭尖上淬了毒,他们……” 陈岱话没说完,猛地“嘶”了一声。 先前精神紧绷,可能不曾注意,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浑身都疼。 肩膀更是抽抽的疼,像是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啃着他的伤口皮肉。 “啊……” “你咬着牙,我把腐肉给你剜掉!”林恩姝眼睛一红,这是气急。 她摸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就要割他肩上的肉。 “不是我,他们……设法救他们,他们伤得重!”陈岱咬牙切齿。 林恩姝赤红着一双眼,不说话,按住他肩头,已经下手割去腐肉。 “你放心,有我呢。”梁长乐起身道,“你的琴带来了吗?” 林恩姝点头,“在我屋床尾的柜子上,念念自己去搬吧!” 陈岱一时疼的想哭,又觉好笑,于是他咧着嘴,模样像哭又像笑,十分狰狞。 “敢这么使唤齐王妃,你肯定是天下第一人。” 林恩姝呸道:“我跟念念早在她不是齐王妃的时候,就是好姐妹了,再者,我是使唤她吗?” “念念老早就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关键时刻,意思表达清楚最重要,管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还是男人呢,啰里吧嗦!” 陈岱被怼的一阵头晕。 他觉得自己意识不清,要昏过去了。 “恩姝……我没有妹妹,自从有了你这妹妹……” 林恩姝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啊?诶?你别昏过去啊!你醒醒啊!我不凶你了,陈岱,哥哥!” 腐肉还没清理干净,陈岱却已经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他说他是受伤最轻的,那其他人,岂不更加危险? 林恩姝心底一慌,正要奔出门去,却忽然有悠扬琴声传来。 叮叮咚咚,像是清泉过境。 干涸龟裂的大地,一下子被滋润了,咕咚咕咚满足的吞着清泉之水。 林恩姝觉得自己此时的心,就像是那干涸的土地。 琴音就像是水,漫过了自己龟裂的心田,她本是焦急、恼怒、没着没落的恐惧愤恨。 可这琴音灌入耳朵,一下子就给了她安稳的感觉。 “念念在,不会有事的。”林恩姝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双手合十,默默念叨。 “陈岱是毒发了,倒不是外伤致命……所以,只要毒解了,人就没事了。” 她刚说陈岱啰嗦,这会儿自己却絮絮嘀咕起来。 梁长乐不是在某间屋子里弹琴,她把琴搬到了外头,席地而坐,就在这一排屋子前,专注弹奏。 既然陈岱已经毒发,其他人也必定好不到哪儿去。 她的琴音能治瘟疫,自然也能解毒。 这解毒的琴曲,还是上次,她自己中了毒,又在寒潭领略到的。 如今她为众人弹奏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第570章 对牛弹琴 慕容廷带着人回来。 他脸色微变,铁蹄瞧着倒是乖顺很多。 他刚要翻身下马,铁蹄立即收势站稳,比旁的马反应都快。 他一身浴血之后的味道。 “那些梁国人的箭矢有毒,陈岱他们……”慕容廷迎着梁长乐快步上前。 梁长乐此时刚收了琴,朝他摆了摆手,“嘘,都服了药,睡了。” 慕容廷眉头蹙了蹙,“睡了?” 梁长乐嗯了一声。 “那箭矢上的毒,可能解?”慕容廷眼底一片焦灼,“梁国人中了自己的毒箭,已经全身溃烂。” 梁长乐闻言也嘶了一声,溃烂……听起来,像是叶从容的风格。 “人抓到了吗?”她问。 慕容廷脸色沉了沉,“没有活口。” “都死了?”梁长乐的语气,倒不算惊讶,叶从容行事向来如此,他即便不赢,也不会将自己的人交在对手的手中。 他狠厉绝情,只会叫他们以死效忠。 “死了二十多个,余下二十多人逃了。”慕容廷说。 梁长乐点点头,看他着急,她让开一步,“你进去瞧瞧把,陈岱在这间屋子里。” 慕容廷脸色一振,提步进了屋子。 梁长乐则同后面走上来的季云说话。 “齐王真是厉害,不愧为常胜将军,能跟他一起打仗,真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季云脸上的表情是兴奋的。 梁长乐故意道:“你当着主子的面,夸别人指挥得好,合适吗?” 季云一僵,瞟了她一眼,见她并不是生气的模样。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夫妻之间,夸谁不是夸啊?” 梁长乐的笑意再也绷不住。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好不容易叫季云相信她,如今这信任也不知有几分的坚固。她就贸然带了慕容廷一起来,季云会不会逆反? 但她既以嫁给慕容廷,也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了他,就是将两个人生死荣辱都绑在了一起。 她迟早要把他带过来的。 就如同,慕容廷对她交底那样。 她只是没想到,季云对慕容廷如此推崇崇拜。 “当初我离开梁国,投在齐王幕下,就是希望能跟着他征战,也许能在战场上为长乐公主报仇。”季云低声说道,“后来他一直驻守京都,没有再去边疆,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没想到,今日倒是捡来的机会。” “兜兜转转,我又成了他的属下。” 季云的语气,还挺高兴的。 梁长乐抬眼看着后头众人,他们脸上也带着未散开的兴奋之情。 一个个眼底冒光。 梁长乐这才明白,要让他们信任托付自己如今这幅“小姑娘”模样,无疑是困难重重。 但若要叫他们信任齐王,追随齐王……似乎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而自然。 “那马不行了!” 人群里有人嚷道。 梁长乐和季云抬眼看去。 有个年纪小的玄甲军,忽然抱着自己的马哭起来。 那马踉踉跄跄的,好似随时要倒下。 “这人,我好像没见过?”梁长乐问季云道。 季云说,“他是李铁牛的弟弟,铁牛回来以后,后来把他弟弟也带了进来。他弟弟不错,训练刻苦,身体底子也好,爆发力很强。” 梁长乐点点头,没有多问。 季云识人的眼光,她是信得过的。 她上前去查看那匹战马。 玄甲军的战马,都配有软甲,这软甲轻便却坚韧,一般的箭矢射不透。 少年的战马不知何故,却没有佩戴软甲,一根箭矢摄入马匹后臀,箭头没入很深。 马的眼睛,微微浑浊,似乎没有焦距和平日的灵气。 铁蹄忽然奔过来,长嘶一声。 它声音悲凉,仰着脖子,叫周遭的人,听得都不免揪心。 那马踉跄的更厉害了。 “不要,不要,不要死……”少年抱住马脖子,一直隐忍的泪,却再也忍不住,“哇……从我来就是你陪我训练,陪我骑射,刮风下雨,你从来没怕过,我才第一次真的骑你出去作战,我不能让你死……” 少年痛哭,顾不得周遭许多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哪怕被他们笑话,他也不管了。 实际上,并没有人笑话他。 这些人都是马背上作战的骑兵,他们的坐骑都是他们最亲密的战友。 马儿不能说,却不妨碍他们把马当成自己亲密的伙伴,像人一样,知情知意的伙伴。 看着少年痛哭的样子,好多人都不忍的走开了。 有些甚至微微湿了眼眶,别看是一匹马而已,未必不如失去一个人叫他们心生悲痛。 那箭是有毒的,这时候能安慰少年什么呢? 什么话都显得苍白,叫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许这是每个人,人生路上的必修课吧。 铁蹄仰头嘶啸,一声接一声。 周围的马也跟着它哀啸起来,声音连在一起,竟十分震慑。 “好了,别叫了。”梁长乐拍了拍铁蹄,“待会儿把人都引过来了。” 铁蹄拱她的手,求安慰求抚摸似的。 梁长乐心头一动,“季云,搬琴过来。” 季云神色一僵,眼神古怪的看她,“不知你听过一个词没有,对牛弹琴?” “这是马,不是牛。”梁长乐纠正他。 季云一噎,“图惹嘲笑罢了。” 梁长乐却没什么包袱,“反正他们笑话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笑呗。” 季云忽然觉得脸疼…… 哪次她被人嘲笑之后,不是狠狠打脸了呢? 就比如她挑出来的这匹马,当时多少人笑话她? 可如今再看,她的马不管到了哪儿,有再多的马在旁边,人家依旧是马中王者,长嘶一声,一呼百应。 “好,我给你抱琴去。”季云咬着牙,转身便去。 梁长乐也没安慰那少年,在证明琴音有用之前,再多的话都是空话。 她刚刚用琴音解了陈岱等人的毒,大夫来看他们的时候,说,只有外伤需要处理,箭头上的毒,并不要紧。 梁长乐和林恩姝都清楚,并非箭矢上的毒不要紧,而是毒性大部分已经被化解了。 就连那些受伤的亲卫们都知道,先前他们已经觉得濒临死亡,意识模糊…… 但大夫剜出箭头之后,他们竟一个个奇迹般的苏醒过来,除了疼,还有脑子回荡的琴音提醒着他们,他们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又被那个孤身一人推开巨树的齐王妃给救了回来! 琴架摆好,梁长乐坐在琴架后头……给人解毒已经有经验了,给马弹琴,还真是头一回。 第571章 再次被打脸 琴音一响,那少年就愣了。 他回过头看了眼梁长乐。 他不认得她,不晓得她就是他们口中的供养起“玄甲军”的神奇女子。 他只晓得她是和齐王一起来的,那齐王是真勇猛,且是有勇有谋的那种勇武。 才跟着齐王出去这一趟,他已经崇拜上齐王了。 所以对齐王的妃,他还是很敬重的。 “多谢王妃,不过可惜了,”他吸吸鼻子,“卑职不懂音律,您给我弹琴,安慰不了我的心,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一旁的季云倒是说,“不是给你弹的,怎么是对牛弹琴呢?连牛和马都分不清吗?” 少年一时呆住,好半晌,连眼睛都忘了眨。 “给……给我的马弹吗?”他迟疑问道,甚至有点古怪狐疑的看了眼齐王妃。 梁长乐仍旧专注弹琴,脸上略微含笑,并不多做解释。 “什么情况?真的是给马弹琴吗?”一同回来的其他玄甲军,以及齐王府的亲卫,都过来围观。 人还不少,但梁长乐却旁若无人,专注投入。 “王妃的琴音,先前就解了那些人的毒呢!” 这是支持的声音。 “那是人,人能懂音律,如今倒下的可是马!” “马要是能听懂琴音,也就不会有俗语说‘对牛弹琴’了,牛马在这一点上,都一样!” 更多的人,都是持怀疑的态度。 人们还要议论纷纷。 马王铁蹄却不干了,它忽然调头过来,冲着那些说质疑之言的人冲了过去。 铁蹄威风凛凛,马生气的时候,是能看出来的。 它这么怒气冲冲跑来,还真挺吓人。 它的威风简直能与狮子、老虎相比较了。 这些说话人不由被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 铁蹄把聚在一起说闲话的人都冲散以后,又踢踢踏踏跑回梁长乐身边,温顺如猫一般,挨着她,屈腿卧着。 它的目光专注的落在那只受了箭伤,趴卧不动,眼皮也几乎合上的马儿身上。 随着琴音在马场上飘荡开来。 各种嘈杂的响动,似乎都归于宁静。 那些说闲话的人,被冲散以后,即便再聚齐,也没有人说话了。 这琴音似乎能沁润心脾,即便不通音律,也能感受到琴音里的美妙。 声音,本就是大自然的馈赠,风声、雨声、海浪声、树叶哗哗声……声声都是音律。 人和万物,天生就是能感受音律的。 抱着马的少年也不哭了,他跪趴在地,抱着他的马脖子,呼吸均匀的像是睡着了。 但实际,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只是没有焦距。 不知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了他和他的坐骑,如同亲密伙伴一样,一起训练的日子。 他咧开嘴,无声的笑起来。 那马却动弹了一下,眼皮也唰的睁开。 它挣扎着,一次两次,起初动静不大。 后来,少年却被他惊醒,不由吓了一跳。 马儿四条腿一使劲儿,竟踢腾着站起来。 铁蹄也跟着跳起来。 它长啸一声,所有的马都跟着咆哮。 马儿嘶吼咆哮这声音,连在一起也挺骇人,估计能吓退老虎吧? 刚刚已经眼见不行的马儿,这会儿却精神奕奕,它先前暗沉无光的眼睛,这会儿也饱有神采。 “活了!它活了!我的马真的活了!”少年攥着两个拳头,兴奋的在马场上又蹦又跳! “不是对牛弹琴!也不是对马弹琴!” “是真的活了啊!被王妃的琴音救活了!” 少年兴奋的喊叫着,跑着。 季云哭笑不得,上前拽住那少年,“李义山,你那马屁股上还带着箭呢,你不赶紧找人把箭头挖出来?指望它自己掉出来呢?” “哦哦,我知道了!”李义山这会儿才恍然醒悟,赶紧去找这里的“兽医”。 围观的人,一个个抱着膀子、托着下巴,哑口无言。 “嘿,你们不说了吧?不说这是异想天开了吧?”少年得意洋洋。 兽医给他的马剜箭头的时候,那马竟比人还刚强,原本有好几个人套着绳,拴着马,摁住马,怕它乱踢腾。 踢伤了人,麻烦更大。 可谁知,它老老实实,整个过程,连叫都没叫一声,更不曾踢人。 直到箭头“咣当”一声,掉进兽医带来的盘子里。 它才温柔的叫一声,倒像是在感谢兽医一般。 “我的马可太聪明了!它一定是神马,我日后要好好照料它,再不叫它受今日之罪了!”李义山怜爱的抚着马鬃,眼里又蓄满了泪。 梁长乐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停下琴音。 李义山牵着他的马,立即上前。 “王妃大恩大德,卑职没齿难忘!请受卑职一拜!” 他屈膝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 叫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他的马,竟然也跟着少年人跪下来,马头微微低下去,分明是跪拜叩首的模样。 这叫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时间震惊的眼睛瞪老大。 “我疯了吗?” “是我眼花吧?” 有人偷偷掐自己,有人使劲儿揉眼睛。 少年叩首三次,马儿也跟着叩首三次。 “快起来吧,你们是我的人,你们的战马良驹,也是为我冲锋陷阵的先锋军,我不救你们,还救谁呢?”梁长乐笑着叫季云拉他起来。 李义山怔了怔,经季云提醒,才知道,眼前这女子,原来就是重新组建玄甲军,提供玄甲军一切所需的人啊! 他对齐王妃的崇拜,更添一层。 “看着也就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她还是个女子,却能做这么多、这么厉害的事儿了!”李义山在心里说。 他看梁长乐,简直浑身上下,闪闪发光。 正是他所崇拜的模样。 众人还在震惊当众不能回神,那边先前服了药,睡过去的齐王府亲卫,却有人陆续醒来。 这会儿天色也已经渐晚,这两拨人从晌午至今,都没用饭。 他们都是平日里活动量巨大,消耗也大的人。 只不过前头性命攸关,没人顾得上自己的五脏庙。 这会儿大的危机过去,人人都觉饥肠辘辘。 “先别忙着走,马场还有许多帐篷,就叫众人在马场宿一夜吧?”季云过来跟梁长乐说。 梁长乐不是娇气的人,她前世常常行军,住的最多的不是她的公主府,而是军营行帐。 她知道,慕容廷也绝不会计较这些。 “行,烤几只肥牛肥羊,搬些酒来。”梁长乐答应道。 她若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口风不言的“大嘴巴”,这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 第572章 一个人的心跳游戏 陈岱这会儿已经醒了。 梁长乐进去屋子里看他,慕容廷和林恩姝都在一旁。 “真是神了,”陈岱笑嘻嘻的说,“那一刻,卑职觉得自己是死了,全身麻痹的感觉,还挺叫人恐惧的。” 他说着恐惧,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展现出来。 “意识一点点抽离……”陈岱话音一转,“爷,您当初灌下那壶鸩酒的时候,也是这感觉吗?”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容廷凉凉的看他一眼,“本王看,你是全好了,赶紧爬起来整队回府吧。” “啊?”陈岱毕竟受了外伤,说没有性命之忧是真的,说他全好了却有点儿夸张。 “不是说,今夜在这儿点篝火,吃烤全羊的吗?怎么又要走啊?” 慕容廷哼笑,“吃全羊的是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整队回京,还要把路上遇到的事情,告诉皇上知道呢。” 陈岱苦着脸,快哭了。 他抬眼看见林恩姝,“妹妹,好妹妹,我说错话了,你快帮我劝劝王爷,帮哥哥说说好话。” 林恩姝瞬间闪远。 她有点儿怕慕容廷。 虽然慕容廷从来没对她板过脸,她是梁长乐的密友,自然是慕容廷要示好的人。 但有些人,可能天生令人畏惧,跟他板不板着脸没关系。 “你自己说错话,自己求情。”林恩姝横他一眼。 陈岱又笑说:“你替我求求王妃,王妃一句话的事儿,王爷巴不得照做呢!” 梁长乐立刻道:“别,在家里听我的,在外头,都是我听王爷的。” 慕容廷朗声大笑。 陈岱被群嘲,一副可怜、无辜、弱小的样子。 “王妃,卑职可是您救回来的,这还没好利索,连夜奔回去,连烤全羊都吃不上,内伤加外伤,伤的更重,岂不辜负您救我的一片苦心。”陈岱拱手作揖,一副讨好的模样。 梁长乐被他逗乐。 她灿然一笑的模样,落在慕容廷心头。 “得了,就你贫。”慕容廷斜睨他,“少在王妃面前说俏皮话!” 说完他就起身,一只手落在梁长乐的腰间,拥着她往外走。 陈岱目瞪口呆,“王爷至于护食成这样吗?连玩笑话都不叫人说?王妃可是行走在外的,日后还要去鸿胪寺办差,王爷怎么受得了?” 林恩姝却没理他,兀自在一旁坐下,手托着下巴。 她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陈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光静谧,气氛忽然有点儿不一样。 陈岱这么厚脸皮的人,竟忽然微微的脸红了。 “恩姝,我那会儿意识不太清醒,但我记得,是你给我治的外伤?” “你剪了我外头的衣裳,箭头也是你剜出来的?” “谢谢你啊……你手法还挺好的,我都没觉得疼。” 陈岱一个人,纯属没话找话的自言自语。 林恩姝就像没听见似得,一句也没回应。 陈岱的脸不由更红了,“那个,恩姝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林恩姝咻的抬起头来,“我知道了!” 陈岱一愣,这姑娘知道了?她知道自己的意思了? 可他、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是怎么知道的? 陈岱心跳瞬间加快,脸上红热的厉害,“啊,啊,你,你知道……” “我是为了念念着想,她已经成了执念了,难免目光狭隘,只想着快速出击,一击致胜,目光难免顾及不到周围!” “我告诉齐王,齐王又不是别人!那是她丈夫,看她和齐王之间的关系,也是相互信任,相互倚重的。” “嗯,就这么办!”林恩姝叨咕完,豁然起身。 陈岱的脸色,已经淡了下去。 他还偷偷抚了抚胸口,瞎激动了。 “哦,你想说什么?”林恩姝这会儿才转脸看他。 陈岱咧着嘴笑,“没什么,我胳膊不便,待会儿给哥哥抢个大羊腿!” 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肩膀。 林恩姝嘿嘿一笑,“放心,包我身上。” 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了。 陈岱长叹一声,仰面倒在枕囊里,“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他开别人玩笑的时候,嘴巴不是很溜吗? 羊肉,小牛肉,很快的宰好切好。 这会儿马场中间,已经架起了一架架的篝火,不远处还搭着一溜溜的帐篷。 帐篷有大有小,错落有致。 篝火那里,传来阵阵香味儿。 有酒香,也有肉香。 有嘴馋又饿极的人,把肉切了小块儿,穿成串儿在那烤着吃。 梁长乐和慕容廷并肩看着那篝火帐篷,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一起遇险的时候。 那是太上皇去秋猎。 又选拔女官之意。 梁长乐便设法挤进秋猎名单,在众人烤肉吃酒的时候,她去观察营地布防。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可以与我肩并肩背贴着背,站在一起的人。”慕容廷说。 梁长乐瞥他一眼,“这话狂妄了吧?那会儿我还是慕容景安的未婚妻呢。” “他不喜欢你,你也不是真心想嫁他,我难道看不出来?我又不瞎。”慕容廷轻嗤,“再说,即便他真想娶,你真想嫁,那也不成,本王看上的,就是本王的。” 梁长乐想捶他。 这欠揍的语气。 她现在可是有神力的人,未必打不过他。 “你也确实从不让人失望。”慕容廷低头看她,他眼底亮亮的,好似漫天繁星,都落进了他眼中。 “跟我一起坠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梁长乐轻哼,“你真想知道?” 慕容廷点头,“可是生死契阔,与子……” “我若摔不死,一定打死你。”梁长乐打断他自以为是的话。 慕容廷一噎,继而郎笑起来,“是你的脾气。” 梁长乐也跟着笑,缘分真是奇妙,那会儿她又畏惧,又讨厌的一个人。 如今,肩并肩站在她身旁,她竟会觉得无比的心安,无比的……满足。 她也想跟着煽情两句,正酝酿情绪,遣词造句呢。 忽然见篝火旁,有人厮打起来。 她视力极好,不知是不是琴灵助益的缘故,她一眼辨认出,跟人撕打的,就是下晌为马哭泣那少年李义山。 “他怎么跟人打起来了?走,过去看看!” 梁长乐提步便去,慕容廷紧跟两步,忽然驻足停下。 第573章 他的女人他来护 梁长乐已经快步走到篝火旁。 慕容廷却原地驻足,缓缓回头,“你叫我?” 林恩姝走上来,微微点头,表情有些忐忑,还有些纠结。 “你怎么晓得我齐王府亲卫的暗号?”慕容廷问完,立即说,“陈岱告诉你的?” 林恩姝摇头,“我听过,听两遍就学会了,我以前在长乐公主身边的时候,就是专门研究编排各种暗号的。” 慕容廷深沉的面色不由放缓,念念身边有这样厉害的人,他还挺自豪的。 “什么事?” “是关于念念的事,”林恩姝眉头皱的紧紧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不叫你说,那你就不该说。”慕容廷竟打断她。 他的目光,比她更坚定。 林恩姝不由吸了口气,这话说的……好像她要背叛念念似得。 她眼见慕容廷不悦,甚至转身要走。 “可是念念一意孤行,我怕她有危险。她以前就栽在叶从容的手里过,叶从容几乎成了她的心魔,我怕她露出破绽,叶从容狡猾又阴险狠厉,他若有一丝怀疑,就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 她一口气说完。 慕容廷果然僵立在那儿。 “她想做什么?”慕容廷缓缓回过头来。 他本不想背着念念,打听她的事儿。 她所有的秘密,都该由她亲自告诉他。 她若不说的,那便是她还没有准备好要与他分享,他该耐心等待才是。 可现在林恩姝的话,叫他没有了这份耐心。 “她想佯装同意叶从容的要求,跟他回梁国?” 慕容廷倒是没叫林恩姝为难太久,他一下子就猜到了。 林恩姝重重点头,“是啊,她如今自诩有神力,就想趁此机会,一举杀了叶从容,亲手杀了他!可叶从容早就修习邪功,她如今没有内力,岂能是他的对手?” “不怕君子,就怕小人。叶从容更是小人中的小人!” 慕容廷倒是没有生气,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念念。 倘若换做是他,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机会,手刃仇人吧? “她到觉得自己没有内力,是放人放松警惕的好办法……不行,我一想眼皮就跳的厉害。”林恩姝是真着急。 她着急之下,潜藏的是她对叶从容这个人的恐惧。 若要直接问她,她必定要说她才不怕他!她只是恨他、厌恶他! 是叶从容搞得她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认。 她娘没了她,也不知多伤心呢。 她多想把自己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找到了孪生姐妹的消息告诉阿娘……却都因为叶从容而不能。 “她着急杀叶从容,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报仇。”慕容廷忽然说。 “嗯?”林恩姝忙收回她奔涌的情绪,抬眼看他。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轻声说,“你没发现,她对年少的孩子,都特别关注,特别有慈爱吗?” 顾星云,丁零,李小雨,甚至不远处的李义山。 梁长乐对他们都很好。 林恩姝若有所思的看着篝火那边。 梁长乐把李义山从地上拉起来,甚至帮他摘去头上沾着的草根草叶子…… 她曾是长乐公主,如今是齐王妃,哪个不是尊贵的身份? 她何至于对一个新晋的小兵吏,如此关怀体贴? “她思念景帝,景帝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林恩姝喃喃说道。 慕容廷点头,“除非让她可以确信,梁少博不用在叶从容手底下坎坷求生,让她知道,他的哑病能够治好,他没有性命之忧,她才不会冲动着急。” “念念,已经是顶有耐心的人了,没有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冲去报复,以卵击石。” 林恩姝点点头,语气不由低落,“景帝远在梁国,怎样才能让她确信呢?她已经设法和景帝取得联系了,不过许多事情鞭长莫及。” 慕容廷却勾了勾嘴角,“此时你不用担心,还有……” 林恩姝侧脸看他。 “谢谢你,谢谢你的信任,本王不会辜负念念小姐们的一片信任之情,本王必能保护好她。”慕容廷弯了弯嘴角。 此时的他,几乎满身是光,炫目非常。 林恩姝被他晃得怔住,心下唏嘘,难怪,难怪念念会在他这里沦陷,他的确有叫念念深陷的资本。 慕容廷没有告诉林恩姝,他有何打算。 林恩姝也没有追问。 她觉得她做了一个姐妹,一个挚友,一个属下该做的事。 慕容廷上前时,正听到那个少年在解释。 “我不是给您惹事儿,我听不惯!王妃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主子,他们凭什么说,这琴音邪乎……” 少年又气又委屈。 梁长乐正要出言安慰。 慕容廷却上前道,“是谁说的?” 他一开口,周围立时安静了。 众人都有些紧张,甚至有人连忙往嘴里塞肉,好像这样就有理由不用说话。 “谁说的话不记得了吗?前面说过,后面就当屁放了?” “还以为你们是多响当当的英雄豪杰,如今看来,连个孩子都不如?真叫人嗤笑。” 慕容廷威严之时,叫人不能直视。 而当他鄙夷一个人的时候,更叫人觉得自己卑微进了泥里,爬都爬不起来那种。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好受的。 他天生有种威压,叫人处在他气场之下,甚至抬不起头来。 “有胆想,就要有胆说,有胆说,就要有胆认,这是做人,做为男人最基本的道理,你们爹没告诉过你们吗?”慕容廷冷笑问道。 此时跟李义山打架那男人脸色僵硬难看的上前一步。 他朝齐王躬身下拜,“是……是某喝了点酒,就口无遮拦,放肆了。” “你不用拜我,你也不是我的奴才。”慕容廷浑身的气势都冷冽得很,“你若是我的兵,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吃我的喝我的,用着我的,受益与我,还敢说三道四,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都知道慕容廷的拳脚厉害,个人战斗力,在整个天龙大陆都能稳坐第一。 众人却不知道,他嘴巴也这样厉害,把人骂的想找个地缝爬进去。 这么多人在这儿呢,大家都是身长七八尺的老爷们儿,被损成这样,日后还怎么做人呢? “王妃,卑职错了,卑职丧尽天良,罪该万死。不但不知恩不报,反而背后议主,实在……实在是不仁不义。” 他低头声音极小的说道。 第574章 她才不是包子 梁长乐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你确实可恶,但也不用‘万死’了,玄甲军本就是以性命相守。” “今日,你受我一拳,无论伤势是轻是重,前头一切过往,一笔勾销。” 这人唰的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梁长乐。 这女子没有内力,他能感知到的。 受她一拳? 那还不跟蚂蚁咛一下似得? “王妃!” “齐王妃,御下当严,您这样,太过仁慈,不是御兵之法啊!” 周围的人,以及季云,都出声劝她。 反倒是站在她旁边的慕容廷一言不发,反而颇有兴味儿的看着她。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所见,她凭一己之力,推开了拦在路上的巨树。 而且刚刚,林恩姝也提到什么“神力”。 他这小王妃处处都有惊人之举,她的一拳之力,在场的,除了自己,恐怕没人能受得住吧? 慕容廷有点儿自负的琢磨。 梁长乐却笑笑,“你若受我一拳,有伤我给你养伤,殒命,我给你安葬。” 周围人都觉得她在开玩笑。 即便是他们,内力强劲的人,对上一个实力差不多的人,也不敢说自己一拳就能要了对方的命呢! 齐王妃说话,倒是挺狂呢? 他们如今嘴上都不敢说了,可却禁不住心里仍旧犯嘀咕。 这男人绷不住笑了,“若是卑职受了您一拳,却无大碍呢?” “我已经说了,前头的一切,一笔勾销,你仍旧可以在这里训练,拿饷银,吃穿拥住照常供给。”梁长乐爽快说道。 李义山气得脸色都变了。 少年人抿着嘴,气得脸颊鼓鼓的,像是一扎就要炸了似得。 “本王和众人为证。”慕容廷补了一句。 齐王都发话了,旁人服气不服气的,也都只能跟着应承下来。 一拳,还是女子家的一拳……这惩罚也太轻了吧?! 齐王妃如此仁义,不严以治兵,恐怕以后这玄甲军就是一盘散沙了…… 众人心头有些悲哀的想。 “三拳吧,”这人笑着说,“一拳,卑职怕众人不服。三拳,众人以我,引以为戒。” 他心里的乐,在脸上都泄露出来。 梁长乐轻笑,“就一拳,我言出必行。” 那人点点头,扎了个马步,“您来吧,卑职绝对不躲。” “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梁长乐问。 她有点儿叫人留遗言的意思。 众人都听出来了。 在她对面扎马步的人,自然也听出来了,他不以为意,“没什么要交代的,卑职准备好了。” 他倒有点儿心急,催促道。 梁长乐点点头,握紧拳头。 她想教训这人,在玄甲军中立规矩,是其一。 还有一点,她是真的好奇,自己这“神力”有多大威力。 倘若只是挪挪树,开开道的本事,那也不足为道。 掰手腕儿,也不算什么本事,能杀人要命,才是报仇的根本。 梁长乐抬脚迈步,她几乎没有蓄力的过程,出击那一瞬间,快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砰——” 她一拳打在那人胸骨上。 耳朵灵敏的人,听见“咔嚓嚓”像是骨头被打碎的声音。 耳朵没那么机灵的人,只瞧见这个身高八尺的壮男人,像一块破布似的飞了出去。 砰的落地,竟离齐王妃有十几步那么远。 众人下巴都惊掉了。 眼花了吧? 其实刚刚出手的,是齐王爷吧? 但众人回想,齐王爷明明站在两三步之外,而且是手背身后的姿势,一动没动过。 众人艰难咽了口唾沫。 发愣这一阵子,只见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梁长乐用了一半的力,她不知道这神力的威力有几何,出手当时还有点儿迟疑该用几成力。 “季云,快去看看。”梁长乐唤醒一个正发呆的人。 季云和几个玄甲军快步上前。 “张广,张广!” 他们拍他的脸,几道鲜红的血,从他鼻孔,嘴角蜿蜒流淌下来。 季云伸手探他鼻息,“死……死了?” 他是一副疑问的语气,也不知是在问谁。 旁边人不信,摸鼻子的摸鼻子,把脉的把脉。 “没气了。” “也没脉搏了。” “看呀,胸骨都变形了!心肺肯定都被骨头扎坏了!” 众人这才发现,他受一拳那地方,已经明显的凹进去了,凹进去的地方不大,是女子拳头的大小。 凹陷却很深,深入胸肺深处。 “季云,准备安葬事宜。不必归乡,生是玄甲军的人,死也是玄甲军的鬼。”梁长乐面无表情的吩咐。 她并不觉得自己太过绝情,或是冷血。 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中,就是要讲规矩,讲服从的地方。 她养的兵马,竟然背地里议论她? 若不严惩,难道她要养一群白眼狼出来吗? 篝火这里,一片寂静。 众人都风中凌乱了。 再也没有人怀疑这小女子,不如当年的长乐公主了。 这恐怕是缩小版的长乐公主吧——缩小了年龄,所以也把长乐公主当年的勇武力气,都凝聚成精华了! 众人甚至在这夜烤羊肉,烤牛肉的时候,都带上了恭敬的表情。 他们以往面对梁长乐的态度,有些敷衍,也有些轻慢…… 总是只把她当小妹妹,小姑娘哄。他们以为自己的主子就是季云,听令与季云就可以了。 今日却立时转变观念。 原来那小姑娘她……她才是个中高手。 她根本不用靠季云,也不用靠齐王,就没人能惹得起。 一拳能把一个内力不俗的老兵,打到胸骨碎裂凹陷,一击毙命……扪心自问,他们是做不到的。 自知不如人,那敬畏之情,就连绵不绝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慕容廷一面在篝火前,给她烤羊腿,一面侧脸问道。 梁长乐怔了怔,“什么?” “这神力,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慕容廷心里还有些纠结……他以前每次取胜,真的是凭实力赢的?还是她让着他,他才假胜? 他好面子,还挺在乎这一点的。 梁长乐咧嘴笑笑,“瞒不过你,才有的。就是以琴音助贾家婆媳二人顺利生产之后。” 慕容廷心里这才平顺舒坦。 他长松了一口气,继而说道:“你还记得你以前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梁长乐心头一跳,“什么事?” 第575章 蓄谋已久 “你曾答应我,要送个特殊的礼物呢。”慕容廷说。 梁长乐微微一怔,继而一阵内疚。 她确实答应他来着,还是在他多次的耍赖硬要之后。 而她若有任何需要,他几乎不会等她开口,也要亲自送到她面前。 梁长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慕容廷没躲,齐王的头,真不是谁都能摸的。 但她喜欢,他就愿意杵在那,任凭她的手放肆。 “还想要走马琉璃灯吗?上次河灯上,我看就用很薄的吹制琉璃,做了‘流星’,工艺比我做的那个好多了。”梁长乐说。 慕容廷轻哼一声,似有不满,“你竟忘了。” 梁长乐一怔,她忘了什么? “你擅丹青,说要给我画一幅画的。”慕容廷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梁长乐一阵的心虚。 似乎……有那么点儿印象,她还真是忘了。 “这又不难,只是这里没有笔墨颜料,也没有上好的宣纸,等回去,回去我一定给你画副最好的。”梁长乐保证道。 慕容廷却扭脸走开。 不多时,他就抱着一沓宣纸,以及大小不一的笔,砚台,方墨回来了。 梁长乐哑然失笑,他这是有多执着? 笔墨纸砚,都不如王府里的好,但看他的样子,今日不给他画,他是不会罢休了。 “吃完就画,成吗?”慕容廷问她。 他把东西都备好,才问成吗?她说,不成,会不会太扫兴了? “成吧,只要你把东西烤好吃了,祭奠好了我的五脏庙,我身心愉悦,下笔也有神了。”梁长乐笑笑。 慕容廷咧嘴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烤东西是一绝,在边关驻守之,无战事时,我们常去打猎,有时候夜里就宿在山野间,谁烤的东西都不如我的。” 不知他是不是吹嘘,反正他自大惯了,觉得自己干什么都厉害。 梁长乐也懒得打击他,加之“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影响,切好的烤羊腿送到她面前时,还真是喷香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梁长乐也饿了大半天,几番弹琴,又是给人解毒,又是给马解毒的,她腹中早已空空。 她大快朵颐,羊腿肉真香,她差点把舌头一并吞下去。 皮下肥油被烤化了,裹着里头的嫩羊肉,愈发叫肉质显得鲜嫩多汁。 一口咬下去,羊肉的鲜香在唇齿舌头间炸开。 她只觉自己连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好吃! 梁长乐也不知她是饿得久了,还是因为有“神力”的缘故,竟然吃得特别多。 比她平日的饭量,翻了一倍还多。 一开始慕容廷是兴奋的,觉得她特别给面子,叫他这烤肉的人,颇有成就感。 但后来,他都忍不住劝,“别积食了,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尝,下次我还给你烤。”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小孩子,竟还怕积食吗? 但后来,她还是依言放下了手中的嫩羊肉。 她并不觉得撑,甚至还能再来两大块肉。 但她也被自己的食量吓到了,索性擦了嘴,离开篝火前,眼不见为净。 “不是要我给你画画吗?吃饱了就开始?”梁长乐擦了手道。 慕容廷眼底有光一闪,拿着东西来到他俩的营帐中。 不知他何时吩咐人准备的,营帐里竟然支好了一只画架。 关山马场这里,东西倒挺全的。 慕容廷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不用你研墨,你往那儿坐,叫我可以看着你作画。”梁长乐说。 慕容廷却不急不慢继续研墨,“不是画我。” “嗯?”梁长乐怔了怔,不是他要礼物的吗? “你说送我画,也不一定就非要画我呀?”慕容廷缓缓说道。 梁长乐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蓄谋已久”的味道。 “那你要画谁?”她问。 慕容廷抬眸看她,眼底亮亮的,“画我的小舅子吧?我还没见过,但将来一定要见的,提前认识一下,将来也能搏一搏好感。” 梁长乐闻言怔住,她当然不会以为,慕容廷说的是顾星云。 “少博……”梁长乐呼吸发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很快,我也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少博喜欢公主府,即便她“不在了”,少博还是会去。 叶从容也许是故意,他那阴暗的心理,做出什么事儿都不奇怪——他故意把少博带到野猪圈那里。 少博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很诧异。 “怎么会在长姐的正院里养一只猪?”梁少博问。 梁长乐当时就哭了,无声悲鸣。 什么叫咫尺天涯? 叶从容叫她深刻的体会了一番。 “这野猪是公主遇险那一日,所猎获的,臣总觉得意义非凡,所以就养在这里,时常看着她……就好像……好像长乐从未离我远去。”叶从容望着“她”,深情的说。 梁长乐当时就要吐了。 他真恶心。 少博还年少,但他似乎比同龄的男孩子都更为敏感。 他只问了一次,就再没问过野猪的事儿,但他每次去公主府,都会去猪圈那。 他有时候,也不比划,不叫人跟着,就那么默默的看着“她”,能看上好久。 梁长乐和她父皇临出事前夕,叶从容不叫少博进公主府了。 她打从那儿起,就没再见过少博。 一晃,两年了。 “我已经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了。”梁长乐眼眶发酸,手中紧握的笔微微发颤。 “不要紧的,念念。”慕容廷上前抱住了她,“很快会再见面的,奸佞快死了,你们快要重逢了。” 梁长乐闭上眼,默默点头。 他的怀抱很坚定,很温暖,让人心安。 “凭你记忆中的模样,画给我看,让我和你一起盼望,一起努力,一起营救他,好不好?”慕容廷摩挲着她的头顶,轻柔的说。 梁长乐像是被他的声音蛊惑了,当时竟没觉得他这要求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她沉湎与自己情绪当中,心思都麻木了。 她点点头,调整呼吸,提笔沾墨开始作画。 慕容廷就站在她身边,一直为她研墨添水,大帐内点了许多的灯烛,照得亮堂堂的。 她虽然嘴上说,自己记不清了,可落笔之时,每一笔都那么坚定果断。 这哪里是记不清了,分明是刻在心上。 “这画是我的了。” 画成之时,已经是后半夜,虽没有着彩色,画上之人,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慕容廷笑容深入眼底,他吹干墨迹,如获至宝。 第576章 凡事冲在她前头 黎明将至,天是最黑的时候。 马场上寂寂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呜声响。 一个大帐的帘子却发出轻微响动。 沉稳的步伐,踏着草叶子的声响,也显得很清晰。 梁长乐睡熟了,怀里抱了个枕头,取代了刚刚慕容廷躺卧的位置。 而慕容廷此时,正披衣行走在帐外。 他知道梁长乐六觉敏锐,睡觉非常轻,很容易被惊醒。 所以他走出这片营帐很远,才打了个响指,又吹出呼哨,宛如鸟叫。 不多时,就有几条漆黑的影子,恍如鬼魅,向他靠近过来。 慕容廷将那张折好放在胸前的画像,交给为首之人,“照着样子,找几个面容身量相似的,最好再找信得过的,见过梁景帝如今相貌的人,确认一下。” 为首之人立时明白过来,“是要伪装成梁景帝的模样吗?” 慕容廷嗯了一声,“越快越好,梁景帝不能言,所找来之人,要沉稳,大胆,还要暂时失声。” 那人立时拱手躬身,“卑职明白。” “去吧,此时暂且不要让王妃知道。”慕容廷交代。 那人带着人躬身退去,趁着天不亮,就离开了马场。 慕容廷看着天边的启明星,负手而立。 马场上的空气清冽,且有些冷,比京都这个时候的空气冷上许多。 他已经不想再睡了,想到他的计划,他心里火热。 叶从容必须死,但他的念念不能冒险。 他不想劝阻她,更不想跟她讲什么道理。 她活了两世,什么道理都明白,他是她的丈夫,若有能力帮她解决问题,就该叫她没有烦忧。若实在没有能力解决,也该事事冲在前头,不叫她孤身犯险。 慕容廷越想越来精神,索性就在马场上呼呼喝喝的练起拳来。 就像梁长乐一旦投入的弹琴,就感觉不到厌倦,感觉不到累一样。 慕容廷投入的练功时,基本也是那个状态。 自打死过一次之后,慕容廷觉得自己好像哪儿不太一样了……他有些时候,似乎能感受到天地之间的灵气。 灵气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它就在那儿,但人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感受的。 一旦叫他感受到了,他就能源源不绝的汲取,他能清晰的知道,有磅礴之力,灌入他体内。 他周身暖洋洋,舒坦至极。 然而这种感觉,以往只有在泡在寒潭之中,且功夫累积好一段时间,内功刚刚突破一个瓶颈之期才会偶尔有的感觉。 但是如今,这种感觉却频频出现。 慕容廷投入其中,天色渐亮,他也恍然不觉。 朝阳初生,把他周身都涂抹成了亮堂堂的橘红色,又给他镶上了一层金边。 晨起早练的玄甲军远远的瞧见他,忙往这边跑来。 他们也想看看齐王平日里是如何练功的。 但见慕容廷已经是一脑门儿的汗,浑身还在朝外散着热气时,他们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王爷这是练了多久了?” “原本觉得咱们已经够勤勉了,没想到……比你有天赋的人,比你更努力,啊啊啊!” “王爷真不愧是我的偶像!” 慕容廷耳力敏锐,但此刻他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为这些话音所动。 直到他觉得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充满周身,他浑身都舒坦至极,每个筋脉骨骼都被活动开了,他才呼气收势。 他一抬眼,瞧见几乎全部的玄甲军都过来围观了。 慕容廷点了下头,提步就走。 众人怂恿着季云上前。 季云不肯去,竟是被大家伙儿齐力一推,重心不稳,直接冲到了慕容廷面前。 “季云,有事?”慕容廷看他一眼。 季云脸有些涨红,“没,没事。” 众人发出吸气声! 多好的机会!为什么要错过! 慕容廷又要走。 众人直催季云。 季云硬着头皮不做声。 慕容廷笑了笑,回过头来看季云,“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季云更坚定的摇头,“没有,多谢王爷。” 慕容廷满意的点头离开。 众人开始抱怨季云。 “你怎么不说?” “谁不知道大夜最厉害的骑兵,都是从齐王手下训练出来的?” “他练兵绝对是这个!咱们取长补短不行吗?” “咱们也不是日后就不听季将军的了!还是听您的,就是看看齐王有什么指点的……” 众人遗憾的不行。 季云却清了清嗓子,“你们忘了昨天死的那人了?” 众人立时一静。 这谁能望啊,昨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那人胸口凹陷下的一个拳头印子,看着骇人。 “那你们可曾忘了,自己是谁的亲兵?”季云冷着脸,口气不善。 众人一时间肃穆而立,“玄甲军是长乐公主的亲兵!” 季云冷冷看着他们,似乎对他们很是不满,对他们巴结齐王更是不满。 “但现在长乐公主已经没有了,组织咱们来的是顾家小姐。” “而且,这位顾家的女官,现在也嫁给了齐王,她都成齐王妃了!” 众人有点儿不认同季云,好像是他打着“长乐公主”的名头,拿鸡毛当令箭,指使众人。 季云也认识到自己的失职之处。 一开始,就是因为他不相信那女子就是长乐公主,所以才对她恭敬不足。 他的态度,自然影响了底下人的态度。 “你们过来。”季云叫他们都围的近一点儿。 “你们还不明白吗?”季云轻哼一声,“倘若长乐公主还在,倘若公主嫁人,你们就成了驸马的人了?不是公主的亲卫了?” “那不能!咱们还是忠于公主的!哪儿能变成驸马的人!那不是叛变了吗?”众人纷纷表态。 季云点点头,“顾长卿,就是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就是顾长卿。你们记住了吗?” 众人倏而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季云自嘲的笑了一声,“一开始我也不信的,但后来许多事儿,让我见见看清了现世。” “人有的时候,真的不能盲目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话听起来真怪,盲目相信……眼睛? “你们想叫齐王指点,这倒是无可厚非,”季云说,“但我不能开这个口,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儿,我会把你们想法告诉公主知道,公主如何决断,我们就如何照办。” 众人这次不敢嬉笑,因为想起了那个女孩子言笑晏晏,一拳就打死他们其中一个壮汉的情形。 她也许真的是长乐公主吧?即便不是本尊,也一定有莫大渊源。 第577章 各有打算 季云把众人的意思告诉梁长乐。 梁长乐以往还会忌惮慕容廷,但两人如今已经如此亲密,且同生共死。 她带他来关山马场,就没有避讳他的意思了。 “你帮我去看看,我说十句,不如你说一句。”梁长乐同慕容廷道。 慕容廷勾着嘴角一笑,“你供他们吃喝,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自然会效忠你。但俗语也有云,父母说什么都是错的,左耳进右耳出。崇拜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句句牢记在心。” 梁长乐笑睨他一眼,“那是我今世太过年轻,受制于外表,且没有内力。放在以前,我既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也是他们崇拜之人。” 那可是她花费了莫大的力气,把自己从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练就成铁血女孩子,才达到的效果。 慕容廷轻哼说:“想叫你赞美夫君一声,好难啊,他们听不听话,我听话不就行了?他们崇拜的人,最听你的,你句句话,我都放心中不就行了?有省力的法子不走,偏要硬着头皮撞南墙……我念念真是……” “真是什么?”梁长乐挑眉看他。 慕容廷哈哈笑起来,揉着她的头说,“傻的可爱。” “你想让我赞美你,还敢说我傻?”梁长乐翻他一眼,忽然心中起了点儿小心思。 她伸手握住慕容廷的手腕,拉着他就是一个过肩摔。 以往,两个人的体格功夫差距,她的举动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但今日,她尤为不同。 慕容廷竟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不但速度惊人,力气更是惊得人透不过气来。 好在他反应迅速,旋身站稳,没有被撂在地上。 梁长乐又是一拳,飞快打过来。 慕容廷侧身避开,谁知她一拳快过一拳,将他弄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忙于躲避。 “我错了,我错了,念念最是英明神武,你不傻,一点儿都不傻。”慕容廷笑中有宠。 梁长乐心里却在盘算着时间。 有了神力的她,果然与之前大不一样。 她的力气大,能一拳打死人。她的速度也快了,能追上慕容廷躲避的速度。 真是天助她也。 只是这神技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十天而已,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了。 “你帮我瞧瞧他们如何训练,我去贾家马场那边看看。”梁长乐说。 贾家马场,如今已经成了她的马场,只不过,她需要人手,所以贾家把原本的人手也都留给了她。 那边的各种契约书,长工短工奴隶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 她得带着林恩姝去那边看看,再交代一番,往后这些都交给林恩姝打理,她就不用管了。 今日办妥这些,她想回京。 回京以后,她说不定还要入宫一趟,叶从容不是想求皇帝,准她一同前往梁国吗? 那她就答应他…… 梁长乐只顾思虑自己的心事儿,根本没注意到,慕容廷看她的眼神很有些不同。 他眼神意味深长的。 两人分头行动。 马场那边没什么困难,林恩姝和马场这边的管事早已经熟稔。 如今他们真正的东家又成了齐王妃,这叫早就对顾子念印象深刻,想要交好她的管事激动非常。 还非要给她展示近来驯马的进展。 “您上次驯服了马王之后,与马王同一批来的那群马格外不一样。” “好驯不说,它们还特别的机灵,像是能懂人的心思。当然,懂事的马最招人疼,它们也被伺候的最好。” 管事的脸上都是自豪。 梁长乐随他去马厩看了一圈,她挺满意的。 关于养马的事儿,林恩姝知道的不比她少,她就没有再细问。 “日后你们若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或是遇上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恩姝。”梁长乐说,“恩姝若也有不能决断的,她联系我也方便。” 管事的很高兴,连连称是。 林恩姝还有些想知道的事情,她留在这边马场没有走。 梁长乐则急于回京都,她便一个人先回了季云那边。 慕容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去练兵,他犯了技痒病还是怎么? 他竟训练的热火朝天,一开始,他还只是给季云一些建议。 但后来他就亲自上阵,像主帅一样下令。 三四十骑兵的队伍,愣是被他的气势壮大的,好像百万雄师一样。 就连梁长乐都在远处看的热血沸腾。 他不愧是天龙大陆将帅中的第一人,有些人,可能真是天生的料,羡慕不来。 梁长乐想到这儿,不由哑然失笑……她自己的男人,她有什么好羡慕的? 大概是上辈子的思维,遗留太深。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也是女将,她也要把自己的兵练成这样。 若非看到被训练的兵马,正是自己的玄甲军,她可能还拐不过这个弯儿来。 但她看了看太阳,又有些着急。 现在启程回京,到京都也都傍晚时候了。 若再不起启程,一耽搁,又是一天。 倘若她的“神力”技能消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亲手杀了叶从容啊。 “陈岱,你去告诉王爷,我想回府了。”梁长乐叫了陈岱过来。 陈岱局促看她一眼,小声说:“王爷好久没有这么激情的练兵了……” 不用他说,梁长乐也知道。 再看看季云他们,一众玄甲军比慕容廷还激动。 这大概就是强强相惜的感觉吧。 若非她心里焦急,她真的不想催他。 “难得的机会,就算再耽搁一日也值得呀?”陈岱小声劝道。 梁长乐长吁了一口气,心里一直在挣扎权衡。 “好吧……” 她兜马回了营帐。 心不静的时候,她就喜欢弹琴。 就像前世练武能叫她平静,今生的弹琴也是一样。 她从浮躁焦灼,到渐渐沉下心,只用了不到一刻的时间。 一刻之后,她的琴音就有了渐入佳境之感。 梁长乐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琴音传出营帐,竟也飘到了校场那边。 正在跟着慕容廷训练的众人,听到若有若无的琴音,非但没有受其干扰、不能专心。 相反的,琴音传来之时,他们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身体,又重新复苏,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第578章 他也是渣男吗 梁长乐终究还是在马场多耽搁了一日。 这天夜里,除了季云,还有不少的玄甲军都来求她,希望她能再多呆两日。 “不但是想要求齐王的指点,练兵。”季云说话间很有些激动。 与他同来的李义山也眼底亮亮的,“他们如今都体会到了,那琴音真是仙音,不光自己久练不累,就连马都耐力十足!” 季云补充说:“这些宝马,原本是冲刺速度快,但耐力不行的。但有了琴音之后……真的是难以相信,它们的耐力翻了倍还不止。” 梁长乐不为所动,“我弹琴时有这样的功效,那不如我一直留下来,不去干别的,就专门给你们和你们的战马弹琴好了?” 季云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讽刺。 李义山年纪小,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啪——”季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好什么好,王妃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吗?” 李义山赶紧闭嘴。 “你们训练当靠自己的本事,踏踏实实的练……” “可是叶相不是就要回梁国去了吗?如今这不是在突击训练吗?”季云低声说,眼目灼灼的看着她。 想杀叶从容的心,季云不比她小。 梁长乐呼吸一滞,季云说的是。 当初重建玄甲军的时候,就跟他们承诺了,杀叶从容,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是他们所有人的。 但现在,她想撇下他们……倒也不是真的撇下,而是,她想身先士卒,她想亲自结果了叶。 “琴音也不是万能的,且我急于回京,正是为了这件事。”梁长乐缓缓说道,“你们只管安心做最好的准备,叶从容离京之时,就是你们行动之日。” 季云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她的面色,终究是忍住了。 他心里有些不好受,也无心去喝酒吃肉。 他转去了马厩那边。 一开始有些人担心,这样超常的发挥,不管是人还是马,会不会是在透支体力? 也就是当时感觉良好,但到后来,反而一下子亏损了身体,反而大不如前呢? 季云也不知道,他不了解什么琴灵,天地之灵气,不了解音场,他只知道天地间有场能。 他们修习心法,练习吐纳,有时也辟谷,就是为了叫自己的身体回归自然,从自然界获取能量。 或许这琴音能助益他们,也和这个有相似之处? 他谨慎惯了,还要亲自去观摩一番。 他到马厩,看到今日的马儿似乎格外有精神。 “马无夜草不肥。” 这会儿人还在烤肉吃呢,马也没睡,它们很安静,偌大的马厩,只能听见它们吃草和倒嚼的声音。 他走近了细看,马的皮毛映着月光油亮油亮的。 马儿那圆溜溜的眼睛,像明丽的宝石,这马儿们一匹匹精神极了。 并没有什么“透支”“耗干”的迹象,相反,它们比先前看起来还更威猛了呢。 “皇天不负苦心人,长乐公主终于可以反击了!景帝终于有翻身之日了!”季云在马厩里,抱着他的大马,叨叨一番。 等他回去之时,却恰远远的瞧见齐王爷。 “齐王爷不在营中,他怎么独自在外头?” 季云心下狐疑,远远停住,不敢靠近,“这左右也不见齐王妃,他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人跑的离营地这么远,总不至于是来小解的吧? 季云正狐疑之际,却见暗中有几个黑色的影子,像黑色的大鸟,滑过夜空,降落在齐王身边! 他们真的是“飞”过来,并且从空中落下来的! 季云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抬手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 再看! 那几只“大鸟”仍旧站在齐王身边。 他们同齐王说着什么,齐王时不时的点头,又吩咐了什么。 季云好奇得很,同时也心存防备。 他早就离开京都,也不知顾子念和齐王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更不知道齐王先前如何死,后来又如何活。 自然都是有所耳闻,也接到了顾子念的信,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于是,他开始怀疑,慕容廷是不是背着顾子念,做了什么不利于她的事儿? 那些从天上飞来的大鸟,究竟是什么鬼? 齐王吩咐完,那些大鸟很快离开。 倒不是“飞”着离开,而是跑到了一处略高之地,飞奔一段,忽然绽开翅膀,就像风筝一样,迎风而起了。 季云看的惊呆。 连齐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他只顾看那些大鸟了! “季云吃饱了吗?”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季云心里咯噔一下。 他迟缓回头,刚刚看被他盯着的齐王,如今却站在他背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齐、齐王爷。”季云心中别扭,浑身僵直。 慕容廷点点头,“看到那大鸟了吗?” 季云呼吸一顿,连心跳一时间似乎都停了。 “看……看见了。” “那是一种新的兵种,就像如今的骑兵和步兵一样,那是滑翔兵。”慕容廷解释说。 “滑……滑什么?”季云没想到他会直接说,自己反而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滑翔,模仿鸟儿展翅,在空气中,借由空气、借由风,御风而行的一种兵。”慕容廷笑。 季云难以置信,“人能御风而行吗?” 慕容廷笑容更大,“道士用道法,据说可以。但咱们这些没有修道的人,只能借助外物了。他们身上按有鸟翼,可以收起,可以张开,张开的时候就能兜住风,叫人不至于从高空落下摔死。” 季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心里的疑惑非但没解,反而更多了。 “王爷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慕容廷斜睨他一眼,“我若不告诉你,你待会儿岂不是要去告诉念念?” 季云心里咯噔一下,他抿住嘴不说话,心跳却很快。 果然吧? 齐王爷的动机果然不纯,告诉自己,就是为了封口的,叫他不要去向顾子念通风报信! 他若不同意,他是不是还要杀自己灭口? 难道自己一直崇拜,一直敬仰的齐王,他也是这样两面三刀的无耻之辈吗? 季云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是信仰的濒临崩溃。 “您告诉我这些,该告诉顾长卿的,我也不会隐瞒。” 季云说的斩钉截铁,似乎没感受到慕容廷的满身威压。 第579章 他的人格魅力 慕容看了他一阵子,缓缓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既然季云你这么说了,那好吧。” 季云有一瞬间的心冷,冷寂冷寂的。 他还是没能保护长乐公主,就像前世一样…… 那时候,他虽预知危险,却还是叫叶从容领先一步。 他寻到地方的时候,只剩一滩血迹。 叶从容说,长乐公主狩猎时落单,被群狼攻击。 他知道不是,一定不是!但他没有证据,朝堂也被叶从容基本把控。 皇帝相信叶从容,文臣推崇他,武将也被他拉拢走了许多……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离开梁国,以图日后再为长乐公主查清真相,报仇雪恨! “要杀便杀吧!”季云声音悲愤,“她救你性命,她嫁于你,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竟换来你如此背叛!” “你也配称之为英雄?呸!你与那叶从容本就是一丘之貉!白眼之狼!” 季云眼睛都是通红的,他的双手却在暗暗蓄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慕容廷的对手,但他死之前,也一定要弄出点动静,好叫顾子念可以有所防备! 她前世已经被伤了一次了,没想到这辈子又所遇非人…… “过来吧,他怀疑我,我说了他也不信,你们过来,不必瞒他。”慕容廷对马厩拐角的暗处说道。 季云还没骂完,话音却戛然而止。 元九和陈岱从黑暗中走出来。 陈岱咧嘴笑说:“王爷若想要你的命,还能叫你啰嗦这么多话?” 有点儿闷,有点儿阴沉的元九,也慢吞吞说:“早在我发现你的第一刻,就要你的命了。” 季云一怔。 这才明白,他还以为是他窥见了齐王的秘密。 却谁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过是那只自以为是的螳螂。 他皱着眉,一时无言。 “翼兵已经找到四个少年,同画像上的景帝有七八成的相似,在加上艾丽为他们易容,面容上骗过去不成问题。” “关键是一个人的气质,习性,这个不好模仿,翼兵先带人往梁国去,找宫里出来的太监,教教他们。” “你们明天一早,也启程去往梁国,设法疏通,想尽一切办法,把景帝换出来。” “他如今不过是叶从容手中的傀儡,换一个真的傀儡给叶从容,也不亏。” 季云的眼睛越瞪越大,他耳朵出问题了吧?是幻听了吗? 眼前这位齐王……他可真敢想啊? 把景帝从皇宫里换出来?若是失败了呢?若是那假的后来反水,非说自己是真的呢? 远隔千万里,这中间的变数难以估量,他就在大夜的都城,靠想象,奢望要做成大梁皇宫偷梁换柱的事儿? 疯了疯了,季云觉得,难怪别人都不能接受顾子念就是梁长乐的时候。 他却毫无障碍的接受了……他的脑回路,可能天生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吧? 慕容廷却安排的细致,他们会遇到什么问题,那些事情上有困难。 遇到了困难可以找什么人帮忙。 “常春堂的人脉很广,荣平会亲自过去帮你们,”慕容廷说,“需要什么人铺路,就找荣平。” 陈岱元九,脸上都没有异色,一直恭敬答应。 季云知道这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是……疯了吧?这种事,怎么、怎么可能?” “你做过?”慕容廷问他。 季云猛摇头,他怎么会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他向来是稳扎稳打!谨慎稳妥! “没做过你说不可能?”慕容廷轻嗤。 季云明白了,有些人真是天能脑子就跟正常人不在一根弦上。 “你们也不劝劝王爷?这法子、这法子……”季云简直口干舌燥。 “她在意梁少博,想到叶从容要回去,梁少博就要回到叶的手底下讨生活。她就难以安枕无忧。”慕容廷缓缓说道,“叶从容是要杀的,但先把他手里的王牌拿过来,再杀他,就会少了很多顾忌,你说是不是?” 季云还能说什么? 他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杀了叶从容,甚至一开始的稳扎稳打,这会儿都不想了,她只想叫叶从容赶紧离京,赶紧往回赶,她好立时要他狗命。” 慕容廷嗤笑一声,“但我看那叶从容也是个多疑谨慎的人,她越着急,就会越危险。” 季云现在,不得不点头了。 齐王了解她,分析的很对。 “杀叶从容简单,但只要梁少博还在叶从容的手里,我们都得投鼠忌器。” 季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这话太对了,投鼠忌器。叶从容死不足惜,但景帝还生活在他爪牙之下。 先前,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叶从容死了,就没事了。 但叶从容底下养着的爪牙走狗,岂能少了?他们岂能没有野心? 他们又多少力气,可以对付一个又一个的“叶从容”? 先夺回梁景帝,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卑职熟悉大梁,愿一同前往。” 季云后来想,有些人的人格魅力真的很可怕。 一开始,他是多么强烈的反对慕容廷的想法啊? 可眨眼之间,他竟然也成了“脑子有问题”人群中的一个。 而且他还强烈表决心,几乎赌咒发誓的要去。 “你这容貌,一到大梁就被人认出来了!”陈岱劝他。 季云脑子这会儿活络起来,“王爷身边,不是有懂易容术的人吗?能给别人易容,不能给我扮个相吗?” 陈岱被堵的无话可说。 慕容廷弯了弯嘴角,“你若要去,可一定要对念念保密,不然,我怕她这段时间都吃不好睡不好了。” “等小舅子来了,还以为我怎么苛待他姐姐了呢!” 王爷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季云真是佩服他的心胸城府了。 “卑职明白,军机不可泄露,否则,军法处置!”他拱手厉声说。 慕容廷点头算是准了,他阔步离去,心中愈发得意。 此举甚好,不单多了个更熟悉梁国的帮手,且也能继续对念念保密了。 他此刻忍不住想象,等念念看到梁少博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会是什么精彩的表情呢? 第580章 他有了意中人 梁长乐不顾众人挽留,硬是在次日启程回京。 可她也没想到,她刚回到齐王府,就听闻梁国来使病倒了。 “是谁病了?”梁长乐蹙眉问道。 慕容廷看她一眼,微微点头。 齐王府的随从答:“正是梁使叶相病倒,皇上派了御医照顾他,他自己身边也有大夫。” 梁长乐点点头。 随从退下之后,梁长乐看着慕容廷,“那日你追击的人里,有叶从容?” “不知道,没看见脸。”慕容廷如实说。 梁长乐皱起眉头,“他病了,这么说来,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夜国了。起码这几天不会。” “不急,他早晚会走的,这么几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几天吗?”慕容廷握住她的手。 “在乎。”梁长乐说。 慕容廷怎么能知道,她的“神力”只剩下七天了! 如果耗过这七天,她即便混在叶从容身边,也未必能轻松杀他。 “手怎么这么冷?”慕容廷问。 梁长乐则在心里琢磨,要不就在京都杀了他?不等他离开了? 这恐怕不行,外使死在夜国都城,不管出于何种死因,都免不了两方扯皮。 且在京都杀他,也非容易事儿。 不但要防备他自己的人,还要想方设法对付夜国皇帝的人马。 且不能叫人查出,是齐王府出手叫人死了。 否则即使为弟弟除掉了遮在头上的阴云,她恐怕也没了再见弟弟,为他医治哑病的机会吧? 梁长乐正琢磨,根本没注意慕容廷说了什么。 直到他逐渐加重手上的力度,她才骤然回神,“你说什么?” “赢国使者不可能同意叫你去梁国的。”慕容廷说道,“所以叶从容开出再有利的条件,皇帝也不可能答应,毕竟赢国能为夜国带来的利益更大。” 梁长乐哦了一声。 “叶从容这时候病倒,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他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慕容廷道,“他耽搁不了多久,月氏对他边境的骚扰不断,他人在这里,心也不在这里了。” 梁长乐点点头,看来这事儿只能再谋他法了。 所幸“神力”还是很有用的,一次帮他们搬开了路障,一次叫她在玄甲军面前立威。 她只靠季云、慕容廷的威信是不行的,她自己必须在他们中间有威严。 梁长乐离开京都几日,她得去鸿胪寺看看了。 这次,慕容廷没拦着,也没随她一起去。 而是在她离开以后,就召了陈岱、元九过来。 “你们准备好了吗,王妃心里焦急,若是准备好了,今晚就启程。”慕容廷说道。 元九拱手道,“卑职遵命。” 陈岱却好半天不说话。 直到元九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他才醒过神来,“是,卑职也是……” 陈岱说话,鲜少有词不达意的时候。 今日他这话说的,连元九都鄙视他。 两人出了厅堂,元九一直偏过头瞧他。 陈岱被他看的不自在,“你瞧什么呢,不就是走了会儿神吗?” “在主子面前回话的时候走神?你是刚来齐王府的新人吗?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元九嘲讽道。 “马王爷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陈岱蹙眉。 元九说:“你别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吧?” 陈岱心里咯噔一下。 向来都是元九说不过他,今日他倒沉默是金了。 元九脚步猛地一顿,“我去跟主子说,我自己领着人去就成了,不用两个人都去。” 陈岱一把拉住他,急的瞪眼,“你发什么疯?这是一件小事儿吗?主子叫咱们两个去,可以相互帮衬,你自己去?你办岔屁了怎么办?” 元九轻嗤,故意道:“你这么心事重重的,我怕你去了也是拖累我。” “谁心事重重了!”陈岱说着,又戛然而止。 他是有那么点心事,就一点点,他不想说,跟谁都不想。 “你容我半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把我的也收拾了,我先出城,今晚在城外风波亭等你们。”陈岱说完,就大步往前走。 元九笑嘻嘻地追上他,“你什么时候有了心事儿啊?还不叫我知道?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陈岱莫名的心绪,蜜色的脸都是一红。 不过本就颜色深,外人看不出罢了。 “这好说呀,你去求王爷,这事儿王爷若是不管,就去求王妃……” “你乱说什么!?” 元九的话还没说完,陈岱就呵斥他一声。 元九被他咋呼的一愣。 陈岱向来稳重,鲜少见他这么咋咋呼呼的时候。 元九跟见鬼了似得,嘴角还挂着怪怪的笑。 “我就说,这种事王妃也做的主。话没说完,你怎么就恼了?你恼什么?” 陈岱是心虚,他忽然提王妃。 陈岱还以为他是猜出来了,猜出他惦记的那姑娘就是王妃那边的人。 他怕元九嘴巴不言,乱说,八字没一撇呢,再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我去求王妃,还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求了不是叫王妃为难?”陈岱声音闷闷的,“行了你别说了,我哪儿也不去了!” “别啊,哥哥!”元九拽住他,“你跟我置什么气啊?我又不懂这个!” 陈岱看元九一眼,元九身上有反骨,浑身长刺的气质。 男女之情这种东西,自己还是头一回呢,元九……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 “咱们这一去,说不定就有去无回了。你若不去跟人家告别一下,别死的时候连眼都闭不上啊!”元九说。 陈岱万分嫌弃的看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吗?” 元九嘿嘿一笑,“不想叫你留遗憾的意思。” “我是不留遗憾了,可我若说了,又回不来,不是对不起人家吗?”陈岱觉得自己是疯了,他竟然在跟元九讨论这个? “那看你在她心里的位置了,倘若你在她心里,跟别人都不一样。”元九托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她肯定希望你离开之前,给她个交代。最起码,认真地告别一下。” 元九伸手拍拍陈岱的肩,“行礼我给你收拾了,做大事的人,别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 陈岱竟被元九激出几分豪情,他当真纵马又朝城外奔去。 他们才离开不久的关山马场,他又回来了! 元九说的对,他最起码,应该认真的告别一下,万一……他在她心中也是特别的呢? 第581章 情敌 陈岱赶到关山马场,就往最里头,小山坡那边的驯马场去。 因为齐王妃的玄甲军营就在那边。 但陈岱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贾家马场这边,一阵阵的起哄热闹声。 陈岱本不想凑热闹,他只想快点见到那个姑娘,好趁着这股勇气,把想说的话说了。 可人群中的起哄声中,分明提到了一个名字。 “木木姑娘就应了吧!” “木木姑娘才看不上这毛头小子!” 一片哄笑。 陈岱的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仿佛都在往下沉。 他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不听使唤的往人多的地方凑。 他呼吸不畅,心跳也快的吓人。 他个子高,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不用挤到人群里头,就已经看见了里面的热闹。 一个半大的小子,韦家七郎韦玉,正奉着一只长匣子,双手奉上,送给站在他对面的姑娘。 他对面的人,正是陈岱要找的林恩姝。 林恩姝面无表情,或者说,表情有点儿无奈。 “你是不是皮又痒了?想让我再打你一顿?”林恩姝冲韦玉道。 陈岱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也轻松的往上飘。 他还以为是谁呢……众人起哄叫木木姑娘应了? 原来就是个小屁孩儿。 陈岱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 “小屁孩儿”倒是一本正经的,啪嗒一声打开匣子,“木木姐,我找了你好久,也打听了你好久,我用情至真,你接不接受都没关系,但我想叫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听闻你的父母长辈,都不在夜国。所以我只好找到你面前,请恕我轻浮。” 陈岱有些好奇的往那匣子里看去,这么一看,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嗬!他顿时感受到浓浓的危机感。 别的不说,韦玉送的东西,当真是花了心思的。 那是一套精巧的兵器,有玄铁的匕首,刀柄部分嵌了漂亮的红翡。 有九节鞭,九节鞭子上都带着锋利的倒钩。 还有一把精巧的小弩,可以藏在身上,随身携带的,一旁还码着九根短箭。 箭尖泛着锋利的冷光。 陈岱心底一沉,立即抬眼向林恩姝看去。 刚才还起哄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静了一刻。 “这算什么礼物啊?送女孩子,不应该是首饰啊,绢花啊,漂亮衣裳吗?” “那是一般的女孩子,你看咱们木木姑娘,是一般的女孩子吗?” “送人什么东西不重要,送到人家心坎儿上,最重要!” 陈岱听着周围人的话音,身子不由麻了一下。 他自诩沉稳持重,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比下去了? 那韦玉这礼,送到林恩姝的心坎儿上了吗? 他只见林恩姝表情有些为难,“韦玉,你别枉费心思了,我不可能接受你的礼物。” “怎么不可能?你讨厌我那儿?我改不成吗?”韦玉犟得很。 林恩姝哭笑不得,“你哪儿我都不喜欢。” 韦玉却不气馁,“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学!” 林恩姝摇头,“你若学了旁人,便不是你自己了,何必呢?你就做你自己,才是最好的。” 韦玉却摇了摇头,“那天被你打败之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我讨厌以前的我自己。我想变得更好。” 他看着林恩姝眼底亮晶晶的,像铺满了小星星。 陈岱不知为何,心中一闷。 他甚至还未上前说什么,就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 他觉得自己输得很难看。 他说,他对这女孩子动心。 可显然,他做的连韦玉都不如。他能看的出来,韦玉对林恩姝是真心,送礼物谁都会,送得用心也不难。 但看一个人的眼神,做不了假,韦玉的眼里都是她。 陈岱攥了攥拳头,他默默退出人群。 周围人的话,鱼贯钻入他耳中。 “这韦小爷也是执着,一直打听木木姑娘,找了她好几个月呢!” “听闻木木姑娘在马场这边儿出现过,他就不断的往这儿跑,今日可叫他蹲守到了!” “说得那么难听,啥叫蹲守?木木姑娘又不是兔子!” “别找茬啊,木木姑娘往后可是这边的总管事了,你说这话不是坑我吗?我的意思是,这韦小爷也够认真用心的了。” …… 陈岱甩了甩头,步子迈得更大。 他的马丢在马场,根本没拴,他快步上前飞身上马。 “驾——”他夹紧马腹,伏低身子就走。 原本是来告别的,可就这么远远看她一眼,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他就跑了。 倘若元九在这儿,会不会笑他? “嗯,一定会,他恐怕能嗤笑我一辈子,说我是临阵退缩的逃兵。” “连韦玉都怕,我也真是够怂了!”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怕韦玉?他喜欢恩姝,别人就不能喜欢恩姝了吗?” “他说恩姝打赢了他……他对恩姝恐怕不是喜欢,而是崇拜吧?” “像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儿,总是觉得天老大他老二,忽然有个女孩子把他给教训了,他产生崇拜之情,也实属正常。” “他那个年纪和智谋,恐怕还不能区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崇拜。” 吁—— 陈岱一面纵马疾驰,一面在风里嘀嘀咕咕。 他吃了一肚子的风,却忽然勒停了马。 他灰暗的脸上,忽然间有了点光,“我怎么能这样就被吓退了?若是恩姝答应他,那我是该走!一句话都不说!但恩姝明显没那个意思!这样我都被吓退……别说元九了,就是我自己,也要嘲笑自己一辈子了!” 陈岱忽然又调转马头,“驾、驾、驾!” 他比先前更快速度的冲向刚刚离开的地方。 人群还未散去,远远能看见被人围在中间的林恩姝和韦玉。 林恩姝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韦玉还嬉皮笑脸,厚着脸皮说着什么。 陈岱忽然有种甚为“护花使者”的使命感! 他喜欢的女孩子,当然应该自己来护,别人——都给他站远点! “让开!”陈岱嚷嚷一声,翻身跃进人群里头。 “干什么呢小子?”陈岱伸手“啪”的合上韦玉手中的匣子,站在林恩姝面前,冷眼看着韦玉。 走的近了,陈岱忽然发现自己的优势——无论是从身高上,还是气场上,他其实都可以完胜还是个少年的韦玉。 他更为自己刚刚被吓得“不战而逃”汗颜了。 “我喜欢木木姑娘!我……” “轻浮!”陈岱冷声打断他,“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能这样败坏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吗?” 第582章 他做错了吗 韦玉皱了皱眉,闭上嘴没说话。 陈岱勾了勾嘴角,“韦少爷不如回家请教你家大人,喜欢一个女孩子,如何表达才是对彼此的尊重。免得你举止轻浮,也败坏了你韦家的名声。” 韦玉似乎被他唬住。 他挠了挠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找了木木姑娘好久,一直找不到她。这礼物是我精心为她准备的,今日好容易遇见了,我想当面送给她。” 陈岱冷笑,把他手中的匣子又推了回去,“这么多人看着呢,私相授受不好。再说了,木木已经一再表示,她不要你的礼物。韦少爷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林恩姝跟陈岱很熟,也乐得躲在他后头,抱着肩膀看热闹。 这会儿她神色轻松,倒好似事不关己了。 韦玉脸色涨红,周围议论声嘤嘤嗡嗡的。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好面子,他觉得议论声必定都是在说他。 他有点儿下不来台,“我认得你,你是齐王府的陈宿卫?” 陈岱哼笑,微微点头。 他乃齐王宿卫,正五品的武官。 韦玉不过占了个韦姓,自己还在读书,未曾有一官半职。 韦玉梗着脖子说:“我是当众送礼,怎么就私相授受了?我表达崇敬之情,不可以吗?是陈宿卫的思想太陈腐!太龌龊了!” 林恩姝闻言,立时一惊,她忙去看陈岱,觉得他要恼。 却见陈岱冷笑一声,“哦,是我陈腐啊?我家都是这样,家教比较严。” 他又转过脸,对林恩姝道:“表妹今日拒绝的对,这等登徒子,你不必出手,表哥替你教训他。” 韦玉表情一僵,“表、表哥?” 陈岱对林恩姝说话时,还面如春风,眉眼含笑。 他转过来看韦玉时,就冷了脸,“亲长不在,我这表哥就是半个亲长。你送礼未经亲长之面,就是私相授受。木木已经拒绝你,你却还要纠缠,更是无理取闹!今日我就替我妹子教训你!” “好!” 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竟然鼓掌叫好起来。 林恩姝哭笑不得。 马场管事的忙上前把她请开。 众人也自觉后退了几步,给两人空出足够的场地。 “我若能打赢你,你就叫你家表妹收下我的礼。”韦玉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陈岱面色一寒,倒不是他担心自己打不过韦玉。 那绝不可能! “表妹收不收你的礼,是她的自由,我不会打赌强迫她。”陈岱说。 站在一旁的林恩姝不由深深看他一眼。 韦玉脸色涨的更红,他分外不满的瞪了陈岱一眼。 若论心计,他毕竟年少,就算韦家有厉害的人,他也没跟着学到本事。 “那……” “少年,别光想着赢,我若是你,就先想想,若输了,该如何维护最后的体面。”陈岱笑着说。 韦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像个快爆炸的竹管子。 陈岱继而说:“你若输了,就不许再纠缠我表妹,看见她要绕道走,明白了吗?” “你凭什么?!”韦玉怒道。 陈岱笑着侧脸看林恩姝,别看他脸上平静无波。 其实,他心里早乱了套,这话他说的轻狂了,也不知林恩姝乐不乐意?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自作主张? “凭他是我表哥,是我半个亲长呀!”林恩姝接过话。 她还冲陈岱挤了挤眼睛。 陈岱的心猛地一下就舒展了,他的脊背似乎挺得更直,下巴也微微抬高了几分。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比刚才更有压迫性了。 “我……我若赢了,你就不得再干涉我与林姑娘相识相交!”韦玉强撑气场。 他到底是太年轻,周围看热闹的都瞧出他的色厉内荏,纷纷起哄。 “韦少爷现在走,还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这话是骗他了,现在走,不是认怂吗? “韦少爷可能不知道,齐王身边宿卫,功夫个顶个的好,您不是对手!” 这就是故意刺激他了,少年人最受不得激将。 再者,谁不知道齐王爷身边宿卫,功夫好啊?嘲讽他无知? 韦玉果然上当,“你们不必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输,不可以怂!陈宿卫,开始吧……” “吧”字还没说完,陈岱便已经闪身上前。 砰,他一拳打在韦玉的肚腹上。 他没用多大力气,先试探一下韦玉的底。 他年纪小,内功一定不深厚,陈岱也不想闹出多大的事儿,只叫着一根筋的少年知难而退就可以了。 谁知这一拳,韦玉就吃不住,蹬蹬倒退数步,噗通坐在地上。 周围霎时一阵安静…… 众人似乎连嘲笑都忘记了。 他们能看出来,陈岱是保存了实力的,这一拳头没用多大的气力。 那韦玉……也太弱了吧? 陈岱简直哭笑不得,再打下去,就显得他欺负小孩儿了。 “韦少爷要碰瓷吗?”陈岱笑说。 韦玉弹身而起,“刚刚是没准备好!再来!” 陈岱上前一记扫堂腿。 噗通! 韦玉爬起来,“再来!” 陈岱抬手一掌。 噗通! 韦玉爬起来,“再来!” 陈岱有点儿恼,这小孩儿有点儿烦人啊? 他出拳,略加了些力气。 砰—— 韦玉直接飞出去一丈多远,他仰面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陈岱沉着脸上前,“认输了吗?” “不!”韦玉咬着牙,牙缝里都渗出血来,“我绝不认输!” 陈岱蹙眉,一根筋的小孩儿最讨厌了。 他伸手要提起韦玉的衣领。 “算了。”林恩姝上前,拍了拍陈岱的肩,“被家里宠坏的小孩罢了,他这个年纪,面子看得比命都重。” 陈岱抿着嘴,没说话。 “你的家仆呢?叫他们带你回去。”林恩姝语气有些无奈,似乎也有些不忍。 陈岱心情复杂,他是做错了吗? 韦玉眼底却亮晶晶的,“你收下我的礼物我就走。” “你怎么耍赖呢?”陈岱忍不住道。 韦玉也不看她,一双明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恩姝,“木木姐姐,你收下嘛,我不说喜欢你了,不说娶你的话了,你就当我是你……弟弟?” 陈岱:“……”这也行? 林恩姝皱眉迟疑片刻,还真叫人拿过那只匣子。 “行,我收了,你可以走了吗?”她问。 她语气没什么变化。 可心思敏锐的陈岱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第583章 难以说出口的话 林恩姝打发走韦玉,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 一旁的人将韦玉送的长匣子交给林恩姝。 她便一边抱着那长匣子,一边同陈岱说话,“哥哥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专门回来看我热闹的呀?” 最后一句话,她当然是开玩笑。 陈岱却深深地看她一眼,“不好笑。” 林恩姝怔了怔,似乎没反应过来。 陈岱却觉得,她抱着那长匣子,实在碍眼得很。 “交给别人拿着吧。”他说。 林恩姝四下看去,旁人似乎为了给他俩留出说话的空间,都躲得格外的远。 陈岱也发现了,他咬了咬牙,伸手接过长匣子,“我帮你拿着。” 林恩姝嘻嘻一笑,“又不重,再说,我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话虽这么说,她却也没和陈岱抢,她觉得陈岱似乎有点儿奇怪。 “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交代?”林恩姝问。 陈岱脸上一点点变热,变烫。 他这会儿又觉得自己不如韦玉了。 韦玉说那些话的时候,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仍然说的理直气壮。 可现在,只有他和林恩姝,多好的坏境,广阔的马场,风里丝丝的青草香,吹面风不寒,四下都是暖春的味道。 他怎么就是憋不出该说的话呢? “我要去梁国了。”陈岱压低了声音。 林恩姝表情一顿,“当……当真?” 陈岱嗯了一声,却没说要去干什么。 林恩姝知道轻重,也不敢多问,“那……哥哥一路,一定要小心。路远,人心叵测。” 陈岱抬眼看着她,心要跳出胸腔。 叫他紧张的当然不是梁国之行……而是他想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 “恩姝,我……” 林恩姝:“啊?” 她被他情绪感染,着急又紧张。 他憋红了脸,却吞吞吐吐,“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吗?要不要替你看看家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 林恩姝表情怅然,她转过脸,朝前走了好几步,“不用了,一开始背井离乡的时候,还想着联系他们。时间长了,这心思反而淡了,他们恐怕都以为我死了,这倒是好,我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她语气淡淡的,神色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淡漠凉薄。 但陈岱却已经看习惯,毕竟这样子和他们齐王府的小王妃真像。 “那……”陈岱不知该说什么,“那等我回来,我……”想求娶你! 这话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简直要憋死他。 “嗯?回来怎么?”林恩姝狐疑,“欲言又止,哥哥是有什么心事?” “你在这里没有亲长,总有些事情……是要亲长出面才好办的。”陈岱的脸能滴出血来。 林恩姝歪了歪脑袋,直女的思维,没让她想到该想的点子上。 她嘿嘿一乐,“你不就是我的亲长吗?再说,我有姐姐呀,贾少夫人就是我姐姐。说起来,我还没能去看看她和我的小外甥呢,得空我一定得去看看,看看那小孩子,跟我长得像不像?” 林恩姝迅速歪楼。 陈岱第一次觉得,跟人说话,是件难事儿,是需要修炼提高的事儿。 “那你……你暂且不要议亲,等我……平安回来!我若能平安回来……就、就……再说!” 陈岱局促的从头到脚都是紧张的。 他觉得自己是元九上身——话都不会说了。 但他也觉得自己说的够直白了,眼前的女孩子该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他盯着林恩姝的脸,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林恩姝却呆呆的,半晌一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收下韦玉的礼物,就是要答应他吧?哎呀,哥哥你想到哪儿去了?那就是个小屁孩儿!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长乐公主去军营了,他就是个小弟弟。” “我收下礼物不过是想打发他走,回头我就托王妃送回韦家去,富不过三代,说的就是韦家这种情况吧?看他们把孩子教的,前头出了个韦兰芝,现在又冒出了一个韦玉。” 林恩姝啧啧摇头。 她脸上没有一点儿红晕或是害羞。 陈岱颓然的想,她要么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要么就是对自己毫无意思。 陈岱有些低落,“嗯,那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走了。” “要不你带走一只鹰吧,星云驯出来的鹰,机灵得很,飞的又高又快,传递消息很方便。”林恩姝终于说了句,让他雀跃无比的话。 陈岱在想,是不是他走了,林恩姝也是舍不得他的,只是女孩子脸皮薄,她不可能正面表达? 两人说话间翻过了小山坡,林恩姝把长匣子放回屋里,又带回一只半大的鹰。 只是她这次不是一个人过来,她身边还跟着季云。 季云也要同去梁国,执行这次任务。 季云似乎没多想,他对陈岱点点头,“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嗯……”陈岱原本就局促,多了个人,他更说不出那些肉麻关切的话来。 “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就去找你姐姐,或是去找王妃。”陈岱交代道。 林恩姝呵呵一笑,根本没听进心里。 “我先去等元九,城外风波亭见。”陈岱对季云道。 季云深深看他一眼,没说话。 陈岱已经提着笼子走远。 “他找你说什么?”季云问林恩姝。 林恩姝抓抓头,“没说什么呀,就说他要去梁国了,问我有没有什么口信儿要托。” “就这些?别的呢?”季云眼底意味不清。 林恩姝皱眉,绞尽脑汁,把俩人的对话,大致那么一说。 季云顿时就笑了。 林恩姝踢他一脚,“你笑什么?讨打是不是?” “你还不明白?他想叫你答应他一事。”季云说。 林恩姝瞪大眼,“什么事?他怎么不说清楚呢?我都不知道。” 季云哼笑,“他说的很清楚,是你没明白。” 林恩姝:“啊?” “他叫你在他回来之前不要议亲,还跟韦玉打了一架,为了叫韦玉不要纠缠你,离你远点儿。这还不够明显?”季云看林恩姝在这方面真是一窍不通,迟钝如顽石,他叹了口气,“他 第584章 冤家路窄 林恩姝难以相信,甚至觉得季云脑子里有坑。 她踹了季云两脚,都被季云躲开了,她顺势也把季云的话忘到了脑后。 马场有游隼,方便这里和齐王府联系。 季云走了以后,所有的游隼都到了林恩姝的手底下。 她很想去看看苏梦瑶,更想看她的小外甥。 听闻是梁长乐弹琴助产,才生下一个又白又胖,健康活泼的小男儿,她就更馋了。 “我还没见过他呢!好想抱抱他!我是他姨母啊!亲姨母,跟他娘亲一样亲的姨母!” “念念,我好想看看他跟我长得像不像!” 她一遍遍的写字条,向梁长乐抱怨哭诉。 梁长乐可怜这些游隼,到了她手里,为她这怨妇一般的“怨念”,一遍遍的来往飞行,虽离得不远,却还是劳累,且要冒险。 她终于回信了明确的时间,“下月初十日,是贾家宴请的日子,那日我要去,你可提前一日到那儿,他们一家都在庄子上住着,没有挪地方,你从马场过去也近。” 林恩姝得了明确的消息,乐得合不拢嘴。 临行前一日,她甚至还梳妆打扮一番。 这么在意自己的行头外表,对于平日的林恩姝来说,是不可能的。 “要是丁零在这儿就好了,还可以问问她,小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是艳丽的?还是素淡的?” “算了,艳丽我也不会,就淡淡的吧的?” 她描了淡淡的眉,换一身柔软的细棉衣裳,觉得这样抱孩子舒服。 马场的人,还有玄甲军的人,瞧见林恩姝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直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以为她是要去见“情郎”。 倘若得知,她这么费尽心机的打扮,竟是为了讨好一个尚未满月的小孩子……他们一定觉得,她是疯了。 林恩姝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初九一大早,她就交代好马场的诸项事务。 马场的事儿,其实不必她如何费心,老管事业务熟练面面俱到,也擅长和京都里的权贵打交道。 只是玄甲军这边,因为季云不在,要她操心的地方略多。 但这么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日常一起训练,最是便于培养感情和默契。 她离开,也正好锻炼底下人的自觉和协调能力。 林恩姝前晌一大早就出发了。 她本想骑马,但又怕一路疾驰,弄脏了她精心为小外甥挑的这一套衣裳。 一身的尘土味儿,她还怎么抱小外甥呢? 林恩姝最终坐马车前往,苏梦瑶提前得知林恩姝要来看她,也是欢喜不已。 隔一会儿,便遣人去门上问问,打听林恩姝来了没有。 快到晌午的时候,她甚至坐不住,要亲自去外头迎接。 “姑奶奶哟!您还坐着月子呢,怎么能出门经风呢?”丫鬟们快跪下劝了。 若不是梁长乐恰在此时赶来,他们还真怕自己劝不住。 “这么着急,要往哪儿去?”梁长乐笑眯眯的,叫人拿上她准备的礼物。 她给小孩子准备了“金十件”,金子做的项圈,长命锁,手环,脚环,小指甲刀,小金球,金铃铛…… 这些东西,都是叫玄机阁打造的。 玄机阁向来是做精巧的兵器、暗器、机括的地方。 他们倒是从来没做过这些东西,但能工巧匠是一通百通。 他们做的这些小孩子玩意儿,跟市面上流通的全然不同,上头的雕花工艺,简直精精细到了头发丝儿的程度。 细看长命锁上,甚至调转了蝇头小子,得贴近鼻子,瞪大眼睛看,才能依稀辨认出,是祝福小孩子健康长大,长命百岁的梵文。 苏梦瑶瞧见这金十件,喜欢得很,当即就在她儿子身上比划。 “得百天之后才敢拿着玩儿呢。”乳娘赶紧来解释。 “我就先看看。”苏梦瑶爱不释手,“王妃真是费心了。” 她一说这话,就不由想起自己的过往,若不是遇上了齐王妃,她如今早化成白骨一堆了。 “行了,你还坐月子呢,别把眼泪招出来了。”梁长乐笑她。 两人正说着话,门上小厮来报,说有位木姑娘来了。 苏梦瑶立即就要下地,亲自去迎她。 “你屋里呆着吧,下人又不是不认路,把她领过来就是。”梁长乐摁住她。 “她若知道你在月子里,不能出屋子,还跑出去迎她,必要跟你生气了。” 苏梦瑶唉了一声,“她要是知道,我不过是在屋里闷得烦了,想借着迎她的名义,出去透透气,才要跟我生气呢!” 她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丫鬟奶娘,全都跟着笑起来。 奶娘更是唏嘘说:“少奶奶命好,贾少爷多疼您,怕您在屋里闷得烦了,整日在外头搜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带回来,给您逗趣。每日尽可能赶回来,陪您和小少爷。” “常言说,抱孙不抱子,少爷可是天天都抱着小少爷,就怕抱不够呢。” 屋里的女人们又是一阵笑,把苏梦瑶的脸都给笑红了。 她嫁了人,生了子,脸皮也厚了,虽被人笑,她也没觉得尴尬,反而跟着笑。 众人笑了一阵儿,却还不见林恩姝过来。 “她怎么走得这样慢?平日里不是挺风风火火的吗?”苏梦瑶着急得很。 许是双胞胎,心意相连的缘故,林恩姝着急看她,她也着急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姐妹。 苏梦瑶朝外看的时候,隐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心却忽然往下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本能的,她伸手抓住梁长乐的手,“王妃……” 梁长乐蹙眉看她,发觉她的紧张,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外头人禀报。 “少奶奶,木姑娘在门口处,与老爷的客人似乎发生了冲突,老爷那边的客人,堵着人不叫走!” 苏梦瑶浑身轻颤,脸色刷得就白了。 刚生过孩子的妇人体虚,她是真的虚,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 梁长乐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慌,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还能叫人为难她不成?” 话虽这么说,但林恩姝已经耽搁这么久,况且贾家人都知道林恩姝是少夫人和齐王妃的朋友,若是一般的客人,贾家人早打发了,断不会叫纠缠这么久。 梁长乐安抚了苏梦瑶,起身道门外问:“可知贾老爷的客人,是什么人?” “回王妃,听闻是梁国来的使者,好像是位相爷?”下人迟疑说道。 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叶从容? 第585章 主动出击 梁长乐又询问那客人的长相。 她回到内室,此时,已经确认来人必是叶从容。 她一直不想让叶从容撞见林恩姝亦或是季云,却不成想,会在贾家撞见了。 叶从容此人阴险狡诈,且记仇得很。 早先自己还是长乐公主的时候,他恐怕就偷偷记恨上了林恩姝。 想到这儿,梁长乐觉得,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吐着芯子,爬过自己的心头。 她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梦瑶,你披上风氅,带上兜帽,跟我出去一趟。”梁长乐说。 屋里众女子,都看向梁长乐。 乳娘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乳娘不紧要帮着乳养孩子,更像半个月嫂,要诸事叮嘱产妇小心,免得落下月子病。 此时孩子刚吃饱,还在小床上睡。 苏梦瑶闻言,半分迟疑都没有,起身套上鞋,叫人拿披风来,“我早闷坏了,就等您这句话呢!” 屋里的人全都闭口不言,虽然惊讶,却连乳娘都没有劝。 丫鬟上前,帮着把苏梦瑶的衣服紧了又紧,免得她受风。 她的披风很大,还带着一个大大的兜帽。 兜帽带上,几乎盖住她整个脑袋。 “这样一点儿风都不会吹着,如今春日已暖,风也不寒,就在家里走走,不妨事的。”乳娘、仆妇竟统一改了口径。 梁长乐心里温暖。 所谓细节见人品,贾家的仆从这般重视她的话。 这般的推崇她,不是畏惧她齐王妃的身份,而是因着贾家人对她的态度。 贾家人敬重她,底下仆从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梁长乐觉得贾家人实在不错,难怪能做成如此大的产业。 她与苏梦瑶挽着手,路上叮嘱,“等到了那边,见着为难恩姝的人,你不要怕,就直视他,也叫他看见你的脸。” “他不认得你,却是恩姝的旧识,还有些恩怨。” 苏梦瑶一一答应。 林恩姝果然被扣在前院通往后院的影壁那里。 好巧不巧,她刚下马车,就撞见梁国来使一行人。 她谨慎起见,甚至带了帷帽,薄薄的白纱,遮住她的脸,一直垂到脖子。 可那叶从容,不知道是不是属狗的,竟然一下子就盯上了她。 他不顾众人惊讶,上前挡住林恩姝的路,一口咬定是旧识。 他固执的贾家人都劝不住,林恩姝被他的人围住,也无法脱身。 贾家仆从去通知苏梦瑶的时候,也通知了贾老爷。 贾老爷立刻撇下屋子里其他客人,直奔这儿来。 “这是少夫人的朋友,不好为难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叶相不要吓坏了人家。”贾淳带着几分威严,以及淡淡笑意说话,他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不如到花厅里小叙,她是我故交,我不会认错的,她曾是梁国人,因为与我、与长乐公主之间的一些误会,她忽然离开京都,五六年了,不知去向。” “我与长乐公主鹣鲽情深,公主的朋友,就是我叶某的朋友……” “如今好容易再遇见,我不会轻易放弃,当年有什么话,咱们都可以开诚布公的说清楚。” 叶从容演得一手好戏,眼里的沉郁仿佛藏匿了多年化不开的心事。 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会觉得,他真是一往情深。 长乐公主去了这么多年了,可他一提及长乐公主,仍旧是一副放不下的样子。 在这世代,男人风流是雅闻,男人情深更是可以吹爆的品质。 林恩姝站在那儿,帷帽遮住她几乎喷火的眼睛。 她的手狠狠攥成拳头,手心的软肉都要抠出血来,她才勉强忍住,没有掀开帷帽直接跟叶从容动手。 她打不过他……念念的琴音,提高了她敏锐的洞察力。 叶从容不知修习了何种功夫,内力竟远在她之上。 明明五六年前,他与她也不曾相差多少。 除却他的阴狠、损招、不择手段之外,他们两个是可以堪堪打成平手的。 而如今,她得念念琴音增益,自觉比旁人进步快得多,却还是不如叶从容的增进速度…… 林恩姝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叶从容阴森森的。 “林姑娘不从,那就得罪了……”话没说完,叶从容忽然伸手掀她帷帽。 “放肆!”一声呵斥,“叶相以为这是哪里?!” 熟悉的声音,叫叶从容蓦然回首。 那个身量高挑纤瘦的女孩子,浑身的气场,模糊了她的年龄,反倒叫人觉得她尊贵无比,气场两米。 叶从容只一愣神,并没有完全停下。 他知道,顾子念来了,他恐怕要落于被动了,但他不甘心,他一定要看看! 林恩姝向后闪身,叶从容紧随其上。 林恩姝收到梁长乐给她的信号,她步子一闪,躲到了梁长乐和是苏梦瑶的背后。 “王妃,救我!”林恩姝捏着嗓子说。 叶从容脚步甚快,已经紧随而至。 梁长乐猛地抬手,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 叶从容倒退数步,后背撞上假山,又跌坐在地。 满院子寂静,连枝头的雀鸟都不敢叫了。 谁能想到,堂堂梁国丞相,出使夜国的大使,竟然会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把推倒。 而且看身为齐王妃的那小女子,胳膊腿儿都纤细绵软,没一把力气。 夜国许多人都知道,齐王妃并不会功夫,更没有内力,因为她早年间摊上过一桩十几条人命的命案。 那会儿朝廷就彻查了,已经确定她不会功夫,不具备杀那些人的能力,才将她无罪释放,留任鸿胪寺。 “叶相怕不是想讹人?您就是想讹人,也该找说得过去的人呀?齐王妃可不会功夫呢。” 苏梦瑶取下兜帽,她白皙的面庞映着阳光,仿佛有一层盈光,妩媚耀眼。 就算是在绝美的齐王妃身边,她也并不逊色。 齐王妃是纯澈冷艳的美,冷若冰霜却又艳若桃李。 而苏梦瑶却是那种成熟女人的美,风韵天成。 所以,当叶从容盯着她的脸看呆的时候,众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叶相,碰瓷小姑娘不说,还色胆包天,连有夫之妇都敢惦记……”众人心说。 叶从容很冤,他被推这一下,只觉得若不是内力护体,肋骨都要被推断了! 还有贾家这位少夫人,她的脸……怎么和林恩姝一模一样? 第586章 叶相真矫情 众人不知叶相心里想的什么,只晓得,他盯着人家有夫之妇看个不停。 人家公公还在一旁站着呢。 “这里有风。”梁长乐帮苏梦瑶将兜帽带上。 叶从容也被随从搀扶起来。 贾淳此时已经没有好脸色了,“恐怕叶相询问通商之事不真,我贾家虽是皇商,也不过区区商贾之流,只怕不配和叶相商讨。” 梁长乐这边三个女子已经转身往回走。 “站住!”叶从容没理贾淳,却是沉声看着她们三人。 三人俱不回头,像是没听见一般。 “叶相叫你们站住,你们聋了?”随从冷声呵斥。 梁长乐与两个女子说笑,并且肆意笑出声来。 听在众人耳中,像是她故意嘲讽叶从容的笑声。 叶从容胸骨更疼了…… “顾长卿!”叶从容喊道。 梁长乐这才停下脚步,迟疑看他,“今日本官休沐,叶使者有什么公务要谈吗?” 叶从容勾了勾嘴角,“不是公务,一点私事。” “哦,那便好说了,”梁长乐面色冷淡,“我与叶相没有私事可谈。” 说完,她就挽着苏梦瑶的手,进了内院。 叶从容被晾在那里,只觉胸前每一根肋骨都在隐隐作痛。 院子里众人,不管是他的属下,还是贾家的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叫他觉得满是敌意。 “今日罢了,改日再谈。”叶从容皱眉说道。 他重新蹬车,吩咐离去。 马车才出了贾家大门,他立即吩咐道:“去查贾家少夫人的底细,一直查到她出生为止!我要看到她详细的身世!” 那是林恩姝的脸!他不会认错的! 叶泉说,在夜国境内,他们遭遇了玄甲军。 可玄甲军早就解散了不是吗? 林恩姝在长乐公主出事以前,就不知去向,他以为她早死了! 可她却出现在夜国,巨富贾家,成了贾少奶奶? 还有那个戴帷帽的女子,她的脸虽不见,但她身形气质,却很像林恩姝,这又是为何? “嗯……”叶泉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主子,您没事吧?”马车外的随从胆战心惊的问。 自打叶泉出了事儿,他们都提心吊胆。 上次拦路击杀齐王,夺齐王妃不成,还被齐王折损了二十来高手。 叶相的脾气越发阴沉不定,伺候的人都如履薄冰。 “没事……”叶从容闷闷的说,他有事!他疼死了!他胸口闷痛,喘气都疼! 可谁他娘的信啊? 他们刚刚在贾家院子里看他的眼神,以为他没看见吗? 他们跟贾家人一样,都不相信他是被那个女孩子推倒,跌坐在地的! 他们以为他装的!他为什么要装啊?为了讹人吗?他是那么没品的人吗? “回到驿馆,为我请大夫来看,我胸骨……” “噗……” 叶从容话没说完,就听见外头强忍的笑声。 他愤怒至极,唰的掀开车窗帘子。 守在马车外的随从,都在一起演绎着“抽筋脸”,他们想笑,然不敢。 叶相好恐怖…… 但若说这么恐怖,功夫也厉害到恐怖,无人能敌的叶相,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推的“胸骨疼”,这不就太矫情了吗? 很有喜感好不好?如此沉闷压抑的生活中,好容易遇上这么一个笑点儿,还不叫他们痛痛快快的笑。 生活太残酷了…… 众侍卫交换了眼神,彼此安慰。 叶从容唰的又放下车窗帘子,砰的关上车窗…… 他不能动气,强行运气,胸骨好像更疼了。 若换了别人说,被顾子念推伤,他恐怕也不能相信吧? 她那么纤细的手臂,那么修长柔软的手……怎么就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呢? 不对!她身上一定有邪乎! 叶从容念叨着顾子念。 梁长乐“阿嚏——”狠狠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吗?”林恩姝问她。 梁长乐揉了揉鼻子,“没有着凉,不过,我还是不抱他了,小孩子身体娇弱。” 不用别人提醒,梁长乐就自觉的远离了孩子,以及月子婆娘的床边。 她坐在外间,小口小口的抿着香汤。 这是贾家特地叫人配的花果茶,煮出来一股清新的花果香,还有一点点茶叶的苦涩,苦过之后,是满嘴的清甜。 梁长乐很喜欢这个味道。 她独坐了不多时,林恩姝也从里头出来了。 “你怎么不看你的小外甥了?”梁长乐问她。 林恩姝嘻嘻一笑,“他认得我呢,我抱着他时,他对着我笑,还给我吐泡泡。” 梁长乐忍俊不禁,她不想打击林恩姝,不想告诉她这么小的孩子,他看谁都一样。 “乳娘在教姐姐喂奶,我帮不上忙,出来坐会儿。”林恩姝在她下手边坐下。 贾家人也立时上了碗温热的香汤。 “我没想到会遇见他,当时就慌了。”林恩姝抿了一口,吁气说道,“我更没想到,他眼睛那么尖,我带着帷帽呢,他却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林恩姝抓住梁长乐的手。 “你摸摸,我手到现在都还是凉的,若不是自知功夫不如他,他还带了那么多人在身边,我刚刚真想动手。” 梁长乐看她一眼,叹气说,“那幸亏是你功夫不如他,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动起手来怎么说?夜国皇商预谋害梁国使者?” 林恩姝牙疼般“嘶”了一声,“闹不好,就是两邦之间的大战啊?” 就算两邦的皇帝都不愿意打,但地下的官员都未必能忍这口气。 特别是那些不用亲身去战场,只会在朝堂上打嘴仗的文臣言官,你若不遂他们的愿,他们抓住“没气节”“缩头乌龟”“没胆没谋”都能骂死人。 “可他现在必要盯上姐姐了。”林恩姝有些自责。 “我是来探望姐姐和小外甥的,却没想到给她惹上这样的祸事。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梁长乐深深看她一眼,“说这些干什么?梦瑶有贾家人护着,叶从容就算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者,是我叫梦瑶故意露脸给他看的。” “为……为什么啊?”林恩姝瞪大了眼睛,念念以前,最不喜欢牵连无辜了,她为何要把苏梦瑶拉下水? 梁长乐缓声说,“因为梦瑶不怕他查,但你却怕,他若查你,连玄甲军都要提前暴露出来了。” 林恩姝嘶的一声,有些头疼。 第587章 为了个败类不值得 “你暂时不要回关山马场了,叶从容不会放松警惕,他或许会叫人暗中盯着你。”梁长乐说。 林恩姝有点儿郁闷,她点点头。 “那感情好。”苏梦瑶也从里头走出来。 孩子已经睡了,她刚喂了奶,很有种初为人母的成就感,姿态肆意而慵懒。 至于在叶从容面前露脸的事儿,她更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你就跟我住下,我也好有个伴儿。”苏梦瑶先前那种自卑和颓丧之气,已经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她鲜活而健康,明媚也美得张扬。 梁长乐在一旁看着这一对姐妹,只觉得如今,她们两个是越来越像了。 不只是面容五官,而是骨子里散发出的气质。 “听说姐夫很怕你?很紧张你?”林恩姝小声问道。 丫鬟都在里间收拾小衣裳,尿布,小包被等婴儿的东西。 在外间奉茶的丫鬟只有两个,也都站的远。 她们三个说话,就少了许多顾忌。 苏梦瑶嗔她一眼,“听谁胡说八道呢?他怎么会怕我?原来,他可是连婆母都不怕,还敢跟母亲对着干的人,怕我?” 林恩姝瞪大眼睛。 “那不叫怕,紧张你是真的。”梁长乐在一旁笑,“我可是听说了,在你临产以前,帮贾夫人接管了许多外头的生意,还有庄子上的、铺子上的账目都是你管的。这便免不了要见见外头的掌柜。听说他醋得不行呢?惟恐你被人多看了去。” 林恩姝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他倒也没说什么,我看他是闲的,非要看我算账,录账册。”苏梦瑶微笑着说,“母亲说,他以前最不耐烦这些,可如今,他倒也帮我算账。” 梁长乐闻言笑起来,“他哪是闲的?更不是就此喜欢上算账了。乃是喜欢跟你在一起,只要有你在旁边,干嘛都是有趣的。” 苏梦瑶抿嘴而笑,脸红红的眼睛里的幸福却是真的。 林恩姝唏嘘道:“听你们说的,还怪有意思的。” “你若有中意的人,就告诉我,父母远,长姐如母。我拿不定主意,咱们还可以请教王妃。”苏梦瑶立即对林恩姝说。 林恩姝吓了一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正说你呢,好好的,干嘛扯到我身上?我不跟你住了!” “念念,还是叫我去新宅那边住吧,反正我以前就住那儿,对外也说,那里是我的产业,我若不住在那里,反倒显得奇怪。” 林恩姝意思坚决。 梁长乐当然尊重她的意见。 苏梦瑶却有些遗憾,倒也没有勉强她。 她们陪苏梦瑶聊了许久。 梁长乐忽然心中一动,她的“天生神力”,今日是最后一天。 她琢磨着,如果自己再给贾家婆媳两个弹琴,帮她们调理月子,琴灵会不会再给她奖励啊? 指望得到机会和叶从容一同离京,再趁机要他狗命,已经不现实。 梁长乐想到就做,叫人摆了琴,先在苏梦瑶这里弹了一番。 不光苏梦瑶说舒坦,就连她身边服侍的乳娘丫鬟等人,都说舒服至极。 伺候小孩子,是个挺累人的活儿。 小孩子睡觉不分昼夜,饿了就要吃,尿了就要哭,他但凡有动静,大人就要起身折腾。 苏梦瑶难能有孩子,便很愿意娇宠,不肯叫孩子被奶娘抱去,一直养在她屋子里。 贾明成明白她的心意,也纵容此事,所以她虽被伺候的很妥帖,疲惫也是有的。 但梁长乐的琴音当中,她竟安稳睡去。 孩子也睡得极其踏实,好像回到了她怀着孩子那时候,听梁长乐弹琴,她小憩一会儿,顶的上在家里睡好几个时辰。倒觉得比睡几个时辰还舒服放松呢。 梁长乐又去看了贾夫人,也给她弹琴。 这边的乳娘仆妇,都说听了琴音,浑身舒畅,好像把这一段时间的劳累,都歇好了。 倒不是她们夸张,贾夫人眼下略有一点的灰青,这会儿都一点儿不剩了。 可琴灵并没有说话,梁长乐也没能得到期许中的奖励。 她说不上遗憾,只觉得,获取琴灵的奖励,也要看机缘。 她回京都的时候,林恩姝也跟她一起回了,乘着她的车架。 “马场那边,你不用担心,这边有老管事,人很实诚,办事稳妥。”林恩姝说,“那边季云虽然不在,但他们训练自觉,也有几个年长的约束着。” 梁长乐点点头,她并不担心,她倒是觉得林恩姝有些心神不宁。 “是怕呆在京都,也会遇见叶从容吗?”梁长乐问。 林恩姝长舒一口气,“我倒不是怕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只是……为他这种人,我觉得不值。” 梁长乐点点头,“你能这么想,说明成熟了,以前的你,为什么都想着拼命上,现在知道自己的命很宝贵了?” 林恩姝咧嘴一笑,点点头,“看梦瑶过的那么好,再看她生下的那个孩子,软软的一团,被她抱在怀里。忽然觉得生命好神奇,就那么从无到有,从小小的一点点长大。” 梁长乐嗯了一声。 “为了个败类,葬送自己这么宝贵的命,不值。”林恩姝说,“他该死,但不该搭上咱们,已经被他害过一次了。再因他而死,亏大了。” 梁长乐拍拍她的肩,“他既见过了你,你留在京都,他反倒能安心,不会诸多防备。这毕竟是在夜国,他也不敢太过张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了。 “他在京都损兵折将,死了好些亲信不说。梁国他派去镇守边关的大将,被月氏偷袭,烧了粮草。他迟迟不归,朝堂上他也有很大压力。” 林恩姝重重点头,舒了口气,心里爽快不少。 “只是我不想闷在家里,我如今轻功精进,我想多探探虚实,就是这张脸……”林恩姝有些不快。 她平生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脸而不高兴的。 她脸轮廓分明,大眼,高鼻梁,唇形饱满,色泽鲜亮。 虽然早年间常在军营,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蜜色,误了这么久,也还是略浅的小麦色,不能苏梦瑶那么白皙,但放在哪国,她也是美人儿一个。 听她这么嫌弃的语气,梁长乐哭笑不得。 “回头我帮你问问郁芸菲,看她懂不懂什么易容之法。”梁长乐说道。 第588章 易容 梁长乐回去齐王府,便去问慕容廷。 “有什么办法,可以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慕容廷心里咯噔一下…… 他甚至有些心虚的看她一眼,难道是他叫陈岱和元九,以及季云去梁国的事儿,被她知道了? 但看她的脸色表情……又不像是已经悉知。 “额……” “对了,怎么这几天,都没见着陈岱、元九了?”梁长乐微微蹙起眉头,“季云也跟我告了假,说要出一趟远门。” 慕容廷立即打断她,不敢叫她再深想下去,“是可以略微改变,你见过的那个女神医,艾丽,还记得吗?她就擅长此道。” 梁长乐哦了一声,眉头轻锁。 慕容廷又说:“简单点的,就戴个面具,类似秦逸那种。” “不行,那太扎眼了。”梁长乐果然被他带偏,没继续问陈岱元九的去向。 “玄机阁有匠人可以做人皮面具,但那个耗时很长,也未必能一次成功。”慕容廷问,“你要做什么用?” “林恩姝遇见叶从容了,叶从容几乎认出她来,我不叫她回马场了,她已经去了宅子那边。”梁长乐说。 慕容廷沉默片刻,“灯下黑,她既被撞见,是应该留在京都,越躲得远,越叫人怀疑。” 梁长乐点点头,两人想法不谋而合。 “这样,我请郁老上门,郁老或有办法。”慕容廷说。 梁长乐本想去问郁芸菲,但慕容廷直接说了郁老,那自然更好了,姜还是老的辣嘛。 约好了时间,她也叫人接了林恩姝过来。 郁老来齐王府诊脉,还提着个大大的药箱,到没人怀疑什么。 毕竟先前齐王病得快死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守在齐王床边。 只是这次,他药箱里装的都不是一般的药材,到有许多像是女子涂脂抹粉的东西。 林恩姝已经等在屋子里。 郁老看了看她的脸。 慕容廷提前告诉他来意,他准备得充分。 林恩姝被他老人家,这么盯着看,像是被屠夫盯着,待宰待剖的牛羊……她一时面皮僵硬,浑身不自在。 “你们别在这儿看着了,都把她的脸看僵了,面部肌肉紧张,做出来的样子会很怪异。”郁老挥手叫梁长乐和慕容廷走开。 林恩姝心头一颤,她不是因为他们面皮僵好吗? 郁老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很小的小刀,刀刃却锋利得很,映着屋子里的灯烛,泛着清寒的光。 “小姑娘别怕哈,不疼的。”郁老笑眯眯的,半张脸都在阴影里拢着,阴森得很。 林恩姝轻嗤一声,“我才不怕疼……” 她再看他含笑的脸,顿时有点儿怂……她有点儿怕了怎么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小姑娘,我练就这本事已有三十多年,可惜一直没人叫我练练手。”郁老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伸手把她摁在椅子上。 他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根银针,趁着此时,一把扎了进去。 林恩姝顿时被人抽走力气一般,瘫软在凳子上,想喊都喊不出了。 “念念啊,你给我找来的,这真的是品行端正的神医吗?怎么不太像呢?”林恩姝心里哭嚎。 半个时辰之后。 郁老才从里间走出来。 梁长乐和慕容廷,一直都在外间等待。 里间很安静,一直只能听见郁老打开盒子,合上盒子,拿取东西的声音。 林恩姝则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怎么样了,郁老?”梁长乐上前问。 郁老沉吟片刻,“就是想改变容貌,叫认识她的人,认不出,对吗?” 梁长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从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呀,怎么现在又来反问? “是。”慕容廷应道。 郁老嘿嘿一笑,“那老夫是做到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梁长乐闻言不再迟疑,她一个箭步冲到里间。 林恩姝斜倚在椅子上,姿态很慵懒。 梁长乐停在她面前。 慕容廷随后进来,她的视线被梁长乐遮挡了。 “怎么样,念念?可还行?” 他问了半天,梁长乐竟一语不发,林恩姝也不说话。 慕容廷好奇,只好亲自上前来看,“嗬……” 他不厚道的吸气,继而忍不住想笑,想到林恩姝是念念的至交好友,是他绝对不能得罪的……他生生运气忍住笑。 “郁老!!”梁长乐咬牙切齿,“你给我回来!” 她提步向外,郁老早提着药箱跑了。 来的时候,他一直说药箱太沉,叫齐王府的侍卫给他提着。 他走得倒是快,也不嫌药箱沉了! “念念……念,我,我怎么样啊?我怎么觉得,脸上有点儿胀?”林恩姝被拔去了封脉的针。 她知觉渐渐恢复,只是手脚还不麻利。 她抬手想摸自己的脸,动作还很僵硬。 梁长乐从外头回来,“挺……挺看不出的,这样,你就是站在叶从容面前,估计他也不敢认你。” 梁长乐假笑的厉害。 林恩姝脸色惊变,“拿、拿镜子来!老匹夫,他一动针,我就知道没好事!” 慕容廷在一旁递上镜子。 林恩姝看了一眼,就把铜镜扔了,“鬼啊!”她大叫一声。 慕容廷忍得快要内伤,“不是鬼,齐王府怎么会有鬼呢,别胡说。” 她又不甘心的把镜子捡起来,“大饼脸,塌鼻子,眯眯眼,一脸斑,豁豁嘴……” 林恩姝简直欲哭无泪,“我跟他有仇吗?怎么难看,他怎么给我整……” “咳,”慕容廷道,“他可能是反着来的,不是为了叫人认不出来吗?” 林恩姝立时扭脸儿,目光如炬看着慕容廷,“你故意的吧?!” 慕容廷被她这么一瞪,憋了半天的笑顿时破功。 “哈哈哈哈……” 林恩姝苦着脸,“念念,你要给我做主,你看你家男人,他就是故意的!” 梁长乐微微点头,“我也觉得这样认不出,目的达到了。” 林恩姝怒扣镜子,“见色忘义!我走了!” “等等,郁老说,近来忌辛辣,忌牛羊肉,忌鱼。”梁长乐叮嘱道,“不然脸肿的可能会更厉害……” 林恩姝出离愤怒,“更肿?还能肿到哪儿去?再肿,这就不叫脸了!” 她愤然离开齐王府,因为太生气,连齐王府的马车都没坐,也可能是为了试试这张脸是不是真的好使。 她竟独自策马出门。 离开齐王府没有一刻钟,林恩姝就后悔了…… 第589章 英雄救美 林恩姝不晓得自己走的这是什么运。 竟然在这儿也能遇上叶从容。 不过好在这会儿天色已晚,她又离得远,她先瞧见叶从容,叶从容就未必能瞧见她了。 林恩姝翻身下马,闪身往路旁躲去。 夜国都城,路旁多栽种有栾树,树干粗壮,遮挡她的身形不成问题。 但叶从容仿佛属狗的……他竟敏锐的侧脸往林恩姝藏身之处扫视过来。 远远的,林恩姝就觉得他目光如炬。 她的心跳也不由的加快。 她回想镜子里的那只“猪头”,安慰自己说,“就算我走到叶从容的面前,他也不敢认我吧?” 她背靠在树上,听见有几个人往她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同时,她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咦,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炸响在耳边。 林恩姝吓了一跳。 她惊愕瞪眼,向身边看去。 韦玉也瞪大了眼睛,惶恐无措的看着她。 “你……你……”韦玉瞪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你不是……” 林恩姝怕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当即顾不得许多。 她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捂上他的嘴,把他也拽到了粗壮的栾树后头。 “唔唔唔……”韦玉着急,扒拉她的手。 林恩姝沉声威胁他,“别乱说话,我就放开你。倘若你敢坏我的事儿,我打死你。” “嗯嗯。”韦玉赶紧点头。 林恩姝缓缓松开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他的衣领。 “我知道是你,”韦玉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怎么了?怎么把自己扮成这副模样?” “闭嘴!”林恩姝压低声音,冷斥一句。 她眼角余光已经看见,叶从容身边的几个人走了过来。 她忽然揽住韦玉的肩膀,把脸往他胸前藏去。 韦玉身子一僵…… 自己崇拜仰慕的女子,此时正亲昵的抱着他的肩,脸贴着他的胸膛…… 纵然刚刚,她的模样吓了他一跳。 但他此时还是忍不住的一阵阵激动,窃喜。 他更是忍不住嘴角弯弯。 “什么人?”身后传来几个男人的冷呵。 韦玉什么人?韦家的小公子,混世魔王一般的存在。 若不是家人因为六姐姐的事儿,叮嘱他在外收敛,他在外都是横着走的。 他正在兴奋头儿上,竟然有人来坏他的好事? 他立刻横眉冷对,转过脸去,“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小爷在此?滚!” 几个男人往他怀中的女子脸上看去。 “爷叫你们滚,听不懂是不是?”韦玉冷了脸。 藏在他怀中的林恩姝有点儿诧异。 她见识过的韦玉,第一次是有点儿傻乎乎的,分明实力不怎么样,却敢拦路要教训人。 后来再见,就跟某种智商不高,但很热情的大型犬一样,一见她就忍不住兴奋的摇着尾巴往前扑。 今日,他这幅威严又稍有霸气的模样,是她不曾见过的。 这小屁孩儿,似乎长大了呢? “来人,给我教训他们!”韦玉吆喝一声。 他是韦家的小公子,也是韦夫人的心尖儿肉,如今京都风云变幻,他身边的暗卫也增加了一倍多。 他这么一喊,立时蹿上来七八个人。 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势,都不在叶从容叫来那几个人之下。 更可况,这里可是夜国。 他们是梁国人,在这儿惹了事,不太好收场。 “公子息怒,误会。”其中一人拱手说,“我们以为遇见旧识了,认错人了。” 他们拱手道歉,一点儿不再纠缠,转身便走。 叶从容已经进了一家店铺,他们有几人留在外头,几个人进去。 林恩姝见人走远,轻轻舒了一口气。 韦玉摆摆手,叫人退开,别在这儿碍眼。 他的心还扑通扑通狂跳着呢。 林恩姝发丝上的皂角香气,丝丝缕缕的飘到他鼻端。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皂角的香味这么清新脱俗。 他一直以为,这女孩子太能打,拳头硬,浑身的骨头更硬。 可如今,揽她在怀,才发现,她竟然是软的!比他床上新作的丝绸被子还软……抱着真舒服。 “还不放手,作死呢?”林恩姝冷冷问道。 韦玉这才骤然回神,“呃,木木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是中毒了吗?” 林恩姝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骂郁老,这老东西!一定是故意整她! “中毒了,”林恩姝不想解释,她回头往叶从容去的那家店瞟了一眼,“你怎么认出我的?这样也能认出来?” 韦玉都能认出来,叶从容那么鸡贼的人,他肯定也能认出来吧? 郁老把她折腾的这么丑,到头来一点儿用都没有,她不是找罪受吗? “先前是看见你的身形,我就想过来打个招呼的,后来以为是我认错人了。”韦玉解释道,“再后来你一拉我……我就知道,肯定是木木姐没错了。” 韦玉脸都红了。 “这么说,单是看见我,你没能认出是我?”林恩姝挑眉道。 原本她的相貌,做这个动作很是好看,有点英气,还有点俏皮。 可现在……只剩搞笑,像一张肥肥的大饼脸上,两条黑黑的虫子,抬了抬头。 韦玉怕他笑会惹她生气,他勉强忍住,一本正经的点头,“我知道木木姐的力气大,脾气直,也认得你的声音和……和……” 他忽然说不下去,脸红的像夏季的火烧云。 林恩姝狐疑起来,除了她的武力和声音,还有什么破绽? “木木姐身上淡淡的清香,我也认得……”韦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林恩姝有那么一瞬间的呆若木鸡。 继而她抬起袖子,使劲儿的嗅了嗅。 什么清香……她倒是不知道,若说她有臭汗味儿,她倒是相信。 她跟玄甲军一起训练的时候,便是大冷天,也是一身淋漓的汗。 “京都的小公子,就是矫情。”林恩姝心里说。 她再往那边的店面瞟去,却是眼皮子猛地一跳。 “出来了!”她神色一紧。 叶从容的人为他牵来了马车,他正从里头出来。 而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子,女子比他矮半头,姿态婀娜如弱柳扶风。 “那女子是谁?”林恩姝嘀咕。 恰那女子被扶上马车的时候,往这边瞟了一眼。 林恩姝顿时倒吸一口气…… 第590章 叶从容的秘密 林恩姝惊呆了,那女子的脸…… “咦,长得有点像顾长卿呢?”韦玉口无遮拦的小声嘀咕。 林恩姝心里更是惊跳。 “你别跟着我。”林恩姝说着,等叶从容的马车走远,她翻身上马。 韦玉却上前一步,拽住她的缰绳,“木木姐,你怎么能过河拆桥呢?刚刚那些人已经怀疑你,是我帮你挡了回去。” 林恩姝蹙眉看他一眼,“你想叫我怎么报答你?” 韦玉脸面一僵,“木木姐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我就想跟着你。” 这样,如果她再遇上什么危险,他就能英雄救美了! 然后,美人心里一感动,就以身相许了! 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吗? 韦玉小小年纪,一脸痴汉笑。 林恩姝翻了个白眼,“爱跟就跟,跟的远点儿,若是被人发现,就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兜转马头,抄小路去追叶从容的马车。 韦玉心里欢呼,至少是个接近她的机会嘛! 他不敢跟的太近,他没有追踪人的经验,跟的近了很容易被发现,这点儿自知之明韦玉还是有。 林恩姝侦察能力很强,尽管对方是叶从容,属狗又属狐狸的。 她还是远远的知道了他的去向。 他去了一家小院儿,在玉带桥这边。 这边多是修建的精巧别致的独家小院儿,很多有钱的达官贵人,会在这边养外室。 叶从容从楼里头领出来一个妙龄女子,又领到这边小院儿里……要做什么,似乎不言自明。 林恩姝没在往巷子里头跟,反倒是掉头走了。 她有点儿恶心,想到那个男人,曾是长乐公主的准驸马,她更恶心。 韦玉迎面遇上她的时候,就见她脸色不太好。 “木木姐,怎么了?你被人发现了?”韦玉关切问。 小孩子显然不会说话。 林恩姝瞪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韦玉赶紧闭嘴。 林恩姝沉脸往回走。 韦玉御马寸步不离的跟在她旁边。 他有一肚子安慰的话,却不敢说,因为她叫他闭嘴来着。 憋了大半路,韦玉到底年纪小,憋不住了,“木木姐,你有什么不顺心的,或是有什么想办办不成的事儿,可以跟我说呀!我帮你办!谁欺负你了,你也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韦玉拍着胸脯保证。 林恩姝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你能帮我教训谁?当初你就是来教训我的,结果呢?” “误会误会!”韦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从来没要教训木木姐呀,那不是……那不是我六姐姐跟齐王妃,曾经有矛盾嘛……我那会儿年少无知,这事儿不用记一辈子吧?” 少年快要懊悔死了。 林恩姝见他诚恳又焦灼的解释,不忍继续逗他。 “算了,看你认错态度诚恳,就不记一辈子了。”林恩姝笑笑,“我没被人欺负,也没被发现,就是想起了一些叫人不开心的旧人旧事,小小闷了一下。” “那我请木木姐喝酒吧?南城有家酒肆的挑花酿,好得很,我有不开心的事儿,就会呼朋唤友,去点一壶桃花酿,喝了就忘了烦恼了。”韦玉打蛇随棍上,眼底亮晶晶的。 林恩姝心头好笑,真是年少无忧,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不了,改日吧,我还有事儿,你先回去。”林恩姝道。 韦玉哪儿肯走,“木木姐要去哪儿,我送你去,还有,你脸上这毒……还是伤……得赶紧治治……我不是说你不好看……我是说……” 他急了,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惹人不开心。 林恩姝轻笑,“我知道,这不就是去找齐王妃给治脸的吗?” 韦玉吸了口气,“找齐王妃啊?她……她人有点儿冷呢,不过对木木姐,肯定不一样。” 看他眼底流露的关切担忧,林恩姝还是有点儿感动的。 她家里也有弟弟,有几个跟韦玉差不多年纪。 因为她时常在军营,跟他们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也就是家中宴席上,能见几面,弟弟们和她关系都不算亲近,他们不怕父母,却都有点儿怕她。在她面前,常是正襟危坐的模样。 林恩姝看他的目光,亲切的几分,“是,她待我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快回去吧。” “我送你到齐王府门前吧?”韦玉道。 林恩姝沉了脸,“我不喜欢同样的话说两遍。” “我就在这儿,目送木木姐,我不跟过去。”韦玉立即改口。 他这么乖顺的样子,若叫他爹娘看见,定要惊掉下巴了。 林恩姝嗯了一声,伏低身子,夹紧马腹,她身下的马快速蹿行。 入夜的京都,街道宽阔,街上没什么行人,不一会儿,一人一马就远的看不见了,再一拐弯,彻底消失在韦玉的视线里。 韦玉低头看了看自己得到衣襟,又看了看手掌…… 这是今天木木姐趴过的地方呢!他用这只手抱过木木姐了呢! 韦玉心底欢呼雀跃,兜马开心的原地转了几圈。 林恩姝没看到他的傻样,因为她已经急速赶到了齐王府,又从后门进了府。 她趁慕容廷不在跟前的时候,对梁长乐说出实情,“从青楼红馆那种地方领出来的,跟念念你如今的身形面容有六七分的相似。我看那女子可能也刻意的模仿你,乍一看,还真是很像。” 这话要是叫慕容廷听见,林恩姝觉得,他可能顾不了那么多,立即就要提刀去杀人了。 但无论是她还是梁长乐,都不希望夜国和梁国开战。 夜国是如今他们的容身之所。 而梁国是她们的母国,那里有着他们至亲之人。 “他真恶心。”林恩姝忍不住说。 梁长乐点点头,“很久没见侯思晴出来蹦跶了,叶泉也不见了,他可能已经处理了这两人。” 林恩姝立刻被她带动了情绪,“嗯,叫他们狗咬狗,这才解气!” 梁长乐眯了眯眼,“你觉得,他找一个面容与我相似的女子,是要做什么?” 林恩姝闻言,一阵尴尬,“还……还能做什么?我看见他把人带去了玉带桥那边,那边都是养……养外室的。” “叶从容有心吗?他会喜欢一个人?”梁长乐摇了摇头,“他不会。不管是以前的梁长乐,后来的侯思晴,现在的顾子念,他都不会喜欢。他只喜欢他自己,这些人,都是被他拿来利用的。” 林恩姝神色一动,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那女子被他带走,可能有别的用处?” 第591章 夫纲不振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叫人盯着玉带桥那边,如果叶从容将人赎出来,养在那儿,就是暂时没打算用她做什么。” “但若明日就又送了那女子回青楼去,就说明,他既要在那女子身上行禽兽之事,还要利用那女子。” 林恩姝顿时拳头都捏紧了,“我恨不得他立时就死!死无葬身之地!” 梁长乐点点头,“他既有这方面的欲望,也算是他露出的一个破绽吧,相比以前的滴水不漏,他如今,可能离死不远了。” 林恩姝长舒一口气,“不用别人去盯,我去吧,反正我这张脸,他也不认得。” 梁长乐看她一眼,哭笑不得,郁老真是……她还说“姜是老的辣”,果然辣,辣眼睛的辣。 “还是换个人,你这样子去,很容易叫人过目不忘。”梁长乐委婉的说。 林恩姝顿时就泄了气,“说的也是,同一个人,老在他身边晃,他必然更加警醒……念念啊,你问问郁老,可别叫这脸到时候恢复不了啊?!” 那她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梁长乐点头答应,叫她先回宅子那边休息。 她派游隼送信去关山马场,叫他们派面生善侦查的人过来。 梁长乐没想到,他们派过来的竟然是年纪不大的李义山。 李义山许是正蹿个儿的年纪,吃得多人却很瘦,鼻子下头刚冒出一些泛青的毛,丢在人群里一点儿都不显眼。 不显眼,是对他们这等人的首要要求。 梁长乐次日得知,来的人是李义山时,还担心他年纪小,没有经验,应付不了叶从容那种人。 说不定还会被发现,甚至于被叶从容残忍杀害。 但她没想到,这日下晌,李义山就给她送来了惊喜。 “今日一早,有车送宋姑娘回百花楼。下晌近黄昏时候,又有车接宋姑娘,却是去了庭芳苑南门。” 李义山的信,是用他们秘制的药水写成。 梁长乐用了相应的药水,才使得字体显现,除此之外,他的字也很幼稚,看不出什么笔体,能辨认已经不错。 若非这两点,梁长乐简直要怀疑,这信是别人冒写的。 叶从容早上送那姑娘回去,还算是在她意料之中。 但黄昏,那姑娘又被接到庭芳苑,是什么鬼? 谁接她去的庭芳苑? 庭芳苑可是她顾子念的地盘!公然接这么一个女子到她府邸……也太不顾及她的颜面了吧? 梁长乐把手中的纸条团成团,扔进了香炉里,不多时,便是一股青烟冒出。 慕容廷恰从外头走进来,他眉头微挑,“跟谁生气呢?” 梁长乐看他,“我没有生气呀。” 慕容廷微微一笑,“跟我还不好意思说呢?人有七情六欲,生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梁长乐哼了一声,没说话。 慕容廷坐在一旁,伸手拢住她的手,“说说嘛,就算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必然有令人生气的点儿。不一定非的是天大的事,才会叫人生气。人若事事都用理智分析,然后才决定生不生气,那就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了。” 梁长乐第一次听人把生气,这种负面的情绪,也说的这么有道理的。 “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哄我,自曝其短?”梁长乐挑眉挖坑。 慕容廷求生欲特别强,“这怎么是自曝其短呢?我是想反思自省,看是我哪儿没做好,没做到位,竟然叫王妃大人生气了。” 梁长乐想笑,却故意板着脸,“那你反思到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慕容廷心思转得快,“人说,只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人才会愤怒生气。看来是我能力不够强,没能叫我家王妃随心所欲,我反思,我检讨,我日后要日三省吾身,好好努力,争做天龙大陆最强王爷。” 梁长乐看他一本正经自我检讨的模样,终于绷不住笑了。 她抬手拍他肩,“还说不是让我自爆短处,你是讽刺我无能为力呢!” “不敢不敢,你不短,我也不短……”慕容廷弯着嘴角,饶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梁长乐心头一阵异样,怎么觉得他的话,像是在开船呢? 偏他又没说什么,梁长乐不好揪着不放。 她赶紧岔开话题,把李义山刚送来的消息说了。 “这有什么郁闷的,她到你的地盘上,你也去啊,”慕容廷当即就拉着她的手起身,“走,我陪你去。” 梁长乐怔了怔。 慕容廷见她还有点儿不情愿,“先是叶从容找她,做了什么……咱们暂且不讨论。而后就是赢国那几个人找她。这女子什么来头?竟能让两国使者,争相请上府中?” “你可能不知,花楼里的姑娘,想成为她们的入幕之宾,就不是件容易事儿。得有钱,有才,得了姑娘眼缘才能进去。” “若要请得姑娘离开花楼,登门叙情,那就更不容易了,钱要砸的更多,才情要过人,更重要的事,地位得镇得住花楼背后的主人。” 慕容廷跟她分析道。 他说完了,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梁长乐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儿不一样了。 慕容廷甚为武者的敏锐机警告诉他,情况危险,不容乐观! “这都是听贾明成说的,我没喝过那种花酒!更没有做过谁的入幕之宾!更更不曾请谁入府!”强烈的求生欲,叫慕容廷自保三联,不惜出卖贾明成。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提步往外走。 她没说话,慕容廷的心就仍旧悬在半空。 他忙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里,“我以前也不晓得这些,在边关征战,守卫边疆的时候,也用不着知道这些,这不回来京都这两年,才逐渐知道了京都的风土人情嘛。” “我在外口碑很好的,从来没传过花花绿绿的传言,人人都说齐王洁身自好。真的,不信你去打听。” 梁长乐闻言,微微弯起嘴角,口中像是含着一块桂花糖,丝丝缕缕的甜化进心田。 她伸手反握住慕容廷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慕容廷顿了顿,继而明白……她哪里是计较,分明是故意逗他呢。 “唉……”慕容廷轻叹一声,“夫纲不振啊。” 梁长乐闻言侧脸看他。 慕容廷立刻连脸面也不要了,“什么夫纲,齐王府不需要夫纲!” 他扶她蹬车,二人往庭芳苑去。 第592章 秦逸的脸 若是旁人瞧见齐王爷这般小意逢迎的模样,还不惊掉大牙? 但慕容廷身边,能近身伺候这些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齐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王妃生气。 可他们觉得,小王妃其实脾气很好,她只是对人冷淡了点,没见她怎么生过气呀? 他们这些外人哪里懂得,人家夫妻之间的小情呀趣呀的。 慕容廷陪着梁长乐来了庭芳苑,他们从正门进,虽知道那女子被接过来,不论是谁要见她,反正不可能是唐老要见。 但两人还是先去拜访唐老。 “当初我就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了解。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元神不灭,只是我看不见。”唐老请慕容廷坐下说话。 他时不时得打量慕容廷一眼,很有些心痒的感觉。 慕容廷没看懂他的意思。 梁长乐旁观者清,她笑着说:“师父,您想捏就捏,是软的。” 她刚说完,唐老就伸手在慕容廷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慕容廷顿时沉脸。 唐老已经飞快的把手缩了回来,“你媳妇让我捏的!” 梁长乐被推出来挡枪。 慕容廷点点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去让我捏回来。” 他戏谑看她。 梁长乐脸颊飞上红霞,嗔他一眼,“你还睚眦必报了?” 慕容廷摇摇头,“对别人是,对你怎么敢?这叫不能便宜了外人。” 梁长乐还没说什么。 唐老先嚎起来,“哟,都是我徒弟,你们过一家了,师父成外人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别听他胡说八道。他病了太久,脑子转的慢。”梁长乐说。 慕容廷被她调侃,一点儿不生气,反倒点头,“是,你就整日欺负一个脑子转的慢的人。” 唐老牙疼般嘶了一声,“你俩旁若无人的说着些酸话,嘲笑我老人家老伴儿去了多年了,是吗?我好得很,你们不来看我,我还能多活几十年呢。” 慕容廷看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笑着说,“师父,这阵子忙着齐王府的事儿,我有日子没来了,我的学生也都丢给您操劳。今日好容易来看您,怎能不一起弹几首曲子呢?” 这话说到了唐老的心坎儿上。 每日陪他弹琴的人不少,但能叫他弹完之后,舒舒服服恍如游历仙境而归的,那只有顾子念。 “来,坐下,你最爱的琴,为师每日给你擦。” 唐老叫人摆琴。 明明三个人都会弹琴,他却只摆了俩架琴。 慕容廷故意哼了一声。 唐老笑道:“我师徒二人叙叙旧,就不劳烦王爷费神了。” 什么不劳他费神,分明是瞧不上他的琴艺嘛!不弹就不弹,他乐得享受在他妻的琴音之中呢。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唐老先生起首拨琴。 师徒没有商定弹哪首曲子,直到她听出唐老弹的是哪首之后,再跟进即可。 这便是弹奏中的小趣味了,也看两人的默契相合程度。 梁长乐才听了短短一段,微微一笑,抬手拨琴。 她弹琴之时,唐老面色一震。 他一直是闭目弹琴,此时却惊讶的瞪大眼睛,直直看她一眼。 他手上动作并没有停,脸上的惊讶也渐渐转为惊喜。 他再次闭眼弹琴,喜悦却绷不住溢了满脸,他就知道,他不会看错人! 琴灵!他的徒儿进入琴灵之境了! 梁长乐不知师父心中的惊讶狂喜,她专注弹琴之后,就忘乎所以。 如今有了琴灵的琴音之境,也仿佛是有了灵魂的活物,能随她的意志,去探更远的地方。 在秦逸的院中,凉亭之下。 一女子声音娇柔婉转,“秦公子救我啊,那叶相,每次带我离开,就非人的虐待我,我真的怕了他了,却又不敢不从。” 秦逸整个人,和他的面具一样冷,“拿开你的手。” 女子娇软的小手,正拉着他的衣袖。 闻言,女子一僵,缓缓松开手,缩了回来。 “他为何独点你去伺候,伺候完了,还要把你送回百花楼?他何不为你赎身呢?”秦逸问。 女子嘤嘤抽泣起来。 “好好说话,我没什么耐心。”秦逸冷冰冰的。 女子只好收了眼泪,“妾也不知,他为何独点我,头一回,是他被人下了药,在百花楼众多女子中挑了我,后来便一直是我了。他许是给了妈妈什么好处吧?他去接我,总是先见过妈妈的。” 秦逸点点头,“那他呢?你伺候他这么多次,必然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事儿吧?” 女子闻言,狠狠的抖了一下,脸色惊惶,“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妾不过是鄙薄之人,百花楼里的姑娘,在他眼中,只是个泄欲的工具而已。秦公子会把什么秘密告诉一个工具呢?” 秦逸闻言,“哦?”了一声。 他语气微挑,分明是不信。 女子正要赌咒发誓。 秦逸却抬手,扶上了他的银面具,缓缓地他解开了面具,又一点点的摘下来。 那女子惊愕好奇。 她早听人说这位秦使了,说他是巨富之家的嫡子。 说一个秦家若是搬来,夜国国库都容不下秦家之财。 她不晓得这话的真假,但也知道,秦家的日子必定奢华,若是能攀上他…… 女子心跳加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逸。 银面具之下,他的脸简直完美无瑕,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没有了银面具的修饰,那眼睛简直魅惑无比。 像是深渊,有着巨大的吸力,要把她整个人,整个灵魂都吸进去了。 女子眼目僵直,贪恋的盯着他的脸,她甚至伸出两只手去,像是要拥抱他。 “放下你的手,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秦逸缓缓开口,就连嗓音,都和刚才略微不同。 这声音,如一泓清泉,缓缓从耳朵流淌进心田。 耳朵仿佛都要怀孕了…… 正在弹琴的梁长乐神色一僵,表情一时间痛苦起来。 她琴音未乱,唐老没能发觉。 但一直盯着她看的慕容廷,却在第一时间察觉了。 “念念。”慕容廷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 梁长乐却痛苦加剧,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眼睛不挣,手指也不停。 “念念,醒醒!”慕容廷有些慌,“这像是被梦魇住了?” 第593章 夫妻同心 慕容廷喊了她两三遍,梁长乐非但没有能醒过来,反而愈发的痛苦。 她的嘴唇都发白了,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撕扯着她,要将她撕碎似的。 慕容廷不敢再打搅她,也不放心就这么放任不管。 他忽然想起,几次她弹琴的时候,他的内力都可以助益与她……慕容廷运气将内力灌注手掌,缓缓渡入她体内。 他不知梁长乐正在琴音之境里,经历着什么,他只晓得,她的脸色好转了些。 她的眉头略微舒展,她的嘴唇也不那么苍白了…… 这说明有效! 慕容廷大受鼓舞,专注的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绝的渡给她。 一个习武之人,他的内力,就是他的命脉,他的立身之本。 但对于慕容廷来说,念念,他妻,才是他的命,他毫无保留甚至没想过这些内力能不能拿回来,会不会空付,到最后他一无所有,内力尽失,武功尽废? 他没想那么多,他只看到她的表情舒缓了,轻松了,舒服了。 他就跟着笑了。 然此时,并未睁眼的梁长乐,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因为有琴灵的提示。 “入门级琴师,不敌天然‘妖颜惑众’,误被卷入迷惑阵,心智要被操控。”琴灵提示。 “不要!”梁长乐用意志大喊,“不要被操控!绝不能被别人操控!” 琴灵却道:“入门级琴师,琴音之境尚不够强大,刻意探知别人的秘密,反被控制,俗称反噬。” “摆脱反噬,我要停下来。”梁长乐忽然发觉,她不能停下来。 她的手指不听使唤了。 她的意志在脑子里打架,好像一个耳朵里有人喊,“继续弹!” 另一个耳朵里有人喊,“快停下!” 她痛苦的皱紧眉头时,一股温煦而强大的力量,忽然渡入体内。 那两个聒噪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一时间非常舒服。 秦逸的脸不见了,银面具不见了,银面具背后的符篆也不见了。 她仿佛一瞬间从那凉亭里抽离。 “恭喜宿主,在危及之时,获得真龙元神鼎力相助,突破‘妖颜惑众’阵法,琴音之境得以加强。” “恭喜宿主,破阵获得奖励,‘无伪真言’技能十五天。” 说完这些,琴灵就安静了。 梁长乐眼前的景象也更清晰了。 好似她本人此时正站在这凉亭之中。 她不但能看清楚秦逸和他对面坐的这女孩子,她甚至连女子脸上的细粉,眉间的青黛,唇上的口脂都能看的清。 她甚至还能嗅到亭中的茶香呢。 梁长乐不由“嗬”的吓了一跳,这身临其境的感觉,也太真实了。 叫她都怀疑自己也能被这两个人给看见了! 那个长相与顾子念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正一边面无表情的流眼泪,一边低声说话。 “他许是做多了亏心事,夜里睡得很轻,总是被惊醒。” “就连野猫在外头叫一声,他都会惊醒。他不准我睡在他的床上,发泄完了,就把我一脚踹开。” “他叫的是别人的名字,我就是个工具而已。我知道的就是,他在服药,也在练奇怪的功法。” “他每天要喝一碗血,我觉得可能是人血……我没有证据,是直觉。” 女子说完了这些,就安静了。 她的眼泪还在流,只是脸上并没有痛苦或悲伤的表情,这叫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诡异。 秦逸沉默片刻,“他为何叫你回百花楼,可曾向你打听什么?” “百花楼背后的主子,可能与他有什么私交,他要知道什么不用问我,老鸨和主子会告诉他。我就是个借口,他出入百花楼不被人怀疑盯上的借口。” 梁长乐唏嘘不已,秦逸这神技也太好用了,有问必答,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不知道她刚刚从琴灵那儿获得的奖励,“无伪真言”是不是也能这么好用? 梁长乐有点儿好奇秦逸此时的面庞,可她还有点儿怵…… 因为她刚刚就是在秦逸取下银面具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没曾想,她即便是借助琴音之境的感知力“看”这么一眼,竟然也会被蛊惑。 难以想象,倘若不是慕容廷及时发现,并且强有力的出手相助,她完全陷入蛊惑的后果会有多可怕? 她会不会神志、意识都被困在琴音之境里,无法出来? 她会不会成为行尸走肉? “嘶……”梁长乐赶紧甩开这些念头,并再也不看秦逸的脸,一点点的好奇,也被她掐死摁灭。 “宿主如今已经不再会被蛊惑,看了也没关系。”琴灵冷冰冰的提示道。 梁长乐轻哼,“算了,不冒那个风险。” 琴灵并不多说,安静如鸡。 秦逸也戴上了银面具,叫人送那女子离开。 那女子离开的时候,脸色还有点儿古怪,像是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梁长乐恰与唐老先生弹完了今日的第三首曲子。 唐老一停,她也顺势停下,继而睁开眼睛。 她没看唐老,而是立即抬头,深深的看了慕容廷一眼。 “你又救我一次。”她嘴唇微启,轻声说道。 慕容廷朝她一笑,冷峻的脸,此时却暖的不像话。 “舒坦!痛快!”唐老豁然起身,精神头儿足的倒像个少年人,“我徒儿,子念,你是个天才呀!你竟有琴灵之境了!而且竟然这么快就又提升了!厉害!可喜可贺呀!” 梁长乐咧嘴笑笑。 “你到不以为然的,你能增益为师!为师都因为你的琴音之境,大得滋养!舒坦啊!”唐老眉飞色舞。 若不是他爱徒是个女孩子,瞧他的样子还要抱着爱徒欢呼雀跃呢! 加之慕容廷站在一旁,一脸冷厉护食的样子,他只好在一旁,自嗨了一番。 “你怎么样?内力渡给我,你可有损伤?”梁长乐小声问。 慕容廷张了张嘴,忽然往她身上一软,“哎哟,不行了,为夫头好晕,头重脚轻,快快快,快搀着我。” 梁长乐哭笑不得,从他脸上嘴里,判断不出这话的真假来。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获得的奖励。 “琴灵,使用‘无伪真言’神技。”梁长乐心说。 琴灵提示:“神技启用。” 梁长乐眉眼弯弯看着慕容廷,“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伤没伤着?” 第594章 被人保护的感觉 慕容廷沉默片刻,沉声开口,“其实没事,就是想跟你撒个娇而已。” 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让人惊讶。 梁长乐忍不住“噗嗤”一笑。 慕容廷也惊愕的瞪大眼睛,他肤色深,也能看出脸颊微微红了。 他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口中却仍旧说道:“你的身体不接受内力,所以琴声停下之后,我的内力就回到我的体内。” 慕容廷“言不由己”,震惊地看她。 梁长乐笑眯眯的点头,“原来如此,那就是无增无减了?” “也不能这么说,”慕容廷分明不想继续说下去,但奇怪,他的嘴,他的心,甚至他的脑子都有点不受控制似得,“你体内,或者说,你的琴声之中,有股奇异的力量,反而将我的内力练就的更加纯粹。回到我体内的内力,更容易被发挥出来。且威力也更强劲。” 慕容廷眼底出了惊讶,甚至还染了些惊恐。 当一个人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时,这无疑是万分令人恐惧的。 慕容廷的反应,已经算是冷静了。 因为他面前站的人是梁长乐,他才没更加惶恐。 “那你这人可真是不厚道,明明得了便宜,还要在我面前卖乖,害我担心你。”梁长乐故意说。 慕容廷嗯了一声,“没想骗你,就想逗逗你。而且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 梁长乐心底一惊,立即说,“停。” 她在心里也对琴灵说:停! 慕容廷闭上嘴,渐渐,他紧绷的神色,趋于放松。 这是他发觉,自己又重新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回去再说。”梁长乐对他笑笑。 慕容廷眸色深深,微微颔首。 他们辞别了唐老,坐上回府的马车。 慕容廷立时把梁长乐抱进怀里,脸凑在她耳畔,“怎么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梁长乐抱着他的脖子,“我对你做什么,你还能反抗吗?” 慕容廷弯着嘴角一笑,“下次让我有点儿准备,把我吓了一跳。我保证不反抗,一定配合你。” “那你告诉我,你都听到了什么?”梁长乐问。 慕容廷看着她,“难道不是应该你先告诉我吗?” 他的唇舌不受自己控制,这绝对是他人生当中绝无仅有,且相当恐怖的体验。 其恐怖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初他喝下剧毒鸩酒之后。 梁长乐点点头,“此神技,得益于你,我当然会告诉你。” 听她这么说,且还和自己有关系,慕容廷心里很是愉悦。 他便毫无保留的说了,“秦逸审问那个妓子的话,以及她回答的话,我都听见了。依此判断,那个叶从容必定有心魔,一个人的心魔,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克服不了的软肋……自然也是对付他的一个捷径。” 梁长乐闻言嗯了一声,她以为慕容廷的为人,一定不会用小人的办法。 他向来光明磊落的。 没想到,他接着就说,“若是我师父在此,要叫他心魔辖制住他,叫他行为失常,或是癫狂,很是容易。可师父他老人家又云游去了。” 梁长乐啊了一声,她是惊讶于,他竟然一点儿不嫌弃此种办法,不避讳在这种事情上走捷径。 慕容廷却以为,她是在为此遗憾。 他立即说,“没关系,韩恩三也略通其道,可以把他叫来问问,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梁长乐忙点了点头,“只要不会引起夜国皇帝的怀疑,叫梁国也抓不到兴兵作战的理由、短处。越快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越好。” 慕容廷笑了笑,“别担心,有我呢。” 梁长乐心头一暖。 前世有爹爹为她打算,但后来,她遭叶从容算计,亲人近在咫尺,却没有人能帮她。 打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明白,人只能靠自己,有些时候,谁也帮不了你。 重生之后,她更是没想过依靠任何人的庇护,就算临时抱大腿,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成长为一条金大腿。 可此时此刻,一个男人,处处为她考虑,处心积虑的替她算计她的仇人,筹谋为她报仇…… 时时刻刻要把她护在身后……原来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刚刚我因为弹琴,遇到了险境,是你的内力助我渡过难关,并且我获得了琴灵之境的奖励,就是能让面对我的人,不由自主的说出实话,琴灵之境说,这神技叫做‘无伪真言’,我刚刚就是试试它好不好用。” 慕容廷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帮她渡过难关,她却把得来的神技,第一个实验在他身上? 他存了半口气,继而笑了,没办法跟她生气,舍不得。 慕容廷叫人去找韩恩三。 他们回到齐王府不久,韩恩三也来了。 慕容廷把他掌握的情况向韩恩三一说,韩恩三立时点了点头。 梁长乐其实都没太听懂慕容廷他讲的大致意思,她觉得慕容廷根本没把叶从容的事儿表达明白。 而且从秦逸和那妓子宋欣茹的对话当中,他们根本没有获悉太多重要的信息。 但大概行家就是行家。 韩恩三沉吟摸着胡子,“就是说,想叫他困与他自己的梦魇当众,行为古怪,甚至失常,在常人看来,像是疯癫之状,是这个意思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梁长乐忽然瞪大眼睛,情绪有些激动。 因为她想起了父皇…… 父皇在她“遇害”之后,就被叶从容下了慢性毒药。 虽然她不能进宫拜谒父皇,但是从下人和宾客的口中,她也听闻,父皇性情大变,行为癫狂,好些臣子都说,父皇是因为丧女之痛,承受不住而疯癫了! 因为叶从容并不避讳她,那会儿的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 所以,她知道,那是叶从容下药所致。 如今,也该叫叶从容自食其果! 叫他尝尝被人“折腾”疯癫、失常,是什么滋味儿! “这个可以,只是要拿到他本人的生辰八字,以及贴身之物,方能成效。”韩恩三皱眉说。 “贴身之物不难。”慕容廷点点头。 他身边多得是高手,去拿个东西而已嘛。 梁长乐却皱起眉头,“生辰八字怕是不容易……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他的八字。” 她不敢回想,一回忆起叶从容的来历,就是噬心剜骨的疼…… 第595章 突破 迎着慕容廷担忧,韩恩三好奇的目光,梁长乐闭了闭眼睛。 就算再不愿意面对,再不愿意回想,她也要突破心理那层障碍。 她们全家都不曾亏负那个狼心狗肺的人。 “我爹与人交战之时,在狼群里遇见他。他行为和常人有异,却也能说话,能交流。我爹怀疑,他是跟狼群生活过很长时间,可能也并未真正远离人群。所以就成了半个狼孩儿。 “我爹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家中,像儿子一样教养,为他请先生,教他功夫,教他礼仪,教他吃饭说话。 “他很聪明,学的很快,也会哄我爹开心。而且他异常骁勇,无论是打架还是打仗,他都异常的凶狠……就像一头狼一样。” 梁长乐说这些,慕容廷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顾汉成,而是梁国的国君。 但梁长乐从未向韩恩三讲述过她的身世,如今没有避讳他的说这些。 乃是因为他们一起历经生死许多次,彼此间的信任已经超乎生死之外。 且韩恩三脸上一点儿惊异的表情都没有,好像并不奇怪,她说的“她爹”和顾汉成一点儿都不相符。 韩恩三的脸上,有看穿许多事的通达。 “他既是离群索居,又被狼群养了那么大,他未必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没有人能知道。”梁长乐说。 慕容廷沉思片刻,“未必。” 余下两人都看着他。 “你说,爹爹是在交战之时,在狼群遇见他的?”慕容廷问。 梁长乐仔细回忆,回忆很痛苦,她努力叫自己脸色如常。 “是。” “当时交战的是?”慕容廷问。 梁长乐轻叹,“是赢国的附属国。”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所以,他极有可能是被敌国培养出来,叫他像狼孩儿,博取你父信任……” “那小国后来被他灭了。”梁长乐说道,“也是他立下许多战功之后,我爹爹才越来越信任他的。” 慕容廷目光平静深远的看着她,没有继续解释。 梁长乐心里却把自己说服了。 是啊,他怎么不可能是被刻意培养出来,送到爹爹身边,来断送大梁的呢? 他灭了那小国,就说明他忠诚可信了吗? 若他真的忠诚,就不会有后来那么些事情了。 “你说的是,是我们天真了。”梁长乐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早该防备他……不对,根本就不该从狼群里救回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慕容廷知道她现在不由自主就会陷入情绪当中。 他声音冷静的说道:“所以,他还是极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的。如今只要拿到他的生辰八字,就好办了。” 韩恩三先前一直在听这两个人说话。 听他们说道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他才开口,“对,有了那人的八字,这道法阵法,基本没有虚发的。若是不知道,就要麻烦的多,效果也不见得好。” 梁长乐微微点头,她心里已经有了筹划。 琴灵不是才奖励她了神技吗?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呀! 一开始听说的时候,还以为这神技是什么鸡肋,还不如“天生神力”呢。 但在慕容廷身上试过之后,她就知道,神技挂了个“神”字,果然不同凡响。 连慕容廷这样心志强大的人,都无法抗拒的神技,叶从容怎么能抗拒的了呢? “你不要去找他。”慕容廷却瞬间看穿她的想法。 梁长乐挑了挑眉,“嗯?” 慕容廷压低声音,“你那个技艺,好是好,但人在回答之后,脑子很清醒,也记得发生过的事儿。” 他才经历过,如今还能回想起她问他,他不得不答时的情形。 “他那么记仇,又善用阴私手段的人,跟他不能来光明磊落的法子。最好先把他晃晕了。”慕容廷说道。 战场之上,没有什么君子小人,所谓兵不厌诈,就是己方损失最小,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人,而一击制敌的就是好办法! “我不会轻举妄动。”梁长乐重重点头,表情认真。 她等了这么久,她还有个亲弟弟在叶从容的手中,她当然不会妄动。 她就算自己不担心叶从容的报复,她也要保护好少博。 不能再叫叶从容拿她的家人做她的软肋,来掣肘于她。 慕容廷得了他的保证,便同韩恩三商量别的法子。 诸如叫人去大梁国,偷出他的八字?买通他身边亲信之人?等等。 他们说的这些,在梁长乐看来,都是舍近求远,且不切实际的。 以叶从容的性格判断,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且他身边也养着道士术士,他岂会没有防备? 他若知道,便一定对自己的八字看得很严,不会叫人轻易弄到。 “他身边最有可能知道的,就是他养着的术士?”慕容廷和韩恩三想到了。 梁长乐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因为,她已经另有打算。 秦逸询问那个青楼女子宋欣茹的时候,宋欣茹的神志就不太清明。 梁长乐猜测,秦逸询问之后,那姑娘多半会忘了发生过什么。 她也不会记得,自己都告诉了秦逸什么秘密。 “如果秦逸能做到,那我一定也可以。”梁长乐暗暗说。 她如今并非全无经验。 当初蛊惑了叶泉的人,叫他去给贤乐公主送信儿,引叶从容来的时候,她不就成功过一次吗? 梁长乐离开厅堂,去了正院,她伏案抚琴,在琴音之境里寻找答案。 这一夜,梁长乐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背琴曲。 说也奇怪,当初她拼命背琴曲的时候,并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而如今,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背过琴曲了……偏偏梦里的她很焦灼。 有一首曲子,她无论多么努力,都记不住。 梦里有个严厉的声音,一直在呵斥她,威胁她若背不会就要揍她,把她的屁股打开花。 梁长乐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可笑,她多少年没有挨过打了? 威胁她“把她屁股打开花”的,恐怕只有当初那位梁国的皇后娘娘了。 只是……她也早已经不在了。 梁长乐想起母后,还有些怅然。 她起身坐在琴架旁时,却忽然福至心灵,“我真的背下来了!” 她眼前一亮,忙去找纸笔。 慕容廷恰一身大汗淋漓,从外头刚练功回来,“你找什么呢?” “快快,笔墨伺候!”梁长乐冲齐王爷大声吩咐…… 第596章 一世英名没了 在夜国,敢这么吩咐慕容廷,大喊着叫他“伺候”的,恐怕除了梁长乐再无二人。 乃至整个天龙大陆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偏慕容廷拿袖子抹了把汗,还就乐颠颠的伺候上了。 又是为她铺纸,又是为她研墨,简直比书童还殷勤。 梁长乐像是魔怔了,亮眼都放着光,嘴里嘀咕个不停,兴奋的全身颤抖。 她提笔,刷刷刷的写下一首曲子,流畅至极。 “就是它了,折腾我一夜呢!”梁长乐写完了曲子,整个人看上去才正常了一些。 慕容廷眼目沉沉看她,“谁折腾你一夜?” 梁长乐怔了怔,“你在开船吗?” 慕容廷弯了弯嘴角,“是你的话有歧义。” 梁长乐轻哼,“梦里背曲子,折腾我一夜。齐王爷,大清早就开船可不好!” “怎么不好?本王刚练了功,吐纳浊气,吸收天地之精华,正意气风发,不如王妃就……” 他说着已经抱上她的腰,往床榻那边走去。 梁长乐伸手捏他耳朵,“放我下来,我今日要去鸿胪寺呢!” “去劳什子的鸿胪寺,本王不忙了,你倒比本王还忙!”慕容廷不满。 他力气大,又不怕疼。 梁长乐失去了“天生神力”技能,她那点儿力气,在他眼前根本不够看。 慕容廷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你整日的去衙门里忙碌,叫本王有种错觉……”慕容廷表情纠结。 梁长乐好奇而笑,“什么错觉?” “本王有种被养在深宅小媳妇儿的错觉……”慕容廷冷峻的五官,都皱巴在了一起。 梁长乐大笑出声。 “你不说安慰本王,竟然还敢嘲笑本王,看我怎么收拾你!”慕容廷来呵她痒,还顺势抽了她刚系上的腰带。 梁长乐连忙告饶,“我今日真的要去衙门,有事,有正经事儿啊!” “你说本王不正经?”慕容廷欺负她,知道她怕痒,专往她软肉上呵。 梁长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王爷正经,是我不正经。” “王妃既不正经,本王自然要伺候好你了。免得你在衙门乱发脾气,人家以为是本王没伺候好你,叫你不满了……”慕容廷厚颜无耻的时候,真的叫人甘拜下风。 梁长乐这次是真的被他“折腾”了。 她一直催他,知晓他若是耐着性子玩儿起来,她这一日都别想去衙门了。 她只好顺着他,叫他快点舒畅了,她也能早点去衙门…… 在她不断催促之下,慕容廷不到半个时辰便鸣金收兵。 梁长乐却已经虚软在榻上…… 她催他是有用,却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儿。 顾子念这身子又娇又苏,他不过一次出兵,她竟连败三回。 慕容廷在她耳边说,“内院没有人,他们都躲远了,你只管放声喊……不用害羞。” 梁长乐当时脑子已经被欢快填满……难怪阿娘说,愤怒和过度的欢愉,都会偷吃智商。 梁长乐并未多想就信了他…… 这会儿可好,她的嗓子都喊的有点儿哑。 丫鬟贴心得给煮了冰糖葛根茯苓茶,她再度歇过劲儿,梳洗更衣,去鸿胪寺已经有点儿晚了。 嗓子哑,点卯迟到,这都不算什么。 偏偏王府内院的丫鬟管事,看她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和暧昧,是梁长乐最郁闷的。 她怎么就色虫上脑,信了慕容廷的话? 又不是三更半夜,伺候的人为何知道躲出去? 还不是知道了屋里发生什么事儿,才要躲出去吗? 大清早的,慕容廷都练功回来了,再缠绵床榻…… “唉……”梁长乐扶额而叹,难怪下人用那样暧昧的神色看她了,她的一世英名啊! 不过,早晨起来的感觉……梁长乐刚要回忆,便不由得身子一麻……还挺不赖的! 与夜里,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暗自发笑,她被慕容廷带坏了,或者,这本就是藏在她骨子里的天性。 只不过,以前没有遇到那个人,所以这些天性未被激发罢了。 梁长乐来到鸿胪寺,还未召集底下人开会,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 “梁国使者叶相,前来见鸿胪寺卿。”站在前头等她的,正是叶从容的人。 “顾长卿,这边请。” 梁长乐心一下子提起,她以为自己会紧张,会局促。 可没想到,心底浮起的竟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呀! 她才想着要找个机会去见叶从容呢,叶从容反而来见她了。 梁长乐跟着叶从容派来相请的人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如今已是春日,春暖花开的时候,坐在屋子里难免沉闷。鸿胪寺后面有个院子,凉亭周遭有花有水,还有假山,风景不错,请叶相移步。”梁长乐说。 来请之人蹙了蹙眉,“顾长卿还是先去见了叶相再……” 梁长乐冷笑看他,扭脸朝身后吩咐,“许少卿去请一下。” 许少卿立即应声上前。 而梁长乐没再理那随从,便转身走了。 叶从容这随从张威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女人。 他不是没有见过当官儿的女人,侯思晴之流,梁国已有不少。 但在外使面前,能这么甩脸子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心里暗暗存着气,领着许少卿到了叶从容等待那屋子。 他把梁长乐的霸道,毫不给面子,甚至不来亲自请,就叫叶相挪地方的事儿一说。 他以为叶从容必然要生气了。 叶从容也确实有点儿不高兴。 但跟来的许少卿,很会说话,“张大人误会,叶相也请息怒,并非我顾长卿不通人情世故。那边院子确实景致更美,只是先前没有做准备,也没妥当的安排伺候之人。顾长卿必是要亲自准备,好迎接叶相。” 张威还想争辩,布置安排,此等小活儿,叫别人做不行吗?堂堂长卿,鸿胪寺的一把手,她需要做这些? “顾长卿的眼光,与一般人可不同,她向来是高岭之花,高洁不流俗。”许少卿躬身说,“为招待叶相,自然也不能用俗套的那些。” 他把两人都恭维了,又躬身请叶从容过去。 张威说不出话来。 叶从容也没有拿乔,他起身跟着许少卿,往梁长乐准备好的院子走去。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梁长乐乃是为他准备了一个瓮,请君入瓮…… 第597章 上钩儿 梁长乐叫人在亭子里摆了琴。 她胸前揣着昨晚背了一夜,今早又灵光乍现,所写出来的琴曲。 她记牢了琴曲,顿时觉得,昨晚在梦里被威胁背下琴曲,一点儿也不冤了。 “这琴曲与当初师父教我,秦逸写给我的曲子,都有相通之处,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梁长乐暗暗琢磨,她待会儿要先用这首曲子,倘若不行,再换上次她审问时用过的那首。 那首是对意志单薄的人有效,对叶从容能不能有效……她倒不是很有信心。 “顾长卿真是雅致。” 那个冷飕飕,叫她冒出一脖子鸡皮疙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笑意。 她转过身,步出凉亭相迎,“叶相真早,不知您今日来,失礼了。” 叶从容也笑,他脸面瘦长,不笑的时候叫人觉得阴沉忧郁,笑起来却也挺好看,是那种能骗骗无知少女的长相。 梁长乐伸手做请。 “古琴?”叶从容眼底一亮,“难怪顾长卿要把地方换到这儿来,在这美景之下抚琴,人的心胸境界,都会不一样吧?” 梁长乐笑笑,请他坐下。 她没支开叶从容的随从,尽管她从随从眼中看到防备和敌意。 “今日我来,正是为这琴音一事。”叶从容说道,“我已经离国几个月了,实在不能耽搁,这就要回去了。” 梁长乐点点头,“是很久了。” “顾长卿知道我亲自来夜国,所为何事吗?”叶从容目光灼灼看着她。 梁长乐抿了口茶,微微一笑,“为了我……的琴曲?” 叶从容听她话音微微一顿,似乎别有深意。 他顿时笑容大绽,心头也砰砰直跳。 这女子长得真好看,不管那青楼女子,如何会打扮,如何懂得叫自己打扮的像她。 却实在不及她万分之一。 她的眼睛,她的睫羽,她欲语还休的神态,都像是小钩子,一下下勾着他的心。要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是,我乃诚心诚意,愿许给顾长卿你想要的一切,请您去一趟梁国,医治我国君。”叶从容说。 他以为这次,还要被拒绝,他也准备好了一筐的说辞。 梁长乐却笑了,“叶相道听途说,就敢把医治国君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倘若我去了,却医治不了,不但您要失望,梁国皇帝要失望,就连我自己也是无法交差。” “怎会呢,您尽力就好,不敢苛求。”叶从容态度谦恭。 但在梁长乐看来,就是虚伪又恶心。 “此一时,彼一时。我如今在夜国就已经很好,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呢?”梁长乐摇头,“且我国君,也未必能同意我去。” 叶从容皱眉,目光落在一旁的琴架上。 他忽而笑起来,“不如这样,顾长卿现在为我抚琴一曲,恰我最近也有些不适,不算大病,但总折磨人,吃了药也不见好。倘若您的琴音对我有效,那便一定是对我景帝有效。我拿自己的性命,为您作保。 “您能医治景帝,乃是您的琴艺高超。若是不能,就是我举荐不利,与您毫无关系。” 梁长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如果由她说弹琴,她还担心叶从容设防,他一向谨慎。 但现在,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梁长乐笑笑,“我为叶相弹琴,当然可以,只是这举荐担保之事,您还是要三思。” “请——”叶从容客气有礼,起身请梁长乐坐在琴架后头。 梁长乐坐下,拨了几下琴弦,又调整呼吸,一副十分讲究的样子。 实则,她心里冷笑连连,看着虚伪装模作样的叶从容,她恨不得手中的根根琴弦都化作利剑,直接捅烂他的心肝脾肺肾!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的五脏俱都是黑的! 且一定又黑又臭!早就腐烂了! 她迟迟没有真正开始弹……乃是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影响琴音,所以她得把这股恨意压下去,才能避免琴音伤人。 张威在一旁却皱起眉头,小声道:“相爷,这……这是故弄玄虚?还是……” “滚出去。”梁长乐没睁眼,冷冷说道。 张威脸色一僵,当即把手放在腰间挎刀上。 一旁的许少卿机智得很,他立时起身,嘿嘿一笑,“说我呢,说我呢!” 他对梁长乐躬身一拜,“长卿,卑职滚了,滚得不远,您有事儿喊一声,卑职还滚回来!” 说完,他就快步出了凉亭,走到远处回廊底下,笑眯眯站着,脸上一点儿不悦的情绪都没有。 叶从容看了张威一眼,“你也退下。” “主子……” 叶从容看他,没再说话。 张威却明白了,主子太看重眼前这女子,有种志在必得的执着。 他只好躬身退出去,也走到许少卿身边。 张威抱着膀子,对许少卿的“狗腿子”行为很不屑,他冷哼一声,也不与他打招呼。 许少卿乐得自在,点头笑笑,并不多嘴。 梁长乐心绪平静下来,终于开始拨琴。 “叶相近来心绪不宁,难以安枕吗?”梁长乐声音轻轻的,伴着琴声,悦耳动听。 叶从容心头一跳,被这样女子关怀的感觉,可真妙啊。 “是,顾长卿真是神医,不用把脉,就已经知道病症。”叶从容并未起疑。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此不适,不难医治。” 她的琴音舒缓柔和,就连远处回廊里站着的两人,听着琴音,都觉得浑身舒畅。 坐在凉亭里的叶从容就更觉得舒服了,从头到脚,似乎泡在了温暖汤池里,连骨头缝都肆意舒坦了。 梁长乐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他放松毫无防备的姿态。 她眸光一冷,转而弹起了今早写下的那首曲子。 凉亭周围的风好像突然变了,明明已经是春日,暖阳高照,风却有点儿冷。 张威举目看天。 许少卿也缩了缩脖子,“怎么感觉像是要变天啊?” 张威不理他,蹙眉往凉亭里头看去。 亭中两人仍旧是刚才的样子,一个专注抚琴,一个闭目听琴,那两人都不觉得冷似的。 张威心里一动,他有种不好的直觉,提步要往凉亭里走。 许少卿立刻拉住他,“嘿嘿,那边是我的上司和你的主子,贸然过去打搅,不好吧?” “天冷了,要变天,换到屋里弹琴却是更好。”张威想甩开他。 许少卿却像块粘牙的牛皮糖,“别呀,他们又不是小孩子,要嫌冷,早唤咱们过去了,许是刚要谈正事儿,咱们过去打扰倒是不好。” 张威眉头皱的紧,往凉亭深深眺望一眼…… 第598章 琴音的控制力 张威到底是没有上前,因为他瞧不出主子有什么不妥。 叶从容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琴曲,他也没觉得冷。 至少他没有像自己身边的这少卿一样,不停的缩脖子。 张威又琢磨,自家主子功夫过人,自己都不是主子的对手,更不要说他对面那个女子了。 就算那个女子的琴艺了得,但她胆敢用琴曲耍什么花招,自己在这儿也能听见,也能瞧见! 张威抱着膀子站定,没有上前触霉头。 他知道,叶从容想骗那女子去梁国,是特别想。 张威想的很周到,但他却不知道,梁长乐的琴艺精进。 如今,她所弹奏的这曲子,可以对她的目标之外的人,毫无影响。 她甚至可以直接杀了叶从容,叫旁人也察觉不出什么。 但她想到韩恩三的话,她很心动。 当猎物已经到手时,一口咬死他……便宜他了。 叫他临死前,在惊恐、无助、痛苦里苟活几日,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梁长乐用意志呼唤琴灵,“使用‘无伪真言’神技。” 琴灵提示,技能已开启。 “你是哪年生人?”梁长乐轻轻问道。 “辛亥年。”叶从容没有睁眼,摇头晃脑的沉浸在琴曲当众。 他回答却很流畅。 梁长乐嗯了一声,“自己的生辰八字知道吗?” “辛亥乙未乙卯壬午。”他对答如流。 梁长乐却惊了惊…… 她猜错了! 她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可他竟然知道!这就说明了,他根本不是一个狼孩儿!他自打被父皇救回来的那日!就是在骗父皇! 他接近父皇,接近他们,果然从起初就藏着目的! 梁长乐如鲠在喉,她替父皇不值,也觉得自己前世真是麻木,竟连这些都没察觉。 “你是假扮狼孩吗?”梁长乐忍不住问道。 这问题叶从容倒是沉默了好久,似乎是问题的答案,久远到他已经忘记了。 “是的。” 像挤奶一样,她挤一下,他才答一点。 这很费劲,也说明了叶从容即便则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防备力也很强。 “百花楼的宋姑娘,你认得吗?” “认得。”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嫖客和娼妓的关系。” 梁长乐哭笑不得,说的倒是直白。 “为何不为她赎身呢?” “还要借着接她,去百花楼见人呢。”叶从容答。 梁长乐立即问,“见谁?” “百花楼的老鸨是传信儿的,她背后的主子替我传消息给梁国辅政大臣,在我不在京都之时,替我控制景帝。”叶从容说。 梁长乐心潮起伏,差点儿就弹不下去。 她强稳住自己,“不要慌,不要乱,不要生气……” “百花楼背后的主子是谁?”梁长乐问。 叶从容闻言,没有张嘴,额上的青筋却是绷了起来。 他脸上有痛苦之色,牙齿也咔哒咔哒的磕在一起。 梁长乐微微一惊,“不能说吗?” “不能说……不能说……”叶从容脸色已经泛白,豆大的汗珠子从发间顺着鬓角淌下来。 梁长乐不用回头,也能看到,张威正翘首往这边看,好像随时都要冲过来。 他似乎已经发现叶从容的状态不太对劲儿。 梁长乐赶紧到,“那换个能说的,景帝他如今,怎么样了?” 叶从容神色果然放松了很多。 “景帝在服药,身体一时还无碍,他年轻,每日的药量又小,身体排毒的速度很快,但日积月累,他也会肖似其父。”叶从容平静说道。 梁长乐发现,只要不问道他不能说的,他的状态就会显得很好。 但他话的内容,却叫她出离愤怒…… 他在给少博服药! 服用当年,把她爹都险些逼疯,逼到行为时常的药! “叶从容,你好狠的心!我一家人待你不薄!”梁长乐闭了闭眼。 “当年,是谁叫你藏在狼群众的?你又是如何混进狼群的?”她问。 叶从容闭着眼睛笑了笑,“我爹送我去的,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在狼群生活一段时间,再回到人群中生活一段。” 梁长乐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个什么样的爹啊? “你爹为何如此?你爹是谁?他是何目的?” 叶从容又瞬间紧绷起来,“不能说,不能说……” 这次,他的反应更强烈,浑身都战栗起来,口中甚至还有白沫溢出。 梁长乐微微一惊,反应这么大?这是什么防备心理?为了不说出秘密,就像癫痫一样? “好了,我不问了,你也不必说了。”梁长乐皱眉轻声道,“换个能说的问题,为什么请我跟你去梁国。” 叶从容的战栗停下,神色却没有第一次恢复的那么快。 过了一阵子,他才缓缓说,“原因有二,其一,你漂亮,我看见你,身体就会有冲动……” 梁长乐一阵反胃,她有点儿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其二,你的琴技就是传说中的神技,有了你的琴艺,一定能够统治天龙大陆,我就可以摆脱那个噩梦了……” 叶从容说道噩梦,竟然再次战栗起来。 梁长乐不由恍惚,这是什么噩梦?竟然能把叶从容吓成这样? 她不再提问,而是迅速的换回前头那首能叫人舒坦放松的曲子。 因为她看见,张威已经皱着眉头,满脸担忧的阔步走过来。 等脚步声在她背后响起之时,她抬眼去看叶从容…… 叶从容已经恢复气定神闲,脸色也是放松的。 只是他仍旧闭着眼睛,像是坐着睡着了。 “主子!”张威在亭子外头喊了一声。 但叶从容就像没有听见,仍旧那么神在在的坐着。 张威紧张起来,“主子?!” 叶从容毫无反应。 张威惊怒看向梁长乐,“你对我主子做了什么?你在琴曲当中耍了花样!” 张威冲进凉亭,一脚踢在梁长乐的琴上。 梁长乐闪身避开。 咣当一声响,琴砸在了地上。 嗡嗡……琴弦因为剧烈的震动,发出余音,像是哭诉。 张威却提起挥手,一把钳向梁长乐的脖子。 “敢害我主子,我杀了你这贱婢!”张威眼目通红,如同恶狼。 梁长乐若此时还有神力技能,她一定躲都不躲。 可惜,她没有。 她只好快速闪躲,没有轻功,没有内力,她全凭自己的敏捷,躲避略有些吃力了…… 第599章 各有打算 在一旁闭目不语的叶从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开始像是不适应光线一般,眯了眯眼。再定睛一看,凉亭里已经乱了套。 顾子念在躲,张威在追,许少卿在拦。 偏这许少卿并不会功夫,样子笨拙还不如那个女子敏捷,他哪儿是张威的对手。 “张威!”叶从容低呵一声。 张威闻言一怔,缓缓回过头来,“主子,您没事?” 叶从容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刚刚是睡着了?他能睡的那么沉? 要知道,他一向警醒,就是夜里睡着,一点儿动静也就把他惊醒了。 “刚刚,卑职唤了主子两次,主子毫无反应,卑职以为……以为……”张威拱手躬身。 叶从容看到被踹翻,砸在地上的琴。 那是架不错的琴,木质的琴身被盘的油亮,可见琴的主人很喜欢这琴。 他顿时明白张威在紧张什么。 梁长乐站在亭外,冷笑一声,“我在夜国,还几乎要被叶相的手下给杀了,至于去梁国,我看还是算了吧,得命大的人才能去!” 说完,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连告辞都省了。 张威有些紧张,虽然他是一心护主,但到底是做了唐突事儿。 “主子,卑职……卑职鲁莽了。” 叶从容凝神细想,刚刚他真的是睡着了吗? 会不会像张威所担心的那样,他是着了道了?被琴声所害了? 他活动自己的手脚,晃晃脑袋。 浑身并没有任何不适,相反的,近来一直睡不好,他脑袋一晃,脑仁就像是要炸开似得疼。 但这回儿,他使劲儿的晃,脑袋一点儿也不疼了,脑中清明,思路清晰,好像他已经饱饱的睡了一整年似得。 “她的琴音……”叶从容缓缓开口。 张威立时抬头,“您可有哪里不适?” 叶从容没说话,他并没有哪里不适,相反,他浑身都很舒适。 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 这是多年来,他都没有再体会过的舒适感。 他自从修习那套功法之后,功力是提升了,但精神却大不如前,这叫他愈发消瘦,整个人都显得更加阴沉。 “她对我很重要。”叶从容说。 如果有了顾子念的琴,且不说她的琴音是否真的能像传说中的,可以战无不胜,统一天龙大陆…… 单说她的琴音,可以消除他的疲惫和不适,也值得他花上大力气,把她弄回梁国去了! “卑职去向顾长卿道歉!是卑职鲁莽唐突。”张威皱着眉头说。 叶从容没有责备他,倒不是他心里不生气。 张威生生把人气走了,叶从容是挺恼火的。 但现在,他身边害怕他的人越来越多,能明白他心思,把他想到的事儿,办得妥帖,如他心愿的人却越来越少。 底下人越紧张,办事越不利,这个道理,叶从容明白。 “你是忠心护主,我明白你的心,只是太着急了些。你可是在远处看到我有什么不对劲吗?”叶从容给张威找了个台阶。 张威立时躬身说:“卑职远远看见主子眉头紧蹙,脸色发白,浑身战栗……以为她是在以琴音害您,但走近过来,看主子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几次唤,都不醒,这才紧张了。” 叶从容点点头,他若有任何的不适,他也一定会怀疑顾子念。 但他没有,他也想起侯思晴曾经说过的,“顾子念的性情,从骨子里肖似长乐公主!她恨你,恨你入骨!” 叶从容笑了,倘若今日弹琴的是梁长乐,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自己。 她才不会叫他觉得舒服,她恨不得饮他血啖他肉呢。 “回去备些礼物,我带你登门道歉去。”叶从容笑了笑。 他身体舒服了,说话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张威忽然觉得,他真是冤枉顾长卿了,叶相已经多日不曾露出过笑脸了。 如此看来,还是顾长卿厉害,若能将这样厉害的人请来,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吧? 梁长乐佯装生气的从鸿胪寺离开之后,径直回了齐王府。 韩恩三还在这儿等着。 她告诉韩恩三叶从容的生辰八字,“辛亥乙未乙卯壬午。” 韩恩三惊讶看她,“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特别是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的八字,可是秘密中的秘密,轻易不会叫人知道!” 梁长乐微微点头,这些她当然明白。 韩恩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所以,你是如何得知?又如何确信这就是他真的八字呢?” 梁长乐微微一笑,“你只管用就是,你若想一试真伪,也不难。不如,我问问你的八字?” 她的琴音蛊惑叶从容的心智,加之“无伪真言”神技询问,叶从容得有多厉害,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假话? 并且骗过琴灵? 梁长乐对琴灵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了不了。”韩恩三嘿嘿一笑,“我不过是齐王妃的家奴,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我的八字不值什么,不值什么!” 他一面打哈哈,一面提笔沾着朱砂,在黄表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 “如今,就差他的贴身之物了。”韩恩三说。 梁长乐点点头,“这个不难,王爷已经命人去办了。” 其实不止慕容廷派了人去办。 林恩姝也想尽一份力。 她回家睡了一觉之后,发觉自己的脸已经不那么肿了。 她起来照了镜子,却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这次不是丑得吓她一跳,而是变化之大……昨日的大饼脸已经奇迹般的消失了。 如今黄铜镜中的人,眼睛狭长,眼尾上挑,鼻子很高,显得眼窝深陷,颧骨略高,嘴唇丰厚,下巴如刀削般瘦长。 她整张脸有些西域风情,特别是眼窝那一片。 林恩姝甚至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是神了!” 林恩姝嘿嘿一笑,起身出了房门。 李小雨刚在院中练了一套拳,见她从厢房里走出来,立即福身打招呼,“木木姐……” 抬眼一看,李小雨惊呆了。 “对不起,我认错了……我以为是木木姐……” “诶?不对呀,这么一大早的,你从木木姐的屋子里出来,也没听说木木姐有客人来呀?” 李小雨抓头,“木木姐去哪儿了?” 第600章 狭路相逢 林恩姝噗嗤一笑,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你木木姐被我绑架了,快筹一万两白银,送到我手上,否则,我就撕票了。” 李小雨呆愣愣的看着她,“木……木木姐?” 她由不敢信的眼神和语气,把林恩姝逗乐了。 “哈哈哈,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不会真当我被绑架了吧?”林恩姝笑问。 李小雨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您这是什么变脸的本事?能教我吗?怎么一天一个样儿啊?昨个儿,我以为您是吃坏了东西,脸肿了,且您回来的晚,我也没敢细看……今日整个就是另一个人啊?” 林恩姝对如今这个样子也很满意。 昨天那副模样,实在丑得吓人,就算叶从容认不出她,也会防备她。 “我听说,你也有厉害的功夫,可否教我?”林恩姝凑到她身边,“我用我这变脸的功夫,跟你换,如何?” 李小雨还真信她,忙摇头摆手,“我这不是什么功夫,不敢跟木木姐交换。您若不嫌丢人,我可以教您。” 林恩姝意味深长的看着傻姑娘一眼,“怎么不是功夫?怎么就丢人了?这话我就不爱听。” 李小雨一阵紧张,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我打个比方,你知晓我功夫厉害,倘若我用我的功夫,去欺负人,打家劫舍,勒索钱财。我的功夫丢人吗?” 李小雨立即点头,林恩姝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 “阿姐跟我说过……”李小雨的眼眶微湿,“功夫没有贵贱,只看怀有功夫的人用它做什么!用在好的地方,那就是好功夫!唯有用功夫的人心不正,那功夫才叫人不齿!” 她明白这道理。 阿姐叫她给齐王传信儿,她漂亮的完成任务时,她就确信阿姐不是安慰她。 还有那次,她跟在阿姐身边,替阿姐换了茶水,眼睁睁看着那个阴沉的男人青筋直蹦…… 她就确信,原来她的“本事”还可以救人,可以保护阿姐! 只是她没想到,不止阿姐,就连阿姐身边的朋友,都没有看不起她。 “木木姐,你们真好!阿姐的朋友都是好人!”李小雨心里暖暖的,这样的感觉是以前都没有的。 林恩姝咧嘴一笑。 “这功夫虽不算什么,却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学好的,木木姐若要办什么事儿,不如带我一起去?”李小雨有点激动,跃跃欲试。 林恩姝认真考虑起来。 李小雨年纪小,且叶从容不认得她,她脸孔稚嫩,容易让人不设防……但此事颇有风险。 林恩姝正想着如何回绝她。 外头小厮恰过来报,“木小姐,外头有位公子,自称韦七前来求见。” 韦玉又来了? 林恩姝一阵无语,但这也恰给了她一个借口。 她拍了拍李小雨的肩,“你好好跟先生念书,我去看看他什么事儿,咱们的事情不急,容后再说。” 李小雨乖巧的点点头。 韦玉在二门等着林恩姝,他还带了一辆马车来。 像他这年纪的少年人,并不怎么热衷马车,他们喜欢骑马,鲜衣怒马才够飒嘛。 “木木姐,我已经约好了名医,今日就带你去……” 韦玉听见脚步声,就兴奋的转过身说道。 但瞧见林恩姝,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他探头往林恩姝身后瞧,“你……” 林恩姝故意粗着嗓子说:“小兄弟,你找谁?” 韦玉瞪大了眼睛,错愕看她,他抬手揉揉眼,满面狐疑,“姐姐有礼,我找木木姐。” “你找她何事?”林恩姝一本正经的问。 韦玉也认真地答:“木木姐昨日不知是中毒还是怎的,脸竟肿的不像话,我已经用我爹的名帖,约好了名医,给她看诊。车已经备好,请木木姐跟我去看看吧?” 韦玉微微躬身。 他以前可不是这么有礼的人。 林恩姝一时有点儿看不出,他是认出了自己,跟这儿演戏? 还是他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好了,不用看。”林恩姝说。 韦玉啊了一声,看她的眼神更是狐疑,“即便好了,也叫我见见她,我方能放心。” “你是她什么人?为何要叫你放心?”林恩姝哼了一声。 韦玉却眼底一亮,“木木姐,是你?怎么可能?” 林恩姝后悔,刚才说话带出了情绪,叫他听出了自己。 “我瞧见第一眼就怀疑,这身量也太像了,就是脸……一点儿都不一样,好像连脸型都变了。一个人五官或能描绘的奇怪点儿,怎么可能连脸型都改变呢?”韦玉围着她,转了一圈儿说。 林恩姝轻哼,“现在看过了,放心了吧?你整日不用读书练骑射的吗?这么闲?” 韦玉嘿嘿一笑,“我今日告假呢,木木姐昨日肿成那样,我哪儿还有心思读书呀?今日虽说好了,还是叫大夫看看最放心。” 韦玉把她往马车上请。 林恩姝不肯,“你快走,我还有事呢!” “你有什么事,我陪你去呀?反正我已经告假了,我没事啊。”韦玉嬉皮笑脸,却是粘人。 林恩姝对这执着的小孩儿有点儿无奈,但她又不是真的讨厌他。 下人牵来马,她索性翻身上马。 韦玉也赶紧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追在她后头,“木木姐,你去哪儿,带上我呗,我还能给你帮忙呢!” 府里路窄,跑不快。 林恩姝琢磨着,等出了府,再甩掉他。 她出府之后,立刻加紧马腹,“驾——”催马快行。 韦玉骑术不错,紧紧跟在他后头。 林恩姝却忽觉不好,眼皮子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的拉住缰绳,“吁——” 远远的,她看见挂有梁国旌旗的马车从前头驶来。 林恩姝立即转道,要往巷子里头去。 她若不转道,就要和那梁国的马车迎面相遇了。 虽说她如今的样子,连韦玉都没能认出。 但许是多了五年多,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偏偏她要躲进去的那条巷子里冲出一辆精巧的马车,一看就是女子的车架。 粉色的帷幔,随着风扬起车窗帘子,还有阵阵香风吹拂而出。 林恩姝躲闪不及,她的马和那辆香车的白马撞在一起。 “嘶——”两匹马长嘶。 林恩姝倒是反应机敏,立时跳下马背翻身站好。 马车里的姑娘,却是倒霉了…… 第601章 挑破这层窗户纸 林恩姝不想叫这边的儿动静太大,免得吸引梁国那些人注意。 偏偏事与愿违,怕什么来什么。 马车里的女孩子嚷嚷起来,“谁这么不长眼睛啊?也不看路,就往马车上撞?”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外头的人撞死了没?没撞死还不赶紧进来救人?” 丫鬟的嗓音嘹亮尖利。 立刻吸引了众多人围观。 韦玉也紧随在后,他翻身下马,挤上前来,“木木姐,你没事吧?” 他先打量林恩姝。 林恩姝摇摇头,她没事,她的马这会儿也从地上踢腾着跳起来了。 “对方可能摔的严重些。”林恩姝小声说。 她发现梁国的几个人也过来看热闹。 走在最前头的那人她就认识,是叶从容身边的走狗。 林恩姝往人群里躲了躲。 “就是你,你别躲!就是你骑马撞了人!”马车里的小丫鬟爬出来,指着林恩姝就嚷起来。 林恩姝心下窘迫,怎么倒霉事儿都让她遇上了? “你这小姑娘不讲道理啊?那么窄的巷子,本就不该跑马车的!你们的马车窄小,故意蹿了巷子,倒埋怨起骑马的来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倒是帮着说起了公道话。 林恩姝对谁是谁非并不太关心,就是叫她道歉都没关系,只要别这么引人关注就好! 韦玉上前帮着救人,“先让你家小姐出来再说吧?” 小姐不肯从车厢里爬出来,车夫一个人又弄不起车厢。 小丫鬟太跋扈,说话也难听。 周围看热闹的,竟没有人愿意上前帮忙,反倒是抱着膀子,继续看。 林恩姝索性上前,帮着一起推车厢。 “咦,表妹?”韦玉朝车厢里瞟了一眼。 车厢里的小姐也瞧见了他。 “唰”车帘子被掀开,一张精致的巴掌大小脸儿从里头探出来,“表哥,真是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孩子说着就泫然欲泣。 韦玉却没安慰她,反倒转过脸对林恩姝说了句:“木木姐,你去一边站着呀,你过来干什么?这儿不用你帮忙!” 马车里的女孩子一下子绞住手中的帕子,咬着下唇盯着林恩姝。 丫鬟上前,“表少爷可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呀!就是那个野丫头,当街骑快马,冲撞了小姐的马车!” 韦玉啪,一巴掌拍在丫鬟的手上,“手往哪儿指呢!” 他习武之人,手劲儿大。 丫鬟被拍的,当即就懵了,整个手背也是火烧火燎的疼。 马车里的女孩子这会儿也不矜持了,从翻倒的马车里跳了出来,“表哥,这姑娘你认识?” “这是木木姐,”韦玉见她下车,也懒得推车,“木木姐,你瞧,你又受了惊吓,无论如何都该去大夫那看看了。” 林恩姝被丫鬟和韦玉缠的很是无语,不远处就是梁国的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她认得前头的张威,张威以前也认得她。 他不会也是看出她身形相似,所以怀疑什么了吧? “去看看也好,你的马车在哪儿?”林恩姝压低声音问。 她倒没有低头,反而把头仰得很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若看脸孔,没人会把她和“林恩姝”联系在一起。 只能从身形和气质上,看她相似。 “这边,刚刚是不是摔伤了?还是撞伤了?”韦玉语气殷切。 一旁的表小姐眯了眯眼睛,柔声喊:“表哥不管我了吗?我的马车坏了,我的脚也好像扭了,你载我一程吧?” 韦玉迟疑看她一眼,再看林恩姝。 “一起吧。”林恩姝毫不在意,只想快点离开。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可能接近叶从容,反倒有可能引起梁国人注意。 她还是快点离开最为明智。 韦玉仍旧骑马,两个女孩子坐进马车里。 “木姑娘?”那位表小姐捏着帕子问,“哪里人士?不是京都人?” 林恩姝嗯了一声,半挑着车帘子,看着外头那梁国的车架…… 她心里琢磨着,也不知叶从容在那架车里吗? 她此时根本没听那位小姐说了什么。 “我叫唐菀,与表哥也算青梅竹马。”女孩子年纪不大,见她一直不说话,便主动道出名讳。 林恩姝诧异看她,马车已经越过了梁国的车架,她放下了车窗帘子。 “木姑娘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有嫁人吗?” 林恩姝愣了愣,夜国人就是这么聊天的吗?上来就说人老? 她是不在意年纪,若在意,现在就打她了。 “呵,我说话直,你别生气啊。”唐菀笑了笑,“我看你跟我表哥走的很近啊?怎么,有意结亲啊?” 林恩姝暗道,这女孩子是够直白,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年纪,竟然吧“结亲”的话挂在嘴上。 而且是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 “你不爱说话?还是不想和我说话?”唐菀问。 林恩姝蹙眉,这女孩子真聒噪,“和你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 唐菀一怔。 林恩姝继续道:“你不是说话直吗,那我也直说了。” 唐菀脸色微变。 小姑娘,就是不经气。她气别人可以,别人怼她不行。 林恩姝暗觉好笑。 “好,你也是爽快人,我就不兜弯子了。你的年纪若是好人家里头,孩子都该会跑了吧?这么大年纪,吊着我表哥不太好吧?就是我表哥人实在,但我姨母也不会同意的。劝你不要浪费时间了,还是踏踏实实找个人嫁了。”唐菀毫不客气的说。 这真是一点弯子也不绕啊? 林恩姝直觉好笑,一点儿没觉得被冒犯,主要是对方太小了。 她的气量,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生气。 “你的这些心思,你表哥知道吗?既是亲戚,挑破这层关系也很容易吧?要我说,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不要兜圈子。你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好说什么,叫你家人去暗示呀?”林恩姝笑嘻嘻的,轻而易举把自己身上的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别等来等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出门到被没眼色的小姑娘揶揄。” 林恩姝说完,就冲外头喊,“停车!” 马车连忙停下,韦玉也急着凑上来问,“怎么了?木木姐哪里不舒服?” 唐菀小姑娘面皮一僵,紧张的看着林恩姝。 第602章 早就露馅儿了 林恩姝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抿唇笑了笑,“就是没有不舒服,才要停车呢。” 她说着已经跳下车架,她的马都是训练出的战马,即便没有主人驾驭,也老实跟在后头。 她吹了声口哨,战马踢踏上前。 她拉着缰绳翻身上马,利落的身姿,潇洒的气质,真不像有事儿的样子。 韦玉嘿嘿一笑,“木木姐就是厉害。” 正要“哎呦”喊疼的唐菀一口气没上来,噎得满面通红。 林恩姝道:“我还有事,你别跟着,带你表妹去看看吧。” 说完,她调转马头就走。 韦玉立刻打马追她,“木木姐,你别走啊,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去哪儿我也去。” “表哥!表哥!”唐菀在后面大喊。 她委屈的拍着车窗,急的脸色通红。 她的丫鬟嗓音亮,“表少爷,我家小姐怎么办啊?” “前头桥头,韩御医,我已经约好了,你们去报我的名字就成。”韦玉的声音远远飘来,他的人却早已不见了影儿。 唐菀气得拍打软枕。 丫鬟钻进车厢,“小姐,那咱们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我崴了脚,还受了惊吓呢!”唐菀怒道。 丫鬟看她一眼,连连点头,主要是小姐还受了气呢,若是能叫大夫开点儿疏肝顺气的药就最好了。 林恩姝在前头策马疾走,这边百姓少,又是白日正忙的时候,街头上闲走的人少。 林恩姝的马越跑越快,她也伏下身,有意要甩掉韦玉。 在她看来,韦玉就是个闲的发慌的纨绔公子哥儿。 她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陪他玩儿。 林恩姝策马狂奔了好久,回头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韦玉。 她吹了声呼哨,心情大好,“总算甩掉了。” 她回过头时,神情却是一僵。 因为她身后的尾巴甩掉了,面前却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开口道:“这位姑娘,我家主子看你面善,诚意相请,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林恩姝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扑通扑通的。 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刚一直想躲着的张威。 他们是什么时候跟上自己的?怎么她一点都没有察觉? 先前她和唐菀的马车相撞的时候,他们已经怀疑了?她还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呢! “你家主子是谁?我又不认识,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林恩姝一边说话,一边四下观察,想要借机夺路而逃。 但这么一看,她心就凉了半截。 张威堵人肯定是专业的,他现身的这地方,左边是河,右边是坊外高高的墙。 两边都是死路,前后一堵,她就无路可逃。 “姑娘不必惊慌,去见一见,自然就认识了,一回生,二回熟嘛。”张威脸色阴沉,跟他的主子有几分像。 这会儿连林恩姝骑着的马,都觉出了不安,踢踏向后退去。 “我奉劝姑娘一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威脸色一沉,更显阴翳。 林恩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与他们打扮差不多的两人,堵在了她身后的路上。 林恩姝见已经无路可逃,她反而迅速的镇定下来。 “见就见,怕什么!”她点点头,“带路吧。” 正好,叶从容不见她,她还要见叶从容呢!念念不是需要他的贴身之物吗? 待会儿她就抢一样东西来,叫叶从容后悔不迭! 林恩姝在心里鼓励自己。 叶从容的马车停在前头不远,张威等人先翻身下马,又拉住林恩姝的马匹。 “姑娘请。” 林恩姝进到马车里头,心中忐忑又有点冲动。 她腰间,靴筒里都藏有锋利的兵器。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功夫不如叶从容……叶从容身上有股子邪气,很是强大。 但她若不惜命的硬拼,叶从容肯定也不会好过。 马车车厢里,很是静谧安适。 叶从容斜倚在柔软的方枕上,半眯着眼睛,在吃樱桃。 这樱桃可真早,且又大又红,看起来很是喜人。 “这位姑娘,我们一定见过吧?”叶从容开口,音线是林恩姝熟悉的。 她浑身的汗毛乍起,脊背紧绷,甚为一个武者的敏锐和直觉,叫她徘徊在杀人的冲动,和防备被杀的警觉之间。 “叶相,久闻大名。”林恩姝脑子转的飞快,没有装不认识。 叶从容反倒挑了挑眉,“哦?你认识我?” 林恩姝呵的笑了一声,“当然。” 叶从容点点头,“你也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林恩姝:“哦?” “身形很像,气质也很像,只是脸面不像。”叶从容说道。 林恩姝攥紧两手,面上镇定,“你说的是谁?” 叶从容笑了笑,瘦削的脸笑起来也难掩阴郁,“门阀林氏,林家大小姐,林恩姝。” 林恩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含笑,“哪个林家?夜国好像没有大门阀姓林的?” 叶从容一直歪在方枕上,模样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 林恩姝正琢磨自己是否能蒙混过关的时候。 叶从容却忽然弹身而起,他一把捉住林恩姝的胳膊,翻身将她压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 林恩姝本等的反击。 但她所有的反击路线,似乎都在叶从容的防备之中。 他驾轻就熟的钳制住她双手,举过她头顶,摁在地毯上。 两人的姿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四目相对,很有些尴尬。 林恩姝脸色涨红,并非害羞,乃是愤怒,如火山喷发的愤怒。 “你该死!放开我!”她猛地提膝,撞他胯间。 叶从容一只腿压住她,“我早研究过你们林家的功夫了,你还说你不认识林恩姝?你同那苏梦瑶是什么关系?你为何几次三番盯着我?” 林恩姝心中骇然,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听叶从容的话音,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动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恩姝暗暗运气,想攻其不备。 但叶从容立时察觉,伸手戳她筋脉穴位。 林恩姝被打乱气息,浑身酸软。 正待她又气又急时,马车外头却起了骚乱。 有人在马车外头动起手来。 叶从容一只手控制着她,另一只手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 “那韦家的小公子倒是个痴情的,竟然追了过来。”叶从容不屑的哼了一声。 林恩姝咬着下唇,目光在他身上飞快的扫了一遍…… 韦玉在外头嚷:“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若不放了里头那姑娘,我叫我父,我叔伯、兄长进宫告你们去!” 韦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威一脚踹在了胸口上。 他功夫实在一般,胸口一阵闷痛,他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林恩姝在马车里听得清楚,顿时红了眼睛! 第603章 好日子到头了 林恩姝蓄了力气猛地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叶从容。 叶从容不防备,被她撞的眩晕了一下。 林恩姝扭身抽出手,一拳打向他下颌。 叶从容闪躲的功夫,林恩姝从马车上滚下去。 她一击长拳直击张威的后脑勺。 张威听闻拳风,猛地回身格挡开林恩姝的拳头,两人缠斗在一起。 “快滚!”林恩姝朝韦玉骂道。 “你没事就好,我也没事!”韦玉说着,嘴角蜿蜒留下血迹。 林恩姝气得心口疼,这孩子太熊了! 本事不大,胆子不小!还敢在这儿硬撑! 林恩姝对付一个张威已经吃力,奈何张威还有帮手! 林恩姝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左腿挨了一脚,左臂也差点儿被人卸了关节。 她正发晕之际,情况却突然改变。 不知哪里来的几个身量高健的男子,皆是一袭黑衣,虽未蒙面,却脸生得很。 人不多,也就五六个,但战斗力极强。 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张威几个人已经挨了好几脚。 张威那灰色的衣裳,胸口正印着一个大脚印子。 “走——”马车里传出叶从容低沉的声音。 张威等人驾车的驾车,上马的上马,只留几个人挡住这五人,其余人夺路而走。 这五人倒也不恋战,不强追。 放倒挡住他们的人之后,就过来看林恩姝和韦玉的伤势。 “我们是齐王府亲兵,两位可有大碍?若有内伤,这就带你们去郁老的药园。”黑衣人上前说道。 原来是慕容廷的人。 林恩姝长吁了一口气,若不是慕容廷的人来的及时,她恐怕要交代在叶从容手里了。 她自己倒也无妨,人生起起落落都看了不少。 韦玉就太亏了,他还是个少年人呢!他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 “我没有大碍,他是韦家的小公子,挨了一重脚,还是找郁老看看才好。”林恩姝说。 韦玉挣扎起来,“我也没事,木木姐,你看,我就说,你是个女孩子得有人保护吧?我虽然功夫不好,但我至少拖延了时间,我真的没事,你叫我送你回去……” 他说话间脸都白了。 黑衣人倒是没迟疑,趁他不备,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 林恩姝:“……” 齐王府的人都是这么干脆的吗? 黑衣人道:“木姑娘最好也一起去看看。” 不是商量询问的语气,而是“真诚的建议”。 林恩姝刚要拒绝,忽然想到他刚刚劈晕人的果断,立即改口,“好,你说的是。” 她还是从善如流,省的遭罪。 她和韦玉一起被送到郁老的药园。 郁老给她切了脉,说她没事,却不叫她走,一定要等韦玉醒来,见过她之后才叫她走。 “这么大的小孩儿最是难缠,我又不懂哄孩子,你走了他在我这儿闹怎么办?我这儿也没有打手,他弄坏了我的药,我的宝贝,谁赔?”郁老揪着她问。 林恩姝一时无语,只好留下来。 郁老说的不错,韦玉新过来第一件事儿就是问她。 抬眼看见她正坐在不远处的圆桌上吃茶,他才咧嘴笑笑,不闹腾了。 林恩姝心说:“原来我就是个哄孩子的……” 这可不行,她还有许多要事得做,不能专哄孩子呀? 而且今日这事,是他们侥幸了,万一韦玉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韦家还不得活剥了她? 林恩姝不想给自己招惹这麻烦,更不想连累一个小男孩儿。 她蹙着眉头,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她安抚了韦玉,叫他在郁老这儿再歇会儿,她得去齐王府。 韦玉别人不怕,但还是怕齐王,知道她要去齐王府,就不敢缠着她了。 林恩姝心说,早知道齐王的名号这么好用,她早就拿出来用了。 林恩姝再离了药园,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梁长乐听慕容廷的人回报,得知林恩姝被叶从容抓去,受了伤,这会儿在郁老的药园。 她心中担忧,当即就要去药园看她。 若非林恩姝来的快,她们两个倒要走岔开了。 “我没事,郁老给我诊了脉,就说我没有大碍。”林恩姝在她面前转了两圈,只差再打套拳,好证明自己确实没事了。 “是韦玉,他受伤较重,郁老怕他醒了闹腾,所以不叫我走。”林恩姝无奈说。 梁长乐深深看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笑。 她什么都没说,林恩姝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给!我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林恩姝从怀里摸出个香囊拍在桌子上。 从香囊所用布料的颜色和配饰来看,这是男人所挂的。 梁长乐看她一眼。 “叶从容的贴身之物,你不是需要吗?”林恩姝抬了抬下巴,“我从他身上夺来的!” 就在她用脑袋撞了叶从容之后,她顺势拽走的。 梁长乐微微瞪眼,她面色平静,但心里还是一阵惊喜。 “叶从容谨慎,我派去跟他的人,一直没有机会近他身,他贴身之物,更是除了亲信,旁人都碰不到。”慕容廷说道。 林恩姝点点头,“看来我今日遇险,还是值得的!” “值得什么?就为了这东西,以身犯险,差点儿搭了自己的命,你傻不傻?”梁长乐轻斥她。 林恩姝讪讪一笑。 慕容廷握了握梁长乐的肩,他晓得梁长乐知道小姐妹遇险时,有多紧张担忧。 她向来情绪不多外露,可那一刻,她却是真的慌了。 “我也不想的……下次我会小心。”林恩姝说。 梁长乐说:“两样东西都已经到手,你最近不要出来了,先住在宅子里。叶从容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林恩姝重重的点头。 慕容廷拿起那个香囊,说:“请韩先生来……” 话未说完,他的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林恩姝道:“不会吧?难道是我拿错了?我可是亲手从他腰上拽下来的呀,这算是贴身之物了吧?” 慕容廷却没说话,而是脸色阴沉的把香囊给梁长乐看。 梁长乐在香囊上看见绣的十分精致的两个字“长乐”。 她当即一阵反胃! “太恶心了。”她说。 韩恩三被请了过来,叶从容的生辰八字,和他贴身佩戴的香囊,两样东西加起来。 “可以布阵了。”韩恩三点点头,“这阵法可以放大他的恐惧之情,叫他难以抑制的想起他想逃避的东西,或人或事……没人能够用自身的意志,来对抗这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第604章 他疯了吗 人如果陷入在巨大的恐惧当中,无法面对,也不能逃避的时候,会怎么样? 梁长乐不知道,但她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韩恩三很有些本事,他在梁国人住的驿馆中布下了阵法。 阵法是根据叶从容的生辰八字而布的。 所以,即便其他人也和他一起住在这阵法当中,其他人则全然不受影响。 阵眼底下压着的,就是叶从容的贴身之物——那个香囊烧成的灰。 为什么把香囊烧成灰? 这是慕容廷的主意,他看见香囊上绣了“长乐”两个字,就烦躁的不行。 他不想等什么阵法了,他想提刀直接去杀了叶从容。 他师父的道法很厉害,他当初道法没有深入学习,只懂皮毛。 当梁长乐自己忍着恶心,劝他冷静之后……他就想到了“化灰”之法。 就是把这东西,用耐高温的金属包裹了,扔进窑里烧,把里头的东西烧成灰,再拿出来用。 长乐两字烧没了。 “是他不配带我的名字,化成灰的,他拿来恶心我的东西,与我,并没有任何相干。”梁长乐丝毫不介意。 韩恩三便没有多说,把那灰牢牢的压在阵眼之下。 梁长乐是鸿胪寺卿,驿馆归鸿胪寺管,她次日便听说了驿馆的热闹。 “半夜三更的时候,梁国人住的那院子里忽然喧嚷起来。说有鬼有鬼,把杂役们吓了一跳,主要是怕照顾不好来使,被他们说道。于是都爬起来,拿着灯笼去看。” “您猜怎么着?竟是他们的叶相梦游!大夫扎针,把他们的叶相叫醒之后,他竟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承认是自己吓得从屋里跑出来,大喊有鬼。” 驿馆的主簿来到鸿胪寺,在梁长乐的办公之处,与她说话。 周围有齐王派来的暗卫,不怕有人偷听。 梁长乐听着这八卦,眯了眯眼睛。 “那当时在场的人,怎么看?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做的梦了吗?” 主簿嘶了一声,摇了摇头,“依下官之见,他未必不记得。他的脸色苍白,眼底还藏着惊恐。但他却拒绝大夫医治,要说他信不过咱们的大夫吧?他们自己也带来的有大夫,他却也不让看。” 梁长乐又问了主簿几个问题。 但主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叶从容的院子防守很严,他们能探听到的消息有限。 梁长乐从鸿胪寺离开,回到齐王府的时候,才从慕容廷的眼线那儿听到新的消息。 “叶从容也找了道士术士。”慕容廷笑说。 梁长乐挑了挑眉,“那他们可曾发现韩恩三所布之阵?” 慕容廷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韩先生的道法在他们之上,他们未曾发现。他们倒是被叶从容强逼着,在院子里舞了一夜的桃木剑,个个累得头晕眼花,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有不满了。”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叶从容此次出行,先是和叶泉、侯思晴离心,后来又损兵折将死了不少人。如今再大失人心,他大势已去了。” 慕容廷伸手,轻轻拥她在怀,“别担心,大仇将报了。他的痛苦惊恐,才刚刚开始呢。” 梁长乐默不作声,只有酸涩在嗓子眼儿里蔓延。 “父皇,您在天之灵可有得着安慰?”她心里默默问道。 慕容廷这话说的不错,叶从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有时候白日在屋里坐着,看信或是回复梁国的密信时,就会忽然大叫起来。 “妖孽——” 他以前自诩功夫过人,从来不带兵器在身上,如今却宝剑不离身。 一日他近身伺候的小厮上前给他换冷掉的茶。 “梁帝你休要杀我!”他大喊一声,拔剑把那小厮砍成了两半。 小厮的血流的桌边全是,屋里的血腥味儿久久不散。 叶从容当时却没叫人进来清扫,他就站在血泊当中,继续写回信。 直到张威觉得不对劲,进来查看时,才发现那已经变作暗红色的血,和那被拦腰斩断的小厮。 纵然张威极力隐瞒。 但叶从容疯癫、嗜杀的名声,还是在梁国来使中传遍了。 以至于他本国的使臣,要见叶从容的时候,都战战兢兢,若不结伴同来,便没有人敢来。 即便叶从容,只找了他们其中一个过来说话。 其他人也会有默契的随同一起来,而后等在屋外……因为他们约好了,若是我来你不陪着来,那么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也不跟着来…… 在叶从容巨大的阴影之下,底下的人先抱团儿了。 叶从容自己并不好过。 “张威,你想办法,再把顾长卿请来一趟。”叶从容皱眉说。 他眼下一片灰青,好似一年都没睡过觉似得。 他一闭上眼,就看见梁帝在冲他笑,是那种阴森森的笑。 叶从容觉得奇怪,他从来不害怕梁帝,梁帝淳厚善良,在他看来就有点傻。 梁帝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竟把他的掌上明珠长乐公主许配给他。 他晓得长乐公主看不上他,所以他要折辱长乐公主。 看不起他的人,他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可现在梁帝竟然阴恻恻的对我笑?看我的眼神,亦如我当年看他?他那里来的这样的本事?” “当年他死,也是扑倒在匕首之上,自杀……一个只会自杀的蠢货,我会怕他?” 叶从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梁帝一再入他梦境,而且是那副阴森可怕的模样? 倘若单是梁帝,他觉得,他也不至于无法安睡。 偏偏那个已经化作猪头猪身的长乐公主,也来搅扰他。 她一会儿从猪身变作一身戎装的梁长乐,一会儿又从猪身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背影很美,叶从容却想不起是谁。 他走近了去看时……那背影忽然回过头来……血淋淋的,没有脸! “叶从容,我一家人的仇,该报了……”血淋淋的“脸”上,张开一个洞,从那洞里发出声音。 “你是什么鬼?”叶从容伸手抓她。 她摇身一变,竟成了他朝思暮想的顾子念。 “疼……”顾子念柔声哼道。 叶从容的心都酥了,只当是自己眼花,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女鬼呢? 他只觉得眼前这女孩子太可口,太诱人了…… 她冲他柔柔一笑,白皙的手臂,搭在他肩头上,主动的样子可真是撩人的紧。 叶从容把持不住,立时抱她上榻……一番云雨。 他正兴奋之际,身下的女子脸上开始冒血,汩汩的往外涌,像是那日被他腰斩的小厮一样。 眨眼之间,她的脸就看不见了,只剩血肉模糊底下隐约透出森森白骨…… “呕……”叶从容一边忍住干呕,一边拔出剑来往床上砍! 第605章 都是他玩儿剩下的 “啊——”床上那人惊叫一声,翻身滚下来。 她动作不慢,却还是被削到了耳朵。 她惊声尖叫,捂着耳朵,殷红的血汩汩涌出她的指缝。 叶从容又挥刀朝她砍来。 她一边躲,一边推倒屋里的东西。 花盆掉在地上,桌椅到了,茶具砸了一地。 这边的尖叫声和响动,终于把外面的人招了进来。 张威上前,抱住叶从容的腰,他人夺下叶从容手中的剑。 “叶相,叶相……她是宋欣茹,宋姑娘啊!”张威在叶从容耳边说道。 屋里来了人,宋欣茹衣不蔽体,她蹲身抱着自己,脸上手上身上都是血,她耳朵上掉了片肉,还在往外冒血。 “快,带宋姑娘出去包扎止血。”张威吩咐。 有人用长袍裹了宋欣茹,把她带出这屋子。 “宋姑娘,出了这间屋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有数吧?”张威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宋欣茹连连点头,脸色苍白,吓得不轻,耳朵上的疼,更叫她止不住的打颤。 “我不会乱说的,什么都不会说。” “耳朵是我自己碰伤的,叶相儒雅,待我很好。” 她牙齿打着颤说完。 张威点点头,示意一旁的人送她出去。 叶从容胸膛一起一伏,神志还没有清明。 他忽然伸手“啪——”,狠狠给了张威一个耳光。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 近来一段时间,叶从容精神不济,他的许多事儿都是张威帮着操办的。 就连刚刚那百花楼的姑娘,都是张威替他善后……他居然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就这样打张威的脸? 张威没什么表情,下颌处的肌肉却绷紧了些。 “我不是叫你请顾长卿来吗?她的琴音能治好我,你带着冒牌货来干什么?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叶从容脸色冰冷的骂张威。 看他的样子,若不是手中的剑被人夺了去,他甚至还想砍张威。 “卑职无能,请不来顾长卿。”张威沉声说。 梁长乐整日的在鸿胪寺,以及齐王府,听驿馆的热闹。 叶从容几乎从不让她失望,每天都要闹出点儿新鲜事儿。 她眼睁睁看着他身边的人开始失去对他的敬畏,开始对他不满、不耐烦、有怨言…… 当初,他也是这样叫父皇与身边亲信离心的吧? 她热闹还没看够,又怎么可能来驿馆见叶从容呢? 她现在不着急让他死,她想让他死的更难受一点。 但叶从容等不了了,他每天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张威放出去威胁的话,不起作用? 他怎么听闻坊间都在流传他的传言? 说他杀了梁帝,谋害了长乐公主?如今梁帝和长乐公主化作了厉鬼,找他索命来了? 不光是梁帝和长乐公主……他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为了自己的私利,所陷害,或是残忍杀害的人多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流传于民间了! “叶相不必担心,这些传言只是在大夜国相传而已,远隔千里,传不回梁国的!”张威面皮僵硬的安慰他。 他说的似乎很勉强。 叶从容额角青筋直跳,他想一脚踹翻这没用的下属。 可他身边堪大用的人越来越少,叶从容从不曾想到,竟有这么一日,已无人压在他头上,他却要忍耐他手下之人。 这叫他既生气,愤怒,却又很无力。 “不能在这里逗留了,我们得回去。”叶从容皱眉说,“回去之前,你去办一件事。” 叶从容冲张威勾了勾手指。 张威俯身过来。 叶从容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一定要把顾子念弄到手,不拘手段,抓到她我们就走!没有顾子念,我的身体想要恢复就难了。” 张威点点头,他直起身时看着叶从容的目光却颇有些深意。 叶从容恍然未觉,他垂着眼睛,摩挲着两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张威没有凑近了去听,他若凑得再近一点,就能听闻,“梁帝死在我手上,长乐公主也死在我手上,那些年,朝中反对我的人都死了,我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细论起来,他们那个不是英雄?可那有什么用?耍心机,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战争只有胜负,没有对错。成王败寇,我就是手段阴险又怎么样?兵不厌诈不是现成的道理吗?” 张威转身离开的房间。 叶从容缓缓抬起脸来,“你一个小小的侍从,是我一手,一点点把你提拔起来。我给了你体面,你倒还想在我面前立威?叫他们都看你的脸色,架空我吗?” “呵……” 叶从容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我玩儿剩下的了! 张威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他还不敢背叛叶从容。 叶从容交代的事情,他也极力的去办。 叶从容一面向大夜朝皇帝辞行,驿馆里开始收拾行李。 一边,他催促着张威快点儿行动,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等待了! 他必须离开这个和他八字不合的地方,他在梁国明明可以风生水起。 张威行动的这夜。 齐王府一早就静谧下来。 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院子里留着伺候的人都离得远,怕打搅王爷与王妃的好事。 张威踩点多日,谨小慎微,害怕事情再次失败,他不敢交给其他人,他亲自带人前来。 叶从容若非精神不济,他甚至都想亲自来。 他知道张威的行动,坐立难安。 他右眼皮一直跳,一直跳。 他揉了眼睛也跳,叫人采了新鲜的薄荷叶贴上也跳。 “难道今晚的事情要糟?”叶从容正自言自语。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吹过。 屋里点着的数盏灯,被吹熄的只剩下两盏。 偌大的驿馆客房,一下子昏暗起来。 这灯应当不会被风吹熄才对,外头都罩有琉璃罩子……据说这琉璃罩子,还是那位顾长卿发明的。 她真是个有本事的女子,若能把她掳到梁国去,她必定能助梁国更上一个台阶! 到时候,他就名正言顺的踢了景帝,自己登基称帝! 叶从容正想着,却见从屋中昏暗的角落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来。 叶从容脊背一寒,“谁?什么人?” 他不知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张威和他身边的术士都说,他近来常常有幻觉…… 那倩影越走越近,也越看越熟悉。 “顾……顾长卿?”叶从容心头一颤。 第606章 跪下来求她 那倩影走到他面前,进入光里。 两盏灯烛的光线虽然昏暗,却也能辨认人的五官。 她这样精致美妍的五官,昏黄的灯光下,能看见她肤如凝脂一般,盈光流转。 不是叫他魂牵梦绕,想起来身体就有感觉的顾子念,还会是谁? “听说叶相在找我?还派人夜袭齐王府,要掳我来?”顾子念笑眯眯的走到他面前。 叶从容一阵恍惚,他甚至偷偷掐了自己一下,想要确定是不是真的? 这行为,在他以往看来,愚不可及……人还能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可现实是……他真的分不清。 “何须如此麻烦?你明白告诉我,我不就来了吗?”顾子念说。 叶从容欢喜不已,“我已经明白告诉顾长卿数次了,可顾长卿一直不答应啊。” 顾子念轻笑,“那是因为你没有诚意。” 叶从容冤枉,“我还不够诚意吗?你要我剜出自己的心来给你看吗?” 顾子念咯咯笑起来。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样子最是天真美好。 偏她身上还有种刚刚成熟的小妇人的韵味儿,更是勾魂摄魄。 叶从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饿狼,她勾勾手指,他就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了。 “好啊,”女孩子笑靥如花,“你剜出来让我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 叶从容哭笑不得,哄孩子一般的口吻,“自然是血红血红的,剜出来,我还怎么活?” 女孩子嗤笑,“我说你没有诚意,你倒不信?你的血怎么可能是红的?恐怕早就黑透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叶从容不气死,也要叫那人死,且是死无葬身之地。 偏偏这女孩子,语气娇俏的说出来,他觉得勾人得很,一点儿不生气,心里头还有点儿痒痒的。 “我对别人可能是黑的,对着你,永远是鲜红炙热的。”叶从容说着走近她。 他想摸摸她,看她是不是真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 “你早说过,只要我答应,便不拘什么条件都可以,这话还作数吗?”女孩子忽然在一旁坐下,正襟危坐的样子,有点儿震慑人。 叶从容停下靠近的步伐,微微点头,“当然是真的,本相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女孩子笑起来,“我想要你的命,你给我吗?” 叶从容怔了怔,他见惯了风浪,随即笑的云淡风轻,“你不知道吗?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若非为了你,我会在大夜耽搁到今日?我早回去了,我放着边疆的战事不管,放着朝中人心之乱不管,放着我手下之人生出异心不管……可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交在你手上了?” 女孩子又咯咯的笑起来。 叶从容觉得她笑容天真无邪之下,是淋漓尽致的残忍。 可有什么办法?他简直爱惨了她这模样,就是她说,叫他匍匐拜她,换她跟他走,他也是愿意的吧? “真的吗?”女孩子歪着脑袋问。 叶从容觉得,她一半是救赎他的仙子,一半是拉他下地狱的恶鬼。 “当然,你去打听,看我说的那句不实?”叶从容信誓旦旦。 “那你跪下求我。”女孩子眼底闪着微光,表情有几分捉狭。 叶从容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女孩子笑靥如花,“叶相,我说,你跪下求我,求我跟你回梁国去。我跟你回了梁国,你要把国相的位置让给我,让我做梁国的女相。” 叶从容一股怒气,从心底腾升而起。 “顾子念!” “这样就受不了了吗?还说自己诚意很足呢!嘁,骗我无知罢了。”女孩子说着,起身要走。 叶从容心底很痒,看她骄傲跋扈,撒小脾气的样子,他痒极了,像是有跟小小的羽毛撩着他的心。 “回来!”他怒意冲冲。 女孩子穿过脸,看着他嗤笑,“想来硬的?” “我怎舍得对你硬来?”叶从容语气有几分无奈,“你是我的克星。” 他冲她招招手,“走近点,不是要我拜你,把我的相国之位让给你吗?” 女孩子站在那不动,好整以暇的看他。 叶从容轻叹一声,微微屈膝。 女孩子的眼睛瞪大了些。 叶从容却跪到一半,又忽的站起。 女孩子轻哼,“罢了,这么勉强,就算了,我在夜国,未必不能得到相国之位。” “你走近点。”叶从容说。 女孩子摇头,“我从不去屈就别人,既是你求我,自然要你走过来。” 她这么骄横,是叶从容从未见过的。 即便是曾经的长乐公主,也没有她这么蛮横不讲理。 若细究起来,长乐公主知晓礼仪,对他虽疏离却也保持客气。 她只是不喜欢他,从骨子里带出点儿傲慢,但她那样出身的女孩子,又那么的强势厉害,她看谁都带着傲慢,她谁也瞧不上。 叶从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顾子念这张美艳绝伦的脸,竟然也能想起另外一个女人。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他走上前去,离女孩子,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微微屈膝。 他没有觉得被折辱,没有愤怒,反而觉得像是男女之事中的一点点小情趣…… 他甚至在想,这女孩子这样傲慢跋扈的性格,她在齐王帐中……夫妻床笫之间,是不是也会对齐王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 他身体再次冲动了…… 他软软跪下去,因为身体的冲动,姿势有点儿僵硬。 女孩子抬起脚,“擦我的鞋子。” 女孩子漂亮的白色绣鞋,上头绣着精致的樱桃叶子,以及几颗鲜红的樱桃,因有金银丝线,那樱桃显得润泽有光。 叶从容心下浮起异样,他双手捧起她的脚,他的脸凑上前去。 她鞋子上干净的一尘不染,那里需要擦? 他微微低头,吻了上去。 女孩子咯咯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叶从容微微抬头。 她却腿上猛地用力,把脚踩在他肩头上,“叶从容,你看,我究竟是谁?” 她声音微微变了,变得沉稳严厉,不苟言笑。 她的脸隐藏在光线照不到的昏暗当中,叶从容看不分明。 他眯眼细看,女孩子也微微向前倾身,把他踩在地上。 她的五官轮廓立时清楚起来。 叶从容瞪眼惊呼,“梁长乐?!你没死?!” 第607章 连环计 叶从容又发疯了。 他把驿馆客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能砸的砸,不能砸得也都被砍得支离破碎。 他一直尖叫着,“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被活剥了皮,披了野猪皮!你早就不是人了!你即便去阎罗殿轮回,也不能再世为人了!你该进畜生道!” 他一面喊,一面乱砍。 “怎么办?” “谁去劝劝叶相?” 大半夜的,驿馆的人都被折腾起来。 他们已经烦不胜烦。 “张大人不在,谁敢去劝?进去被叶相砍了怎么办?”同在这儿伺候的人,除了张威,没有人敢进去劝。 且张威把功夫好的都带走了,他们今晚要去齐王府,齐王府是一个连皇帝派人都多需忌惮的地方。 张威若不做足准备,岂敢轻举妄动? 以至于,现在留在驿馆的人,个个不敢进屋冒险。 他们请来了前一拨儿,先到大夜的几位使臣。 侯思晴不见了,贤乐公主嫁了,如今只剩下两个男使臣,以及他们带到的一干随从。 “还是早早写信回大梁,叫朝中重臣商议对策吧?叶相就在夜国这么疯癫下去?恐怕难以收场啊?” 使臣们最担心的不是叶相,而是梁国的将来。 他们的出发点和叶相身边的随从乃是不一样的。 “大人们进去劝劝啊?”随从哀求。 他们且贪生怕死,更可况已经成为使臣,有无限大好前景的官僚们? 他们连连摇头,“叶相这是心病,岂是人能劝得住的?还是关好了门,守好了院子,别叫他叫喊的事情走漏了风声才是最要紧的!” 驿馆这边,风声鹤唳。 众人不由责怪张威,“这样要紧的时刻,张大人是跑哪儿去了?” 张威这会儿更不好受。 他明明踩好的点儿,也提前探知了,齐王自负,主院守卫单薄,容易攻取。 可等他们真的探入齐王府,才发现,原来这里头是天罗地网。 他们才一只脚迈进来,就甭想着出去了。 张威带来的都是死士。 早在行动以前,他就已经提醒警告他们,不能成功便是成仁。 他们身上藏着不下三种的毒药,不能毒死对方,就要毒死自己,坚决不能落在夜国人的手里。 早就听闻齐王威名,也知道他审问人的手段厉害,若是落在他手里少不得皮肉之苦,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叶相,我等给您尽忠了!”众人落网之后,都是这一句话。 可惜,有人比他们动作还快。 一阵琴音,像是一股劲风,直击他们后脑勺儿,一行二三十人,怎么想也不可能被同时击中,一起昏迷过去。 可事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二三十人别说反抗了,就连他们的对手是谁都没看见,就被打晕了。 二三十个黑衣黑帽黑面巾的人,齐刷刷昏迷,噗通噗通砸在地上,情形还挺壮观。 他们昏迷之后,梁长乐和慕容廷短暂的击掌庆祝。 梁长乐的琴音,借着慕容廷的内力,可谓天下无敌了。 两个人如今的配合也是越来越默契。 “接下来,不要叫人打扰我,一定守好我。”梁长乐说。 慕容廷重重点头,“你放心,我身死之时,是你守着我,如今换我守着你,寸步不离。” 梁长乐点头而笑,弹琴进入琴音之境,她用琴声将自己包裹,而后便以琴音进入了驿馆。 叶从容看见的景象,不能全算作幻象。 其中一部分的景象,乃是琴音之境构建出来的。 就像西域人的障眼法术一般……就比如风吹熄了数盏灯,屋里光线变得昏暗,一个女子走出来…… 这些都是琴音给他的暗示,并没有真的发生在他的房间里。 所以,叶从容喊叫之时,其他人看不到他所看到的“那个女子”。 众人只当他是疯了。 梁长乐看够了叶从容的疯癫之态,也听多了他手下人对他的议论。 她便停下了琴音,面色淡淡的回来了。 慕容廷却有几分担忧的看她。 “怎么了?”梁长乐问。 慕容廷蹙了蹙眉,“这话该我问,你弹琴之时,满身戾气,我还以为……” 梁长乐挑了挑眉,“你以为什么?我被琴音控制了?被琴音反噬?” 慕容廷不愿承认,却忍不住对她的担忧,微微点头,“是,任何利害的功夫,都是双刃剑,会成就也一个人,也会毁了一个人。” 梁长乐笑着抱了抱他,“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慕容廷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太恨那个人,说是“恨之入骨”都不能描述。 “让他死吧,放过自己。”慕容廷想对她说。 可他又觉得,自己不是她,不能替她做决定,得尊重她的想法。 连他都想活剥了叶从容的皮,也给他披上畜生皮,叫他在世上熬上几年……何况是念念呢? 她能忍到今日,已经实属了不起了。 “他们牙里,身上藏的毒都已经被找出来了。”慕容廷见她看向门外一溜溜,整齐摆放的黑衣人。 梁长乐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处理?” 慕容廷看她脸色,“交给皇帝。” 梁长乐闻言看他,顿了顿,“那不要等明日了,今日就去。” 慕容廷还担心她不同意,他后面还有计划,正打算交代一部分计划……只省略他叫陈岱和元九,去接应梁少博来夜国这一小部分…… 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说,念念已经同意了。 “我要一起去。”梁长乐又说。 慕容廷没有拒绝她,他两人更衣备车。 这二三十个人,用了七八辆大牛车,才被拉到了宫门前。 齐王府离宫门不远,两人到的时候,还不到三更天。 一般朝臣四更天才来上朝,那已经是非常早了,现如今当然是更早。 但经过皇宫侍卫层层通报,皇帝却没有多耽搁,也没有抱怨不满,就叫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刘桐,亲自出来迎接齐王和王妃二人。 皇帝看到两人不但来,而且带来了那么几大牛车的“惊喜”,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一点儿困意都没了。 “梁国国相叶从容,派人夜袭齐王府,要掳走我王妃。”齐王拱手告状,“还请皇上为臣做主。” “皇叔快快免礼,来人,”皇帝吩咐,“叫大理寺立刻审理此案!” 梁长乐慢悠悠开口了,“皇上不必麻烦,臣见过这为首的贼人,乃是叶从容身边的亲信,把他叫醒来一问,许多事情都清楚了。” 梁长乐指着昏迷中的张威说道。 第608章 金殿上审案 夜国皇帝觉得顾长卿那儿都好,聪明,大气,琴音好,勇敢,漂亮…… 真是挑不出的完美……但是再怎么完美的人,也有她不擅长的一面。 就比如这审案之事,得是交给大理寺,叫他们整理搜集证据,再有套路有技巧的询问,方才能叫这些犯案的人透出口风来。 怎么听她的意思,是在金殿上就要屈打成招似的? “皇叔……”皇帝求助的看向齐王。 齐王妃不懂这些,齐王肯定懂啊。 皇帝面前,不能这么动粗,也浪费他的时间不是?他等会儿还得上朝会呢! “不会耽误皇上太多时间。”梁长乐没等慕容廷开口,就说道。 皇帝一阵的头疼,顿时想起那句话,“头发长见识短”,看来就连齐王妃也逃不过这句话啊! 女人,就是女人,脑子跟不上,不够活络。 皇帝再看梁长乐,就带了几分轻视之心。 刘桐善于察言观色,他讪讪笑道:“齐王妃不知,朝会这就要开始,皇上还有几个昨天的折子未曾批复,要在朝会上说起……这审案之事,交给大理寺就好。而且这些贼人既然被派去齐王府,必定是心腹,不下点儿狠功夫,他们嘴巴硬着呢……” 刘桐正劝。 慕容廷却走上前去,在张威的身上踢了一脚。 他所踢之处,是张威颈下穴位,一脚下去,张威立刻闷哼一声,表情痛苦。 刘桐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禁有些脊背发凉的后怕。 齐王太可怕了,看着就没用多大力气的一脚啊……这要是踢到自己的穴位上,他还能活吗? 张威嘶嘶的吸着气,人却是醒了过来。 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知道自己的处境,立刻咬牙…… “别试了,你身上的毒馕都被清出来了,死不了。”梁长乐说。 张威要咬舌。 慕容廷弯身一拉,咔—— 张威的下颌被他卸掉了。 他的涎液顺着嘴角,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样子太傻,皇帝和殿上的太监,都在辛苦忍笑。 张威又气又羞,脸都涨红了。 “下颌给你接上,别再做无畏的挣扎。”梁长乐说,“我皇帝陛下在此,所以不会在金殿上对你用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完,就叫人带你们下去,明白了吗?” 张威不吭声,也不点头。 梁长乐冷笑,“要不……求皇上赐我一把琴?有了琴音,臣能做的事儿就多了,比如叫张使臣当众跳个脱衣舞什么的?” “咳咳……”皇帝先笑咳了。 这齐王妃,还真是荤素不忌,什么都敢说啊? 满殿的太监,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大男人跳脱衣舞当然没什么好看的! 但折辱人呀! 太监是不健全的男人,最受男人鄙视,他们即便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也有明显的歧视链。 如今能叫一个健全的男人当着他们这些不健全的男人,跳这样的舞…… 想想都觉得爽! 刘桐使眼色,他的小徒弟立即说:“偏殿就有一架琴。” 当然,这话是对着皇帝说的,讨好的却是齐王妃。 张威羞愤之下,只恨不得能爬起来撞死! 但齐王在一旁,单手拎着他,就像拎着个小鸡仔。 “唔……唔唔!”张威含混出声,连连点头,脸都红的发黑了。 慕容廷咔哒,把他的下颌骨接上去,张威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下没咬断,却叫他知道了疼,他不是怕死的人,却腾的两眼泪光……这会儿就是叫他咬,他也咬不下去了。 “是谁派你去齐王府的?你带这么多高手,去齐王府干什么?”梁长乐问道。 张威心里想的是,我答应你回答,却没保证我要说真话,你一问我三不知,你还是要把我压下去。谁叫你自己说,不会在皇帝面前动刑呢? 皇帝也心想,顾长卿真是外行,连他都知道问案不是这么问的,得讲究方法,哪有上来就这么直白的? “叶相派我来的,要我掳走齐王妃。”张威说完,自己都惊呆了。 他是疯了吗?他在说什么? “哦,为什么突然要行动了?”梁长乐又问。 “因为叶相近来身体不太好,常常出现幻觉,他找大夫和术士都看了,问题却没有解决。叶相觉得他不能在夜国久留了,他必须回去!而齐王妃的琴音有安稳心神的功效,您能救他的命。”张威想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但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又想咬住嘴唇,却封不住话音从牙缝里往外跑。 他快要被自己这情形吓死了。 “我早已几次拒绝叶相,哪有掳走大夫,逼着大夫给治病的?他就不怕大夫给下毒吗?我万一弹的是不好的琴音呢?”梁长乐摇头说道。 张威咬住自己的舌尖,嘴巴却挣扎说道:“他掳走齐王妃,不单是指望齐王妃给他治病,还想得到齐王妃所会的琴谱,就是你进献给夜国朝廷的那个,以及现在市面上有人出售的冯建曲谱……” 不能说! 张威想死!他想立时毙命! 卸掉他的下颌也行啊!叫他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可怜巴巴,哀求的看向齐王爷,“王爷,来卸掉我的下颌骨吧?!”他的眼神在诉说。 他的嘴巴却像是另一个人的,“叶相说,这两个曲谱加起来,再找到那个合适弹两个曲谱,能将两个曲谱发挥到极致的人,她可以统一天龙大陆……” 啊!让他死吧!他是个罪人! 张威屈辱、痛悔的泪都下来了。 皇帝和太监们,却看得目瞪口呆。 甚至殿门外,还有早来的朝臣。能直接来到殿前的,那都是朝中的大员,亦或者皇帝近臣中书舍人之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震惊不已…… “齐王妃这是什么本事?那人明显是不想说,可嘴巴却不停使唤似的?” “若非他不想说的表情太明显,我还以为他是和齐王妃串通好的呢!” “一个梁国的使臣,和齐王妃传统好,陷害梁国的国相……若真如此,也只能说明齐王妃收买人心的本事了得!” 朝臣们在宫门外议论纷纷。 正在这时,驿馆的驿丞匆匆求见,驿丞紧张的不行。 他的官职品阶,远远不够面圣,但今日特殊情况,皇帝竟在朝会之前,直接宣他进宫觐见。 驿丞太激动,亦或是他要禀报的事情,事关重大,他竟在门槛处绊了一下,直接“五体投地”的面圣了。 “皇上、皇上、驿馆出事了……” 第609章 至他于死地 原来是梁国使臣这边,做事不严谨。 他们拦不住叶从容发疯,想着叫他疯完了,他们照价赔偿驿馆的东西。 亦或者想办法给换了新的,不声不响,不叫驿馆知道叶从容疯的厉害。 可惜叶从容的动静太大,到底是惊动了驿丞。 驿丞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就听了几耳朵。 “他承认,是他放火烧死了梁帝,他活剥了长乐公主的皮,覆盖了野猪皮,又叫长乐公主在公主府里活了四年。 “昔日的亲眷,朋友,仆婢……来来往往,谁也不认识那是长乐公主。直到后来他不想再忍梁帝,就把公主和梁帝一起烧死了。 “他现在说长乐公主没有死,变成了顾长卿……” 驿丞打住话头,侧脸瞟了眼齐王妃,不由缩了缩脖子。 “还有呢?”皇帝没理这个话头。 驿丞想了想,“叶相这段日子,已经换了三波驿馆里的家具了,给他那屋用的都是最好的,如今更是连屋里的紫檀木屏风,花梨木桌椅,檀木大床……全都砍坏了……这是驿馆最好、最高规格的家居了啊?” 梁长乐一旁道,“梁国有钱,叫他们赔就是了,叶相这般疯癫,吓坏了众人,叫他们十倍的赔偿吧。” 驿丞又瞟她一眼,心说,您可真敢要,您是没看见叶相砍人的那个样子……若是看见了,莫说要钱了,他能赶紧打包东西走,别再继续毁东西毁人,就万事大吉了。 “这事儿……皇叔怎么看?”皇帝这会儿也顾不上他的朝会了。 许多近臣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不够格的也在一百多阶的汉白玉台阶下等着了。 慕容廷缓缓说道:“还是快马加鞭,把叶相在夜国的实际情况告诉梁国国君吧?他们如何处置,都是他们梁国的内务事。” 皇帝点点头,“朕和皇叔想到一块儿去了。” 张威着急想说什么。 梁长乐却冷冷看他一眼,“闭嘴。” 她轻轻说了句。 刚才张威不想说的时候,怎么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的往外倒。 随后醒来的那一行黑衣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出卖叶从容。 他们看他的目光,带着惊异、鄙视、震撼…… 自负的张威哪受得了下属们这样的目光?他恨不得拿脑袋刨个坑,把自己埋里头死了算了。 然而这会儿,他着急要说话……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再看梁长乐的时候,就是满心的惊恐了。 他还从未、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 她太诡谲了!她简直不是人! 对了……叶相说她是长乐公主!? 她可能真的是吧?那她就不是人,而是鬼了! 难道说……叶相根本没有疯?叶相说的就是真的?她就是长乐公主化的,来索命的? 张威觉得自己从来没怕过什么,可这会儿他却怕的浑身打颤,牙都咔咔的磕碰在一起。 梁长乐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张威差点儿两眼一翻,昏过去。 皇帝把张威一行人交给大理寺关押起来。 其实,大理寺这会儿已经不用审问什么了,张威当着众人的面,把叶从容给买了。 他的属下们自然也有样学样,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有许多的事情,他们不曾知道,还是在殿上听了张威的话才知道的。 大理寺头一次审问人,审得这么轻松的。 梁长乐同慕容廷离开皇宫。 她一夜没睡,这会儿兴奋劲儿已经过去,反倒有点儿困倦了。 马车上,她窝在慕容廷的怀里,慕容廷叫车夫稳着点儿。 马车跑得慢,摇摇晃晃的,慕容廷怀里更像是温暖舒适的摇篮。 她要被晃睡着了。 慕容廷垂眸,专注看她,目光像是暖阳,充满疼惜和爱意。 梁长乐不知是不是被他盯得太久,竟忽然惊醒,猛地掀开眼皮。 “别怕,我在。”慕容廷立刻抱紧她,以为她做什么噩梦了。 梁长乐却摇头轻笑,“没怕,你盯着我做什么?好看吗?” “好看。”慕容廷说。 梁长乐坐起身子,却听到外头很热闹,“这不是王府?” “西市茶馆外头。”慕容廷说。 梁长乐不解,“你要喝茶吗?还是这儿出了什么点心?” 慕容廷握着她的手,牵她下车。 街上人来人往,他却并不避讳,扶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 慕容廷本就高大挺拔,面容英朗俊逸,加之他此时的专注和温柔,不知叫多少小姑娘,小妇人看呆了去。 他眼里却只有梁长乐一人。 “小心门槛。”他时时处处惦记着他。 “战神齐王啊!”女子们做捧心状。 “齐王难道不是只会打仗吗?他还会温柔小意吗?”女子们快要嫉妒疯了,艳羡疯了。 慕容廷早在茶馆二楼订好了雅间。 这里能看见一楼台子上的说书人,能清楚的听见说书的内容,却不能被一楼的人看见。 坐在雅间里的人,可以品茶,可以听热闹,却又是个私密的小空间。 慕容廷知晓她困倦,坐下之后,就把她抱进怀里,“想吃什么?” 他一副要亲自“伺候”的模样。 梁长乐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脑袋枕在他肩膀上,“不想吃。” 她闭着眼睛,不知慕容廷怎么忽然兴起,要来茶馆子?是王府的茶不香?还是点心不精致? 直到她听清楚了底下说书人所说的内容……她才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你叫人编撰来说的?”梁长乐坐直身子,眨眼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点点头,“风月茶楼这儿的说书人,据说,是听众最多,最受追捧的,他已经说了两天了,名头响彻京都。据说许多人慕名来听他说书,就为了听他说这些。” 说书人此时正在讲梁国国相叶从容的故事。 他如何取信梁帝,如何骗取驸马的身份,如何害了长乐公主,反倒留给世人一个专情的形象……直到如今,他如何把控朝政,如何想要掳走齐王妃…… 说书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像他全程都在看似得。 难怪慕容廷说,这个说书人大受追捧。 就连梁长乐坐下听书之后,都被吸引了过去,她听得入迷,甚至心都跟着说书的内容一点点提起,又一点点放下。 忽起忽落,她像是身临其境,又像是第一次经历…… 可明明说的,就是她的故事,并且其中很多秘密都是她告诉慕容廷的。如今在听说书人讲述,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她听得太入迷,就连慕容廷在旁边说的一句话,她都没注意。 “这些说书的内容,我叫他写了,也送去了梁国……” 第610章 他想到的救兵 梁长乐目不转睛,就连吃茶,吃点心,都屏气凝声的。 她的全部目光都被台子上那唾沫横飞的说书人吸引了过去。 慕容廷看了那说书人一眼,幸而他胡子花白,眼皮也松了,微微耷拉。 也唯有在他讲到精彩之处,整个人才为之发光发亮…… 否则,以慕容廷的醋精秉性,恐怕容不得他再呆在京城! 自己挖的坑,他哭笑不得,本来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儿,他非要带她亲自来听听,来看看,他这会儿被忽略被无视,可不是自找的嘛。 慕容廷他们来的时候是上午。 这个时候是茶馆清淡之时。要过了晌午,听书的人就多了,那会儿往往人满为患,一楼大厅有时候,别说坐的位置,就是站都要站不下了。 “下晌说的才热闹呢,说书人看见人多,讲的更来劲。”慕容廷握住梁长乐的手,“你还要听下晌的吗?” 梁长乐很想听下去,虽然说书人讲的都是她悉知的事儿。 可此时听来,也别有滋味……就连曾经的那些恨,如今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了。 也许,这就是慕容廷带她来听的目的吧? “等些日子,我会给他个痛快。”梁长乐回看着慕容廷,“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也拖四年之久。” 慕容廷定定看着她的眼。 “不是说我等不及,而是,他不配叫我惦记那么久。”梁长乐弯了弯嘴角,“我还要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呢,人哪能老困在过去?” “倘若我也扒了他的皮,把我尝过的滋味一一还给他尝尝,不是说不可以……” “而是,我不想了。我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已经经历过深渊,何必再沉溺其中?” 梁长乐看着慕容廷,坚定地微笑。 慕容廷心下感动……他的担心,她全都懂。 两个人十指相扣,并肩从后门离开了茶馆。 彼此一路都没有说话,但温暖且带着丝丝甜意的气氛,在马车中蔓延。 回到府上,梁长乐去歇息,慕容廷去了书房,属下立即送给他一封密信。 信是陈岱写来的,“书文已经散布安排,交由说书人传扬,如此宫闱秘辛,最是吸引人,不出三日,必定流传甚广。” 百姓们的娱乐项目少得可怜,但人天生有颗熊熊的八卦之心。 说书人的八卦原本就是最吸引人的,若是有关宫闱密事,那吸引人的程度,就要连翻数倍。 “待到夜国朝廷修书送来,梁国朝纲必受动荡。我们已经联系好人,安排布局,就在万寿节那日行动,宫中庆典人多事杂,那日可避人耳目。”陈岱信中说。 梁国万寿节,不是梁景帝的生日,而是梁景帝的爹,那位仁善的老皇帝,被叶从容害死那位的生日。 景帝孝顺,且“无能”,没有什么功绩,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彻头彻尾的傀儡。 被叶从容摆布的提线木偶罢了,他没说要改先帝的万寿节,没有人主动说要改的。 以前万寿节的宴席上,众人也是多和叶从容觥筹交错,恭喜吹捧。 年幼的景帝,反而像是个摆设。 今年万寿节,叶从容没能赶回来,已经叫众人意外了。 他们这会儿还不知道,关于叶从容有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慕容廷本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告诉梁长乐,他所密谋之事。 虽然他很想给她惊喜,但也怕惊喜不成,反成惊吓……还是叫她有所心理准备才好。 可她今日在茶馆就没听见他起的话头……回来她又去睡了。 进来,她为琴音蛊惑,以及对叶从容釜底抽薪的事儿,操劳太过了。 慕容廷很心疼她,但又有许多事儿,他不能替她做。 “罢了,这件事,等成功之后再告诉你吧。”慕容廷暗自道。 齐王府这边的闹剧,算是尘埃落定。 驿馆那儿,才是甚嚣尘上。 叶从容先是砍了许久,后来不知是累昏过去,还是困得睡着,等他醒来时,天都黑透了。 他神色茫然的环顾四周,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落进了贼窝。 待看到那熟悉的墙壁和被砍落的幔帐上眼熟的颜色,才认出,他是在驿馆,自己的房间里。 “张威,过来!” 叶从容等了很久,也不见张威进来,他顿时戾气横生,这张威,是越来越惫懒了。 他正待发火的时候,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他平日里都不多见的小随从探头探脑。 “相爷,您有什么吩咐?” 瞧他那副怯懦躲闪的样子,叶从容就很瞧不上,“张威呢?让他来见我。” 小随从咳了一声,紧张道:“昨天夜里张大人就出去了,至今未回呢。” 叶从容怔了一下,“至今未回?” 他眯眼细细回忆,总算想起,是他把张威派出去,叫他去劫齐王妃来,他这边立即启程打道回梁! 叶从容忽觉不好,他豁然起身,脸色都白了白。 若不是随从壮着胆子冲进来,一把搀扶住他,他甚至要跌到地上去。 叶从容恼羞成怒,一把甩开随从。 那随从自己也是懵然,暗自嘀咕:“谁能想到夕日那么厉害,万万人之上的叶相,他竟也有今日?” “叶相这还真是跟夜国气场不合得很,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叶从容却是趁此机会,悄悄入宫,求见梁国那位贤乐公主。 她如今已经被皇帝封为贤妃。 皇帝后宫人并不多,贤妃可谓位高又尊贵。但梁贤乐明白,皇帝给她这样的封号,并非因为喜欢她,而是冲梁国的面子。皇帝一个月,都不宿在她这儿一次,偶然来了,也是坐会儿就走,梁贤乐心里从一开始的火热,到现在已经渐渐冷淡了。 叶从容来求见她,她也想办法召见了。 “您是使臣,若非有要事,一定不会来见我。”贤妃笑容温和亲切,既有上位者的尊荣,也有同乡的亲切。 叶从容看她一眼,心下点头,当初对她的培养,还算不错。 “贤妃娘娘说的是,臣已经打算离开夜国,临走,来向娘娘辞行告别……”叶从容顿了顿,“只有一事,还望娘娘帮忙。” 贤妃微微点头,“听闻叶相麾下得力干将,张大人被大理寺羁押?” 叶从容眼皮子一跳,抬眼看她。 第611章 她想找个依靠 叶从容没想到贤乐会先开口,说起张威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似乎落了被动。 贤妃笑了笑,“我也听说了此事,并且是皇上亲自说给我听的。皇上说,张大人乃是在齐王府被抓的,被抓到殿上之后,尚未受刑,就已经全然交代了,是叶相您派他去,叫他掳走齐王妃。” 贤妃的表情为难起来,欲言又止的。 叶从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娘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贤妃点了点头,“叶相经历过大风大浪,想必也见多了嘴巴不严谨的人,背叛之事,相信您也都有耳闻……” 叶从容有点儿烦躁她的兜圈子。 贤妃看出他的不耐烦来,却没有被他牵着鼻子走,她仍旧慢慢悠悠,“所以,那位张大人说了什么对不住您的话,您可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呀,千万不要被这等人气着了。” 叶从容哼了一声。 贤妃以前很怕他,但今日她脸上一点儿畏惧之意都没有了。 她还轻叹着笑了笑,“张大人竟然在殿上说,您要掳走齐王妃,让她用唐老和冯老的琴曲,合二琴曲之力,统一天龙大陆呢!” 叶从容猛然抬头,沉郁的双眼里,一时间没有焦距。 贤妃轻笑,“这话皇上当然不信,不然也就不会驿馆没有动静了。只是张威这么陷害叶相,到底是对您不利。而且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对您的名声也是大大的不好。您是最爱惜名声的人。” 贤妃这话就有点儿讽刺和扎心了。 他最爱惜名声,为了博得一个“专情”的名声,他可以在害死了长乐公主以后,四年不再娶。 但如今,他残忍杀害长乐公主,陷害他的救命恩人梁帝,并纵火烧死梁帝的事儿,已经在民间越传越广。世族当中更是以民间几倍的速度传扬开来。 殿中已经安静了好一阵子,叶从容似乎还没从震怒中回过神来。 贤妃却说,“您瞧我,只顾跟您说这些,还没有问叶相,今日进宫除了辞行,还有什么事儿要说?” 叶从容深深看她一眼,他要说的当然是张威的事情。 他想请贤妃帮忙,把张威从牢里捞出来。 可现在,贤妃先开口了,把话已经说到如此程度。 他再开口叫她捞人……非但不明智,而且是要把她也陷在一个微妙又危险的处境里。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要走了,贤妃娘娘日后就是远离故土,生活在这深宫当中了,您千万要保全自己。”叶从容缓缓说道,“等两国的邦交越来越深入,您的日子想必也会更轻松,更好。” 这是提醒她,为梁国谋利,就是为她自己谋福。 贤妃笑了笑,“叶相提醒,莫不敢忘。” 关于给张威求情的话,叶从容一句也没说,就被堵了回来。 他离开贤妃宫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比之前更加沉郁了。 贤妃也肃容坐着,良久未动,就连她手边的茶水已经凉了,她也不曾察觉,端起来抿了一口。 “娘娘,可要到御花园里走走?”她身边的大宫女小声询问。 贤妃眯了眯眼睛,“今日看叶相的状态……才知传言不虚,他恐怕是不行了。当年的事情,一件件的败露,他身边得力的人,却一个个不是跟他离了心,就是被铲除,他马上就要孤立无援了。” 大宫女也是梁国人,与她生死是绑在一起的。 大宫女闻言吸了口凉气,“那……那我们怎么办?皇上本来就……” 她话没说完,赶紧收声。 贤妃还是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皇上本来就不喜欢我,不过是碍于梁国的利益。他对我没有情分,倘若梁国的利益也不能支撑的时候,我这贤妃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贤妃冷笑一声,“你是想说这个吗?” 宫女噗通跪下,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邦邦磕头,“婢子不敢,婢子不敢!娘娘是婢子的靠山,是婢子的一切,是婢子的天啊!” 贤妃轻笑,拉住她,“瞧你吓得,我又没说你说错了?” 宫女被拉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贤妃。 “话虽难听,却是实情,我得找个依靠,叫我不被这深宫吞没了。”贤妃眯眼盘算着。 宫女也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琢磨。 “你去买通小黄门,向他们打听齐王出入宫中的习惯、时间、路线。”贤妃小声说。 宫女眼底一亮,她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齐王死而又生,在夜国的地位愈发稳固。 听闻说当今皇帝,连他老子太上皇都不怎么崇敬,却对齐王敬爱有加,胜过亲父子、亲兄弟。 若是能巴结上齐王这条线,娘娘就是在深宫里,也断然不会被欺负了去。 “婢子晓得了。” “办得隐秘些,别叫人知道。”贤妃叮嘱。 慕容廷如今并不经常进宫,他甚至把自己手里的兵符大权都上缴了。 但如今军中多是他的部下,以及随他一起打过仗的老将。 即便他没有兵符,他们也认他这个人。 皇帝更觉得,自己能快速、稳妥,没有经历和兄弟们夺嫡,就顺利坐上皇位,得益于齐皇叔。 皇叔的死,与皇叔的生,似乎和他的皇位一荣俱荣。 所以皇帝对他,并不像先皇那么忌惮。 即便慕容廷对他的态度,远不像对他父皇那么恭敬,他也不觉得被触怒。 这日,是叶从容辞行的日子。 皇帝觉得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与皇叔和齐王妃商量了才好。 他诏两人入宫觐见。 梁长乐得到诏令的时候,她正在鸿胪寺,鸿胪寺毗邻皇宫,她来的很快。 慕容廷则在齐王府,齐王府离皇宫也不远,但他要进宫,就要更衣准备,来的慢了些。 “今日风和日丽,朕同皇叔和顾长卿要说的也并非什么政务,望月楼的景致不错,能俯瞰小半个皇宫,不如到那儿,边饮茶边说。”皇帝对梁长乐道。 梁长乐并无异议,她来皇宫多次,还没去过那望月楼,自然有点儿期待。 等她登上这高高的建筑望月楼时,忽然想到了一句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望月楼果然是高,真的能瞧见大半个皇宫呢。”梁长乐感慨,“难怪这里不过是个观景楼,下头的守卫却如此的森严。” 站在这里,一片宫殿,朱红的墙壁,金黄的瓦片,自成精致,震撼着人的眼睛和心底。 沐浴着清风,更生出俯瞰苍生的豪情。 梁长乐正在豪情之中极目远眺,却忽然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片桃林之下,那不是贤乐公主和慕容廷吗? 第612章 皇帝的真心话 皇帝看了梁长乐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头一眼没认出那女子是谁,只认出了慕容廷。 他心头一跳,嘴角已经咧开了个笑,人都说齐王专情得很,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全是小厮。 府上更是没有偏房侧室,齐王妃乃是专享独宠。 皇帝心想,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恐怕是齐王妃跋扈……瞧,这齐王妃一会儿不在跟前,皇叔就忍不住偷吃了。 皇帝轻咳一声,“恐怕是误会,王妃别多想。” 梁长乐诧异看了皇帝一眼,“皇上在安慰臣?” 她的语气,满是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儿怜悯。 皇帝蹙了蹙眉,怎么是这幅语气? 自己还没可怜她,她倒可怜自己?难道他这皇帝还会在意皇叔要不要纳妾?偷不偷吃吗? 皇帝琢磨着,难怪齐王妃大婚之后也不肯回府带着,安安生生做她的王妃,反倒要跑出来当官儿。 她的脑回路,果然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咳……皇上不派人去提醒一下吗?”梁长乐冲远处抬了抬下巴。 望月楼视线好,加之梁长乐眼神儿也好,所以瞧见那边的两人。 但处在杏林边上那两个人却不能瞧见望月楼上的人。 皇帝笑了一声,“齐王妃怎至于这么小气……” 他说着往那杏林处看了一眼,心说:“也难怪齐王妃急眼了,那女子竟然拿出一把剑来,为齐王舞剑。远远看去,女子腰肢纤细柔软,这剑舞跳得真是不错。齐王妃是怕王爷会动心吧?” 梁长乐又看皇帝一眼,眼底的诧异已经溢出来了。 “我是小气,但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大方,真是令人意外。”梁长乐拱了拱手。 皇帝被她这话逗笑了,“朕又不是爱吃醋的小姑娘,何来大方小气之说?” 梁长乐点点头,立即说道:“皇上看清楚了吧?齐王乃是被挡的,可不是他故意招惹。” 皇帝摆摆手,“你不用跟朕解释,即便是皇叔招惹,朕也不会计较。” 梁长乐愕然瞪大眼睛,继而露出佩服神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皇帝觉得她这反应奇怪得很。 他不由的再往杏林看去,这会儿慕容廷已经越过那女子,朝内宫走来。 那女子似乎有些不安,舞剑所用之剑已经掉在了地上,她捂着脸似乎在哭。 皇帝眼皮子一跳,后知后觉的认出来……那舞剑的女子,难道不是他内宫的妃嫔……贤妃吗? 他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脑门儿,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这会儿他也从渐渐反应过来,为何齐王妃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怜悯…… 为何后来又说他大度,佩服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皇帝一时间觉得自己头顶上绿油油的,他既恼怒又愤懑。 可偏偏刚刚的态度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再生气,反倒更显自己蠢笨。 皇帝冷笑一声,“原来朕与齐王妃,同是天涯沦落人。” 梁长乐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捉狭,“皇上真是这么想的吗?” 皇帝轻哼一声,心说:当然不是了,你是女子,齐王是大男人,他即便真的偷腥也无妨了,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朕可不一样!那是朕的后妃!竟然背着朕,勾引皇叔,给皇叔舞剑?将朕的面子荣威至于何地呀? 皇帝这么想,并不打算这么说。 他自要说一番冠冕堂皇,可以挽回几分面子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却是把真心话抖露出来:“朕有点羡慕嫉妒皇叔了,那女人也是不守妇道!不开眼的,她竟敢惦记皇叔?也不看看她自己,连朕都对她没几分兴趣。已经娶了如此美艳的顾长卿的皇叔,怎么可能对她提得起兴趣?” 皇帝:“……” 他扪心自问,自己这是被刺激疯了吗?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梁长乐低头忍笑。 她说:“皇上知道此事孰是孰非,臣就安心了,毕竟隔得这么远,人心也隔肚皮。您再误会了臣的相公,臣才真的冤呢!” 皇帝抿唇不想开口,他怕自己再说什么义气之言。 可谁知,嘴巴竟不听使唤,“朕又不糊涂,这点儿‘误会’还看不懂吗?分明是贤妃不守妇道,故意堵在那里……朕是没想到,她竟然能扮作将女,混到前朝挡路!有点儿本事!只是她这心思本事,若用在讨好朕上,朕或许也会叫她过的稳妥,真可惜,心都操在了歪处!” 皇帝深吸一口气…… 怎么搞的?怎么什么肺腑之言,都对齐王妃吐露? 难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叫他觉得,齐王妃可以理解他? 但明明齐王妃自始至终都淡然得很,她似乎一点儿不把杏林外的“偶遇”当回事儿啊? 皇帝一时间,觉得这顾长卿有点儿可怕。 她似乎有种魔力,能叫人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忽然就想起来,她在金殿上审问梁国来使近卫那次,那个张威被送到大理寺后,据说也是个硬骨头。 可在金殿上,还不是她一问,他巴巴的都说了? 皇帝愕然又心惊的看了梁长乐一眼……觉得这美艳女子,真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了的! 她若是自己的后妃,他脊背都要发凉吧? 今日一桩小事儿,起码在梁长乐看来,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儿。 却叫皇帝对她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且对她更添敬畏——敬而远之的心态。 她不知皇帝想法,她不过是一时好奇,对皇帝用了琴灵奖励的“无伪真言”神技。 她还暗自高兴,看来琴灵的神技是不分人的,不会因为对方是皇帝,就不起作用。 慕容廷来到望月楼,皇帝忽然转身回到座位上,脸上还带着略微的尴尬。 慕容廷心思多机警敏锐,他预感到什么,提步走到皇帝刚刚站着的地方。 他打眼一瞧,脸色倏而就变了。 梁长乐端着杯盏吃茶,皇宫的茶点不错,特别是那道红豆酥,香酥可口,还有浓浓的酥酪香味儿。 她连看都没看慕容廷。 慕容廷却紧张看她,凝眸察言观色,“念念,我回去就跟你解释……” 第613章 慕容廷的求生欲 梁长乐笑了笑,“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觉得不值一提,那梁贤乐本就是个冒牌货,现在她背后的靠山叶从容眼看不行了。 她为自保,绞尽脑汁的想出路,一点儿都不奇怪。 贤乐公主当初就不是为了太子准备的,而是为针对慕容廷准备。 阴差阳错的,叫她成了太子的女人,如今又成了贤妃,她内心慌乱,为谋出路,误入歧途,也不足为怪。 谁知慕容廷听她这么说,更是紧张,他上前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我心里只有念念,断然容不下别人,不管她长相如何,肖似何人,我岂能分不清吗?”慕容廷沉声说道。 皇帝在一旁很是无语。 他们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皇帝了?! “咳咳!”皇帝重重咳了一声。 梁长乐也看了慕容廷一眼,暗示他,别揭皇帝的伤疤了。 他不疼,皇帝还疼着呢。 慕容廷终于领会她的意思,却仍旧不肯收敛。 他只是收声不再说话,手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他就这幅样子,向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脸色涨红,气得心口疼,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秀恩爱?丝毫不顾及他刚刚差点被带绿帽的心情吗? “皇上今日召臣等来,所谓何事?”慕容廷问。 皇帝缓缓心神,把他气得,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 “叶相请辞,已经收拾好行李,即日起行,他要回梁国去了。”说起这个,皇帝的心情总算好了些,“梁国的大海船已经下水,投入使用。梁国的海贸线,如今我们也沿着在用,只要咱们夜国这边的海线畅通无阻,到了梁国那边就是现成的。” 慕容廷点点头,他其实早已经知道了,因为海贸的事情,就是贾明成在负责。 而海贸的安全防备,以及调配的兵力,则是慕容景安在负责。 慕容景安还请教了他几次,他也尽职尽责,不遗余力的给了帮助。 慕容景安只要不来纠缠他的念念,他就看这个侄儿还算顺眼。 他知道念念就是长乐公主,又知道她成为顾子念,是在原主和慕容景安定下婚约之后,他对先前的“婚约”就已经大度很多。 “虽是合作顺利,海贸开展的也算顺利,但是,”慕容廷缓缓开口,“不能叫叶从容就这么回去。” 皇帝闻言,立时显得有些紧张,“怎么,咱们要翻脸吗?” 友好邦交之下,忽然翻脸,这在皇帝看来,是于他、于国之信誉,都非常非常有损的事儿。 正常情况下,他不愿意如此。 但他也知道,这个叶从容实在太过分了,他竟然惦记人家齐王的妃子! 那顾长卿可是齐王的眼珠子,谁敢动她一下,齐王还不得废了他全家? 现在他派人劫齐王妃失败,拍拍屁股就想走? 齐王要是能叫他安生走了,他就不是慕容廷了! “也不至于翻脸,”慕容廷笑了笑,“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两国之间的事儿呢,怎好背信弃义?” 皇帝松了口气,点点头,“还是皇叔深明大义!” 慕容廷道:“朝廷书信已经送去梁国,应该叫他们梁国派人来接叶从容回去。否则叶从容现在的状态,他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梁国人赖在夜国头上,岂不窝囊?” 皇帝眼底一凝,连连点头,“还是皇叔思虑周全。” 叶从容现在可太不正常了,他虽武力超群,可他精神失常啊,万一他死在夜国…… “不过,夜国之力,倒也不怕梁国挑衅……是吧,皇叔?”皇帝试探问道。 慕容廷微微点头,“当然不怕,若论实力,夜国谁也不怕。只是臣不想打仗,臣如今有了家室,也想过太平安稳的日子,既有稳妥的法子,何必兴起战乱,叫百姓民不聊生呢?” 皇帝闻言,怔怔看他,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他说的。 要知道,曾经夜国推崇以战养战。 他一直以为,齐王叔是非常好战,嗜血,嗜杀。 但今日齐王叔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换了个人似得。 “这话,正说到了朕的心坎儿里!”皇帝心底热乎乎的,他跟他爹不一样,他不喜欢战乱。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政权刚刚建立,还没开始在发展经济农林牧蓄上大干一番,就又遭遇战乱。 这一代皇帝,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琢磨着,如果指望打仗,他想名垂青史,恐怕有点儿难。 他皇叔太能打了,皇叔上头,还有他的爷爷、太爷爷,都是天生能征善战的! 他们都是靠着战斗,多次以少胜多,出名的战役名垂青史。 但夜国的经济,一直都不是最发达的,所以,他若是能补上这块短板,说不定,他就能成为夜国的一位传奇皇帝! 一位不靠打仗,在夜国史册上发光发亮的明君! 这是皇帝的宏图大志。 当齐王说,他如今不想打仗的时候,皇帝差点儿感动哭了。 然慕容廷想的却是,陈岱他们还没能把梁少博带回来,现在叫叶从容回去,怕出意外。 还是先扣着叶从容,叫梁国朝中,叶从容的那些爪牙们自相纷争、自相残杀。 他们元气大伤,再叫叶从容离开……这一离开,自然也是有去无回。 “那便照皇叔说的,”皇帝连连点头,叔侄达成统一,“朕再派医术精湛的太医,常驻驿馆,照顾叶从容的身体。并加派人马,八百里加急送信给梁国,催他们派人来接!” 慕容廷笑了,正和他意。 梁长乐不知弟弟要被接来的事儿,她只道,慕容廷是想叫叶从容多受些折磨。 毕竟那个阵型,只有对呆在驿馆的叶从容有用,倘若他离开驿馆,离开京都,那阵型就失效了。 她未曾反对皇帝和慕容廷的想法,两人告退离宫。 慕容廷一路都在打量她的神色。 梁长乐被他满满的求生欲给逗笑了,“真没生气。” “真看见了啊……”慕容廷嘀咕。 梁长乐挑眉揶揄,“原来你还抱着我没看见的侥幸心理呢?” 慕容廷立刻摇头,“不是侥幸,你若没看见,就不会被她恶心,也省得生气了。” 他这话说的到位,梁长乐顿时就乐了。 第614章 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梁长乐收起笑意,故意审视般看着慕容廷,“那你说说,她恶心我什么了?” 琴灵提示她,“尚未开启‘无伪真言’技能,宿主是否需要开启?” 梁长乐心里说,“不用开启。” 琴灵冷冰冰的说:“女人真奇怪。” 梁长乐暗自好笑,她就是想听听慕容廷会怎么说,又不是不信他。 慕容廷一脸严肃,“她面容肖似你也就罢了,竟然还穿了一身戎装,扮作女将模样,分明是借你的名头。她已经嫁人,是皇帝的女人,还私下舞剑给我看。如此不守妇道,举止轻浮,刻意引诱……” 慕容廷深吸一口气,看他的样子,真是气得不轻。 “真是有辱长乐威名,她若不是皇帝的妃子,我刚刚就一剑杀了她了。” 慕容廷说这话的时候,一身寒气,眸中泛着冷光,真是想要人命的样子。 梁长乐心下暖暖,她虽看贤乐东施效颦犹如小丑唱戏,但心知有个女人扮作她前世的样子,勾引他的男人……她心里也不会高兴。 好在这男人的眼光很正,心也不迷糊。 “你说了什么,我瞧见她剑也扔了,人也哭了。”梁长乐好奇问道。 慕容廷蹙了蹙眉,“你真想听吗?” 梁长乐:“不能听就算了。” 慕容廷轻轻抱住她,拢她在怀,“没有不能,只是有点儿难听,怕污了你的耳朵。”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 慕容廷清清嗓子,“不守妇道是淫贱,惦记长辈是不伦,没有自知之明是愚蠢,自以为貌美以色侍人是娼妓,所以贤妃娘娘想用哪一项本事,阻挡本王的去路?” 梁长乐笑得差点儿从他怀里滚出去。 “我还没说完,她就扔了剑哭了。”慕容廷耸了耸肩,他还挺无奈的。 梁长乐笑着抬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他的唇峰真好看,唇色也美,是梁长乐最喜欢的样子。 她这么一轻啄,马车里的氛围一下子就热起来。 慕容廷扣住她的后脑勺,不叫她逃开。 她呵他痒,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往怀里带,她整个人都陷进他的怀抱禁锢中。 “当当——” 马车却猛地一停,外头传来敲车窗的声音。 慕容廷正待发怒。 外头人似乎也觉察危险,连忙解释,“前头遇见木小姐,她问王妃在不在车上。” 原来是遇见林恩姝了。 她是梁长乐的小姐妹,慕容廷不好发作。 他在梁长乐腰间轻捏了下,“回府再补偿我。” 梁长乐推开他,下了马车。 林恩姝的面容已经有些许恢复,如今就算被叶从容认出来,倒也不必担心了。 说不定反而更能刺激他,叫他神经更是敏感紧绷。 据说现在在驿馆里,他自己带来的人,已经不敢近前伺候了,反倒是夜国派去的侍者和大夫,被推的更靠前。 叶从容来的时候,亲信众多,高手如云。 可如今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张威带走的那一批全都被扣在大理寺牢狱中。 叶从容身边剩下的,已经是人心涣散的一盘散沙了。 他还提防着这些“散沙”会不会毒害他,所以,没人乐意往他面前凑。 “你有事吗?不忙的话,陪我一起去趟韦家吧?”林恩姝牵着缰绳,神色有些局促不安。 梁长乐定睛看她,“怎么了?你又把韦玉给打了吗?” “没有!”林恩姝急忙说,“上次我遇着叶从容,差点儿落在他手里……韦玉为救我,被张威打伤了,我去看看他。” 梁长乐点点头,“小小年纪,就知道英雄救美,你是该去看看。我去干什么?” 林恩姝见梁长乐还揶揄她,顿时脸都红了,“你……当初是咱们一起遇见他劫路,也是一起招惹了他,念念不能撇下我一个人去应付啊?” 梁长乐闻言摇头,“咱们虽是一起遇上的,但他现在只惦记着木木姐,可不记得还有别人什么事儿呢,我就不去了。” 林恩姝肉眼可见的脸色涨红,“我……我一个人有点儿窘迫,念念就陪我一起吧?” 梁长乐闻言惊讶,“不像你啊,对你堂堂女将来说,那不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儿吗?你面对他有什么可窘迫的?” 林恩姝深吸一口气,她想叫梁长乐跟她一起去……却又不想把实情和盘托出。 这显然是有点难,梁长乐岂是那么好糊弄、忽悠呢? 再者,一看那马车周围的架势,就知道,慕容廷肯定也在车里,人家夫妻俩正一起回府呢,她为这一点儿小事儿打岔也不好。 “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林恩姝说道。 梁长乐想了想,“丁零在府上,要不叫她陪你去?如今我若同你去,代表的就是齐王府,因为韦兰芝在齐王府闹出的事儿,我不太想登韦家的门。” 林恩姝这才想起,她如今身份已经变化,背后代表的意义也变了。 她若出面,不单单是个闺蜜好友了。 “不用了,你说得对,我自己招惹的事儿,我还是自己去面对吧,拉扯了谁都不好看。”林恩姝朝梁长乐挥挥手,皱着眉牵马离开。 梁长乐也回到马车上,同慕容廷回府去了。 林恩姝没同意叫丁零陪着一起来,是因为,她不光是探望韦玉。 她更是要见一见韦玉的母亲,韦三夫人。 倘若不是这次韦玉受伤,她也不想把这件事情,捅到他家大人面前,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罢了。 可是,这次若不是他命大,若不是张威也有失手,韦玉可能命都没了…… 她从不能叫人家孩子,懵懵懂懂的丢了命,人家父母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吧? 所以,林恩姝来到韦家之后,先去求见了韦三夫人。 门上韦玉留了人,说,如果木木姐来看他,第一时间报他知晓。 韦玉受了伤,在家里将养着,他心里却美滋滋的。 他这回可是为木木姐受的伤,她就是再冷,也会来看他的吧? 他满心欢喜的期待着。 林恩姝这边刚进门,韦玉就得了信儿。 “不是往这边来的,是去找三夫人了。” “找我娘,做什么?”韦玉一脸的懵,继而他明白了,“她是女孩子,怎么好直接来我房间,母亲知道她救过我,必是请母亲带她过来,木木姐真是用心了!” 第615章 奇葩的韦家人 林恩姝在花厅里见到一团和气的韦三夫人。 韦三夫人竟还记得她,“木小姐,是顾长卿的朋友,您和顾长卿一起来医治过小七。” 韦玉在家中是行七。 林恩姝点点头,她如今相貌改变,但韦三夫人只见过她一面,必是记得名号,但记不住脸。 “我家小七总是说起你,说木姑娘是女中豪杰,还说顾长卿是文官里的巾帼英雄,木小姐是武将中的‘不让须眉’,对您佩服的不得了呢。”韦三夫人说。 林恩姝越听越麻爪,也同时庆幸,庆幸自己来找韦三夫人,说清楚这事儿。 要不然,人家父母还不知怎么以为呢。 “这东西……”林恩姝拿出一只长长的匣子。 韦三夫人立刻笑起来,“来就来嘛,还拿什么东西?是给小七的吧?待会儿我让人送他房里去。” 韦三夫人竟越发热情,还同一旁的老嬷嬷小声说,“你瞧人家多知礼,不私相授受,知道把东西拿到我这儿来,唉,这才是有教养的孩子。” 林恩姝耳朵尖,她听见了。 “不不,您误会了,这不是我送给韦玉的,乃是……乃是还给他的。”林恩姝怕越误会越深,赶紧打断。 韦三夫人惊讶的张了张嘴,“是小七送给你的?你又给还回来了?” 韦三夫人也不避讳,啪嗒,打开那只木质上好的匣子。 一瞧里头的东西,韦三夫人就吸了口气。 “他磨了他爹那么久,还求他大哥,生生跟着他大哥早起了一个月,换来的东西,原来是为了……” 韦三夫人欲言又止的看向林恩姝。 林恩姝有点儿窘了,她觉得,韦三夫人肯定要发怒了。 韦玉还那么小,他哪儿懂什么情愫? 等会儿若是韦三夫人骂什么难听的话,诸如“老牛吃嫩草”“勾引纯情小少年”之类的,她就看韦玉的面子,生生忍了吧? 等韦三夫人骂够了,这事儿也就翻片儿揭过去了。 哪知韦三夫人没开口,却是把匣子推回来了,“他送你的,你还他去呀,我若是替他收了,他回头必要跟我闹。” 林恩姝闻言一愣,错愕看着韦三夫人。 韦三夫人嘿嘿一笑,“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家老来子,得我娇惯,我最是头疼他闹我。你不想要,就自己去给他,也当是替我省去麻烦了。” 林恩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韦三夫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啊? 要不怎么能教养出韦兰芝,韦玉两朵各不相同的奇葩呢? “韦三夫人,您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林恩姝觉得,她太难了…… 她来退礼物已经觉得很窘迫了,没想到还要亲口说出来,自己“勾动”了纯情小少年的那颗懵懂之心,她很后悔,却不知道该怎么扼制,希望他的家人能出面挽救他! 林恩姝牙一咬心一横,算了,老脸不要了。 “是这样的,韦玉还小,正是少年儿郎如初升朝阳。而我呢,我已经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若放在一般家里,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他这般热心馈赠,我实在不敢收……” “不过您放心,年少懵懂,谁都有过糊涂的时候,我保证以后尽量不和他见面,我以后也不会常在京都,等他回过味儿来,就好了,会庆幸今日疏离。” 林恩姝说的很直白,该道歉道歉,该贬损自己贬损自己。 这话跟她十七八岁,还在梁国,还是林府大小姐的时候,全然不一样。 那会儿,她也拒婚,不过用的理由是“别人都是渣渣,她谁也看不上”,如今调了个儿,她是渣渣,配不上人家总行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啊?”韦三夫人拍案而起。 林恩姝微微一惊,怎么?这样贬损自己还不够?难道非要说什么“蒲柳之姿,配不上韦玉玉树临风”? “他喜欢你的性情,喜欢你的人品,喜欢你的为人做事,你非要拿年纪说事儿干什么呀?”韦三夫人不满道。 林恩姝:“???” “木姑娘今年多大?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韦三夫人愈发热情,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是我刚刚吓着你了吗?你别怕,我不打人。” 林恩姝:“……” “韦玉这小子,竟然有心事了,还会藏在心里,都不跟我说呢!你把你家里情况跟我说说,我请媒人上门!”韦三夫人热情得很。 林恩姝脑子有点儿不太够用了…… 韦玉才十几岁的少年啊?韦三夫人您用得着这样吗? “我是觉得,他不沉稳,皮得很,若是找个大他一些,能多约束他,多管着他一点儿,也挺好的。”韦三夫人笑着解释。 “不不,您听我说……”林恩姝后悔极了,她就不该来!她更不该跟韦三夫人说这些。 “我是个孤儿,我爹娘都找不到了,我还有个姐姐也是个孤儿……不是……” 她脑子都乱了。 “木木姐,你怎么到现在都不去看我?”门口炸响一声。 韦玉被两个小厮架着,他在屋里等不及,只好自己过来了。 “阿娘也真是,木木姐是来看我的,您拖着她聊那么多,不叫她来见我,是何道理呀?”韦玉撅着嘴,十分不满。 韦玉长得很好看,十几岁了,还粉雕玉琢的。 他不像他上头几个哥哥,他皮肤很白,眼睛黑亮黑亮的,纯净又执着。 他鼻子小却挺拔,嘴唇粉红粉红的,很润。 他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恩姝,长长的睫羽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青灰色阴影。 他扫了眼桌上的长匣,眼底的欢喜立时被阴云覆盖,他抖了下,眼里一时间布满氤氲水汽。 他咬住牙,目光落在林恩姝的脸上,似乎满是斥责和质问。 与他对视的林恩姝,都被他盯的不由自主转开了视线,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木木姐不是说好了,让我叫你一声姐姐,看我是你半个弟弟吗?为何又来退还礼物?你又不要我这个弟弟了?”他声音微微带着点儿沙哑,语气满是易碎的委屈。 林恩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坏蛋,人家那么单纯的喜欢,她也忍心去伤害、去破坏? “不是……” “哟?这唱得是什么姐弟情深的戏呀?”花厅门口,忽而传来一声冷笑。 第616章 到底谁更狠 屋里三人都向门口看去。 一身素白,就连脸都是苍白的韦兰芝,正站在门口。 她瘦了许多,眼窝深陷,显得她眼睛很大,眼底却都是阴郁。 她脸上的讥笑,更是刺目,“韦玉,你怎么那么犯贱?人家来退礼物,就是不稀罕你这个弟弟。你当你多可爱,多讨喜?谁都想让你做弟弟呀?你自己是没有姐姐吗?” “在外面,遇见个女的,就要喊姐姐?她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喊她姐姐的?” 韦三夫人起身道:“把六小姐带回去。” “凭什么带我回去?你们把我的官辞了,把我关在家里,这还不够吗?现在还要把我关进屋子里不让我出来吗?” “你们若是嫌恶,不如一碗毒酒,三尺白绫,杀了我算了!您就当了没生我,没养我,我也就当,没你这样的娘!” 三夫人被气得倒退一步,跌坐在椅子里。 林恩姝皱起眉头,跟韦兰芝一比,韦玉真是挺可爱了。 “六姐,你给家里惹得祸还不够多吗?若不是……” “算了,别说了。”韦三夫人摆摆手。 “我要说!”韦玉也拗起来,“凭什么不叫她知道?她凭什么在外头横行?还不是靠家里头荫蔽她?她跑去齐王府,想害人家齐王妃!人家是皇帝赐婚的齐王妃,她算什么?真想给人做小,问过齐王妃同意了吗?” “齐王醒来,就要叫韦家交出她来!她还觉得咱们辞了她的官,对不起她!她可知道,爹爹,大哥,为了保她,把手里的兵权都交了?!” 韦兰芝闻言,并没有彻悟的表情,反而在暗暗的磨牙,眼睛里更添阴霾。 她这幅阴沉沉的表情,叫一旁的林恩姝都看的心惊。 她不禁为韦玉捏汗…… “韦玉,别说了。”林恩姝喝止他。 她是担心韦玉,一个耿直少年,若论玩心计,他哪儿是韦兰芝的对手? 看韦兰芝的样子,也不像是会顾念姐弟情谊的。 他们都在韦家住着,韦兰芝稍微动些手脚,就能叫韦玉伤筋动骨吧? 韦玉一向很听林恩姝的话,这次却不听话了。 他先是被林恩姝退礼物刺激,又被六姐姐的一番话惹怒,“我是有姐姐,想当初我也是想护着六姐姐的!我替你出头,结果被人打了一顿……” 他看了林恩姝一眼,没错,就是被她打了,还打出情谊来了。 林恩姝眼皮子一跳。 “我躺在家里不能动的时候,六姐姐做了什么?你自己做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韦玉越说越生气,本想烂在肚子里的话,此刻却脱口而出,“你叫你的丫鬟去撞三哥的马车,差点儿就拦住顾长卿和郁神医她们来救我了!你不是想让她们死,你是想让你的亲弟弟死啊!” “哪有你这样的姐姐,阿娘去请神医救我,你却派人去拦神医的路!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韦兰芝皱眉怒视着他,“谁告诉你的?你从哪儿听来的?!” 韦玉嗤笑一声,“还不止呢,敏妃姐姐想要生孩子,阿娘替她请了顾长卿来。你却故意骂三哥,把顾长卿也骂走!结果如何?请顾长卿的贾家婆媳两个,双双有孕,双双生下漂亮健康的孩子!敏妃姐姐被你害的至今无孕!” 韦兰芝脸色阴沉,她忽然扑上来,抓住韦玉的领子,抬手就是一耳光。 “我是你姐,你对我不敬,你这样骂我!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狼心狗肺!”韦兰芝骂的更难听。 “爹娘不教你,今日,你姐姐我教你!” 韦三夫人气得捂着胸口,要喘不上气。 她想喊人,甚至都发不出声音来。 林恩姝本不想搀和人家的家务事。 但她眼见韦玉受了伤,本来行走都有些困难,这会儿韦兰芝又不顾亲情的扑上去,对他又打又踹。 一旁的随从竟拦不住她,一个女人疯起来的战斗力是恐怖的。 更可况,还是个会功夫的女人。 随从既要保护韦玉,又害怕伤了韦兰芝。 他们束手束脚,挨了打不说,还叫韦兰芝在韦玉的脸上扇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子。 “夫人!三夫人!” 仆妇尖声叫起来,“快找大夫!三夫人气昏了!” 林恩姝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脚踢在韦兰芝的腿弯处。 韦兰芝膝盖一软,噗通,单膝跪地。 “你找死!”她骂。 林恩姝哪儿能给她在站起来的机会? 林恩姝握住韦兰芝打过来的拳头,旋身一转,把她的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也剪住,抽了她的腰带,绑在她手腕上。 韦兰芝顿时挣脱不得,那结扣打得巧,她越挣扎系得越紧。 “看好她。”林恩姝对下人道。 她又上前查看韦三夫人,一面运气为她扶胸口顺气,一面掐她人中。 大夫还没请过来,三夫人已经幽幽转醒。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屋里被撞到的茶几方椅,看着被扇了耳光的儿子,看着被揣上脚印子,打青眼眶的下人…… 三夫人真想再晕过去,就不用看见这一切了。 “夫人还有家务事,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了,告辞。”林恩姝只想快点儿闪人。 “木木姐,”韦玉小声喊她,揣着小心翼翼,“我还能再见你吗?” 林恩姝脚步一顿,这小孩儿真是…… 她于心不忍的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快点儿好起来。” 说完她就走了。 韦玉还在为她那回眸一笑而恍惚,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她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瞧把你贱的。”韦兰芝嘲讽,“快叫人给我解开!阿娘,你就由着一个外人这样欺辱我?” 韦玉冷冷看她一眼,“今日我有伤在身,你如此不顾情面,如此‘大恩’我记心里了,日后徐徐报之。” “阿娘!”韦兰芝惊呼起来,“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他要报复我!我是他亲姐姐,他还要报复我?” 韦三夫人也冷了脸,她垂着眼皮子。 “以前我觉得,好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一天天把你宠大的,没把你教好,我的责任更大。” “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你不学好,你自己的责任更大。” 韦兰芝闻言,神色一怔,心下不安起来,“阿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617章 不甘心还是跑吧 韦三夫人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两行清泪从她眼角蜿蜒而下。 “你回老家去吧,京都不适合你,我也管不了你了,你再惹出祸事来,只怕我们三房就要被除族了。” 韦兰芝怔怔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韦三夫人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来人,去给六小姐收拾行李,备上马车,她身边服侍的人挑两个机灵能干的,一路随行保护六小姐回岭南。” “母亲,不要!”韦兰芝幡然醒悟。 倘若没有了韦家的保护,倘若被放弃,被逐回岭南任她自生自灭,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母亲,我是您的小六啊,您说要疼我一辈子的,您忘了吗?” 韦兰芝扑上来,抱着韦三夫人的大腿,呜呜的哭,“我再也不和弟弟生气了,我再也不发脾气了,我不出去惹事了,母亲,不要送我走,岭南多蚊虫,我受不了的啊!母亲,岭南一去那么远,您若想我了,我如何赶回来叫您见呢?” 韦兰芝哭得声嘶力竭。 加之她现在很瘦,眼窝很深,阴郁又憔悴,她哭起来的样子,看着特别揪心。 韦玉冷冷的看她一眼。 韦三夫人有些心软,她抬眼看着韦玉。 韦玉知道,母亲希望自己给她一个台阶,为六姐求情,说句好话。 韦玉冷冷勾了勾嘴角,“没事,母亲留下她把,将来,咱们都给她陪葬。” 说完,韦玉招呼着小厮扶他出门,临出门,他回头,故意用他被扇了一耳光的脸,对着母亲。 “今日之事,我永不会忘,要想家宅不宁,就继续纵容吧。”韦玉一脸失望的走了。 韦三夫人如受当头棒喝,幡然醒悟。 连年少的小七,都看的明明白白。 再不送这祸害走,就是拉着一家陪葬! 上次差点要了小七的命,这次又趁小七受伤重,当众打他……这逆女心里若有半分亲情,也不至于如此绝情。 “来人!把三小姐送上车!”三夫人攥着两手,硬着心肠喊道。 韦兰芝被韦三夫人推开。 她被下人拉走,送上马车的时候,双目血红的看着韦家二门。 “好,你们不要我!你们抛弃我!竟为外人,舍弃自己的骨肉至亲!韦家何其凉薄! “你们的血都是冷的!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竟亲外人!好,好得很! “你们今日对我的绝情,我绝不会忘记!你们等着!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会叫你们后悔!后悔今日离弃我!” 韦家其他几房,也都听闻了三房的热闹。 听说三夫人要送走韦六小姐。 可竟然没有一个人去三夫人面前劝的,三夫人还担心有人来问,或是来劝,专门叫自己身边的嬷嬷等在门口,说她头痛歇了,叫人回去。 但一直到韦兰芝被送出了韦家家门,又送出了京都大门。 都没有人往三房这儿问一句的。 “竟没有一个来劝?”韦三夫人见嬷嬷摇头,还不敢信。 良久,她长叹道,“她如此不得人心,都盼着她走呢……我还以为谁会舍不得吗?” 这事儿韦三夫人办的,没有提前同韦三老爷商量。 她多少有些担心老爷回来会怪她。 夜里,韦三老爷从外头回来,听闻家中这事儿,急急忙忙就来见三夫人了。 他紧紧握着三夫人的手,两眼微微噙泪的看着三夫人…… 许久没有和丈夫如此亲密的韦三夫人,心跳都乱了,“老、老爷……今日事情突然,我没有同你商量,小七那孩子被伤的太深了,三郎至今也不肯回家,一直住在衙门……” “三郎回来了,去看七郎了。”三老爷声音哽咽,“你不要难过,咱们还会有女儿的,会有个乖巧懂事的小棉袄。” 许久不宿在她屋里的韦三老爷,这夜竟留宿她房中,不但留宿了,夫妻还缠绵了半夜。 这是韦三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事情至此,她才知道,原来不光家里其他人,就连她的丈夫,韦兰芝的亲爹,都已经忍耐够了她。 大家嘴上没说,身体却实诚的反映出了,多么高兴她的离去。 韦三夫人的忐忑一扫而空,心里那点儿歉疚和不忍,也被喜悦冲散了。 韦兰芝此时正在奔往岭南的路上。 “就像被流放一样,呵。”她坐在马车上,抱着自己的一小包袱行礼。 没有宽大舒适的车架,就是一个车轻便的小马车。 没有几大车的吃穿用的东西,只有一辆小货车在后头跟着。 没有仆婢成群,只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太监跟着她。 “呵,呵呵,想我堂堂韦家六小姐,那曾经也是在京都叱咤风云的人物,今日竟能落到如此光景!” 韦兰芝说着,掀开帘子看了看。 她的马车前头还有两个侍卫,后头也有两个侍卫,说的是保护她,一路送行。 “什么保护,还不是为了看住我,怕我跑了?”韦兰芝嘟囔道,“岭南啊!那就是流放的地方,当年韦家多么艰辛才从岭南发展到了京都,有了今日地位,他们竟然要把我送回岭南,还要派人看着我!太狠心了!太狠了!” 晌午,马车停顿休息的时候。 韦兰芝看着陆明远,“你想去岭南吗?” 陆明远心里苦,但嘴上不说,“小姐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 “岭南不是个好地方,一旦去了,再想翻身就难了。”韦兰芝前后看了看,“你打得过那四个人吗?” 陆明远皱了皱眉,“硬拼肯定不行,他们人多。” 韦兰芝嘴里嘀咕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自从被抓到空中,又摔下来之后,就受了惊吓,时常很神经质。 从她的外表、神态就能看出她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这也是为何她从前受宠,而如今离开韦家,韦家竟连一个送她,挽留她的人都没有的原因之一。 大家和她在一起,都有点儿胆寒,她挺吓人的。 “那就逃跑吧,今晚会投宿在客栈,子时你来找我,咱们一起跑。”韦兰芝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陆明远深深看她一眼,微微点头。 其实韦兰芝不来找他,他也打算跑的。 他是个太监,不能有孩子,不能有后人了,他就想活着的时候多享些福。 去了岭南,他还有什么福可享受的? 主仆商定好,入夜时分,客栈里静悄悄的…… 第618章 再也憋不了坏了 “韦六小姐,韦兰芝失踪了。” 梁长乐还是从丁零的口中听说的。 她正在学做长命缕,端午节要送给慕容廷的。 她并不会针线活儿,可慕容廷有次见贾明成,看到他腰间挂的香囊络子,就多嘴问了一句。 这一问,可不得了,贾明成竟炫耀起来,说是苏梦瑶亲手做给他的,他除了睡觉,从不离身的带着。 若是在外头,有应酬的场合,有舞姬和陪酒的,他看看自己身上带的香囊络子,就很心安,自觉把那些女子赶远了。 当时,慕容廷就目光幽幽的看着梁长乐。 回来以后,他还磨着梁长乐说,“你也给我做一个吧?这样我也可以拿出去炫耀了。” “还能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提醒自己洁身自好。” 梁长乐哼笑:“你就这张脸,肃容出去,没人敢往你身边靠。” 慕容廷还挺委屈。 后来梁长乐学做香囊,把手扎了。 他心疼的不行,赶紧改口,说贾明成太幼稚,他不爱挂那玩意儿。 梁长乐疼他,就好像“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家孩子也得有”那种心态。 丁零就教她打长命缕,“学好了,正好在端午节送。” 梁长乐习武弹琴都有天赋,打长命缕虽然没经验,但歪歪扭扭打出三五个之后,就像模像样了。 丁零一边看她手里的动作,一边摇头感慨,“韦家若是早点管教,也不至于叫她长成那样了。” 梁长乐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丁零又说,“不过也不能全怪韦家,一样的爹妈,韦玉那孩子就挺可爱的,总是给木木送东西呢,上次送的东西被木木退了回去,他现在又开始送吃的了,吃的一放就坏,他是打定主意叫木木没法儿退。” 梁长乐笑了笑,“你说韦兰芝失踪,是怎么回事?” “是她自己跑了吧,韦家派了几个侍卫,护送她回岭南,她半道上趁着入夜,侍卫们都睡了,就和她身边会功夫的太监跑了。”丁零把她听来的八卦说给梁长乐。 “侍卫们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她人没了,到处的找,可天地这么大,一个人有心藏起来,那不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吗?” “韦家可能对她也失去耐性了,她自己想跑,就叫她跑呗,也没派多少人,找了两天,就没再找了。” 丁零唏嘘感叹,“还以为她最后一定会折在王妃您的手里呢,没想到她倒是这样的下场。” 梁长乐哭笑不得,“是她运气不好,她若运气好一点,或许可以折在我手里。” 他俩正说着话,慕容廷从外头回来。 梁长乐学着给他做长命缕,是想给他惊喜,所以就背着他。 听见他回来,赶紧叫丁零把东西收在框子里,拿锦布盖住。 慕容廷近来的时候,丁零恰端着筐子,福了福身,笑嘻嘻的躲出去了。 慕容廷回头看了她一眼,阔步走到梁长乐身边,“你这丫鬟以前不是很怕我么,最近怎么觉得,好像背着我藏着什么事儿似得?笑得很贼。” 梁长乐心里暗笑,“丁零能有什么事儿,她刚跟我说韦兰芝的事儿呢。” “你已经知道了?我还以为,能给你个惊喜。”慕容廷略显遗憾。 梁长乐挑了挑眉,“惊喜?她不见了,我有什么好惊喜的,说不定还藏在哪儿憋着坏呢。” 慕容廷摇了摇头,“憋不了坏了。”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沉沉看她,眼底还有些歉疚和自责。 梁长乐瞬间明白,他是在自责以前没保护好她,叫她多次被韦兰芝陷害。 她轻笑,“说说,怎么憋不了坏了?” “她死了。”慕容廷说,“尸体被人在三里河下游捞出来,泡了几个时辰了。” 梁长乐吸了口气。 她眼前闪过的却是韦兰芝还活着的时候,那张生动的脸。 “怎么死的?”她还有点儿恍惚,也不能说惋惜,只是感慨生命易逝。 慕容廷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又顺势把她抱进怀里,“别问了,她死的不痛快,死前还受了罪……但看韦家的意思,是把这事儿摁下来,不想叫一个死人的事儿,再影响家里其他人。” 梁长乐顿时就明白了。 若照韦家人以前的态度,韦兰芝即便死了,他们也会揪着不放,要为她报仇的。 但现在,韦家人的态度,明显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韦兰芝生前,就已经把自己死后的路也给堵上了,做人留一线,不光活着重要,死后也重要啊。 梁长乐摇摇头,他们没再谈论韦兰芝的话题。 因为韦家的“息事宁人”不再追究,这话题也没有再京都传言甚广。 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初失踪得不只有韦兰芝一人。 还有她身边的小太监陆明远。 陆明远和韦兰芝一起逃出来,他知道韦兰芝已经没有前途了,跟着韦兰芝,他只会更惨。 于是他就想办法要甩掉韦兰芝。 但韦兰芝也很贼,她似乎看出了陆明远的想法,两人相互算计。 陆明远甩掉她不成,索性把她给卖了。 他在宫里做过太监,自然有一些人脉。 有些太监老了,被放出宫来,但他们在宫外有积蓄,日子过得还不错。 太监不能人道,且因为身体的畸形,心里或多或少也扭曲了。 不是说太监都不好,而是有一些太监,特别坏。 他们以折磨人为乐趣……陆明远就认识一些这样的太监。 他想办法把韦兰芝骗去老太监家里,把她卖给善折磨的老太监。 他既得了点儿好处,又甩掉一个大麻烦。 陆明远就此离开京城了吗? 他没有,他不甘心。 别的太监老了、离宫了以后,还能过得像财主! 他怎么能就这么黯然离开呢? 他自认有智有谋,功夫还不错,他应该混的更好才对! 于是陆明远用他卖韦兰芝得来的钱,以及人情,打通了路子,混进了太上皇的宫里。 他又回到了敏太妃的身边。 敏太妃如今日子也不如意,陆明远来的时候,“哗啦”一个青花茶碗,正摔碎在他脚前头。 陆明远皱了皱眉,却一时间,喜上心头。 旧主子若顺风顺水,处处如意,他如何博得主子信任重用呢? 正是主子不如意,遇到坎坷的时候,才是他脱颖而出的机会! 第619章 太监的计谋 陆明远不动声色的上前,收拾了碎片,招手叫小宫女拿走。 他悄悄靠近敏妃,手法熟稔的为她捏肩揉背。 敏妃舒服的轻哼出来,“今日的手法倒是好了许多,还有这儿,这儿有些酸疼……” “呀——你是谁?谁准你进来的?来人……” “娘娘,奴才陆明远啊,您不认得奴才了?”陆明远并不惊慌,而是迅速跪下,叩首之后仰头看着敏妃。 他没有遮掩自己眼底的野心和狂热。 敏妃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她摆摆手,叫进入殿中的宫人又退出去。 “陆明远?”敏妃显然一时没想起来。 “当初韦六小姐机灵懂事儿的时候,您叫奴才去跟着韦六小姐的。”陆明远说。 敏妃哦了一声,还是没什么印象。 “如今韦六小姐不在了,奴才却不能忘记敏妃待奴才的恩情,所以想回来报恩。”陆明远说。 敏妃嗤笑了一声,“报恩?你要如何报恩?你不过是个混入宫中的太监,本宫一句话,你连命都没了,你还报恩?” 陆明远抬起头来,声音一点儿都不低沉,反而充满希望。 他与这太上皇的宫殿,与这里的沉闷,似乎格格不入。 “奴才贱命,不值钱,太妃娘娘您才是最尊贵的,且您还这么年轻,太和宫已经如此沉闷,了无生趣了,倘若日后去了寺庙,又当如何?”陆明远说着,他仔细观察着敏妃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看见她眸子一缩,手指都攥紧了。 他心中暗喜,敏妃果然是不甘的。 “您如此尊贵,家中母族也强大,您还年轻,倘若以后离开太和宫,往后余生就青灯古佛……您不为自己可惜吗?”陆明远小声说。 “放肆!”敏妃胸膛一起一伏。 她当然可惜,当然不甘,她天天发火,就是为此。 可她有什么办法? 太上皇还是皇帝,还身强体壮的时候,她就没能生下孩子,他现在都不太正常了……她还指望着能生下孩子不成? 她没有孩子,即便娘家再怎么尊贵,太上皇一崩,她就得离开宫中,被送到皇家祭拜的庙里,和那里的尼姑们一起生活,虽不用剃度,但和真的尼姑有什么区别? 敏妃越想越气,抓起手边的茶壶就要往陆明远脸上砸,“你是来戏弄本宫的!” 陆明远嘶了一声,赶紧叩首,这样至少茶壶砸下来,不会直接砸脸。 “娘娘息怒,奴才死在别处不好吗?非要费尽心力,闯入宫中,死在这里吗?”陆明远声音低沉。 敏妃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你有什么办法?” 陆明远上前,附耳过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 敏妃被他说得红了脸,气息急促,她抿着嘴,几次像是想骂人……但最终没有骂出口。 陆明远就在敏妃的宫中留了下来。 原本这是不可能的,宫中少一个奴才没什么大不了,但多一个奴才肯定要严查。 陆明远本就是内廷出去的,他对这里头的门道门清儿。 他走了老太监的路子,再加上敏妃为他铺排,他顶了太妃宫里一个小太监的职。 那小太监则不翼而飞,人间蒸发了一样。 或许某日会从哪个枯井里被人发现,也不一定。 …… 梁长乐有一阵子没有进宫了,这次是慧灵公主约她。 她陪着慧灵公主一起拜见了皇帝之后,慧灵公主就邀她一起去探望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比昔日做皇后的时候,沉稳许多,脸上也慈眉善目了许多。 她看着慧灵公主的时候,少了很多灼热的期许,倒是多了很多满足。 “多亏顾先生,不然阿娘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和你这么亲昵的坐在一起,”太后长叹,“你以前,恨极了阿娘吧?” 慧灵公主笑了笑,“过去了,不提了。” 梁长乐觉得,人家母女说知心话,她在这儿有点儿多余。 “太和宫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精致和前头不一样。”梁长乐说着起身。 “秋英姑姑,你带着顾先生去外头转转,芍药花开的正好,园子里好看着呢。”太后说道。 “多谢太后娘娘。”梁长乐福身出去。 她出门的时候,恰听见慧灵公主在问,“阿娘说是把我的奶娘送回赢国去了,其实是把她杀了吧?” 梁长乐暗暗吸气。 慧灵公主还说都过去了,其实在她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这事儿翻片儿吧? 看着自己的女儿跟一个乳母,比跟自己还亲,太后当年受不了这份委屈,她也能理解。 或许是她当时忧心太子,放在公主身上的精力太少了,也或许是她的手段太强硬……叫公主觉得她像仇人,夺走她“母亲”的仇人。 梁长乐不由也觉心寒,她既有为人子女的心寒,也能体会母亲的那份心寒。 “将来,我若是有孩子,必定要亲自乳养。倘若看见他叫另一个女人母亲,看他和乳娘比和我还亲,我会嫉妒死吧?”梁长乐蹙起眉头,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对乳娘动杀心。 但看慧灵公主就知道,乳娘的死,对她来说直至今日还是不可磨灭的伤害。 “回去就要跟慕容廷说说,先叫他有个心理准备……”梁长乐未雨绸缪的想到。 她正随着秋英姑姑在园子里走,忽然她伸手拉住秋英姑姑。 “王妃,怎么了?”秋英姑姑不解看她。 梁长乐却远远看着一处林木掩映的院子,那院子前头还有硕大的假山遮挡。 “那是什么地方?”梁长乐抬了抬下巴。 秋英姑姑道,“咱们不去那儿,那院子不吉利,早先住过两个宫嫔都死了。后来就做了冷宫,关押犯了错的宫嫔,现在那儿空着,没有住人。” 梁长乐却眯着眼睛,没有住人?没有住人怎么会传来响动呢? 秋英姑姑见她仍往那边看,不由的也多心起来,“王妃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 梁长乐耳朵敏锐,出了她本身的灵敏之外,还有琴灵的加持,但现在她没有“顺风耳”的神技了。 所以,她能听见一些动静,却是听不清楚。 她凝神侧耳,站了一会儿,忽然道:“没有,既然没住人,又不祥,咱们往别处去转吧。” 秋英姑姑道,“前头就是芍药院了,穿过去还有牡丹园,这条路是近路。” 梁长乐却笑着摇头,“无妨,咱们绕个远路,正好多看些太和宫的景致。” 她硬是叫秋英姑姑领她走了别的路……因为,她分明听到了男女嘤咛之声。 第620章 生孩子的大事 梁长乐没想到大白天的,会在宫里撞见这种事。 她想,可能是宫里的宫女和侍卫情难自禁,晚上宫门落锁,侍卫们不能再进内宫,也就见不到宫女。 所以,他们只能趁白天吧…… 虽有些不雅,但到底不干她的事儿,她懒得计较那么多。 她和秋英姑姑绕了远,去了牡丹园和芍药园,回来的时候,她也特意没走那条路。 非礼无视,非礼勿听……她还是懂的。 她回去太后宫中的时候,慧灵公主也恰打算走了。 能看出来,母女两个哭了一场,眼睛都是红红的,但说话间,客套少了很多,语气也亲昵了不少。 梁长乐看着慧灵公主高兴,她跟着也挺高兴。 至于假山后头那点儿事儿,她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但她不知道,她忘了别人,别人却惦记着她…… “你说齐王妃恰从那条路经过?她又特意绕了别的路?”敏妃的脸沉了下来。 陆明远也忐忑,“原本那么远,根本不可能听见的。那院儿门前,不会有人来,距离远不说,还有假山的遮挡,她断不可能听见。” “不可能听见……那就是看见了?”敏妃脸色更阴沉。 陆明远抖了下,“那更不可能……” “你不是说,她站在那儿看了这院子的方向,还盯了一会儿,忽然就换了路走吗?”敏妃很烦躁。 原本,她很欢愉的,从身到心的欢愉。 而内心深处也有不堪、不齿、羞辱等负面情绪,都被她藏匿压抑了。 当陆明远跟他说,今日齐王妃从那处经过的事儿时,她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全都翻涌起来。 她脑子里时不时的冒出,“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是不是听见什么了?她会告诉谁?” “太后会知道吗?她会告诉太上皇吗?她一定会告诉齐王的吧?” 敏太妃很郁闷,身心的欢愉全都变了味儿,她觉得自己很脏。 她一遍一遍的沐浴,心里也越发的恨齐王妃。 “她能叫贾家婆媳两个有孕,也一定能叫我有孕,但她竟然拒绝我!” “若是她早点答应本宫,本宫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顾子念你等着……本宫跟你没完!” 敏太妃把自己全身都搓红了,搓洗到最后,她甚至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梁长乐打了两个喷嚏。 慕容廷立刻抬头看她,“受凉了?” “没有。”梁长乐摇头。 慕容廷笑了笑,“没有就好,今日我见韩半仙,他还劝我说,趁着如今这时节,早早要个孩子。” “噗……”梁长乐一口茶汤立时就喷了。 慕容廷一边拿帕子给她擦,一边给她拍背,“瞧吧,你还像个孩子呢,尚需人照顾,生孩子的事儿,我觉得不用急。” 梁长乐侧脸看他。 他不急? 果然瞧见他一连意味深长的笑。 他在试探呢,试探她的意思。 他想要个孩子,梁长乐能从细节上感觉到。 “韩半仙还真是半仙,他怎么什么都管啊?生孩子的时节也要掐算,也有讲究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连连点头,“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他说如今怀孕,就是乾卦的卦象。且如今我体内龙气正盛,生出来的孩子,最是健康,将来他的气势成就,不让乃父。” 慕容廷的语气分明有哄骗之意。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是真的,他说赢国人已经有异动了,他们冲龙气而来。若是我能有个孩子,这龙气就会被分出去,你瞧,孩子在你体内,这龙气就在你体内了。”慕容廷笑眯眯的。 梁长乐曾经,类似的话也听韩恩三说了那么一耳朵。 可此时,配合着慕容廷的表情,总觉得他像骗孩子的大恶狼。 “我眼下还没这打算,等治好了少博,少博也接手爹爹留给他的大梁国以后,再说吧。”梁长乐道。 慕容廷顿时长叹一声,仰面躺倒在席垫上,“弟弟不长大,姐姐就不生孩子,这是什么世道啊?” 他语气可怜巴巴,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已经叫人去梁国接梁少博来了。 到时候,就在齐王府悄悄治好梁少博,再送他回去稳定政局! 倘若够快,一年半载也就差不多了,他两年之内也就能当上父亲了。 想想都叫人激动啊…… “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梁长乐瞪了他一眼。 慕容廷赶紧翻身坐直,“什么?你说什么?” 梁长乐看他一开始不说话,这会儿又是这个反应,还以为他不同意。 “你若不同意,我就不生。”她皱眉,说的认真。 慕容廷吓了一跳,“怎么了就不生?我不同意什么了?” “我说,我若有了孩子,必定要亲自乳养,我不要乳娘。看着别的女人,抱着我的孩子,我嫉妒。”梁长乐瞪着明澈的眼睛,把嫉妒说的义正言辞。 慕容廷被她这幅“誓死捍卫领土”的模样,给逗笑了。 他轻轻抱住她的肩,“你是孩子的母亲,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怎么会不同意?只是那样,你太辛苦了……那我们就不要生太多,三个足矣。” 梁长乐:“……” 一个还没有呢,他就惦记三个了?! 梁长乐点点头,“这么说来,你是同意了?” 慕容廷点头如捣蒜,“我同意啊。”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所以我说,要等少博好了,位置坐稳了,我才能生孩子啊。不然,我哪有精力一边帮他,一边乳养我自己的孩子?” 慕容廷:“……” 感情她是挖了个坑,等他自己往里跳呢?这事儿怎么一层套一层呢? “夫人,坐稳位置,稳定政局,扫除奸佞这等鸡零狗碎的小事,交给为夫就可以了,此等杂事谁都能做嘛。但给为夫生孩子这大事,除了你,可没人能做啊!”慕容廷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击到的? 他立刻一本正经,一往情深。 梁长乐笑倒在他怀里,别人若说这等大事,是“鸡零狗碎”定要被啐一脸了。 但这话从慕容廷口中说出来,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他是真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两人商量完生孩子的事儿,就去内室实践了。 慕容廷觉得自己很卖力,但不知为何梁长乐的月信还是会如期而至。 同梁长乐的月信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人意外的消息。 “顾家少爷不见了!”管家到梁长乐面前说。 不多时,李小雨和顾汉成都相继赶到齐王府。 李小雨脸儿都白了,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我等了星云哥一夜,也没把他等来。我以为他失约,谁知他也不在家里……” 第621章 养面首 顾汉成伸手就去扯李小雨的头发,“就是你这小贱蹄子,跟你娘一样不知廉耻!你勾引我儿子!” 梁长乐闻言,脸色一沉。 齐王府的下人多有眼色,见状,不等她吩咐,就上前拉开顾汉成。 梁长乐没理顾汉成,她看着李小雨道:“怎么回事?” “原本约好了昨天星云哥要带我去骑马,可我等了一天都不见他来。夜里忽然下了大雨,我又在雨里迷了路,就没能回来。今早回去,在门上就遇见了顾家的人,询问我可曾见过星云哥,说他昨儿一晚上都没回家。” 李小雨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白了,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 “你先去泡个热水澡,换身干衣裳。”梁长乐叫人带她去。 “不许去!你凭什么可怜她?你收留她,她还拐了星云!星云才是你弟弟!”顾汉成嚷道。 梁长乐冷冷看他一眼,“顾员外是要教我做人吗?” 顾汉成一堆脏话,愣是被她这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吓没了。 他嘴唇蠕蠕,“不、不敢。” “这里是齐王府,风大,说话别闪了舌头。”梁长乐凉凉地说。 李小雨抹了把脸,有阿姐给她撑腰,她气色总算恢复了点儿,“家里那边,能出门的人都派出去找星云哥了,阿姐也找找他,他若没事,一切都好说。” “他一定没事,闭上你的乌鸦嘴!”顾汉成跳起来,又要抓小雨的头发。 梁长乐不想看他一个中年大叔,在这儿撒泼。 她为原主,忍耐她爹已经够多了。 “来人,顾员外若是再出言不逊,直接掌嘴。”梁长乐说。 顾汉成一惊,错愕看她,“你要打我?我是你爹,你敢打我?” “去泡你的澡,有消息就让你知道,他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梁长乐没理他,对李小雨说。 小雨被人带了下去,梁长乐也派出人去四下寻找。 顾汉成震惊于那句“掌嘴”,他不信梁长乐真敢打他,但他也不敢试。 毕竟周围虎视眈眈站着的,都是齐王府的人,他们可不怕他。 顾汉成正焦心等待时,齐王从外头回来了。 顾汉成忙起身站直,恭恭敬敬的向齐王行礼。 慕容廷看梁长乐脸色不好,自然以为是顾汉成又为老不尊的给她气受了。 他没理顾汉成,径直走到梁长乐身边,“人有消息了,不过你别急……” “人在哪儿?星云他人在哪儿?”顾汉成一听,立即尖声问道。 慕容廷忽然出手,甚至没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 只见他手边的杯盖飞了出去,打在顾汉成的脸上。 杯盖的边缘很圆润光滑,但他扔出去的杯盖生生把顾汉成的脸划出了血道子。 顾汉成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 直到他脸上热乎乎的,痒乎乎的,他抬手一模,一手的血。 “啊……”他才喊了一声,就立马捂上自己的嘴。 齐王的眼神,叫他一瞬间想到了死…… 他生生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的惊叫惶恐抱怨不满,全都咽下去。 “本王同王妃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慕容廷语气森冷,屋子里众人都捏着一把汗。 顾汉成更是双膝发软,想跪下去。 他甚至在想,慕容廷是不是扔歪了?再往下几寸,杯子盖割破的就是他的喉管了吧? “他在哪儿?”梁长乐的手轻轻握住慕容廷的。 他转过脸来,刚刚的威严冷漠,瞬间就软化了,“有人看见他被带去明珠公主府。” “明珠公主已经开府了吗?”梁长乐一愣。 慕容廷点点头,“是,才不久的事儿,皇上为她定了驸马,年末就大婚了,所以她先开了府。” 梁长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顾汉成这人就是个市井地痞,有些小聪明,没有大才。 他能发迹又捐了官儿,可能是狗屎运。 但他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长得不错,他的几个孩子都继承了优良基因,原主记忆中,那两个姐姐也都漂亮。 顾星云更是集合顾汉成和薛氏两人的优点。 他很会长,而且他性情很阳光,梁长乐就很喜欢弟弟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美好。 而明珠公主她…… “她会把星云怎么样?”梁长乐小声问。 顾星云恐怕是不乐意的。 梁长乐这段时间没有回去,但她听林恩姝说,顾星云经常往那边跑。 一是因为他的鹰在那里,还有就是他常去找李小雨。 小雨还说,他趁金吾卫休沐的日子,要教她骑马来着。 “我派人去打探了,不是不能硬闯把人救出来,只是……”慕容廷轻咳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在。 梁长乐却若有所悟,“你刚刚说,她已经定下了驸马?驸马是什么人?” 慕容廷道:“驸马是曾经太子太傅的嫡孙,太傅在朝中文臣当中,很有影响力。” “这么说来,明珠公主应该不会想要换驸马,她只是想让星云做面首。”梁长乐道。 慕容廷听闻面首一词,轻哼一声,斜眼看她。 “我没想过。”梁长乐当即自白。 慕容廷冷笑,“是谁第一次在我房中醒来,就说当我是面首来着?”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怎么还记着?再说,现在是翻旧账的时候吗?我弟弟就要被人当面首了!” 慕容廷轻哼别过脸去。 “叫你的人回来吧,星云虽不愿意,但现在人在明珠公主的手上,若是叫人看见他轻薄公主,要么治他死罪,要么叫他藏在公主府里做面首,你觉得他会选哪样?”梁长乐皱眉起身。 “你打算怎么做?”慕容廷跟着她起身。 梁长乐道,“我有点儿别的手段,还是我去看看,你的亲卫辨识性太强,我叫木木带人过去。” 梁长乐没理顾汉成,径直向外走去。 “子念,你可……”顾汉成一句话没说完,慕容廷冰冷的眸子扫过来,他立马闭嘴。 算他识相,慕容廷手里已经捏了一颗珠子,这次出手,就不是单在他脸上划出血那么简单了。 李小雨泡了热水澡,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发出来的时候,梁长乐已经离开齐王府了。 还交代说,叫她不要乱跑,就在这儿等她带星云回来。 梁长乐驱车来到公主府外,皇帝对明珠公主不错,赏赐她的府邸比山阳公主府还大。 她在公主府后墙外,略等了一会儿,直到马车外传来几声啾啾鸟鸣。 梁长乐微微一笑,她知道,是林恩姝带着人到了。 第622章 救人升级 梁长乐坐在马车里,开始弹琴。 她如今进入琴音之境非常快,因为她可以很专注,也因为她和琴灵越来越熟悉。 琴灵很快扩张了她能感知的境界。 她闭着眼睛,却仿佛可以将公主府俯瞰眼底。 她很快就在公主府发现了顾星云,因为他正在公主府的正厅里躺着。 正厅关着门,明珠公主庞大的身躯也在那,同在那屋子里的还有一个女官。 女官手里拿着一根针。 “确定扎这里,他就会醒过来?药效就会发作?”明珠公主问。 女官点点头,“公主放心,他现在已经面红气粗,身体冲动,药效已经发作了,不过是他还没醒,他若醒了,就是药力正盛的时候。” 明珠公主笑了声,“顾星云,你要玷污本公主,本宫不杀你,还留着你做面首,你当感激不尽了。” 顾星云躺在地席上,嘴巴微张,面色掀红。 “行了,我记住这地方了,他们家的人也快该找过来了吧?”明珠公主道。 女官有些不安,小声说:“公主,他是齐王妃的弟弟……” 明珠公主哼了一声,“齐王妃而已,就是个弹琴的,瞧把你们一个个吓得,齐王叔当初真死了吗?我是不信,玩儿的把戏罢了。她不像你们吹的那么牛。” 梁长乐的琴音骤然一停。 林恩姝上前进到马车里。 “可找到星云了?”林恩姝急忙问道。 梁长乐微微点头,“找是找到了,只是不好贸然进去抢人。” 她神色古怪,林恩姝狐疑瞪大眼睛,“难道还要给那劫了人的明珠公主留面子吗?” 梁长乐冲她勾了勾手指,这种事儿,明珠公主能办的出来,她们却连说都不好意思大声说。 “她给星云下了药,咱们去救人的时候,她就把星云弄醒,星云会有不好的动作……咳,玷污了星云的名声,她会以此胁迫。”梁长乐眨了眨眼。 林恩姝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梁长乐皱紧了眉头。 “外头的侍卫,交给咱们处理,只要屋里头的事儿,不能按她想的发展即可。”林恩姝攥拳说道。 梁长乐抿唇不语。 林恩姝看着她的琴,“你不能叫她动作迟缓,或是晕过去吗?只要打乱她的节奏,咱们动作快一点儿,带着星云立马离府,即便她再带人追上了,也不至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完全被动,不叫星云落到那种不堪的境地,齐王府还镇不住一个公主吗?” 梁长乐微微点头,“你说的是,我也这样琢磨……” 只是,她的琴音探知那么远不难,难的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其实已经无法影响明珠公主了。 她也是有了琴灵,才能探知甚远。 除非琴音离得够近,她才能叫明珠公主在琴音当中,昏睡、昏迷,亦或是动弹缓慢。 “念念可是有什么难处?要不,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林恩姝抓了抓头。 梁长乐知道,明珠公主的针就在星云近旁,她一扎下去,星云就会醒过来。 他醒过来,若是药效正发作,他定会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 不管他是不是被下了药……对方可是明珠公主,且已经有了驸马。 驸马又是太傅的嫡孙,星云不是一个死,就是沦为明珠公主的面首…… 若真落到如此境地,星云他会宁可死吧? 梁长乐眉头微蹙,“我试试,以琴音为号,倘若我弹《劝君行》你们就攻入公主府,正院正房,星云就在那儿。” 林恩姝微微点头。 “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谨慎行事。”梁长乐又交代。 林恩姝勾了勾嘴角,“明白。” 她有点儿兴奋,好久不曾和玄甲军一起作战了。 虽然这不是在沙场之上,但也是一次实战。 而且对方也是公主府,与他们最初的出身一样。 这叫他们心底有了比较,也有着强烈的好胜心。 “不可大意,若是败给明珠公主府,丢的可是咱们长乐公主府的脸面!”林恩姝对每个人说道。 虽然如今已经没有长乐公主府,但这个名头一直活在他们心里。 琴音渐起,梁长乐集中精力,专注于琴音之中。 她知道,自己须得比平日里更加专注,真正的达到心无旁骛,浑然忘我的境界。 因为这个距离实在太远,已经超出她以前所有的经验。 渐渐的,她在自己的琴音之境当众,看到一缕淡蓝色的“雾气”,这“雾气”当中含有一股能量。 随着她越发钻进琴音、琴曲的意境当中,这股子“雾气”所能到达的地方就越远。 “行了,你先出去吧。”明珠公主已经几次虚虚用力,和那女官确认她下针的角度和力度。 那女官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这会儿屋子里只剩下明珠公主和顾星云。 “罢了,”明珠公主嘿嘿一笑,“我不等你的家人找来了,他们看来也没那么在意你,都已经一日一夜了,他们竟还没来,不如我们先快活,快活完了,他们再来,也是一样的。到底是你轻薄了本宫,本宫不杀你,就是莫大的仁慈,你家人也不敢说什么。” 明珠公主用力往他肩头穴位扎去。 梁长乐心头一紧,奋力拨琴。 只见那股蓝色的雾气,很淡很浅,如同丝带一般,缠绕在明珠公主的手腕子上。 丝带牵绊着她,她的手竟不能扎下分毫。 明珠公主力气不小,梁长乐也感觉到莫大的反作用力。 她的脑门子上冒出一层层的细汗…… 砰—— 她脑仁里一声响,梁长乐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力量被明珠公主挣断了。 再定睛来看,却是那股蓝色雾气,变得更粗,更浓重了,相对的那股子雾气的力量也更大了! 梁长乐惊喜之余,脑子里忽然传来琴灵的声音。 “恭喜宿主,由入门级琴师晋升为初级琴师,初级琴师辅以初级琴灵,宿主的六觉将更加敏锐,宿主在琴音之境当中,所能发挥的威力也将更强。” 梁长乐没想到,琴灵会突然在此提示她升级。 若是平日,她肯定要小小的欢愉庆祝一番。 但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她立即尝试晋升后的自己,实力如何? 明珠公主正是现成的靶子…… 第623章 遇挫不是坏事 梁长乐发现她控制那股蓝色的雾气更加容易,而且那雾气浓重,力量也更大。 她立时用雾气,像绳子一样缠绕在明珠公主的双手、腰身上。 她猛地发力,铮铮的琴声叫人觉得很有压迫感。 那被雾气缠上的明珠公主,则砰的一下,向后摔去。 她摔疼倒在其次,吓了一跳是真。 “什么人?什么鬼怪?竟敢在我公主府作妖?给本宫滚出来!”明珠公主厉喝。 梁长乐已经转换琴音,弹出了《劝君行》,这是玄甲军都很熟悉的曲目。 是以往他们每次出行之前,长乐公主都会弹奏的曲子。 他们在外传信儿的人,听到这首曲子,立刻激动起来,他们犹如回到了最初,在长乐公主麾下那挥斥方遒,无人能敌的日子。 “进攻——” 听不到琴音的地方,渐渐得到从外头传来的消息。 他们配合默契,消息传递的速度非常之快。 明珠公主还未能从地上爬起来,“砰——”的一声,公主府正厅的门已经被人从外头踹开。 她脸上惊怒非常。 “大胆……” 胆字还未喊出来,却像是有一只手,紧紧的捂上了她的嘴,她竟只能发出无助的“唔唔”声。 别说立时扎醒顾星云了,她这会儿连那针跑到哪儿去都不知道。 她更无法靠近顾星云,她在屋子外头已经备好了人马,她这边一发暗号,那些人就会冲进来。 捉拿顾星云和他的家人,叫他们在“铁证如山”之下,无可辩驳。 但现在……不但没有“铁证如山”,她连发出信号的能力都没有。 没有人碰她,前来解救顾星云的人,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他们中的几个人,扛起顾星云就走,其他人经验老道的从旁护卫防备。 前后不过一呼一吸间的功夫。 他们已经从破门而入,转为带人而出。 林恩姝指挥果断,玄甲军执行的更是果断。 林恩姝知道,明珠公主有念念来收拾,不用他们动手。 他们只负责救人。 两个人架着顾星云,飞檐走壁,前头有人开道,后头有人断后。 顾星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被送到了为他备好的马车上。 梁长乐怕他惊扰自己的琴音之境,另外给他准备了马车。 那辆马车先走。 梁长乐的琴音继续。 一直到林恩姝他们全都撤出来,远离了公主府,梁长乐的琴音才渐渐止住。 明珠公主“心宽体胖”,她不像当初的韦兰芝那么敏感,那么容易受惊。 明明大白天的,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人控制住了手脚,捂住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却不觉得害怕,只觉恼恨。 “什么歪门邪道的功夫?竟然让本宫看不见他?”明珠公主重重的哼了一声,“别叫他落在本宫的手里,否则,本宫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女官吓了一跳,抬眼看她,“要把顾星云碎尸万段?” “呸!”明珠公主啐了她一脸,“顾星云长得那么好看,碎尸万段还好看吗?你这不是暴殄天物?” 女官抖了一下,“那公主殿下,您说的是……” “本宫说的是那个没有露脸,却把本宫绑了,捂了嘴的人!”明珠公主恨恨的。 女官狐疑的皱起眉头,“他连脸都没有露,公主殿下,如何知道他是谁呢?” 明珠公主沉吟一声,“你去查,看看顾星云被救去了哪里,看看他此次得以逃脱,会去感谢谁!” 女官领命而去。 梁长乐也收琴回府。 她叫林恩姝把顾星云送去齐王府。 明珠公主若有本事,就冲齐王府来即可。 至于她留给林恩姝和李小雨住的那宅子,就不需明珠公主惦记了。 顾星云被送去齐王府客房。 慕容廷已经请了郁神医前来。 他知道,念念的琴音或许也能为顾星云医治,解毒。 但出于某种私心,他却不想事事都叫旁人依靠她的琴音。 他慕容廷的妻,岂是伺候人的?岂是随随便便弹琴给别人听的? “这药性很烈,我可以给他扎针驱毒,但要叫他尽快的醒过来,他若昏迷的太久,醒来时脑中和身体机能或会受损。”郁老说道。 梁长乐连连点头,“按您的法子治就是。” 顾汉成这会儿也没走,但慕容廷在这儿,他不敢放肆。 他在客房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看得人眼晕。 “我的意思是,他人醒来之时,身体的药性,并不能完全除去,或许还有不当的行为……咳,王妃回避一下吧。”郁老捻针而笑。 梁长乐点点头,“他身体不会有大毛病吧?可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那倒不至于,再者,就算有什么病根不能除,有王妃在这儿也不用怕呀!”郁老哈哈一笑,“他年轻气盛,火气发出来就好了。” 梁长乐明白了郁老的意思,便来到门外,与慕容廷并肩而立。 郁老在里头行针。 “他不是在金吾卫当值吗?怎么会落在明珠公主的手里?而且明珠公主她……” 梁长乐话音一顿,明珠公主为人如何,色心色胆如何,都不关她的事。 即便涉及了她的弟弟,但如今弟弟已经救出来,她也不想再多提无干之人。 “我也觉得奇怪,她虽然已经在外开府,但和金吾卫应当没什么来往。”慕容廷垂了垂眼睛,“你不必担心,这次许是星云大意了,他年轻气盛,遇上挫折不是坏事。” 梁长乐深以为然,年轻人遇挫,实在是成长的大好机会。 “究竟有什么缘故,星云可能知道的也不全,我已经叫人在查了。”慕容廷拍了拍她的肩。 他最懂她,知道她是担心另有旁人算计了顾星云,而星云不知道的。 所以最好查清楚了,免得星云还被人蒙在鼓里。 若是他在金吾卫里得罪了什么人,也好提醒他日后多防备。 这是,屋里传出闷哼一声,是压抑又有些狂躁的声音。 慕容廷和梁长乐齐齐回头。 郁老笑眯眯的开门出来,“无事无事,人已经醒了。” 顾汉成闻言,再也忍不住,顾不得齐王、王妃都在廊下站着,他箭步冲上来,“我进去看看他!” “谁……都不准进来!”顾星云在屋子里低吼。 第624章 还要嫂子吗 郁老呵呵一笑,看了顾汉成一眼,点点头,“年轻人,火气大。他觉得丢人,想自己静静,就叫他自己待会儿吧。” 郁老说完,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告辞离去。 慕容廷和梁长乐都很信任郁老,他说没事,那顾星云一定没什么大碍。 两个人交代了下人在偏房守着,万一顾星云有什么需要,他们也好进去服侍。 两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顾汉成左立难安,在门口哒哒哒的走来走去。 他不会功夫,穿着木屐,走路很响。 顾星云本就心浮气躁,听得这声音,他更是焦躁。 “外头是谁,走来走去,不嫌烦吗?”顾星云大骂。 这若不是齐王府,是他自己的房间,他定抓着东西砸过去了。 顾汉成闻言,既觉得没面子,又觉得委屈,“我是你老子,老子还没嫌你烦,你还嫌我烦?不肖子!等……等你出了齐王府,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他骂得凶,以为这样可以找回几分面子。 顾星云却混不吝,“那我还出去干嘛,我就住在齐王府好了,省的您打断我的狗腿!您就我这一个狗儿子,我若死了,以后没人给你上坟烧纸!为了有个添坟的,您赶紧回吧,叫您的狗儿子多活两天。” 顾星云正烦躁,口气很冲。 他一句一个“狗儿子”,顾汉成只觉得他是成心在骂他这当爹的。 他当即气得要厥过去。 齐王府的下人不好看热闹不理,忙出来两个机灵的小厮。 “顾少爷正烦躁,且身体不适,难免出言不敬,他事后想想,必然后悔。等身体好了,也要回去给您磕头认罪。” “是啊,顾老爷,这伺候人的粗活儿,小的们干就是了,您在这儿,您是长辈,去伺候小辈岂不是折煞小辈吗?” “您先回去歇着,等晚些时候,顾少爷好些了,咱们再去请您过府。” 两个小厮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慰。 顾汉成找回了点儿体面,他哪儿会伺候人啊,不过是害怕这唯一的独苗儿有什么不好,担心他的死活罢了。 但现在看他骂老子骂得这么凶,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好,那你们可记得去接啊!”顾汉成想,到时候,齐王府的马车,挂着大大的徽记,去他府上接他!多有面子! 街坊邻里,必然会以为齐王府待他亲近,日后还要来巴结他。 顾汉成打算的很好,心里的气儿也顺了不少,美滋滋的走了。 顾汉成走了以后,李小雨才悄悄的过来。 她是不敢正面再撞见顾父的,那个男人太凶了,她有点儿怕。 “当当——”李小雨敲顾星云的门。 “谁?!”顾星云没好气。 李小雨吓了一跳,门口这会儿没守着人,人都在偏房和耳房里窝着。 “是……是我啊,星云哥哥,你没事吧?”李小雨很紧张。 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顾星云,若不是为了教她骑马,他或许就不会有事了。 屋里听得她的声音,却没了动静。 李小雨暗自想了想,“星云哥哥,你先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你,等你好了,我再来探……” 话没说完,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星云哥哥……” 李小雨的手腕被人握住,猛地一用力,她整个人绊着门槛,跌进屋里。 “诶……” 砰,门又关上了。 耳房的下人忙跑出来,“顾少爷,可有事?” “无事!”顾星云急声说,“你们去耳房待着吧的,喊你们再来!不喊,不用过来伺候!” 下人应了一声,又退回耳房。 李小雨被他捂着嘴,眼睛惊愕又略带惶恐不安的看他。 顾星云一只手揽着她的细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这样近的距离,让她很是不安啊。 “瞧你这眼神,怕我啊?”顾星云的脸很红,说话间呼出的气息也格外的灼热。 若非这张脸,这声音都是她所熟悉的,李小雨一定怕死了。 她摇了摇头,“我是担心星云哥哥,你没事吧?” 顾星云笑了笑,却不想放开揽在她腰上的手,女孩子好软,她的腰好细,这样抱着她,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她身上甜甜的味道,他一阵阵的心驰神往。 “星云哥哥?”李小雨紧张的去拉他的手臂,却没能拉动,她浑身都紧绷起来。 顾星云立刻回神,他使劲儿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不敢跟小雨说,他最近做了许多梦,梦里都是她的脸。 有时候,早晨醒来,亵裤都湿了…… 他母亲薛氏比较大意,还没跟他讲这些,但他现在不光是在家里,他也在外,在兵营里厮混。 那些老兵油子有时候会开些玩笑,也讲荤段子。 他们知道他是齐王的小舅子,多背着他,但他还是听到了一些。 每每此时,他眼前都会闪过小雨的脸。 “小雨,星云哥哥待你好不好?”顾星云放开她的腰,拉着她的手腕,在桌旁坐下。 李小雨点点头,“哥哥待我很好呀,我以前最羡慕翠花了,她有个特别疼她的哥哥,有了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不过……” “不过什么?”顾星云凑近她追问。 李小雨呵呵一笑,“不过后来,她哥哥娶了媳妇,对她就不如从前了,给她好东西还要背着她嫂子,不然她嫂子就要给她摆脸色呢。” 李小雨说完,脸上一红,忙解释说。 “我不会跟嫂子争的,星云哥哥待我好,我日后也多亲近嫂嫂。” 说完,她连更红了。 因为顾星云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他嘴角的笑意却敛去了。 他是不是有点儿生气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李小雨揪着衣角,紧张的抬起头来,“星云哥哥,我……” 她没说完,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顾星云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封住他的唇。 李小雨眼睛倏而瞪大,眼底没了焦距,震惊和惶恐,叫她一瞬间忘了反应。 顾星云也没有经验,他只晓得笨拙的压上去,一点儿技巧都没有。 片刻之后,他便松开,因为刚刚他紧张的不会呼吸,快要憋死了。 分开之后,屋里只听两人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李小雨简直吓呆了,整张脸火烧火燎的,她不敢看顾星云,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还说不说什么嫂子了?嗯?” 第625章 恨不得一头撞死 李小雨吓坏了。 她忽然想起顾汉成骂她的那些话,“小贱婢……”“勾引我儿子……”“跟你娘一样下贱……” 她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她捂着嘴起身就跑。 顾星云错愕看她,平日相处当中,他还以为李小雨对他也有此等意思。 她总是眼底亮晶晶的看他,一口一个“星云哥哥”,叫得甜甜的,把他的心都叫化了。 怎么到事儿上,她却要跑了? 顾星云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 他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一跃而起,从背后抱紧了李小雨,不叫她跑出去。 他体内的药性,本就没有清干净。 他不叫人打扰,一个人盘腿坐在床榻上,正运功逼出体内的余毒。 这是他姐夫齐王爷教他的内功,他一直觉得逼毒之法很神奇,但没有机会实践。 今日实践之下,发现理论和实际还是有出入的,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驾轻就熟。 他正准备再次运气,李小雨就来了。 于是他暂且打住,给她开门叫她进来。 刚刚那“一吻”,他已经觉得心潮起伏,但因为太过紧张,倒忽略了身体的反应。 此时此刻,这么从后向前,将她一抱…… 她软软的小身体,完全被他钳制在跟前,她身上少女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的紧张,她的紧绷,她的喘粗气…… 都撩拨着顾星云紧绷的神经,他觉得,药性卷土重来了。 不是他禽兽,是药性在作怪。 “小雨,我要娶你,我去跟阿姐说,我去跟我爹说……我一定要娶你。”顾星云低头伏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压抑。 热气舔着她的耳垂,钻进耳朵。 李小雨觉得背后的他滚烫滚烫的,但她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凉,变僵。 “你放开我。”李小雨说,“我当你是哥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心思。” 顾星云如遭雷击,如当头棒喝,“你说什么?” “星云哥哥,你是我哥哥呀,你怎么能这样?”李小雨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聪明的没有挣扎,但语气却越发冷厉。 顾星云不可置信,“可是小雨……我们没有血缘,我不是你哥哥,我……我喜欢你呀!我,我想一辈子照顾你。” 李小雨哼了一声,“你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阿姐。阿姐说了,你若欺负我,她会打你的。” 顾星云浑身滚烫的血,仿佛一下子倒入了冰,飞快的冷却下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欺负你,我只是……”顾星云想了想,缓缓松开手,他不经意的瞥见自己裤子处的变化。 他觉得丢人,觉得尴尬,觉得如鲠在喉。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是自作多情了,对不起,唐突你了。” “嗯,”李小雨应了一声,“说明白了就好,这样的误会,我肯定也有错。” 说完,她大步向外,走到门口,她才回头,“星云哥哥照顾好自己,看到你没事,我就不赖在王府里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顾星云浑身气力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毯上。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把他当哥哥,他却想着…… “你真是个禽兽!”顾星云咬牙切齿,啪,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还觉不解气,他又捶了地毯几拳,心里的邪火儿非但没少,反而越发郁闷。 他索性不再起身去床边,而是在地毯上盘腿运功,吐纳调息。 这天夜里,顾星云就住在了齐王府。 他不叫人进屋,饭也不叫送。 梁长乐甚至亲自来了一趟,也没能进去屋内。 “别担心,他平日里身体素质不错,饿一天也不会饿出毛病。”慕容廷拍拍她的肩,温声劝慰。 梁长乐眯了眯眼,“我是怕他心里有什么想法,他毕竟还小,明珠公主却生出这种心思……” 慕容廷哭笑不得,“你是阿姐,又不是阿娘。这种事情,你没办法开导他。信不信你一开口,他就窘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梁长乐不禁莞尔。 “还是等他好些了,我跟他聊聊吧。”慕容廷忽然感觉甚好,有种为人“姐夫”的成就感。 等他们回到主院,前去调查此事的下属,已经等在院中。 慕容廷叫这下属进屋回话。 “细查之下,是敏妃娘娘设局,叫明珠公主撞见了顾少爷。 “明珠公主在还是郡主的时候,就跟敏妃走得比较近,因为她跟慧灵公主交恶,所以跟皇后娘娘也不太亲近。 “反倒是跟敏妃娘娘来往频繁,那时候敏妃娘娘就知道她许多不检点的事儿。 “敏妃娘娘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纵容帮助,帮她打掩护。类似的事情,在明珠公主建府以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听闻这些,梁长乐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她早就觉得明珠公主交好敏妃,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的亲奶奶,皇后娘娘岂能害她吗?皇后娘娘的宿敌敏妃,岂能真心待她吗? 如今再看,敏妃完全是捧杀,纵容明珠公主一个女孩子做此等事,早晚要毁了她。 不等其他人收拾明珠公主,皇帝他日,可能就容不下她。 “敏太后的线,放的够长的。但她为什么冲星云下手呢?”梁长乐嘀咕。 慕容廷哼了一声,见更多的事情问不出什么,但如今知道这些,也已经足够用了。 他摆手叫人下去,“星云是我的小舅子,按说,她不该来惹齐王府。但她的心思大,算计到我头上,也不是第一次了。” 梁长乐却摇摇头,“上次马场,赛马的事情,她是直接算计到你头上。但这次,她是冲星云,恐怕不是冲你,而是……冲我来的。” 否则,她真想不到,敏太妃一个内宫妃嫔,能和顾星云一个金吾卫扯上什么关系? “她知道明珠公主跋扈,也知道我是慧灵长公主的先生,一向和明珠公主不太对付。”梁长乐很快就捋出了思路,“借刀杀人,她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当初她就想借慧灵公主的刀,杀了我呢,没想到被我反将一军,反而成了慧灵公主的先生。”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敏太妃不是一个有肚量的人,那会儿的仇,她不至于倒如今才报。你最近还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第626章 杀人就要诛心 梁长乐歪着头想了想。 “想不起来就算了,韦家如今自顾不暇,正想在新帝面前留个好印象,更想把前头折进去的兵权,想法儿的收回一部分。哪有空理她?她不安分,在太和宫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慕容廷冷冷说道。 梁长乐却想起来了,“别说,有件事儿,我可能是得罪了她。” 慕容廷好奇看她。 梁长乐却嗤嗤笑起来,“她若不来找事儿,我还不知道是她呢。” 慕容廷眸色更深。 “前几日,我不是陪慧灵公主入宫去看太后娘娘嘛……”梁长乐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 慕容廷对内宫那些女人的阴私,也不感兴趣。 她说,他就乐意听,她不说,他也不多问。 “你不用去收拾她了,既是我得罪了她,”梁长乐柔柔一笑,“我亲自去赔罪。” 看她的脸色表情,可不像是亲自去给人“赔罪”的,说她是去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慕容廷当然不会拦着她,他只琢磨着,万一她做得不够绝,他得怎么错才能把祸揽到自己这儿,别让人再来烦她。 梁长乐听客房院儿里的人说,李小雨去看了顾星云,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她点点头,觉得那小姑娘有分寸,这会儿是不能在顾星云屋子里多呆。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把人小姑娘给得罪了,李小雨直接从齐王府后门离开,乘车回了她和林恩姝住的院子。 李小雨没有到梁长乐这儿告状,梁长乐自然不知弟弟妹妹只见的龃龉。 她次日盛装入宫,直接去拜见敏妃。 林恩姝与她同行,扮作她近旁丫鬟身份。 两人刚到敏太妃的宫门前,宫人还为来得及通传,梁长乐却耳朵一动。 她竟听见了殿中,敏太妃跟太监的说话声,“她果然是救了顾星云,明珠公主被娇宠的目中无人,却在她手里吃了亏。公主贪婪,越是吃不到的她越惦记,看着吧,这事儿不过刚起了个头。不用咱们出手,顾子念就要被烦死了。” 太监道:“娘娘高明啊!” “谁叫她得知我的事儿?若不是我现在行事束手束脚,娘家人又不肯为我出力,我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弯子?我直接要她的命不好吗?”敏太妃重重的哼了一声。 梁长乐垂下眼眸,眼底一片戾气,她真的有点儿烦了。 苍蝇不咬人,但它烦人啊。 太监小声说:“其实那天的事儿,她真未必知道……您放宽心,那么远呢,怎么可能听见?她绕路就更不可能听见了,绕路……或许只是为了多在太和宫看看呢?” 太监一个劲儿的劝敏妃宽心。 直到宫门口的宫人进去通传,“齐王妃来拜谒太妃娘娘了!” 殿中静了片刻。 梁长乐甚至能想象得到敏太妃此时惊掉下巴的表情。 说人不离百步,敏太妃此时也该体会到了吧? 那日,她确实听到假山后头的动静,但她没想到是敏太妃。 她是太上皇的女人,她竟在宫里与人……胆子太大了些。 “她……齐王妃为何要来见本宫?本宫素来与她没有来往……”敏妃还在迟疑惊问的时候。 梁长乐已经阔步进了宫门,径直往里走去。 宫门口的太监会功夫,但在林恩姝面前还是不够看。 这就是她带林恩姝一起来的缘故。 她今日要见敏太妃,才不管她要不要见自己。 敏太妃把手伸到她身边,甚至算计她至亲之人的时候,就该想到的,她顾子念岂是好惹的? 以前不好惹,如今成了齐王妃,就更不能容得谁随随便便就来找她的麻烦了。 “告诉她,本宫身体不适,今日不见……” “我看娘娘身体很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何来不适啊?”梁长乐笑道。 敏太妃一惊,“你……你这是私闯本宫宫闱!” 林恩姝一掌推开挡在殿门口的太监。 梁长乐迈步进殿,“娘娘见外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妯娌之间何须那么客气?就算你身体不适,我来看你也是理当的……” 敏太妃眼见她已经进来,她身边的丫鬟也是厉害,强行赶她出去,必然闹出更大的动静。 她只好忍气吞声的点点头,“齐王妃说的是……” “不对!”梁长乐忽然摇头,“我跟你怎么会是妯娌呢?我跟皇后娘娘才是妯娌,你不过是个妾而已。” 梁长乐端坐,轻蔑的勾着嘴角。 敏太妃顿时脸色煞白,她最讨厌人家说她是妾。 她再怎么得宠,得皇帝喜爱,也比皇后娘娘矮一头。 她还是敏妃的时候,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妾”字,她处处跟皇后争,为的也是她心里的这份不平衡。 可如今,梁长乐居然用睥睨的姿态,端坐那里,斜眼看着自己,说她是个妾。 敏太妃上前就是一个耳光甩过来。 啪! 她的手腕被林恩姝握住。 林恩姝细胳膊细腿儿,看着也没几分力气。 且她的手,不过松松扣着敏妃娘娘的手腕。 但不论敏妃如何用力,就是抽不出手来。 殿里的人,刚一碰面,就是这样浓的火药味儿。 殿外的宫人紧张极了。 他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既不敢得罪齐王妃,也不敢置敏太妃于不顾。 “齐、齐王妃……这里是太和宫!您若是……若是再……”宫人们色厉内荏的护主。 梁长乐笑,“去请太上皇来,说我在这儿欺负敏太妃。” 敏太妃脸色微变,“你想怎么样?” “越是想掩盖的事情,越是会暴露出来。这个道理,敏太妃不懂吗?”梁长乐问。 敏太妃要吓疯了,“你果然……果然知道。” “其实我不知道,”梁长乐笑了笑,“我只当是宫女不耐寂寞,你若不陷害我弟弟,不叫明珠公主盯上他,我根本不知是你。” 这话真是诛心了。 敏太妃一时间五味杂陈,脸上毫无血色……她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今我知道,那日竟是敏太妃。您都是太妃了,还人老心……” “住口!“敏太妃慌了,“你们都退下!我不叫,你们都不要过来!” 敏太妃赶紧挥手,这话若是叫宫人都听了去,她做的丑事,便真的捂不住了! 宫人也嗅到了惊天八卦的味道,但宫里的秘密是不能听的!听了要掉脑袋的! 他们立时鸟兽四散,有的甚至直接捂了耳朵跑开。 敏太妃眼底血红的看着她,“你究竟想干什么?” 第627章 她原本不必作践自己 梁长乐饶有兴致的看着敏太妃怒极,快要崩溃的样子。 “你引逗明珠公主看上我弟弟之前,怎么不问问自己,你是要干什么?”梁长乐冷笑一声,“我入宫见你,就是要让你知道,有些人不能惹,惹了的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敏太妃怒极反笑,“什么后果本宫承担不起?你休要得意!你不就是个王妃吗?那又怎样?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梁长乐点点头,低头摆弄着自己的两只手。 她的手很美,手指修长白皙,指甲圆润饱满,粉白如芙蓉花瓣。 以前唐老还嫌她的手指不够细腻嫩滑,可没想到,后来她的手竟被琴音滋养,连她舞刀弄枪磨出的粗茧,以及原主干活儿留下的茧子,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能弹琴,不用在本宫这儿显摆!旁人惧怕你的琴音,我却不怕。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敏妃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什么了。” 娘家已经不怎么管她了,太上皇也迷恋起丹药来,身体一日比一日不好,只偶尔来她这儿。 前几日那事儿,她没算好日子,一次没有中……她的小日子还提前几日来了。 敏妃觉得自己诸事不顺,只要太上皇那边儿一咽气……她不是死,就是到庙里去清修。 她不是个能耐住寂寞的人,去庙里清修,跟死也差不多了。 她记恨了小半辈子,要把她踩在脚下小半辈子的太后……却可以名正言顺的继续住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享受儿女宫人称呼她一声,“太后娘娘!” 他儿子若孝顺,还会偷偷给她找个可心的人,解闷儿。 只要不闹出什么有违清名的事儿,她的日子可是逍遥自在了。 敏太妃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隐隐作痛。 “没有什么可失去了吗?”梁长乐重复了一遍,而后点点头,“是啊,在这母凭子贵的地方,敏太妃却没有儿女,是够可怜了,那您只能陪着太上皇了。” 敏太妃重重的哼了一声。 “可我若告诉您,原本您想要的生活,唾手可得呢?”梁长乐笑容明媚,在这深宫当众,简直晃花了人眼。 “你说什么?”敏太妃蹙眉看她。 梁长乐笑眯眯的说,“敏太妃不知道吗?我的琴音可以治好男女不孕之症啊?贾家主母年纪够大了吧?先前还伤了身子呢,贾老爷身体也不好,有次差点儿救不回来呢。可他们相信我,敬重我,我就能把他们想要的孩子给他们。” “敏太妃在深宫里,消息难免不灵通,贾夫人生了个女儿,八斤八两呢,白白胖胖像画上的福娃一样可爱。 “贾少奶奶生了个白胖的儿子,九斤多,母子均安,那孩子哭声嘹亮,生来就比一般的孩子健壮。” 敏太妃怎么可能没听说,她虽消息不算灵通,但有些事儿,有些人,她刻意关注,还是能打听到。 梁长乐此时说这些,真是往她心口上捅刀子。 看着敏妃咬着下唇,脸上的血色尽褪,她还不过瘾。 “其实敏太妃的身体也能治,”梁长乐缓缓说道,“当初孙住持被韦家请到府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治不了敏妃娘娘的不孕症,我在敏妃娘娘面前弹过琴,我岂会不知吗?” 敏太妃摇摇晃晃,已经站不稳。 陆明远忙上前搀扶住她,“娘娘,娘娘快坐下!” 陆明远知道敏妃最腌臜的事儿,所以他不用回避。 “你住口,本宫不要听,你也不要说了!”敏太妃厉声道。 梁长乐却不理,“你的身体乃是因为长期服用慢性毒药,才导致宫寒不孕。之前应当有小产过,小月子没有坐好,也伤了身体。所以就更不可能有孕了。” 敏太妃瞪大眼睛看着她,好一阵子,她都是僵住的,如灵魂出窍。 “不可能,你说什么?!” 敏妃忽然拍案而起,站的太猛,她一头往地上栽去。 陆明远一把抱住她的腰,使出好大力气,才把她安置在椅子上。 “齐王妃……求求您,求求您别再刺激太妃了!”陆明远浑身发冷,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够狠,够不择手段了。 他没想到,能有人笑眯眯的,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做着比他更狠的事儿。 眼前这面相温柔可爱的齐王妃,她真是杀人不见血,却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啊。 她知道踩哪里最痛了。 “那次韦三郎请我过府,只要你们韦家人态度好,我是不介意交好你们的。我能医治贾夫人、贾老爷,就能医治你。”梁长乐笑得温柔。 “可惜,你们却只信那个治不了你的孙住持,把我赶走了。” 敏太妃捂住胸口,她不敢细想梁长乐的话,想起来就浑身疼。 她更觉得脸上疼……她忍住羞耻之心,做出跟侍卫苟合的事儿,她愿意的吗?她才不愿意! 若不是为了有子嗣,不用去青灯古佛度过下半生,谁愿意那么作践自己? 可现在,齐王妃告诉她,她本来可以光明正大的怀上太上皇的孩子…… 她脑袋里眩晕着,很多疑问,不知该从何问起。 “给你下药的人,就是太上皇,他不想让你有子嗣,因为韦家势大,外戚太强,就会生出别的心思。外戚见自家外孙可以争夺皇位,他们岂能不动心? “皇上还是很疼爱太子的,所以不想给他找这样的麻烦。”梁长乐笑着,把她知道的,最能刺激敏妃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敏太妃坐在那儿,也是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你骗我的,骗我的……” 梁长乐摇摇头,“而且,即便是现在,我也能助你有孕,只要你能怀上孩子,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不用离开宫闱,过清苦日子了。日后孩子大了,你可以随他去开府,在府上过太妃的悠闲日子。” 敏太妃眼底一亮,错愕看她,“你现在还能?我……我不信。” 梁长乐笑得意味深长,“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敏太妃唰的坐直身体,黯淡下去的目光里,也重新燃起了星火希望,“你,要如何证明?” 第628章 看她如何证明 梁长乐叫人在太明宫的牡丹园里摆了琴架。 她这次弹琴很是讲究,不但用泡了花瓣的水净手,还在亭下焚香。 敏太妃皱眉看她,满心的防备,“你究竟要做什么?” “娘娘静观即可,您一定会得到答案的。”梁长乐笑容无害。 敏妃和她身后的陆明远却皆抖了抖。 “我是不是见过你?”梁长乐忽然瞟了陆明远一眼。 他浑身一僵,向来机灵的他,这会儿却如同被人点了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长乐笑笑,他没回答,她也不多问。 不知是不是琴灵叫她升级的缘故,她似乎听到陆明远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他紧张得很。 梁长乐坐下抚琴。 “你单用琴音,就能叫人怀孕?”敏太妃忍不住问。 梁长乐一面抚琴,一面摇头,“能叫女人怀孕的乃是男人,琴音又不是男人,怎么能叫人怀孕?” 敏太妃正欲呵斥她,说她故弄玄虚。 她却忽然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敏太妃,“太妃应该最明白这一点啊,不然怎么会找人在冷宫门前……” “你……”敏太妃抬手指着她的鼻子,豁然起身,脑中嗡嗡作响,身子摇摇晃晃。 “坐。”梁长乐漫不经心,“敢做,别不敢认。” 敏太妃被陆明远搀扶着坐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她用怒气来掩饰心虚和惶恐。 “你没有证据……”她咬牙切齿的说。 梁长乐弯着嘴角,“我根本不需要证据。” 敏太妃愈发慌张,护着心口,只觉的心要跳出来。 她既害怕,又后悔。 如果她不招惹齐王妃就好了,转念想,她不招惹齐王妃,齐王妃就一定会放过她了吗? 敏太妃一时间似乎进退维谷,她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毫无希望。 “这琴声真美,朕参悟了许久的道法,一直悟不透,没想到竟然被这琴音一下子给点拨了! “朕刚刚还在想,这琴音怕不是仙乐吧?怎么会有这样的魔力?朕定要来看看! “如今一看方知,是仙乐不假,顾长卿的琴音,岂能差了?” 太上皇的声音,从花园一侧传来。 若是平日里,敏太妃听见太上皇的声音,就像猫嗅到了鱼香味儿,早就扑上去了。 可今时今日,她却像是悬了把剑,一直在头顶上,那剑随时要掉下来,砍断她纤细的脖颈似得。 她连呼吸都显得吃力。 太上皇也喜欢敏妃,他骄纵她,除了没给她孩子以外,他给她了旁人都没有的荣宠。 甚至允许她当面踩皇后娘娘。 可这会儿,太上皇“清心寡欲”,修道炼丹,服食丹药。 他眼里像是没看见敏太妃似的,进得凉亭,就找了靠近琴架的位置坐下,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沉浸在琴音当中。 梁长乐掀开眼皮,看了敏太妃一眼。 敏太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自然与她对视了片刻。 敏太妃心慌,正欲别开视线的时候,她看见齐王妃笑了……笑的冷森森的。 敏太妃吓得站起来,“太上皇恕罪,妾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太上皇没睁眼,没看她。 敏太妃以为他没听见,正犹豫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太上皇摆了摆手,像是挥苍蝇般,脸上还有些不耐。 敏太妃又是一晃,眼晕头晕,心也痛。 陆明远上前扶着她,悄悄把她搀扶出了凉亭。 “敏太妃要走了吗?”梁长乐却忽然出声。 敏太妃吓了一跳,立在亭子外,脸色蜡白蜡白的看着她。 有泪蓄在她眼眶里,她近乎哀求的看着梁长乐……饶她一命吧!敏妃在心里念叨着。 梁长乐弯着嘴角笑起来,冲她比口型道:“我不要你的命。” 敏太妃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待确认,却见一个宫女匆匆赶来。 “娘娘,大花、大花不见了!”宫女没看见亭子里的太上皇,就在亭外冲敏妃娘娘跪下来。 “起来。”敏太妃低呵一声。 宫女颤颤的,很是害怕,“娘娘恕罪,婢子们已经到处在找了,好多人都知道那是娘娘的猫,大花不会有事的。” 宫女年纪不大,娃娃脸,还微微有点儿婴儿肥,一团孩子气。 她的眉眼算不上精致,但搭配在一起,就格外顺眼。 梁长乐一面抚琴,一面抬眼看那宫女。 她心思一动,所弹得曲子,也不由地换了,切换自如,若不留心,竟完全听不出来。 太上皇一直在留心听曲儿,此时他睁开眼睛,看看梁长乐,又看向那宫女。 他眼底亮了亮,勾着嘴角问,“叫什么名字?” 宫女猛地听到男人的声音,是低沉缓慢的,跟太监又尖又细又快的嗓音很不一样。 她顿时吓了一跳,抬眼往亭子里一看,她膝盖一软,噗通跪地,“太太太……太上皇,那只猫叫大花。” “噗哈哈哈,”太上皇笑起来,“朕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没反应过来,迟疑抬头,“婢子?婢子叫小翠。” 她规矩不怎么好,应当是没太多机会见宫里这些大主子们,连回话的规矩都不熟练。 但她一派孩子气的脸,就特别讨喜。 梁长乐的手指快速的拨着琴弦,但她别动的不只是琴弦,还有人心底的那根心弦…… “婢子原本叫小月,娘娘说,婢子乃蒲柳,不可叫高洁的月,所以改名叫小翠。”丫鬟并非告状,她的语气表明,她也很认同娘娘的观点。 太上皇呵的笑了一声,“小翠也不错,贱名好养活。” 小翠原本很紧张,但听闻这话,她整个脸都为之一亮,“我阿娘也这么说,所以我家的弟弟不是叫狗儿,就是叫猫儿。婢子改名小翠以后,运气都好了很多呢,大花吃不完的东西,娘娘都会赏给婢子们吃,每天都能吃到鱼呢!” 太上皇瞟了敏太妃一眼。 敏太妃简直要晕倒……把猫吃不完的东西给宫女吃,太上皇会不会觉得她为主太苛刻?虐待宫女啊? 这个该死的小翠!她回去一定找个由头杖毙她!叫她在太上皇面前这么多嘴多舌! 太上皇却笑眯眯的对小翠招招手,“过来,你到朕这儿来。” 敏太妃闻言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亭中。 第629章 悔的肠子都青了 太上皇幸了小翠,还封了她婕妤。 不过是敏太妃身边的卑贱宫女,一个养猫宫女而已,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婕妤? 这在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办不到。 大臣们也不允许皇帝这么荒唐,谏言的奏章都能烦死皇帝。 但他现在是太上皇,没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因为新帝已经坐稳了皇位,全权把持了朝政。 太上皇已经难以左右政局,新帝孝敬太上皇,却也仅限于孝敬而已。 政务上的事儿,新帝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满太上皇辖制他,已经太久太久了。 终于轮到他做主的时候,这个被压制很久的反弹机制就显现出来,他反弹的很厉害。 凡是太上皇说的话,他基本都不听。 太上皇的政见,他基本都要反着来。 大臣们摸清楚这个规律之后,谁也不肯走太上皇的路子了。 太上皇发现他从一开始就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坡路,他这才一心扑在了炼丹修道上。 他知道,要想活得久,就要“耳聋眼瞎”一心修行。 他以前喜欢的那些女子,不管心机深还是浅,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个顶个儿的聪明。 他新宠的翠婕妤则不同。 翠婕妤看上去就不聪明,也不是傻,就是孩子气。 她没杀气不说,还容易害羞、紧张,规矩也不好,常常说着话,敬词都忘了。 但太上皇似乎如今就喜欢她这样的,走到哪儿都带着,炼丹要带着,读书要带着,太明宫里遛个弯更要带着。 “定是她!是齐王妃给下迷魂药了!” 敏太妃要气疯了。 她宫里走出去的贱婢,竟然比她还得宠!这真是打她的脸! 若是个聪明的,如今得了宠,必然要回来叩谢旧主。 偏偏那小翠不是个聪明的,她就像得宠的猫一样,腻在太上皇身边,也不说回来谢恩。 那些个老宫妃宫嫔们,都在明里暗里的嘲讽敏太妃。 敏太妃又委屈,又生气,“她那副蠢样子,怎么可能如此得宠?她连个猫都笼络不好,难道还会笼络人的心吗?太上皇也就是几天的新鲜劲儿,新鲜劲儿过去,就把她踢了!” 敏妃心里恨恨的。 陆明远则是觉得自己不幸,怎么跟了哪个主子,哪个主子就走背字儿呢? 明明眼看齐王妃厉害,巴结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硬碰硬呢?是齐王的名头还不够硬吗?还是齐王妃的琴音名头不够硬呢? “娘娘还记得吗?齐王妃当初说,要向您证明呢……”陆明远提醒敏太妃。 敏太妃神色一僵,“本宫没有忘,她是要证明。她要证明什么?她不是要证明,她能叫本宫怀孕吗?呵,本宫信她才是傻!” “不是……”陆明远心中一紧,瞪眼看着敏太妃。 她是要证明她的琴音能叫人怀孕,可不是能叫你怀孕…… 敏太妃也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坐直身子,“不……不会吧?” 陆明远点点头,“奴才觉得,那齐王妃真的能办到……说不定……” 敏太妃则连连摇头,不,她不信,她不要相信。 顾子念太再怎么厉害,她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她怎么能左右人生孩子的事情呢? 她说,她能证明,倘若韦家当初没有得罪她,她可以让自己生出一个孩子来,这样,她在太上皇归天以后,就不用去庙里受苦! 顾子念怎么证明? “她就是故意要气您啊!她肯定不会在娘娘您身上证明!”陆明远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他暗暗的后悔,当初若早知如此,他就早点儿交好那个养猫的宫女了!也能给自己留条退路…… “娘娘想想,那日在牡丹园里弹琴,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先是太上皇被琴音吸引过去,然后是大花跑丢了,那宫女找过去告罪……然后太上皇就看上了她,情难自禁,就在牡丹园近旁的厢房里……幸了她!” “太上皇幸那宫女的时候,齐王妃都还在牡丹园里弹琴啊!她的琴音定能助孕呢!” 陆明远越说越急切,却激动。 “啪——”他脸上狠狠挨了一耳光。 他捂住脸,立时清醒,噗通跪地,“娘娘赎罪。” 敏太妃不做声。 他缓缓抬头,却见敏太妃双手捂着脸,止不住的泪,从她指缝里滑出来…… 她真是悲从中来,痛彻心扉。 她终于明白了顾子念当初那句话——她比口型说:“我不要你的命。” 是,她不要命,她诛心啊! 敏太妃失魂落魄一阵子,陆明远却打起精神来,时刻注意着那翠婕妤。 没过几日,果然听说,翠婕妤的小日子没来…… 再过几日,又听说,翠婕妤吃不下,闻见香味儿、油味儿,或是别的什么味儿就想吐。 “怕是有了吧?” 太上皇身边伺候的人,都这么猜。 就连皇帝都听说了,他要添个弟弟妹妹了。 原本这种事情,没到三个月,不好叫人知道,因为前头几个月很容易小产。 但太上皇都这个年纪了,身体也不好了,翠婕妤还能有孕……这就比较稀奇了。 太上皇又宠她,众人也稀奇这热闹。 宫里请了郁老来把脉,郁老脉准手法高,不用等足一个月,他也能摸出喜脉。 这一请他,果不其然,他说:“喜脉无疑。” 太明宫里都很高兴,太上皇尤其高兴。 他前头那么多孩子,他都不亲,因为那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天下子民都是他的“孩子”,他的精力都被分散了。 而如今,他闲的发慌,有个孩子给他玩儿,他兴奋得很,倒像是第一次当爹。 其实这年纪差,他更像是当“爷爷”的。 宫里其他宫妃宫嫔,则是“当奶奶”的心态,这时候生出来的小豆丁,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没有能力去争天下,所以新帝也不会忌惮他。 宫妃们的孩子都已经开府立业,或有封地,她们也犯不着嫉妒。 她们看着翠婕妤就像个傻孩子,孩子生的孩子,不就是用来宠着玩儿的? 敏太妃却是病倒了。 “她真的证明了……”她反反复复的说,“若是当初没有得罪她,我也有孩子了。” 敏太妃肠子都悔青了,想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就心口疼,继而浑身疼。 梁长乐没有对她直接下手,但她的手法更折磨人。 敏太妃整日沉浸在嫉妒、怨恨、愁苦当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整个像是老了二十岁。 原本她是宫妃里保养最好的,况且她没生过孩子,身材也没有走样儿,打扮一下,还像妙龄少女一样。 但现在,远远看去,她佝偻着背,身形凄惶。 走近了看,她满脸愁苦,眉间、眼角、嘴角全是褶子,她就像是一团散发着阴郁臭气的净桶……谁都不愿意凑近她了。 梁长乐收到一封敏太妃写来的亲笔信。 第630章 都是妖女 敏太妃在信上把她大骂一顿。 用词之粗鄙、恶毒,简直超出梁长乐的认知。 她却看得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一直在乐。 林恩姝在旁,一脸的不解,“她说了什么告饶求情的话,能叫念念你高兴成这样?” 梁长乐笑得更厉害了,“你自己看吧。” 她把信递给林恩姝。 林恩姝看到第三行,已经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这女人怎么这样恶毒,什么不堪入耳,不堪入目的话,她都能说的出来!简直……简直……” “丧心病狂。”梁长乐说。 林恩姝连连点头,“对,没错,她就是丧心病狂!” 梁长乐仍旧是浅笑。 林恩姝气哼哼看她,“亏你还笑得出?” 林恩姝不由想起以前,以前所有人都是巴结她的,哪有人敢说长乐公主不好。 就算看不上她一个女孩子舞刀弄枪的,那也只敢在背地里嚼舌根子,这样骂道明面儿上的,绝对没有。 “念念,你真就一点儿也不生气吗?”林恩姝小声问。 梁长乐摇头,“我叫她日子不好过,还不许她口头上发泄一下吗?她越是骂得很,说明她越是恼羞成怒。其实敏妃这样也好。” 林恩姝瞪大眼睛,“哪里好?” “从始至终,不曾违背自己的初心,讨厌一个人,哪怕自己已经走到绝路,仍旧是讨厌。不会伪装自己,昧着良心说喜欢这个人。”梁长乐轻哼,“比有些人可是强多了。” 林恩姝不说话了,她想起了叶从容,想起了侯思晴。 侯思晴可不就是那个背地里害人,惦记人家男人,睡了人家男人,表面上还跟她人好的不行,宛如姐妹的人吗? 敏太妃跟这样的人比起来,显然可爱的多。 “而且她还送了这样的物证在我手上,真是可爱至极。”梁长乐抖了抖信纸,重新放进信封。 她招来人,叫人把敏太妃的信,给韦家人送去。 敏太妃骂她的那些话,不会白骂,梁长乐也不能白白给她骂。 让韦家人看看,他们家教出了什么样的好女儿。 韦家人会不会收拾敏太妃,梁长乐已经不在意了。 敏太妃能亲笔写出这样的信,说明她已经心灰意冷乃至绝望了。 她都不怕落人口实,不怕授人以柄,说明她在愤怒之下,心智都尽失了。 韦家接到这封信,倒是吓得半死。 他们家如今诸事不顺,兵权被夺,虽还有许多子弟在军中,但也是多方受打压。 那些先前看不惯韦家,却碍于韦家权势不得不忍耐的人,如今都跳出来,墙倒众人推……韦家正是艰难的时候,自家女儿不想办法帮着娘家,还做出这样不智的事情。 韦三夫人忍无可忍,当即就求见敏太妃去了。 她是命妇,可以递牌子求见宫中贵人。 至于韦家会如何管教敏太妃,梁长乐并没有兴趣知道。 她只是因为顾星云被人算计,差点儿没了“清白”身,心中愤慨。 而且顾星云是被她牵连,她自然要替顾星云报仇。 如今顾星云已经好了,经此一事,他也成熟稳重多了,像是一夜之间开了窍。 据说,他回家都很少跟顾汉成吵了。 顾汉成说什么,就算是他不乐意听的,他也不会当即翻脸,甩手走人。 梁长乐觉得,少年遇挫,真的未必是坏事,只要从中收获成长,就是对一生的增益。 顾星云成熟稳重,且并没有真的被明珠公主给毁了前程。 敏太妃也受了教训,一蹶不振。 梁长乐就把目光转回自己的事儿上来,她没忘了明珠公主。不过是碍于皇帝的面子,暂且给她记着。 等她收拾了叶从容,腾出手来再说。 驿馆照顾叶从容的,多有慕容廷的人。 这天黄昏,慕容廷从外头回来。 他脸上绷着喜气,他眼底有星辉,但脸上却故作深沉和严肃。 梁长乐瞟了他一眼,没做声,仍旧低头翻着手中的书。 慕容廷紧挨着她坐下,“驿馆那边……” 他欲言又止,分明是等梁长乐追问。 她却偏不问,让他吊人胃口,她也吊着他。 慕容廷重重的清了清嗓子,“你也不问我一句?” 梁长乐放下书,转过脸来,“驿馆怎么了?” “该收网了吧?”慕容廷低声说,“梁国前来接叶从容的使臣,已经来了,今夜他们就会住进驿馆。叶从容近来越发狂躁。” 梁长乐点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 驿丞叫苦不迭,叶从容那屋里的家具已经换了四套了。 隔几日,他就要砸坏一套。他功夫好,内力也强劲,他癫狂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力。 以他的实力,弄坏家具还不跟砍瓜切菜一样嘛。 “今夜再让他们也体验体验,众人都疲于应对他,疲于忍耐他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梁长乐说。 慕容廷微微点头,欲言又止。 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告诉她……梁少博到了。 他们为了避开朝廷的使臣,也为了躲避耳目,绕了远路。 有常春堂的帮助,他们的行踪很隐秘。 慕容廷也是刚得到消息,是陈岱发来的,他们已经到了京都城外的麓山。 正在麓山脚下一间寺庙投宿,寺庙不大,胜在厢房清净。 他们没有贸然入京,正等着慕容廷的消息。 慕容廷想等叶从容这边收网以后,再叫梁少博入京,这样才最稳妥。 “一两个月都守口如瓶忍住了,如今只剩几天,我何必告诉她,破坏这份惊喜呢?”慕容廷按捺住激动急切的心。 梁长乐觉得他似有什么事儿藏着,却神神在在地没有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临睡前,说起了叶从容的事儿。 这天夜里,梁长乐居然梦见了叶从容。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梦里见过他了。 这次“见面”,叶从容很憔悴,他瘦的很,比当年爹爹从狼群捡他回来时,还要瘦。 他眼窝深陷,皮肤头发都枯槁发黄,像是饥荒逃出来的人。 “顾子念,你说你是梁长乐?你真的是她?”叶从容瞪着一双古井深潭一般的眼,死死的盯着她。 梦里,梁长乐平静的点头,“我是,我没死,所以我来要你的命了。” “哈,”叶从容干笑一声,“他说的没错,你和你娘,都是妖女。” 第631章 梦的预兆 梁长乐立即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娘……” 她喃喃,心中很是不解。 她母后早就不在人世了,叶从容怎么忽然提及她母后呢? 继而,她失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过是个梦而已,我怎么还当真了?” 然耳边忽然传来冰冷的声音,“初级琴师的梦,有一定的警示作用,不可当做无稽之谈。” 梁长乐一愣,“琴灵?” 琴灵:“是,宿主。” 梁长乐迟疑的在脑中问:“你是说,刚刚那梦境,是给我的警示?警示我什么事?关于我娘的?” 琴灵却没有再说话。 梁长乐暗自不满,这琴灵简直像大爷,它什么时候想说话就说话,不想理人就不理人。 说什么自己是它的宿主,梁长乐觉得,那琴灵才像主子! 她正要追问的时候,却听到门口有人嘀嘀咕咕。 齐王府的卧房甚大,她躺在床上,离门口很远,说话的人声音小,她第一时间未能听清。 但她立时集中精力,暗道,“我是初级琴师,琴灵也是初级琴灵,若是这都听不见,要它何用?” 琴灵顿生不满…… 梁长乐怎么知道它不满了? 因为它让梁长乐的脑仁,猛地疼了一下! 未及梁长乐抱怨,它立刻把门外的说话声,清晰传来,“不知去哪儿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说来也奇怪,昨夜来接的使臣们进去看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只是懒懒的不想说话。 “他们向他请安告罪,他也都正常的应了,也答应他们今日就启程回大梁。 “可今早上送早膳的时候,屋里就没人了。昨夜一直没少人守着呀,中途换了值夜的人,但门口时一时片刻都没离开人的!” 梁长乐一开始没听明白,但现在她明白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床榻,慕容廷早已起来了,天还未大亮,慕容廷那边的被褥都还是温热的,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梁长乐披衣起身,来到外间拉开门。 门外的两人立时抬眼向她看过来。 慕容廷的眉头微皱,来禀报的那人却有些紧张。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慕容廷将人打发了,过来拉她的手。 梁长乐抿了抿嘴,“他跑了?” “你听见了?”慕容廷有些惊讶,但想起她曾经更多让人惊叹之处,这点儿惊讶也就不算什么了。 “知道他会去哪儿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握着她的手,发现她并没有太紧张,甚至也不算意外,相反她很平静。 他心里就安稳很多,“已经叫人去找了,梁国人那边也不好把责任推到夜国身上。放心,这仗打不起来,就算将来真的打起来,对于梁国的时政大局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梁长乐挑眉看他,“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慕容廷笑了笑,“如今叶从容虽然多少失势,也失去了心腹,但梁国整个儿的朝政,还握在那些权臣的手中,他们以前听令与叶从容,如今得知叶从容的近况,恐怕也会各自生出自私自利的谋算。梁少博身边这么多心怀鬼胎的人,若不经历一场大事儿,他又如何把政权都集中在自己手里呢?” “少博……”梁长乐的眼神晃了一下。 她一开始那些安稳镇定,都随之颤了颤。 慕容廷原本已经张嘴,准备告诉他,梁少博已经临近京城,在麓山下的寺庙中了。 可话到嘴边儿,他生生给咽了回去。 恐怕这会儿告诉她,她会慌乱吧?一边儿是叶从容不见了,一边儿是弟弟快到京城。 以她对梁少博的关心程度,和对叶从容的忌惮程度……她恐怕会坐立难安。 慕容廷打定主意,若非把梁少博好端端待到她面前的那一刻,绝不叫她知道这事儿。 “我有预感……”梁长乐想起她刚刚的梦境,以及琴灵提醒的话。 慕容廷不明所以,“什么预感?” “叶从容没有离京,而且……他会来找我。”梁长乐低声说道。 慕容廷浑身的汗毛都微微乍了一下,“他来找你?” 他下一句话就是“休想!加强齐王府守卫。” 但梁长乐的意思却恰恰相反,“你最近忙碌一点儿,把齐王府的守卫也撤去一部分,如今铁桶一样,他进不来。” 慕容廷被她气得一噎,“贼惦记着,我还要帮贼挖窟窿?” “诱贼深入嘛。”梁长乐笑了笑,“上次我问叶从容生辰八字的时候,发现诚如你所说,他并不是真的狼孩儿。他背后还有高人,可他背后那人他在潜意识状态下,却无法说出来。” 慕容廷眼目灼灼的看着她,“你这是把自己当饵,诱敌呢?” 他脸上没表露不满,但浑身的气势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去关山马场的时候,叶从容给我们设计了一个瓮城,却没能困住我们,如今也该我们还他一个瓮城了。”梁长乐笑了笑,“你不用拦着我,我有分寸,不会叫自己在他面前冒险的。你当相信,我面对他时,比面对任何人都更谨慎。” 慕容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他心里也清楚,念念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就已经涉及了信任的问题。 他信任她,就会支持她。 倘若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反对她,甚至阻拦她……说到底,不过是不信她的谋算,不信她的本事。 慕容廷点点头,“还要我做什么?” “你给他留出可钻的空隙,再把韩恩三叫来。”梁长乐笑了笑,摸摸他的头。 慕容廷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又气又恼又无奈的咬着后牙槽,“叫我这样退让,一个摸头杀,就想把我打发了?” 梁长乐咯咯的笑,“摸头杀”这个词,是她说的,她以前听她娘说过。 母后惹了父皇生气,或是父皇做了什么讨她喜欢的事儿,她就喜欢用“摸头杀”,还说这是调和气氛的法宝。 梁长乐记住了,没想到,慕容廷也学会了。 “摸头杀不行的话,那这样呢?”梁长乐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柔软的嘴唇覆在他唇上。 慕容廷呼吸一紧,立时搂紧她的腰,明明已经这样熟悉了,朝夕相处,可却一点儿不觉得腻……每每靠近还是这样的情不自禁。 第632章 不请自来的鳖 梁长乐有了琴灵的提醒,又找来了韩恩三,好一番设计布局。 如今“瓮城”已经修好,只等要捉的“鳖”上门。 这日慕容廷同贾明成出了趟远门,去看他们的远航船下海。 夜里他没能赶回来,梁长乐自己用了晚膳,弹了会儿琴,早早就歇下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脑仁疼的厉害,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疼,先前的经验告诉她,这是琴灵在作怪。 “我好好的睡着,你又生什么气?怎么了?”梁长乐意识提问。 琴灵冷冰冰的哼了一声。 梁长乐这才觉出异样。 这异样是出于直觉,初级琴师对危险的直觉。 她起身下床,摸着桌案要去点灯。 忽然一个锋利又冰凉的东西,横在了她脖子上。 梁长乐当即顿住所有的动作,“什么人?” “你呢?”阴沉沉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问,“你又是什么人?” 梁长乐冷声道:“摸进齐王府,却问我是什么人?你是脑子坏了吗?” 那人没作声,停了片刻,“顾子念,你同梁长乐是什么关系?”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听声音,她险些没听出对方是叶从容来。 一段时间的“疯癫”,真是让叶从容变了许多。 “你说呢?”她笑问,也不着急去点灯了。 叶从容那张脸,她还是不看为妙,免得晚膳都给吐了。 “你是梁长乐?长乐公主?” 横在梁长乐脖子上的利刃晃了一下。 梁长乐立刻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她伸出手捏住剑身,“当心,我的命矜贵,你赔不起。” “呵……你竟没死?你是鬼吗?你是什么鬼怪?”叶从容的声音,有些抓狂了。 看来,他受那阵型的折磨很深,性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沉稳,话音听来,急躁,且急功近利。 “我不是鬼怪,只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死罢了。”梁长乐缓缓说道,“你活剥我的皮,将我不人不鬼的关在公主府四年,又残害我爹,我弟弟,如今再见面,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呢?” “将我经历过的事情,都让你经历一遍可好?” 梁长乐挥开长剑。 她担心叶从容拿不稳剑,真的划伤了她。 叶从容心惊之下,还真被她把剑挥到一旁。 “你干什么!”他立时又挥剑而上。 “我没有内力,没有功夫,你何须这么紧张?有那么长的过往,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吗?你把剑放下去,慢慢说。”梁长乐平稳道。 叶从容却喘了口粗气,“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死!你有个那样妖孽的母亲,又岂能是善类?!” 梁长乐呼吸一顿! 那个梦! 叶从容说了和梦里一样的话! “你知道我母后的事儿?她在哪儿?她怎么了?”梁长乐问。 叶从容闻言,呵呵一笑,“你不知道,你爹也不知道。哈,你们都以为她死了?” “没有,她怎么会死呢?一个有着不老容颜的美人儿,若是死了,岂不可惜?” 梁长乐盯着黑暗中的那个人影,心里迅速盘算着。 叶从容会不会是被韩恩三的阵型弄疯了?所以,他说的都是疯言疯语? 她母亲死了,她亲眼看着母亲安葬的,怎么可能不是呢? 叶从容却说:“没有了你母亲,你爹爹的国很快就败落了吧?妖后一死,妖女也死了,妖太子哑巴了,就连梁帝都疯傻了。整个梁国,落入一个外姓人的手中,可悲吗?” 梁长乐摇了摇头,“我母后是被你害死的?你把她怎么了?” 其他的事情,梁长乐明明的知道,是叶从容做的。 而关于母亲,梁长乐觉得,是他编出来骗人的。 “我怎么可能害死她呢?她可比我厉害多了,而且她天生鸿运,倘若有她在梁国镇着,我便一件事也做不成。”叶从容冷笑涟涟,“怎么样?顾子念,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告诉你你娘的下落,你嫁给我。” “噗……呵呵,叶从容,你疯得不轻啊?”梁长乐嗤笑。 叶从容冷哼,“你以为慕容廷能有什么好下场吗?他有龙气,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并且往夜国而来。他们奔得就是慕容廷的龙气。待他们将这龙气化为己用,慕容廷没有龙气护体,他就完了。” 梁长乐语气冷淡,“龙气这么好用的话,我们自己不能用吗?还能便宜了别人?” 叶从容嘀咕一声,“那你们也得会用才行啊?” 梁长乐不再与他废话,“你告诉我,当年是谁派你到梁国来,你若老实交代,我可以叫你早死早超生。你若不说,水银我已经为你备好,当年我所受的,你也要来受一遍。野猪我这儿到没有,家猪你喜欢吗?或者骡子?” 叶从容声音一哽,“你做不到的,不管你是梁长乐还是顾子念,你都做不到的。” 梁长乐蹙了蹙眉。 “你没有琴,没有内力,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你是我的对手吗?”叶从容说完,就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噗通,噗通…… 门外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 梁长乐耳朵一动,“你还有帮手?”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身边就张威那些人吗?这么多年我就培养了这么点儿人吗?”叶从容抓着她的衣领,就要往外走。 梁长乐却猛地在他身上推了一下,没推动。 叶从容嗤嗤的笑,“别自不量力了,公主殿下!当年你就是这么自不量力,结果如何?” 梁长乐却不急,也不慌,就那么平静的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着他的身影。 “你想把我带到那儿去?”梁长乐问。 叶从容忽觉腿脚发软,和他在驿馆里,某些时候的情况有点儿像。 他暗自在心中咒骂,“什么时候犯不好,偏要这时候!” 他对着外头,吹了声口哨,尖利嘹亮。 “别着急,公主殿下,很快就有人带我们离开了!” 梁长乐点点头,“也好,如今大梁国恐怕容不下你了,夜国也容不得你,狡兔三窟,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呵……”叶从容冷笑,“你太小看我了。” 梁长乐这话本就是试探,叶从容的反应,叫她略有所猜测。 第633章 形势逆转 叶从容的哨声,已经吹过有一会儿了。 外头却没有人来接应他。 倒是被他辖制的梁长乐,似乎不急不忙。 叶从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打探错了,“别等齐王了,他赶不回来救你了。” 梁长乐哼笑,“叶相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你看我前世今生,什么时候像是等着男人来救的人?” 叶从容呵得冷笑,“是,你前世今生,都没有男人来救。早晚还是死在我的手里。” 梁长乐闻言恶心,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抬脚往他胯下猛地一踢。 这一脚,蓄满了力气。 梁长乐甚至万分遗憾,为什么不是在她拥有“天生神力”技能的时候? 她保证控制好力道,一脚把叶从容踢成太监! “嗷……”叶从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心中大骇,“这怎么可能?” 他武功高强,虽说未必能打得过齐王,但眼前这小女子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且他早就往屋里吹了迷香,这女子一直没晕,已经说不过去了,她竟然还能出其不意的给他一脚? 这一脚踢得又快又狠,正中他的命根子。 “嗷嗷……”叶从容想爬起来,当胸给她一剑,还要什么琴音神技,杀了她一干二净! 但他使不上力气,两条腿一动,命根子就钻心的疼。 他捂着命根子,倒在地上。 他心里更是狂骂,“该死的那些人,怎的还不进来?” “疼吗?踢坏了吗?”梁长乐在一旁,冷嘲热讽的问,“你说说你背后的人,和我娘的事儿,我能叫你不痛苦。” 叶从容冷汗涔涔,“好歹夫妻一场,你怎么这么狠毒?” 梁长乐又被他恶心到了,“那你还是慢慢疼,疼得去死吧。” 梁长乐抬脚在他脸上踩了过去。 叶从容伸手去抓她的脚腕子,她却已经快步走开。 是她太快了? 还是他太慢,太迟缓? 叶从容心头升腾起一种无比恐惧的感觉,今晚的一切,怎么都和计划里不太一样? 一开始的诸多顺利,此时回想起来,则细细密密皆是惊悚。 “你要软禁我在这儿?”叶从容哑着声音问,“我乃梁国国相!我乃使臣!你若软禁使臣,必定掀起两国征战!百姓难安,你弟弟难安!你弟弟皇位不保,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皇?!” 梁长乐则缓缓点起了灯,一盏,两盏,三盏…… 屋里明亮,她可以看清楚叶从容的焦灼惊慌。 “还真是狼狈呀。”梁长乐看着整个儿有点儿脱形的叶从容。 他本就是那种瘦削的人,如今更是憔悴,瘦的像鬼,眼窝深陷,幽幽的眼睛更是叫人望之心寒。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叶从容,你的时候到了。”梁长乐缓缓说着,端着灯来到他身边。 她蹲下来,倾斜灯烛,蜡油刺啦滴在叶从容的脸上。 “啊……毒妇!”叶从容咬牙骂。 梁长乐笑着摇头,“不敢在叶相面前称毒,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比之当年我所承受的,千分之一也不足呢。” 叶从容从她眼底,看到了自己倒影出的惊骇惶恐。 不对,不对劲儿……怎么还不来? 他的人,该来了!早就该来了! “顾子念,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叶从容当真惶恐起来。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她把蜡油滴在他脸上的疼痛屈辱…… 而是他发现,自己那么浑厚的内力,竟然使不出。 他绵软软的,打她、够不着。想爬起来,全身都使不上劲儿。 他弄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立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简直要疯了,跟在驿馆的疯不一样,这次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清醒的恐惧,要把他逼疯了。 “你是妖后?你是妖后的女儿?你用了什么妖术?”叶从容口中喃喃。 他惊骇的用胳膊肘蹭着地,想要从梁长乐身边躲开。 梁长乐却步步紧逼的跟着他,“你还能躲到哪儿去呢?你把我变成野猪,跟侯思晴在我面前欢愉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躲开呢?你当着我的面,骗我父皇、我弟弟,说我已经死了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躲开呢?” 叶从容脸色煞白煞白,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快来呀,耽搁什么呢?”叶从容心里叫喊着。 梁长乐笑了笑,“别说我软禁你,就算我杀了你,五马分尸,梁国也赖不到夜国的头上。要知道,是你自己逃走的,你自己心虚,从驿馆里跑了。” “明日,他们就会在驿馆里发现你的血书,例数你这多年来犯下的罪行。” 梁长乐说着夺过他手中的剑,在他的大腿上猛划了一道。 “嗯……”叶从容闷哼一声,咬牙忍疼。 但他的裤子,以及身下地毯,瞬间就就殷红一大片。 “你比我更狠,顾子念……你更狠,你杀人诛心啊!”叶从容爱惜他的名声,他可以四年不娶高门女,只为人颂他专情长乐公主。 他可以任凭梁少博做傀儡皇帝,而不问鼎那皇位,为博人说他仁义忠君。 但她却一步步毁了他的好名声,叫他癫狂,在茶肆传唱他的恶行。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岂不所有人都要信以为真? 好处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的恶名,要在天龙大陆传扬开了! 如今再留出他的“血书”,更会进一步坐实那些传言……叶从容已经看到了他如同过街老鼠,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 “我跟你同归于尽!”叶从容咬着舌尖,驶出浑身力气,夺过梁长剑,甚至没用任何招式,只是蛮力,一剑捅向梁长乐的肚腹! 砰! 窗户被人从外踢开,一道快似闪电的黑影,闪身进屋。 梁长乐甚至没能看清他的身形,他却已经扛起地上的叶从容,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慕容廷此时也从外头赶回,正带人进入这院中。 他瞧见这情形,立时提气就追。 “慕容廷,回来!”梁长乐喊了一声。 慕容廷却已经眨眼出了院子。 “慕容廷,穷寇莫追,快回来!”梁长乐又喊了一声,她声音并不焦急,但却真心希望他能听见。 院子里倒着十几个人。 梁长乐命人重新挂起灯笼,昏黄的灯光下,她这才看清,地上的这些人,竟有一些熟面孔。 第634章 好消息 黎明之前,天将亮时,慕容廷从外头回来。 他先是从海边赶回,本就风尘仆仆。 回来连内屋的门都没进,又去追黑衣人,更显他一身沧桑。 “没追到?”梁长乐故意问。 慕容廷脱掉外衣,扔在一旁,又叫人奉水洗了手和脸,才坐在她身边。 他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下巴磨蹭着她的头顶。 好一阵子,他才轻轻地,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是怎么了?”梁长乐问道。 慕容廷轻叹着说:“真怕我回来的晚了,离京的时候,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梁长乐嗤笑,“不是跟你说了,韩恩三布好了阵型,任何有内力的人,到了这阵型当中,都会受困。你不过是个例罢了,你也叫人试过了,怎么还这么担心呢?” 慕容廷幽幽看着她,“世上只有我一个个例吗?万一……” 他不说了,说起来还后怕。 他可以冒任何的风险,却不想她走在风口浪尖。 梁长乐也赶忙岔开话题,“他们相信你是跟不上才不追的吗?有人继续盯着吗?” 慕容廷微微蹙眉,“那黑衣人来路不凡,而且我看这阵型对他就没有作用。” 梁长乐笑,“哪有那么多例外的人,他只是救人,并没有用内力,你怎知他不受影响呢?叶从容身上,他没留意的时候,被我贴了韩恩三的符,所以他后来才疲软的那么厉害,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任凭我捏扁搓圆。”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他知道她不怕,但他怕,怕她有任何的闪失。 “黑衣人会些奇门之术,他觉得自己能甩掉我,所以他应该不会怀疑,我是故意放走他们。”慕容廷低声说道,“有人盯着叶从容,看看狡兔三窟,还有哪儿有窟。” 梁长乐很满意,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在慕容廷怀里调整了姿势。 “我困了,抱我去床上。”她困倦的时候,声音懒懒的,软软的,跟平日里那个强势的她判若两人。 慕容廷心头一颤,他有点儿忍不住…… 她小日子那几日,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她小日子差不多已经过去,谁知又来叶从容的事儿。 她还非要把他支出去,支出去就出去吧,毕竟是她前世今生的大事! 现在,他终于抱得温香玉软在怀了……她又困了!困!了! 慕容廷气得哭笑不得。 偏她还在他怀里哼唧,“这里睡着不舒服,快去床榻上啊,我眼皮打架了。” 慕容廷闭了闭眼,她眼皮哪里打架了?分明是紧贴在一起了! “念念,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慕容廷哄劝她,把她放在床榻上,却不肯叫她睡。 他以前没发现克制欲望有什么难的,一遍内功心法,基本上什么欲念都没有了。 一遍不行,两遍也就“立地成佛”了。 可现在……只要一看她,一碰她,一挨近她……她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就完全破功。 “念念,真的是个好消息,你肯定想不到……你说,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慕容廷揉着她的耳垂,在她耳朵边嘀咕着。 可惜他不是周公的对手。 他念叨完好一阵子,没听到梁长乐的回答,只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慕容廷无奈的笑了笑,他的念念啊,平日里不是听精神的吗?怎么现在就困了呢? 他大概不能体会梁长乐的心境,虽然,他是她的枕边人,是最了解她的人。但叶从容就像扎在她内心最深处的一根刺。 那根刺扎在那里,早已经溃烂化脓。 要拔出那根刺,她自己也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疼,倒不是不忍,而是自责……自责自己前世自诩聪明、自诩厉害,怎么还被那么一个人渣给蒙蔽了? 倘若她能再多关心家人一些,多关心父皇一些,是不是可以早一点察觉异样? 倘若她不是一心都在自己的军营上,倘若她不是一心只想证明女子也可以!她可以建功立业!她可以成为一代大将……倘若她也有女子的细腻温柔,她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发现叶从容的真面目,不至于全家人都被他所害? 过度的自责,无尽的后悔,让她很是疲惫。 她如今昏昏沉沉的睡去,其实也有琴灵的作用在。 琴灵不能允许她沉溺在满满都是负能量的自责和后悔当中,当开解无用时,就叫她睡着吧。 梁长乐本是早起的人,但今日在琴灵作用下,她睡到日上三竿,才半梦半醒的睁开眼。 阳光明媚,外面已经有些热。 屋里房梁极高,前后都开着窗,倒是凉快。 慕容廷不会睡到这时候,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被褥,已经凉了,他起来很久了。 “也不知有新的消息没有?”梁长乐想起昨夜的叶从容,心情就不由自主的低落。 窗外,却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她侧脸看去,“是喜鹊呀?这么多喜鹊,是报什么好消息呢?” 她咧咧嘴,拍拍脸,想叫自己振作一点。 事已至此,她也回不到过去……后悔有什么用?日后多细心,多关注身边至亲之人就是了! 再者,留着叶从容,不但能够顺藤摸瓜的找到他背后的人! 说不定还能找到母后的消息呢!如此,不也是意外之喜,更是对她亲情上的莫大补偿吗? 梁长乐在心里开解自己。 一道冰冷的声音说:“宿主思想积极乐观,懂得把负面思想转化为正面行动,为这世间,更添一份美好,奖励宿主‘百物之灵’神技十天。” 梁长乐闻声惊喜,人在床上坐,喜从天上来啊!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得到琴灵的奖励了!没想到,自己安慰自己,让自己想开点儿还能得到奖励呢! 梁长乐简直乐不可支,就是不知道这“百物之灵”神技,又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神技,不像前几次,单从名字,就能判断一二。 她问了琴灵,琴灵却冷冰冰的叫她自己体会。 梁长乐如今听习惯了它冷冰冰的声音,反倒觉得这样也挺亲切的。 她心情大好,丫鬟们听见动静,都进来服侍她洗漱,只是丫鬟们全都一副古怪的神色。 好像她们都悉知了什么秘密,就剩她一个还不知道,她们还憋着不想告诉她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梁长乐将脸一沉,故意吓唬她们。 第635章 他对念念有敌意 梁长乐把面色一沉,丫鬟们果然吓了一跳。 但她们你看我,我看你,却仍旧守口如瓶。 常在梁长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锦屏,还吐了吐舌头,小声说,“王爷叮嘱了,不叫婢子们乱说话。待会儿您梳妆好了,一看便知。” 梁长乐愈发好奇,慕容廷莫非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梳个简单的发髻就是了,今日不去衙门,穿得也简单些。”梁长乐说。 她想着,如此还能快点儿过去。 丫鬟们却纷纷摇头。 锦屏道:“婢子多嘴,王妃还是梳妆更精致些才好。” 说完,她还偷笑。 梁长乐不解的眯起眼睛,“为何呀?家里要来什么客人吗?” 她竖着耳朵想用自己的琴灵之境,往远处听听。 但王府人多,她此时也没有弹琴,没了顺风耳的琴灵之境,只是比普通人听的远一些。 梁长乐算是把琴灵之境用的驾轻就熟的人,她任凭丫鬟摆弄她的头发,自己专注的聆听。 “咦,我似乎听到了陈岱的声音,他不是被王爷远派出去了吗?这是任务完成,归来了?”梁长乐问道。 丫鬟们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锦屏也怔住,差点儿把手上的发簪给簪歪了。 “陈宿卫这个时候不可能在内宅,必然是在外院,您能听见他的声音?您耳力得有多好?”锦屏咋舌,继而她回过神来,“原来您是诈婢子们呢!” 梁长乐笑而不语。 半诈半真吧,她是听到像陈岱的声音来着,听不太清而已。 丫鬟们也不全然上当,她没试探出什么。 当然,她也并不在意,这顶多算是夫妻、主仆之间的小趣味。 梁长乐听凭锦屏把她打扮的格外精致,她不像是要休沐在家,反而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宴席。 华丽又不失俏皮。 梁长乐揽镜自窥,很是满意,“锦屏的手越发的巧了,眼光也好。” 锦屏很高兴,王妃一句夸赞,也不枉她辛苦跟人请教学手艺了。 梁长乐一大清早的就着华服,来到外头花厅。 下人们说,王爷在这儿等她一起用早膳。 她连早起必有的杏仁羊乳都没喝,就往这来了,不知慕容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临进门的时候,她忽然心跳很快很快…… 快得她要透不过气来,她抬手捂着心口,一阵阵的心慌,莫名其妙。 梁长乐抬眼往屋里扫去,外头明亮,衬得屋里反而黯淡,她没瞧清楚屋里都有谁。 却只见屋里似乎有个人,因瞧见她,也猛地站起身来。 梁长乐不由被他吸引住了视线,她步上台阶,跨过门槛进了花厅。 四目相对,彼此的脸面似乎都有些陌生。 但彼此的眼神,却那样灼热而透着期许。 少年人的脸,在梁长乐看来,熟悉中带着新鲜感。 两年未见了,他长高了许多,脸也消瘦了,以前还是个小包子呢,如今却已经是略有男子气的少年儿郎了。 但少年人看她的眼神,却一下子冷厉起来,他向后退了一步,皱眉坐下。 “少……少博?”梁长乐终于明白自己胸腔里为何跳动的那样厉害。 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弟弟,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了。 这现实简直比梦境还梦幻…… “你真是少博?”梁长乐觉得自己面部表情都要失控了。 她眼睛里酸胀的厉害,嘴角却忍不住向上飞扬。 她的弟弟啊,她至亲之人啊! 他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还以为远隔千万里,见面难如登天,须得步步筹谋。 可现在,他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这齐王府的小花厅,是个多宝盒吧? 能把她所有所有想要的,都变给她! 梁少博表情是冷漠疏离的,除了最开始那带着期许的目光以外,他坐下之后,整个人似乎把所有人摒除在他的世界以外。 他看梁长乐的表情,也是防备而冰冷的。 梁长乐不由心疼至极。 她的小包子弟弟呀,他从前那么乐观开朗,经历了什么,才叫他变成今日的模样? “念念,别着急,他今早天不亮的时候,刚进京都,对这里的一切都还陌生。” “人到一个新环境,都需要适应的过程。” 慕容廷上前,轻轻揽住梁长乐的肩头。 梁长乐迟缓转脸,盯着他,“你……原来,你叫陈岱,元九他们出门……真是出了趟远门啊?他们去梁国了?” 慕容廷点点头,迎着梁长乐的目光,他竟微微的有点儿紧张。 这事儿,他没同她商量,忽然就把人带到她面前了。 如今看姐弟两个见面的样子……她会不会生气呀? “对不起,我没提前同你商议……” 慕容廷还没来得及解释。 梁少博却忽然站起来。 梁长乐立即看向他,“少博,怎么了?” 梁少博冰冷的目光中,隐约有点儿焦灼,他摇摇头,指了指慕容廷,又摇摇头。 梁长乐努力的尝试理解他的意思,“你不怪他带你离开梁国?” 梁少博吐了口气,微微点头。 他要表达的不多,见她理解了,又兀自坐下,安静的叫人心疼。 “来了好,来了就安心住下,这里是齐王府,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会医治你的,一定会治好你。”梁长乐说。 梁少博却用愈发冰冷,甚至略带敌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不禁叫梁长乐心惊。 但他很快转开视线,盯着门外廊间挂着的鸟,不再看她。 “都没用早膳呢,且先传早膳。”慕容廷说着,握了握梁长乐的手,“不急,慢慢来。” 梁长乐点头。 她吁了口气,反握住慕容廷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好似这样,就可以缓解她心里的急切和紧张。 她实在毫无准备,分隔太久了,久得她和弟弟两个,就像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早膳摆上,她平时和慕容廷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但今日这顿早膳,却安静至极。 梁少博独坐一个食案,他一举一动都很安静,看得出,他教养极好,吃饭很文雅,他吃的很慢也很少。 但他会照顾一同吃饭的人,梁长乐留意到,他其实早就饱了,但他扫了眼这边的两人,见他们还在吃,他就没有放下筷子,但所夹的东西,很少很少。 直到梁长乐和慕容廷都放了筷子,他才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梁长乐莫名的,又开始心疼弟弟。 第636章 不行就打回去 梁少博打手势表示自己有些乏了,想去外头走走看看。 梁长乐忙不迭的要陪同,他却指了元九,让元九带他去。 他不能说话,元九也不爱说话,似乎这样呆着,谁也不会尴尬。 梁长乐心里还有些低落,她心心念念的弟弟,不愿亲近她……这真是叫人忧伤。 “他虽不能说话,却很能明白人的心意。”慕容廷用淡茶漱口,缓缓说道。 梁长乐看他一眼,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儿。 “你没发现吗,他乃是看出你我有话要说,所以才故意出去的。”慕容廷道。 梁长乐怔了怔,有时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只顾关注梁少博的细节,有些东西反而看不清了。 “他似乎所有的事,都很小心翼翼。”梁长乐说。 慕容廷笑了笑,“你别担心,他还年少呢,小孩子弹性很大的。他不过是刚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他敢来,就已经是胆识过人了。行事谨慎些,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梁长乐点点头,道理她都明白,可至亲的血缘让她期待弟弟能过的更肆意快乐一些。 “什么时候的事儿?”梁长乐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就知道躲不过她的盘问,他心虚的别开视线,“还记得你力气特别大的那会儿吗?” 梁长乐点点头,“天生神力”真不是吹的,那会儿她的力气甚至大过慕容廷数倍不止。 “我知道你想亲手杀了叶从容,想跟他一起回梁国,想去见少博。”慕容廷不看她的眼睛,低声说道,“我不想你去,一点儿都不想让你到叶从容身边。我很小气,想到都要疯,恨不得立时提刀砍了他。” 梁长乐怔了怔,他这些心理活动,她似乎都没留意过。 “为了留住你的人,也留住你的心,咱们还没有从关山马场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同陈岱元九,以及季云商量过了。把你真正牵挂的那个人给偷回来。这样,你就不会再惦记着潜伏叶从容身边了。” 慕容廷倒是够坦诚,连自己的小心眼儿都没遮掩。 梁长乐震惊看他,她实在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承认自己小气。 他向来自负,有时还刚愎自用,但叫他亲口承认这些,恐怕比杀他还难。 现如今,他竟然坦坦荡荡的说了。 梁长乐不由有些钦佩他。 “那梁国那边……”梁长乐皱起眉头,她并非贪恋权势,但那好歹是她的先祖留下的,她的父皇苦心坚守经营的产业。 那也是留给弟弟的家业子民啊! “你放心,我都考虑到了,季云主动留在那边了。还有许多心腹之人在帮他,少博是被偷出来的,偷梁换柱,你知道吗?”慕容廷狡黠一笑。 梁长乐挑了挑眉,“偷梁换柱?你找了谁,假扮少博吗?” “少博不能说话,他身边很多人只是盯他,并不见得真心关心他,所以即便换了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而且如今,叶从容也出了事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了。那些朋党,正在争权夺利,想趁此机会,扩大势力。 “在他们眼中,少博只是被叶相控制的傀儡。往后,不过是换一个人来控制傀儡罢了,他们不会太多的防备他。 “所以这时候,是医治少博,为他积蓄实力的最佳时机。” 慕容廷把他的想法一一道明。 梁长乐为少博唏嘘感慨之余,更感动于他的良苦用心。 “廷,你对我太好了。”她今日有些感性,不知是不是他乡遇至亲的缘故,她鼻音浓浓的,抱着慕容廷的脖子。 慕容廷立刻抱紧了她的腰,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你是我妻,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呢?” 梁长乐把自己的头和脸,埋在他颈窝处,她贪婪的大口呼吸着带着他气息的空气。 从没想过,她会如此依偎、依赖一个人,连他身边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更好似得。 “是不是有点儿措手不及?”慕容廷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她精致的发髻,都被他弄得有点儿乱了。 梁长乐伸手推开他的脸,“别闹,我等会儿还要去给少博弹琴呢。” 慕容廷笑,“别急,咱们至少有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什么一个月,两个月?”梁长乐抬头看他。 慕容廷端正脸色,有些严肃,“少博不可能一直藏匿在齐王府,我们带他来,是为了医治他,也是为了教导他,为他培养实力,他还是要回去梁国,接手大任的。” 梁长乐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这才刚刚见面而已,离别却已经排上日程。 “也可以叫他一辈子留在这里,在你我荫蔽之下,只不过,祖宗交在他手里的大任,就要易主他人了。”慕容廷说。 “那不行。”梁长乐眸底一亮,浑身的气势立时就回来了。 慕容廷弯了弯嘴角,他就知道,他的念念变得“温柔、感性”什么的,都是浮云,如今这幅强势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性。 “我会尽快治好他,也好问明他自己的意思。他若不愿回去,那我就打回去!我父皇留下的权柄责任,绝不能毁在我们手里。”梁长乐目光坚毅,毫无退缩之意。 慕容廷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梁少博的事儿。 梁长乐便去院子里找他。 一路询问家仆,她在齐王府的后花园里找到梁少博。 彼时梁少博正背着手,站在亭子里。 亭子里挂了几只鸟杆子,给画眉、鹦鹉或是八哥落脚用的。 此时杆子上却落了一只游隼,游隼也是猛禽,别的鸟早下飞到别处去了。 那只游隼就低头吃粮食,低头啄水。 梁少博看的异常专注,疏离冰冷的脸色,似乎也有了几许温情。 梁长乐实在不忍打破这难得的温情,尽管她很想跟梁少博说话。 “就摆在这儿吧。”她低声吩咐下人,把她的琴架和琴,摆在青石小道的树荫底下。 她轻缓坐下,院子安静,她的动作也没有惊动梁少博。 她又盯着弟弟看了一阵子,继而开始拨动琴弦。 琴音轻轻,宛如涓涓细流。 梁少博蹙眉回头,神色冷冷的看着她。 第637章 他的防备 梁长乐迎着他的视线,冲他笑了笑,“你不喜欢这首曲子,我可以弹别的。” 梁少博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脸去,仍旧看着那只游隼。 他表示无所谓,曲子什么的,他并不在意。 梁长乐没有一开始,就弹奏唐老用来看病治病的那曲目。 她担心敏感多疑的弟弟,会更加防备她。 她见少博似乎对鹰有好感,便试着用琴音沟通那只游隼。 琴曲之中,她忽然觉得有道光,划过自己的脑海深处。 “叽叽喳喳”好些鸟叫声,在她耳边回响。 这感觉有些熟悉,也有些奇怪。 她抬眼之际,忽见那只游隼也正抬眼看着她。 梁长乐一愣。 “你谈的真好听。”游隼鸣叫一声。 梁长乐脸色一僵,她幻听了吗?游隼会说话? “听你的曲子,我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我觉得我能飞得跟日头一样高!什么海东青,什么秃鹰,都不是个儿!” 那只游隼拍了拍翅膀,似乎一身的傲气。 梁少博咧嘴笑起来,无声的笑容,却一下子照亮了少年的脸。 他那张冰冷的面孔上,忽然就有了鲜活的气息。 梁长乐心头猛跳,这是高兴,是急切的激动。 “这傻小子盯了我看了好久了,他该不是也想飞吧?他木得翅膀啊?”游隼拍拍翅膀,转着小脑袋,看向梁少博。 梁长乐琴音一转,曲调欢快活泼。 游隼轻轻啼鸣一声,“好吧,看他这么热情的份儿上,我就陪他玩玩。” 游隼张开翅膀,扑棱棱,落在梁少博的肩膀上。 它的爪子很尖,隔着衣料,也抓的梁少博有些疼。 他“嘶”了一声,但满脸的兴奋,他眼底的灰暗、死寂,仿佛都被风吹散。 他不说话,但表情却兴奋的像个小孩子。 梁长乐不由欣慰,他看起来那么沉闷,叫她心疼不已。但原来他的快乐是这么简单,一直小鹰,就能让他焕发勃勃生机。 梁长乐弹琴卖力,耳边的聒噪声却一时多了起来。 扑棱棱、扑棱棱的振翅声也相继而来。 空中一时多了好些鸟。 灰喜鹊,画眉,黄鹂,蓝背……还有些梁长乐都叫不出名字的鸟,盘旋在亭子周围。 有好些鸟害怕猛禽,不敢飞入亭中。 但那些大胆的,正穿梭在亭子的柱子当中,疯狂试探。 “听曲子呢,别捣乱,我不吃你们。”游隼霸气鸣叫。 果然有几只胆肥的鸟,也飞入亭中,落在梁少博张开的手臂上。 梁少博张开嘴笑,没发出声音。 他惊喜极了。 梁长乐也略微明白,他喜欢鸟,对鸟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对人。 她一连弹了好些曲子。 这些鸟,来来去去,似乎是呼朋引伴,齐王府的后花园,一时成了鸟的天堂。 叽叽喳喳的叫声,要把梁长乐给烦死了。 若只是鸟叫,倒也好忍受些,可偏偏到了她耳中,就像是一群碎嘴的人,嘀嘀咕咕说着千奇百怪的话。 有些鸟好八卦,说起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媳妇又怀孕了,哪架婆媳又干架了…… 梁长乐简直欲哭无泪,她不想听这么多闲话啊…… 但看到梁少博明媚笑脸,那个沉郁的少年,此时如沐浴在阳光下的花蕾,一个毫无心事的小孩子……她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梁长乐弹了近一个时辰,虽未开口说话,却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她停下琴音,鸟儿又叽叽喳喳叫了一阵子,陆续飞走了一些。 梁少博挥挥胳膊,赶走一些鸟儿,他回过头,目光定定落在梁长乐的脸上。 梁长乐不由心跳加速……今日这般频繁的紧张,她也不知道是何故? 这就叫,“近乡情更怯”吗? 梁少博的视线又渐渐落在她的琴上。 梁长乐随手拨弄了一下琴。 叮叮咚咚一串响声。 几只鸟被惊飞,梁少博咧嘴笑起来,他抬眼看她时脸上的笑容也未消散。 他冲她点了点头。 梁长乐一时间欢喜雀跃,但许是年纪大了,她的激动没有表现出来。 她缓缓起身,绕过琴架走入亭中。 梁少博望向她的目光,比早晨刚见时,已经亲切了许多。 他比划了一个拨琴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 梁长乐点点头,“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梁少博踟蹰了片刻,点点头,走向亭外琴架旁。 梁长乐也再次来到琴架旁,她叫梁少博坐下,教他手的姿势,手指的位置。 她示范了两遍,“你试试看。” 梁少博谨慎,却并不胆小,他点点头,立时大胆拨琴。 琴音有些走调,他却不懊恼,只是咧嘴笑。 “很好,敢尝试就是好的。”梁长乐赞许道。 梁少博受到鼓舞,再次拨琴,音调比刚才好了很多。 梁长乐教他最基本的几个音,他弹了数遍。 她教,他学,她鼓励纠正,他再接再厉……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姐弟两个之间,似乎依然亲密许多。 梁少博看她的眼神,不再满满都是疏离防备。 “可以聊聊吗?”梁长乐问道。 梁少博点点头,望向亭中。 丫鬟们上前,把亭中的鸟儿赶走,重新擦拭打扫,上了茶和茶点,又备了笔墨纸砚,皆退远了。 姐弟两个坐在石桌旁,梁少博手边放着笔墨宣纸。 “我就是给你写信的人,我是梁长乐,不管我面容如何,看上去年纪如何,骨子里,我都是你阿姐。”梁长乐平缓说道,说完了这话,她心里忽然就舒了一口气,先前的忐忑紧张,全都不见了。 她心头所余剩的,只有前头四年以及后头这两年的全部牵挂,思念。 梁少博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良久,他才提笔,“阿姐,你再给我讲,小时候阿娘讲过的故事吧?” 他眼底皆是真诚和期待,并没有试探。 梁长乐觉得,他即便是试探,自己也完全可以接受。 远隔千万里,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他熟悉,认识的人,仅凭季云,不足以撑起他如此远行、逃离的信心。 一定有别的东西,支撑他愿意这么远的跟着陈岱元九而来。 “你想听哪一段?粉红猪的?还是伐木工和两头熊的?嗯,让我想想,阿娘好像还讲过,大灰狼和羊的,对吧?”梁长乐嘴角弯弯。 梁少博也笑起来,他提笔写道,“阿姐记性真不好,那明明叫灰太狼和喜羊羊,就讲这个吧?我想听。” 第638章 神技还能升级 梁长乐笑着说起年少时听过的故事。 其实故事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那只狼特别倒霉,每次都是肉到嘴边,却叫羊跑了。 “你那时候总是打岔,问阿娘,狼逮到羊,为何不是直接咬死吃掉?反而要带回家里煮了吃? “你还说,狼是群居的,不可能只有一头母狼一头公狼,外加一只小狼。 “阿娘每每被你打岔,都要讲不下去。你又反复佐证,狼不可能有锅,不可能生火,它是怕火的。” 梁长乐故事没讲完,人已经乐不可支。 梁少博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他也抿唇而笑,笑得含蓄又内敛。 但梁长乐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和发自内心的愉悦。 这种感觉,特别好。 比早上刚见面时,那个冷冷的,拽拽的少年可爱多了。 梁少博提笔写道,“亏你还记得,你难道忘了,是谁第二天就逮了御珍园里的狼,要养在宫殿里,看它生火煮羊?” “噗……咳咳!”梁长乐笑呛了,她瞪眼看着梁少博,“不可能,你那会儿还极小呢,两三岁?你怎么可能记得?谁告诉你的?” 梁少博字写得很漂亮,刚劲有风骨,却又不像慕容廷那么飞扬跋扈,慕容廷真是字如其人。 梁长乐细看弟弟的字,想通过他的字,揣摩他如今的心思性情。 “我自己记得。你小时候的窘事,我都记得。”梁少博最后一笔,故意下笔很重,留下一团黑漆漆的墨迹。 梁长乐哭笑不得的看他,“这话说反了吧?该是我记得你所有窘事才对吧?” “叶从容呢?他还没回梁国吗?” 梁少博笔锋转的太快,梁长乐来不及反应,生生被他的字,他字上那名字给噎了一下。 她来不及收起眼底的厌恶,和浓浓恨意。 “他没死,却也回不去梁国了,王爷的人正在盯着他,他蛰伏梁国这么多年,原来背后还有指点他的高人。” 梁长乐顿了顿,继续说,“我琢磨砍树,不能光砍树梢,总要从树根上砍,才能以绝后患。” 梁少博眼底亮了亮。 一直留意他的梁长乐没有错过他这细微的表情。 原来他不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会因为简单的事情高兴,也会有恨有怨,有容不下的人。 梁长乐觉得这样的弟弟,才是一个鲜活的,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还有,他居然知道阿娘的事儿。”梁长乐说,“听他的话音,阿娘……好像没有死。” 梁少博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是发散的,放大的……他眼里没有焦距。 但很快的,他就凝视着梁长乐,这次他不用写,梁长乐也看见了他满脸的问号。 “当然,他的话不能全信,我也就是如此猜测而已。究竟有没有这回事,还要等等看。”梁长乐说完,微微笑了,“说这些,不是想叫你操心,只是叫你别担心他还活着这件事儿。他早晚要死,且如今也活得不痛快。他这儿已经有问题了。” 梁长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受损颇大,情绪常常失控,希望他还能有点儿用。” 梁少博点点头,提笔又写,“我不怕他,他活着我也不怕他。我更希望他没死,这样,我可以亲手杀了他。为爹,为……” 他写到这儿的时候顿了一下,他手抖了,笔尖上滴下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成了一团黑。 梁长乐安静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想写“阿姐”,“为爹,为阿姐报仇”,他一定是这么想来着。 梁少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写到,“为爹,为你报仇。” 写完,少年搁了笔,抬眼,目不转睛的看她。 梁长乐咧嘴笑起来,她的心,轻飘飘的直往天上飞去。 她太高兴了,原以为,四年的相见不相识,两年的彻底分离。 如今再见面,早已“面目全非”,弟弟与她,必有莫大的隔阂。 她以为,一两个月的时间,别说治病了,恢复感情都不够。 可如今,他看自己的眼神,亦如当初那个小包子,热切,真挚,信任。 “少博!阿姐……阿姐一定治好你!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梁长乐攥着拳头,嗓音微哑。 梁少博看着她,笑了笑,“我知道。”他写道。 梁长乐正欲说什么,耳边却传来冰冷的声音,“宿主利用百物之灵神技,沟通百鸟,安抚少年孤寂的心,彼此真情流露,奖励宿主,百物之灵神技升级为中级,可不受琴音限制使用。” 梁长乐一头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使用神技了? 她猛然醒悟……原来刚刚,弹琴的时候,她听到的那些雀鸟叫声,并非是琴灵之境升级而有的? 乃是神技的作用? “百物之灵”神技,原来是这么用的? 而且,她听到了什么?神技还能升级? 琴灵解释:“因为宿主乃是初级琴师,琴灵之境如今也是初级,触发的奖励都为初级奖励。随机触发升级条件,此为不可控因素。” 梁长乐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梁少博的手伸过石桌,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胳膊。 梁长乐忙转过脸来看他,“你喜欢鸟吗?喜欢鹰吗?王府养了许多鹰呢,我带你去看看吧?” 梁少博点点头,却又迟疑,写道:“不是要治病吗?” 梁长乐笑了,他愿意配合,一切都好说。 “那个不着急,慢慢来,你心态好了,整个人放轻松,治疗起来也会更顺利。” 梁长乐吩咐下人,要去看鹰。 慕容廷原本在书房还有些事儿在安排,听闻姐弟两个要去看鹰,他也忙推开其他事务,陪同前往。 梁少博是真的喜欢鹰,他特别喜欢那种又大又凶猛的鹰。 这些鹰多是被驯服的猎鹰,但锐利的鹰眸里,还是会流露那种睥睨苍生小的威严霸气。 梁少博就很兴奋。 “给你的两只小鹰,养的如何了?”梁长乐问他。 梁少博的神色一下子有些低落,他蹙了蹙眉,低着头,没理她。 梁长乐挑眉看慕容廷,慕容廷冲她摇摇头。 慕容廷又对梁少博说,“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你喜欢的,可以带去你的院子里养着。” 梁少博眼底猛地亮了一下,他看了慕容廷一眼。 但很快,他眼底的惊喜泯没,他摇了摇头。 第639章 打赌 梁少博摇头拒绝了,慕容廷没有再劝。 梁长乐想问为什么,也被慕容廷给拦住了。 这养鹰的院子里,有好些大大小小的笼子,甚至有一处地方张了巨大的网,网着比两大间房子还要高阔宽大的空间。 那里头有鹰,还有其他的飞禽。 梁少博目光贪恋的看着这一切。 梁长乐神色有些古怪,因为她听见的不单单有鸟叫声,还有说话声。 那说话声尖声怪气的,不像人的说话声,听来怪异极了。 她早先弹琴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这次不算慌张,但还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不舒服?”慕容廷观察细致入微,立即轻轻握住她的手。 梁少博闻言,也咻的转过头来,蹙眉盯着她。 被弟弟看着,梁长乐有些不好意思,她想把手抽出来。 慕容廷却握得紧,“哪里不舒服?脸都有点儿白了?” 梁少博脸上也添了一层沉郁。 梁长乐咧了咧嘴,“没有不舒服,添有点儿热,我穿的太厚了。” 她狠狠瞪了慕容廷一眼,暗示他在弟弟面前,收敛一点儿! 这么大两个人了,拉着手算怎么回事儿? 慕容廷我行我素惯了,被她瞪的不明所以,反而与她十指相扣,“哪有那么热,三伏天才热呢,到时候带你们去山庄避暑。” 梁长乐心里发窘,脸也微红。 慕容廷尚未明白之时,梁少博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他微微扯了下嘴角,迅速别开脸,继续看那些鹰。 “它们今日叫的多,说什么呢?”慕容廷觉得鹰平日里没有这么聒噪。 “它们夸我弟弟长得帅。”梁长乐随口说。 两个男子,闻言皆一脸嫌弃的看她。 梁少博是面皮薄,有点儿不好意思。 而慕容廷则是脸皮太厚,“什么意思?本王不英俊潇洒?还是不够玉树临风?” 梁长乐哼笑,“它们见王爷见得太多了,早已经审美疲劳了。” “看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本王还以为你真能听懂它们说话呢。”慕容廷笑。 梁长乐点头,“我能听懂啊。” 慕容廷宠溺笑看她,一副“说你胖你就喘”的无奈样儿。 “那它们能听懂你说话吗?”慕容廷问。 梁长乐立即点头,丝毫不怕被拆台,“能啊。” 慕容廷指着最大最凶的那只海东青,“这只鹰,熬了几次,换了几个人来熬,皆没能熬过它。你可否问问它,这是为什么?” 梁长乐瞟了那鹰一眼,“这不用问,你找的人太弱了,它宁可熬死,也不会对他们屈服的。” 慕容廷一怔。 梁长乐走到那笼子旁边,微微弯身看着笼子里的鹰,“你想跟我弟弟吗?我瞧他是真心喜欢鹰,他会善待你的,你若认识路,他就不把你关进笼子里。” 慕容廷绷不住笑起来,“熬鹰,是要熬的,单这一个‘熬’字,就知晓其不容易,你这么好声好气的商量,鹰还能同意你不成?” 雄鹰是天空的霸主,它是骄傲的,是向往自由的。 想让它屈就于人,成为人手中玩物,很难。 许多鹰宁可被熬死,也不会屈服。 梁长乐却不理会慕容廷,而是压低了声音说:“你瞧,你若不同我商量,接下来还有别的蠢货来熬你,与其熬来熬去,被熬成别人手中的玩物。不如交个朋友吧?玩物是被人类玩弄的,朋友是相互尊重的。” 那只高傲的鹰,慢慢将脑袋转向她,锐利的鹰眸瞥了她一眼。 “瘦多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你若答应,我就打开笼子,叫你飞出来,鲜美的鱼,鲜美的肉,随你吃,如何?” 梁长乐还在这里,状似自言自语的跟鹰打着商量。 慕容廷站在一旁,已经快要笑死了。 他的念念怎么这么……可爱呢? 以前只觉得她霸道又睿智,聪明又果决。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蠢萌的一面啊? 梁少博则心事重重的看着她和那只鹰。 “啾——”鹰凄厉的叫了一声。 “你还有妻儿啊?接过来一起住呗?”梁长乐又开始了。 慕容廷都笑出眼泪了。 “都说了,不会沦为玩物的,你是朋友,你的妻儿也是朋友呀?” 梁长乐顿了顿,“不如这样,我先放你出来,你吃饱了肚子,在他身边呆几天,若觉得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关锁你们,也不再熬你……不不不,绝对不会用你们去海里取东珠。 “你觉得可行,这日子不错,再去接你妻儿来。若觉得我是骗你,你飞走既是了,难道你的处境,还能比在笼子里更艰难吗?” 慕容廷上前拍了拍梁长乐的肩,“你说这些,它能听得懂吗?” “你别小看它,它是一只成年的鹰,且留意人类的生活,很多话,它都能理解的。”梁长乐说。 鹰果然鸣叫起来。 “打开打开,”梁长乐指着笼门,颇有些兴奋,“打开笼门叫它出来,再备些鲜肉和水。” 慕容廷神色古怪,他当然不信梁长乐所说。 没见过人这么“熬”鹰的,熬鹰是用眼神逼视它,盯到它退缩畏惧。 可不是用话,把它叨叨屈服了。 慕容廷贴近梁长乐的耳朵,小声道:“你想用这法子哄小孩子开心,但若鹰飞了,你不是弄巧成拙?”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你这话不对,其一,少博不是小孩子,他心智成熟。其二,你觉得我是闹着玩儿,哗众取宠,但我若真的驯好了这鹰,你叫我一声师姐,可使得?” 慕容廷顿时目瞪口呆,她可……可真敢说啊! “我叫你师姐?”慕容廷哭笑不得。 梁少博上前一步,抬着下巴,用眼角蔑视着比他高一头还多的慕容廷。 他分明是在为姐姐添油加醋,暗示慕容廷不敢答应,就是怂了。 他虽不能说话,姿态却是相当到位。 慕容廷轻哼一声,“你们姐弟,仗着人多欺负人啊?我还就不信了,你若这样就驯养成了,本王就叫你一声师姐!” 梁长乐却忽然拉过他的脑袋,在他耳边又嘀咕一声。 慕容廷腾的涨红脸……他有点儿兴奋,还有点儿恼,“你说的?成!我应你!” 他攥着拳头,暗暗使劲儿,盯着那鹰,心说,“你可千万不能怂啊!打开笼门,你就赶紧飞!” 第640章 妙用 梁少博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两人。 两人刚刚说的悄悄话,他没有听见,但见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暗昧。 他年纪小,城府却深,他抿了抿嘴眼神幽幽盯着笼子里的鹰。 笼门被打开,梁长乐叫人在笼子外头摆好了新鲜的兔肉,以及一盆清泉水。 大鹰从笼子里出来,它锐利的眼睛看看人,再看看一旁的食物。 慕容廷神色紧绷,似乎比那鹰更紧张。 鹰迟疑一阵子,竟迈着爪子,走向那鲜肉。 显然,它嫌弃用走的太慢了,忽然展翅拍了拍。 它翅膀太大,周遭为数不多的几片落叶灰尘,都被它拍了起来。 竟像是地上刮起了一股旋风。 看到这鹰已经饿了数日,还能有这样的威力,梁少博脸上忽生欢喜。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他有点儿高兴,抬眼看向梁长乐。 不过梁长乐这会儿却没看他,她正盯着那鹰呢。 鹰拍了拍翅膀,却没有飞起来。 她与慕容廷似乎各自提着一股劲儿。 鹰来到鲜肉旁,似乎在内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徘徊。 “少博,你喜欢这鹰吗?”梁长乐忽然回头。 梁少博脸上还来不及收起的笑容,被她看了个正着。 梁长乐猛然怔了怔……她心说,弟弟笑起来的样子好治愈,谁说他阴沉来着?他明明就是阳光少年啊! 梁少博却似乎有点儿窘,他迅速冷下脸,本不欲理会她。 可不知为何,他身体不听使唤似得,乖巧的点点头。 他喜欢那鹰,非常非常喜欢! 倘若不用那么刚烈的熬鹰方式,能驯出这鹰来,他就更喜欢了。 梁长乐笑起来,对鹰说:“瞧见了吧,他喜欢你,发内心的那种。他不会虐待你,他会照顾你,对你很好。你的妻儿若来到他身边,也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美好日子。” 鹰低鸣一声,低头开始啄食。 它吃的很快,也很多,还啄食了那清泉水。 待它吃饱,不用旁人吩咐,它自行扑棱棱振翅。 “飞走了!飞走了!”慕容廷故意大声嚷嚷。 梁长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王爷想用大嗓门儿把鹰吓走啊?” 慕容廷被拆穿,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呵呵一笑。 大鹰并不怕他的大嗓门儿,它盘旋在这院子上空,一边飞一边鸣叫,倒是把近旁的所有鸟类都吓得要死。 能飞走的一早就夹着尾巴飞走了。 飞不走的也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还有一只小麻雀,胆儿也太小了,竟然吓晕过去,直接一头从树上栽到了地上。 那鹰似乎是在缅怀自己要失去的自由,并且是它自己选择失去的。 它飞了十几圈之后,收了翅膀向下坠。进入四方院子以后,它才拍了拍翅膀,控制好速度和方向,稳稳的落在梁少博的肩膀上。 鹰爪又大又硬,又极其锋利。 梁少博被它抓在肩头,不由“嘶”了一声。 “要垫草甸子,它抓握的更稳,你也不会疼。”慕容廷说着,从一旁取过草甸子,搭在梁少博另一个肩头上。 叫众人惊讶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那只鹰竟毫无阻碍,流畅乖巧的自动跳开,落在了梁少博另一边的肩头上。 它抓着草甸子,高昂着那骄傲的头颅,啾啾长鸣。 梁长乐灿笑看向慕容廷,“认输吗?” 慕容廷不像是输不起的人,可此时,却憋得满脸通红,异常不满的看着她。 他心底的惊讶,惊喜,都被不满冲淡了。 原本能见到这样稀奇的驯鹰手法,他该高兴的。 可这会儿嘛…… “可以打个商量吗?”慕容廷别扭道。 梁少博看他,再看梁长乐,这不说话的少年,似乎敏锐的察觉了什么。 他瞪了瞪眼,带着自己的鹰王,转身就走。 “诶……”梁长乐正欲叫他。 他却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管他,叫他们聊。 梁长乐提步要走,慕容廷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头伏在她耳边,“你就那么想在上面?” 梁长乐伸手捂他的嘴。 明明是她提的赌约,这会儿赢了,她自己倒不好意思了。 “你输了就要认!”梁长乐脸面红红的,眼底亮亮的。 慕容廷呼吸微微变得急促,“若不是少博刚来,现在就叫你试试……” “你以为你在上面,我就会输吗?” 慕容廷轻哼,一副不忿被小看的模样。 梁长乐被他的脸上更是灼热,“再不撒手,一辈子你都别想翻身!” “乖,”慕容廷低头在她耳边,“这个姿势不宜有后,偶尔试试就好。” 他越说越来劲,梁长乐猛地抬手肘击他肋骨。 慕容廷挺身迎着她,他不觉得疼,她倒像是撞在了石头上。 梁长乐刚打赌应了,怎么肯示弱,她抬眼瞧见旁边几只没有关在笼子里,已然是驯服的信鹰落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热闹。 她对鹰说道:“就知道看热闹,不晓得帮忙吗?过来帮忙?” 有些精明的鹰立时拍翅膀飞走,也有那实诚的鹰,真的扑过来,用爪子去抓慕容廷的衣裳,发髻,发带…… 慕容廷:“……你还有帮手了?” 梁长乐拍了拍手,“服了吗?” “我何时敢不服王妃呀?随时随地都服……”他意味深长的冲她挤挤眼。 梁长乐好气又好笑,她叫鹰放爪子离开,还说:“来帮忙的,今天都加餐,鲜兔肉管饱!” 老鹰们长鸣,像是欢呼,又像道谢。 慕容廷眼眸一凝,若有所思,“你真能听懂它们?它们也能听懂你?” 他不禁真的有点儿相信了,驯服一个一直不肯屈服,宁可在笼中饿死的烈性子鹰,若是巧合的话……刚刚叫鹰来帮忙,就不能说是巧合了吧? “你倒现在还不信?”梁长乐也无奈了,“那就当我是蒙的吧!” 她叹气摇头。 慕容廷却有些兴奋,“不是不信,叶从容狡猾,救他离开的人更是谨慎。他们一直蛰伏不动,咱们不是想顺藤摸瓜吗?” 梁长乐闻言,也是精神一震。 何止想顺藤摸瓜,她还指望能通过叶从容,找到阿娘的消息呢! 倘若阿娘还活着……她简直兴奋的不敢往下想了! “咱们若是撤回一些人,叫他们麻痹大意,然又有空中的眼睛盯着……”慕容廷指了指一旁正啄食鲜兔肉的鹰,脸庞生光。 第641章 情敌太强劲 梁长乐和慕容廷琢磨着如何派出“鹰军”代替盯梢的人,去盯着被人救走的叶从容时。 陈岱也忐忑的来到梁长乐出嫁前住的宅子处。 他当然是来找林恩姝的,也是他来的巧,林恩姝正在家中。 “多日不见,你还好吧?”陈岱一个人正站在门外嘀咕,“不行,太客套。” “我从梁国回来……嘶,有点儿生硬。” “你最近可好……太肉麻。” 陈岱挠头,他人生第一次觉得,说话也是件挺难得事儿。 他似乎终于有点儿理解元九的苦衷了,想句句达意,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陈宿卫,您这边请啊!”门房奇怪,他这边叫人通传以后,都已经请了人三回了,可陈宿卫一点儿往里走的意思都没有。他莫不是嫌弃自己不够有礼节?想让自己出去请人? 门房正躬身往外走。 陈岱却又猛地往里进,若非他躲闪快,就要和那门房撞在一起了。 “毛手毛脚的,怎么这么楞?门房要机警,才能看好门!”陈岱严肃脸教训道。 门房:“……”这还怪他了? 陈岱阔步往里走,他被带去花厅,还没落座,门外就传来女子爽利的声音。 “哥哥回来啦!”林恩姝阔步进门,没等陈岱开口,她就上前拍了拍陈岱的肩,“怎么样?他来了吗?他情况怎么样?现在人在哪?” 陈岱在门外练了多次的话,他酝酿的“开场白”忽然显得很多余。 “挺好的,一路不哭不闹,也不多问,叫如何配合就配合。很省力。”陈岱说。 林恩姝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岱说,“下晌或者明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会儿王妃正陪着他。” 林恩姝点点头,她挺急切的,却还是说,“明日吧,今日就留给念念。” 她的目光是期盼的,也带着对故乡、故人的思念和怅惘。 “对了,我有东西带给你。”陈岱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袱,铺在一旁的红木桌案上。 林恩姝好奇,“什么东西?远隔千里的,你们又不是游玩,能带上什么……”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却全然哽住。 包袱片儿里放着的是一套衣裳,烟粉色的罗裙,领口还滚着荷叶边。裙摆上点缀有金色的丝线,若是穿着这罗裙在阳光下走,必是步步生光,璀璨又绚烂。 她一时间,嗓子眼儿里涩涩的,发不出声音来。 她的视线也有些模糊,简直看不清这一身衣裙,但她却不忍心眨眼,好似生怕一眨眼,罗裙就没有了,再也看不见了。 “你……你这是……”林恩姝听到自己的声音,僵硬又暗哑。 “我去林家了,这衣服,是林家夫人给我,托我带回来的。”陈岱轻声说。 林恩姝猛地走上前去,将衣服抱在怀里。 是她母亲的味道,衣服上还带着母亲那屋里常用的熏香的香气。 她第一眼就认出这是母亲的手工。 只是她已经多年不穿裙子了,母亲却还不忘执念——要把自己打扮成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若是我能见她,我一定告诉她,这世上确有一个小姑娘,处处都符合她心中女儿的样子,她温婉,温柔,不舞刀弄枪,规矩好,礼仪好,能把裙子穿的格外漂亮……”林恩姝抱着母亲亲手做的罗裙,嘀嘀咕咕的说。 陈岱的眼睛离不开她,就像她的眼睛离不开裙子那样。 “你就是她最好的女儿了。”他低声说,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他不敢说,怕唐突了她。 “我提了苏姑娘的事情。”陈岱说。 林恩姝咻得坐直身子,眼目圆瞪的看着他,“你……你说了?” 陈岱点点头,“不,不妥吗?” “那她呢?她怎么说?”林恩姝呼吸急促。 陈岱清了清嗓子,觉得还是不给她“惊喜”吧,叫她有所准备更好些。 “她准备亲自来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我说的时候,她这个人都很惊讶,直呼不可能,太巧了。”陈岱说。 花厅里静了有那么一会儿。 林恩姝的脑袋飞快的转着,可她似乎什么都捕捉不到。 “她要来?要来夜国?”林恩姝近乎痴呆的问。 陈岱好笑,微微点头,“若是快的话,一个多月就到了。” “啊?”林恩姝低头看了看衣裳,再抬头看陈岱,“这,这是真的啊?” 傻姑娘,难道她以为都是做梦吗? 陈岱心里则满满都是兴奋与欣慰。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多了许多的亲近和亲密。 她叫他一声哥哥,而如今,他带来了她母亲给她的礼物,带来了她母亲的消息。 他见过了她家里人,那都是她至亲至近的人呢。 她家人很好,都很豁达乐观,说话爽利。 “恩姝……”陈岱有些忍不住,想多表达一点,好叫她有所准备,能多少明白他的心意。 “我娘她怎么样?她身体如何,这些年我不能在她身边尽孝,甚至连消息都不能传递给她,害怕落在叶从容的手里。 “叶从容没有迫害我家吧?我爹爹,叔伯们,哥哥们他们都好吗?” 陈岱一一回答,“都好,伯母听说你如今在大夜朝,过得很好,当即就去祭拜了菩萨,还要在城门口设立善棚,施粥,施舍衣物呢。” 林恩姝眼底亮晶晶的看着陈岱,她近乎贪婪的听着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他的每句话,对她来说,都珍贵无比。 陈岱不由有点儿飘了,任凭是谁,这么被自己有所遐想的女孩子盯着……也会飘然吧? “木小姐,外头韦家七少爷来寻您,说是他身体养好了,他母亲叫他登门送谢礼。”花厅外头,忽有下人来报。 陈岱立时如遭雷击,眨眼之间从空中跌落泥潭。 他怎么忘了,还有韦玉这档子事儿? 他一来一回,这都多少日子了?韦玉这小屁孩儿还没有被打发走吗? 陈岱目光幽幽的落在林恩姝身上,想静待她的反应。 林恩姝笑了笑,笑容里竟还有几分宠溺的味道,“唉,叫他进来吧。” 她转过脸正撞上陈岱的目光,她怔了一下,解释说:“哥哥不知道,这傻孩子执着得很。他为护着我,被叶从容的人打伤,伤得还不轻。我本就愧疚,去他家里还他礼物时,他又因我和他姐姐闹翻了……” 她说着,低头笑了笑。 陈岱的心,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往下沉。 第642章 他太老了 陈岱知道林恩姝的性情,她重情义,宁可别人欠她的,不可她欠别人的。 韦玉看着年纪不大,人也轻浮,没想到,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陈岱顿时充满了危机感……原本临走之前,在马场上看见韦玉的时候,他根本没把韦玉当回事儿的。 “木木姐,这是明前的龙井茶,从狮峰山采来的,又是最有经验的茶农精心炒制,可香了,你回头尝尝,若是喜欢,我再给你送来。”韦玉进门就说道。 他语气亲昵,倒不像是纨绔子弟,听他的口气,更像是邻家小弟弟。 得了好东西,并非拿来卖弄,而是真心实意拿来分享的。 陈岱脸色更臭了……因为韦玉的亲昵感,叫他刚刚生出的那点儿飘飘然的感觉,顿时不特别了。 韦玉一开始就跟没看见他似得,吧啦吧啦说了好些话。 什么他娘一直说林恩姝好,他娘问林恩姝为什么不去家里玩儿? 他娘说不懂事的韦兰芝最后那样的结果也是她自己找的……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大个人了,也会功夫,多半是她自己跑了。 他娘说,让林恩姝不要放在心上,多去家里玩儿…… 陈岱实在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韦玉这才停下话音,迟疑抬头看向他,“哟,这不是陈宿卫吗?有日子没见了,你刚来啊?” 陈宿卫差点儿气吐血。 他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当他是空气吗? “不是刚来,也就比韦少爷早了那么一小会儿。”陈岱没好气的说。 韦玉啊了一声,惊讶道:“我怎么没看着你?” 陈岱闭了闭眼,他想翻白眼来着,想想那动作轻浮,不适合他的年纪,忍住了。 “可能韦少爷的眼是摆设。”陈岱淡笑了笑。 韦玉不生气,反倒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我目光狭隘,只看得见木木姐,就瞧不见别的了。” 林恩姝呼吸一滞,这小孩儿…… 陈岱心头,却是钟声大作,这小孩儿有心计! “木木姐,他们做的那道金鹧鸪好吃,我馋的不行,可家里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不是太苦,就是太油腻,天热,我吃不下饭,能再尝尝那道金鹧鸪吗?”韦玉仗着自己年纪小,百无禁忌的开始耍赖蹭饭。 陈岱如鲠在喉……感情他不在的时候,这韦玉还来这儿蹭饭了? 他先前,太轻敌了! “正好,这龙井就不错。”韦玉敲了敲他拿来的那紫砂的茶叶罐子。 林恩姝轻笑,“好,那我去交代一声,叫他们中午做金鹧鸪。你不忙着走的话,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不忙不忙!”韦玉笑的山花般灿烂,他瞥了陈岱一眼,“陈宿卫挺忙的吧?您毕竟是齐王麾下大将,不好耽误您时间。” 林恩姝闻言也转脸看向他。 陈岱一时气郁心头,他想一掌拍死韦玉! 像韦玉那么厚脸皮,赖着说,他也想尝尝劳什子的“金鹧鸪”?这话他可说不出口。 可不说……岂不就留了韦玉在这儿蹭吃蹭喝,还顺带多跟林恩姝说话吗? “不忙,王爷给了我两日的假,叫我们好好歇歇。”陈岱温润的看了林恩姝一眼。 林恩姝笑了笑,他从梁国干了票那么大的事儿!是该好好歇歇了,这种事情,不光是身体累,精神紧绷的更是累。 “那哥哥也别走了,留下来一同用饭吧。”林恩姝说。 “诶,好。”陈岱心满意足。 林恩姝出门招来下人吩咐。 韦玉收起他的嬉皮笑脸,目光灼灼盯着陈岱,“上次在马场陈宿卫教训我,我还不甚明白,但如今,我可明白了!你是哪门子的哥哥呀?你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陈岱抿了口茶,他的年纪,不容许他跟一个小屁孩儿打嘴仗,自降格调。 韦玉却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哼了声,“你休想打着哥哥的旗号惦记木木姐,你个老男人,根本不会照顾人。你们忙起来的时候,脑袋别在腰带上,你若有人性,别连累我木木姐!” 陈岱一口水呛了,他重重咳了两声,肺都咳疼了,“你说什么?” “你是老的耳朵都不好使了吗?哪句没听见?”韦玉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陈岱豁然起身,这熊孩子,不挨打浑身皮痒了是吧? “哥哥?”林恩姝抬脚进门,就看见陈岱气势汹汹,横眉怒眼的看着韦玉。 似乎下一刻,他就要一拳打死他似得。 韦玉则瞬间乖巧,刚刚那副鼻孔朝天,十分欠扁的样子,像是陈岱的错觉。 “木木姐,陈大哥说我功夫不好才受伤的,他说要教我几招呢。”韦玉笑的天真烂漫,还冲陈岱挤挤眼。 陈岱气得咬牙,“谁是你大哥?不敢当!” “木木姐是我姐姐,陈大哥是木木姐的哥哥,可不是我的老大哥吗?”他咬重“老”字,似乎在暗示陈岱。 但他又拖长腔,不明所以的人,倒还会觉得,他是故意显得亲昵。 林恩姝对这个小屁孩儿,似乎不怎么设防,她呵呵一笑,“改日吧,陈大哥功夫很好的,他若能指点你,你必进步的很快。” 韦玉摇头,“不行不行,还是木木姐你教我吧,我求了你近一年了,你就教我吧?别把我推给别人嘛!” 陈岱一听这话就来气,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喊一声“姐”就什么不要面皮的话都敢说! 他真的要被韦玉给气死了! 陈岱跟韦玉,在林恩姝面前时候就相安无事,一旦她看不见,两人就眉目都是利剑。 一会儿功夫,不知道过了多少招。 晌午,两个人都留下用饭。 李小雨也过来同林恩姝一起用饭时,忽然瞧见两个男人,她立马福了福身,转头就走。 “小雨别走呀,都不是外人,一起用饭吧。”林恩姝留她。 李小雨有些腼腆和内向,不熟的人面前,她很放不开。 “不了木木姐,我正好下午还要温习诗文,回去一个人用饭就好。”李小雨低头笑着说。 林恩姝歪了歪脑袋,“又不考功名,那么用功做什么?念念老说,叫你劳逸结合,怎么最近都不见你出去骑马射箭了呢?别看是女孩子,会点儿功夫傍身挺好的,省的被人欺负。” 陈岱和韦玉,都不由看了她一眼,林恩姝还无所察觉。 李小雨的脸色却僵了僵…… 第643章 秘密 李小雨想了想,抬头对林恩姝道,“木木姐,我近来都没见阿姐,若是你这两天见她,问问她,我能不能去女学了?该识的字,我都记住了,该背的诗书我也背了。” 林恩姝点点头,她看着李小雨,若有所思。 陈岱瞧准了时机,在一旁开口道:“我今日回王府,见着王妃的时候,替你问问。” 李小雨立刻展颜一笑,福了福身,“多谢陈宿卫!” 陈岱摆摆手,“客气什么。” 李小雨如释重负,蹦跳着走了。 韦玉在一旁,心里不是滋味儿,他酸溜溜的看了陈岱一眼,有点儿嫉妒……陈岱跟齐王妃走的近,齐王妃在木木姐心里的地位那是没人能取代的。 如今,他看起来也挺招李小雨这小姑娘的待见,还能帮得上忙。 这小姑娘可是跟木木姐朝夕相处着呢!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说的也就是陈岱这种情况了! 他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韦玉撅起嘴,越想越慌,茶叶裹了面,炸的金黄金黄的“金鹧鸪”都没那么香了。 用过了午饭,韦玉精神不济,不争气的打起了哈欠。 他打小习惯午睡。 林恩姝和陈岱,都没有这样的习惯。 “我看小雨有心事,念念托我照看她,我还是自己去跟念念说吧。”林恩姝同陈岱商量。 韦玉张嘴想说,“我也去”但他一张嘴,又是一个哈欠。 “你自己骑马来的?还是有家仆驾车来的?”林恩姝问他。 这是想打发他走了?韦玉不干了,凭什么陈岱就能跟她在一起,而自己就要被打发走了? 她当初知晓自己的心意,就退避三舍的躲着自己! 她可知道陈岱也没操“好心”?陈岱才是那头贪婪的“狼”,不行,他得叫木木姐防着他点儿! “我,我骑马来的,我不困,你们去哪儿,我也去!”韦玉说完,脸上微红。 他怕陈岱嘲讽他,他们要去齐王府,他是没资格跟着去的。 意外的,陈岱没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笑睨着他。 韦玉暗自恼火……陈岱这厮,那是什么眼神?嫌弃?嘲弄?竟然敢笑话小爷! “别闹,你若胡闹下次不准来找我了。”林恩姝不轻不重的说,“你困倦,骑马不安全,我叫人套车送你回去。” 韦玉还要再说,林恩姝已经收了宠溺的好脸色。 他不敢造次,只敢在心里把陈岱骂了几十遍。 韦玉被送走。 林恩姝同陈岱策马往齐王府去。 如今叶从容已经不敢嚣张,那些梁国的使者也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林恩姝的处境不再那么危险,她只带了幂篱,并不怕人这样就能认出她。 “还是等不及,想去见见吧?”陈岱策马凑近她,小声说道。 林恩姝笑了笑,没说话。 这也是陈岱刚刚不急的原因。 如今大梁的小皇帝,在齐王府住着,林恩姝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外人去? 单冲这点儿,韦玉跟他比起来,那关系远的多。 林恩姝的好些秘密,她永远不会告诉韦玉。 想到这儿,陈岱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以前不是老觉得齐王妃很神秘吗? 可她后来嫁给了王爷,她的秘密,不也一一都叫王爷知道了? 陈岱猛地侧脸,目光灼灼看着林恩姝。 “怎么了?”林恩姝被他盯的不自在。 “韦玉他……”陈岱欲言又止。 韦玉喜欢她,她是知道的,根本无需旁人提醒。 林恩姝笑了笑,“那就是个小孩儿,孩子心性,天真烂漫的,不必太在意。” 她真是这么想的吗? 陈岱眉头微蹙,难以舒展。 林恩姝到齐王府的时候,梁长乐正在梁少博的屋子里弹琴。 梁少博没在厅堂坐着,他去里间睡觉了。 梁长乐睡不着,她早上就起晚了,晌午再睡,晚上就不用睡了。 无论是出于她自己,还是出于切实的需要,她都要尽快治好梁少博的哑病。 所以,她叫人把琴又抬过来了。 “你只管睡,我给你弹琴,不会影响你睡眠。”梁长乐这么跟弟弟说。 慕容廷一开始也陪着,林恩姝来的时候,他恰有事,被请去外院书房了。 林恩姝不是外人,她也来到梁少博的屋里。 听到内间传来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林恩姝的表情,就那么生生僵了好一阵子。 “难以想象,他……梁景帝,竟然就在屋子里!”林恩姝压低了声音感慨,却压抑不住心底的惊叹,“你家王爷,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啊!” 梁长乐抿嘴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他敢这么干。” “想过后果吗?”林恩姝还有点儿提心吊胆,“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弄假成真……” 林恩姝觉得晦气,闭嘴不往下说了。 梁长乐摇摇头,“不怕,季云留在那边,那边刚找不到叶从容,正争权夺利,相互打的头破血流。咱们就让鹬蚌先争去吧。” 林恩姝长长的吁了口气,微微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夫妻,这心态,一个比一个稳。” 梁长乐仍旧弹琴。 林恩姝在一旁坐下,听了一阵子,她觉得自己身上很舒坦。 “怎么样,多久能治愈?”林恩姝对此,倒是信心满满,只问多久,连能不能都不带问的。 梁长乐摇摇头,“尽力而为吧,我也不知道。” 梁长乐毫无把握,因为她刚刚已经用琴音“看了”,梁少博的嗓子没有问题。 他的声带是健全的,嗓子完好无损。 她起初以为是中毒,但弹琴之后也印证了,并非中毒。 嗓子没坏,也没有中毒,那问题可能出在脑子里……这是琴灵告诉她的。 脑子里有问题,导致不能说话……梁长乐本就不是大夫,闻言更不知道该如何治了,琴灵还安慰她——冷冰冰的说,尽力即可。 “即使如此,那我跟你说,你另外的弟弟妹妹的事儿吧?”林恩姝清了清嗓子,更压低声音,“星云以前常去宅子那边,但近来几天他都没去了。今日小雨突然跟我说,她想去女学。你知道,女学要住在那儿的。” “而且先前,星云不是一直在教小雨骑射吗?最近却没有了。” 林恩姝神秘兮兮的,“他们是不是闹了矛盾啊?一个个的,都想躲着对方?” 梁长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屏风那里,却忽然走出一个人影。 林恩姝和梁长乐转脸看去。 梁少博比划了几个手势,意思似乎在问,“你还有别的弟弟妹妹?” 第644章 家宴 林恩姝一时紧张起来,这梁景帝看起来比韦玉还小呢,她也不晓得自己紧张什么。 她的身体倒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嚯的起身,躬身行礼。 梁景帝诧异的看她一眼,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是谁,他点点头,走到梁长乐近旁的椅子上坐下。 林恩姝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说的话,更是不合适。 她怎么能在梁景帝的房间里,跟念念说,她别的弟弟妹妹呢? 梁景帝本来就够不幸了,她这话,好像把仅属于他的姐姐,又瓜分给别人了。 “不是,他们都是……”林恩姝一急躁,就有点儿冒汗。 梁长乐递给她一个安稳的眼神,“是啊,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如今叫顾子念,顾子念有个爹爹,待她不好。年少的时候跟她说,她娘已经死了。她有继母,继母还给她生了个弟弟。弟弟是那个家里唯一一个对她好,肯为她出头的人。 “去年的时候,顾子念的生母也找来了,说过不下去,要我给她养老,带了一双儿女过来。 “那女孩子人不错,叫小雨,我留她住下了。至于顾子念的生母和继父,带着他们的儿子跑了。” 梁长乐坦然的解释完,停下了琴音,“你觉得还适应吗?哪里不舒服,或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讲。” 梁少博不喜欢打手势比划,虽然叶从容给他找了教手势的先生,他可以流畅的表达手势,叫先生明白。 那先生是他的传声筒。 但自打他被陈岱等人,“偷出”梁国皇宫以后,他就不乐意比划了。 梁长乐叫人备上笔墨。 他提笔写道,“你的弟弟妹妹有趣吗?我想见见。” 梁少博这个要求,是梁长乐始料不及的。 林恩姝更是直接惊掉下巴。 她原本还担心,念念有别的弟弟妹妹,会刺激到梁景帝呢……可人家竟直接说,想见? “是不方便吗?若不方便就算了,不见也罢。”梁少博写道。 梁长乐笑起来,“没有不方便,他们人不错,不会出卖我。且他们也不认识你,不会乱说话。” 弟弟愿意见人,梁长乐虽然意外,却也由衷的高兴。 总比他阴阴沉沉的闷在屋子里强,而且,一个人的语言,不就是为了社交而准备的吗? 或许,他见多了人,见多了事儿,慢慢就能开口说话了。 若有可能,梁长乐甚至还想让唐老见见他,自己毕竟经验浅薄。 梁长乐就在齐王府做宴,小小的家宴,她派人去请顾星云和李小雨上门。 林恩姝不是外人,她自然也留下了。 宴席是设在晚上。 黄昏的时候,李小雨就来了。 她见到梁少博,很是惊讶好奇,“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梁少博看她一眼,目光很冷淡。 “他一身气质好矜贵啊!好像是天上的神祗下凡一样!”小雨偷偷的对林恩姝说。 林恩姝噗嗤一笑,“不光你这么觉得,我初见他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他好白,皮肤比女孩子还白皙呢,也就阿姐能跟他比了吧?他睫毛好长,眼睛幽深幽深的,又黑又亮呢。”李小雨正是活泼的年纪,她和林恩姝也熟得很,说话便随意的多。 林恩姝耳朵一动,她已经发现,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 但李小雨却无所察觉。 “他怎么不说话?他身上好像藏着好多故事,很有……很有……那种吸引人的气质。”李小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极力的描述着。 她对同龄人挺感兴趣,且又是个异常漂亮的陌生小哥哥。 她对林恩姝不设防,怎么想,就怎么说。 林恩姝笑着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与众不同,他现在还不能说话,等念念治好他,他就能说话了。” “那他的声音一定很好听……”李小雨两手交叉,放在下巴前头,似乎很有点儿期待。 她身后却传来重重的冷哼声,“原来你的眼光是这样的。” 李小雨吓了一跳,扭头回看时,顾星云摆着一张臭脸,从她身边阔步经过。 林恩姝早就发现了他,并不惊讶。 她只是饶有意味的看着这两个少年男女。 顾星云没有再看李小雨,冷傲的从她身边越过,而后才想起回头对林恩姝见礼。 林恩姝点点头,再看李小雨时,她已经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的样子。 “我不是……他怎么、怎么偷听人说话啊?”李小雨窘死了。 林恩姝笑笑,拍着她的肩道,“是他小人了,你别放在心上,念念也不会偏袒他。” 李小雨小声的嗯了一声。 待梁长乐又弹了一只曲子,下人们已经摆好了食案,上了一流水的冷盘。 慕容廷也从外院赶来,和他们一起用饭。 对于梁长乐把她所有的弟弟妹妹聚在一起,组这局,他不是很理解。 不过念念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即便将来出了岔子,他也会替她收拾。 “都不必见外,你们都是我至亲至近之人。小雨,星辰,少博。”梁长乐给他们介绍。 梁少博冲第一次见面的两人点点头。 李小雨红着脸施礼,顾星云举了举杯,模样却算不上客气。 梁长乐有些意外,对顾星云的态度意外。 她侧脸去看梁少博,却见他少年老成,他是这三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但看他的表情神色,他却是最沉稳持重的。 他不说话,众人还未开动的时候,也说几句闲话。 梁长乐问顾星云在金吾卫呆的怎么样,问李小雨跟着先生学习的如何了。 梁少博都在很认真的听,他对他们的生活似乎都很有兴趣。 他对他们的说话方式,也有着浓厚的兴味儿。 众人从冷盘开始,慕容廷和顾星云两个吃了酒,林恩姝看着着急,她也要了酒。 梁少博和李小雨面前却放的是香甜的饮子。 梁长乐也不喝酒,她面前是杏仁红枣茶。 她正笑眯眯的看着慕容廷和顾星云说话,身边的丫鬟却忽然碰了碰她,塞给她一张字条。 梁长乐微微一愣,打开字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上头漂亮的小楷写着:“星云喜欢小雨,又误以为小雨对我有意,故而于我有敌意。” 梁长乐抬眸,愕然看向梁少博。 第645章 念念脸好疼 梁长乐有点儿被这个弟弟给惊住了。 才头一回见面而已,她以为,少博未必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呢。 就算记住名字了,也不过是眼熟而已。 可他发现了什么? 梁长乐再次低头看了看纸条……这个弟弟,心思敏感的要成妖了吧? 梁长乐闭了闭眼,她不想承认自己在感情的事情上,如此迟钝。 她觉得自己虽不是七巧玲珑心,也不至于迟钝成这样,无论是顾星云,还是李小雨,她都是真心关心他们,也实打实的对他们好。 倘若他们之间有什么,她必是第一个发觉的。 “你别想多了。”梁长乐向后倾身,对梁少博说。 梁少博见她不信,有些轻蔑的勾了勾嘴角,又对她举杯。 他轻抿果茶的样子,倒像那些成年的男子喝酒一般。 梁长乐觉得这弟弟太早熟了。 冷盘撤下之后,开始一盘盘的上热菜。 大家也渐渐熟悉,既是家宴,都是自己人,便也放得开,相互聊着,倒是谁也不寂寞。 唯有梁少博不能说话,但他一双眼睛一扫白日的晦暗无光,此时明亮如星辰,正注视着说话的人,他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显得寂寞。 林恩姝起身离席,凑到梁长乐身边。 “念念,我跟你说。”林恩姝把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两人的蒲团挨在一起。 慕容廷扫了他们一眼,转过脸去跟梁少博说话。 “下午跟你说星云和小雨的事情,话没说完,就被岔开了。”林恩姝跟她咬耳朵,声音压得很低。 梁长乐却忍不住瞟了梁少博一眼。 刚刚她还对梁少博说,是他想多了……怎么这会儿觉得有点儿脸疼呢? “念念,你在听吗?”林恩姝小声问。 梁长乐点点头,“我在听,他们两个怎么了?” “宴席开始以前,小雨跟我在廊间说话,瞧见景帝,小雨只当他是齐王的远亲,便夸赞了几句。 “恰巧被星云听见,你不晓得星云那鼓劲儿……我瞧着是酸溜溜的。再想起小雨说,要去女学的事儿…… “你别怪我多想啊,是不是星云对小雨做了什么?所以小雨才躲着他的?” 林恩姝说完,梁长乐心里咯噔一下。 刚刚梁少博字条上的字,霎时间又出现在眼前。 她不由的抬手摸了摸脸……真疼。 所以,老天是把对感情上的敏锐性,全给她弟弟了吗? “我回头跟小雨聊聊。”梁长乐点头说。 林恩姝担忧的看她一眼,“念念说话悠着点儿,别太直白啊,我觉得小雨那孩子挺腼腆的。” 梁长乐叹息,“我看着是那么不靠谱的姐姐吗?” 林恩姝嘿嘿一笑,给她一个眼神,叫她自己体会。 “打仗、干大事,念念最靠谱。但若是论起感情嘛……”林恩姝看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怜悯。 梁长乐气结,她才反思过自己,觉得前世的自己太过迟钝、麻木。以至于被叶从容骗成那样,到最后家破人亡。 她刚觉得自己这辈子,定不会在这方面栽跟头,他们就一个接一个的来打击她……约好的吗? 梁长乐横了林恩姝一眼。 林恩姝嘻嘻一笑,退回到李小雨身边。 李小雨立即向林恩姝身后躲了躲。 林恩姝抬头,正遇上顾星云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林恩姝大大方方的冲他笑了笑,顾星云仓惶别开视线。 梁长乐转过脸去看梁少博。 林恩姝知道这些不奇怪,她毕竟和小雨朝夕相处。而梁少博才第一次见这两个人,他是如何看出这些端倪的呢? 梁少博则没有再看她,他正和慕容廷聊得开心。 他在纸上写,慕容廷手支着下巴,侃侃而谈。 他说话声音不大,梁长乐支着耳朵听,愕然发现原来梁少博请教的是御下之策。 慕容廷虽不玩儿政治,但有时候带兵打仗的兵法,在政治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梁少博听得很入迷,时不时的提笔提问。 梁长乐的心不由的稳了稳……如果弟弟对他的皇位不感兴趣,梁长乐还要发愁。 那毕竟是她父皇留给他们的,守得好这江山,将来也好对父皇在天之灵交代。 但少博儿时,便见到了皇宫里最黑暗肮脏的事情。 他还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就落入了叶从容的魔掌之中…… 梁长乐特别担心,那会给他年幼的心灵留下不堪的回忆,叫他对那个位置望而生畏。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梁长乐胸怀舒畅,不由得端起杏仁红枣茶,畅饮两三杯。 头一回聚齐的家宴,大家一开始还不熟,却渐渐熟稔,玩儿的很尽兴,只除了顾星云看梁少博的眼神,带着点不明显的挑衅之意。 散场的时候,已近深夜。 齐王府的客房充裕,这会儿外头也已经宵禁,众人当然都不离开了。 管家带众人到客房去休息。 梁长乐却还没有困意。 她看到小雨似乎有意落在最后,前头的顾星云却时不时回头。 “对了,小雨,你等一下。”梁长乐开口道。 李小雨长舒一口气,如蒙大释,她忙不迭的调头回来,“阿姐,什么事?” “你困吗?不困的话,我们聊聊?”梁长乐笑说。 李小雨连连点头,有赶忙解释,“我不困,阿姐想聊什么?” 梁长乐笑着令她去了齐王府最高的一处阁楼。 阁楼顶层凭栏远眺,可以将齐王府的景致收入眼底。 这夜月明星稀,连几片浮云都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 夜风送来金银花的清甜香气,啾啾几声夜鸟啼鸣,更显这夜寂静安宁。 “我听说,你想去女学了,我在已经跟女学的老校长讲过了,你随时都可以去。”梁长乐说,“不过那里的女孩子们,心智未必成熟,也有那争强好胜,什么都好计较的,你可害怕她们?” 李小雨迟疑了一阵子,蹙眉,微微摇头,“她们有显赫的家世,我不跟她们比。我不会惹事,但也绝不怕事,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有阿姐撑腰,也不会叫她们欺辱了去!” 梁长乐闻言,展颜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不愧是我妹妹,就是要这股底气!” 李小雨咧嘴笑了。 梁长乐陡然一转话音,“你突然要去女学,可是为了躲着星云?” 第646章 我不喜欢他 李小雨闻言脸色一僵,瞪眼看着梁长乐,却忘了回答。 她眼神有些轻颤和迟疑。 她心里也在迅速的衡量,毕竟顾星云和姐姐同是姓顾,且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虽然在血缘上,他俩和姐姐都差不多亲疏,但感情上……她要略逊一筹吧? 梁长乐倒是很有耐心,她没有催问,甚至转脸看向楼外的夜景。 她听见几只夜鸟,在鸟窝里,叽叽咕咕说着闲话,什么二门外的小厮给内院的哪位小姐姐献殷勤了,买了最贵的头油,那小姐姐却不领情…… 梁长乐听着,不由失笑,她也是在等,等李小雨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是,上次星云出了事,他被阿姐从公主府救出来……他药性未解的时候,对我说了轻狂的话。” 李小雨攥着拳头,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她不是想告状来着,她就想表明立场,阿姐对她掏心掏肺的好,既已问道此处,她也不该有所隐瞒。 “我那时候已经拒绝了他,但我太紧张,不晓得自己表达清楚了没有。 “而且,星云哥哥也年少,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他身边没有别的年轻女孩子,只有在去林宅的时候,常常能见到我。 “等日后他接触多了女孩子,就知道,我并不是他所钟意的。我们本是兄妹之情,闹出了这等事,日后见面都尴尬。 “所以不如我躲开一阵子,等他清楚明白了,我们还是好兄妹。” 李小雨把心中所想都说了,一五一十倒个干净。 梁长乐不由有点儿钦佩她了,佩服她的坦荡,也佩服她的冷静果决。 “如此看来,你对他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梁长乐缓缓说道。 李小雨眼神急切,她就差举手发誓了,“我是真把他当哥哥一样崇敬的,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好朋友有哥哥,凡是都护着她,我都羡慕的要死。星云哥哥,可比她哥哥厉害多了。如今我因阿姐的缘故,也有了哥哥,我就当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她没说下去,但眼神中的意味明显,哪家的妹妹会对自己的哥哥生出男女之情的?那不是为伦常所不容了吗? “我们都是阿姐的弟弟妹妹,若是办出那种事情,徒给姐姐脸上抹黑,这事儿我断不能做!”李小雨说。 这女孩子,比她爹娘强太多了,倒不像是她爹娘那种人能生养出的孩子。 她为人、秉性都刚直得很。 加之那位女先生的教导,她如今很正直,也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自卑。 只是先前偷窃成瘾的事情,叫她提起时,还有些难堪和难过,他爹娘最终选择了弟弟抛弃她的事情,她并不觉得难过,反而一直庆幸。 “再者……”李小雨飞快的看了眼梁长乐,红着脸低下头,犹豫着这话能不能说。 梁长乐轻笑,“跟阿姐,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李小雨声音很轻,“我……有点儿害怕顾员外,星云哥哥教我骑马,他已经把我骂成那样了,倘若他知道这些……” 李小雨简直想抱头逃跑了。 叫顾汉成知道星云想娶她,恐怕顾汉成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砸死。 她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胳膊,不是冷的,真就是被顾汉成给吓得。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不必怕他,他为老不尊,我碍着情面没有把他如何。但倘若他不省事,你已经退避三舍,他若再找麻烦,我也不会轻饶他。” “不用的姐姐,他毕竟是您爹爹,我也敬重他是长辈。我躲着点儿就是了。”李小雨连忙说。 这姑娘心中透亮,知恩图报,梁长乐觉得她很省心。 这夜两人在阁楼上聊过之后,彼此之间也更加亲近,毫无隔阂。 梁长乐同意把她送进女学。 至于顾星云那边儿……梁长乐觉得也是,那不过是少年人忽起的心性,多日不能见,不用理他,他自己就淡了。 他正是犯二叛逆的年纪,你越是拦着他,他反倒是越上劲。 梁长乐没打算跟他谈,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不了所有人的“知心姐姐”。 梁长乐回去卧房的时候,慕容廷已经洗过澡在等她了。 不等她开口,他就主动上前,为她拆去发簪,解开发髻,并用白玉梳子,一下下梳理她的长发。 他又亲自的为她宽衣解带。 梁长乐想起什么,弯着嘴角一笑,“别以为这样,我就忘了上午的赌约,齐王爷,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耍赖啊。快叫声姐姐来听听?” 慕容廷呼吸一滞,“你个睚眦必报的小坏蛋,别以为这样本王就只能被动了!” 梁长乐呵呵一笑,忽而身子一轻,被他腾空抱起,就往床榻边走。 “不要,我还没洗澡呢!今日宴席上都是酒味儿。”梁长乐推他。 “你又没吃酒,何来酒味儿?”慕容廷皱眉不满。 梁长乐仍旧推着他,“我没有吃酒,但你吃了呀!” 慕容廷轻哼,“别找借口,我已经洗过了。” 梁长乐仍旧是不依,“你吃酒撒在我衣裙上了,我有酒味儿,这味儿熏的我难受。” 她越说越夸张,慕容廷气得浑身憋得难受,却又只好抱着她到主卧后面的隔间里洗澡。 好在温水是早就备好的,又洒了许多她喜欢的芍药牡丹花瓣在水中。 梁长乐舒舒服服的泡在水里,慕容廷全程贴心伺候。 见她洗得一脸享受,一点儿为人妻的自觉都没有。 慕容廷觉得,他若干等着,非要等到水凉了,天亮了,也等不到他想吃的那口“肉”,男人啊,还是要自力更生。 他索性脱了衣服…… “你干什么?你不是洗过了?”梁长乐瞪眼看他。 慕容廷嗤的一笑,“看王妃洗得这么舒服,本王索性再洗一次,又不会洗坏了。” 他眼神狷狂邪魅,意有所指。 梁长乐有点儿羞,又不肯示弱,她把他摁在不大不小的浴池当中,愣是要兑现上午的赌约。 在水里,慕容廷即便是“受制于人”的位置,仍旧发挥的游刃有余。 倒是梁长乐,并没有她自己想想中那么勇猛无敌,所向披靡…… 她在浴池里,就已经浑身发软,又累又困,快要睡着。 她口中除了哼咛,发不出别的声音。 “这里好,省的还要再洗一遍……”慕容廷在她耳边说着。 第647章 入学 梁长乐后来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榻上的。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变成一条水里的鱼,畅游在大海之中。 而她身边有一只硕大的鱼,长着尖利骇人的牙齿,那大鱼一张嘴就能把许多的鱼吞入腹中。 可它那儿都不去,就守在自己身边,像是在为她保驾护航。 梁长乐是乐醒的,她觉得那张着尖牙的大鱼,可不就是慕容廷吗? 她今日醒来的早,难得慕容廷还在床上。 她不由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慕容廷立时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把她搂在怀里,“再睡会儿……” 梁长乐暗自好笑,“你今日不起来练功了?需知每日早起练功吐纳,日日不可辍。” 慕容廷轻哼一声,眼睛都没睁,“你是不知道,你在水里有多磨人。” 梁长乐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闭嘴,胡说八道!本王妃可是很节制的!” 慕容廷乐起来,把她抱得更紧了,“对对对,王妃节制,是本王不节制。” 他是真的困,说了半天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梁长乐刚消停一会儿,他就又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习武之人的好处就是,睡得轻,警醒,但入睡也很快。 身体需要休息的时候,瞬间入睡,失眠什么的,不存在的。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看看少博。今日还要安排小雨入学,我叫人送她过去,再交代人多照顾她。”梁长乐说着要起身。 慕容廷搂着她的腰不肯放手,“叫别人去办,你陪着我。” 梁长乐好气又好笑,“入学的事情可以叫别人办,少博那儿也叫别人去办吗?” 慕容廷无话可说,只好哼哼唧唧,不情愿得放了手,“你慢点儿收拾,我再眯一眼就起来,要去哪我陪你去。” 梁长乐看他说话不睁眼的样子,暗想……他该不会是真的化身成鱼,在她脑子里游了一夜吧? 要不然怎么困成这幅样子? 梁长乐没叫他,叫丫鬟为她更衣梳头,简单洗漱,就往梁少博那儿去了。 她和梁少博一起用了早膳。 “你看人倒挺准,我以为你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呢,你倒看出我都没看出的东西。”梁长乐随口说。 梁少博鄙薄又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梁长乐不解他的意思,“你说我脑子不好使?我可是你亲姐!有你这么说自家姐姐的吗?” 梁少博见她误会,忙摇头,又叫人找来纸笔,“你看人只用脑子,用理智。我看人用心,看到的自然不一样。” 梁长乐看他写的字,哼笑一声,“少吹了,用心用脑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梁少博见她不屑,也不多说,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搁了笔,继续用饭。 “今日我要去给小雨办入学,她要去女学上学了。等我办完事情回来,再给你弹琴。”梁长乐说。 梁少博却放下筷子,又拿起笔,写:“同去。” 写完,他就专心用饭,一丝不苟。 好像那种惟恐自己不听话,表现不好,就被勒令必须待在家的小孩子。 梁长乐不由看的心头一酸。 他是皇帝呀!他还需要表现的这样乖巧,去讨好人吗? 他在自己这当姐姐的面前乖巧倒没什么……可看他一副做惯如此的样子,梁长乐就心酸了。 他必是叶从容派去他身边的太监等人面前,已经习惯如此了。 梁长乐生气又心疼,她摸摸梁少博的头,“慢点吃,这里没人认识你,梁国那些使臣今日就打道回去了,你想出门我就带你出去。” 梁少博点点头,待饭毕,他才在纸上写着,“阿姐,你如今也不比我大几岁,能不能不要一副‘老子娘’的样子,也不怕穿帮吗?” 他写完,还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 看着梁少博渐渐活泼起来的神色,他身体里少年人的天真还未被磨去,梁长乐不由大感欣慰。 她伸手敲了敲他的头,“哪怕大一天,我也是姐姐,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小心我打你。” 梁少博咧嘴笑起来,笑容肆无忌惮的样子……好想回到了小时候,他们还有爹娘保护,有爹娘荫蔽的时候。 姐弟两个收拾好,先叫人送李小雨回家收拾东西。 梁长乐已经带着梁少博去了女学。 她同郝校长说,叫她妹妹来读书的事儿。 她曾经就是女学的先生,如今提起来,仍旧是女学走出来的骄傲。 女学甚至专门为她立了一块石碑,在石碑上书刻着她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儿,她治瘟疫,她救人起死回生,等等。 “当然好了,叫令妹只管放心来,咱们的老师会先考教她的学问,看她程度如何,再安排她的去处。”郝校长很热情。 梁长乐再三谢过,也表达了想让人多照拂李小雨的意思。 “她先前在贵女当中,有些不好的名声。但她那些恶习已经改了,只怕孩子们口无遮拦,再提起以前的事情,彼此脸面上都不好看。”梁长乐说。 郝校长摸着花白的胡子,沉吟片刻,“到时候我亲自跟她的先生交代,让她们都多注意。倘若孩子们中间出现这个苗头,或是偶然提及,一定叫先生出面疏导孩子们。” 梁长乐连连点头。 她从郝校长屋里出来,却不见了梁少博。 他说,他想在女学里走走看看,有个多少会些手语的女先生领着他。也不知他们逛到哪儿去了。 梁长乐等了会儿,没等来梁少博,却是等到了李小雨。 “多谢阿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报答阿姐才是。如今我的一切,都是阿姐给的。” 李小雨说着,眼眶就湿了,“若是没有阿姐当初收留照拂,我如今就是个市井渣滓,或者早就死了。” 李小雨鼻音有点儿重,咬着下唇,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 梁长乐摸摸她的头,“你这么乖,听话懂事,叫我省心。还勤勉好学,叫我喜欢,是上天便宜我多了个妹妹,你不欠我的,你我是相互增益。” 李小雨仰脸看她,“阿姐……” 她伸手颤颤的,似乎想抱一下梁长乐,却又怕唐突她。 梁长乐慢半拍反应过来,她呵呵一笑,先抱住了李小雨,在她背上拍了拍。 李小雨紧紧搂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肩头。 她什么都没说,却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她都是阿姐的人,她可以为阿姐去死,可以为阿姐做任何事! 梁长乐安顿好小雨,却一直都没见梁少博。 她回到马车边,正要叫人去找时,才在马车里看见早已回来的梁少博。 “你这是怎么了?”梁长乐不由瞪大眼睛。 第648章 他可以保护她 梁少博面庞微红,气息有些喘,他像是生气又像是害臊。 昨日那个冷清老成的少年人,似乎不见了,坐在马车里这个少年生机勃勃,处处透着年轻人的鲜活感来。 “谁惹你了?”梁长乐爬上马车,交代外头道,“去庭芳苑。” 既然已经带梁少博出来了,她索性去见见师父吧。 梁少博嗓音上,她还没什么头绪,去问问师父的意见。 不过,她也不慌,因为情绪上看,梁少博倒是好了不少。 梁少博别过脸,不看她,也不理她。 “我惹你了吗?不是安排了先生带你去女学里四处转转?你又生的哪门子的气?”梁长乐问。 梁少博唰的摆上纸笔,气哼哼看她一眼,“什么叫又生气?我很爱生气吗?” 梁长乐端详着他的字,细品着话里的意思。 这哪儿是心平气和的探讨啊?明明是在这儿挑事儿呢。 梁长乐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索性不理,转过脸看窗外的景致。 梁少博更憋气,啪的拍着案几。 梁长乐转回头来,愕然看见好几个香囊荷包。 看着花花绿绿、粉粉红红的配色,分明是女孩子的东西。 梁长乐倏而瞪大眼睛,“你去女学里,究竟干什么去了?” 梁少博瞬间涨红了脸,委屈得不行,他刷刷刷在纸上写道:“我原本去女学转转看看,是想着,这样的模式,将来能不能套用在梁国国都中!” “他们都说阿姐,就是这间女学走出的佼佼者!倘若我梁国能再出几个女将,女相,岂不威武?” “可女学这些标榜要向阿姐学习的女孩子们,她们、她们在干什么? “恬不知耻!心思都没用在正途上!” 梁少博刷刷刷写满了一张纸,狂草的字,正无声的诉说着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待隔了笔,心绪似乎才平复了不少。 梁长乐看了看字,再看那些香囊荷包,就明白过来,“哈哈,原来是有小姑娘向你表白心意呀?你不喜欢,不理就是了,何必置气呢?只需男孩子表白心意,就不许女孩子表白了吗?夜国民风开放,这是好事。” 梁少博凉凉看她一眼,翻了个白眼。 梁长乐没当回事儿,把桌上的香囊荷包全都扫进一只匣子里,扔在一旁。 “我弟弟竟有这样大的魅力,叫小姑娘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春心萌动。”梁长乐绷不住乐,“她们都是出身极好的贵女,平生可能都没遇上过什么挫折,看见这世间好的东西,都觉得应该属于自己,所以看见美好如你,也就忍不住想据为己有,你不理她们就是了。随着年纪增长,她们会碰壁,会知道事事顺遂,不过是父母把伤害都挡在了外头。” 她说着垂下眼眸。 马车里一时寂寂无声。 忽而她手上一暖。 梁长乐抬起眼眸,忽而瞧见,梁少博竟用手轻轻覆盖住她的手。 她手背很凉,他掌心灼热。 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她,一眨不眨。 梁长乐没有读心术,但此时,她却从梁少博的眼睛里,读出了温情暖意。 他的眸子,似乎在诉说,“阿姐别难过,你还有弟弟。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护着你。” 梁长乐笑起来,“我要保护你啊,我的小弟弟。” “哼!”梁少博鼻子里喷出粗气,松开她的手。 刚刚的温情暖意,似乎是梁长乐的错觉一般。 她摸了摸鼻子,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马车到了庭芳苑。 梁长乐没下车,一直到马车停在师父住的那院儿外头,她才叫车停下。 她带着梁少博,径直入了唐老的院子。 她已经打听了,唐文柯和秦逸此时都不在这儿。 两人似乎和夜国的那些权贵家的公子哥儿喝酒去了。 梁长乐不想遇见他们,唐文柯还好,她尤其不想叫弟弟遇见秦逸。 “师父,多日不来看望师父,您又作了什么新曲子没有?”梁长乐还在院中便打招呼。 唐老听闻她的声音,立时欢喜起身,亲自迎了出来,“子念可来了,你再不来,为师就要去齐王府,登门拜访你去了。” 梁少博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师徒两个说话叙旧。 他眼底乘着些笑意,和几许温暖。 他跟着姐姐出门,并非是好热闹。也不单单是想看看夜国的风土民情,看看有什么只得他大梁学习的地方。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看看阿姐生活的地方。 他想见见阿姐所认识的人,想亲自融入阿姐的生活圈子。 这样,他仿佛就可以重新拾起他生命里,遗失阿姐的这么几年。 他不但在用眼睛看,他更是在用心看。 阿姐和他们的说话方式,他们对待阿姐的态度……小小的少年,安静却把一切都记在心里。 “这是我另一个弟弟。”梁长乐没有为他编造另一个身份,而是郑重其事的把他介绍给唐老,“博儿,见过我师父。” 梁少博乖乖拱手,他对着外人,仍旧神色冷淡,拒人千里之外。 但他很听话,姐姐说叫干嘛就干嘛。 “嗓子坏了,不能说话,但我弹琴看了,并没有发现毛病。”梁长乐说。 唐老点点头,“不急,你我合奏,我再看看。” 梁长乐心下感激,师父什么都没多问,没有露出好奇和迟疑,自己提出需要,师父就立即倾囊相助。 梁长乐郑重躬身施礼。 梁少博认真看着她,也看她的为人处世。 现在天气已经热了,但庭芳苑的水榭里很是凉快,有风,清净,也没有蚊虫。 梁长乐和唐老练手弹琴。 她刚一起手,没弹几个音,唐老就诧异的看她一眼。 他眼底的惊异和光亮,简直溢出眼眶,“我徒儿真是天才!天才啊!我是天才的师父!” 梁长乐失笑,师父,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能成熟稳重一点儿吗? 两人一曲奏毕。 梁少博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他觉得很舒适,这两人的琴音和他曾经听过的任何琴曲都不一样。 因为琴音中有温煦的力量,他仿佛感觉到滋养,从耳朵里,顺着血脉,滋养全身。 梁长乐还没听到唐老说什么,先听到亭子外的鸟雀叫喳喳道:“回来啦,回来啦!那两个男子往这儿来啦!” 第649章 慕容廷好酸 唐老缓缓开口,“你近来琴艺又精进了,这进步的速度,叫我这等老人,都眼馋啊!” 梁长乐笑了笑,“虚高,经验不足,您的经验是徒儿最匮乏的。” 唐老笑看她一眼,“嘴甜,哄得为师真开心。” 梁少博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斜睨她。 “师父,我弟弟……”梁长乐有点儿急,她不想叫弟弟的事情,在秦逸和唐文柯面前多讨论。 唐老倒也没兜圈子,“你说的不错,他嗓子没有问题,不能说话嘛……可能是心里的问题。” 梁长乐微微一愣。 琴灵说,问题在脑子里。 师父说,问题在心里。 那么……这问题究竟该怎么医治呢? “其实你不用急,若是嗓音的问题呢,倒是可以去问问大夫,夜国有名气的神医也不少。”唐老缓缓为她分析道,“可如今不是嗓子的问题,那倒是咱们的本行了。只管慢慢调理,他或许是少年时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突然失声,说不出话来,这总是能治的。” 梁长乐闻言看向梁少博。 梁少博也正看着她,他目光没有躲闪,反而安慰的冲她笑笑。 少博是坚强的,梁长乐心想。 只要弟弟不怕,不退缩,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勇往直前就是了! “嗯,多谢师父。”梁长乐起身说完,就见秦逸和唐文柯走近水榭。 “哟,他们回来了。”唐老笑着摸摸胡子,“总算要走了,可烦死我了。” 梁长乐挑了挑眉,梁国使者今日要走,这赢国的使团也要离开了吗? 秦逸远远瞧见她,目光就盯在她身上。 进入水榭,秦逸也是透过银面具看着她,没有丝毫避讳。 “又弹什么呢?”唐文柯道,“爷爷您偏心,老是趁我不在,教你徒儿绝学!我是不是您亲孙子啊?” “不是,树上掉下来的。”唐老毫无包袱的说。 唐文柯一脸心痛的表情。 秦逸弯了弯嘴角,“我今日也琴兴大发,不如再合奏一曲?” 梁少博皱眉,对梁长乐微微摇头。 梁长乐当即就要拒绝,“今日不了……” “真是怀念当初,在齐王府一起合奏的那次,真是酣畅淋漓。仿佛整个人都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秦逸十分怀念的说道。 梁长乐表情一怔,她当然不会忘记。 那会儿,慕容廷正“死过去”,化身一条金龙。 而四人合奏之下,竟是茫茫白雾,那白雾似乎灵气充裕,能够叫金龙被滋养,以至于它能说出话来。 它还能自如的控制自己或隐形,或显现! 难道不是那白雾的莫大功劳吗? 而如今,嗓子没有坏,只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的梁少博,他会不会也能被琴音滋养? 倘若出现那等白雾,他是不是也能说出话来了?叫一个人说话,比叫一条龙说话要简单的吧? 梁长乐心跳加速,她一时渴望至极。 “来人,去抱琴来。”秦逸看她一眼,似乎已经晓得,她是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来了。 梁少博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梁长乐握了握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担心,有阿姐呢。” 梁少博却颇为无奈的看她一眼,那眼神……像看傻子。 梁长乐被他这眼神弄得一愣,“反了天了你这臭小子!我为医治你跟人合奏,你还这般看我!回去我就揍你!”她心里吐槽。 秦逸倒显得心情很好。 水榭不大,摆四架琴刚好。 四个人彼此离得很近,不知是巧合,还是成心,秦逸又坐在了梁长乐的对面位置。 两人弹琴之时,恰能四目相顾。 面对秦逸灼热的目光,梁长乐索性闭了眼,什么都不看。 这次是四人合围的局面,她两边分别是唐老和唐文柯。 仍旧是唐老起首,仍旧是上次给齐王弹奏的曲子,三个人在第三个音节时跟上。 梁少博坐在亭中,他安安静静,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留意着亭中的一切。 这琴音,叫他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比刚刚阿姐他们两人合奏的时候,力量更强劲。 他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一股彪悍的力道灌满了!满溢了! 他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胸腔里也胀满着,他忽然有种登临泰山,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之情。 人处在高山之巅,不由的就想大吼大叫。 梁少博也一样,他觉得那股力量在鼓动着,他的心跳声砰砰的很有力量。 他好想大喊一声! 他想要“啊啊”的大叫,好把体内的浊气都喊叫出来,把压抑许久许久的情绪也发泄出来。 四个正在弹琴的人,都沉浸在琴音之中,谁也没有看他。 若是看了,便能发现,他整张脸都涨的红彤彤的,整个人也蓄势待发,如拉开的弓弦。 “啊——”梁少博觉得自己张嘴大叫了一声,叫的嗓子都发紧了。 但水榭中的四人,似乎谁都没有听见。 倒是水榭外,不远处,立着一个人,他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水榭中的一切。 梁少博喊叫出这“一声”之后,他觉得畅快,觉得舒服了。 他神清气爽的站起身,余光瞟见水榭外浮桥上的那人。 梁少博怔了怔,看了看阿姐,再看那人。 他迟疑片刻,提步向浮桥上的人走去。 那人冲他摆摆手,叫他回去听琴,不用过来。 梁少博却并不听他的,他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浮桥上的慕容廷咧嘴笑,“你不在那听琴,过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客人,还需你过来待客吗?” 梁少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想说,“姐夫,你别难过,我姐姐心里没那个人,跟他合奏都是为了我。” 但他张嘴,发现自己并不能发出声音。 刚刚那一声吼,可能也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只好指了指姐姐,又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她是为你,我岂会计较此等事?”慕容廷笑着说,“你可别小瞧我,本王不是那等没有肚量的人。” 他刚说完,水榭中的琴音恰恰停住。 秦逸先睁开眼来,他目不斜视,眼底灼灼盯着梁长乐,“妙哉!” 梁长乐也随即睁眼,迎着他的目光,相视一笑。 此等默契,此等和谐的画面,仿若一直利剑,噗的刺进慕容廷的眼底、心头。 他当即脸上的笑容就变味儿了。 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他可算明白了。 在妻弟面前,露出此等窘态,叫好面子的他简直不能忍。 “我还有事,你跟你姐姐说一声,晚些时候我再来接她。”说完,慕容廷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650章 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梁长乐转过头来看时,慕容廷已经走远了,只能瞧见依稀的背影。 梁少博也慢吞吞的回到水榭内。 “咦,那不是齐王吗?”唐老先生说。 梁长乐也狐疑,“他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 梁少博目光幽幽的看着姐姐,少年人幽深的眸子中还有些责备之意。 梁长乐更懵了,她错做什么了吗? “你觉得怎么样?”梁长乐问。 梁少博怔了怔,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很好,胸腔开阔了,整个人都很舒服,以前压抑、阴郁的心情,如拨云见日。 现在他心底涌动着一股快意之情。 但他不想承认,他也不想感激在场的某人。 他别开视线,故意不去看那张银面具。 “灵气充裕,我们配合更为默契,倒是比上次在齐王府弹奏那次更流畅了!”唐老说,“小兄弟别着急,虽然一次不能治愈,但你的嗓子没有问题,早晚能好的。” 梁长乐无语,“师父……” 他怎么能称呼梁少博为“小兄弟”呢,这不差了辈儿了吗? “哈哈,各论各的,我看着小兄弟年纪小小,沉稳了得,是个成大事的料!”唐老摸着胡子,笑容透着热切。 秦逸锐利的目光似乎洞察一切,但他一点不多问。 他又低头拨琴。 梁长乐听过这首曲子,她正欲附和跟上之时。 梁少博却拉了拉她的袖子。 梁长乐立即扭头看他,“怎么了?” 梁少博比划,“累了,想回家。” 梁长乐宠弟非常,当初不能见到梁少博的时候,她甚至瞧见年纪小的都会偏袒照顾。 更可况,如今是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她一直切切牵挂的人。 “今日是忙了不少的事儿,你既累了,咱们回去。”梁长乐一点儿不迟疑。 她甚至没想过,刚刚经过琴音滋养的人,应该最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他怎么会累呢? 看他眼底星星亮亮的碎芒,他也是兴奋的,不是疲累的样子。 “今日叨扰师父,我们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看师父。”梁长乐行礼。 唐文柯却忽然站起来道:“顾先生,我们要走了。” 梁长乐转脸看他,“师父也要走吗?” “我不走。”唐老说。 梁长乐立即笑靥如花,“那你们一路顺风,路上慢点,还可以再看看夜国的风土民情。” 唐文柯一脸心痛的表情,“相处这么久,感情你心里只惦记着爷爷。只关心爷爷走不走,我们走,你一点儿不惋惜,也不挽留?” 梁长乐淡笑,“我师父已经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你们却正是当为国为民效力的大好时光,你们身上乃有家国大任,任重道远。我岂可因为一己私情,就耽误你们的要事大事?” 唐文柯重重的哼了一声,“说的好听,你的一己私情在哪儿?我看你根本巴不得我们走!” 梁长乐故意板了脸,“师侄,你这么说师叔就不对了。” “你……”唐文柯涨红了脸。 梁长乐总是拿辈分儿说事儿,叫他气急又无可奈何。 梁长乐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你们既要走了,我理当备上一些特产,到时也十里送别。” “人家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竟然十里就把我们给打发了?你心里还有情谊二字吗?”唐文柯夸张的嚎叫。 梁长乐低头忍笑。 梁少博则满脸诧异的看着唐文柯。 “要走快走,别叫人笑话了,那么大个人了,还不如个孩子沉稳,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唐老恨铁不成钢的说。 “爷爷,不带这么偏心的,”唐文柯哀嚎,“人家都说我像你。” 唐老爷子气郁。 秦逸银面具下的嘴角弯了弯,“当真不想去赢国看看吗?” 他一开口,水榭中的气氛就立时一变,刚刚还有些轻松调侃的玩笑话,立时便得微妙起来。 梁长乐摇摇头,“暂时不考虑,等以后赋闲,或许同王爷一起去看看也说不定。” 秦逸目光沉沉看着她。 梁少博有些不高兴了,他狠狠瞪了秦逸一眼,拉姐姐的衣袖。 “这就走。”梁长乐点点头,向师父福身。 “我送你。”秦逸说着提步跟上。 他看出顾子念身边的少年人不喜欢他,却不知为何。 他倒是听耳目传来的消息,说这少年是齐王府宿卫,从远方带回来的孩子。 猜测他是慕容廷远房的什么沾亲带故的弟弟,具体的身份却是没打听到。 这样想,便不奇怪了,他定是同齐王一气的。 秦逸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硬要送梁长乐。 他不知,梁长乐是无比在意这少年的态度,他皱皱眉,梁长乐都要心疼好一会儿呢。 “秦使留步,师侄,还不快送送你师叔!”梁长乐故意拉唐文柯下水。 唐文柯正不情愿。 梁长乐却笑了笑,“真是奇怪,这庭芳苑一开始明明是我的府邸,怎么如今我到自己的府邸,反倒像是客人,还要送来送去的?” 唐文柯不防备她故意设套,紧跟着就说,“是啊,你路比我们还熟呢,自己走不成吗?还怕迷路?” 梁长乐笑容明媚,等的就是他这句。 “留步。”她领着弟弟,大摇大摆的走了。 慕容廷大约没想到,他这边才刚走,梁长乐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若知道,多等一会儿岂不好吗? 偏他一肚子醋酸,酸溜溜的先行一步。 梁长乐出来时,齐王府的车夫下人还愣了愣,“王爷交代说,您快出来时,去告诉他一声,他来接……” “不用了,我在京都还能迷路吗?”某女不解风情,爬上马车,“直接回府。” 梁少博上车之后,就一直幽幽盯着她。 “我脸上有花吗?”梁长乐摸了摸自己。 梁少博拿出纸笔,一面叹气一面写道:“如今我知道,你不是冒充的阿姐。” 梁长乐拍桌,“我本来就不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梁少博却笔杆不停,仍继续写,“套用阿娘的话,心思迟钝的跟阿爹一样,直女癌晚期。” 梁长乐:“……” 被自己的亲弟弟鄙视,是什么滋味儿?她现在可是知道了。 她皱着眉头,一脸不满,“你说秦逸啊,我知道他的那点儿心思,我也同王爷解释了,有些事情,说不清,你说我怎么办?” 梁少博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写:“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知道?” 第651章 直女癌晚期 这回梁长乐惊讶了。 “谁?秦逸?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她刚刚还奇怪呢,少博虽性格有些孤僻沉冷,但对人还是挺友善的。 起码他初见小雨和星云的时候,都很快的接受了他们,也没有要独占姐姐,不容他人分羹的意思。 但少博对秦逸的排斥,却从一开始就很明显。 梁少博倒是不着急,马车晃着,他的字写不好,他就写的格外慢。 “我不晓得他做了什么,但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梁少博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儿担心自己这个迟钝的姐姐不明白“有意思”的意思。 他更直白的写,“他喜欢你。” 梁长乐脸面微红,“你才多大!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她又有点儿自责,若不是她没照顾好,没保护好少博,又怎么可能叫他小小年纪,如此早熟? “但他流露出的神情,却不单是喜欢,还有些歉疚。所以,他一定是背着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梁少博坚定的写,一笔一划,“具体是什么事,我不能看出来。” 梁长乐有些惊讶于弟弟的天赋异禀。 “就刚刚见面那一会儿?就一个照面而已,你就能看出这么多了?”梁长乐觉得自己的“琴灵之境”似乎都没那么玄乎了,她弟弟才玄呢! 梁少博点点头,“姐姐走了以后,我心里很不好受,总是一个人想很多,也想明白很多。” 他写的字很工整,哪怕在摇晃的马车上,写好字很吃力。 他却不觉得厌烦,更格外的小心用力。 梁长乐看着他写的字,看着他认真的神态,愈发心疼。 坎坷的经历,磨练人的性情啊……但如若可以,谁愿意叫自己至亲的弟弟,年少就遭遇那么多挫折呢? 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仇人的手里? “就好比,姐姐没了以后,我觉得公主府还是那么亲切,好像公主府里还有姐姐。”梁少博继续写。 梁长乐却不由被他吓了一跳。 “叶从容带我去看阿姐以前的房间院子的时候,我看到那头野猪。姐姐别生气,我看它很亲切,就好像看见我的姐姐……” 梁少博写着,手一抖,眼睛湿润了。 他低头遮掩,忍去泪光。 所以,他没有看见,梁长乐此时也同样是两眼蒙着雾气。 原来那个时候,弟弟几乎要认出她来。 但如今细想,她仍旧宁可弟弟从来不曾认出过。 她至今没有告诉弟弟那四年,她在哪里,她不想说。 不想叫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再叫弟弟痛一遍。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还在公主府,你会更痛苦的吧?如果看得到我们,却不能做什么,你肯定更难过。”梁少博笑了笑,写道,“所以后来我就不经常去公主府了,我不想叫你看见我,替我痛苦。” 他搁了笔,年少的脸上含着恬淡的笑意,眼底亮亮的看着她。 好似如今她这样,他很心满意足。 梁长乐一时恍惚,这么老成的目光盯着她,倒好似他是哥哥,她是妹妹似得?! 她身为长姐,她不要长姐的威严和面子的吗? “咳咳……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梁长乐端正面色,“如今要做的,就是医治好你,齐王会请先生来教你治国之策,你不要嫌烦,多听多学多问,父皇留下来的大业,还要靠你呢。” 梁少博一点儿没有不耐烦,他沉稳的点点头。 继而,他又瞥了眼姐姐,写道:“你故意岔开话题吗?姐夫吃醋了,他看到你和那姓秦的眉目传情,快气死了。” 梁长乐腾的闹了个大红脸,“你胡说什么!谁和他眉目传情了?” 她是那种人吗? 秦逸倒是有心勾搭她,她何时理过啊? 梁少博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一副等她自己心虚醒悟的样子。 见她只是摇摇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梁少博只好再次点拨启发:“倘若你瞧见齐王同别的女孩子一起练武,切磋功夫,交流心得,甚至相视一笑,默契非常,你会怎么想?” 梁长乐怔了怔,摇头道:“他不会。” 梁少博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再写字。 梁长乐忽然就想起,当初慕容廷硬要教她功夫,甚至把她带去武馆练习的事儿。 他当初可是很会撩女孩子的呢。 只不过,她从没见过他撩别人而已。 他一向对人冷着个脸,他稍微摆个臭脸就能吓哭女孩子,所以她才这么放心的吧? “如果有,我想,我会打死他吧?”梁长乐托着下巴说。 梁少博轻嘲的勾了勾嘴角,提笔写,“他恐怕不舍得打你,打姓秦的,又显得他气量小,所以只好跟自己生气了。” 梁少博没写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阿姐同秦逸合奏,说不定真能治他的“哑病”,所以慕容廷就算再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秦逸。 他不写,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 梁长乐被自己弟弟这么一说,反倒有点儿心疼慕容廷了。 原来他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委屈却又不好说的吗? “我回去哄哄他就是了。”梁长乐大手一挥,“你不用操心了,哪里有需要,你只管告诉阿姐就是。” 两人回到齐王府。 慕容廷还未回来,梁长乐就来到他的书房等他。 毕竟在马车上已经答应了弟弟,梁长乐是言出必行的人,再者,她也确实被弟弟说动了,觉得是委屈了慕容廷,该补偿他一下。 端阳节,她给慕容廷做的长命缕也已经做好了。 虽然没有齐王府绣娘做的那么精致,但丁零和锦屏都说很好看了,能送的出手了。 端阳节快到了,她不如就提前送给他,好哄他开心? 梁长乐还没等回慕容廷,倒是等来一只大鹰。 它拍拍翅膀,落在窗户台上,它冲着梁长乐哼了一声,嘴里还叼着个什么东西。 因为嘴被占着,它哼的不清不楚的。 梁长乐忙起身,接过它嘴里的细管子,“是谁这么不专业?传信让鸟儿叼着传的?鸟若饿了渴了想叫了,信不就掉了吗?” 那鹰淡淡看她一眼,开口叫道:“养鹰的没有这么蠢的,这信是我们哥几个截获的。” 梁长乐正欲点头,忽而一惊,她抬眼盯着大鹰,“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被派去盯着叶从容的吧?” 所以,这信是从叶从容处截获的? 第652章 黑衣人是他 梁长乐一听,是从叶从容那儿截获的信,顿时来了兴致。 叶从容那边,自从他被黑衣人救走之后,藏匿起来,就像一汪死水,没有一点儿风浪动静。 梁长乐他们先是派人盯着,接着撤了一些人手,又换鹰盯着。 她还指望着能从叶从容牵出大线呢,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比如,她母后的消息? 梁长乐几乎是抖着手,倒出细管中的纸卷儿,她小心翼翼的展开。 不由得,她松了口气。 是叶从容的笔迹,没有用特殊的手段,字都能正常看见。 “她是妖后之女,继承妖后的一些本事,她没有死,四年禁锢在猪身之内,也没能让她魂飞魄散!她来找我报仇了,求我主救我!” 短短的几行小字,到此为止。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梁长乐眯起眼睛,她转过脸看向大鹰,“你们能把送信的鹰带过来,让它重新带着这信离开吗?看看它是要把信送到哪儿去?” 大鹰叫了声,“不行。” 梁长乐挑眉,“为何呀?” “它死了。”大鹰说的理所当然。 梁长乐无言以对,好吧,猛禽的世界太凶残。 “那送信的人可知道,鹰已经死了?”梁长乐问。 大鹰歪着头,非常不理解的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当梁长乐措辞,准备解释一番的时候。 大鹰用古怪的小眼神儿看着她,“难道你偷偷拦截别人的消息,打杀别人的爪牙,还要叫别人知道吗?” 梁长乐:“……” 她一直以为动物的智商不高,不能处理复杂的问题。 如今看来,她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她居然被一只鹰给嘲讽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好吧,你还回去盯着,他或许还会递出消息,又或者,会有人传消息给他。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梁长乐说完,那大鹰就飞走了。 她看着窗外,大鹰越飞越高雄姿,不由轻叹。 “你跟谁说话呢?”身后门口处,忽然传来慕容廷的声音。 梁长乐猛地转头,她说院子里的鸟儿怎么忽然安静了,原来是慕容廷回来了。 “我跟鹰说话。”梁长乐说完,自己都想笑。 慕容廷的脸色却不太好。 梁长乐想起弟弟所表达的,男人也要哄的意思,她上前正准备拿出自己做的长命缕。 慕容廷倒是先开口了,“他们查到线索,你知道救走叶从容的是什么人吗?” 梁长乐微微一愣,“什么人?”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吸了口气,才缓缓说,“秦逸的人。” 梁长乐微微怔住。 “我也没想到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两人异口同声,又一起闭嘴。 梁长乐那句质疑,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她只是诧异罢了。 但在此时此刻,心情本就憋屈,醋酸的慕容廷看来,她就是力挺秦逸,甚至连他命人查来的证据都不相信,也要相信秦逸! 是什么能叫一个从来都冷静、理智、聪慧的女子,毫无原则的相信一个男人? 他又想起在庭芳苑的凉亭里,两人合奏,相视一笑的那一幕。 慕容廷的火气蹭的就窜上来了。 他脸颊上的肌肉紧绷,额上青筋微跳。 “怎么不会?他比我还可信?是我冤枉他了?”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梁长乐哭笑不得,原来男人吃醋的时候,也这么可怕?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是赢国使者,叶从容是梁国来使,他们本是不对付的两个立场。秦逸救叶从容干什么?”梁长乐本意也是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哪里知道,他醋劲这么大,就往歪处想? 慕容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哼一声。 他不想跟她使劲儿,不想因为一个外人,迁怒念念。 “你怎么拿一个外人,跟你相提并论呢?他比得了吗?”梁长乐握住他的手,轻轻的穿过他的指间,十指相扣。 慕容廷心头一晃,脸色已然好了很多。 “不知那秦逸是什么打算,但闻,他也向皇上辞行了,这几日就要启程。”慕容廷仍旧有几分不平,“这几日盯紧了,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动作吧。” 梁长乐点点头,她拿出那封信。 “叶从容的密信,被鹰军截获了。”她说。 慕容廷凝神一看,也不由的遗憾,信的内容没什么稀罕。倘若知道这信是送到谁手里去,才是重要的。 但显然,鹰军的举动,已经破坏了这个线索。 不过人怎么能跟鸟一般计较?鹰能听懂指令就不错了。 “再等等吧,还有机会。”慕容廷说,“看来赢国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他说完,就留意梁长乐的神色,惟恐她会偏袒谁似得。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她反而变戏法儿似得,变出一个长命缕放在他手心里。 “端阳节快到了,送给你的。”梁长乐说。 慕容廷看着这在他看来,已经颇为精致的长命缕,不由愣了愣。 “什么时候买的?”他问。 梁长乐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她辛辛苦苦跟丫鬟们学的,打了拆拆了打,还被丁零嘲笑无数次,指头都要磨粗了,就换了一句“什么时候买的”? 是她不配“心灵手巧”吗? 在她幽幽的目光注视之下,慕容廷终于改口,“亲手做的?” 梁长乐嘴角微抽,她就不该来哄他,好想捶爆他的头! 慕容廷则喜滋滋的把腰间的玉佩坠子一摘,当即就要挂上她做的这个。 “等等,端阳节那日再挂。”梁长乐拦着。 慕容廷不听,“我现在就要挂,挂到你送新的为止。” 梁长乐:“……” 这个才做好,他又开始惦记下一个了吗?人心果然好贪婪! 挂上了她送的长命缕,慕容廷的脸这才终于阴转晴。 “明日我要去金吾卫和神兵营转一圈儿。”慕容廷说。 梁长乐不明所以,“兵权不是都交出去了?再者……神兵营?现在不是归慕容景安管辖吗?” 慕容廷故意挺了挺他的腰身,露出腰间挂的长命缕,“是啊,那又怎么样?本王想去看看不行吗?” 梁长乐无语,一个长命缕,值得你堂堂王爷这样炫耀吗?成熟一点吧! 第653章 端阳节约会 慕容廷说道做到,第二日,他果然带着长命缕招摇过市的炫耀去了。 若不是怕梁长乐嫌弃,他甚至还想把念念当初送给慕容景安的那只走马琉璃灯给抢回来。 不过想想,慕容景安就算再惦记又能怎么样,念念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走到哪儿人都得称呼一声“齐王妃”,小肚鸡肠的慕容廷气儿又顺了。 端阳节这日,他更是带着梁长乐以及她的弟弟妹妹们去看龙舟赛。 龙舟赛特别热闹,平日里人不多的河岸,今日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临近河岸的茶肆饭馆,全都被包圆了,尽都是京都权贵富商。 到处都是香车宝马,衣香鬓影。 李小雨已经在女学里长了见识,但今日来这儿,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抓紧林恩姝的衣袖,生怕自己走迷了,如此繁华之地,一晃眼,就会找不到路吧? “小雨,你也来看赛龙舟吗?” “龙舟赛完了,我们一起去玩儿吧?” “小雨一定要来呀!” 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同李小雨打招呼。 梁长乐闻声,回过头来看她,又看向那几个女孩儿。 几个女孩被吓了一跳,有礼节的忙蹲身行礼,“见过齐王妃。” 那些胆小的已经掉头就跑了。 林恩姝不由的偷笑,“还真有点而以前的味道了。” 以前念念做长乐公主的时候,可不就是有人敬有人怕么? 李小雨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给阿姐添麻烦了?” “你想多了,”林恩姝安慰她,“念念才不会怕麻烦,麻烦怕她还差不多。” 李小雨也被逗笑了。 “你同窗啊?想去跟她们玩儿吗?”梁长乐问她。 李小雨摇摇头,“不想去。” 梁长乐怕她是不好意思说,便道:“多交几个朋友不是坏事,同龄人之间又是同窗,也比较有话聊,你想去玩儿的时候,告诉身边人一声,叫我们知道就行了。” 李小雨乖巧点点头,她是真不想去,觉得自己跟那些女孩儿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梁长乐也没有多说,她一只手被慕容廷牵着,另一边站着冷着脸,又冷酷又拽的梁少博。 齐王本就惹眼,如今又添了个生面孔,更是引得好些小姑娘都频频回头往这儿看。 无论是梁长乐,还是梁少博,从小都是生活在“众人瞩目”之下,他们到没有不自在。 这可苦了李小雨了,直到进了雅间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参赛的龙舟不少,皇帝的几个弟弟如今皆分封了王,各有封地,但都留在京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闲得很,龙舟赛这样大的赛事,他们肯定要出来凑热闹。 还有许多大的门阀世族,也都出来亮相。 梁长乐站在窗口,已经被外头的龙舟晃花了眼。 慕容廷站在她身边,“待会儿击鼓的时候,会很吵。” 他知道她耳力敏锐,提醒她站远点儿,要么捂上耳朵。 梁长乐笑眯眯的,她如今耳力控制更加自如,很吵的声音,她不留意听,也不会叫耳膜太过难受。 她和慕容廷站在窗户边。 几个小孩儿坐在一处。 梁少博不能说话,神色又孤高冷漠得很。 顾星云几次想和他说话,他都不抬眼。 顾星云估摸是被他冷傲的气势镇住,几番试探都没有开口。 李小雨更是离这两人远远的,谁也不理。 她正在临窗往外眺望的时候,外头也有人瞧见了她,不停的冲她招手。 “想去就去吧,派几个人跟着。”林恩姝说道。 李小雨看了看那边的几人,小声道:“不用跟着,我去跟她们打个照顾就回来。” “叫两个丫鬟跟着吧,万一想在外头逛逛,有人跟着也方便些。”林恩姝指了两个丫鬟叫跟着她。 其实暗中,她也派了从玄甲军里抽调过来的暗卫,不过是怕李小雨不自在,没有告诉她。 李小雨出去没多大会儿,顾星云也觉得无趣,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玩儿了。 他在京都有更多的朋友,如今还有在金吾卫相熟之人。 梁长乐倒是不用担心他,他上次被明珠公主掳走之后,自己也多长了心眼儿,在外面多半不会落单。 龙舟赛很快开始,咚咚的鼓声,一下子震撼着天地江面。 梁长乐只觉得平静的江面都跟着鼓声震颤起来。 只见一只金红色的龙舟,从一开始就显出领先之势。 梁国没有龙舟赛,原主顾子念的记忆力倒是有这东西,但她却没有亲眼看过。 原主前几年倒是记在人群里,想要看,但人太多,她个子又矮,什么都瞧不见不说,还差点被人推倒江里去。 以至于后来,她听见龙舟赛就觉得可怕。 “少博,你也没看过吧,过来到这儿看,这位置好……”梁长乐说着话转过身来。 她话音顿住,神色一时间有点儿茫然。 慕容廷也回头一看,他不由的笑了,伸手揽住梁长乐的腰,“你瞧,他们都不来凑热闹,把这样好的机会留给我们了。” 屋里早已经没有别人,只剩下他们两个在窗边站着。 这两个人都是耳聪目明,六觉敏锐的,竟然都不知道屋里的人何时离开的。 他们不是看外头的龙舟太过投入,就是被龙舟上的鼓声震懵了。 梁少博的确是第一次看赛龙舟,他挺兴奋的。 只呆在雅间里,看龙舟在江面上激进,他尚觉得不过瘾,他叫人牵了马来,龙舟赛的赛程就临着一条官道。 观看龙舟赛的人,都挤在江边码头处。官道上跑马没有问题。 “驾——”梁少博身边跟了至少四五个侍卫。 林恩姝也远远的跟着。 梁少博正跑着,目光一瞥,不知他瞧见了什么。 他忽然拉住缰绳,往官道旁的岔道上看去。 临江也有好些茶楼酒肆,中间不乏仅容人通过的小道。 梁少博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他恋恋不舍的看着在江面上飞速前进的龙舟。 龙舟上划桨的水手,敲鼓的鼓手,个个都充满了力量,他们胳膊上鼓起的腱子肉,看着都叫人心生豪迈之气。 梁少博分明是很感兴趣,想要跟着跑到终点的样子。 可他却调转马头,往官道旁的小道儿上走去。 “少爷,您不看龙舟赛了吗?”侍卫们忙问。 梁少博却不理他们,打马偏离的更快了些。 第654章 来者不善 几个侍卫追着梁少博,来到一家酒肆前头。 梁少博翻身下马,缰绳扔给跟随的人。 几个侍卫见状,简直摸不着头脑,刚刚还骑马看龙舟呢,怎么现在忽然又想起要喝酒了? 再者……小公子不能喝酒吧? 侍卫忙不迭的阻拦,“少爷,您要喝酒的话,王府里有上好的佳酿,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酒啊?” 梁少博凉凉看那人一眼,打手势叫他走开。 侍卫赶紧跟同伴使眼色,叫去请说话能管事儿的来。 这位小公子,他们劝不住,也不敢硬拦啊! 侍卫正在梁少博的视线之下,头皮发麻,忽而瞧见林恩姝往这边来了,如蒙大释。 “木将军,这儿!”侍卫唤她。 林恩姝以前,常被人称“林将军”,如今忽然给她换了个姓,但又缀上了“将军”之称。 她顿生一股豪气,好似昔日最峥嵘的岁月,又一下子回来了。 她伏低身子,催马冲过来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怎么回事?”林恩姝翻身下马,过来看梁少博。 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晓得他是个尊贵的客人。 林恩姝却知道他的底细,更是不敢对他不敬,“出了什么事吗?可要我叫人通传王妃知晓?” 梁少博蹙眉轻叹,有些不满和不耐的看了她一眼。 林恩姝立刻讪讪一笑,“不是说什么事儿都要告诉她,而是……” 梁少博终于满不情愿的在外头比划起来。 他最不乐意如此,特别是在外面。 梁少博耐着性子,压抑着不乐意,勉为其难的比划了半天……猛然发现林恩姝他们全都不懂手语,看不懂他比划的什么! 梁少博简直气炸了,他径直拉过林恩姝的手,在她掌心写道:“我进去看看,有事叫你们,以摔杯子为号!” 他写完,重重的在林恩姝的手掌心戳了几下,以示不满。 好在林恩姝眼力劲儿很好,跟上他手写的速度,极力忍着手上的痒,把字看懂了。 “哦哦,我晓得了,你是不是瞧见谁了?”林恩姝抓着他的衣袖,不敢松手,“你去不方便吧?要不我进去?” 梁少博审视的上下看她一眼,而后写了句让林恩姝气道发狂的话。 “你太老了,在外等着吧。” 林恩姝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她瞪眼看着梁少博的脸。 她太老了?! 瞪大您的尊眼看看清楚!她正值青壮年华!她还没嫁人,还是大姑娘的好吧!? “这话你敢当着你阿姐的面说吗?”林恩姝咬牙切齿。 她心里琢磨的是,长乐公主跟她恰是一般的年纪。 梁少博淡淡瞟她一眼,叫她自己体会。 林恩姝忽然就回过味儿来……人家长乐公主如今换了躯壳,正是嫩的能掐出水儿的年纪。 加之她常有琴音滋润,更是年华正好如晨露朝华一般。 林恩姝顿时被原地暴击。 她正郁闷的时候,梁少博已经进了酒肆。 “木将军,咱们可要跟进去?”侍卫怕出事儿。 林恩姝摇了摇头,“外头候着,都竖着耳朵,听见动静不对,立刻冲进去保护公子!” 侍卫立刻肃容而立。 梁少博进了酒肆,站在二楼廊间听了听,他提步走向一间关着门的雅间。 恰小二从里头出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梁少博不动声色的迅速闪开。 “哟,客官,对不住,小的眼拙。”小二连忙道歉。 梁少博摇了摇头。 “您是一起的吗?”小二问道。 梁少博点头,小二不疑有他,立即拉开雅间的门。 雅间里头的人都是贵族子弟,他们身上的气势派头,所穿的绫罗绸缎,所有所带无不昂贵精美。 眼前这位少年人虽不是一起来的,但看他通身气度,比里头的诸位还要足,再看他衣着,也是上乘的丝绸,极好的做工。 小二点头哈腰的请人进去。 梁少博进了屋子,雅间里头的人倒是一愣。 “你……这位公子是谁呀?”雅间里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只有两个少年儿郎。 这年纪的男孩女孩正是青春懵懂的时候,也极容易对异性产生好奇和兴趣。 女孩子看梁少博不凡的气度,俊逸的面孔,巴不得他是认识的人,谁也没想要赶他出去。 两个少年儿郎,倒是颇有些防备之意,“你谁呀?谁请你来的?” 梁少博不说话,他目光恬静的看着被众人推搡,站在中间那女儿,又冲她招招手。 女孩子脸颊通红,嘴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水珠映着外头的天光,折射出五彩光芒。 若是离得近了,就能嗅出,那不是水,而是这店里最烈的烧酒。 女孩子眼里的星芒,则是被酒辣出的泪。 “少博,你怎么来了?”女孩子正是李小雨。 她迎着梁少博的视线,既有心安,也有点紧张。 “你是找李小雨的?你是他什么人?”其他女孩子问。 梁少博自然不可能回答她们,他只看李小雨一人,并冲她招手,叫她过来。 李小雨迈步走向她,脚下却是猛地一绊,她立刻向地上扑倒。 “诶,不用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旁边的女孩子高声笑道。 梁少博眼睛一眯,猛地上前,一把接住李小雨,没叫她狼狈的“五体投地”。 “谢谢,谢谢少博哥哥。”李小雨并不知道自己和少博谁更大。 上次介绍的时候,阿姐并没有说谁年纪大。 她叫声哥哥,是个敬称。 梁少博也没有什么反应,把她扶起来之后,就迅速撤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并示意她先走。 “诶,李小雨,你怎么就要走了呢?不是说连干三杯的吗?这才一杯酒,你就走了?”女孩子们嚷嚷道。 梁少博回头冷冷扫视她们。 女孩子纷纷避开目光,她们对这少年人有好感不假,可她们更不想表现的自己很怂。 她们要刚一点,好像这样才能给少年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李小雨面上有些为难,她看着桌上倒好的酒。 很烈的酒,不是用小酒盅装着,而是三只大酒碗。李小雨从没喝过酒,一杯酒下肚,她的脸色已经不正常了,眼底也有些红红的血丝。 梁少博见她迈步,还要走向酒桌。 他脸色一沉,上前挡住李小雨的去路。 他冷冷看着她,以眼神警告,叫她立刻、马上跟他走。 第655章 大嘴巴抽她 李小雨还在犹豫不决,酒桌后头,却有个女孩子冷冷一笑,开口了。 “不喝也可以,你承认我们说的话,这就放你走。”那女孩子说道。 梁少博蹙了蹙眉头,微微抬眸看向那女孩子。 女孩子被他盯着,心头漏跳一拍,她赶忙转开视线,脸上却有点红。 “是啊,你承认我们就放你离开。”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李小雨气得满面通红,她不顾梁少博那警告的视线,将心一横,她快步走到酒桌边,端起桌上的酒就往嘴里灌。 这三碗烈酒下肚,她这从未沾过酒的小身板儿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 即便她过了酒劲儿,身体受损害不大,然而这会儿也会在这几人面前出丑的吧? 他们摆明了是故意羞辱她。 梁少博脸色阴沉,气得不行。 他既是生气那几个男女心思歹毒,却又更生气李小雨的愚蠢,明知他们故意捉弄她,还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他真是不想管她了! 倘若她不是阿姐的妹妹,住在阿姐宅子里,他立刻、马上甩手走人! 就在李小雨端着碗,往嘴里灌时。 梁少博忽然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随手掷出窗外。 “哗啦”一声,酒碗在窗外摔得稀碎。 碗中的酒倒是洒了说话那女孩子,以及她身边男孩子一身。 女孩子大怒,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是什么人?不请自来,没看见李小雨根本不想跟你走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梁少博目光平静又略带冷淡的看着李小雨,向她示意门口的位置。 为这没见过几面的小女子挨骂,梁少博真是平生第一次。 叶从容虽待他不好,但那人要面子,面上还是会做的好看的。 李小雨攥着拳头,手心里都是汗。 喝这酒不甘心,不喝也不甘心……她们议论阿姐,把话说得极其难听,她上去解释呛声。 这个叫唐菀的女孩子就说,她若敢来酒肆,连干三碗酒,她们以后就再也不提齐王妃,一句话都不多说。 天真的她觉得这事儿可行,便跟着他们来了。 没想到,才一碗就下肚,她整个五脏六腑都仿佛着了火似得。 她现在觉得自己肚子里像是有一团火要把她烧着了。 “走,咱们的事,下回再说!”李小雨往门口走。 屋里的两个男孩子却挡着门,“酒没喝完,砸了我们的酒,这就想走?你这是耍我们玩呢?” 李小雨顿时脸色微变,她伸手挡住梁少博,“是我跟你们约定的,跟他无关,你们先让他走!” 梁少博没有感动,他眼皮薄,看人的时候,显得目光很冷。 加之他不能说话,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更冷了。 他淡淡看李小雨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女孩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不是要英雄救美吗?他替你再喝三碗酒,咱们的约定就还作数。”男孩子说。 李小雨一脸慌乱,“那不行,跟他无关,你们放他离开!” 男孩子们看着梁少博,“小子,你敢吗?” 梁少博淡淡扫他们一眼。 他的视线极其容易叫人觉得,他是轻蔑,高傲,不屑于搭理他们。 梁少博也确实不屑搭理他们,他即便是傀儡的时候,所见的也是朝中大臣,玩弄心机手段的叶从容之辈。 几个小孩子的玩闹,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虽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甚至比挡在门口的这两个男孩子还略小一些。 但梁少博却没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同龄人,他的心态,被叶从容逼的很显老成。 他只是在心里揣摩着,怎么林恩姝还没看到摔碎碗的暗号?还不赶紧上来收拾这一群小屁孩儿? 难道要他再摔一次碗吗? 梁少博正思量的时候,酒肆楼梯上已经传来极其轻快的脚步声。 两个少年似乎觉察了不对,正侧脸向外看得时候,门从外头被人踹开。 “砰——”的一声,拍了两个少年满脸。 “嗷——”两人异口同声的惨叫,四行鼻血,瞬间奔涌而出。 屋里的女孩子也尖叫一声,隐隐往当中那女孩子背后缩。 冲上来的林恩姝拱手对梁少博道:“我等来迟,望少爷恕罪。” 她抬眼之际,看到当中那女孩子,不由歪了歪头。 “咦,是你?”林恩姝认出她来,这不是韦玉那小子的表妹,叫唐菀来着? 唐菀勾着嘴角,讽刺一笑,“怎么,敢答应不敢兑现,叫家里的大人来收场吗?日后你在女学也不用混了,我们会把今日发生的事,回去都告诉你女学的同窗。” 李小雨皱了皱眉,揪着衣襟,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又给阿姐惹祸了? “怎么回事?”林恩姝问李小雨。 她也瞟了梁少博一眼,没想到梁少博正追着龙舟跑,原本要看赛龙舟都不看了,竟然是为了李小雨。 他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在叶从容的手里被控制的久了,就性格扭曲阴暗,他虽不说话,性格有点儿别扭,却也挺叫人喜欢的。 “她们说阿姐的坏话,我听不惯,和她们争执了几句。她们就和我约定,若是我能连干三碗酒,他们就自打嘴巴,往后再也不说三道四了。”李小雨小声说道。 梁少博当即露出嗤笑的表情,那神色要多嘲讽有多嘲讽。 李小雨的头埋得更低了。 林恩姝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她忍不住道:“她们叫你喝酒你就喝呀?她们是什么东西?敢议论王妃?你若听见了,根本不必理论,大嘴巴抽她就是了!若是觉得抽的不过瘾,回去告诉王妃,王妃自会派手劲儿更大的来抽她们!” 一屋子的女孩子,闻言皆变了脸色。 几人不由往唐菀背后缩了缩。 “这位大姐,你说话也太霸道不讲理了吗?便是齐王妃,她也不能在京都如此嚣张吧?”唐菀此时已经色厉内荏了。 再加上林恩姝和梁少博同时目光向她扫来。 她心头慌乱,但为了维持自己在小姐们心中的形象,她硬着头皮,坐直了身子。 “呵,”林恩姝冷笑一声,“妄自议论皇室,被人听见了,不该抽你们吗?王妃霸道不讲理?王妃嚣张?这话你是说给谁听的?” 第656章 心眼儿太坏 梁少博不屑于几个小姑娘的唇舌之争,他本想给李小雨留面子,不想叫林恩姝他们上来瞧见。 但事实上,他更不屑与跟女孩子动手脚,他不能说话,李小雨又不听他的,不肯在一开始就随他离开,所以他也只好摔碗,叫人上来了。 如今林恩姝加入争执,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提步向外走。 李小雨一直注意着他,见他离开,以为他是生气了。 事情因她而起,是她没有处理好,反倒叫姐姐身边的其他人跟着搅合进来,受牵连。 她过意不去,既想跟出去看看,却又不能把木木姐丢在这儿。 “木木姐,算了,她们想来以后也不敢乱说了,咱们走吧?”李小雨扯了扯她的衣角。 林恩姝看那几个女孩子一眼,“长记性了吗?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道理明白了吗?” 除了唐菀,余下的几个女孩子纷纷点头。 唐菀的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林恩姝。 林恩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叫李小雨先出去,她也带着人出去了。 李小雨小心翼翼追在梁少博身后,“对不起,今日给你惹麻烦了,叫你受我连累。” 梁少博不理,兀自走在前头。 李小雨心中更加难受,“是我冲动了,幸得你救我,我不知你我谁的年纪大,但见你比我沉稳许多,所以敬称一声哥哥。少博哥,我给你赔不是了。” 李小雨频频颔首道歉,梁少博却连头都没回。 林恩姝他们都是骑马来的,李小雨则是徒步走过来的。 她穿了漂亮的罗裙没办法骑马回去。 “先在隔壁茶舍坐着等会儿,我派人架马车过来。”林恩姝说道。 梁少博拽着缰绳翻身上马,李小雨离得近,他差点儿踢着她。 李小雨吓了一跳,仰头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少博哥,今日对不起,回头我再郑重道谢道歉。” 梁少博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咧了咧嘴,不以为意的笑笑。 他先打马离开,几个追随他的侍卫立刻跟离开。 他来得快,走的更快,全然不知道,街对面有人把这一切尽都收入眼底。 顾星云是瞧见林恩姝在外头,才挥别友人,过来打个招呼的。 他以为阿姐他们也在这儿。 他还没上前,就看见林恩姝指挥着人,守好酒肆几个门窗,而后带人冲上了酒肆。 顾星云立时提高警惕,他没有上前,是打算在外接应。 他不知道酒肆里是什么情况,所以远远看着,万一情况不对,他也好去叫救兵。 没想到林恩姝冲进去没一会儿,他就看见少博出来了。 这也就罢了…… 他眼皮子一跳,不想竟看见李小雨跟在少博的后头,一个劲儿的赔笑颔首,对他说好话。 可那少博,理都不理,一脸的冷傲,翻身上马的时候,甚至差点儿踢着她。 顾星云心头的邪火,蹭蹭就窜上来了。 他对李小雨多好哇,温柔小意,惟恐委屈了她。可李小雨呢?却躲着他,甚至为了躲他,搬着行李住到女学去了。 那梁少博那么高冷傲慢,甚至无视她,她却追在人家身后,一个劲儿的赔笑脸,就算差点儿被踢,她也不生气,还笑眯眯的仰头说话。 顾星云简直要气死了。 他狠狠的瞪了李小雨一眼,他想让自己讨厌她,疏离她。就像她疏离自己那样! 可他发现,自己瞪她一眼之后,竟然连心里的火气都小了几分。 他不但不怪她,反而生出几分疼惜来……她父母都待她不好,偏宠她弟弟,她是没有人疼爱,没有人把她捧在手心,才会在人前那么小心翼翼的吧? 顾星云发觉自己的心思变化,他懊恼的敲敲自己的脑袋,转身去追梁少博。 然而此时的酒肆里头,并不平静。 唐菀怒气冲冲的看着几个女孩子。 那两个男孩子,坐在一旁,叫小二拿了冷水来,给他们擦鼻血,止血。 两个人的鼻子简直要被拍扁了。 唐菀懒得再说她们,“你们也太没有骨气了吧?被那李小雨的家人一吓唬,就怂了?” 女孩子们看她,“她提了齐王啊!齐王爷是什么人?那是死而复生……死过一次的人啊!” 齐王爷就算没死过一次的时候,就已经威名赫赫,无人敢惹了。 如今他又死而复生,乃是活成了传奇的人,连皇上都敬畏三分。谁敢去惹他啊?嫌命长吗? “她提了齐王你们就怕?她又不是齐王府的人,她们都是住在林宅的,不过跟顾家有点儿交情罢了。”唐菀冷冷说道,“那个李小雨,乃是顾汉城原配,另嫁一家,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顾汉成巴不得她死的。她虽名义上,是齐王妃的妹妹,但齐王妃若是真疼她,怎么不把她带去齐王府?是齐王府拥挤,住不下吗?” “还有那个维护她的少年,更是京都里没见过的人,京都里的世家,有哪家的公子,是那样子的,咱们岂能没有听说过吗?” 唐菀这话说的就直白了。 梁少博长相俊美非常,且皮肤白皙,面容比女子还惊艳,因为年纪小,白皙也不会显得他太娘气,他面孔棱角分明,鼻梁很高,是充满英武之气的美。 这样叫人过目难忘的美男子,若是京都某个世家的公子,她们必然听说过的。 “几句话还就把你们唬住了?”唐菀呵斥道。 几人脸色讪讪,虽有些不认同,却也不想和唐菀争执。 “这样,我们回了女学,就说李小雨还有与她同住的那个木木姑娘,她们做些不干净的勾当,所以引得男人们为她们出头……李小雨平日在女学上课,而到了休沐之日,就到外头……陪酒。” 唐菀看着面前空了一只的酒碗,冷冷的勾着嘴角。 几个女孩子倒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会毁了她们的吧?” “如此,不是撇开了齐王妃吗?她们仗着跟齐王妃沾一点儿亲,带一点儿故,以为齐王妃处处都要维护她们吗?若是齐王妃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管,她早累死了吧?”唐菀安抚几个女孩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勾了勾嘴角,今日的事被那少年人搅黄了,但其实细想来,却又正和她心意。 她在女学排挤李小雨,目的无非是想排挤和李小雨同住的木木姑娘。 今日这木木姑娘自己撞上来,倒省了她许多力气了。 第657章 吓死这群小坏蛋 唐菀和几个女孩子,商定好了要去女学所传谣言的细节,便笑嘻嘻的从雅间出来。 两个男孩子相互搀扶着走在后头。 众人正下楼梯的时候,却见雅间外头呼呼啦啦,来了好多亲兵,将雅间团团围住。 几个女孩子吓了一跳,僵立在楼梯上。 “怎么回事?” “出了什么事?” 女孩子们看向楼下的小伙计和掌柜的。 但他们也是一脸懵,不知所措的样子。 “前后门封锁,大厅的客人都出去,他们一行,不能出去。”陈岱进来,瞟了眼楼梯上的几人,冷声吩咐。 唐菀等人,吓得腿软,想起他们刚刚在雅间里说的话,不由后怕极了。 陈岱带人前来的架势,的确很震慑。 齐王府的亲兵,那是随齐王上过战场的,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远比京都的禁军都浓郁。 一般生活在京都,太平盛世的老百姓,哪见过这种气势。 陈岱话音落地,他们呼啦一声全跑了。 唐菀等人也想跑,但奈何他们被底下的兵吏盯着,腿肚子发颤,根本跑不动。 唐菀正要装出点气势,喝问之时。 忽而见门口有光影一晃。 她抬眸看去,只见李小雨扶着齐王妃,又进来了! “唐小姐,你不是说……” “你说八竿子打不着的!” “你说齐王妃不会维护她的……” 这可倒好,他们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呢,只是关起门来商量几句,人家齐王妃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几个女孩子都面色灰败的看着唐菀。 唐菀强自镇定的扶着栏杆,继续往下走。 李小雨也扶着梁长乐走到楼梯处。 梁长乐仰头看见唐菀。 她明明在楼梯底下站着,而唐菀在楼梯上面站着。 可唐菀就是觉得自己矮了好大一截,这样俯视齐王妃的角度叫她愈发惶恐不安。 她蹲身行礼,“见过齐王妃。” “走吧,楼上雅间坐坐,我有话问你们。”梁长乐语气淡淡,没什么表情。 但几个女孩子就是腿软,甚至有人噗通一下子,坐在了楼梯上。 梁长乐目光扫了那坐倒的女孩子一眼,冷笑道:“就这样的胆量,也敢学人编造谎言,构陷害人?” 女孩子们闻言愈发惊惧,左右看去。 她们怀疑是自己人里出了内奸,她们关起门来说的话,齐王妃怎么会知道? 再想,又不对! 她们才刚刚说的,就算有内奸,也来不及告知齐王妃呀? 梁长乐已经进了雅间。 她们在外头不动,立时有兵吏上来,提着他们,把他们全都送回了雅间。 “别碰我!”唐菀是自己走回来的。 她一进门,就对几个女孩子比口型,“别怕,死不承认。”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是谁说,回到女学,要造谣生事?说李小雨平日在女学上课,到休沐的时候,就出来侍奉男人?陪人玩乐,陪人喝酒,连妓子都不如?” 李小雨闻言,满面涨红,连眼底都是红血丝。 这话太叫她难堪了,但因为是从阿姐口中说出的,她知道阿姐对她一心一意,所以愤怒大过难堪。 “又是谁说,她以及和她同住的木木姑娘,都是以色示人,叫男子为她们出头的?”梁长乐脸上很是清冷,了无笑意。 单是她这幅表情,已经吓坏了对面的几个男孩女孩儿。 有个男孩子,甚至偷偷的哭了起来。 梁长乐愈发不屑,“原本看你们是小孩儿,我不想与你们计较。没想到,你们人小,歹毒的心却一点儿也不小。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不想再往女学去,竟是为了去辟谣,得不偿失,所以,只能现在问问清楚了。” 男孩子眼泪掉的凶,他看了眼唐菀,却不敢说话。 几个女孩子也都纷纷看向唐菀,却不敢指认。 唐菀在她们当中,俨然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梁长乐点点头,“没人说也不要紧,你们是少年人,还在读书,没有独立门户。我不跟你们说,等你们家人来了,我跟你们家人说即可。” 众人闻言再次色变,把他们堵在这里,要通知家人过来领人了吗? “子不教,父之过。一个人犯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自然要全家受过。”梁长乐缓缓说道,“就如同当初的韦兰芝,韦家管教不严,就要因为她的不懂事,而付出相应代价。” 唐菀终于抖了一下。 韦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是跺跺脚,京都都要震三震的人家。 然而,韦家六小姐招惹了这位顾子念,在她还不是齐王妃的时候,就看她不顺眼了。 两人一路明枪暗箭的……如今再看这两人? 一个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齐王妃。 另一个呢?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连韦家人都放弃她,不再找她了。 唐菀自知不如韦兰芝尊贵,自家也不如韦家那般厉害。 她忙蹲了蹲身,“王妃恕罪,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同小雨姑娘,都是女学的学生,相互之间开玩笑也是有的。但这般诛心,毁人名声的话,断然没有说过啊?” 梁长乐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在外说而已,但你们刚刚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密谋有两刻钟,如何传扬,先把这谣言传给谁?再如何说三道四的佐证,最后如何把自己摘干净,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几个女孩子吓了一跳,倒吸冷气。 齐王妃难道刚刚派了眼线在这儿吗? 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梁长乐看着她们大惊失色的表情,心里淡然无波。 她知道的其实更清楚呢,谁说的那句话,什么语气,什么表情,她几乎都知道…… 这要得益于那几只好说话的雀鸟。 那些雀鸟得知她能听懂“鸟语”之后,简直兴奋的发狂,五花八门的闲话都要跑到她面前来说道。 她先前跟鹰说话,也能听懂鹰的话,可叫这些雀鸟羡慕坏了,纷纷希望她也能对它们说话。 梁长乐很无奈,幸而鹰是话少的鸟,要不然她布下一道命令给鹰的时候,还不要被烦死? 这些雀鸟在窗外听到唐菀等人的议论,纷纷飞过去向她报信儿。 梁长乐不想等谣言出来以后,再费力去扫清,辟谣跑断腿,在哪儿都是这个理。 所以,她干脆扔下慕容廷,独自带人来堵这一群小坏蛋了。 第658章 老实人并不好欺负 唐菀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她根本没想招惹齐王妃的,她知道惹不起。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齐王妃真的对李小雨这么照顾。 她想不明白,李小雨明明是顾子念的生母抛弃了她,又跟别人生的孩子……照一般的情理,顾子念应该很讨厌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才对呀? 这顾子念为何偏偏与众不同? 唐菀还在纠结的时候,已经有男孩女孩儿的父母赶到了。 今日众人多数都来看龙舟赛了,神武军负责京城安全,哪家的雅间大概在哪个位置,他们都提前了解过的。 齐王府要找人,虽是人海茫茫,但通知到他家里大概的位置并不难。 能在女学上学的都是世家大族,至少也是京都的数得上名号的大户。 “王妃,求齐王妃开恩,我等教子不严,叫他冲撞了王妃……” 那个被吓哭的男孩儿的父母一来,就跪在雅间门外请罪求饶。 那男孩子吓得脸色青白,眼泪一直没停过。 “就这胆子,也学人出来做坏事?不等报应临头,你都要被吓死了吧?”梁长乐怜悯的看着他。 她那眼神,叫男孩子无地自容,头像鹌鹑似的埋在胸前。 齐王妃明明比他们大不多的年纪,说话做事,却老成得很。 这叫他们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卑微,在齐王妃面前,他们似乎连对手都算不上。 要不,齐王妃怎么会直接请他们的父母来呢? 其深意,不就是说,他们不配与她说话吗? “叫他们进来吧。”梁长乐点头。 门口的侍卫放了夫妇进去。 两人进去又是跪下告饶,孩子们不懂事,不晓得轻重。 大人们消息则灵通的多,齐王的命都是齐王妃救回来的,齐王妃的本事有多大,谁人不知? 关于齐王妃本事的传言,说上一天一夜恐怕也说不完。 这会儿,她手边是没有摆着琴,倘若摆着琴,他们的惊怕畏惧恐要更添一层。 “说吧,刚刚那些造谣诋毁我妹妹的话,是谁教你说的,你指认了,就可以随你父母亲离开。”梁长乐淡淡开口。 男孩子的父母急死了,频频使眼色。 男孩子瞟了眼唐菀,嘴唇蠕蠕,却还有些不敢说。 “你这傻孩子!你赶紧说啊!”他父亲伸手就要打他。 被他母亲一把抱住胳膊,小声说:“王妃面前,别动粗。” 男孩母亲扭过脸说,“人家害你,你还想着保她吗?她当初拉你下水的时候,说不定早就想好了自保的方法,你可有什么自保的方法?” 男孩儿看了母亲一眼,他不敢再看唐菀,小声说:“是唐二小姐。” “什么?”梁长乐问,“听不见。” 男儿脸色发白,气息微喘,鼻音浓重,“是唐二小姐!” 屋里的男孩女孩儿们吸了口气,又皆屏气凝声。 “不敢大声说吗?怕她记恨你?”梁长乐轻笑着问。 男孩母亲伸手在儿子背上拍了一下,“或她,或齐王妃,你总要得罪一个,她招惹了齐王妃,自身难保,她未必走得出这里,你也不想走出这里了吗?” 他母亲话说得直白,这男孩子松了一口气。 其他少年少女们,则齐齐白了脸,甚至不由自主的挪着身子,离唐菀远了些。 “是唐二小姐指使我们诋毁李小雨,还说这样的小事,齐王妃不会理会。齐王妃不会管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最难突破的是第一句,一旦说出口,那后面的话就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绝了。 其他人也跟着说出口,争先恐后的,好似恐怕别人说完了,轮到自己的时候,没什么可说的。 几人相继被家人领走。 梁长乐对他们的家人也敲打一番。 “再管教不严,就不是叫你们来说一说这么简单了。各自家里都有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先皇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倘若家宅都管不好,如何替皇上平天下?”梁长乐没有笑,说这话的时候,她很严肃。 少年们的家人也就明白了,再惹她,就是惹了齐王府,动摇的就是对方家族的根基,对方在朝中的势力了。 这些父母们领孩子离开的时候,瞧着样子都恨不得回家把这不孝子吊起来好好打一顿。 最后,只剩唐菀。 她已经吓得脱了力,不过强撑。 “小雨,对不起……你原谅我这次。”唐菀迅速转着脑袋,能屈能伸方能活得久远。 齐王妃在这儿,她不能以卵击石。 这次是她大意了,也是她选的队友太无能……下次,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唐菀心下迅速决断,脸上却越发显得真诚,她还顿了顿身,对李小雨行礼。 李小雨避开她的礼,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梁长乐看着李小雨,她能护她一次,不能护她一辈子。 “小雨,你怎么说?”梁长乐觉得,她该做些比保护他们更重要的事——比如,教会她如何在外保护自己? “我不受她的礼,因为我不想这样原谅她。”李小雨微微抬头,她身子有些轻颤,不知是害怕,还是要出口的话,让她心底有些激动,难以平静。 “她背后说阿姐坏话,又在我走了以后,这样诋毁我。她这么恶毒,我不信她如今是真的悔过,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李小雨说。 唐菀梨花带雨,“我知道了,我是真的知道了!我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不乱说话了!” 唐菀这会儿再对上李小雨的目光,竟莫名的有些慌…… 她反复告诉自己,慌什么,李小雨还是那个没用、没胆气的小姑娘,她不过是仗着这会儿有齐王妃给她撑腰……然齐王妃有不可能时时在她身边!有她吃亏的时候! 今日自己所受,迟早要报回来!唐菀这么安慰着自己,道歉的姿态越发的足。 “既然唐小姐诚意道歉,我也并非不讲情理。”李小雨说着,看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放手,给她自己决意的自由,她含笑微微点头,示意她只管说。 李小雨吸了口气,挺直脊背腰杆,上前一步,“但今日我在你面前所受屈辱,我听闻你们对阿姐说三道四,都要一笔笔讨回来!” 说完,她猛地扬手“啪——”狠狠给了唐菀一个耳光。 唐菀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样打过脸,这样羞辱过。 她顿时忘记了自己处境,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李小雨,“你敢打我?” 唐菀也抬手,却不及李小雨动作快。 李小雨拽着她的胳膊,猛地一使劲儿,“咔哒——” 唐菀惨叫一声,而后惊恐的发现——她的胳膊抬不起来了?! 第659章 撕破脸 “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唐菀声嘶力竭,跟着哭嚎。 但见一旁的齐王妃眼神嫌恶冰冷的看着她,她立刻转为抽泣,眼泪这会儿倒真诚了许多,汹涌而下。 李小雨也很有些紧张,这一招是跟着顾星云学的。 刚刚被救出这雅间之后,梁少博的态度,以及林恩姝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总算回过味儿来。 她一根筋,太死脑筋,怎么别人怎么说,她就跟着怎么走呢? 这些人议论她阿姐,她就该一开始就上去一巴掌呼死她们,还留着她们开条件?让自己喝酒? 她真是脑子抽筋了! 越想越窝火,李小雨再看阿姐,一点儿责备她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由愈发硬气,阿姐维护她护成这样,她要是还怂,以后也别去女学上什么学了,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胳膊还想要吗?”李小雨问。 唐菀提泪横流,连连点头,“想要啊,当然想要!” “胳膊可以给你接回去,但今日的疼和羞辱希望你记得。”李小雨咔哒,握着她的胳膊肘,又把胳膊推了回去。 虽是接好了,但疼痛不可能一下子消失。 唐菀又疼又委屈。 “阿姐,我晓得了,人不能一味的忍让。若是遇见良善的,你让他一尺,他还要让你一丈。 “但是遇见那歹毒的,她就只会得寸进尺,以为我好欺负,就要欺负到死!但凡对方如此, “我就要硬起骨头来,这样,不单单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不受连累!” 梁长乐连连点头,微笑说:“我家小雨长大了,今日这酒没白灌。” 李小雨瞬间就有点儿上头……阿姐怎么揭她的短呢! 她脸上一红。 门外有人说:“禀王妃,唐二小姐的家人来接她了。” 唐菀立刻抬起头来。 梁长乐点头,“让人进来吧。” 唐菀冷哼一声,眯眼看了看李小雨。 她却不敢看齐王妃,那气场,镇不住。 雅间的门一开,进来的却是韦三夫人。 “见过齐王妃,请王妃安。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韦三夫人颇有些尴尬。 梁长乐点点头,叫人请她坐下。 “这是我姑姑家表姐的女儿,表姐他们回乡省亲,她因在女学上课,没有跟着去。没想到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韦三夫人坐得很谨慎,好似随时准备站起来的样子。 唐菀见她这样谨小慎微,不由有些失望,“表姨,我好疼……” 韦三夫人倒是没有对她急严令色,反倒是点点头,“等会儿给你找大夫看看,上些药,好了不哭了。” “平时她不是养在我们身边的,听闻我表姐夫妇管教她也挺严,不想竟闹出这样的事儿。还求齐王妃看在她爹娘都不在京都的份儿上,大人大量饶了她这次,我回去一定好好约束她。”韦三夫人赔罪赔笑脸。 “姨母!”唐菀更委屈了,韦家那么厉害,姨母怎么一进来就怂了? 她还指望姨母来了给她撑腰呢! “听闻舍妹说,唐小姐在外议论我,我不知自己有什么可议论说道的?说我的人多了,这个可以不计较……” 梁长乐话没说完,韦三夫人已经变了脸色,她狠狠瞪了眼唐菀。 梁长乐却继续说:“但她要陷害我妹妹,还骗我妹妹喝酒,这便不行。我这人护短的很,今日你们要构陷我妹妹的话,我都记住了,他日,我若在女学听见只言片语,今日在这屋子里的,你们几个,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梁长乐说完,便站起身来。 韦夫人也连忙起身,脸面严肃紧张。 “小孩子记性不好,还望韦夫人多提醒着点儿,我说到做到。”梁长乐说完,拉着李小雨的手离开了雅间。 围在外头的齐王府亲兵,也陆续离开。 唐菀呜呜哭起来,“今日太丢脸了……” “哭?你还有脸哭?给我闭嘴!”韦三夫人鲜少这么严厉。 她这么一吼,倒是把唐菀给吓住了,一下子就禁了声。 “女学你暂且不用去了,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呆到你父母亲长回来为止。”韦三夫人寒着脸说。 唐菀尖叫一声,“姨母,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韦三夫人呵的笑了一声,“你倒是不怕她,可我还怕没办法向你母亲交代。我自己的女儿,惹了她,我尚且护不住。何况是你呢?” 唐菀瞪着眼,不知说什么好。韦兰芝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我今晚……不,现在回去就给你母亲写信。”韦三夫人来的时候还挺着急,但这会儿看来,人已经变得冷淡。 她自己的女儿尚且叫她寒心,别人的女儿,她更懒得操心了。 梁长乐这边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她原以为,接下来就可以安心看龙舟赛,吃美食了。 她却不知,她两个弟弟这会儿正碰在了一起。 倒也不是碰见的,而是顾星云主动去寻梁少博,叫他寻见了而已。 那些雀鸟们,此时还只顾看热闹,没有给梁长乐送信儿的。 “我有话跟你谈。”顾星云上前对梁少博说。 梁少博却不理他。 随从的人站在一旁,马儿在旁边啃草。 龙舟这会儿已经往回冲了,决胜线就在龙舟起始那边拉起来。 但梁少博似乎并没有往回追的意思,随从们看看两位少爷,有些无所适从。 “就咱们两个,好好谈谈,怎样?”顾星云被无视,心里本就憋着火,这会儿火气更胜。 梁少博勾了勾嘴角,仍旧没有说话。 “是关于小雨的事情,可以谈吗?是男人就痛痛快快的点个头,磨磨唧唧,你是娘们儿吗?”顾星云恼怒之下,开始出言不逊。 梁少博身边的侍从开始紧张起来,一个个都提气戒备。 这两个人要是打起来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把两个都保护住呀! 伤了哪个都不好交差! 梁少博闻言看向顾星云,继而,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顾星云瞪眼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 梁少博勾着嘴角笑,他不说话,只是摇头,只是冷笑。 这叫顾星云一下子被一股无名之火给包围了,“没有你这么看不起人的!你是不屑跟我聊吗?我告诉你,我喜欢小雨,你离她远点儿!” 他说着,闪身上前,伸手去抓梁少博的衣领。 第660章 打架斗狠 顾星云和梁少博真打起来了。 一旁随行的护卫不能就这么看着呀,但两个人都摆手,不叫他们上前。 他们急得浑身冒汗。 也有那机灵的,第一时间就策马回去,找王妃报信儿。要说这两个人万一打伤了,闹翻了,最难受的还是王妃吧? 不过在报信儿的人赶到之前,梁长乐已经从雀鸟处得了信儿了。 那些雀鸟可一点儿都不担心,相反,它们兴奋得很。 叽叽喳喳的朝梁长乐描述。 “打得可凶了,必定是年纪大的那个得胜!他功夫好!” “那可未必,年纪大的那个心软,也就吓唬吓唬人。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是个狠角色,能下得去手!” 雀鸟不会像人一样,照顾到梁长乐是打架这两人的阿姐,就对她言语委婉。 它们是怎么热闹,怎么说,几只雀鸟还为究竟谁能打赢吵了起来。 梁长乐要被它们吵疯了。 “我得去看看。”她猛地起身。 慕容廷见她刚回来,还没好好坐下歇歇,安心的看会儿江上的热闹,就又要走。 他立时按住他的手,“怎么了?要去哪儿?” 梁长乐哭笑不得的叹息一声,“星云和少博打起来了……” 慕容廷露出惊惑的表情。 梁长乐越发觉得无语。 她想起上次少博给她写的字条,心里暗道少博怕不是个天才?他说不定早早的就遇见今日的情况了。 “他两个为何会打起来?”慕容廷抓着她的手,不叫她急忙离开。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可能因为小雨的事儿?” 她也不是很确定,此时只能猜测。 慕容廷却攥紧了她的手,“那你不能去。” 梁长乐挑眉,听那些雀鸟的意思,她两个弟弟都要打的头破血流了,她还不能去? “他们两个若因别的事情起争执,你去了尚且可以解释。若因小雨之事,”慕容廷笑了笑,“你如何解释?” 梁长乐怔了怔,继而说:“我为何要向他们解释?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弟弟,谁打坏了我都心疼,喜欢打,索性各打一顿,倒也公平。” 梁长乐冷冷的哼了一声,她是既心疼,又有些无奈。 两个亲生的兄弟还有龃龉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个刚见面,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兄弟呢? 慕容廷拖住梁长乐,“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不去管,他们两个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转脸也就和好了。你若是去了,他们面子上才挂不住呢。”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真的?” 慕容廷连连点头,“绝对是真的,男人更了解男人。” 梁长乐被他摁在椅子上,品着香茗,看着外头热火朝天的江面。 雅间外有人送进来各式各样刚煮好的粽子,有鲜肉的,有咸鸭蛋黄的,还有蜜枣的,枣泥的…… “夜国的粽子好多口味呀。”梁长乐被五花八门的粽子弄花了眼。 她好像一时忘了两个弟弟打架的事儿了,“叫恩姝,小雨她们,都来这边吃粽子。” 慕容廷立即说,“给她们都送过去。” 他不是不喜欢她的朋友姐妹,他只是更喜欢单独和她呆在一处。 有别人在的时候,他有许多亲密的事不能做,亲密的话不能说,多憋得慌。 “这都是贾家从各地搜罗来的美食食谱,又根据大夜都城人的口味加以改良,很是受欢迎。”慕容廷一面为她剥粽子,一面说。 梁长乐点点头,贾家的生意真是涉及方方面面。 她正吃粽子的时候,那些回来报信儿的人总算是赶到了。 他被领进雅间,到了王爷王妃面前时,还在喘着粗气。 “启禀王妃,顾少爷和梁少爷打起来了。” 夜国也有许多梁姓的人家,且梁国使者已经回国去了,梁长乐便没有叫弟弟改换他姓,在齐王府,仍旧以梁姓称呼。 报信儿的侍卫话还没说完,顿时觉得一股威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向上瞟了一眼,大惊失色……齐王爷看着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嫌弃? 他嗓子一紧,冷汗都下来了。 他哪里知道,齐王好不容易才劝住王妃,不管这事儿,刚要安安心心的尝尝粽子。 “我还是去一趟吧。”梁长乐说。 慕容廷见劝不住她,只好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两人策马往报信儿侍卫说的地方去。 顾星云和梁少博两人,热战正酣,周围的侍卫不敢上前拉架,只好在旁边劝。 可不管他们怎么劝,梁少博都一声不吭。 顾星云也很啰嗦,“你叫一声哥哥,说句,‘哥哥我错了’我就放过你。” 梁少博给他一记嫌弃鄙夷的眼神。 顾星云要气炸了,“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看不出吗?是我一直让着你!” 梁少博至少挨了四拳了,他都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倔?我叫你喊哥哥还委屈你了?你管我阿姐叫阿姐,可不是得管我叫哥哥吗?我比你大好几岁呢!”顾星云也怕把他打坏了,但事已至此,他此时已经不好收手。 梁少博却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咬着牙憋着一股子气儿,非要跟顾星云拼个你死我活。 一开始周围的雀鸟都跟着侍卫们看热闹。 但后来,也不知是怎的,那些雀鸟却飞下来帮着梁少博。 它们一个劲儿的猛啄顾星云。 “哎哟,我的脑袋,我的腿!我的肩哟!”顾星云一边儿得对付梁少博,一边儿还得应付那鸟儿。 他立刻显得狼狈起来。 “我是驯鹰的人,也有养鸟的经验,这些鸟儿是疯了吗?怎么都帮着你啄我啊?” 顾星云一面应接不暇,一面啰嗦着。 梁少博却看准时机,狠狠的揍了他几拳,把自己刚刚挨的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侍卫策马回来,大声喊道。 周围的侍卫也一阵的激动紧张。 激动的是,终于有能管事儿,能管住这两位少爷的人来了! 紧张的是……这两位少爷都吃了对方的拳头,王妃心疼两个弟弟,会不会拿他们这些侍卫们出气啊? 侍卫们正忐忑之际,却见刚刚还正在斗狠的两个人,忽然勾肩搭背,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仿佛只是玩笑来着。 咦?这画风不对啊,刚刚两人那股狠劲儿呢? 第661章 相亲相爱 梁长乐从马车上下来时,就看见两人勾肩搭背,相视而笑。 仿佛失散多年,刚刚见面的亲兄弟。 “你看你,喜欢什么跟哥哥说啊,哥哥还能不让着你?”顾星云轻轻的捶了下梁少博,真的是非常轻,连衣服都没怎么皱。 梁少博那张万年冷脸,竟然也对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亮白的牙,硬着端午的阳光,异常明亮耀眼。 梁长乐狐疑的看了看周围的侍卫,又回头看慕容廷。 慕容廷立时走上来,手轻轻揽住她的肩,“你瞧,我就跟你说没事吧,他们两个必定投契,相亲相爱,哪儿用你操心?” 顾星云连连点头,“就是,阿姐,少博弟弟可有意思了!我这做哥哥的,疼他还来不及,我会欺负他?” 顾星云故意趁机,一口一个“哥哥”占便宜。 梁少博竟然没恼,还一脸乖巧的笑,每次笑都精准的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你们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大不了不见面。没有必要为了哄我,装作投契的样子。”梁长乐说。 顾星云立刻反对,“阿姐说什么呢?你认的弟弟,就是我弟弟!这怎么是装呢?” 他揽了下梁少博的肩,他比梁少博高,这么站在一起,还真像是哥哥疼爱的搂着小弟弟。 梁少博笑着点点头。 “龙舟赛也不过如此,要跟我回府吗?”梁长乐看着梁少博。 “我送弟弟回府。”顾星云立刻说。 梁少博笑着看他,似乎毫无防备的点点头,他还有那么点儿雀跃的意思。 顾星云被他看得一阵精神恍惚,他都要信了两个人真是“相亲相爱”了。 刚刚的拳脚相向,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那就一起回府吧,府上准备了许多口味的粽子。”梁长乐说完,特意看了少博一眼,“许多大梁没有的味道,你跟我回去尝尝。” 梁少博一把揽住顾星云的腰,冲他点点头。 意思明显:走吧兄弟,一起去尝尝。 顾星云被他这动作弄得浑身僵硬,他怎么就被这小孩儿揽了腰了呢? 他刚刚调戏他,说他是弟弟。这会儿却觉得自己是被弟弟给调戏了…… “好,一起,一起。”顾星云尬笑着点头。 梁长乐一转身,他就立刻去掰梁少博的手。 “对了……”梁长乐猛地一回头。 顾星云立刻改掰为握,两个人的姿势,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梁长乐的眼皮跳了跳,“挨那么近,你们不热吗?” 梁少博摇摇头。 “我热,真热!”顾星云赶紧的说。 梁少博这才意味深长的冲他笑了笑,缓缓松开搂他腰的手。 顾星云的眼皮子直跳。 梁长乐狐疑的左右看他们一眼,“你们真的处得来?可刚刚雀鸟和侍卫都禀报说……” “阿姐,我们就是闹着玩儿的,真的!”顾星云连忙打断,“倘若是叫阿姐担心了,以后我们不闹就是了。” 慕容廷立刻在一旁帮腔,“男孩子之间,越亲,越闹得凶。若是相敬如宾,那才是离了心,彼此疏离的表现。” 梁长乐看了看慕容廷。 两个弟弟也在频频点头。 “姑且信你们。”梁长乐轻哼一声,爬上马车。 慕容廷警告的看他二人一眼,叫他们别在念念面前玩儿花样。 两人一起颔首。 阿姐、姐夫就在前头马车里,两人总算收敛,不敢闹腾。 侍卫们则是看的一脸惊呆,对于这二位少爷的“表演”他们更是叹为观止。 刚刚还大的那么凶,好似对方是仇人似得,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好的亲密无间……齐王妃真是个能人,她能破世间一切难题吧? 侍卫们再向二位少爷看去。 只见两人策马并行,顾星云还在马背上歪着身子,贴近梁少博的耳朵,正说着悄悄话。 “我不想惹阿姐生气,咱们以后约法三章,绝不当着第三个人的面,逞强斗勇如何?”顾星云说。 梁少博没回他,却是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飞鸟。 顾星云也抬了下头,“不对……阿姐连雀鸟的话都能听得懂,光避着人还不行,还得避着鸟。” 梁少博轻嗤一声,转过脸不理他。 顾星云咬了咬后牙槽,“你知道你这个人最欠揍的地方是什么吗?” “我告诉你,其实你若喜欢小雨,你搭救小雨,我都不跟你生气。那是你的自由,也是小雨的福分。”顾星云闷声说,“我看不惯的是你这人傲慢的态度,小小年纪,鼻孔朝天,好像所有人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你当自己是皇帝呢?” 梁少博淡淡看他一眼,心说:把“当”去掉,我就是皇帝。 “看看!看看!”顾星云指着他,低声叫道,“就是现在这幅欠扁的神态。我告诉你,你若时候走出家门,走到没有阿姐庇护你的地方,就你这神态,有得是打挨呢!看见你这神态,想揍你的多了去了!” 梁少博收回视线,顾星云刚刚的一句话,戳中了他的心。 “走到没有阿姐庇护的地方”,他不要时时刻刻活在阿姐的庇护之下。 他娘说过,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他虽是弟弟,但他长大了就要保护姐姐。 梁少博攥紧了缰绳,他想要快点好起来! 等他嗓子好了,他就可以回去,把属于他的一切夺回来! 把他爹留给他的位置,以及那些权力都收回来!这样,他就能够保护姐姐了! 梁少博没再理会顾星云的碎碎念,也不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锋,因为他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挂怀,小孩子的玩闹把戏,并不适合他。 “你怎么又深沉起来?是我话说的太重了吗?” “那我跟你道歉吧?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的……” “你这小孩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跟我说句话能死啊?” 顾星云实在太烦了,难怪李小雨不喜欢他……梁少博暗暗想到。 他们回到齐王府,没想到慕容廷派出去的暗卫一早就在书房等着他。 慕容廷先过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梁长乐还在跟两个弟弟一起享用各式粽子的时候,他就似笑非笑的回来了。 “怎么不把派去盯着叶从容的鹰军,召回来问问呢?”慕容廷语气中,竟暗藏了几分窃喜。 梁长乐狐疑,叶从容有什么动静了?慕容廷竟跟偷了鱼的猫似得? 第662章 男人的幼稚 慕容廷提及叶从容,小花厅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异样。 梁少博身形僵硬,脸色沉冷如墨。 就连不怎么知道内情的顾星云都一时觉得压抑,呼吸困难。 梁长乐却是笑了笑,“他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不对,也不是高兴,是,窃喜?” 慕容廷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本王有什么好窃喜的?没有。” 他越是不承认,脸上的得意却越浓。 “你既得了消息,好好说了不就是了?还要我再问鹰?”梁长乐对他故意卖关子,有些费解。 慕容廷却不急不慢的在一旁坐了下来,还拿起银叉子,插着她面前白玉盘里,刚吃了几口的咸粽吃了起来。 这是不会说的意思了。 梁长乐哑然失笑,怎么男人幼稚起来的时候,跟小孩儿似的? 她又压不下心中好奇,只好起身来到床边,叫了几只雀鸟,“去通知我家鹰,我有话要问。” 那些雀鸟倒是热心帮忙,“厨房新买的江米,给我们留着些啊!好心的王妃!” 梁长乐点点头,“放心,你们常常给我传信儿,我记着你们的好呢。” 她当即就吩咐人,去把厨房的江米送过来一些。 雀鸟们跑腿儿办事更积极了。 梁长乐暗自遗憾,这神技太好用了,就是时效太短!若是能增长就好了! 她等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就有两只大鹰飞回来。 “怎么都回来了?”梁长乐问。 两只大鹰倒不会抢着说,有时候鸟比男人还成熟些。 “还有别的兄弟轮岗,我俩恰好换班,半路遇上的,所以就一起回来了。”其中一只鹰,怪声怪气的说。 在慕容廷等其他人听来,就是正常的鹰鸣叫之声。 在梁长乐听来,则是怪声答话。 她听多了,听习惯了,也不觉的像一开始听来那么古怪。 “叶从容走了?今日正是端阳节,京都热闹的时候,他倒是会选日子,今日不会有那么多人注意他。”梁长乐说。 两只鹰对视一眼,“他先启程,带他启程的人说,少主稍后就到。” 梁长乐闻言,眸子一凝,“找到接应他的人了?” 鹰还没回答,梁长乐先回头看了慕容廷一眼。 这才是他那么得意,那么窃喜的原因吧? 接应叶从容的人……正是他当初猜测的那人吗? “那人是赢国口音,跟庭芳苑的那位秦公子身边的人也有接触。”大鹰说。 梁长乐点点头,又问了鹰几个问题。 她发现有又问必答,但是不问,它们不能像人一样,把自己观察到的表达出来。 它们也不知道自己观察到的什么是重点,什么不是,所以一切都要靠提问。 梁长乐问完了她要问的,挥手叫两只鹰回去休息。 她回到高几旁坐下。 慕容廷佯装不在意,其实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 “怎么样?可问出什么结果了?”慕容廷语气缓慢,漫不经心。 梁长乐心里觉得好笑,在意就在意呗,怎么还羞于表达了呢?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还有些疑问,只能等等看了。”梁长乐避重就轻。 慕容廷果然盯着她,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明明就是……” 他好面子,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似乎更好面子。 他不屑于说另一个男人的坏话,好似要以此提高自己,标榜自己。 他不屑做,却又急于叫梁长乐知道,遂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梁长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秦逸嘛,对不对?” 慕容廷神色一松,继而明白,她早就问到了,故意逗自己。 慕容廷有些无奈,“你知道是他,就不要再去找他弹琴了。更不能让他医治少博。” 梁长乐神色也郑重起来,“没想到他跟叶从容还有接触,那的确是不能再叫他见少博。不管他的琴音再好,也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慕容廷心觉安慰。 “我和师父一起弹琴,效果也不错,那就等他走了以后,我再去找师父。”梁长乐说。 慕容廷很想说,他也会弹琴,还是她的师兄呢。 但他想想自己的琴艺,再想想她的,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还是不说了,简直自取其辱。 “叶从容先走,秦逸这也马上启程。相信离了夜国的境内,他们或许就会聚头了。到时候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也能摸清楚了。”梁长乐眯眼说道。 她如今最关心的倒不是叶从容的死活,而是叶从容背后那个人,那个撒下一张巨大的网的人。 她更关心的是她母亲的下落,母亲是否还活着?如果她还活着,她如今又在哪里? 花厅里一时静谧,只听闻慕容廷缓慢吃着粽子的声音。 次日秦逸使团,也带着和夜国商定好的条约,离开了夜国都城。 梁长乐作为鸿胪寺卿,自然参加了送别礼。 秦逸离开之时,银面具遮挡了他的脸色,却越发衬得他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很专注,专注得视线里只剩下她。 他对她比了个口型,“还会再见面的。” 他勾了勾嘴角,转过头,上了车架。 赢国偌大的车架,缓缓驶离京都,百官列队欢送。 百姓们也夹道送行。 官员们送行,那是朝廷的意思,他们不能不遵从。 而百姓们如此热情又自发的送行,则全然是赢国使者的手腕了,他们可能喜欢热闹。 也更喜欢表现出跟先前离开的梁国使者的不同,当初梁国使者离开的时候,冷冷清清。 只有几个受命送行的官员,把他们送出了京都大门。 连鸿胪寺卿顾子念都没有参加,谁叫他们的叶相疯了、又丢了,他们跟夜国闹得很是不愉快呢。 朝廷不想给他们太大的脸面。 赢国使者就不一样了,朝廷给他们脸面不说,他们还自己准备了许多的小礼物。 精致的荷包,漂亮的小玩意儿,有木雕的小马,小狗,泥捏的猴子、老虎,这是给小孩儿玩儿的。还有木雕的簪子,绢丝的珠花,木珠的项链手串儿,这是给女人们准备的。 东西不大,却很多,对应了各种人群。梁国使者准备的很是用心,这比单撒铜钱用心多了,也好看的多。 百姓们一面热情的夹道欢送,一面说着褒赞赢国使者的话,场面热闹又壮观。 若不是慕容景安早有准备,一直到京都门口,都安排有侍卫,这场面眼看是要失控。 “赢国人属花孔雀的吧?真是爱显摆。”慕容廷没去送,他不想给秦逸这个脸。但他要陪梁长乐,于是在使者经过的路上,包了个茶肆,他正站在窗边看着。 第663章 可着她的家人祸害 慕容廷原本是站在窗边,看“花孔雀”如何招摇过市。 他心里想着赶紧走,这边使者离开,他的念念也能快点回来歇歇。 赢国使者并不是全都走了,此次约定达成之后,赢国就会有使者常驻大夜。 夜国也会有使者常驻赢国,往后还有更多的交流互通,比如相互派出国子监的学生。 慕容廷想着朝廷这些事儿,眼角却是一跳。 他站的这个窗户边,不但能够看到御道上的情形,也恰能看见另外一条街上的景致。 如今百姓们几乎全涌到遇到上来了,万人空巷,离得不远的另一条街上,就寂寞得很,半天没几个人影。 一辆马车吸引了慕容廷的注意。 那车没有挂徽记,看不出是哪个府上的。 但慕容廷一眼认出来,那是明珠公主的马车。 她的车夫,还有车边上几个骑马的便衣侍卫,慕容廷都认得。 “明珠又想干什么?”慕容廷眸子一缩。 自从上次,慕容明珠掳了顾星云,想陷害顾星云给她做面首以后,慕容廷就很看不上他这个侄孙女。 她竟敢算计自己的妻弟,是没把他齐王放在眼里吗? 上次的事情,他给慕容明珠留了面子,念她是初犯,且闹出来也会连累顾星云,他便没有发作。 这会儿一看见慕容明珠的车架,他就有不好的预感。 那车架飞快的驶过空荡无人的街道,不知往哪儿跑去。 “该不会是又掳了谁,带回府上做面首吧?”慕容廷嘀咕一声,立刻招人来问,“顾星云今日当值吗?” 底下人立刻找金吾卫的侍卫统领。 慕容廷怕人跑丢了,也同时派出人,悄悄的跟上那没有挂徽记的马车。 不多时,属下来回,“禀王爷,顾少爷今日未曾当值。” “可曾有人今日见过他?他在府上,还是出来看热闹了?”慕容廷随口问道。 属下怔了怔,“未曾见过,卑职听闻,顾少爷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去林宅,可要去问问?” 慕容廷点点头,“去吧,速去速回。” 属下不知王爷为何突然如此关心妻弟的去向,但这事儿不是他们操心的。 他们只管去打听,不多时,就回来禀报,“回王爷,顾少爷今日没有去林宅。” 与此同时,被他派去跟明珠公主马车的人也送信儿回来。 “马车从西城门出城,往公主别院去了,马车上似乎还带了什么人,但离得远,明珠公主戒备强,没能探知。” 慕容廷一听这消息,简直要气笑了。 他的侄孙女,还真是色胆包天! 上次掳走顾星云,没能成事儿,还被人挫了锐气,没想到她不知收敛,竟又干起了这丢人现眼的事儿! “你们留在这儿,王妃来了,就说我有些小事,去去就回。”慕容廷吩咐道。 他亲自策马去追。 他不想叫梁长乐知道,马车里的人不是顾星云也就罢了。 倘若是顾星云,他真心觉得丢人。 他亲自追过去,把明珠公主堵在半路,若是她掳了顾星云,他就要当场鞭笞她一顿! 倘若不是顾星云,他也好骂她一番,叫她长长记性! 慕容廷下楼,策马去追。 他骑了梁长乐的铁蹄,马疾驰如飞,也幸得是赢国的“花孔雀”把人都给吸引走了,才能在京都跑出这样的速度。 慕容廷打算的很好,他飞快的去,飞快的回来,正好可以瞒着梁长乐,不叫他慕容家太丢人。 可惜他忘了,梁长乐最近拥有的这个神技,十分的好用。 他这边还没出了京城,那边,梁长乐已然得了消息。 “去追那胖妞了。”喜鹊说。 梁长乐一阵无语,“车里是谁,你们可瞧见了?” 喜鹊们纷纷说没瞧见,但可以去问麻雀,麻雀多,它们眼尖,到处都有“耳目”。 梁长乐知道了慕容廷的动向,干脆没有回茶肆,而是直接从西南城门出城。 雀鸟们也恰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胖妞往城外别院去了,她车上是个小姑娘,可水灵了。” 梁长乐微微一怔,不是顾星云啊? 慕容廷那么着急去追人,她还以为明珠公主又绑了顾星云呢! 且她还在心里琢磨,星云怎么那么笨?被掳走一回,还不长记性,竟又叫明珠公主得手,他的功夫、计谋都是白学的吗? “是个女孩子?确定吗?”梁长乐有点儿反胃,明珠公主怎么这么多怪癖? 麻雀们瞧见了,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在马车周围吵吵。 梁长乐几乎听不清它们各自在吵什么。 齐王府的车夫侍卫,则深深觉得,王妃太招鸟儿喜欢了,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是鸟的天堂。 麻雀们正争吵不休的时候。 忽而一直小鹰飞了来,它左看右看,猛地一头钻进梁长乐的马车里。 梁长乐被这鹰弄得一愣,“你又是哪儿来的?” 小鹰拍拍翅膀,说它是星云养的,专门留在李小雨身边,好做两人传信的信使的。 可惜李小雨一次也没用过它。 但主子有命,它只好跟着李小雨,就连她去女学,它也跟着去了。 那日李小雨被人欺负,却是叫梁少博替小雨出了头,顾星云要气死了,回去就把它一顿好骂。 还驯它随时随地跟着李小雨,有什么情况就及时找他。 小鹰抗议无效,只好照做,“她被人抓走了,我却找不到主子,这消息不及时,难道也能怨我吗?” 小鹰很生气的表示,鸟生太难了! 它还是只未成年的鹰呢! “你说什么?”梁长乐闻言愕然,“你说马车里的女子,是小雨?” 梁长乐忽的坐直了身子,她眼睛微眯,一身冷气。 连那些聒噪的麻雀,都一瞬间安静了。 “她是看我好欺负,所以可着我的弟弟妹妹们霍霍?”梁长乐眯了眯眼,原本纯澈明亮的眼底,却划过一抹杀机。 明珠公主已经一再践踏了她的底限,她不是她的父母,没理由一再包容她。 “王爷从哪条路追过去的?”梁长乐问明。 “咱们抄另一条路过去,把她堵在路上。”梁长乐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今日,她一定要教教明珠公主,如何做人! 第664章 夫妻上阵欺负人 明珠公主人刚到别院,就听亲信来报,说齐王爷已经追到门口了。 “怎的齐王爷来的这样快?”明珠公主一惊,脸上的肉都在颤,“那顾星云呢?他得信儿来了吗?” “还没听说他来,去送信儿给他的人也没回来。”女官说。 明珠公主气个仰倒,“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找上门来!” “把人往院子里藏好,咱们从后门离开。不要跟齐王爷撞上。”明珠公主敢在旁人面前耍混,却不敢招惹齐王。 因为混的怕不要命的,齐王何许人啊?他是连命都不要过的人。 明珠公主来不及迟疑,她叫人把马车上的女孩子弄下车,随便找了个厢房塞了进去。 与此同时,她已经从别院的后门离开。 只是,明珠公主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说过的话,都被枝头的雀鸟偷听了去。 有几只机灵的喜鹊,是受过齐王妃恩惠,还常常在齐王府混吃混喝的胆子很大。 它们常听琴音,似乎有了更多的智慧灵性。 趁人不注意,几只喜鹊嗖嗖的飞进窗户,落在李小雨身边。 李小雨被人打晕了,反绑着手,脚脖子上也捆着绳子,正躺在地上,安静无声。 几只喜鹊扑扑她的脸,啄扯着她的头发,设法想要弄醒她。 明珠公主这边刚出了别院后门,却被一架马车,及十几个骑马的亲兵堵住了去路。 “什么人,快闪开!莫当道!”明珠公主的仆役跟主子一样豪横。 但那边车夫一甩马鞭,啪——一声又脆又亮的鞭声,震得这边的马都退了退。 “齐王妃在此,前头何许人?下车下马,避让一旁!”齐王府的车夫喊道。 明珠公主一听,来的是齐王妃,心就一点点往下沉。 真是倒了血霉了,甩了齐王爷,却遇上齐王妃! “告诉他们,是明珠公主,就不用下马了。”明珠公主在马车里,不满的说道。 她乃堂堂公主,不用下马,说得过去吧? 路那么宽,若不是齐王府的侍卫一字排开,两辆马车并行,一错就过去了。 “公主,瞧对面的架势,分明是得了消息……”女官在车窗外劝道。 “得了消息又怎样?她有证据吗?”明珠公主低声怒喝。 女官不敢说话。 那边也不放行。 明珠公主迟疑再三,还是拖着自己臃肿的身体,挪下了马车。 “齐王妃有礼,不曾想在这儿遇上您。”明珠公主站在路旁,叫自己的马车和侍卫都让在道旁。 她故意叫人开着马车的门,掀着帘子,好露出里头的情形来。 她不想被齐王爷追上,只想快点打发了齐王妃,好放她离开。 “我让也让了,下车也下了,齐王妃可否通行了?”明珠公主声音有点儿憨,脸色透着不耐烦。 梁长乐没下车,“你前些日子掳了我弟弟,我没惩治你,怕不是叫你误会了?觉得我好欺负?今日又掳了我妹妹?” 明珠公主抬眼看向马车,“齐王妃怕是弄错了吧?我何时掳了你妹妹?你妹妹是谁?没听说顾家还有更小的女儿呢?” 梁长乐冷笑,“明珠公主少装蒜了,我生母李氏带回来的女儿李小雨,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今日女学放半日假,她出来看赢国使者离京,你找人将她绑了,以为我不知吗?” 明珠公主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敬你是长辈,可你也不能血口喷人啊?我人和马车都在这里,哪有你妹妹?” 没等梁长乐说话,明珠公主又道。 “什么同母异父的妹妹?齐王妃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我不认得,更没见过。” 梁长乐闻言,伸手掀开车窗帘子,一双美丽却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正冷冷清清看着明珠公主。 她不由心里一缩,怎么觉得这齐王妃似乎比齐王爷更难缠? 一定是错觉…… “不认得?没见过?倘若她今日就是被你掳去,你又当怎么说?”梁长乐问。 明珠公主对上她冷幽幽的眼睛,不由心慌。 “你们今日掳了什么人不曾?”明珠公主立刻转脸去问她的下人。 下人立刻摇头,“不曾!” “您瞧,没有的事儿。”明珠公主说。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明珠公主别想着出了事儿,把责任往身边人身上一推,就完事儿了。今日我妹妹若是在公主的别院被藏匿,我定要向皇上讨个公道!” 明珠公主连连摇头,“不曾,真的不曾。倘若有这事儿,不论谁做的,我必亲自向王爷和王妃请罪。” 梁长乐冷笑,“请罪就不必了,你请罪我还要原谅你,多不划算。我只要叫你受到该受的责罚,就够了。” 明珠公主低下头,满脸的横肉遮挡她此时的脸色。 她是不屑的,她别院藏匿的人,她不想叫人找到,人就永远找不到。 在刚刚遇见齐王妃,齐王妃还折腾着叫她下车下马的时候,她的亲信就已经回去,要处理掉那个小丫头。 一个小姑娘而已,倘若处理掉的是顾星云,她可能还心疼、惋惜,不舍得。 然而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据说还是顾星云喜欢的丫头片子。 她被处理掉,明珠公主半分舍不得也没有。 “齐王妃既不信我,要怎样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明珠公主声音憨憨的问。 明珠公主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她声音很憨,面相也因胖而显得呆板,但实则,她手段狠厉,为人更是阴狠。 就比如李小雨的事儿上,她不过是想用李小雨钓顾星云来。 她与李小雨原本无冤无仇,但此时,她就下令把李小雨杀了,再抛尸豺狗园,那些豺狗凶狠无比,有这么一个鲜嫩的女孩儿被扔进去,必定被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明珠公主心安理得,脸上脸一丝忐忑愧疚都没有。 “公主,禀……禀报公主……” 这边,明珠公主还正跟梁长乐对峙,那边从她别院方向,已经追来一个看守别院的侍卫。 明珠公主眼皮一跳,心中暗道:“可别是一个女孩子,他们都能失手吧?” “齐王,齐王冲进了您的别院,正四下叫人搜查呢!”侍卫急声说。 明珠公主冷哼一声,“齐王爷夫妇这是什么意思?夫妻齐上阵,欺负我一个小辈儿吗?今日若不说道清楚,我还要到父皇面前告你们欺负人呢!” 第665章 心狠 听她这么说,梁长乐不由冷笑起来。 “呵,好啊,那正好待搜查完,咱们一起进宫去。”梁长乐对旁边侍卫点了下头。 侍卫立即驱马向前,“公主请吧!” 明珠公主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 她狠狠瞟了眼自己的亲信,那亲信却不看她,也不向她打任何的暗号。 明珠公主越发焦急,她哼哧哼哧的爬上马车,随着梁长乐又转回到她别院当中。 慕容廷正在庭院里坐着。 他叫人搬了椅子,摆在庭院硕大的葡萄架下头。 如今葡萄已经结了青青的小果,只是还不大,倒是枝叶繁茂,在院子里遮蔽出一大片荫凉。 “齐王爷爷!”明珠公主见慕容廷则要乖巧很多,当即便上前蹲身见礼。 她蹲身有些困难,两个宫女在旁小心侍候,惟恐她一个重心不稳,就栽倒了。 慕容廷眼锋扫过她,没有停留,直到看到梁长乐,才露出笑意。 “赶巧了,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慕容廷起身叫她坐自己的位置,他则又叫人搬椅子出来。 “听闻小雨被掳,我自然担心。”梁长乐缓缓说,“是不是该叫韩半仙也给我算算,是我犯小人还是流年不利?可着我的弟弟妹妹来祸害?” 慕容廷拍了拍她的肩,“别想太多,小雨一定没事的。” 说完,他转身吩咐自己亲兵,“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仔细的搜!” “齐王爷爷!”明珠公主兀自站直了身子,扬声喊道。 她声音很憨,忽然拔高了音量,听起来沙沙的,让人不舒服。 慕容廷蹙眉看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王爷爷乃是英雄,更是名将,断不会被美色所惑,更不会相信片面之词!”明珠公主义正言辞。 慕容廷淡笑了下,眼角尽是嘲讽。 明珠公主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今日齐王爷爷若是听信一面之词,就叫人搜了我的别院,将我们之间的亲情至于何地?将我父皇的脸面置于何地?先前齐王爷爷同皇爷爷关系甚笃,后来为何就那般水火不容了?” 她话音顿了一顿,转脸看向梁长乐。 “还不是因为有些人,从中挑拨离间吗?” 梁长乐不屑的笑了声,她跟慕容廷的关系,岂会因为明珠公主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被破坏吗? “难道齐王爷爷和皇爷爷的离心还不够伤痛?今日又要同我父皇再来经历一次吗?”明珠公主忽然说道。 梁长乐闻言又些反感,她正欲开口。 慕容廷却按住她的肩,她不解看向慕容廷。 慕容廷转过身去,冷冷盯着明珠公主。 “我与太上皇从未离心,你这小辈儿为何在这里挑拨?”慕容廷冷冷看她。 明珠公主面色一紧,“可是我听说,那碗鸩酒……” 慕容廷呵的笑了一声,“至于鸩酒,那是臣子本分。太上皇赐我鸩酒,我自愿喝下。曾经的慕容廷已经死了,又活过来的慕容廷焕然一新,有何不妥?” 明珠公主震了震。 太上皇赐鸩酒的事情,她并不了解真相。 她以为她提及太上皇,能让齐王伤怀,继而厌恶眼前的女子。 没想到,倒是弄巧成拙……她已经清楚看见齐王眼底对她的厌恶。 “本王从不亏欠皇上什么,就连本王的封地、食邑、王爵,都是由太祖皇帝而来。本王忠君,忠心耿耿,不曾有半分异心。倘若是因为皇上的不孝子孙,离间本王与皇上的情意,相信皇上也会有公正的裁决。”慕容廷语气冷冷淡淡。 他没有过分的跋扈,也没有过分的谨慎。 明珠公主有点儿骑虎难下,她梗着脖子道:“若是在我这儿搜不出人来呢?” “本王当面向你这小辈儿赔不是,随你入宫,听凭皇上裁决。”慕容廷当即答道。 明珠公主僵着脸,不好再说什么。 她偷偷转过脸去,朝一旁的人使眼色,也是询问。 但慕容廷就在这儿坐着,他的气势浑然天成,不怒而威的气派叫这里的下人们不敢造次。 “回禀王爷,只剩下公主的主院正房,以及后院养着豺狗的园子,还没有搜。”齐王府的亲兵过来禀报说。 慕容廷点了下头,看着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忐忑不安的神色,立时缓和了许多。 她知道,这两个地方,她的主院正房不会有那小女子。 她的下人没那个胆把人放到那儿去……这就说明,她的亲信已经赶得及在齐王爷搜别院之前,把人处理掉了。 如此,她就不怕了。 齐王夫妇这么大阵仗,反而搜不出人,她一定要反告他们一次! 无论如何,也要叫父皇替自己做主!她堂堂公主,就是这么被人欺负的吗? 天家的威严,皇帝的荣威被至于何地了? 明珠公主越想越得意,“我的主院正房,可是我最后的颜面了,齐王爷真的连这点儿脸面都不留给我吗?” 慕容廷眯眼看着她。 “今天的事情,若是到此为止,我记着齐王爷还有王妃的情。若再纠缠下去……那就要结仇了,彼此脸上也都不好看。”明珠公主沉着脸,“若是找到人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到呢?” 慕容廷一时没说话,他回头看了梁长乐一眼。 他此时有些迟疑了,毕竟他怕得到的消息不够准确。 他已经将兵权交回给皇帝,他与当今的皇帝相安无事,若真的闹得面子上都过不去……会不会再经历一次,他和太上皇之间的断臂之痛? 梁长乐则目光坚定的站起身来,“我早就说过了,人就在你这儿!正房和养狗的园子一起搜!” 那些雀鸟不知干什么去了,竟一个也没过来报信儿。 它们是没瞧见李小雨被藏到哪儿去了吗? 梁长乐心中一紧,再也坐不下去,“养狗的园子在哪儿?带路!” 明珠公主眼皮一跳,立即朝一旁的下人比口型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若是那些狗没吃干净,会不会留下把柄给齐王妃?若叫她揪住小辫子,也是件麻烦事儿吧! 下人们不知怎的,纷纷回避她的视线。 明珠公主只得跟着齐王府的亲兵,一起来到养狗的园子外头。 “让开!”梁长乐冷声说。 第666章 不怎么聪明 明珠公主张开双臂挡在门口,她像一堵厚厚的肉墙,把院门当得严严实实。 外头的人都听见里头犬吠之声。 它们平日里也叫,但叫得没有今日这么热闹。 “汪汪……嗷嗷……” 听起来很是凶残的样子。 养过狗的人都知道,这叫声不正常。 梁长乐侧耳听了听,神色却稳当了。 那些狗哪是兴奋,明明是惶恐惊惧。 “我叫你让开,你没听见?”梁长乐似笑非笑看着明珠公主,“公主在害怕什么?” “本宫……我,我才没有害怕!”明珠公主紧张的差点忘了她是长辈。 齐王府的亲兵,以及公主的侍卫,都在一旁站着。 两厢对峙,公主的侍卫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儿战斗力。 他们似乎只等着两厢一动手,他们就在第一时间缴械投降似得。 慕容廷在梁长乐身边站着,“这狗叫的不同寻常,打开看看。” “齐王爷爷……”明珠公主忽然声音小了下去,期期艾艾的,“这狗很凶猛,若是忽然开门,叫它们看见这么多人,它们会疯的,一定会扑出来,乱咬人。” 她低头抠着指头,“我不敢开门,怕惊吓了王妃,也怕误伤了王妃。” 明珠公主矮下身段来说话的时候,一个更加可怕的计谋,已经在她心里成形。 她把丑话说在前头,等一会儿,出了事儿,她也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齐王妃不是狂傲吗? 她不是一定要看豺狗园子吗? 等她被冲出来发疯的豺狗咬伤,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自己虽是这里的主人,但劝也劝了,求也求了,不论是齐王还是父皇,都不能怪在她身上。 明珠公主打算的很好,她用期许又可怜的目光看着齐王爷。 “王妃有本王保护,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开院门就是。”慕容廷说道。 明珠公主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劝又不敢劝,她终是对下人点点头,“开吧。” 届时,她猛地往齐王妃身边挪了挪,袖子一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弹。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院门上的时候,她却把什么东西,弹在了梁长乐的身上。 吱呀一声。 院门打开,院子里的景象,却叫众人一惊,继而是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爬上了了一棵高高的梨树。 她双手抱着树干,吊在那儿。 半空中有许多鸟儿护在她身边,时不时的有凶猛的鸟中半空俯冲下来,去啄那些凶恶的豺狗。 鸟主动攻击豺狗,这是不多见的,除非是为了保护幼鸟。 而此时,吊在树上的小姑娘,就好似是这一群鸟雀的幼鸟一般。 它们护她忽的紧,连凶恶的豺狗都被它们凶猛的攻击,吓得挤在一起。 似乎有几只豺狗还被啄了眼睛,正趴在一群豺狗的后头,“呜呜……”哀嚎,声音凄厉,像是害怕,也像哀求。 梁长乐转过脸来,看着明珠公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廷指挥人进去救李小雨下来。 她这会儿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被撕烂了,褴褛的像个小叫花子。 那些豺狗原本凶得很,但这会儿,被鸟和持兵器的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却也老实得多。 李小雨被救下来以后,她眼中到没有太多惊惧的神色,反倒是兴奋多一些。 “阿姐,阿姐别担心,我没受伤,大鸟们可厉害了!”她激动的往梁长乐这边跑。 她挂在树上的时间可能不短,手脚都木了,这么一跑,差点儿摔一跤。 梁长乐上前几步,伸手接住她。 谁知她这么一跑,那些刚刚老实的豺狗,却一下子精神了。 它们“呜呜——”低吼,前脚扒着地面,目露凶光,鼻子一动一动的,似乎是在使劲儿嗅着什么。 “豺狗要发狂了!大家小心啊!”明珠公主喊了一声,并叫自己的下人四下乱跑。 她深知,这样的动静,必会更加刺激豺狗。 她深觉这种动物不怎么聪明,受了刺激以后,更是凶残无比。 她边喊边躲,跑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热闹。 但她回头看见的那一幕,却叫她脚下生根,整个人如同钉在了那里。 为首的豺狗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齐王妃,它仰着头嗅了嗅她。 “嗷呜……”它神情竟然有点儿像人,委屈的说了什么似得。 齐王妃点点头……真可笑,人还能听懂狗说了什么吗? 但只见……齐王妃立刻脱下她外头薄沙的衣裳,使劲儿的抖了抖。 那狗又“嗷呜——”叫了一声。 出了邪了!它真是一只狗吗? 齐王妃索性扔了那件纱衣,那一群狗像疯了一样冲上前去,撕咬着那件纱衣。 而看见这一幕的明珠公主,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齐王妃回头向她看过来。 明珠公主心里咯噔一下……以前她觉得齐王妃美艳,但除了诱惑男人,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只道她琴音妙,也不过是比大夫厉害点儿,不靠诊脉就能治病,仅此而已。 但此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齐王妃甚至对她勾了勾嘴角。 明珠公主忽然就害怕极了,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她怪叫一声,拔腿就跑。 不得不说,明珠公主的直觉是准确的,她前脚刚跑,后面那群豺狗就追了过来。 “你们要死!我乃你们的主子!本宫是养你们的主人!”明珠公主一边跑一边骂。 但她很快就骂不出来了,她的体格,跑这么快已经是人在危急情况下能激发出的最大潜力了。 “来人,速救本宫,你们不救本宫,就等着被本宫打死吧!”明珠公主一把拉过自己的婢女,向后一推,猛地将她推给那群豺狗。 公主别院立刻乱了套,到处都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你没事吧?”梁长乐握住李小雨的手。 小雨眼底红红的,脸上确很干,她没有哭。她的手很凉,明显是受了惊吓,但她眼底却亮亮的。 “我没事阿姐,真的,我也不害怕,那些鸟,是那些鸟救了我。”她声音轻颤着说。 难怪它们不来报信儿,原来都守着小姑娘,要保护她呢。 梁长乐微微一笑,“没事就好。” 慕容廷却沉着脸,看着那件被豺狗撕碎的衣裳,“走,我们进宫。” 第667章 自作自受 慕容廷把那件衣服带进宫里,放在皇帝面前。 他不苟言笑的时候,浑身气势就已经够吓人,沉着脸的时候,更是叫人透不过气来。 皇帝本来就有点儿敬畏这位叔叔,此时更是犹如芒刺在背,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皇帝就在这样紧张的情绪之下,听慕容廷例数明珠公主诸多不是。 皇帝在心里已经恼了自己的大女儿。 年纪不大,刚刚立府成亲,就已经这么能给他惹事儿了! “皇叔息怒,齐王妃息怒,此事朕此前并不知道,朕一向对她太过偏爱,骄纵了她。”皇帝倒是态度诚恳,“此事,朕必不姑息!” 李小雨等在殿外。 原本她是不够资格面圣,皇帝也不会召见她的。 但皇帝为表示恩宠,便亲自召见她,询问她受伤了没有?受了何等惊吓? 为了安抚她,皇帝赏了许多女子喜欢的珍珠玛瑙首饰给她。 李小雨受宠若惊,跪在地上,她不敢要,频频去看阿姐的脸色。 她知道,此事不关乎她一个人,也关乎着阿姐呢! 李小雨心底很惧怕皇权,她敬畏皇帝,自从进殿到这会儿,问完话,赏赐东西,她一直都低着头,不敢窥见“龙颜”。 但若是因为她的惧怕,就叫阿姐受委屈,她坚决不干。 就算她“不识抬举”,也不能随随便便稀里糊涂就收了皇帝的赏赐。 “怎么,你不喜欢朕赏赐这些东西?”皇帝眯了眯眼睛。 李小雨心头一紧,赶紧埋首,她没看见梁长乐冲她点头,示意她可以收下。 她闷声说:“草民不敢,草民贱命一条,若非阿姐收留眷顾,草民早就死了,尸骨都未必存留在这世上。今日之事,草民却又连累阿姐,何以那些凶兽,竟撕咬阿姐的长衫?若非阿姐及时除去长衫,是不是如今就被……” 她声音哽咽的厉害,只好停下话音。 殿中安静,一时间叫人回味无穷。 若非齐王妃及时除去衣衫,此时被撕碎的就是她了吧…… 皇帝再看齐王爷的脸色,顿觉此事若处理不好,真是及其棘手。 他心里对明珠公主的气恼,更深了几分。 “你只管安心收下赏赐,这是朕安抚你的,朕也不会叫齐王妃凭白受这牵连伤害。幸得不曾酿成大祸,否则,明珠万死难辞其咎。”皇帝皱眉顿了顿,“传明珠公主觐见!” 小太监赶忙进来,“启禀圣上,明珠公主被豺狗咬伤,如今刚从别院回到京都公主府。太医已经被请到府上,驸马爷也被找了回去,似乎是伤的不轻。” 皇帝脸色一时难辨。 慕容廷和梁长乐对视一眼。 一面是该被好好惩治的明珠公主,一面是顾惜脸面,也疼爱女儿的皇帝。 明珠公主倒是聪明,她若不被自己养的豺狗咬伤,今日的事儿,慕容廷也一定要扒她一层皮下来。 但如今,齐王妃没有受伤,李小雨也全须全尾,只是受了点儿惊吓。 那个害人的明珠公主,却是被咬伤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伤的重……今日的事儿,她都要被从轻发落了。 “唉……”皇帝长叹一口气,“明珠公主肆意妄为,不重礼教,目无尊长,顽劣不改!便是她受了伤,也是自食恶果!罚他一个月不许踏出公主府一步,抄写心经一百遍!倘若再死性不改,朕、朕便要将她贬为庶民!” 贬为庶民,这惩罚够重的了。 但放在后面这句话,不就是吓唬人用的吗? 皇帝的嫡长女,他把她骄纵成了这样,得罪了皇帝都不想招惹的人,他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见他疼爱女儿已经模糊了底限。 梁长乐心里嗤笑,她也不指望皇帝会严加管教明珠公主了。 缺乏父母管教的孩子,世道自会管教她。 “皇上还有诸多公务,我们告退吧。”梁长乐伸手拉住想说话的慕容廷。 慕容廷看她一眼。 她摇了摇头。 夫妻二人便带着李小雨告退离开。 李小雨把她从皇帝那儿得来的赏赐,都给梁长乐。 “拿着,这是给你的安抚金。”梁长乐笑着推回给她。 “我知道阿姐不缺,但我还是想给阿姐,我的一切都是阿姐给我的,就连这些赏赐……也是冲阿姐和齐王爷。倘若是我,哪怕被明珠公主撕碎了喂狗,也没有人在乎。”李小雨咬了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都紧了紧。 梁长乐沉默片刻,忽然说:“以后不许再说自己,贱命一条。” 李小雨微怔,“啊?” “我知道,你是在皇上面前自谦的话,但我不喜欢听。你是我妹妹,我一母同胞的妹妹,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谁说你的命贱了?难道我救回来的命,不是价值千金?更胜过千金的吗?” 梁长乐半分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李小雨心头一震,这不是阿姐第一次如此表达了。 但迎着阿姐郑重其事的目光,认真的语气,她仍觉内心被震撼着,一遍一遍,阿姐在向她道明她的价值。 她在阿姐眼中,看到自己是那么的珍贵,仿佛一颗稀世的珍珠,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被遗弃的那个。 李小雨咬着下唇,她被绑的时候没有哭,被小鸟啄醒看到自己身陷囹圄的时候没有哭…… 她刚跑出屋子,却又被抓住扔进豺狗园子的时候没有哭……她被凶恶的豺狗逼上树的时候没有哭…… 但这回儿,她眼睛酸酸涨涨的,忍不住想哭。 “好了,拿回去吧,你在女学也需要点儿小玩意儿。”梁长乐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跟你的性命安危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李小雨咬着下唇,深深点头,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她的命,她的一切,都是阿姐的!若是有朝一日,阿姐需要,她可以双手奉上! 慕容廷还是不甘心,他回到齐王府后,专门派人潜入明珠公主府,去打探明珠公主到底伤势如何。 倘若她伤的不是像宫人禀报的那样重,他不介意帮帮她。 他自己的妻,当着他的面都被人暗算了,他若不讨回价值来,他还配为男人吗? 至于皇帝会不会心疼女儿? 慕容廷轻哼,他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管教,日后有他心疼的呢…… 第668章 召见 明珠公主确实被咬的不轻,而且,不知是谁说那些狗疯了,被它们咬了说不定会得百日疯。 百日疯在梁国叫“狂犬病”,是必死之症。 且死前还要遭许多罪,人会癫狂失智,形状如疯狗,熬不过一百日就要毙命。 明珠公主吓得半死,就算皇帝不禁她的足,她也不敢出门了。 “经此一事,希望她懂得收敛,就算天之骄女,也不可事事仅凭自己的喜好,不把他人当人看。”梁长乐没想要她的命。 贾家正张罗着两个孩子的百日宴。 虽是差了辈儿的两个孩子,百日宴却要在同一天办。 贾家人高兴得很,这宴席办得也很隆重。 他们提前写了请帖,又是贾明成亲自送来的。 “嫂嫂,我家妹妹和我儿子的名字,就拜托您了!”贾明成嘻嘻一笑,连连作揖。 “你这爹当得可真是偷懒。”梁长乐笑他。 贾明成高兴得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乃是全家的意思,他们嫌弃我取的名字。您也不用为难,只要是您取得,哪怕叫阿猫阿狗,他们都觉得好。我便是取来博古通今的名词典故,他们也嫌不好。” 贾明成说的实在,贾家人也确实对梁长乐崇拜的不行。 梁长乐答应下来,打算在百日宴上,就把两个孩子的名字告诉他们。 她实在不善取名,且是别人家孩子的名字。 在慕容廷的帮助下,她才拟定了两个名字。 贾家孩子百日宴这天,她更是一大早起来,叫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知道今日宴席隆重,她甚至叫丁零给她画了个淡淡的妆容,以示郑重。 “去早点儿,比别的宾客都更早些,也好私下里看看他们喜不喜欢这两个名字。”梁长乐同慕容廷说。 慕容廷刚练武回来,一面洗脸,一面说:“你取的名字,他们断然不会不喜欢,且我觉得这名字好,我还多取了几个呢……” 他欲言又止,深深看她一眼,埋首洗脸。 梁长乐怔了怔,“为何要多取?既多取了怎么不告诉我,到时候我也好说出来,叫他们挑挑?” 这问题,她只是想想,还没问出口,便已经心领神会…… 他哪儿是给贾家的孩子多取了名字……分明是给自己孩子准备的。 梁长乐哭笑不得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小腹平平,小日子才过去。 没影儿的事儿呢,他倒是准备的早! 两人连早膳都没用,已经叫人提前去贾家报信儿了,说他们到贾家一起用早膳。 梁长乐很喜欢贾家的早茶,也喜欢跟苏梦瑶和林恩姝一起用早膳的那个氛围。 她跟慕容廷刚登上马车,便有齐王府的小厮,飞快跑来。 “禀王妃,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入宫。” 梁长乐怔了一下,侧脸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则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当今的皇后娘娘,就是明珠公主的亲娘,当年的太子妃。 梁长乐没有同她打过什么交道,但她一直觉得,熊孩子背后极有可能站着一位更熊的亲长。 梁长乐摇了摇头,“内宫你就是陪着我,也进不去。贾家那边还等着,你先去贾家,把贺礼和名送上,而后再到宫门口接我。” 慕容廷虽不情愿,他一刻也不想跟她分开。 平日里他卸去了一身军务,总算得闲,她却还要整日去鸿胪寺点卯,他已经暗自不爽了。 今日本是夫妻两个一起去宴席上欢乐的机会,皇后却又来搅合。 慕容廷语气不太好,“你不单是内宅妇人,不单是她的婶母,更是朝廷要员,倘若她对你不敬,直接拿‘后宫不得干政’来打发她。” 梁长乐笑起来,她握了握慕容廷的手,“放心,我不会给人欺负了去的。” 慕容廷这才弯了弯嘴角。 她是不会,连他都欺负不了她呢,但慕容廷还是会心疼她。 梁长乐径直去了内宫,见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神色慵懒,甚至没怎么梳妆,肆意中还透着点人上人的倨傲。 皇后似乎并不怎么把她这位“婶母”放在眼里。 梁长乐没有计较,如常进殿落座,等皇后道明召见的用意。 皇后慢吞吞坐起身,“本宫听闻,齐王妃与明珠公主有些龃龉?” 梁长乐痛快点头,“公主抓了我妹妹,还险些叫我妹妹成为公主别院养的那些恶犬的牙祭,这事我不能忍,所以状告到皇上面前。” 皇后娘娘看了她一眼,神色似有些惊讶,“本宫怎么听说,被豺狗所伤的是明珠公主?怎么,齐王妃的妹妹也受了伤吗?” 梁长乐看着她,“舍妹受了惊吓和皮外伤,倒是未曾被恶犬咬伤。” 皇后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 谁伤谁有理吗?明珠公主被咬伤,是她自作自受,皇后叫她来,就是为了倒打一耙? “这样啊?那倒是明珠倒霉,齐王妃的妹妹实在够幸运。”皇后幽幽叹了一句。 梁长乐不接这话茬,平静的等着皇后的下文。 皇后清了清嗓子,“皇上倒是同本宫说,该派个女官过去公主府,好好管教敲打明珠……唉,可她是皇上尚为太子的时候,就被娇宠的掌上明珠,如今又是嫡长的公主,她下面没有弟弟,一个人霸道、唯我独尊惯了。女官又怎么可能管得住她?” 梁长乐诧异的看着皇后,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单纯的跟她诉苦吗?希望她也像父母一样包容明珠公主? 殊不知,父母不管教的孩子,世道自会敲打她吗? 皇后抿了口茶,忽然转了话音,“听闻今日是贾家那两个孩子的百日宴吧?那两个孩子,可成了京都的奇闻了,据说刚出生就白白嫩嫩,漂亮得很?” 梁长乐饶有深意的看了眼皇后,“是,原本已经打算和王爷同去贾家宴席,忽蒙娘娘召见,还没见贾家满百天的孩子。” 皇后笑起来,“本宫可是听说,贾家能有这两个孩子,且孩子能够平安出生,都是托了齐王妃的福。” 梁长乐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为明珠公主,而是为子嗣啊? 第669章 有人敬有人踩 贾家人知道齐王夫妇要过来一同吃早茶,便精心准备了一大桌子的点心。 门外还站着一流水儿漂亮的丫鬟,手里都奉着精致的花碟子。 点心个头都不大,贵在精致,最小的不过拇指盖大小,是朵什么花,连花瓣的纹路,纤细的花蕊都做的纤毫毕现。 这点心不该被吃,就该被展览出来。 “来了来了!”小丫鬟远远瞧见齐王府的车架,立刻兴奋的叫喊一声。 她掉头往回跑,里头小花厅里去传信儿。 贾夫人和苏梦瑶都在小花厅里,抱着孩子,吩咐人准备早茶。 听闻齐王府的车架来了,婆媳两个把孩子塞给乳娘,提着裙摆往外走。 婆媳两个健步如飞,像是在赛跑。 马车停稳,两人站在车架一旁,笑容满面。 “念念,你可来了!”苏梦瑶还欢欣笑起来。 只见慕容廷下了车,婆媳两个赶紧向他见礼,但眼睛还往车门上瞟。 慕容廷道:“起来吧,不必见外。” 两人豁然站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马车帘子。 慕容廷也回眸看了一眼,他有些失落,本来他们该一起来的。 “王妃临出门,被皇后召见,推脱不掉,她叫我先来。免得耽误今日百日宴的事儿。”慕容廷解释。 苏梦瑶似乎还有些不信似得。 若不是婆婆拉着她,看她的样子,还想去马车上看看? “王爷怎么不陪着念念一起,倒叫她自己进宫?”苏梦瑶瞪大眼睛看他。 慕容廷一阵恍惚……好像他一点儿也不受欢迎似得? 恰好贾淳和贾明成这个时候匆匆赶来。 两个人先是见礼,开口第一句话竟也是:“怎么不见齐王妃?” 慕容廷挑了挑眉,“她被皇后召见,让我先来。” “啊?这二哥你也能放心?”贾明成开口直呼,“小嫂嫂才整治了明珠公主,皇后娘娘说不定正记恨她,您竟放心叫嫂嫂一个人去深宫之中?” 慕容廷原本觉得,她自己入宫也没什么。 被贾明成这么一喊,他顿时觉得自己太粗犷了…… 贾母瞪了贾明成一眼,“胡说什么呢?齐王妃岂能叫皇后娘娘欺负了去?” “早茶已经为王爷和王妃备好,王爷这边请。”贾淳躬身说道。 慕容廷霎时觉得,贾家人这会儿全然是恭敬,先前的热情却已经被冲淡,不剩几许。 他走进花厅落座,心思已经不在早茶上。 他心里牵挂着念念,她会不会被皇后刁难?会不会被皇后给脸色看? 贾家人失望归失望,更多的还是担心齐王妃的处境。 他们想叫齐王爷赶紧吃了早茶,也好赶紧进宫为齐王妃撑腰。 各式的茶点,上的非常快。 慕容廷几乎眼花缭乱了。 苏梦瑶道:“念念喜欢这种早茶,怕多了吃不下,专门叫人做小了。” 慕容廷抬眼一瞧,心头不由发暖,贾家人真是有心了,他们做的多是念念喜欢的口味。 点心越小越费工夫,却又能做的那么精美,真是难能可贵。 慕容廷快速尝了念念喜欢的点心,又吃了几口香茶,他起身道:“准备笔墨。” 贾明成忙叫人撤去食案,请他到桌案边。 贾家人都围了过来。 “念念叫我先来,说你们还等着两个孩子的名字。”慕容廷说着提笔沾墨。 两个小娃娃,也被乳母抱了过来。 他们还小,还不能直立着抱,脖子都还是软的,只能平躺在乳母怀中。 但两个小孩儿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又大又亮,泛着纯净婴儿蓝的眼睛,四下乱看。 慕容廷挥毫写下“贾德泽”“贾玥欣”六个大字。 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样,很是威武霸气。 “玥欣”这样柔美的名字,也被他写的威风凛凛。 “好名字!”贾淳摸着下巴,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快快,这是齐王妃给取得名字,赶紧的收好,开祠堂,列入族谱!” 慕容廷原本还想解释一番“德泽”,寓意德艺双馨,福泽深厚。 至于玥欣,也有美好寓意。 但看贾家人欢喜的样子,他解不解释,似乎都不重要,只要说这名字是念念取得那就是最好。 慕容廷见贾家人如今对念念的敬爱亲近,是发自内心,已经远超对他了。 他不由欣慰,不枉念念当初不遗余力的帮他们那么多。 “待会儿的宴席我就不参加了……”慕容廷的话还没说完。 贾家人立刻准备好送客,“您赶紧去宫里看看吧,虽说念念也不是柔弱的性子,但毕竟有皇权压着……” 贾家人急不可待送他走。 知道他们是心系念念,慕容廷也不客套,当即便乘车离开。 念念顾虑的对,他是不能直接去内宫,见内宫娘娘。 但他可以去求见皇帝呀! 若是皇帝带他去内宫,任凭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而此时的椒兰宫内,皇后斜倚在坐榻上。 她半眯着眼睛,神态倨傲,且有些不耐烦。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采薇,抬着下巴吩咐,“快抬琴架来。” 采薇又转过脸冲梁长乐福了福身,“劳烦齐王妃,就弹当初您给贾家婆媳两个弹的那琴曲吧? 梁长乐垂眸坐着,脸上带着些淡笑。 这宫女虽对她福身行礼,但言语态度,却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在这椒兰宫,倒是被当成琴师来使唤了。 “皇后娘娘,我既不是宫中琴师,更不是御医。”梁长乐说着,连看也不看那琴。 皇后倚在那,抬眼看了看她,“齐王妃,刚刚本宫的意思,不知您听明白了没有?明珠被娇宠坏了,但她若有个弟弟,她占着嫡长,却不再占着独一无二,这性情,总是能收敛一点儿。” 梁长乐觉得好笑,“明珠公主是否收敛,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若再不知收敛,下次,她伸手到我身边,齐王府可就不会再顾念亲情,将事儿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她声音冷的叫皇后都打了个哆嗦,再定睛看她时,她却还是那副淡然从容,脸上含笑的模样。 皇后怒怕茶案,“齐王妃这是什么话?你已经嫁进慕容家,心却还向着外人呢?孰亲孰远,你不会分辨吗?” 梁长乐冷笑一声,正要摆出“皇婶”的架子来。 却不想殿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天光。 第670章 齐王在线虐渣 慕容廷耳力敏锐,远在殿外,就已经听见皇后那毫不客气的声音。 他丢下皇帝不顾,阔步上前,径直入殿。 “侄媳妇这样教训婶母,本王还是第一次见!身为一国之母,皇后的礼教真叫人刮目相看。”慕容廷冷嘲热讽一句,上前握住梁长乐的手。 “她这般不敬重你,你跟她还有何好说的?” 皇后没脸,恼羞成怒道:“皇叔真是肆意惯了,当这里是自己的内宅后院吗?椒兰宫也是您想来就来的?” 慕容廷转过脸去,冷冷看了皇后一眼。 他没多言。 但这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立时叫皇后心头一窒,她恍若被人扼住了脖子,呼吸不畅。 “怎么跟皇叔说话呢?”皇帝这会儿才迈上台阶。 先前慕容廷走得快,不叫人通传,是以皇后毫无准备皇上会忽然驾到。 “臣妾参见皇上……” “罢了吧,”皇帝冷冷看他,“看皇后这般狂傲的样子,恐怕也未必真的将朕放在眼里。” 皇后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一旁的采薇连忙搀扶住她,“娘娘……” 皇后稳了稳心神,强笑着说:“皇上误会了,王爷也误会了。臣妾……臣妾是跟婶母拉家常呢,一时激动,难免声音大了些。” 慕容廷冷笑一声,“没人能在皇上和本王面前颠倒是非黑白。本王怎么听见,皇后说我王妃亲疏不分,向着外人?她向着谁了?当着我慕容家的面,好好说清楚。” 慕容廷许久不上战场,但在战场上磨练出的杀伐之气,还是叫人觉得万分压抑。 皇后摇摇欲坠,已然是一背的冷汗。 偏偏有些宫女没眼色,在这时候把琴架抬了进来,还小声问采薇。 “姑姑,琴架摆在哪里啊?” 慕容廷冷眼扫过,小丫鬟也吓了一跳。 他冷笑一声:“怎么只见抬琴进来,不见有琴师?皇后是打算亲自抚琴吗?” 皇后张了张嘴。 皇帝却惟恐她说错话,接口道:“你虽喜好琴艺,怎么这么不知深浅,还要在王妃面前班门弄斧?” 皇后怔了怔,但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看齐王的气势,如果承认说,是想叫齐王妃弹琴给她听,他恐怕会当场杀了她。 皇后心中惧怕得不行,忙颔首道:“臣妾没想到皇叔和皇上会过来,只想着私下里请教王妃,叫王妃指点琴艺。日后闲来无事时,也可常常为皇上抚琴,闲情又雅致。” 梁长乐前世就见过这种虚情假意的嘴脸,今世在见,依然恶心得很。 她的手还被慕容廷包裹在掌心,她反握了握慕容廷的手,示意他离开。 慕容廷却道:“皇后既已嫁入慕容家,就是慕容家的人,一家人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弹吧,我们也凑合听听。” 皇后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憋岔了气。 叫她弹琴,他们听也就罢了,什么叫“凑合听听”?这是打谁的脸呢? 皇后立即看向皇帝……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天,他就眼睁睁看着别人这么折辱自己,也不管吗? 她扫见皇帝阴沉沉十分不悦的脸色,心头一紧。 “皇上……”皇后轻唤。 皇上看她的眼神冰冷,“皇叔和婶母都不是外人,他们不会笑话你的。” 皇后脸上发热,心头却如同被冬天的风刮过,清寒一片。 皇帝竟不维护她,还要和外人一起推波助澜。 她此时真是骑虎难下,弹吧?明知这里有位大师,齐王妃随便拨弄两下,那琴音都跟仙乐一样吧? 不弹吧,看慕容廷护犊的架势,这事儿必定过不去…… 皇后不由心头发酸,更是艳羡得很。 齐王在外名声很恶,不熟悉他的人对他又敬又怕。 可他竟对自己的小娇妻这般的维护,一丁点儿的委屈都不肯叫她受,愣是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 否则,怎会当着皇帝的面,打自己这皇后的脸? 皇后心里苦,除了对皇帝的失望,还泛着女人对女人的那种嫉妒。 她心头的尴尬难堪,几乎写在脸上,如上刑场一般不情愿的坐在琴架后头。 殿中几人都看着她,目光各不相同。 皇后抬手拨弄琴弦。 她只弹了几个音,慕容廷就转过脸去,同梁长乐说笑起来。 不知他说了什么笑话,梁长乐忍不住低头莞尔。 她算是客气了,慕容廷已经微微笑出了声。 皇后心绪难平,猛地停下琴音,恨恨的看着那夫妻两个。 齐王扫了她一眼,冷淡说:“你继续弹。” 一句话,要把皇后气吐血。 这是真把她当弹琴的琴师、乐姬来戏耍了? 皇后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她当即委屈的含了泪,转脸看向皇帝。 皇帝脸色阴翳,抿着嘴,下颌肌肉紧绷。 “罢了,今日王妃乏了,改日再来听琴吧。”慕容廷扶着梁长乐站起身。 皇后心口再次被暴击……乏了、改日? 她郁闷的快要吐血了。 梁长乐同慕容廷离开椒兰宫往宫外去。 却在宫道上遇见宫妃的软轿。 他们两个都是步行,虽有轿子,但两人身体强健,更喜欢自己走。如此还能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连走路都成了有趣的事儿。 显然那边来的宫妃也瞧见了他们,宫妃的轿子立刻让在道旁,落轿停下,以示敬重。 落轿已经可以了,宫妃不用出来行礼。 但那边轿帘子一掀,一位宫妃弯身出来,远远就朝这边福身行礼。 梁长乐走近,才瞧见她蹲身蹲的低,态度非常谦恭。 刚从皇后那儿出来,被皇后那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臭毛病扎眼扎得久了。 忽然瞧见这样客气规矩的宫妃,梁长乐觉得顺眼得很。 宫妃却在这时,忽然抬头瞟了她一眼,冲她微微一笑,还挤了挤眼睛。 梁长乐只觉得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她不由的停住脚,盯着这年轻的女孩子看了一会儿。 宫妃立即开口:“见过齐王妃,臣妾章秀儿章婕妤,曾经王妃在女学授课时,臣妾有幸是您的学生,跟您学过琴艺。” 梁长乐恍然大悟,她脸上的笑意不由深了些。 自己的学生,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觉得亲切,更别说是如此懂礼貌敬重师长的学生了。 梁长乐心头一动,不由想把自己看到的“好消息”偷偷告诉她。 第671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梁长乐上前,伸手扶她起来。 师生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她虽早已经不再女学任先生,但看到昔日的学生,依旧觉得亲切。 “注意身子,动作不要太大,免得惊动了……”梁长乐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章婕妤怔了怔,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茫然着。 “先生……哦,不,王妃,臣妾……”章婕妤声音很小。 梁长乐笑了笑,“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章婕妤立即说,“闲逛而已,许久不见先生,臣妾送送先生吧?” 梁长乐很欣慰她的聪明有眼色。 “王爷先走一步,我与昔日的学生叙叙旧。”梁长乐道。 慕容廷虽不乐意松开她的手,但也没表现不满。 他阔步走在前头,维持在回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上。 宫人也都跟的远,中间就这师生两个并肩而行。 章婕妤倒像小宫人一样,双手扶着梁长乐的胳膊。 “你别这样侍候我,注意你自己的身体。”梁长乐握住她的手。 章婕妤眼底闪过一道光,却又不太敢确定,“先生,您是说……” 梁长乐笑了笑,“小日子几天没来了?” 章婕妤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差了四五天吧?但我一向不准,宫中的记录都是混乱的,一开始还闹了笑话呢。” 章婕妤脸红了红。 梁长乐握了下她的手,“你年纪小,如今时日还短,况且皇后娘娘都还没有嫡子,所以这时候有动静,必然会叫人忌惮。” 章婕妤脸色绷了绷,她深深点头,“学生知道,会小心的。” “自己饮食起居上多注意,时日短的时候,喜脉未必摸得出来,不声张,倒是好事。”梁长乐低声说,“前头时日浅,最容易出现各种意外,后头稳固了,再叫人知道不迟。” “今日遇见,就告诉你,好叫你自己精心着些,切莫不注意身体。” 章婕妤连连点头,她是个聪明人,当即就有些眼眶发热,“先生原本不必告诉我这些,您却提点学生,您的意思是为学生好,我谨记在心。” 梁长乐笑了笑,“那你希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章婕妤脚步一顿,猛地抬头看她。 梁长乐忙说,“你别误会,我现在当然不知,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 章婕妤吁了口气,极小声地说:“我不敢拿话搪塞先生,若问我自己,我当然是……却又怕自己没福分。” 在深宫,是母凭子贵的地方。 章婕妤当然也不例外,更可况现在皇帝还没有儿子。 她若生了儿子,虽不占嫡出,却能占着长子的名分,任凭是谁,也会心热一下。 梁长乐笑了笑,“你喜欢女孩子就好,反正已经有了几个女孩子,她们也不会太过紧张。不过这种事情,人说了不算。” 章婕妤再次愣了下。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喜欢女孩子了? 但她立刻明白过来! 顾先生是在提点她,叫她被诊出喜脉,瞒不住的时候,就做出一些样子,暗示自己怀的是“女孩子”,这样就可以少拉仇恨,少些危险。 “先生真是处处为我考虑,我阿娘都未必有先生思虑周全。”章婕妤的眼眶有些湿润。 梁长乐笑了笑,“我恰巧遇见,又是你的先生,其不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母吗?” 章婕妤重重点头,“先生,学生一定警醒,不枉您教诲。” “自己小心,有事可以找我。”梁长乐拍了拍她的手,“要出内宫了,婕妤留步。平日多将养,但也要多少走走路,活动下,身体才能好。” 章婕妤一一记下。 她停在原地,目送梁长乐离开。 齐王爷等在前头不远,她走过去,齐王立时握住她的手。 两人并肩前行,那一双背影,真是好看得很,立时叫人想到“只羡鸳鸯不羡仙”这话来。 章婕妤回到软轿内,才激动的双手双脚发颤。 她没想到,自己这次小日子来迟,会有这样的惊喜…… “可是……顾先生她都没诊脉,她只是多看了我几眼,这样就能看出来吗?” 章婕妤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又抚上自己的脸。 “难道是我脸上长了什么?” 她在家的时候,见过嫂嫂有孕,脸上会长孕斑。 她当即顾不得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宁兰殿。” 章婕妤当然不知道,她此时没去椒兰宫,恰好避开了一场风波。 椒兰宫此时阴云密布,气氛压抑得很。 皇帝阴沉着脸,看着跪在殿中的皇后。 宫女太监尽被遣出。 皇帝语气沉冷嘲讽:“你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去嘲讽齐王妃?你胆子不小,连齐王都敢喝骂了?” 皇后委屈又心酸,“臣妾没有那个意思,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话赶话?”皇帝冷笑一声,“你今日召她入宫,也是话赶话?你叫她给你弹琴也是话赶话?你当朕是傻子吗?” 他忽然拂落茶盏,里头冷掉的茶,差点儿溅在皇后身上。 皇帝正欲再骂,目光却落在那茶叶沫子上。 他皱了皱眉,“把茶盏给朕端来。” 他指着梁长乐先前坐的那地方的茶案。 皇后磨磨蹭蹭不想动。 “要朕亲自去端吗?”皇帝声音更沉。 皇后这才起身端上前去。 皇帝打开茶盏盖子,拨了拨茶水,“这不是明前最好的头茶?” “头茶就那么些,已经……已经没了。”皇后目光左右扫着。 皇帝气得冷笑一声,“要朕查内廷的府库档案吗?为了茶叶这等小事?” “不敢……”皇后声音一紧。 皇帝冷笑一声,“原来你是故意想要踩她?你凭什么?当初皇叔已然不行了,丧事在即,是谁坚持,硬生生救了皇叔复苏?你都忘了?” 皇后呼吸不畅,梗着脖子说:“她一再的跟明珠过不去,明珠为何叫明珠?还不是因为是皇上您的掌上明珠吗?她如此,是根本没有把皇上您放在眼里呀!” 皇帝冷笑一声,“叫明珠禁足的是朕,怎么、皇后是对朕管教女儿不满吗?” “臣妾不敢……”皇后连忙行礼。 皇帝面色嘲讽,“朕道怎么养出这样蠢笨的女儿,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明珠这样发展下去,朕怕是‘捧不动’如此大的珍珠了。” 皇帝说完,起身就走,片刻也不想在椒兰宫多待。 皇后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连呼吸都牵动着心口,隐隐作痛。 什么叫捧不动?皇帝竟一语双关的骂自己的女儿?既嘲讽她胖,又说她蠢笨惹祸? 他乃一国之君,可在齐王面前,他一国之君的气势到哪儿去了?! 皇后指甲陷入掌心软肉,抠得死死的。 第672章 恶人联盟 随着梁国、赢国的使者相继离开。 夜国的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 梁长乐正坐在树下纳凉,忽而一只漂亮的蓝绿相间的鸟,飞来落在她近旁的花枝上。 鸟儿叫声清脆,叽叽喳喳,朝她说着什么。 梁长乐却忽然听不懂了。 她歪着头,鸟儿也歪着头看她,“叽叽喳喳……” 梁长乐:“……” 她的神技时效到了,她不能听懂鸟儿的话了。 “叽叽叽叽……”鸟猛力的拍着翅膀。 梁长乐:“……鸟兄,我真的听不懂。” 那鸟又气又急,围着她在头顶打转。 梁长乐赶紧命人搬琴过来,她真怕那鸟气急,便溺在她头上。 但等人抬来了琴架,那只漂亮的蓝绿相间的鸟,却是拍拍翅膀飞走了。 “诶,鸟兄……”梁长乐唤它,它却飞的更快了。 这鸟是从往赢国去的方向上飞来的。 它或许是来报信儿的。 它遇见了那些被派去盯梢的鹰,鹰有时候不能落得太近,它们也从鸟雀嘴里打听消息。 这鸟雀得了鹰的派遣,去听了消息,回来或许是有些艳羡那些身负使命的鹰们。 遂它毛遂自荐的来报信儿了。 奈何,鹰说能听懂鸟语的那位齐王妃,根本听不懂它说什么。 它反复说,“赢国使者计划,今夜偷袭夜国那位疯了的国相,要刺杀他……” 可它说了好几遍,那女人还是呆头呆脑的,一脸茫然。 鸟儿生气了,它飞的不如鹰快,它还想赶回去看热闹呢! 入夜。 秦逸一行皆一袭黑衣,黑巾蒙面,行动又快又无声无息,恍如鬼魅。 “昨日离开夜国境内,他们一行已经放松警惕,今夜是突袭的好时机。”秦逸身边的人低声说道,但明显有些迟疑。 秦逸点点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杀了他,出了什么事,皆有吾一力承当。” “爷……” “不必多劝,我想他死,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我厌恶他而已。”秦逸说道。 属下闭嘴禁声,行动更快了些。 他们守在叶从容一行下榻的客栈外头,等到过了子时,后半夜人是最困倦,防备最弱的时候。 秦逸放出暗号,一行“鬼影”飘忽进了客栈后院。 他们买通了人,里应外合,早已摸清了叶从容住的屋子。 一些人负责外围放风,一些人随秦逸进了叶从容的房间。 秦逸亲自领着人,先锋军一般行在最前头。 他手握利刃,掀起床帐,手腕一转,刀刃劈向床榻。 刀未受阻,顺利劈砍到底,砍下去却是软绵绵的,那鼓起的薄被底下,根本没有人! 秦逸掀开薄被,露出里面排成一排的枕头。 “中计!”秦逸低喝一声。 床帐内角,却似乎有影子一晃,他立刻提刀刺去。 刀身被浑厚的掌风一拍,偏向一旁。 那躲在暗角的人也被逼了出来,他一身单薄里衣,正是叶从容。 秦逸与他缠斗,两人眨眼之间就打得不可开交。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夜袭此处?”叶从容冷声质问。 秦逸哼笑一声,“为要取你狗命。” 两人的打斗终是动静不小,院子里也喧闹起来。 “你的功夫倒是不俗,可惜,全是歪门邪道。”秦逸使出全力,竟不能杀了叶从容。 他甚至能感觉到,叶从容并未尽全力。 如此,他已经不是对手,倘若再纠缠下去,他别说杀叶从容了,脱身都难。 “啾啾,啾!”门外响起秦逸属下的暗号。 秦逸脸色一紧。 这是属下落败,警告他赶紧脱身的暗号。 秦逸皱眉,深深看了叶从容一眼,他身边的护卫这么厉害吗? “想走?”叶从容发现他的小心思,冷冷一笑,挡住窗口方向,“什么地方,都是你四皇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 叶从容说“四皇子”。 秦逸一怔,忽然退了几步,收刀站定。 叶从容也不再进攻,“叫你的人收手吧,自相残杀,又何必呢?” “谁跟你是自己人?”秦逸不屑。 叶从容呵呵一笑,阴恻恻的,“那就叫他们枉死吧。” 秦逸皱了皱眉,“都住手!” 他喊了一声,门外的打斗声渐渐小了。 叶从容叫人点起屋里灯烛,屋里屋外都有血迹,双方皆有伤亡。 一位大将从外头阔步进来,“叶相,您没事吧?” 叶从容哼笑,“我没事,问问你们四皇子有没有事吧。” 大将一愣,转脸看向蒙着脸的秦逸。 他这么一看,便是一怔,脸面有些失神,一双眼睛失了焦距似得,落在秦逸脸上。 秦逸索性摘下面巾,他一张完美的脸,叫人望之不由呼吸都屏住了。 他自己的手下随从立刻低头闭目,皆不看他的脸。 “别看他。”叶从容也赶紧提醒自己这边的人。 但为时已晚,已经有几人看的失了心神,目光呆滞。 叶从容啐了一声,“妖孽。” 秦逸冷冷的看着他。 叶从容不紧不慢的在一旁坐下,离开夜国驿馆之后,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 虽然还是噩梦不绝,但他至少不会梦游砍人了。 他精神极度紧绷,好似随时都要绷断似的,外面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立时惊醒。 秦逸他们行动已经非常轻了,但他还是在他们进入后院的第一时间惊醒过来。 极度的睡眠不足,叫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老了好几岁。 叶从容坐下,“秦逸,用了你母姓,你乃嬴逸。赢国四皇子,你为何要杀我?不知我是被你爹请去赢国的吗?” 秦逸冷冷看他,也拣了个位置坐下。 “亏得赢帝还说,你会在半路追上,护送我去赢都。”叶从容冷笑一声,“这就是四皇子的护送啊?送我去阎罗殿吗?” 秦逸冷哼,“你为人奸诈险恶,无恶不作。昔日救你的梁帝,成了你刀下亡魂,就连他的女儿,许配你为妻的长乐公主,都被你折磨的半人半畜,生不如死。如此祸害,若去了我赢国,赢国还有安宁之日吗?” 叶从容一眼阴翳,连笑容都阴恻恻的看着他。 “你究竟是为梁国那些人惋惜,还是想杀了我去讨好顾子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娶她,想把她夺过来。”叶从容龇了龇牙,笑容叫人不寒而栗。 第673章 较量 秦逸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且他心里有些惊异,自己去掉面巾,也没有带银面具,坐下与叶从容说了一阵子的话。 叶从容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他的脸。 可他,竟没有被蛊惑? 秦逸从生下来,似乎就有些“妖孽”,与众不同。 他身边的乳娘,侍奉的宫女太监,但凡盯着他的眼睛看,就会不由自主的失神。 恍如被吸了心魄一样,目光呆滞,却很听他的话。 只有与他有血亲的人,才不会被“蛊惑”。 他父皇知道之后,当即就要把他当成妖孽给烧死。 她母亲苦苦恳求,甚至愿意被贬为庶民,只要留他活命。 父皇到底是没杀了他,却把他母亲的皇后之位,给废了。 母亲被贬为嫔,后再被贬为婕妤、美人……宫里是踩低捧高的地方。 母亲为了护他,吃了许多的苦。 幸得秦家巨富,赢帝舍不得秦家的家财,母亲在宫里也能得到秦家的贴补资助。 他这才得以长大成人。 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宫里突然多了一个神奇的女人。 那女人和他母亲的关系很好,她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且她很美,艳而不妖,笑起来总莫名叫人心动的女子。 她见过自己之后,并未被蛊惑,反倒是请道士,给他做了半张银面具。 银面具后面雕刻了符箓,他带上银面具之后,发现没有血亲的人,也不会一看他眼睛就被蛊惑了! 虽然一开始带了银面具,显得很怪异。 但别人不再惧怕看他,他也没有必要躲着人,不再被人当“妖孽”看。 他的日子,简直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后来,嬴逸几经尝试,才知道,是那银面具后面的符箓起作用。 他摘掉银面具,旁人还是不能直视他的眼睛。 “你与我有关系?”秦逸忽然问。 叶从容冷笑一声,“你很快就知道了。” 秦逸重新戴上银面具,叫他的人戳了保护叶从容的那大将几下。 大将渐渐回神,却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渐渐凝聚在秦逸的脸上——带了银面具的脸。 他立刻拱手行礼,“见过四皇子!” 秦逸,也就是嬴逸点了下头,“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父皇要接他到赢都?” 大将轻咳一声,“叶相乃是您的兄弟,多年前受命,潜伏于梁,叶相原本也是赢姓。” 嬴逸震惊的看了眼叶从容,似乎难以置信,“什么?” 大将清清嗓子,正要再说一遍。 叶从容摆了摆手,“他听明白了,不用赘述。” 嬴逸对上叶从容,他那双漂亮又妖媚的眸子里闪过更多的嫌恶。 叶从容冷笑了声。 大将道:“皇上已经说了,待叶相荣归故里,就赐名入谱,列位行五。到时候,两位皇子就是兄弟了。” 嬴逸轻嗤,斜睨他道:“我还得叫你一声弟弟?” 叶从容比他更不屑,“我明明比你年长,却列位在后,这不好。还是同父皇说说,把我列在行四,其余诸位弟弟,向后错吧。” 嬴逸面色一凝。 若论年纪,叶从容可能和二皇子差不多大,他列在行二,行三都有可能。 可他一张嘴就是行四,嬴逸正是四皇子,他故意恶心他来着。 嬴逸豁然起身,“既如此,今晚是误会,罢了吧。” “父皇应该密信你,叫你带我一起回赢都了吧?”叶从容疲乏的脸上,故意摆出闲适安然,“你公然违抗父皇的话,不怕父皇责罚吗?” 嬴逸冷哼,“我已经助你平安离开夜国,我的职责履行完了。如今,我看见你那张脸,就觉得反胃,恶心,食不下咽,未免我路上忍不住把你杀了,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他说完,阔步离开。 大将蒙良想挡而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叶相莫生气……”蒙良躬身,“是我疏忽。” “算了。”叶从容起身向内室走去,“四皇子行事诡谲,你也是防不胜防,日后他不再来找麻烦就是。” 蒙良舒了口气。 他想,叶从容也不像传言中那么狠厉无情啊? 蒙良哪儿知道,叶从容一笔笔都记在心头呢,他现在孤立无援,嬴逸势力强大,他能靠的不过是蒙良的保护而已。 他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不敢得罪蒙良。 但今晚,嬴逸的突然袭击,叫他更加确定了顾子念在嬴逸心中的位置。 他喜欢她,求而不得。 “这就有意思了。”叶从容笑着躺在床上。 他一闭眼,那女子的脸孔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他深深的叹息一声。 众人打的热闹,吵得热闹,全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几双锐利的眼睛看了去。 鹰眼视力极其敏锐,是人的视力远远不能及的。 它能在千米高空,发现地上奔跑的兔子,可见其目光之锐利。 这是梁长乐派来的“鹰军”。 它们直接与人类交流沟通过,算是“训练有素”。 它们知晓,单是看热闹,就愧对了它们身上的“军士职责”。 所以他们派了一只体格较小的鹰靠近了去听,听听那些人都说些什么。 叶从容和嬴逸都是谨慎之人,他们都留了心眼儿,防备有人探听秘密。 防备人容易,防备鸟儿岂能容易? 谁能想到,鸟儿如此喜爱偷听人说话? 鹰军觉得它们获悉的“军情”非常重要,当晚便派了两只雄鹰,连夜赶回夜国都城,去齐王府找王妃。 梁长乐被鸟叫声吵醒的时候,她正在做梦。 她梦见阿娘,梦见少博在阿娘的怀里,揪着阿娘衣服上的络子,咯咯笑着,听阿娘讲故事。 阿娘讲的故事很精彩,她长大以后,看了许多书,也看话本。 但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话本上,见过阿娘讲的那些故事。 “阿娘一定是仙女,她讲的许多动物都会说话。按阿娘的故事来看,我能听懂鸟说话,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梁长乐睡眼惺忪的说。 她倒是忘了,昨日她就听不懂鸟儿说话了。 “是鹰军回来了!”丁零在屏风处唤了一声。 梁长乐转脸看向窗棂。 “这是派去盯着叶从容的海东青,它这么早回来,必定赶了一夜的路。”梁长乐连忙起身,“小家伙,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情况?” 雄鹰一张嘴,梁长乐懵了……完了,她听不懂,怎么破? 第674章 良苦用心 梁长乐忙叫人摆琴,她不知道鸟儿还能不能听懂她的话。 她闻声安抚,“你别急,我如今听不懂,但弹琴就好了。琴声中或能听懂。” 琴架就在屋子里,很快就被挪来窗边。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俯首弹琴。 她很快便能专注静心,进入琴灵之境。 她先前在床榻上的昏沉惺忪,一下子就醒过来。 琴音当中,她仿佛到了灵气充裕的仙境。 鹰仍旧站在窗边,它周身有淡淡的光,就像当初她在马场,看到铁蹄身上有光一样。 不过是铁蹄的红光,比这只海东青要亮眼得多。 梁长乐知道,这是动物的灵气。 这些鹰聪颖,有灵气,她在琴声音询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那鹰啾啾长鸣几声。 梁长乐:“……” 她还是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琴灵?” 琴灵冷冰冰道:“百物之灵神技已经到时间,如今不能听懂百物之言,只可意会。” 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梁长乐哭笑不得。 若是叫鹰当信使,如今这样也够了。 可是她现在是靠鹰传“口信”呢,不能“言传”如何传口信儿?! 那鹰很着急,似乎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 它急得直拍翅膀,窗台近旁的一株硕大文竹,都要被它给拍断枝叶了。 梁长乐也有些急躁,她停下琴音,在屋里踱步。 “琴灵,如何做能使我再得百物之灵神技?” “或者有没有其他神技,可以使我听懂禽鸟说话的?” 琴灵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未知……未知……” 梁长乐顿时觉得,琴灵并没有想象中好用。 齐王府另一头的书房里。 梁少博正在跟着慕容廷读书。 慕容廷叫他的不是功夫,而是兵法。 梁少博手边放着一沓子纸,他听课很认真,哪怕只是一对一教学,慕容廷讲过的要点,他也会随手记在纸上。 慕容廷看着漏壶,讲半个时辰,就要叫他休息一会儿。 可他叫梁少博休息的时候,梁少博反而会认真看他所做笔记。 他更是要梳理一遍,如果写写画画,内容太多太乱,他就会重新誊抄,让笔记调理更加清楚,重点明确。 慕容廷不由深深点头。 他当初跟着师父以及先生们学习时,尚且没有梁少博这么用功。 少博年纪还小,已经能沉得下心,实在难能可贵。 梁少博正写着,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拿过一张白纸,提笔写道:“姐夫去休息吧,请王先生来讲《时策》吧?” 王先生是从太上皇内阁中退下来的老臣,是权术较量中的高手。 当今皇上内阁要员,有三个都是经他举荐上去的。 原本皇上要留他出任宰相,王阳先生却激流勇退,称自己年迈,当任用后生之力。 他举荐了栋梁之才,皆在朝中任要职。 梁少博将来要回到大梁,拿回帝王之权,权谋之术,他不得不学。 慕容廷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些,他也不擅长,所以他请了王阳王先生来教。 王阳很喜欢梁少博,所以每每总是早来。 他此时正坐在慕容廷书房一侧的房间里,看梁少博昨日写的时策文章。 “怎么,不想学兵法了?”慕容廷问。 梁少博摇了摇头,写道:“没讲完的,还请姐夫下晌补上。” “怕王先生等急吗?”慕容廷呵呵一笑,“他不急,给他上了他最喜欢的香茶,贾家从他老家那儿挖来的名厨,给他做的家乡的点心,他乐得多坐会儿呢。你没发现,他越来越早了?” 梁少博本想等着慕容廷自己明白过来,或是把他支走,叫他自己发现。 可他写了两句之后,就觉得,姐夫或有大智慧,但细枝末节,还是迟钝了些。 “不是因为这个,”梁少博写道,“请姐夫去看看阿姐吧,她这会儿或许正在烦躁。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或许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慕容廷一看他提及念念,豁然起身,拔腿就要走。 他迈了一步,又掉头回来,“你怎么知道的?她为何烦躁你可知道?” 梁少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姐弟,或因为血脉相连吧?反正我就是知道。” 慕容廷挑了挑眉梢,似是信了,还有些疑虑。 “至于为什么……”梁少博拿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戳了好几个大墨点。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这就去看。”慕容廷也觉得,写字沟通,实在太慢了。 若是能叫梁少博早点开口说话就好了。 这么细致周到的小舅子,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帮他一帮! 慕容廷离开书房,往主院儿去。 路上,他想着梁少博提醒的话,“阿姐正烦躁……她鲜少这样……” 他不由动了点小心思。 待他回到主院正房,只见梁长乐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 “怎的?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叫为夫帮你分担。”慕容廷笑着说。 梁长乐看他一眼,又看看窗台上的鹰。 “是派去盯叶从容的,它一定带回了紧要的消息,可我却听不懂,便是弹琴也听不懂。”梁长乐蹙眉说。 慕容廷瞪眼,“你怎么可能听不懂,当初最难驯的鹰,你几句话就给驯服了,我以为你……” 他捉狭的笑了笑,暗示她当初在吹牛。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当时确实能听懂,但神技时效有限,如今已经听不懂了。” 她在一旁坐下,虽未叹息出声,但明显是有情绪的。 慕容廷又想起小舅子的那句话:“正是她需要你的时候。” 他觉得媳妇烦躁了,逗她开心,是他的责任,义不容辞。 “你看我。”慕容廷伸出一只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梁长乐一脸茫然,“怎么了?”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只是掌心和指关节上都磨出了茧子。这是长年握兵器的手,虽粗粝,却充满阳刚的力量感。 “你再看!”慕容廷手快速一晃。 空空的手掌心,却多出了一支开得绚烂的芍药花。 大红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还有淳厚的幽香。 梁长乐便是有些烦躁,也被他这小把戏,以及藏在小把戏后头的良苦用心给安抚到了。 “簪上一朵花就开心了。”慕容廷说着,要帮她把话簪到头上。 梁长乐噗嗤笑出声来。 慕容廷这才发现,他摘花的时候,只想着摘最大最好看的。 等要往她头上簪,才发现,这花也太大了,比她松松挽着的发髻还大,若是簪上,喧宾夺主不说,还有点儿头重脚轻的喜感。 梁长乐乐得花枝乱颤,笑个不停。 慕容廷一开始有些尴尬,但见她笑容满面,他顿时觉得,自己露拙也值了,只要她开心。 “禀王爷,探子有消息送回。”元九忽然在门外低声禀报。 梁长乐笑声一顿,笑意却还留在眼底,叫她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明亮。 她怎么忘了,鹰不能言传的时候,还有慕容廷的探子跟着呢,或许他们也探知了一二。 第675章 羡慕弟弟 慕容廷当即叫元九进来。 元九一进门,目光就落在那朵开的最盛,硕大灿烂的芍药花上。 他微微怔了怔。 慕容廷轻咳一声,“说吧,什么消息?” 元九连忙收回视线,“据探子报,昨夜秦使追上叶从容,原以为,他们离开了夜国境内是要同行归赢。没想到他们却是打了一架。” 慕容廷和梁长乐都微微一愣,打了一架? “一开始,探子们察觉,秦使是冲着灭口去的,然不知为什么,那架打了不久,就止息了。而后秦使愤怒离开,叶从容并没有死。” 慕容廷的眼神意味悠长起来。 梁长乐也若有所思,“他果然不是秦逸救走的。” “那可未必,秦逸救他,就不能杀他了?”慕容廷冷冷说道。 梁长乐知道慕容廷不喜欢秦逸,听到她提及这人,他肯定要酸。 她哭笑不得,“我就事论事。” 慕容廷:“我也是就事论事。” 梁长乐觉得他酸起来的样子,太像小孩子,真正的小孩子也未必这般不成熟。 但她却愿意宠着他,“乖。” 慕容廷:“……我的意思是,秦逸后面或许还有个命他做事的人,即便这件事他不想做,也不好违背。” 梁长乐这才端正脸色看他。 如此,也能说得通。 “昨夜突袭,没有闹出人命就散了,可是人出面缓和?”梁长乐问道。 慕容廷说:“除非利益相关,否则,叶从容和秦逸,哪个是好劝的人?” 元九拱手:“探子无法靠得太近,所以不晓得他们是如何商量,如何解决冲突。倒是发现,保护叶从容的人,很是恭敬小心的把秦使送走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梁长乐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只鹰的身上。 鹰一开始很着急,拍着翅膀叫。 但元九进来以后,它就专注的看着元九,有时候还歪歪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它也不乱叫了,安静如鸡。 “它一定知道。”梁长乐忽然说。 慕容廷看她一眼,忽而抬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无非是消息滞后一点,得知真相没有那么快,不会影响大局的。” 他想告诉她,别太着急。 报仇她都可以等,真相就更值得等待了。 梁长乐长舒一口气,弯了弯嘴角,深深点头。 慕容廷忽然沉了几分音调,“我有点儿羡慕少博。” 梁长乐一愣,眸子微挑,“羡慕他什么?羡慕他是我弟弟?你若想……” 慕容廷瞪她一眼……他看别人时威严骇人,看她则像猫化的老虎,一点儿不吓人。 梁长乐绷不住乐,“除了他是我弟弟这条,我不知道你羡慕他什么。” “是他告诉我,你不开心,有些烦躁。原本我们在书房读书,还没读完今日要学的,他忽然跟我说,叫我回来陪你。”慕容廷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梁长乐不由一阵出神。 慕容廷接着道:“我问他怎么知道,少博说,姐弟之间,心有感应。我羡慕这个。” 梁长乐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心里也是温热一片。 她不由的想,当年母亲生他们姐弟两个,可能生偏了。 少博敏感细腻,特别是对人的感情上,观察细致入微,目光如炬。 而她则多数时候,都是迟钝的,麻木的。 若不是遇见慕容廷,遇见他这样执着,锲而不舍的性情,她怕是这辈子都跟“男女之爱”无缘了。 如今弟弟到了身边,她可以朝夕相见,日子已经如斯美好。 不想还有惊喜,弟弟竟能隔着几个院子,感知她的浮躁烦闷。 她忽然有种被相公和弟弟两个男人关怀宠爱的感觉。 梁长乐不由微微红了脸,不知是害羞还是感动。 “这是他的‘神技’吧,我也没有的,我就感知不到他的心情如何。”梁长乐说,“我是做长姐的,既然我能影响他,叫他感受到,那我就更当稳定自己的情绪,做出长姐的样子来。” 梁长乐端正身姿,正襟危坐,闭目静心。 慕容廷在一旁,含笑看她,“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你做给谁看呢?” 梁长乐却不理他,待她再睁眼时,眸子里已然平静下去。 “慢慢来吧,至少是个好的开始。”梁长乐勉励自己说。 慕容廷不由再次钦佩这个小女子了。 他凝望着她的眼神专注又热烈,她总能时时刻刻叫他惊艳。 梁长乐转过脸看着窗台上的鹰,“你去吧,我如今又听不懂你们的话了,但倘若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就去和王爷所派出的探子合作,把他们探知到的消息及时送回,也是帮了我大忙了。” 梁长乐正迟疑鹰能不能听得懂,却见它啾地叫了一声,拍拍翅膀,冲天而起。 “万物皆有灵,这话诚不欺我。”梁长乐不由感慨。 叶从容的事情暂且搁置。 他已经离开了夜国,也回不去梁国。 他在梁国的名声彻底坏了,他把梁国的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各派势力相互纷争。 梁帝本就是个傀儡,如今大乱之下,竟没有人发现,“傀儡皇帝”被掉了包。 各方斗的头破血流。 而真正的梁帝,正起早贪黑,如饥似渴的汲取着为人君当有的知识智谋。 梁长乐也每日为梁少博抚琴至少两个时辰。 她抚琴并不影响他读书学习,有时候她就在慕容廷书房隔壁的屋子里,独自在那儿弹奏着。 她一弹琴就会忘了时间,一上午的时光一晃而过。 她如今不时常去鸿胪寺了。 因为上次皇后召她入宫弹琴的事儿,惹了慕容廷。 慕容廷随即上奏皇帝,为她请辞,说她要专心做齐王妃,不再理会衙门里的事儿。 皇帝哪能不知,慕容廷是不满皇后的作为。 他压下慕容廷的折子,没有准奏。他还想借此拉进和齐王夫妇的关系呢,齐王已经卸了兵权,只顶个王爵,无官一身轻。 齐王妃若是也辞官,他们就与朝廷没有什么关涉了。 倘若是太上皇还在执掌大权,太上皇会高兴吧? 但当今皇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总有种要失去这两个厉害帮手的感觉。 他们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啊!都怪皇后那个蠢妇! 皇帝对皇后也愈发不满。 第676章 皇帝的打算 皇帝特地叫人留意了齐王夫妇的动向。 得知齐王妃不常去衙门,鸿胪寺日常的事务,都落在了闫良和许少卿的身上。 而其中,闫良又是他的心腹之臣,这等于说,把鸿胪寺的大权,也交还到皇帝手中。 换在旁的帝王看来,这或许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但他却不高兴,“为何朕有种,他们要离开朕的感觉?” 皇帝一直觉得,自己的皇位来的如此快,如此稳,乃是受益与齐王府。 所以,他“迷信”得觉得,自己想要成就一番大业,成为青史留名的皇帝,也离不开齐王府这颗高照的福星。 “禀皇上知道,齐王妃受邀参加女学的诗会。”盯着齐王夫妇的探子,回到宫中禀报。 皇帝眸子一凝,“女学诗会?没听说齐王妃还好作诗呢?” 探子立即说:“并非是为了作诗,齐王妃受邀看热闹的。齐王妃原本是女学的女先生,与女学的郝校长关系很近。且她有几个得意门生,都要参加此次诗会,她或许是去助阵的。更要紧的是,齐王妃的妹妹,李氏小雨,也在女学读书。” 皇帝眼底划过一道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忽然萌生。 “李氏小雨,也参加诗会吗?”皇帝问。 探子周到,暗自庆幸自己打听了,“她不曾参加,却是要帮忙,负责后勤诸事。” 皇帝勾着嘴角笑了笑,“好了,你退下吧。” 皇帝召刘桐近前。 大太监刘桐很是沉稳,但他听闻皇帝接下来的话,也不由得惊讶的瞪大眼睛,“皇上要去参加女学诗会?!”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朕说了,要微服参加,你再嚷嚷的大声点儿!叫所有人都知道!” 刘桐无语凝噎,暗道:您是皇帝呀,就算是微服参加,就真的可以掩人耳目了吗?到时候,还不是会被人知道? 您对文臣倍出的国子监,尚且没有这般关心呢! 忽然微服参加女学的诗会,那些好揣摩的臣子,还不定怎么想呢? “你去准备,倒是动静不要太大,更不要惊动齐王夫妇。”皇帝沉声吩咐。 既然在朝廷事务当中,无法和皇叔夫妇拉近关系,那就只好旁敲侧击了。 皇帝暗下决心,绝对不能让皇叔夫妇甩手不干! 女学诗会这天,天朗气清。 晨起还不太热,刮在脸上的风温煦舒服。 今日无朝会,皇帝早早的就微服离开宫廷,乘车往女学去。 坐在马车上的皇帝,心情不是一般的激动。 他自从成了太子以后,就鲜少离宫了。 即便离开宫中,也是要摆太子仪仗的,身边的护卫更是里外三层。 这当然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他虽觉得不自由,却也从未想过跳出这规矩。 此次的微服出宫,叫他忽然生出一种轻飘飘,自由翱翔九天之上的感觉。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在女学下车,身边伺候的只有太监两人,侍卫四人。 当然,保护他的人,不止这些,暗中随行的,是明面上的人几倍不止。 只要他们不在皇帝面前晃荡,他就可以假装他们不存在。 他闲庭信步的走在女学的青石小道上。 这会儿还早,但女学的学生起的更早,晨光熹微,天还不热,微风习习,女孩子娇俏的声音,被微风送来。 风里还有清淡的花香,带着清晨朝露的清凉爽快之感。 皇帝觉得,自己要沉醉不知归路了。 迎面遇见了几个女学生,结伴而来。 太监正欲上前,叫人回避。 “回来。”皇帝低呵一声,“忘了今日的交代?” 刘桐站在皇帝身边,瞪了眼那小太监。 小太监立刻缩了回来,他是太紧张了。 其实也不怪他,谁不紧张呢?这里是宫外啊,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谁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别看大太监刘桐镇定,其实他手脚都是冰冷的,他们担负着保护皇帝的重任。 万一有什么突发的状况,他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保护皇帝安危,哪怕拿自己的命去赌,都不能让皇帝有任何闪失。 所以,他们的心境则和皇帝截然相反。 他们没心思欣赏美景,他们精神紧绷,大气都不敢喘。 几个女孩子走近,冷不丁瞧见如此器宇轩昂浑身贵气的男人。 小姑娘们大胆,热烈,竟盯着皇帝的脸看。 太监差点儿绷不住呵斥“大胆”! 他们掐着自己手掌,才咽下声音。 “见过先生,这位先生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吗?”大胆泼辣的女孩子,竟俯身问道。 皇帝被小姑娘“搭讪”,还是平生头一回。 他觉得很新鲜,唰得打开折扇,“是啊。” “诗会还早呢,倒是芬芳园里的花开了,合欢树上满枝头开满了红粉的花,如同一团团的云雾,美不胜收。合欢花的香味儿更是清甜,沁人心脾。先生不想去看看吗?”女孩子脸上微微红了,但她却没有叫自己表现得羞怯,依旧是落落大方。 皇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一个女孩子邀约了。 他看着女孩子,觉得有趣的紧。 这女孩子泼辣大胆,却并没有流露出谄媚、粗俗……皇帝忽然就想起他的皇后娘娘,如此对比之下,眼前的女孩子,就像盛放的娇花,而内宫的皇后,却像是常年晒不到阳光的阴暗蘑菇。 皇帝朗声笑起来,“甚好,还请姑娘带路。” 女孩子笑着请他先行。 太监们有眼色的退开两步,却也不敢离开太远。 女孩子并肩行在皇帝身侧,她很开朗,话也很多。 皇帝一开始觉得有趣,但很快他就发现,女孩子的话题,与他来说,太幼稚无趣。 翻来覆去,就是女学里谁嫉妒谁了,谁的衣服好看了,谁的妆容精致了。 皇后虽不好,但她至少不会拿这样的话来烦他。 皇帝脸色淡淡,周围原本雅致的环境,都因为女孩子的聒噪,而显得不那么赏心悦目了。 皇帝正待找个理由,把这女孩子打发走的时候,眼前却是一花。 一个内宫的太监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差点儿撞在他旁边的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身子一歪,朝他怀中倒来。 皇帝下意识的伸手要扶一把,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住!抓住他!”李小雨厉喝一声,指着那撞人的小太监。 皇帝心底微微一颤,运气不错,他就是冲她来的…… 第677章 有人动心了 “抓住他!”皇帝下令的同时,后退了一步。 那领他逛园子的小姑娘,咚得一下,砸在了地上。 跟着皇帝的太监,都是会功夫的,再有暗卫闪身出来帮忙,很快便拿住那撞人的小太监。 皇帝没扶先前那女子,他背着手,笑盈盈的看着李小雨。 他心里却在盘算,“这姑娘会不会也像刚刚那女孩儿一样,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朕?” 上次,明珠公主绑走了李小雨,齐王和王妃大动肝火,愣是逼着他处罚了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至今因被狗咬伤,尚不能出屋子。 由此可以窥见,齐王妃是很宠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呢。 皇帝不想失去两个能人,齐王能打,能征善战,有他坐镇,皇帝不用为他边境的稳固操心。 齐王妃是异才,她的琴曲能起死回生,医治瘟疫! 倘若他失去这两个得力干将,皇帝觉得,他一定会后悔死! 所以,当他想到齐王妃重感情,看重身边亲人这一点上,他立刻有了主意。 “小雨,你跑什么呢?”皇帝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伸手要替李小雨擦汗。 李小雨吓了一跳,连忙躲开,自己拿袖子沾了沾额头。 她狐疑的看了眼皇帝,似乎觉得他眼熟,却没认出他是谁。 毕竟,她在宫里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最多不过是余光瞟见几眼。 加之今日皇帝微服,她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皇帝觉得这挺刺激,挺有趣的。 “他是个贼,在女学里偷东西。”李小雨指着被扭送回来的小太监。 刘桐眼皮子一跳,上前对皇帝耳语,“这是内廷的人。” 皇帝一怔,“怎么出来的?” 刘桐摇摇头,“那就不知了,可以带回去着掌刑司审问。” 皇帝点点头,内廷的人,当然是在宫里审,免得吐出什么话,泄露了宫里的秘密。 “他偷了你什么东西?叫他交出来,人要带走。”皇帝对着李小雨,和颜悦色。 先前那姑娘见没人来扶自己,便爬起来,扑打衣服,很是不满道:“李小雨,怎么到处都有你?” 李小雨看她一眼,没理。 她上前拍了拍小贼的胸前衣袋,又退后一步。 “他不是偷了我的东西,而是摸进了琴房,偷先生珍藏的琴曲。”李小雨说。 “我没有。”太监见她没能拿出什么,立刻尖声反驳。 李小雨上下扫了他一眼,“脱了裤子就知道了,你就藏在那儿。” “呀!这样粗俗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那女孩子尖声说。 李小雨瞟她一眼,淡淡道:“你可以不听啊。” 女孩子去看皇帝的脸色,见皇帝根本没看她,却是一直留意李小雨。 女孩子不满的撅起嘴来。 “扒了。”皇帝吩咐。 太监立刻把小偷带到一旁,不远,却也不至于叫两个女孩子看见细节。 领路那女孩儿,捂着眼睛,夸张的叫:“呀,羞死了羞死了!” 李小雨看她,“陈芸姐姐,你转过身去不看就是了。” 皇帝却有些不耐烦,“来人,送这位姑娘回去。” 陈芸:“不用先生,我认得女学的路,还是我领您到这儿的呢。” 皇帝脸色已经不太好看,“那就请姑娘自己回去。” 陈芸眼睛一转,“我和小雨一起回去就是,先生不必担心。” 皇帝气得瞪眼。 他还从来没尝试过,他吩咐了两遍的话,竟然有人不听!还公然反抗他? 事情虽小,但皇帝的威严不容侵犯! “刘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是。”刘桐为那女孩子默哀,同时也替她庆幸。 默哀的是,这女孩子一开始给皇帝留下的印象挺好的,愣是自己话多,把好印象折腾没了。 庆幸的是,倘若皇帝不是微服在此,等待她的下场,就不是送走这么简单了。 “姑娘请吧。” “诶,可是我……”刘桐眉头一簇,轻哼一声。 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捂了陈芸的嘴,架着她,把她带离了此处。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但转过脸来,迎上的却是李小雨狐疑打量的目光。 皇帝勾了勾嘴角,“你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面的。” 李小雨怔了怔,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先生刚刚丢了东西了。” 皇帝愣怔了,他低头看看自己,“丢了什么?” “是一只盖印的扳指吧?”李小雨琢磨着说。 皇帝更是一惊,他立刻往自己怀里摸,这么一摸,他神色骤变。 “什么时候丢……” 李小雨摊开手掌,“您看看可是这个?” 她摊开手掌,一直帝王绿的扳指,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安静的躺在她的手掌心。 皇帝怔了怔,不解的看她。 李小雨解释说:“我摸他衣袋的时候,从他腰间腰带褶子里发现的。” 皇帝不可置信,刚刚那就一晃眼儿的功夫。 连搜身都不够的,她竟然能找到贼人藏起的东西,并且能不动声色的拿出来? 刚刚这么多人看着,可曾有人发现了? 皇帝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正是我的扳指。” 这是什么逆天的本事? 是不是齐王妃身边就没有一个寻常人? 皇帝看着小雨的眼中,不由流露些许惊艳。 小雨还没想起他是谁,脸色平平的将扳指交还给皇帝。 “既是打印的扳指,他别的不偷,专偷这个,或许知道它的用处。”李小雨说。 皇帝心中一喜,这女孩子可比刚才那个聪明多了。 刘桐这时拿过从那人身上搜出的东西,当真被他藏在里裤里面。 刘桐隔着帕子,拿着那书,脸上依旧遮不住嫌恶的表情。 李小雨看了看那琴谱,“没错,是先生珍藏的琴曲。” 皇帝也扫了一眼,《冯建琴谱》几个字映入眼帘。 皇帝微微一愣,又看了看手中扳指,不由皱起眉来。 他见李小雨伸手要接过刘桐手中的书册,他猛地伸手,一把捉住她的腕子,“不可。” 李小雨和刘桐都是一愣,错愕看他。 皇帝则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别脏了你的手,你派人给先生送回去。”皇帝对刘桐吩咐。 刘桐委屈,皇上这般心疼那小姑娘,自己也很嫌恶这东西好不好……毕竟是从太监那地方拿出来的…… 刘桐吩咐人去送的时候,不由回头,深深看了李小雨一眼…… 只见皇帝还正抓着人家小姑娘的手腕子,没松开呢。 第678章 你乐意吗 李小雨用力抽了下手腕。 皇帝弯了弯嘴角,适时放了手,“你真的不记得,我们见过?” 李小雨福了福身,“抱歉,诗会那里还要准备,小女告辞。” 她冷冷淡淡,转身就要走。 皇帝何曾被人这样冷落过? 他心中有些不爽,“慢着,诗会的事情,你不去自然还有别人。如今这里出了贼人,是你最先发现他,也算是你抓到的,你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李小雨挑了挑眉,“不是有大人您吗?您不会将他交官吗?” 皇帝笑着说:“不,我不会把他交官,我要私下审问。” 李小雨仍旧点头,“那您一定就是不小的官,我不懂这些,您看着合适就办吧。” 皇帝哭笑不得,这姑娘还真是不爱多管闲事。 这样的性子,正适合深宫那样的地方,皇帝越发起了心思,想把她带进宫去。 冲着齐王夫妇,他想给这个女孩子一个身份。 可如今却发现,他想了解这个女孩子,想要跟她相处试试。 “不如你也一起去看着审问?”皇帝低声说。 他声音小,说话间顺势微微靠近李小雨。 李小雨却眼底警惕,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什么都不懂,我会告诉女学的先生,大人您若是觉得需要个见证人,先生会跟您去,先生说话也比小女有分量。” 她这般防备警惕,甚至故意疏离,反而激起了皇帝的征服欲。 难道当他脱去一身龙袍,没有亮出自己身份的时候,他就没有一点男人的魅力吗? 皇帝不服,“先生虽有分量,但毕竟不是目击者,你才是。” 李小雨皱眉想了想,“那还请大人稍等,我得告诉阿姐一声,不然她一定会担心的。” 皇帝笑了笑,“也好。” 李小雨终于从他面前脱身,不由舒了口气。 离开这院子,她就快跑起来。 她虽没认出皇帝,却是敏锐的觉察了,他心思不简单,反正肯定不是她这阅历,她这点儿经验能看明白的。 她得去告诉阿姐知道。 梁长乐同慕容廷刚到,她今日已经算是来的早了。 诗会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开始。 但郝校长请她来叙旧,她在女学的时候,也得郝校长关照,她自然就答应了早来。 她刚在郝校长的茶室里坐下,李小雨就来找她了。 “我陪郝先生坐着,你去看看。”慕容廷立时说道。 慕容廷最知道她,她为人外冷内热,一开始接触她会觉得她不近人情,但认识的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极其护短,特别是她的几个弟弟妹妹,更是如同她眼中“瞳仁”。 如今李小雨这么着急忙慌来找她,她必定以弟弟妹妹的事为先。 郝校长见王爷发话,也不好再叫李小雨进来,忙点头笑着答应。 梁长乐起身出去,李小雨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阿姐,我不知道是不是给你闯祸了。”她的手有点冷。 梁长乐挑了挑眉,“不怕,慢慢说。” 她声音平缓,脸色也安宁。 李小雨松了口气,把她瞧见贼人,又如何抓贼的事情一说。 梁长乐点点头,她也正在想,那男子是谁?她心里有莫名的猜测,却不敢确定。 “你不要怕,你帮他抓贼,他没有理由记恨你,一再邀约,或许是想和你更深的认识。”梁长乐说的委婉。 李小雨点点头,“我把人拒绝了,不会给阿姐惹祸吧?” 梁长乐笑着摇头,“不妨事,拒绝的好,莫名其妙的男人,你要跟他走了才让我生气呢。” 李小雨咧嘴笑起来。 只是这时,刘桐却来了。 远远的,他就笑嘻嘻的朝梁长乐打招呼,“见过齐王妃,您果真在这儿。” 李小雨僵硬的转过脖子,这么一看,她浑身都冷了。 果然是惹了了不得的人了?人家的仆人都追到这儿来了! 这可怎么办? “如果他要责怪,阿姐千万不要替我遮拦,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李小雨抓着梁长乐的手说,说完,她就猛地放开手,快步走下回廊。 她迎着刘桐过去,小姑娘紧张的脸都白了,却挺直脊背说:“可是有什么麻烦?跟我说就好,我阿姐并不知情。” 刘桐看了她一眼,不敢怠慢,竟朝她躬了躬身。 李小雨吓了一跳,赶紧闪开。 刘桐便走到梁长乐面前,“恭喜齐王妃,贺喜王妃。皇上有话要奴才带给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长乐对女学也熟悉,点点头待他去了另一边的茶室。 刘桐身边的人都候在茶室外头,李小雨很有眼色,也没往里进。 刘桐躬身对梁长乐道:“您的妹妹,小雨姑娘得蒙皇上青睐,赐封婕妤,不日便要接进宫里去。” 梁长乐却把脸色一沉,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李小雨刚刚遇见的不是旁人,真的是微服出宫的皇帝。 “刘桐公公这是通知我吗?” 刘桐一惊,忙说:“不敢……” 可事实不就是通知吗?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还有商量的余地? 刘桐在别处,都是眼高于顶,鼻孔看人。 但眼前的人明明年纪轻轻,却叫他不敢轻慢,“齐王妃的意思是?” “此事还要再议,毕竟是我妹妹,这辈分上,就要被人说道。”梁长乐说。 刘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皇家对这种姻亲关系,并不计较辈分,娶了姑母,再娶侄女的也有的是。 但齐王妃偏要用辈分儿说事儿,就是不乐意的意思。 刘桐不知回去该怎么回话,他脸上有些为难。 “我会同王爷商议的,晚些时候再进宫禀明皇上,皇上的圣名要紧。”梁长乐说。 刘桐只好躬身应是,悻悻告退。 他离开之后,梁长乐就把李小雨叫了进来。 “你是惹祸了,却不是给我,而是给你自己招惹了事儿。”梁长乐说。 李小雨见她神色平静,并不是生气,便轻笑起来,“我能有什么事儿?” “你见那人是皇帝,就是明珠公主的亲爹,先前在宫里也见过一次,”梁长乐说话间,顿了顿,“他要你进宫为婕妤,你乐意吗?” 第679章 抉择 李小雨愣住好一阵子,她着实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满身贵气的人,竟是皇帝,在宫里见过一次的,但她眼拙,全无印象。 直到她意识到阿姐还在看着她,等她回答,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我……愿意。”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还敢抗旨似得? 李小雨不由有些脸红。 梁长乐立时低声说:“你想清楚,你不答应,我和王爷就还有为你斡旋的余地。但你若答应,就不可反悔了。” 李小雨面色僵了片刻。 梁长乐轻笑安慰,“你不要着急,可以慢慢想一想,皇帝也不是立时就要答复的。” 李小雨点点头,默不作声。 梁长乐看了看她,起身说:“我去隔壁房间,同王爷和校长稍坐,你安静的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李小雨:“多谢阿姐!” 梁长乐提醒道:“你要知道,他已经有女儿,明珠公主比你还大几岁。宫里的女人已经不少,将来还会有更多,且以后还会有比你更年轻的人进去,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李小雨拧着眉头,轻声问道:“但婕妤的起点,已经很高了,是吗?” 梁长乐想了想,微微点头,“是,有些人穷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才人、美人。” 李小雨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阿姐。” 梁长乐见她时不时出神,便没有再说话。她去了慕容廷身边,和郝校长聊了好一阵子。 直到诗会那边要开始了,有学院的先生来请齐王夫妇和郝校长。 梁长乐拽了拽慕容廷的手,“你同校长去吧,我把小雨留在茶室呢。” 慕容廷一把回攥住她的手,“考验我?” 梁长乐一愣,什么考验? 慕容廷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的脸,意味深长。 梁长乐慢半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是相信你。” 女学的诗会,展示才艺的,当然都是才女佳人了。 “我一个男人去,算怎么回事儿?你不误会我,还怕别的人误会呢!我不去,自招麻烦。”慕容廷手腕灵活,翻手与她十指相扣,扣得这么紧,像是生怕她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似得。 “你若去便同去,你不去,本王绝不自己去。”慕容廷盯着她的脸,灼灼视线表示着决心。 梁长乐脸上哭笑不得,心里却极其高兴。 她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在慕容廷说出来之前,她也确实没想到这些。 但当他说出来以后,她的心仿佛被一双极其温柔的大手,轻轻的拂过,温暖又舒适。 “那便不去了,让人告诉郝校长一声,今日会有更重头的宾客坐观。”梁长乐说。 慕容廷挑了挑眉头,“更重头的宾客?” 他心思转了转,忽而微微一愣,“你是说……” “微服出来的。”梁长乐点头。 两个人的默契,皆能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出心意。 慕容廷点了点头,梁长乐去小茶室看李小雨时,他招了下属来去给郝校长传话。 慕容景胤做太子的时候,事事稳重,时时显得老成。没想到当了皇帝以后,竟然会做出悄悄出宫,微服来女学的事儿。 慕容廷不由失笑。 小茶室里李小雨安静坐着,脸色已经从最开始的彷徨紧张,变成了平和素常。 “阿姐,我想好了。”李小雨仰脸微笑,“我同意。” 其实根本不用想这么久,阿姐刚走,她就已经做出决定。 阿姐帮她太多,她能回报阿姐的却少。 入宫,与她的身份来说,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阿姐所说的将来……她也明白,必定艰难险阻,步步惊心。 但人往高处走,哪个人的一生就是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的? 她想帮阿姐,不想让自己永远做阿姐的累赘,这是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梁长乐看着她。 李小雨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我不是一时兴起,我认真地想过了。我对皇帝并没有什么印象,也不喜欢他,这对内宫的女人来说,不是最好的吗?我会把他看成上峰,有时也像先生。其他的女人,则是同侪,不容易,也不是毫无出路。” 梁长乐有些惊讶,惊讶于这小姑娘的思想。 她才去女学几天啊,竟然已经能把自己的处境分析的如此透彻,头头是道了。 “可是你别忘了,他也会是你的丈夫,你最亲近的男人。”梁长乐坐在她身边,温声说道。 李小雨摇摇头,“王爷和阿姐这样的,才是夫妻,王爷才是阿姐的丈夫。倘若像我阿娘和爹那样的,不过是搭火过日子罢了。” 梁长乐一时语塞,劝她也等待属于自己的感情吗? 人各有志,并非没有爱,心境不同罢了……就好比,顾星云在她看来,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 但李小雨未必如此觉得,感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急,你可以再想想,明日再回复宫里。”梁长乐说。 李小雨却眼巴巴看着她,“阿姐,过两天我可以跟你去住齐王府吗?” 梁长乐微微一怔,她立即明白过来。 李小雨既然决定要进宫,自然要开始学习宫里的规矩仪态,她是不能在女学继续待下去了。 林宅那边,有好些顾星云养的鹰,他虽为避嫌,有日子不去了。 李小雨住在女学,不回家住,也是为了避开他。 她再回去住,说不定会遇上顾星云。 星云那个冲动的个性,若得知她要入宫,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你想的周到,这边我会跟女学交代,你今晚就住过去吧。”梁长乐说。 李小雨再三谢过。 梁长乐叫她带了两个丫鬟,去女学的寝馆收拾行李。 她则和慕容廷一起往女学外头走去。 慕容廷在她的事情上,总是格外的心细,“怎么不开心?” 梁长乐抬眸看他一眼,“没有不开心。” 慕容廷握住她的手,“从小茶室出来,你就心情低落,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梁长乐咧了咧嘴角,“皇上相中了小雨,要她入宫做婕妤。” 慕容廷皱了皱眉,“你不想她去?” 梁长乐轻叹,“她愿意去,心意挺坚决的。” 慕容廷停下脚步,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你只是他们的姐姐,不是他们的父母,你照顾他们,保护他们,已经足够,他们都要自己选择决定自己将来的路。也要自己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即便是父母还要放手,才能叫孩子自立成才呢,你岂能把他们护在身边一辈子吗?” 第680章 他不相信 梁长乐点点头,道理她都懂,这不是事到临头有些感慨嘛。 当日午后,李小雨就被接去了齐王府。 女学那边诗会结束后,恰有半日的假,李小雨的离开并不引人瞩目。 次日一早,李小雨再次表明决心,梁长乐就叫人入宫回复皇上,还请皇上派嬷嬷来教习规矩仪态。 皇帝很高兴的派了人。 他还叮嘱刘桐:“不要叫嬷嬷太严苛,学得不好,入宫以后再慢慢学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嬷嬷可以跟在李婕妤的身边处处提点。” 刘桐诧异看皇帝一眼,这是格外的偏爱了。 就是不知道皇帝这份偏爱,究竟是冲齐王府的面子,还是真心疼惜那个小姑娘? 刘桐说:“昨日那小贼,禁不住打,已经撬开了嘴,原来是被人收买,要窃取琴谱的。” 皇帝一怔,“就是拿回给女学先生的琴谱?” 刘桐道:“他是想窃取夜国宫中,珍藏的那本《唐氏琴谱》。就是当初齐王妃进献的那本。” 皇帝立时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扳指。 这扳指是他盖私印用的,倘若他叫身边的太监去藏书阁,或是别的较为保密的宫殿,拿取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就会叫人写好了,盖上私印,以证明确实是他要的,以免东西遗失被盗。 当初齐王妃献上的那本琴谱,就珍藏在藏书阁内。 “他应当不是第一天盯上那扳指了,只是他的身份,没办法接近皇上。”刘桐解释说。 皇帝有些愤愤,“若不是李婕妤,真的私印难道就丢了吗?那本琴谱也会被盗取了吧?内廷是怎么管辖的?混进来这样的祸害,都没有察觉吗?” 刘桐挨得近,被喷了一头的唾沫星子。 他不敢辩驳,连连颔首认错。 皇帝气哼了一声,“继续审,李婕妤那边也快一些,早日叫她入宫。” 刘桐一一应了,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躬身退出去。 李小雨要入宫做婕妤的事儿,顾星云不知怎么就知道了。 他如今在金吾卫当值,负责的就是皇城的安危。 按说这种内廷的消息,他不会知道的这么快。 但嬷嬷来教李小雨规矩的第二天夜里,顾星云就脸色紧绷,气冲冲的来了齐王府。 彼时,梁长乐正在给梁少博弹琴。 而梁少博挑亮灯在读书。 慕容廷则盘腿坐在坐榻上,闭目养神,似乎也在调息。 满室的琴音茶香,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扑面而来的祥和气息,叫顾星云不由的愣了愣。 “阿姐,我有话问你。”顾星云等不及阿姐弹完一整首曲子,突兀的插入话音。 梁长乐和慕容廷同时抬眸看他。 梁长乐是平淡的,慕容廷则很有些严厉。 慕容廷不单是顾星云的姐夫,更是他的师父,他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又补了一句,“阿姐能稍事休息,出来跟我说两句话吗?” 梁长乐这次没有惯着他,一直等到一曲弹完,才起身出门。 梁少博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慕容廷。 慕容廷冲他耸耸肩,“你阿姐自己能处理,她还能收拾不了一个弟弟吗?” 梁少博眸色一深,他怎么觉得慕容廷一语双关呢? 梁长乐出门以后,顾星云就拉着她的衣袖,在回廊里走远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要把小雨送进宫做婕妤?” “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梁长乐问。 顾星云气哼一声,“你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梁长乐:“不是。” 顾星云拔高了声调,“宫里派来教她规矩的嬷嬷都来了齐王府,你还说不是?” 梁长乐不紧不慢:“你问,是我要把她送进宫里做婕妤,我当然要回你,不是。” 顾星云皱了皱眉,神色有一阵子的茫然。 “她是要进宫了,但这不是我决定的,”梁长乐看他,“所以我问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顾星云也明白了点,他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是在金吾卫大营里听人说起,我误听了那么一耳朵,鬼迷了心窍,竟然来质问阿姐……” 他反应过来以后,更添愧疚,头埋得更低。 梁长乐嗯了一声,“不是误听,恐怕是故意误导你,想让我们自己人互生嫌隙。” 顾星云猛地抬起头,“她不是要进宫,对不对?” 梁长乐默默无言的看着顾星云。 顾星云眼底的星火,一点点晦暗,直至泯没。 “她还是要进宫啊……”他声音轻飘飘的。 梁长乐道:“她在女学遇见了微服出来的皇帝,误打误撞的帮皇帝抓住了贼人。皇帝被她的本事惊艳,她也确实是个美丽叫人心动的女孩儿。后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顾星云抿着嘴,好一阵子,心头酸涩,嗓子眼儿发紧,他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会儿,他深吸一口气,用了几分力气,才开口:“她是自己愿意的吗?” 梁长乐笑了,“你觉得,谁会逼迫她?” 顾星云张了张嘴,赶紧摇头,“阿姐护着她,没人会逼她,除非她自己乐意……” 梁长乐看着眼前的少年,觉得他像是快哭了。 梁长乐有些无措,她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掉眼泪的男孩子。 这该怎么办?如果顾星云嚎啕大哭,她是不是应该转身就走?免得他尴尬? “我能再见见她吗?”顾星云红着眼睛。 梁长乐摇头,“那不行。” “阿姐!” “我不是你一个人的阿姐,谁先拜托我,我就先答应谁了。”梁长乐说。 顾星云这会儿倒是反应快,“她……她说不见我?” 梁长乐道:“我倒是觉得,在这种事情上,小雨比你成熟理智多了。她现在见你,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 “我不相信……为什么啊?”顾星云攥着拳头,浑身绷得紧紧的。 梁长乐这才发现,弟弟是长大了,腱子肉都比以前发达了好多。他浑身紧绷,衣服底下的肌肉鼓囊囊的,看着他是想打人了。 “她当你是自己哥哥,才那般亲昵,哪知你想歪了。她自然要跟你留些距离,彼此才不至于难看。”梁长乐说道。 顾星云气哼一声,转身就走。 梁长乐还当他是明白了,只是好面子才气走的。 哪知他是以退为进,强求不成,改为夜袭了。 半夜时分,梁长乐被狗叫惊醒…… 慕容廷披衣进来,无奈的对她说:“星云想要摸进小雨那院子,被獒犬给咬了……” 第681章 护短 梁长乐好气又好笑,“他伤的怎样?獒犬那么凶……” “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咬到骨头。”慕容廷说。 他没说的是,若不是元九去的及时,顾星云的腿都要被獒犬给咬掉了。 那獒犬是不久前,从边疆送回来的,元九在驯养,它也只听元九的。 今夜元九带它巡视王府,谁知就遇见了星云想翻墙去见小雨。 顾星云伤了腿,血流了不少,脸色看起来苍白难看。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见到李小雨。 外头的动静,又是犬吠,又是人嚎,李小雨早就被惊醒了。 那宫里派来的嬷嬷倒是个机灵人,她必定也醒了,却佯装未醒的样子,并没有出门看热闹。 即便如此,李小雨还是冷着脸,坚决的对齐王府的丫鬟说,她不去见。 “没有哥哥是半夜来看妹妹的,我不去见,叫哥哥回吧,妹妹不论在哪儿都能照顾好自己,更可况,这是在阿姐的府邸。” 她说这话的语气神态,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哀伤,只是有些愤愤和不满。 那丫鬟就原样儿的学给顾星云,甚至连语气神态都学的惟妙惟肖。 顾星云简直被气晕了,连腿上的疼,似乎都不那么明显了,心里的沉闷更叫他难以忍受。 他也被安置在齐王府的客房里。 梁长乐想了想,还是披衣起身来看了他。 她本想讽刺星云几句,但见他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也不只是失血的缘故,还是伤心之故。 想起顾星云曾经对她体贴的日子,明明是弟弟,却在顾家想哥哥一样照拂她的日子。 梁长乐心软,嘴也没那么厉害了,“已经跟你说了,她不见你,你偏不信。” 顾星云翻了个身,以背朝外。 他腿上刚止了血,不小心动作太猛,牵动伤口,他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 梁长乐摇摇头,三个弟弟妹妹里面,顾星云年纪最大,如今看来,却是最不成熟的那个。 如今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梁长乐索性什么也没再说。 她叫人准备了点心,微凉沁人心脾的饮子,给他放在屋里,便同慕容廷回去睡觉了。 顾星云倒是没有再闹,他安安分分的在齐王府住了两日,他不出门,在屋里养伤,照常吃喝,倒是没在这儿闹情绪。 这毕竟是姐夫的府邸。 或许也有阿姐琴音的作用,每每听到阿姐给少博弹琴的时候,他的心境都会平和下来。 到第三日,他才搬出齐王府。 梁长乐以为他想开了,没再找他聊过此事。 不知皇帝是不是觉得如今的后宫实在太无趣? 原本要学两个月的规矩,直接被他缩减成十天。 李小雨这十天来,除了被顾星云搅扰的那夜,她一直非常勤奋的在学。 她拿出了当初识字时的劲头儿来。 学规矩本就是辛苦的事儿,嬷嬷得了交代,不要对她太严苛。 可没想到,这小姑娘倒是要强的,即便累了疲了,也咬着牙。 嬷嬷都说“差不多了”,她却要为“差”的那一点儿反复努力。 “娘娘真是老奴多年来,见过最肯下苦功夫的人!”嬷嬷发自内心的称赞。 李小雨咧嘴笑起来,师父说,神偷的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练的,须得要吃苦中苦。 她身无长物,好在这吃苦的心性也算被磨练出来了。 入宫这日,原本是个大晴天,可到了晌午就开始阴云密布。 宫里的吉时,是要她黄昏的时候被从西武门抬进宫里去的。 可没想到,下午时候,天就像黑了一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李小雨有点儿迷信,“阿姐,这是不是不吉利呀?” 梁长乐陪她在齐王府花厅里坐着,闻言,她还没说话。 一旁的嬷嬷就福了福身,“王妃赎罪,娘娘赎罪,老奴插言,这是吉兆呢!听听这雷声,多么不同凡响,看看这电光,一下就撕破暗沉沉的云,贯彻天幕。此乃大吉之召呢!” 李小雨闻言,抿嘴笑笑,“是吗,我不懂。” 梁长乐也笑起来,“嬷嬷说得好,看赏。” 丁零把嬷嬷领下去,给她赏钱。 这是宫里的嬷嬷,又是以后要照顾李小雨的人,给的自然不会少。 但嬷嬷也没想到,这齐王妃身边的丫鬟,一出手,就是一千两的银票。 她手一抖,塞回给丁零,“姑娘怕是拿错了……” “没错,您只管收着,日后我家小姐还要托您照顾呢。”丁零把钱推回去,“小姐年纪小,学规矩的日子短,您往后多提点她。若是她在宫里吃了亏,受了气,您安抚了她,却不要瞒着我家王妃。王妃自有办法给小姐出气。” 嬷嬷神色一震,这是既捧着她,也敲打她呢。 警告她不要欺负了李婕妤这小姑娘,齐王府护短之名,京都早有流传。 齐王妃这是把护短摆在明面上说了。 “老奴晓得了!”嬷嬷福身,郑重把银票收了起来。 花厅里头,梁长乐把一只匣子推给李小雨,“阿姐给你的嫁妆,自己好好收着。” 李小雨怔了怔,“嫁妆不是都在外院厅堂里吗?” 原本是堆了一院子的,但怕下雨,就给抬进屋里了,这会儿正裹雨布呢。 李小雨见嫁妆堆了满满一屋子,齐王府那么高阔的厅堂,看起来都无比窄仄了。 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她当时还说:“阿姐不用准备这么多的……” 梁长乐却大手一挥,“京都人都知道你是我妹妹,我顾长卿家妹妹,能叫她委屈了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李小雨一时想哭又想笑,她上辈子大概是救人无数,福泽深厚,才能叫她这辈子遇见这样好的阿姐吧? 这会儿,她见梁长乐又给她东西,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不要了阿姐,那些已经够多了。”李小雨眼圈儿都红了。 “那些是给你撑脸面的,即便皇帝没有偏宠你,旁人也不敢小瞧了你。”梁长乐笑笑,“你在宫里,少不了打赏宫人,人情往来,那些东西无法变现,有些赏赐了也不合适。这个灵活好用!” 李小雨打开匣子,呵的吸了口气。 竟是一沓子的银票…… 李小雨实在忍不住,原本说好不哭的,这会儿眼泪缺不听话的往下掉。 第682章 你想谋逆吗 “你今晚是要……咳,可别把眼睛哭肿了。”梁长乐笑她。 李小雨起身就要给她跪下。 梁长乐顺势拉住她,“姐妹之间,不讲这个……” 她略微使劲儿,把小姑娘拉起来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别难过,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咔嚓一道闪电,把屋里照的亮白亮白的。 同时也照亮了院中出现的几人。 几个人全都穿着蓑衣,顶着一身的水汽,雨点砸在他们的帽檐上,蓑衣上,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李婕妤——” 雨声太大,外面人说话都用喊的,“吉时已到,请您移步——” 李小雨万般不舍,却还是要走了,不过还好,正如姐姐所说,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梁长乐把匣子塞进她手里,她紧紧抱住,一步三回头的跨出门槛,上了停在廊间的轿子。 再从轿子挪上停在二门外的马车。 “驾——”宫里的车夫一抖鞭子。 几大车的嫁妆,跟着李小雨滚滚前行,车子冲过滂沱大雨,冲向一方新的天地。 “大雨路滑,李婕妤坐稳了。”车夫喊了一声,拽紧了缰绳。 马嘚嘚的向前跑去。 明明还是黄昏时候,若是平日这时辰,太阳都还未下山呢。 今日雨幕之下,却像是到了半夜似得。 雨幕更是遮挡视线,连路都要看不清了。 咔嚓—— 又是一道电光,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 车夫倒吸一口冷气,“呀——” 马车前头,似乎横刀而立一个男人! 马受惊嘶鸣—— 马车狠狠的颠簸了一下。 咚的一声,嬷嬷的头撞在了车厢坚实的木板上,还好、还好,她护住了李小雨。 李小雨只是歪倒在她怀里,嬷嬷忙问,“婕妤您没事吧?” 李小雨摇摇头,坐直了身子。 马车竟停在了滂沱大雨之中。 车夫吓坏了,在车辕上站起身来,大喊,“此乃宫中车架,前头何人拦路?” 护在马车两旁的侍卫,也立时打马上前。 前头已经冲过去的侍卫,似乎刚刚察觉不对,也勒马回头。 偏生这会儿只有轰隆隆的雷声,一时不再有电光。 大雨之下,也没有火把,天黑沉沉的,空气低沉压抑。 四周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是谁?意欲何为?!”车夫再次叫喊一声。 四下的侍卫,驱马一点点缩小了包围圈。 李小雨坐在车厢里,听着雨声噼噼啪啪的敲打在车顶上。 嬷嬷在一旁嘀咕,“这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忽然停下了?入宫可是有吉时的,别叫误了时辰……” 李小雨平静的眸子忽然一凝! 她猛地抬起头来,心说:不会吧,不会是他吧? 她当即就想推开车门,掀起帘子往外看看。 但理智把她钉在了原地,这么多人在看着,就算身边的嬷嬷嘴巴严谨。 还有外头的车夫、宫人、侍卫…… 她不能动。 咔嚓—— 终于又来了一道闪电! 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天地间被照的雪亮雪亮的…… “咦?”车夫挠了挠头。 侍卫们也一个个的发懵,不由皆看向雨幕中,呆愣住的车夫。 “许是我眼花,看错了!”车夫大喝一声,“雨大,看不清,都跟近一点儿!出发!” 马车再次轻晃起来,上了御道之后,行驶的速度更快了些。 李小雨悬着的心,这才一点点沉下去。 她吁了口气,闭目靠在车厢壁上。 雨下的很大,天越来越晚,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 慕容廷浑身湿透,从头到脚,滴着水从外头进来。 梁长乐起身相迎,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叫她猜中了。 “你快去洗洗,热水已经备好了,我跟他说。”梁长乐道。 慕容廷却眉宇轻蹙,眼底有些冷光,“他不小了,什么道理不懂?不用跟他说那么多,打一顿关起来就是!” 梁长乐笑了笑,轻轻推他,“一身雨水,都是寒气,快去沐浴吧。” 慕容廷这才嗯了一声,转身去了。 随后被推进来的,同样是从头到脚都湿透的顾星云。 他脸色极臭。 可能是中途反抗,不听话的缘故,慕容廷竟叫人把他的手反绑在身后。 他被带进花厅,一直低着头,也不看梁长乐。 “长本事了,学人家劫道呢?宫里的马车也敢劫?不想活了?”梁长乐语气轻飘飘的,不怎么严厉,却像是句句都在嘲讽。 顾星云脸色愈发难看,“我就算被抓了,也不会连累阿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梗着脖子,脸色却是恼怒又羞红的。 梁长乐冷笑一声,“连累我?你还没那么大本事。不过顾汉成和薛氏,就难辞其咎了,你再怎么说得漂亮,也斩不断他们是你父母的关系。你敢谋逆,他们必死无疑。” “我不是谋逆!阿姐休要胡乱给我扣帽子!”顾星云嚷嚷着,分明是色厉内荏。 梁长乐轻哼,“拿着大刀,劫持宫里的马车,你说不是谋逆就不是吗?如何审断,是你说了算的?” 顾星云脸上的赤红,染了眼底,他梗着脖子,确也说不出话来。 “王爷若再晚去一些,你打算做什么?杀了驾车的宫人,劫了小雨,叫她跟你私奔吗?”梁长乐冷冷的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脑子不太好呢?难怪小雨不喜欢你。” “阿姐……你太过分了!”顾星云又委屈,又臊得慌,脸红脖子粗。 阿姐的话,简直是在往他心头上捅刀子呢。 梁长乐冷笑,“不是吗?那你打算做什么?” 顾星云张了张嘴,又死死的闭上,他才不要说,他只是想见见李小雨,问问她……究竟为什么?是他对她不好?还是他本身不好? 这话他若说出来,阿姐恐怕要笑死了!还会以此为笑柄,嘲笑他一辈子! 顾星云翻了个大白眼,看着齐王府高高的屋顶,一言不发。 闪电和雷声过去,雨却没有停。 顾星云觉得,连老天爷都知道他心中苦情,在替他哭泣呢! 外头下着暴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 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 梁长乐到底比慕容廷心软,“你去洗洗,喝碗姜丝汤,早些歇息吧。” 顾星云偷偷瞟她一眼,有些心虚的张了张嘴,却见她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 他立即闭上了嘴,他又叫阿姐多替他操心了……可这件事,阿姐不但不帮他,还要和他对着来,阿姐为什么要同意小雨进宫的事儿? 顾星云想不明白,他仗着自己身体好,随便冲了个热水澡,姜丝茶也没喝就躺下睡了。 哪知次日,他就发热头疼,连床榻都起不来了…… 第683章 笔战 顾星云瞧见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门外回廊间也有人来回踱步。 可他嗓子又哑又疼,身上也一阵阵的发愣,脑仁里晕腾腾的。 他一坐起来,就觉得自己身体在往床底下栽。 这感觉,他十几年来,从未感受过,难受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反而有点儿报复似的兴奋……他如果死了,阿姐是不是会后悔?后悔阻拦他见小雨? 小雨是不是也会后悔? 顾星云摁着太阳穴,嗤嗤的笑了声。 门外似乎有人一直在等他,听到这点儿声音,立即“当当”敲门。 “进来……”顾星云声音嘶哑,只发出一点点的嗓音,却像有一把钝刀在磨他的咽喉。 他也不知外头的人听见没有,门口没有动静。 顾星云心里着急,“死了才好”的念头不过一瞬间的事儿,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好起来,不要这么痛苦。 他想了想努力伸手,拂掉床头小几上的瓷碗,发出咣当刺耳响声。 门外的人似乎察觉了不对,一脚踹开门,闯了进来。 顾星云以为进来的是齐王府家仆,可一抬眼,却愣住了。 进来的竟是梁少博——阿姐半路捡来的弟弟。 “你……来……干什么?”顾星云艰难的说道,声音嘶哑的厉害。 梁少博皱眉看了看他,他本就沉默,显得整个人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这会儿蹙着眉头,更显沉郁。 他没说话,当然,他也不可能说话。 他转身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府医背着药箱,快步跑来。 “病人在哪里?”府医问道。 梁少博满脸不情愿的带人进屋,颇有些嫌弃的指了指顾星云。 顾星云憋气,生了病的人本就身心不畅,还要看梁少博的脸色,顾星云更生气了,“你既不想看见我,来找我做什么?看见我病了,让我病着就是,何须假好心给我请大夫……” 他连自己的嗓子疼也不顾了,扯着那破锣似得沙哑嗓音,用力说着。 “哟,不能说话了,这嗓子再说伤得更厉害了!”府医一听,赶紧上前,放下药箱就要给他检查。 梁少博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脸上也有愠怒,并不见得真会迁就病人。 他屋里巡视一圈,见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转身又出去了。 “顾少爷您先别气恼,您告诉我,都哪里不舒服?我好给您看看。” 大夫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梁少博不在,顾星云的气似乎也没有发泄口。 府上的府医不是下人,乃是齐王请来常驻的,他总不好对人家使性子。 府医给他检查了,又探了他额头的温度,“肝火太大,体内本就有邪火攻心,加之昨夜淋雨受凉,染了风邪,内外邪火一起作用,才会这么大劲儿……” 大夫说着,要起身去抓药。 梁少博恰拿了纸笔过来。 大夫以为这是要叫他留药方,就站在桌旁等着。 谁知梁少博没给他笔,却是自己拿着笔写道:“我是假好心给他请大夫,大夫也不要认真给他看,意思意思就算了,药也不需开,叫他病死干净利落!” 大夫上前一看,哭笑不得,真是少年人啊,气性都大。 “他病了,发着热,脑子都烧糊涂了,您何须跟他一般见识?”大夫说。 顾星云一听,不干了,“谁烧糊涂了?我清楚着呢,他看我可不就是一脸嫌弃吗?既嫌弃,你别来呀?我求你来了吗?” 梁少博拿着纸笔,来到床边,把纸铺在床边写道:“我是为你来的吗?别自作多情了,若不是怕阿姐伤心,我现在就把你打出去!” 顾星云张嘴要反驳,但他嗓子疼的厉害,他抬眼一瞟,伸手夺过顾星云手中的笔。 他也写:“不用你打,我现在就走!” 他把笔一扔,就要下床。 他脑袋瞬间晕的厉害,咚的一声响,他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床头罗汉柱上。 撞得太狠,当即顾星云的额头就红了一片,继而又肿起来。 梁少博嘴角勾起轻蔑的笑,“你倒是走啊?真是废人一个,眼盲心瞎,只会作践关心你之人的一片真心。难怪李小雨不稀罕理你。” 顾星云眼冒金星,看字都有了重影儿。 但他极力辨认,还是看出梁少博的嘲弄。他活了十多年,竟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小屁孩儿给嘲弄了? 顾星云气得喘着粗气,再者“难怪李小雨不……”这话,他已经是第二次听了! 这话太伤他自尊了,他一向觉得自己还不错来着,从来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两个少年写字交流。 府医抿嘴笑了笑,提着药箱赶紧出去,还吩咐外头的人:“搬一张放床上的小几,再备一支湖笔,赶紧的送进去。” 也省的那两人一支笔抢来抢去,这倒是个交流的好办法。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大夫的吩咐,把东西送了进去。 屋里的两人,当真就面对面做起了“笔友”,在纸上挥笔大战。 “小雨尚且知道心疼阿姐,感念阿姐。她不想叫阿姐为难,当然也是为她自己考量,她才选择入宫!” 梁少博写字很快,越快越草,“她不想见你,才特意搬到齐王府来,哪知你根本不知尊重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将女孩子的名声清白,置之不顾,翻墙也要进去女孩子睡卧之处!若不是元九拦下你,你就把她的名声给毁了!” 顾星云倒吸一口冷气,没有人跟他把话说得这么重过。 他如遭当头棒喝,一时间耳中嗡嗡作响。 “阿姐必定再三问她,以阿姐、姐夫如今地位,她若不想入宫,阿姐想尽一切办法,也会保她周全。可是,她想!” 梁少博写着,“你可以说,她想借机往高处爬,为了荣华富贵。也可以说,她不想再给阿姐惹麻烦,她甚至想借机报答阿姐。你怎么想都可以,但你没权利干涉她的决定。” “一个被阿姐照拂不到一年的女孩子,尚能如此顾及他人,你一个大男人,真的不嫌丢人吗?” 梁少博不能说话,却不影响他的毒舌,他用笔锋伤人,依旧犀利。 顾星云脸上苍白一片,因发热而起掀红都一点点褪去血色。 第684章 成长之痛 梁少博却不打算就此作罢。 他冷冷一笑,提笔继续写:“你真以为你昨晚拦了入宫的车马,就会牵连齐王府吗?还是你觉得,因此皇帝反倒要成就你和小雨?” “别做梦了,齐王府不会因为此等小事被撼动。皇帝的威严也不容挑衅,他若善良,就会赐小雨以死。他若狠毒,就会仍旧把小雨接进宫里,在深宫里折磨一个女人,甚至不需要他动手,他置之不理,就够了。” 顾星云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怔怔落在梁少博脸上。 他虽比梁少博年长,但他的见识却不及梁少博。 特别是论及在对深宫的了解程度上,两人更是天壤之别。 这间客房里,分明很安静。 只能偶尔听到搁笔的声音,但气氛却很紧张,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阿姐太念旧情,才没当着你的面,把话一次说透,仍顾及你的自尊。”梁少博唰唰写道,“可你这样愚钝的人,若不撕下脸皮来说清楚,又怎么会醒悟?你只会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所有人都辜负了你!” 梁少博的神态,嫌弃至极。 他就差提笔在顾星云的脸上写下“蠢货”两字了。 顾星云握着的笔一直颤,鼻尖滴下一滴浓浓的墨,他也未能落笔纸上。 下人刚拿进笔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要与这少年笔战一番! 可这会儿,他却发觉,他从心底,到脸面都是灼烧的。 人人都在为他考虑,考虑他的脸面、他的安危、他的前途……只有他,什么都不顾,一门心思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他们都对不起他……他何其自私? 梁少博啪的扔了笔,转身向外走。 顾星云脸上发热,嗓子眼儿更紧,他攥着拳头没说话。 谁知,梁少博行至门口,又转身回来。 提起笔,换了张新纸,“她是我姐姐,你白占了弟弟的名头,倘若只会做伤害她,让她为难的事儿,我一定会让你把白占的位置腾出来!” 少年人沉静的目光,带着杀伐果断的坚决和狠厉。 他浑身到下都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成熟。 顾星云不由的目光躲闪……当他意识到对方比他还小几岁的时候,他又有点儿臊的瞪回去。 梁少博却早已搁了笔,转身出了门。 顾星云闷在屋里一整天,吃了两次药,每次都是一大碗,又黑又苦。 他发了汗,他没有那么晕腾腾了,耳朵里也不嗡嗡乱响了。 以至于,他淤塞的脑子,似乎都清醒了许多。 他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先前一直是带着情绪的,但这次,他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把自己的情绪放在一边。 越想,他越生气……是生自己的气。 难怪梁少博要看不起他,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傍晚,他能下地的时候,他连外衣都没有穿,也不知从哪里找了荆条背在背上。 梁长乐,慕容廷与梁少博一同用饭。 外头的家仆却急匆匆跑来,“王妃,您……您快看看吧?顾少爷他……” 梁少博脸上划过一丝不耐,以及不易察觉的狠厉。 但他向来情绪内敛,他只是垂了垂眼眸。 慕容廷倒是豁然起身,“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如今莫不是受了谁的挑唆?” 话没说完,就瞧见背着荆条的顾星云屈膝跪在花厅外头。 “诶?”丁零惊呼一声。 梁长乐瞟了眼,吩咐道:“丁零,去扶他起来,既能起身了,就过来一起用饭吧。” 慕容廷和梁少博一起看向她。 梁长乐面无异色,甚至一点儿都不生气。 慕容廷声音低沉道:“念念,即便是孩子,犯了错也该……” 梁长乐笑了笑,“他若当我是姐姐,也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知道错哪儿了,就不会跪在外头,逼我原谅他。” 屋里屋外,霎时一静。 梁少博垂眸,勾了勾嘴角,不愧是他阿姐! 顾星云则面皮发紧,心头难堪。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知错,真的悔过,不但要看他怎么说,更要看他怎么做。”梁长乐目光淡淡扫了外头一眼,语气更是平淡波澜不惊,“我的好心有限,能力更有限,理不清的,不如趁早剪断。” “阿姐,我错了,我以为一切我所拥有的都是理所当然。我求得都能得到,我没有遇见过什么大的挫折,所以太自以为是。阿姐对我好,我却享受着,以为都是应该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应该?阿姐、姐夫、小雨,所有人对我的好,原本都是我不配得的。” 顾星云说着,落下泪来。 他背着荆条,原本是想求阿姐打他一顿,消消气。 但如今见到阿姐平静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像是跳梁小丑。 阿姐说的不错,他更像是故作姿态,逼阿姐原谅他。 他此时,接下背上的荆条,深深叩首。 丁零过来扶他的时候,他自己站了起来。 “阿姐,我好多了,我先走了,过两日我再来看阿姐。”顾星云说完,真的转身回了客房。 他穿戴整齐,拿上自己的东西,连齐王府也不住了。 他回了顾家。 许久都没见过儿子的顾汉成,已经用过了晚膳,准备歇了。却听下人说,少爷回来了。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不迭的穿好衣服,来到顾星云的院子外头。 看到正房亮起的灯,以及投在窗户上那个高高大大,不知何时已经比他还高一头的熟悉身影。 顾汉成惶惶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他本是打算冲进去,揪着儿子的耳朵,把他狠狠的骂一顿! 问问他这个没良心的,不是不认祖宗了吗?怎么还知道回来? 可现在,顾汉成觉得自己心里满当当的,他一句也不想骂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星云自打这晚上回来之后,就没有再搬出顾家。他因病在金吾卫告了假,告假三日之后,他返回金吾卫。 跟他熟悉的人,都觉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先前和他厮混的几个人,他都不理了。 先前那几个人跟顾星云说闲话,说什么齐王妃送女子入宫,讨好皇帝,稳固齐王府地位云云。 顾星云之前听到这些话很是愤怒,听到了便要打人。 显然,那时候,他是听到心里去了。 如今,他们即便故意在他面前闲话,他也只当耳聋,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且就连他们的上峰都发现,顾星云比以前更加刻苦努力,他拼起来的劲头儿,不像是被齐王提携进来的。倒像是那些寒门出来的子弟一般。 顾星云的这一切变化,都被一双眼睛看在眼里。 “公主,顾星云好像不上当了……” 第685章 不老 在公主府禁足的明珠公主,她虽不能出门,但她的耳目仍旧灵敏。 李小雨要进宫的消息,她也得知了,得知以后,她就生了一条妙计,“这不是叫顾家姐弟两个离心的最好机会吗?” “顾星云不愿做本宫的面首,却要喜欢那个小姑娘,如今那个小姑娘要被送进宫了,我要看看他敢不敢跟我父皇抢人?” 得知因为李小雨入宫的事,姐弟两个闹僵,甚至翻脸。 明珠公主大为畅快,“姐弟之间的心,也不是那么齐嘛!” 但如今又得知顾星云身上的变化,明珠公主又开始愤愤,“他倒因此成长了,沉稳了?呸!” 顾星云的成长,是身边人明显可见的。 虽然一时还没有为他带来实际的利益和好处,但成长本身就是生命的价值和礼物。 有些人通过挫折成长,沉淀自己的价值。 但也有些人,通过谈条件,拔高身份,来提升价值。 比如,已经到了赢国国都的叶从容。 他依旧消瘦,眼窝深陷,这叫他本就阴翳的眼神,更显的深不可测。 他不喜欢自己的蜡黄和眼下青灰,专门叫人给他涂脂抹粉,像女人那样,把自己打扮一番,这才进宫。 他身上一股香粉味儿,叫为他领路的太监不由诧异。 叶从容便暗暗记住这太监的长相,名号职位。他向来小气又记仇。 太监把他领到赢帝面前,却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叶从容记在了“账册”上。 “父皇,儿回来了。”叶从容躬身说。 赢帝很高大,已经年近知天命,却身姿挺拔,如长青的松柏。 他气场很强,哪怕此时背对着叶从容,一言不发,也叫人莫名觉得很有威压。 “一去多年,我儿长大了。”赢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钟如磬。 就凭着耀眼挺拔的身姿,这低沉悦耳的声音,哪怕明知他翻脸无情……仍有不计其数的女子,愿意舍弃一切只为追随他。 叶从容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他很想得到他的肯定,哪怕只有一句。 “未能完成父皇托付的任务……”叶从容拱手客气。 赢帝冷笑一声,“既是未能完成,你怎敢称朕为父?” “那人我已经找到了,她能奏冯、唐两人的曲谱,且能把两人曲中的音场发挥到更大。她如今已经修到更高的境界,就是唐老说的‘琴灵之境’,她甚至能起死回生。”叶从容急忙说道,“父皇只要得到她,一定可以统一天龙大陆。” 赢帝仍旧是笑,“你带回的消息,可真是秘密。” 直白的讽刺。 叶从容脸色难看。 “你被她的琴音折磨的不轻吧?”赢帝故意戳他短处。 叶从容的脸色僵了僵,“我带回的消息,的确不算什么秘密,但嬴逸他会说吗?他明明更有实力,他为何不直接带回那女子呢?他又为何想要半路杀了我呢?他动心了,他为了一个女子,置父皇大业于不顾。” 赢帝背对着他。 所以叶从容看不到他此时的面色,也不知赢帝动怒了没有? 叶从容只得继续试探,“这样的皇子,不配做我的兄长,倘若父皇列我入族谱,叫我位列行四,冠以四皇子之名,我必定为父皇找来那女子。” 赢帝嗤笑一声,“你把嬴逸想得太简单了,你想跃居他之上,压他一头?” 叶从容咬了咬牙,瘦削的面庞,后牙槽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血管都根根毕露。 “你不妨去试试,你若赢了嬴逸,你就是四皇子。”赢帝随口说道,好似他说的都是他的臣民,他的奴隶,而不是他的儿子们。 他将亲情看的冷漠,叶从容这点倒是很像他。 叶从容从赢帝面前告退之后,却没有离开皇宫。 他去拜见了另外一个人,是赢帝后宫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这女人是夏夫人,夏瑾。 多年前她被掳来,叶从容知道她的底细。 她是梁帝的皇后,长乐公主的母亲,以艳色昭著于世。 赢帝是一个野心很大,也沉得住气的人。他对女人,则喜新厌旧,没有长情。 后宫的女人换了一拨又一波,唯有夏夫人屹立不倒,恩宠不绝。 尽管,她从来没给过赢帝什么好脸色。 她似乎对谁都冷冷淡淡,见叶从容也一样。 “见过夏夫人。”叶从容恭敬对她施礼,抬眼之时,却还是震惊了一下,“多年不见了……夏夫人竟然容貌依旧。” 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不应该老得很快吗? 夏瑾却还像个少妇一般,有女人味儿的同时,还带着女孩子的青春与青涩。 “叶相怎么回来了?把控朝政的感觉,好吗?”夏瑾正左右手对弈,说话间连看也不看叶从容。 叶从容眯眼看了会儿棋局,低声说:“把控朝政当然好,只是我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告诉夏夫人,想叫您也高兴一下。长乐公主没死,或者说……她又活了。” 夏瑾手指一僵,转过脸来,冰冷的视线落在叶从容脸上,“你再说一遍?” 叶从容笑:“是真的,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她几次三番入我的梦,告诉我,她就是长乐公主。” 夏瑾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片刻之后,她才语气如常,“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见不了她,她不能来,我不能走。知道,不如不知。” 叶从容走进亭中,在她对面坐下。 他拿过黑子,与她手中的白子对弈。 “如果我与她里应外合呢?”叶从容压低了声音,“夏夫人当真不想离开这里吗?” 夏瑾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离开这里?她当然想,她的思想与这时代的人不同,她从不觉得男尊女卑就理所应当。 更不能忍受一男多女,她与梁帝大婚,梁帝待她一心一意,身心守洁。 她为梁帝育有一子一女,幸福美满。 但赢国皇帝,却用奸计叫她假死,骗过梁帝,将她掳到赢国皇宫,养为禁脔。 赢帝后宫佳丽三千,她只是三千之一,公用“牙刷”的感觉,叫她很恶心。 也许是因为她的年龄,似乎在她到来这世界的那一刻,就停住了,历经多年,不曾改变。 这一点引起了赢帝的好奇,所以他待她宽仁,与众不同。 “你打算如何?”夏瑾不动声色的问道。 第686章 黄雀在后 叶从容笑了笑,低声道:“我在夜国的时候,暗示她您没有故去,她已经起疑,必定会追查。倘若您能亲自给她写一封信,她必定会来救您。” 夏瑾看了叶从容一眼,“她信你吗?她如今怎样了?过的好吗?少博他……” 叶从容道:“您放心,长乐公主是您亲自教养出来的,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您还能不知道吗?她当年死于意外,如今不过是换了副皮囊,性情一如既往的刚烈坚强。她不会叫自己过得不好的。” 夏瑾饶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叶从容琢磨,他在梁国做的那些事,虽然如今被慕容廷编了话本,到处传唱。 但影响最大的还是梁国和夜国。 这里可是赢国国都,这夏夫人又被禁在深宫,她不可能得知。 所以,自己在她面前,仍旧是女婿,他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儿。 但夏瑾并不知道他对梁长乐做的那些事。 “当年是我不对,我父皇吩咐我办的事,我不敢不办。好在这些年,夏夫人盛宠不衰,否则我良心真过不去。”叶从容低声说。 夏瑾闻言忍不住笑了声。 她笑起来的样子,如盛开在晨光里的朝花,美艳无比,但她的话却刺耳,“良心这东西,叶相有吗?” “夏夫人……”叶从容皱了皱眉,“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您帮我,我帮您,不能合作吗?” 夏瑾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棋子,“你想要什么?我该如何帮你?” 叶从容勾着嘴角笑起来,他涂脂抹粉的脸上,都被笑出了许多褶子,看着很怪异。 好在夏瑾从前,见惯了化妆的男人,并没有不适应。 “长乐公主如今嫁的很好,她的丈夫乃是天龙大陆第一将帅,齐王慕容廷。”叶从容说,“只要让她知道,您被软禁在此,她与她的夫君,一定会率兵来救您……其余的事情,顺理成章,就不用您操心了。” 夏瑾目光平静的看着叶从容。 叶从容不由心头一跳,“您不信我吗?” 夏瑾勾了勾嘴角,“当初我被迫假死,被掳来这地方,失去自由这么多年,难道不该谢谢你吗?都是拜你所赐。” 叶从容面皮一僵,“谁都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以前的事,是我错了。如今,我也想要挽回……” 夏瑾道:“你是想挽回,还是想更进一步?是赢帝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你了,昔日的你,不足以与之匹敌,今日的你,想要一争高下。” 叶从容沉默片刻,“或者,我只是为了自保呢?您一定要把我想的那么功利吗? “再者,不管我是为什么,只要结果对您有利,不是最好的吗?” 夏瑾沉默片刻,微微点头,“我倒是欣赏你的坦诚。” 叶从容面色稍缓。 “但我还要再想想,你是否值得我冒险。”夏瑾谨慎道。 叶从容点点头,“谨慎一点是好的,于您于我都好。” 两个人没有继续谈下去。 叶从容陪着她把棋盘上,下到一半的棋给下完。 他自然是输了,几乎没有人是夏瑾的对手。 他起身拱手,“我告退了,还请夏夫人尽快给我答复。” 夏瑾笑了笑。 叶从容刚离开不久,凉亭附近的回廊里,就闪身走出一个人来。 他凝望着叶从容离开的方向,缓步走进凉亭。 他看了看夏夫人,“您不会相信他的吧?” 夏夫人没说话,她低垂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秦逸也不着急,他捡了个凉亭里的位置坐下,却故意避开了夏夫人对面的位置。 因为那个位置,刚刚被叶从容坐了,他嫌恶心。 “先前我在夜国的时候,不知为何,叶从容对顾长卿那么势在必得。原来他的野心这么大,想要吞并天龙大陆。” 秦逸缓缓说道,“只是我更不理解,为何从一开始,顾长卿就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如今听了话本,又听了叶从容的话,才算真正明白,原来他们是宿仇了。” 夏夫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秦逸勾了勾嘴角,“我从夜国带回几本话本,夏夫人觉得无趣的时候,倒是可以翻翻看。” 夏夫人眉梢微挑,“话本里的话,我未必信。不妨四皇子现在就告诉我?” 秦逸看着亭外一株高大的木槿树,“您知道长乐公主是怎么死的吗?” 夏夫人呼吸一滞,尽管她努力脸色如常,还是叫秦逸看出来了。 “话本说,她是被叶从容活剥了人皮,披上野猪皮,关在公主府长达四年之久。故人来来往往,却不能认出她,她被砍了手脚,割了舌头,面目全非……最后,她和梁帝一起,被烧死在宫中。”秦逸常常的叹息一声,“做出这些事的准驸马,他的心得多狠?” 夏夫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她眼中却蓄满泪水。 “话本是在夜国流传出来的,且经查证之后,我发现,这话本背后的推手竟然是齐王府,就是顾长卿所嫁的那个齐王。”秦逸没有往下说。 夏夫人捂着心口,努力的调整情绪。 他等她脸色恢复,才又开口:“话本,您还是亲自看看,细枝末节都描述的仔细,叶从容为何在夜国待不下去,连梁国也回不了?因为话本在梁国也已经流传开了。” 夏夫人眸子微凝。 秦逸勾了勾嘴角,“我倒是不在意,他是不是会把我四皇子的位置给抢去,只是不想顾子念再折在他手里一次。” 秦逸这话说的格外温柔,连语气里都带出丝丝缕缕的清甜。 夏夫人不由深深看他一眼。 秦逸正色道:“还有一件事,在我离开夜国以前,顾长卿带了一位少年去找唐老弹琴医治。那少年就和梁景帝差不多的年纪,顾子念还称其为弟弟。 “没听闻顾长卿身世之时,我还不明白那少年是谁。原以为是齐王什么远亲,不想叫人知道,所以说是顾家的亲戚。如今看来,他该不会就是梁景帝吧?” 夏夫人吸了口气,错愕看他,“她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大胆,敢把梁景帝偷出来,带去夜国?那梁国的国权怎么办? 夏夫人没问,因为秦逸已经抛出了一个极其诱人的选择…… 第687章 重新与她有关系 嬴逸道:“我养有信鹰,夏夫人可以给她写信一封。你们若是母女,必然有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可以联络彼此。” 夏夫人看着他,心里跳的很快。 给她多年未曾见过面的女儿写信? 而且听嬴逸和叶从容的话来说,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长着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脸? 那长乐的情况,是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啊? “借尸还魂”这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很诡异恐怖的事情,在夏夫人看来却并不稀奇……谁叫她自己就亲自体验了一把呢? “这信要经过你的手,我不是对四皇子不放心,只是万一出事,却还要连累你。”夏夫人说的很真诚。 嬴逸一直很感激她,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当年夏夫人对赢帝美言分不开。 若非她叫道士做了银面具,他可能永远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夏夫人这话,明显不信任他,他也不介意。 一个被掳到异国他乡的女子,倘若没有防人之心,才是愚不可及。 “去的信,要过我的手,但回来的信就不用了,顾长卿很有本事,她的信鹰比我的还要厉害。”嬴逸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光,他自己都不知道。 夏夫人微微颔首。 嬴逸起身说:“您可以慢慢考虑,我回去等您的消息。” “不必,”夏夫人一旦决定,就是雷厉风行,“你带鹰过来吧,我现在就写信。” 嬴逸微微怔了一下,点头说好。 他叫下属去取信鹰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夏夫人。 “叶从容说了那么多利弊,您不心他,怎么……一下子就相信我了呢?”嬴逸还是忍不住问。 夏夫人微微一笑,她的容貌分明和如今的顾子念一点儿也不像。 但不知为何,嬴逸就是觉得两个人像极了……可能有些出自灵魂的东西,出自气质,早已超越了肉身的限制。 “这还用说嘛?叶从容若是取胜,且不说,他现在就要得到四皇子的位置,凌驾于你头上。 “他的野心绝不满足于此,他母亲是狼人,赢帝派去教导他的先生,也只教他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一旦叫他在赢国得势,压在他头顶上的一切束缚,都将不复存在。” 夏夫人慢条斯理的叫人准备笔墨。 她铺平纸张,用镇纸压上,细微的动作也显得优雅,赏心悦目。 难怪顾长卿是那样的性子,她有梁帝的骁勇,更有夏夫人的从容。 嬴逸盯着夏夫人的动作,心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女孩子的脸。 他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不会的,他的伪装,在梁国有用,在熟悉他的人面前,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本想很君子的走开,却耐不住心底好奇,瞟了眼夏夫人在纸上写了什么。 夏夫人却错身一挡,笑眼看他,“我不想连累你,你若偷看,我就不写了。” 嬴逸尴尬的笑笑,提步走开。 这会儿的他,心里是十分满足的。 他虽然离开了夜国,许久都不能再见那女孩子……没想到,却在她母亲身上,重新与她有了关涉。 倘若他能早点知道,她和夏夫人,竟有这层关系,是不是也能把她劝到赢国来了呢? 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嫁给慕容廷了呢? …… 赢国宫中的这些利益争执,勾心斗角,梁长乐当然还不知道。 她也派人留意着顾星云的动向。 金吾卫里更有慕容廷熟悉的耳目,虽然他已经交出兵权,但他想知道点儿什么,易如反掌。 “星云成熟了,人可能都要在一次次的磋磨中长大吧。”梁长乐并没有长吁短叹,感慨良久。 因为她忙得很。 她忙着带梁少博去庭芳苑医治。 倘若不是慕容廷还住在齐王府,她甚至想带着弟弟,干脆长住庭芳苑。 秦逸和唐文柯都已经搬走了,只剩唐老自己住在偌大的庭芳苑。 “我们住下,正好陪伴师父,师父也不孤单。”梁长乐这么说。 唐老却大手一挥,“为师才不孤单呢,前晌慧灵公主来学琴,下晌,你那些女学生来学琴,为师忙得很,还得调出时间来,跟你一起弹琴,你走了,为师还能清净一会儿。” 梁长乐一时想笑,又心生愧疚。 唐老只收了她一个关门弟子,他再不收徒了。 可她收的那些学生,自己撒手不管,全交给唐老,让他亲自教习…… 这好比什么? 好比自己生了孩子不养,丢给孩子爷爷养一个道理…… 梁长乐在外沉稳,在唐老面前,却像个小孩子,她嘿嘿一笑,“辛苦师父啦!” “少说那虚的!看为师累成这样,还不赶紧弹几首舒筋活络的曲子,叫为师松快松快!”唐老毫无形象。 他这话说得也叫梁少博瞪了瞪眼。 “舒筋活络的曲子”……他近来常常有种错觉,阿姐不是弹琴的,阿姐是治病的。 不对!这怎么能说是错觉呢?这是事实啊! 梁少博闭了闭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会弹琴的女官不是好将军……”错乱了……他阿姐就是上天派来他身边的仙女吧? 梁少博深深看了阿姐一眼。 梁长乐不知弟弟心中想法,指着一边的竹制躺椅,“你去躺着,我先给师父弹一曲,而后我们再合奏。” 梁少博乖乖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他几乎每次都会睡着,而且睡得很沉,周围发生了什么,琴音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全然不知。 他几次暗暗告诫自己,这次不能睡着了,然并无用处。 他依旧是从梦中被阿姐拍着脸唤醒,“我们该走啦!” 每次睡过之后,梁少博都觉得自己身体如同被洗炼一新。 传说中的洗髓伐经,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效果呢?先前体内的酸沉淤塞一扫而空,每次运气都觉的畅快无比。 虽然他依旧不能说话,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比常人强劲很多。 曾经的那些担忧,如今在他年轻稚嫩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了。 随着身体的医治,也随着慕容廷给他请的先生教习的深入,他对自己将来回去梁国,收回大权,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马车上安静,梁少博回想着自己身上、以及心理的一些变化。 梁长乐也没说话,马车停下,梁长乐先一步起身,跳下车架。 梁少博正要随之起身时,忽而听到外头破空声“嗖嗖嗖——”的传来! 他顿时汗毛乍起——有伏击! 第688章 凶险了 梁少博想也没想,飞身跳出马车,直扑在梁长乐跟前。 噗—— 一只羽箭,正钉在他左肩头上。 他却连面色都没改,推着梁长乐向院中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前一瞬还风平浪静。 可这一秒,就是万箭穿空。 齐王府的侍卫反应非常快,立刻有盾的拿盾,没盾的也用兵器、用血肉之躯做盾,挡在姐弟俩跟前。 埋伏一方,应该是提前侦查好的,慕容廷此时恰不在府上。 他带走了元九,好在陈岱及时赶来,带兵增援。 梁长乐姐弟两个被营救到大门里头。 陈岱所带的人,根本就是顶着箭雨,以肉做盾冲出来的。 那边的箭,几乎没有停歇,能达到这样的速度,至少是三波人,次第射箭。 但还是有那么一眨眼,片刻的停滞,后面的箭没有跟上。 陈岱立刻抓住这个战机,带着人反扑而上。 埋伏在齐王府对面的那些人被打断,一时间兵器相撞之声响彻坊间。 梁长乐凝眸看着外头战事,不防备左肩头猛地一沉。 她侧脸一看,梁少博竟歪倒在她身上,他嘴唇发青,眼睛已经睁不动了。 梁长乐吓了一跳,“少博?!” 梁少博毫无反应,眼睛也没动一下。 梁长乐心跳一时间,仿佛停了,“来人,快请郁神医!” “快把他抬去房中!叫府医快快赶来!” 梁长乐觉得自己要疯了,浑身的血好似滚烫沸腾!她整个人要炸裂了! 这是她的亲弟弟啊! 她想了这么多年,日夜牵挂的弟弟,他才刚刚冒险来到自己身边。 她甚至都还没能治好他的哑病……却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梁长乐如何忍得了这个? 她觉得自己要疯,但她越是情绪紧绷的时候,她说话却越发的慢,故而显得沉稳。 她脑子里一瞬间就会冒出千万个念头,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慢条斯理,“嘴唇发青,脸面发黑,是中毒了。郁神医离得远,先叫府医来看看,看能不能把箭取出来。” “另外,摆上琴,我且先弹琴,试着稳住毒性,不叫毒发。” 除了一开始,她叫请大夫的声音,略显尖利,后面的话音甚至连高亢都算不上。 众人见她如此快的镇定下来,还以为梁少博伤的不重。 只有梁长乐知道,她弹琴的手都是抖的。 琴架先摆好,她刚开始弹琴,府医就被请来了。 府医扒开梁少博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他的脉,他甚至连箭伤都没看,就摇头叹息,“恐怕是……” 陈岱忙上前一步,“大夫,再看看!” 大夫立时明白,恐怕是这位齐王妃,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 他嘶的吸了口气,耳边是齐王妃执着的琴音。 说来也怪,这琴音里头,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本来一看这情况就有点儿慌,害怕事情砸在自己手里。 陈岱说,叫他再看看的时候,他是想拒绝的。 但这琴音,稳了稳他的心神,他又伏下身来,看着那箭伤。 “箭伤不重,射中的也不是要害……要命的是这箭矢上的毒,见血封喉。”大夫的话还没说完。 外头就有亲兵快步跑来,“陈宿卫……” 亲兵有点儿慌。 陈岱拍了下府医的肩,叫他留在这里。 府医不敢走,值得说:“我先处理这箭伤,解毒的事情,还得等郁神医来。” 梁长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她低头闭目,专注弹琴。 旁人不知为何,只见她脑门上一层的汗。 或还以为,她是因为紧张、担心所致。 但实际上,梁长乐是因为这琴音,或者说,琴音之境当中,她要付出的精力。 她能“看见”梁少博体内的“毒”,是以一种浓黑并且带有一股恶臭的形态,存在于琴音之境当中。 她的“琴音之境”忽然变得叫人难以忍受,以往弹琴都是一种享受,哪怕给旁人解毒的时候,她只不过需要更加的专注和投入,而她的琴音之境,并不会受到影响。 这次,不知是因为,受伤的人是她亲弟弟,她的心境受到了影响所致。 还是因为梁少博所中之毒,太过邪恶霸道。 她一面弹琴,一面忍受着恶臭扑面,心灵和身体,备受折磨。 即便她已经全情投入,努力的心无旁骛,却还是听见,屋子外头传来亲兵的声音。 “禀陈宿卫知道,有两个侍卫中了毒箭,已经毒发身亡,全身溃烂流水,那溃烂之处,以及流出来的脓水散发恶臭,还熏晕了两个受伤之人。” 梁长乐心头一紧。 铮—— 一根琴弦,猛地绷断。 “噗……”梁长乐同时喷出一口血来。 这在她过往的弹琴经历当中,是绝无仅有的。 面前的焦桐琴上,被喷上斑驳的血迹。 正在给梁少博剜箭矢的大夫吓了一跳,手一抖,他赶紧站直,回头看她,“齐王妃,王妃您撑住啊!” “不用管我,你看着少博就成。”梁长乐自以为稳健的站起身。 实则,她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陈岱也被惊得从外头跳了进来,见她这样,吓得脸都白了。 “王妃,您这是……” 梁长乐站不稳,走就更不稳了,“再给我换一架琴来,这琴弦断了。” 陈岱紧张的口舌发干。 “还不去?”梁长乐抬眼看他。 她眼底的决绝、疯狂,把陈岱烫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转身跑出去,“再抬一架琴来……” 吩咐完,他又亲自跑去主院,把梁长乐常用的那把琴,给抱过来。 陈岱不知说什么好……当初王爷倒下的时候,也没见齐王妃露出这样叫人心惊胆寒的神态。 那会儿,她似乎是整个王府里最镇静,最坚定的人——她坚定齐王一定能醒过来。 可现在,她慌了,她害怕了。 陈岱把琴抱去前院的时候,慕容廷已经得了消息从外头赶回。 梁长乐的衣襟上,下巴上,还沾有血迹。 慕容廷眸子一凝,要杀人的暴怒出现在他眼底。 他开口与她说话,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郁神医来了,你在,神医也在,少博不会有事的。” 赶来医治梁少博的,不只有郁神医,还有一个老熟人。 第689章 救命 府医已经给梁少博处理好伤口,剜出了箭头,切除了腐肉,也包扎了伤口。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熏人的腐臭味儿。 这绝对不是正常伤口的味道,不过刚刚受伤,已经迅速处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怪味儿? “这人好毒,这是毒王才调制出的烈性毒药吧?已经有人用上了?” 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 梁长乐猛地抬起头来,一张漂亮的异族女孩儿面孔,就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嗨,我们又见面了,不过现在,你已经是齐王妃了,我是艾丽,你还记得我吗?”艾丽说着一口生硬的夜国官话。 梁长乐蹙了蹙眉头,当初她被侯正新下了药的时候,就是艾丽帮她解毒。 这个艾丽,应该是擅长解毒的。 “啊,你忘记我了啊?我长得这么没有辨识度吗?”艾丽还在自言自语。 “我记得你,还请进来说话。”梁长乐伸手做请。 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慌,因为她看到,连郁神医检查了梁少博之后,都在微微摇头。 她的腿都发软了…… 若是她救不了少博,反倒连累了他至死,她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你来给她看看。”慕容廷眉头紧锁,梁长乐身上的血迹,让他如鲠在喉,浑身难受。 他不过偏时没在她身边,竟让她出了这样的事。 齐王府的守卫,真是太松懈了! 他那些亲兵,因为他卸去了大将军的职任,也都惫懒敷衍了吗? 艾丽见状,上前要摸梁长乐的脉门,却被她反握住手,倒显得两人很亲密似得。 梁长乐把她拽到床边,“你认得这毒?你能配合郁老解毒吗?” 艾丽瞟了郁老一眼。 她本来傲气冲天,对郁老既好奇又不服,她是和梁少博他们一起到的夜国都城。 他们在麓山脚下暂歇之时,她就已经提前入京。 她一直在打探郁老的医术,究竟如何。 她甚至还在郁老的药园外头,闲晃了好多日。 郁老似乎也发现了她,却不请她进去,还叫人把门看紧,说防备着小贼。 艾丽对此十分不满,对郁老的好奇当中也多了几分怨气。 没想到,梁长乐一开口,就是踩她捧郁,叫她配合郁老?说她医术不如郁老的意思? 梁长乐此时,心中已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想着,年轻的当尊敬年长的。 艾丽阴阳怪气道:“郁老,我给您打下手?” 郁老倒没客气,“逼毒放血会吗?要是会,你给我打下手,不会就站远点儿!” 艾丽心高气傲,这么一听,不服输的劲儿就被激上来,“谁不会了?放着我来!” 她蹬了鞋子,翻身爬上床,“拿东西来垫着。” 她用厚厚的棉布垫在梁少博的左手下面,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五根指头的指腹处,各划了一道小口子。 郁老横她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似乎也有较劲的意思。 他撕开梁少博胸前衣襟,飞快的下针,似乎要赶在手指的小口子自主愈合之前,多下几针似得。 那么小的伤口,人体自己的愈合能力,不多一会儿就能止血了。 但郁老下了几针之后,那伤口的血反而流的更快了,而且流出的血,不是正常的血色,竟是乌黑乌黑如墨汁一般,且有浓浓恶臭。 若非躺着的那个人,是梁少博……梁长乐很想问问,人的血臭成这样了,还有救吗? 但现在,她不会问。 不但不问,她还迅速的坐到琴架后头,她要弹琴! 不管能护住梁少博的心脉,还是能助益郁老和艾丽,她总要做点儿什么,不然她怕自己扛不住。 她怕自己会疯。 “念念……”慕容廷担忧的看着她。 梁长乐深深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慕容廷却一时间明白了,他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初……当初他喝了鸩酒倒下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不管不顾,不理会任何人的劝阻,执意弹琴,才把他抢了回来。 现在,她要抢梁少博了。 慕容廷沉思片刻,忽而来到她身后,他抬手落在她背上。 他要做她的后背,她在前头跟阎王“抢人”,他要保护她的后背,叫她不至受害。 一股温煦而强大的力量,缓缓渡入梁长乐的体内。 她浮躁焦灼的心,仿佛一下子灌入了新的力量,那一瞬间,她仿佛更有信心了。 “少博不会有事的。”她听见背后有人笃定说道。 琴音之境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这里依旧是浓浓黑气,散发着恶臭。 她能看到郁神医和艾丽合力在给梁少博放血驱毒。 但梁少博仍旧被笼罩在黑气当中,没有新的、干净的血液注入,就仿佛一直在舀一缸脏水,却不倒进去新的水,那水依旧脏得很。 梁少博自己的造血生血速度,完全跟不上这血被毒污浊的速度。 梁长乐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已经汇聚在一起,顺着她的眉眼淌下来,流到她口中,咸咸的还有点腥甜…… 腥甜,像血的味道。 对了,血! 梁长乐忽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琴灵之境这样神奇,能以能量场改变、影响他们周围这个物质的世界。 所以,她的血,能不能借由琴灵之境,输送给梁少博? 梁长乐说干就干,即便是异想天开,她也总要先尝试过。 她转身从慕容廷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慕容廷被她吓了一跳,却见她拔出匕首,就往她胳膊上划了一刀。 “你干什么?”慕容廷一惊。 梁长乐却没有解释,继而又开始闭目弹琴,她脸上有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在她闭目弹琴中,她看到淡淡的红雾,从她身边溢散到床边,进而将梁少博笼罩在淡淡雾气当中。 这样的情形,不算陌生。 当初慕容廷昏迷不醒的时候,就有雾气将金龙笼罩。 不过那会儿的雾气乃是奶白色的,如今变成的淡红色,像是血雾,却并没有鲜血的腥味儿。 梁长乐专注弹琴,不理外界。 她骤然发现,这淡淡血雾当中,忽然多了一道金光。 这金光耀眼明亮,竟是从她身后发出。 金光也随着血雾,渐渐弥漫到了床边,笼罩着梁少博周身。 连她都觉得暖洋洋的,失血的寒意一下子被驱散,她像是泡在了温泉水中。 她不由回头看去…… 第690章 因祸得福 梁长乐这么一回头,整个人不由得一愣。 站在她背后的不是慕容廷…… 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金龙? 熟悉的龙角,依旧是金灿灿的那么威武又漂亮。 鼻子两边飘动的龙须,很是威严。 梁长乐愣怔的眨眼,心中既是熟悉,却又骇然……怎么回事儿?慕容廷又昏过去了?变成金龙醒过来了? 那金龙却对她咧了咧嘴,“专心。” 梁长乐嗯了一声,待转过视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她是用琴灵之境里的“眼睛”看的,并没有真的“转头”“睁眼”回看背后。 所以她看到的金龙,未必是慕容廷真的改变外形,说不定她只是“看到”他的元神,而他的外貌依旧是慕容廷的模样。 要不然,怎么在床边的郁老和艾丽,就那么冷静如常呢? 这两个神医,不愧为神医,专注的扎针放血。 随着淡淡的血雾,以及那金光将梁少博笼罩住,仿佛也向他的身体注入了新生的力量。 他灰黑的脸色一时间好了许多,乌黑的嘴唇,也渐渐有了正常的色泽。 “心跳恢复,脉搏恢复……”郁老对艾丽说。 艾丽秉着气,似乎很受不了血液里的腐臭味儿,“血色也有所好转,放血太多,他怕是有危险,差不多先停吧,明日继续?” 郁老却没答话,他回头看了一眼。 齐王妃在专注弹琴,心无旁骛。 齐王站在她背后,一只手落在她脊背上,似乎只是扶着她,但有股能量,却从他掌心源源不绝的渡入她体内。 “不妨事,他失血这么多,却是心跳脉搏都愈发有力,可见失血并未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此毒霸道,若不肃清,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即便万幸,如此过程,也还要再来一次!” 郁老并未拔针,反而在梁少博的脸上,脖颈上,也下了数针。 如此排毒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 梁少博放出的血,已经成了正常的红色。 艾丽把污血清理出去,再流出的血,已然没有了那股臭味儿。 他们这才停下了驱毒的针法。 郁老刚一拔针,梁少博手指上的伤口,就已经干涸凝结,不再流血了。 梁长乐的琴音未停,郁老也没有叫她停下。 他和艾丽一道收拾了床榻。 他又唤陈岱元九进来,把梁少博身上的脏污衣裳收拾好,换了干净的被褥床单,叫他躺得更舒服些。 郁老唤了慕容廷。 示意他出来说话。 梁长乐没有了背后温煦的力量,但她也不用再将自己的血液以另外一种能量的形势,给梁少博,所以她并无被抽干掏空之感。 相反的,在琴音温煦之中,不但梁少博被笼罩在淡淡的奶白色灵气当中。 就连她自己,也是在这灵气中被滋养。 她没去看,所以不曾留意,她胳膊上被划出的伤口,已然开始愈合,肉芽长出的速度很快。 她只觉得胳膊上有些瘙痒,若不是两只手都被琴弦占着,她还想去挠一挠。 但忍了两首曲子的功夫,那种瘙痒的感觉也没有了。 此时若扒开她划烂、沾了血迹的衣服去看,必然惊讶,净白细滑的皮肤上,哪儿有半点伤痕? 慕容廷从外头进来时,梁长乐的琴音恰到了尾声。 她睁开眼睛,他迎面走来。 梁长乐低声问:“郁老和艾丽怎么说,少博他……” 梁长乐心头急跳,以至于她话音都未能正常说出口。 “你放心吧!”艾丽在一旁说道,“他所中之毒,已经肃清,幸而一开始稳住心脉,没有叫毒进入心房。毒一旦入心,十个郁老,十个艾丽,也救不回来!” 艾丽在一旁,啧啧有声,“他长得真好看,幸而挽回一条命,要不然,如此年轻,如此英俊,岂不可惜了?” 梁长乐木着脸听着,心中百味杂陈。 慕容廷清了清嗓子,“你先出去。” 艾丽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我?” 慕容廷不置一词,表情还有点儿不耐。 他意思明显:废话,不让你出去,难道让他妻出去? “没见过你这样过了河又拆桥的,我是大夫,我得留在这儿照看病人!”艾丽挑衅的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不准我觊觎你,还不准我觊觎小哥儿吗?长得这样好看,便宜了别人岂不可惜?不如便宜了我。” 梁长乐呼吸一滞。 慕容廷已经在隐忍怒气,“要我再说一遍?” 他这是动怒了,艾丽显然对他有一定的了解,见状不再张狂,忙点了点头,“我出去就是。” 她冲梁长乐眨了眨眼睛,“从梁国往这儿来的路上,我就觉着他好看得很,就是他不怎么爱搭理人。这次我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了,等他醒了,还请王妃为我美言,我相中他了!” 慕容廷伸手要打她。 艾丽腿脚倒是快,滋溜一下出了房门,顺势把门带上。 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梁长乐慢吞吞来到床边,她有点儿不敢面对……不敢面对少博苍白的脸色,乌黑的印堂,虚弱的体态…… 他明明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凄惨,自己这做姐姐的,把他照顾的这样“好”,生生叫他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今日若不是他已经肃清了毒,她恐怕以死谢罪都不够了。 但她在床边坐下以后,却是猛然一愣。 什么苍白的脸色,乌黑的印堂……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梁少博面容白皙是不错,他先前被叶从容圈在皇宫里,几乎很少见阳光,是那种细腻到生光的白皙。 他年轻稚嫩的脸颊上还有两团粉粉的红,如小婴儿的粉嫩。印堂更是亮白的,健康又充满生机。 嘴唇也不干瘪发黑,反而是樱桃的颜色。 梁长乐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他,又扭头看慕容廷。 慕容廷对她笑了笑,“郁老说,毒已肃清,就连陈年慢慢累积的毒,都随着这次放血排毒而肃清了。 “你完全不必自责,若不是你弹琴放血,以新的能量滋养他百体,他流那么多血,人早就不行了。” 梁长乐觉得脑袋有点儿眩晕,是幸福来得太快,太不真实的那种眩晕…… “所以说?”梁长乐眼底有星火,明明暗暗的盯着慕容廷,生怕错过他的细微表情似得。 慕容廷目光恬淡,勾了勾嘴角,“所以说,这是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第691章 宠爱 梁长乐点点头,仍旧是不满足的问:“那他的哑病……” 她知道自己太贪心了,但她安奈不住心里的期待。 她多么希望慕容廷能带给她最想听的好消息。 慕容廷却迟疑了,脸上带着些许不忍,沉默的凝视着她。 梁长乐立即笑了笑,“这样已经很好了,至于哑病的事儿,慢慢医治。师父早就说了,这个不是身体的病,可能与心志,情志有关。上次在庭芳苑弹琴的时候,师父还想到了个好方法,尚未实践呢。” 慕容廷点点头。 郁老熬来了药,要喂梁少博喝下。 不过他没醒,且长年累月生活在那样一个被人辖制,受控制的环境下,他的身体防卫机制很强。 没有醒的时候,要灌进东西很难。 他牙关紧咬,嘴巴抿得死死的。 梁长乐又不忍心使劲儿,她捏着勺子的手都在颤抖。 慕容廷弯身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勺子和碗都接了过来。 “手疼吗?”慕容廷问。 梁长乐怔了怔,“什么?” “还能弹琴吗?”慕容廷道,“术业有专攻,你的琴音当中,他看起来更放松。” 梁长乐吁了口气,她太紧张了,关心则乱,她怎么忘了她该去弹琴的。 她坐到琴旁,正要抚琴。 艾丽却从外头进来,“王爷,放着我来!这是我的专长啊!” 她上前要抢夺药碗调羹。 梁长乐嘴角微微一僵。 艾丽刚和郁老一起,救了弟弟。 且弟弟能从大梁一路未被人发现的潜入夜国,平安抵达自己面前。 艾丽可谓功不可没。 她说的也不错,她是梁少博的恩人。 同时,艾丽也是她的恩人。 但梁长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不喜欢在梁少博还昏迷的时候,艾丽这样轻浮的对待自己的弟弟。 她甚至有点儿排斥她和弟弟挨的太近。 “慕容廷……”梁长乐皱了皱眉,话却说不出口。 叫慕容廷喂弟弟吃药? 艾丽说的不错,她是大夫,又是女子,她来喂药,力道、专业性,都是满分。 艾丽嘿嘿一笑,明显是会错了意,“王爷你瞧,连王妃都觉得我喂药更合适,您快让开吧!” 梁长乐咬了咬下唇,没说话,她觉得自己在弟弟的问题上,有点儿矫情了。 救命的时候,不嫌弃艾丽,推着她上。 怎么到脱离危险了,喂药的时候,就嫌弃人家了? 梁长乐自问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她坐下开始抚琴,垂着眼眸,眼不见为净。 慕容廷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 待一曲终了,梁长乐不经意抬头的时候,却惊讶的看见,慕容廷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把药倒进梁少博的嘴巴里。 药很苦,梁少博皱着眉,舌头时不时的向外顶。 有时还呛咳在慕容廷的身上。 他浅色的衣袍,被喷溅上了好些黑褐色的点点。 他却目光温煦,没有一丝不耐烦,他用帕子擦拭梁少博的嘴角,来不及拿帕子的时候,就用自己的衣袖去擦。 梁长乐从未见过他对除自己以外的人,有这样的耐心和温柔。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一时间,胸膛里却暖烘烘的。 因为那是她的弟弟,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所以,他可以拿出全部的温柔耐性去照顾他。 艾丽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抱着膀子,撅着嘴,一副不满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慕容廷的耐性,着实叫梁长乐震惊了。 她自己着了道,被慕容廷喂药时,她意识不清,所以整个过程印象不深。 但现在,她清醒得很,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她的心板上。 期间,宫里来人,召慕容廷面圣。 慕容廷没理。 待喂完了药,梁少博更像是熟睡,而不是中毒后昏迷。 他也起身换了衣物,又回来陪在梁长乐身边。 宫里再次来人。 “王爷,皇上急召您入宫。必是齐王府门前有人行刺的事情,已经传去了风声。”陈岱来说。 梁长乐道:“你去吧,府上这么多人陪着呢。”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透了。 皇帝若不是很着急,必能等到明天,不至于这会儿再急召。 慕容廷却定定看着她,“我得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梁长乐心头一暖,继而是无边无际的安稳将她包裹。 她从来没想过依靠别人,她打小便觉得自己是长姐,要守护阿娘,守护弟弟。 原来被人守护……是这样放松舒适的感觉啊? “去说清楚也好。”梁长乐道。 慕容廷却神色冷淡的对陈岱说:“若是为齐王府门口的事情,你入宫复命,把今日过程,详细告诉皇帝。若他召我入宫,是为了安抚我,那大可不必。王妃险些中箭,箭上淬有剧毒,本王差点就……” 他差点就失去念念了…… 若不是梁少博替她挡了一箭,那毒箭就扎在了她身上。 届时,没有人能为她弹琴,没有人能稳住她的心脉,没有人能一边为她弹琴一边争取排出毒血的机会…… 她会怎么样? 慕容廷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看起来是她救了梁少博,但又何尝不是梁少博救了她? 慕容廷想到这儿,眼眶就微微发红,眼底是藏匿不住的杀机。 “本王要陪着王妃,哪儿也不去。皇上若是查到幕后真凶,来通知本王一声即可。”慕容廷冷冷说完,叫陈岱去回话。 陈岱轻叹一声,想劝,但想了想,一言不发的退出去。 陈岱随着太监入了宫。 齐王和先皇闹翻以后,一直很注意分寸,非常给新皇面子。 这是他第一次,公然违抗皇上口谕。 皇上召他入宫,都召不去了,这跟明着抗旨,就只差一道旨意了…… “何必在明面上跟他闹僵?”梁长乐轻声说。 慕容廷笑了笑,“现在,没什么比守着你,守着少博更重要。” 梁长乐顿时说不出话来。 艾丽也守在这屋子里,不知她究竟是舍不得梁少博的颜,还是要尽职尽责的医治。 慕容廷陪梁长乐坐着的时候,她歪在一旁的圈椅上打瞌睡。 到了半夜,屋里静悄悄的,灯烛也吹灭了许多根,只留两三盏灯,发出昏黄的光线。 均匀的呼吸声,和微弱的光线里,忽然发出一声轻喃。 “阿娘……” 第692章 来信 慕容廷唰的睁开眼睛。 他先往软榻上看去,梁长乐正像猫一样,窝在软榻上,睡着的她,安静极了。 她收起了满身的刺,以及锋芒。 慕容廷有些恍惚,是他听错了? 他明明听到有人梦呓来着。 “阿娘……”又是轻轻的一声,像是他的幻觉。 慕容廷却目光如炬的往床榻上看去。 昏黄的光线让他看不清楚床榻上的人,只晓得梁少博还平躺在那里。 艾丽坐在离床边很近的圈椅上,歪着脑袋,睡得熟不说,还打着轻微的小呼噜。 慕容廷只觉得,那一声轻喃,叫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是恐惧,而是兴奋,莫大的兴奋。 他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那一声轻喃,就像是床上的人发出的。 他走近了细看,梁少博仍旧是白天,刚被喂了药,未曾醒来的样子。 他呼吸均匀平缓,脸色如常,并没有做梦的不安,他睡得很沉。 慕容廷皱了皱眉,是他听错了? 连续两次听错? 还是说,那声音不是梁少博发出的,而是念念? 他又回身看着念念,但偏偏屋子里再次寂静下来,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刚刚那两声细微的“阿娘……”像是戏弄他一般。 慕容廷站了足足有两刻,他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了什么,脚脖都麻了,这才又回到梁长乐身边。 他往下一坐,梁长乐也醒了。 “我梦到阿娘了。”梁长乐睡眼惺忪。 慕容廷微微一怔,真是他听错了? “阿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梁长乐低声说。 慕容廷点点头,“叶从容已经去了赢国,或许很快就有新的消息送来了。他究竟是诳你,还是确有蹊跷,很快就知道了。” 梁长乐点点头,看着梁少博的方向,“弟弟也很想念阿娘,只是他不说。” 慕容廷嗯了一声,轻抚着她的发。 “艾丽怎么也没走?”梁长乐低声问。 那女孩子在圈椅上睡着的样子,看起来难受极了,还不如她的软榻躺着舒服。 慕容廷瞟了一眼,“她不愿走,不用管她。” 顿了顿,他又说:“或者把她请出去,临近也有客房,叫她住在别处?” 梁长乐摇了摇头,“算了,我感念她的情谊。” 她不喜欢旁人调侃梁少博,所以,她不喜欢艾丽那样轻抚的言语。 但她也能感受到艾丽的好意,艾丽是真的想救治少博,都不惜给郁老打下手了。 梁长乐醒了就睡不着,软榻躺久了腰疼。 她索性起来,窗外刚有一缕熹微的晨光洒落进来。 就像一点点渺茫的希望,照在她心田一样,她立刻抓住这一点点细微的光,坐在琴架后头,开始弹琴。 叮叮咚咚的琴音,一开始非常的轻,就像潺潺的溪流,还未汇聚成河。 温柔的水缓缓徜徉,洗刷着河底漂亮光洁的石头,发出悦耳的声响。 叮叮咚咚,舒缓绵长。 梁长乐正沉浸其中,身心放松之时,忽听“啾”得一声鸟鸣,破空而来。 梁长乐怔了怔,“啾——啾——”这不是一般的鸟鸣。 她停下琴音,抬眸看去。 只见慕容廷已经站在窗边。 但那只大鸟,却在窗外盘旋,它似乎对慕容廷有所顾忌,不肯落下。 梁长乐快步来到窗边,“昨日我看到你的元神金龙了。” 慕容廷微微一愣,“什么时候?” 梁长乐道:“我弹琴的时候,动物一向比人类对自然,对生灵敏感,所以它可能是怕你,你还是站远点吧。” 慕容廷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念念也会顾忌他的感受,说话委婉了。 他被嫌弃,哭笑不得的让开了窗边的位置。 果不其然,他让开不久,大鸟就落下来。 是一只鹰,梁长乐在秦逸那里见过这种信鹰。 不是夜国常见的品种,所以她印象深刻。 秦逸给她写信了吗? “这是谁的信?”慕容廷显然也看出什么来了,他脸色有点儿臭。 梁长乐敏捷的取下鸟腿上的竹管。 抠开蜡封,倒出信来。 慕容廷提步凑过来。 那鹰反应也快,立时箭一样蹿出屋子,穿过廊下,直冲高空。 梁长乐道:“瞧你浑身煞气,把鹰吓得?” 慕容廷轻哼一声,“算它有眼色,比它的主任强太多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醋精男人,不跟他一般见识。 她缓缓打开纸条。 慕容廷探头往这边看,“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他这会儿一点儿也不讲究君子之礼。 “非礼勿视啊,王爷,王妃的信,您看什么?”艾丽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揉着脖子,歪着脑袋,捉狭的看着这边两人。 慕容廷看都没看她,“这是夫妻趣味,你一个大龄姑娘,不懂。” 梁长乐顿时觉得……他好扎心。 她同情的看了眼艾丽。 艾丽捂着胸口,她可能落枕了,脖子僵硬的扭到一边,“王妃,管管你家王爷,谁大龄姑娘了?这不是骂我呢?我年华正好,豆蔻一般……” 慕容廷嗤笑一声,眼睛仍盯在梁长乐手上,目不斜视道:“人家豆蔻年华是十六,你几个豆蔻了?豆荚吧?” 噗…… 梁长乐绷不住笑了,她眼里却一时间水汽迷蒙,几乎要笑哭出来。 不是慕容廷太搞笑,而是她心情一时间,跌宕起伏。 这纸条上的字迹,她太熟悉,熟悉到一闭上眼,就能想象出那个女子临窗而立,提笔写字的情形。 她的背影,她的一颦一笑,仿佛刻在梁长乐的脑子里,她即便死过一次,她即便换了躯壳,仍旧历历在目。 “是什么,竟叫你……”慕容廷有点儿醋。 他脸色臭臭的,以为他看不出嘛? 那是赢国的信鹰,他见秦逸身边下人养了十几只。 夜国养这种鹰的是极少数,因为夜国有品质好的游隼和海东青,还有雕。 秦逸在信上写了什么?竟能让她两眼噙着泪花? 是不是因为梁少博重伤,昏迷不醒,甚至差点儿一命呜呼,所以,她特别容易感伤? 并非是秦逸的信有什么特别吧? 慕容廷这么安慰着自己,却见梁长乐几步来到床边,她盯着床上的梁少博。 “少博醒醒,阿娘、阿娘没死!阿娘来信了!她来信了!” 梁长乐声音都在抖。 第693章 暗号 慕容廷微微一惊,瞪眼向床榻上看去。 床上那人未醒,身子却是狠狠一颤。 梁长乐捏着字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慕容廷看了艾丽一眼,艾丽跳下圈椅,她腿麻了,一瘸一拐的向外走,“我去找点儿吃的,然后去煎药,等会儿过来再喂他喝药。” 说完她就出门走远。 梁长乐在床边坐下,“少博,你听见了吗?阿娘来信了,这是她的信,我认得她的字迹。 “不单是字迹,她还问了我们暗号呢,这暗号,恐怕除了你我,再没有人能对得上了。” 慕容廷也来到床边。 他本是想提醒梁长乐,不要轻信于人。 这毕竟是秦逸的鹰,秦逸又是和叶从容牵扯不清的人。 倘若秦逸和叶从容已经连成一气,两人一起设局骗她,她万不能关心则乱,轻易上当。 哪知她却说,信中还有暗号。 他不禁好奇起来,“什么暗号,我可能答得上来?” 如今,慕容廷自诩是最了解她,最熟悉她的人了。 “灰太狼送给妻子的礼物是什么?”梁长乐低声念道,“他们的儿子叫什么?少博小时候说,要做故事里的谁?” “猪姐姐叫什么名字?她最喜欢什么颜色?猪弟弟最喜欢的是什么?” “那个伐木工叫什么名字,他最好的朋友是谁?” 字条不大,上头的字也很小。 问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慕容廷一脸懵……这都什么问题啊?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梁长乐却笑的眉梢眼角全是风情。 “是阿娘呢,除了她,还有谁能想到这样的问题?”她喃喃说道。 床榻上的人,狠狠的动了一下,继而仍归于宁静。 他没醒,也没了反应。 梁长乐脸上的狂喜,一点点冷却下去。 没有用吗? 阿娘的消息,竟也不能唤醒少博吗? “艾丽去煎药了,再服几次药,才能见效吧?”慕容廷低声安慰她,“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梁长乐没有去看,他却是见了,其他几个中毒箭的侍卫。 全身溃烂的不像样子。 他们甚至没有等到今天,昨天连夜就下葬了,因为那个腐臭的味道,根本无法存放。 安葬之时,掩埋填土的人,甚至要闭着气才能靠近。 相较之下,梁少博真是万幸。 “你说得对,”梁长乐收起字条,轻叹一声,“是我太心急了,还有时间,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点点头,起身离开床边。 慕容廷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紧盯在床上。 “他……少博他!” 梁长乐猛然回头。 只见一道泪光,顺着他的眼角,蜿蜒而下,泯没于鬓角。 梁长乐倏而笑起来,“少博,你听见了是不是?你听见阿娘的来信了是不是?你快点醒过来,我们一起回答阿娘的问题,你若不醒,我不会给她回信的。” 慕容廷蹙了蹙眉头,他想告诉梁长乐,昨夜他听到梦呓,呼唤“阿娘”。 但他又怕是他弄错了。 倒叫她空欢喜一场。 “娘……” 正待慕容廷犹豫之时,床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张了张嘴,从他喉咙眼儿里,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 梁长乐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慕容廷正欲上前,她却伸手挡住他。 “少博,你再叫一遍?你还想听阿娘的信吗?你再叫一遍,我读给你听!”梁长乐声音颤抖的说。 梁少博分明像是熟睡的人,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但他真的张了张嘴,发出更轻更轻的一声,“娘……” 若非这两个人,屏气凝声站在床边,一定把这么轻的一声呼唤给忽略过去了。 可现在,这两个人兴奋的紧紧相拥。 慕容廷一下下抚着梁长乐的脊背,“好了,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 梁长乐抱紧慕容廷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 心情大起大落,若不是心脏够大,她真的受不了了。 昨日怕得要死,她以为她又要失去弟弟了。 她浑身发冷,她极力的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来。 一点点,一步步的度过最危险的时候。 昨日听见慕容廷说“因祸得福”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她和梁少博都是捡了条命回来。 没想到,他一语中的,真的是“因祸得福”了!梁少博能说话了! 纵然只是一个字,一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字! 她也快要喜极而泣了。 梁长乐坐回床边,翻来覆去的把信念了好几遍。 直到艾丽端来了汤药。 “王妃去吃点东西吧,这儿有我呢。”艾丽笑着说。 梁长乐皱眉,深深看她一眼。 她没办法讨厌艾丽,却又不希望她对自己弟弟那么轻浮。 “他是我弟弟,我是长姐。”梁长乐哑着嗓子说。 艾丽愣了愣,忽而恍然大悟,“哎呀,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你阿姐?你占了我便宜!” 梁长乐一噎,她是这个意思吗? “你放心,我虽看上了他的皮囊,却也没有那么性急,我不会趁他没醒,对他做什么的!”艾丽笑嘻嘻保证。 梁长乐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在郁老也过来了,两个人守在梁少博身边,梁长乐才放心离开。 她用了早饭,又换了下了昨日已经脏了皱了的衣裳。 她准备往梁少博那去的时候,听到陈岱在门外对慕容廷禀报。 “射出的一共十支毒箭,包括梁少爷一共六人中箭。其余五人皆已经埋葬,也联系他们家人,送去了抚恤金。 “那箭是剧毒,朝廷收走余下的几支。大理寺也被受命,严查此事。竟敢在京都,在齐王府门前设伏。刺客的胆子太大了。皇帝震怒,命一定要查出真凶。” 陈岱说道。 慕容廷嗯了一声,停了片刻,“不用等大理寺的进程,你们只管继续追查,一定要敢在大理寺之前,查明真相。” 陈岱忙应声。 “艾丽知道那毒箭的来历,这是个线索。还有那些弓箭手,他们未必知道背后的主谋,但肯定会牵连一些人。” 慕容廷交代一番,陈岱领命而去。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梁长乐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这次明显是冲我来的,他们似乎算准了你不在府上。”梁长乐说。 慕容廷眯了眯眼,他的行踪来去不定,能提前知晓他的动向……莫非是齐王府出了奸细? 第694章 非要比猪 慕容廷去查刺客及奸细的事儿。 梁长乐仍旧往梁少博房间去,她还未走到那院中,便见艾丽风风火火的冲出来。 若不是她及时闪开,艾丽就要撞在她身上了。 “齐王妃,快去看看!”艾丽抓着她的手,夜国官话都说不好了。 梁长乐脸色一变,她没听懂艾丽说的什么,只听到一句:“快去……” 她登时拔腿就跑,向来稳重的她,此时快跑如鹿,风风火火的艾丽都被她甩在了后头。 她冲进屋子的时候,郁老正站在床边,长吁短叹,“唉……” 梁长乐心猛地往下一沉,不会吧……早上她离开时还好好的! 她迅速冲上前去,扒开郁神医。 映入眼帘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吓了她一跳。 那双沉郁深邃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梁长乐也跟着眨眼。 “阿……姐……”他张嘴,艰难的发出声音。 梁长乐腿一软,噗通,跌坐在床上。 他蹙了蹙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很难听……是吧?” 说完,他就闭嘴了,一声不再吭。 梁长乐几乎魂游天外……吓死她了,这会儿她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她一时间拿捏不好情绪,大脑一片空白,看起来显得格外冷漠。 梁少博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又慢吞吞说了一句,“我醒了。” 梁长乐终于慢了好几拍的笑出来,“你可吓死我了……” 她想哭,但眼前是她从小看大的弟弟,在弟弟面前哭鼻子,太丢人了。 她好这个脸面,忍着没哭。 “醒了就好,竟然还能说话了。说什么难听呢?该感恩知不知道?阿娘教你的,你都忘了?”梁长乐忍不住的开心,连装模作样说教他时,嘴角都在往上翘。 正在此时,她耳边传来冰冷的声音。 “恭喜宿主,牺牲自己,愿意以自己的血为祭,挽救他人性命,获得琴灵之境新技能。琴灵奖励‘善解人意’神技十天。”琴灵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响起。 梁长乐微微一怔,表情略微呆滞。 “此次神技,不能自动开启,随机触发。”琴灵再次安静下去。 梁长乐:“……”琴灵你出来,咱们好好讨论一下,究竟谁是宿主! 宿主的主,不是主人的主吗?为何她混的像个听令的小兵? 琴灵能听见她的心声,不过没理她。 梁长乐眼前有更值得她高兴的事儿,她也没跟琴灵纠缠。 再者,不管琴灵多冷漠,终究是给她了神技啊,救了弟弟,又给了神技,这不是白捡的便宜吗? 想起过往那些神技的神奇之处,梁长乐又心满意足起来。 郁老离开,屋里只剩姐弟两个。 “给阿娘回信吧?”梁少博嘶哑的声音,真的不能算好听。 但在梁长乐听来,却悦耳极了,“若是我能用琴音,再医治好你的嗓音就好了。” 梁少博安静看她,慢吞吞说:“这样就很好,我少说就是。” 少年不贪心,容易知足,这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他一开始说难听,估计是故意看她的态度。 梁长乐铺纸研墨,梁少博一直捻着手里那张字条。 上头阿娘的字迹已经被他捻得不清楚了,他却仍是看不够的样子。 “平底锅、小灰灰,我小时候要做喜羊羊,她叫佩奇,最喜欢红色……”梁少博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将视线转向梁长乐。 当初梁长乐给他写信,证明自己的身份时,也用了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暗号。 还把他们比作粉红猪一家……如今看来,乃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梁少博咧嘴笑了,他表情有些嫌弃,“比什么不好,非要比猪。” 但他眼底,却是灼热的幸福。 梁长乐提着笔,落下蝇头小楷的字,哼了一声,“有用,保密性高就好。” 他们写好了回信,梁长乐不用秦逸的鹰带回。 且那鹰也早就飞的没影了。 她可以用自己的鹰,有几只已经开智的鹰,特别的聪明。 在梁长乐尚有“百物之灵”神技的时候,它们能听令带回消息,其智力如人。 不过是梁长乐如今不能听懂它们的话了,它们的机灵劲儿却是不减。 “叫星云把鹰带过来,命咱们自己的鹰把信送过去。”梁长乐说。 梁少博看她一眼,“顾星云……他,是不是还记恨阿姐呢?” 梁长乐微微一愣,她这几天的心思全在梁少博这儿,差点儿忘了因为小雨入宫的事情,她和顾星云所起的龃龉嫌隙。 “多猜无益,叫来问问就知道了。”梁长乐跟自己的亲近之人,不想耍弄心机,直来直往彼此都省力。 她叫人传信儿给顾星云。 原以为他下晌,从金吾卫卸职之后才会过来。 没想到,他不到午膳的时候就来了。 “听闻阿姐遇刺,少博弟弟伤了?”顾星云一进门,就急声问道。 上次顾星云淋了雨,加之心中闷气,他病了一场。 病好之后,梁少博直接来把他羞辱一番。 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夹着尾巴离开齐王府,打那之后这几日,他都没再登齐王府的门。 因为小雨的事情,因为他的任性妄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姐。 昨夜里骤然听闻阿姐在齐王府门口遇刺,刺客准备充分,箭雨密集,避无可避。 他当时就慌了,连夜躲着巡城宵禁,赶到齐王府所在坊间。 但齐王府守卫森严,经过了遇袭的事儿,更是加强防备,他不想叫门,因此没能探到情况。 今日他一早敢去金吾卫,不是去当值,而是去告假来着。 金吾卫告假流程繁琐,再者他才因病告假几日,更是引起上峰不满,若不是看在他是齐王小舅子的份上,早给他甩脸子了。 上峰正问东问西的时候,恰齐王府的人来传信儿找他,上峰一看,这才给他办了假。 再见到梁长乐,顾星云心头一热,眼里一酸,“阿姐,先前是我不懂事,我错了。” 他再次屈膝跪了下去。 梁长乐上前扶他,“起来。” 脑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神技‘善解人意’接触开启,眼前人愧疚万分,且心怀恨意……” 第695章 不是跪一跪就算了 梁长乐看着跪在面前的顾星云,分析着脑子里传来的声音。 心怀愧疚她还能明白,充满恨意又是什么鬼? 难道真如少博所说,星云还恨着她呢? 梁长乐没有松手,因为顾星云跪着没起来,他头埋得很低,声音闷闷的,“阿姐,我这几日都没脸来见你,实在是我白活这么大年纪。昨日听说府上出了事,我都快恨死自己了。” 梁长乐没说话,因为她脑中又传来新的声音。 她正静听,梁少博却是耐不住性子,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了。 梁长乐原以为,少博这会儿是不愿意开口,不愿叫人听见他的声音的,毕竟,他自己都嫌不好听。 可谁知,他当着顾星云的面就说起来,声音难听不说,还满带嘲讽。 “你又来这套?招数有新鲜的吗?要是跪一跪所犯的错,都可以一笔勾销,还要衙门做什么?要牢狱做什么? “叫所有的犯人出来跪一跪不就结了?” 梁少博冷冷一哼,看着跪在地上的星云满是不屑,“你凭什么求我阿姐?她又凭什么照顾你,被你伤害,还要毫无原则的原谅你?像你这般忘恩负义的人,就该众叛亲离!” 梁长乐倒吸了一口冷气。 梁少博维护她,她明白,但这小孩儿嘴太毒了,话也说的太重了。 她扶着顾星云这一时片刻,“善解人意”神技,几乎把顾星云的想法,都传递给了她。 她也明白了顾星云如今心中所想。 他闷着头,不管梁少博怎么骂他,他都不还嘴。 梁长乐还听见,他在心里,用同样的话骂自己…… 这可不好,人的自尊状态太低的时候,会产生很多不好的想法,也不可能做好什么事。 “别听他胡说,他就是要维护我,嘴巴毒,你起来吧星云。”梁长乐硬拉他。 顾星云眼圈红红的,不过是在梁少博眼前,生忍着,不敢落泪。 梁少博若是看见他的泪,还不知要说什么难听话呢。 “你如今恨自己,也恨那些在你面前说了好多闲话的人,若非他们七嘴八舌,故意误导你,你也不会做那么冲动的事,不会去拦下小雨入宫的马车了,对吗?”梁长乐缓缓说道。 顾星云惊诧的看她一眼,“阿姐……” 他忽然胸口暖热,阿姐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真的恨死自己了,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人……他虽怪他们,但更多的还是恨自己,若不是他识人不明,交友不慎,耳根子软,他也不会被他们怂恿,做不智之事。 梁少博骂的对,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蠢材! “你不想想,那些人是故意为之呀,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你一门心思觉得小雨进宫是跳火坑,无论是出于喜欢、出于亲情、出于仁义,你都会让自己冒险去救她。 “这时候,他们有意的从旁引导一下,鼓动一下,煽风点火,可不得吞噬了你的理智吗?” 梁长乐没有责备的语气,也没有太过哄劝。 她似乎只是就事论事的在分析。 这叫顾星云面子上好过了许多。 梁少博也没有再夹枪带棒的说些冷嘲热讽的话。 “谁不是从懵懂无知的年少过来的呢,这话当然不是为你开脱,但你栽了跟头,就知道分辨身边的人,知道先修身,内修才可攘外。日后交友必定更加慎重,这是好事呀。”梁长乐知道他心中的结在哪里,安慰起他来,就容易得多。 顾星云点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低声道:“我这几日才知道,他们是明珠公主买通的人,故意说那些话,叫我误会阿姐,误会小雨,挑唆我去做大逆不道的事儿……最蠢的是,我明明做的不对,反而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英勇无畏……” 他把头埋在胸口,真是臊的没脸见人了。 倘若他和李小雨是两情相悦,他做这些或许还有意义。 偏偏小雨是自愿入宫,自始至终,他都是自作多情。 再想起曾经,他唐突李小雨,把她吓得直接搬去女学,只为避开他……他就更加无地自容。 “好了,敢于直面自己年少的无知和愚蠢,才是真的大英雄呢。不敢面对的是孬种。”梁长乐笑着道。 她松开顾星云的手,因为“善解人意”神技,已经告诉她,顾星云的心结在哪里,他不敢面对的事情是什么。 也告诉她,她的话,在这个正在一点点长大的少年心里,搅动起了怎样的变化。 她甚觉欣慰,同时也觉得,原来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体谅对方的时候,可以带来这么多美好的感觉。 她安慰顾星云的同时,顾星云身上渐渐生出的希望和正向的感受,似乎也在反过来影响她。 她心情都愈发美丽起来。 “我知道了阿姐,我不会一直沉溺在自责和怨愤当中。”顾星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他抬眼瞟了瞟床上的梁少博。 “你能说话了,真好,可以这样痛痛快快的骂我了……” 他说着,声音一涩。 梁少博的脸色,则非常冷漠。 “是,我能说话了,我不单能骂你,我还要打你呢。” 顾星云怔了怔,“你不是受伤了吗?我听闻……” 梁长乐给他使了个眼色。 顾星云连忙止住话音……他听闻,少博所中的箭,淬有剧毒,除了他,其他人都腐烂发臭,死相凄惨。 此时再看虚弱的梁少博,他心底也生出些庆幸。 幸而是少博没事,不然阿姐不知该怎样伤心呢。 “我受伤了也能打你,”梁少博哑着嗓子说,“仅此一次,倘若日后你再敢叫我阿姐受委屈,你再敢做不利于她的事儿,叫她为你操心,还落你埋怨,我不但打你,我还要打死你!只当她从没有你这个弟弟!你休要占着我位置,欺负我的姐姐!” 顾星云哭笑不得,连连点头,“再不会了,莫说你,这样的蠢事一次就叫我无地自容了,再来一次?恐怕我自己都没脸活。” “这次也不能这么算了!”梁少博忽然掀被子起身。 梁长乐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郁老说毒已肃清,可没说,他能下地活动了呀? 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梁长乐正迟疑的时候,梁少博却已经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把悬挂做装饰的宝剑。 梁长乐正欲阻拦。 两个弟弟异口同声:“你别动!” 梁长乐:“……” 梁少博拔出宝剑,向顾星云背上挥去。 第696章 长姐操心如母 顾星云站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闪躲之意,那宝剑没有开刃,就算梁少博使满劲儿打下来,也不过是杖责一般。 可况梁少博如今还伤着,痛着,他能有多大力气? 梁少博将未开刃的剑高高举起,狠狠砸下,连挥了三次,他气喘吁吁。 他握着剑柄,支着地,倒像是拄着拐杖的老汉。 顾星云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少博,还打吗?” “你是想,”梁少博声音嘶哑的喘了口气,“累死我吗?” 顾星云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梁少博脸色一沉。 他立马就忍住了,“疼,真的疼,这剑又窄又韧,拍打上来,可比刑杖疼多了。” 梁少博这才脸色稍霁。 梁长乐见少博能下地,并且折腾了这么一一通,他脸色没有泛白虚弱,只是喘了粗气,也有些许红润的血色浮上面庞,她心中欢喜。 她叫人上了茶点果子,香茶饮子。 姐弟三人坐在外间茶桌旁。 顾星云似有些讨好的要和梁少博碰杯,以茶代酒,喝上一杯。 梁少博凉凉看他,端着杯子的手却没躲。 叮当,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相视,顾星云嘿嘿一笑,梁少博也没沉着脸,两人把香茶一饮而尽,算是彻底和解了。 “真是感谢阿姐与少博,若不是少博骂我,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混。” “若是我以后再犯傻,阿姐不必顾惜情面,只管打我就是。” 顾星云是外向的性格,他什么都能大大咧咧的说。 先前还扭捏不好意思,被梁少博打了之后,反倒放开了。 “其实我挺喜欢少博的,他虽然话不多,还总是很高傲,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我喜欢他的沉稳,他的明智。”顾星云大大咧咧的说,他明明喝的是茶,却像是喝多了酒似得,什么话都张嘴就来。 梁少博是内敛的性子,听得这话,嫌弃的看他一眼,扭过脸不理他。 顾星云大大咧咧的,一点儿不以被年纪小的弟弟打了为耻。 他反倒觉得梁少博打他,就是原谅他了,高兴的说等少博好了,他要带他去京都郊野逛一逛,约他爬山抓野鸡,抓兔子,还约他下河摸鱼。 这些事情梁少博从来没做过,他即便很小的时候,跟着父皇母后去秋猎场打猎,也是有无数侍卫随行保护,所打的都是大型猎物。 更是侍卫提前圈好,贵族们一下场,侍卫就会故意从周遭把猎物驱赶出来,供贵族射猎玩乐的那种打猎。 顾星云说的这种,乍一听来,似乎还挺有趣。 两个弟弟,因此多碰了两杯。 顾星云外放的性格,似乎也感染了梁少博,哄得他不由多说了许多话。 梁长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 梁少博自打能说话以后,艾丽去他房间的就更勤快了。 还美其名曰,要给梁少博看嗓子,医治嗓子。 梁长乐琢磨着,这事儿应该琴音更有效吧? 但艾丽却说,她不用担心,她有妙招。 梁长乐对这个轻浮的异族女子不放心,趁她不在的时候就问梁少博。 “她如何给你医治?可曾给你吃奇奇怪怪的东西?”梁长乐问。 梁少博摇头,“没有吃药,隔天一次扎针,倒是经常按摩揉捏。” 梁少博脸颊微微发红。 梁长乐更觉得不妥,下次艾丽医治的时候,她便怎么劝都不肯回避了,她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我是他阿姐,你我都是女子,我本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你医治你的,我不打搅你就是。”梁长乐目光灼灼。 艾丽叹了口气,“我是大夫,王妃即便看了不喜,也不要讳疾忌医哦。” 她说着,修长的手就去抚弄梁少博的脖子,这那像是按摩?分明就是…… 梁长乐已经有点儿压不住火了。 艾丽揉了一会儿脖颈,又叫梁少博翻身,开始给他捏背,捏脊,揉耳朵…… 梁长乐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艾丽根本不是治病,她分明就是趁机占便宜! 她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把这个于她、于弟弟都有救命之恩的轻浮女子给送走。 “阿姐,你瞧,我声音是不是好了许多?我觉得每次揉捏完,嗓子里都会很舒服。”梁少博脸上有些惊喜的红晕。 梁长乐微微一愣,这倒是真的…… 她观察发现,刚按完的时候,梁少博的嗓音是最好的,但隔上一两个时辰,就会多一些沙哑。 每日都有细微进步,但因为不甚明显,所以她忽略了。 她也给梁少博弹琴,但效果似乎并没有艾丽给他推按那么明显。 梁长乐便不急于送她走了。 转眼到了七月初。 七月在夜国有一个很隆重的节日,便是七夕乞巧节。 从七月初一开始,夜国上下都开始准备着。 平日里繁华的东西两市,每到这时候就客满为患,马车若是误入进去,恐怕要堵上一天。 别处也会临时起集市,售卖小手帕的,香囊,簪子,镯子,坠子……五花八门。 平日里多在深闺的小姑娘们,也被特许出来逛集市,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梁长乐前两年一直心系弟弟,她没心思凑这样的热闹。 今年则不同,叶从容在梁国倒了,弟弟在她身边,就连“故去”多年的阿娘都与他们取得联系。 梁长乐心中很是松快。 慕容廷就建议她带着梁少博,去感受一下七夕乞巧节的魅力。 “他是男孩子,看那个做什么?又不干他的事。”梁长乐不想凑热闹。 慕容廷却笑着摇头,“他虽沉稳成熟,可年纪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他过于老练了,看看热闹,活泼一些并不是坏事。 “别说夜国的热闹了,等以后,他回了梁国的宫廷,就连梁国的热闹,他都看不了。 “我们随时能过的平常生活,在他看来,则是高坐庙堂之上,只可远观,无法亲临的。” 慕容廷这话,打动了梁长乐。 是啊,弟弟以后是要去夺回皇位的,他坐在那高位之上,不可能像今日这般“与民同乐”了。 “你这姐夫,倒比我这姐姐更细致周到。”梁长乐笑他。 慕容廷正色道:“自然要讨好了小舅子,日后才有人帮我说话。” 梁长乐大笑,去问梁少博的意思。 没想到他微微脸红,似是不好意思,却仍旧点了点头,“就……就去看看也无妨。” 原来他想出去玩儿,还不好意思承认。 第697章 上辈子做好事太多 西市十分热闹,马车驶不进去。 车夫将车马停下,梁长乐和梁少博先后走下马车。 梁长乐原以为慕容廷不会来,却不想她刚一下车,就瞧见一人策马,紧随而至。 慕容廷翻身下马,“还是我的提议呢,你倒过河拆桥,来了竟不带我,合适吗?” 梁少博忍笑,从两人身边走过。 梁长乐也故作平静的要从慕容廷身边过去。 慕容廷却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看起来倒像是她挽着他一般。 “里面人多,别挤散了。”慕容廷道。 梁长乐却因为忽然接触,听到了他的心声:“吾的王妃这样好看,吾若不在旁边镇守,岂不被人看去? “念念最近操劳太多,难得出来闲逛,吾若不陪同,真是错失良机。 “幸好小舅子配合,其实是我想约王妃出来,但她日日一心扑在少博的哑病上,吾又不好与小舅子争风吃醋,太委屈了。 “念念怎么一直看吾?她是不是识破吾这点儿小心思了?” 梁长乐绷不住笑起来,她心中温暖一片。 倘若不是这神技,她可能永远不知道慕容廷竟然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她更不可能知道,原来他会悄咪咪的吃少博的醋? 他也不可能告诉自己,什么约少博出来热闹热闹……竟是他想陪她而已。 梁长乐伸手五指穿过他的手指,十指相扣,“谢谢你……” 她喃喃说。 街市上人很多,异常的喧闹。 慕容廷没听清,他侧耳靠近她,“说什么?” 梁长乐心中一股冲动,明明她平日里好面子,这会儿人又多。 她也不知那根弦搭错了…… 她竟点起脚尖,飞快的在慕容廷的耳畔轻轻吻了一下。 纵然她迅速撤离。 拥挤的百姓可能不会注意。 但周遭那么多暗卫,他们的眼睛可尖得很,他们必然看见了。 梁长乐脸颊红的厉害。 慕容廷则迅速侧脸,惊愕又狂喜的看着她。 他的心声又炸响起来:“念念亲我了!她当众亲我!她是不是知道这段时间我被她冷落了? “她平日里好害羞,已经大婚还会羞涩,今日竟当众、当街亲我……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一定是我今日表现太好了!哈哈哈!” …… 梁长乐看他面皮绷着,若非神技开启,她真料想不到,他竟在心底仰天大笑。 她嗔怒看他一眼。 慕容廷却越发凑近,甚至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护着她,生怕被人挤到了。 “我很开心。”慕容廷凑到她耳边说。 梁长乐嗯了一声,她早已经知道了,他都在心里笑了几百遍了。 早知亲他一下,就能让他如此如此兴奋,她又何必不好意思呢? 毕竟外人怎么看,都不重要,自己身边的人开心才最重要。 “念念太好了,我要保护好她。虽然她不需要,而且看她的样子,她还想保护吾似得?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是我上辈子好事做的太多,所以上苍奖励这样好的王妃给吾。” 慕容廷的念头一个接一个。 梁长乐嘴角弯弯,就没放下来过。 她从来不知道,在慕容廷的眼里心里,她竟然这么好吗? 她虽自负,却也知道,自己缺点一大堆。 比如她很自我,很少考虑别人的想法感受,感情上也比较容易忽略身边人。 她不像一般的女子温柔细腻…… 可她的这些缺点不足,到了慕容廷眼里,仿佛都成了不可多得的高光似的。 “前头有家首饰铺子,我们去看看。”慕容廷忽然带她往路边拐。 “叫上少博。”梁长乐忙说。 慕容廷一点儿不担心,“元九和陈岱跟着他,会带他过来的。” 梁长乐抬眼一看,慕容廷竟是真的把她领进一家卖首饰的铺子。 她对首饰没什么兴趣。 以往是用不着,她在战场上,带着这些东西,不够碍事的,万一影响了她的速度,可能还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以往父皇赏给公主府的首饰玩意儿倒是不少,她几乎从来不带。 如今虽然已经成了齐王妃,也不用出门带兵打仗,但以往的习惯却是保留下来。 叫她带着那些东西,她只觉得碍事得很,还沉。 但慕容廷的心声却是说:“街上的女子们,明明不好看,连吾妃的头发丝都不如,却带着那么精致的首饰,头上也亮闪闪的……吾妃穿戴的也太素了。都怪吾,太粗心,当初追求她的时候,还知道送首饰,送衣裳。如今终于娶到府上,反倒忽略了她。 “亏得我念念大度,从来不跟我计较这些。不行,人家有的,我家念念也要有!而且要最好的!只有最好最漂亮的才配得上我念念。” 梁长乐听着脑中,被神技传来的这些心声,她忍笑忍得快要抽筋。 慕容廷怎么这么可爱呢? 他丰富的心理活动,和他平日里冷厉,雷厉风行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不由频频抬眼看他,没错呀,是慕容廷,瞧他一身傲然的气度就是装不来的。 他不可能像她一样,是被人换了芯子。 怎么他的想法……如此的幼稚? 梁长乐正在心里吐糟慕容廷的幼稚想法时。 他已经对掌柜的开口了,“把你们这里最精致好看,最大气的首饰,都呈上来。” 齐王名气大,但一般的商户岂能认识他。 掌柜的不知道他是谁,只道是来了大客户,忙往里头雅间里请。 雅间垂了珠帘,一方小天地,安静又雅致。 “客观稍坐,马上为您呈上小店最好的首饰。”掌柜的亲自伺候客人。 这边上了香茶点心,那边梁少博也被领了过来。 梁长乐以为他是个男孩子,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没想到,他却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等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梁长乐倒好奇,少博这会儿在想什么。 她正欲起身去拍拍他,顺便窃听他的想法时,雅间外却传来争执之声。 “我先瞧上这镯子了,你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能不卖给我呢?多少钱,你说就是!我买不起吗?”女人粗重的声音,有些耳熟。 掌柜的忙赔不是,“这边有客官点了要看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的不是?客官您见谅,小店还有别的镯子……” 第698章 遇见真凶 “啪——” “你也知道先来后到,是我先看见的,是我先挑中的!这镯子就得卖给我!”女人似乎动了手。 啪的那一声,响亮又清脆。 掌柜的惊呼,继而店中伙计也涌了过来。 “你怎么打人呢?” “我怎么打人?活该你们被打,我是贵客,你去讨好别的客官,是看不起我吗?我看上的镯子,你竟想着让别人先挑?瞎了你的狗眼!”女人一边说话,一边仍有啪啪啪的声音传来。 慕容廷豁然起身,梁长乐也跟着出了雅间。 雅间外头的廊间明显比刚才暗了好多,一堵人墙,挡在回廊中。 “明珠?”慕容廷蹙眉不悦的开口。 人墙缓缓回过头来,看到慕容廷和梁长乐,她脸色瞬间变了。 但她没慌,比以前显然沉稳多了,“呀,这么巧,是四爷爷,四奶奶啊。” 大家都穿着便装,彼此也没点名身份。 梁长乐冷冷看她。 明珠公主小心翼翼看她,凑近了些,用讨好逢迎的态度道:“四奶奶还在生气吗?我都好些天没出过门了,这不是……这不是快乞巧节了,也算是女子们的节日,我跟父亲好说歹说,才准我出来一天……四奶奶,您不会告我的状吧?” 她胖乎乎的,就连脸也是圆嘟嘟的,这么放低了姿态,小声哀求的样子,看起来竟还有些憨厚呆萌。 若不是知晓她曾经如何迷晕了顾星云,还给星云下药,想要暗算他。 梁长乐说不定还就信了她。 “一日的假,刚出来就在这儿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梁长乐冷声说。 明珠公主连忙摇头,“不是的四奶奶,这掌柜的,他看不起人,我就想试试那个镯子而已,他就说要给别的客官看,不给我试……他定是嫌我胖,看我穿的也不够漂亮,觉得我买不起。” 她语气酸溜溜的,还夹着这一股浓浓的自卑与不甘。 梁长乐在心里暗探一声,若不是他们在雅间里听得清清楚楚,掌柜的根本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说不定还真就被她骗过去了。 “掌柜的要送去看的客官就是我们,怎么,你奶奶还没挑,你就想先挑?”慕容廷在一旁说道。 掌柜的嘶了一声,似乎是在感慨自己的运气。 他碰到的这两拨,竟是一家子……待会儿他们会不会谈不妥,反倒牵连自己呀? 掌柜的端着盘子,正悄悄往后退。 明珠公主却唰的拿去上头一只镯子。 这镯子很漂亮,水头很足的帝王绿,在一片亮闪闪的首饰当中,它依旧是最显眼的。 华贵却不轻浮,如此色泽,光亮,通透度,别说女人看了喜欢,就是男人看了也移不开眼睛。 “是不错。”慕容廷点头。 “这镯子略大,婶婶纤瘦,您带了大,不如赏给我吧?我难得遇上这么喜欢的……”明珠公主小声祈求梁长乐。 梁长乐本就对首饰没什么兴趣,她也不屑于跟一个小辈儿争抢——但明珠公主除外。 她太讨厌这个公主了。 “大不大,总要叫我试了再说,这样通透的玉,如此浓绿的颜色,我也很喜欢呢。”梁长乐伸手去拿那镯子。 明珠公主竟没有撒手。 她不但不放手,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四奶奶,您就赏了我吧,是我先看见的呢,我好喜欢这只镯子,您是长辈,您让我一次吧?” 她明明粗壮,却细声细气,态度也是卑躬屈膝似的。 若没瞧见她刚刚扇人脸的果断泼辣,还真被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糊弄了。 梁长乐看着她的作态,越发不喜欢她,“你戏可真多!” 她硬夺镯子,明珠公主泪眼看她,就是不放,抓得更紧……两人的手不由碰在一起。 这么一碰不打紧,梁长乐耳边却传来清晰的嗓音。 “那毒箭怎么没射死她?真是命大,她早该死了。拦着我宠幸顾星云,还害我被父皇骂,被禁足多次…… “我一早就该听韦兰芝的,趁她还没有得势的时候弄死她。现在她身边有了齐王爷,更难弄死了。” 梁长乐闻声,惊愕看向明珠公主。 是她? 大理寺和齐王府都在查找的真凶,在齐王府门前设伏,放出毒箭,害死五名侍卫,也差点儿害死梁少博的真凶——竟是明珠公主? 她不但逍遥法外,甚至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不但一点儿不心虚,还厚着脸皮舔着脸跟自己抢镯子? 这得是怎样的心理素质,才能若无其事? 梁长乐不由感慨,若非是神技触发,连她也全然看不出明珠公主就是买凶布局之人! “放手!” “啊——” 慕容廷忽然上前,在明珠公主的手腕上捏了一下。 明珠公主惊叫一声,脸都白了。 她是不是装的,梁长乐不知道,但慕容廷的力气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看慕容廷的脸色有多难看,就知道,他这会儿不可能手下留情。 “真是没大没小,奶奶看上的东西,你也敢碰?还不滚?”慕容廷沉着脸的时候,挺吓人的。 明珠公主当即就要滚。 “慢着。”梁长乐话音未落,忽而抬手,“啪!” 她重重掴了一耳光。 明珠公主被打蒙了,她这样的体格,都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你……” 她捂着脸,眼圈儿发红,不可置信的看着梁长乐。 她一句一个“四奶奶”,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竟然换来一个大耳刮子? 明珠公主显然快装不下去了。 梁长乐冷冷看着她,“你不是恨我吗?不是想让我死吗?拉那么多无辜垫背做什么?现在,就在这儿,我就在你面前,你动手啊?” 明珠公主戾气横生,眼底闪过杀机。 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四奶奶,你说什么呢?就上次那点儿事儿啊?不至于呢,我被关了这么久,已经想通了,是我不对。” “你想通了?是你不对?所以你买凶来杀我?雇凶在齐王府门前设伏,本事好大啊!”梁长乐沉着脸,一步步逼近她。 她已经扬起巴掌,似乎还要再当众给她耳光。 明珠公主被逼的步步后退,脊背撞在墙上。 梁长乐盯着她的一双眼睛,看到里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 梁长乐就是要在人前逼她,看她能装到几时。 店铺里的掌柜和小伙计,早已退出廊间,瞠目结舌的站在大厅里。 有那机灵的,赶紧送走了店中的客人……这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而且听着不像是一般人家啊? 众人在明珠公主和梁长乐身上,扫来扫去的目光,让明珠公主愈发焦躁…… 第699章 奇怪的驸马爷 明珠郡主已经到达她忍耐的极限。 她脸色涨红发紫,厚厚的手掌捏成拳头,脸蛋上后牙槽的肉都在微微颤抖。 “你够了,我叫你一声四奶奶是给你脸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商户之女,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的事,我现在就打死你!” 她眼睛发红,像一头疯牛一样冲向梁长乐。 梁长乐闪身之时,慕容廷一把拉开她,并同时一掌打向明珠郡主的天灵盖。 当着他的面,袭击他妻,当他是死的? 就在众人都想,这一掌恐怕要拍碎胖女子的天灵盖时…… 众人眼前一花,什么东西蹿过去了。 砰的一声。 慕容廷的掌力打去,一个靛蓝色的身影被拍飞,砸在货柜上又跌坐在地。 明珠公主一脸懵的站在那儿,看看那个被拍飞的人,又看看自己。 她没事……但她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怎么就在齐王妃的逼视下,冲动了呢? 那些埋在心底的恨意,怎么能宣之于口呢? 她可是很惜命的,在齐王爷面前说这样的话,还冲动的想一头撞死齐王妃……她是脑子坏掉了吗? 明珠公主使劲儿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暗自在心里骂,“齐王妃定是妖女,用妖术迷惑我冲动!” 她似乎不怎么在意替她挡了齐王一掌,跌在地上,现在还爬不起来的那人。 倒是一旁的小厮随从上前搀扶。 “驸马爷,您没事吧?您怎么样?”小厮要搀他起来。 驸马一张嘴,噗,一口浊血喷了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 这会儿店铺的掌柜,也反应过来这些人的身份了。 他忙遣散屋里的伙计,叫他们守在门外,他自己低头守在店里。这些人的家务事可闲话不得,他低头垂目,装聋作哑。 “齐王爷恕罪,明珠公主冲动,是她冒犯了王妃,她这人性子直,向来好得罪人。在这儿给您和王妃陪不是了,公主上次被犬所伤,伤还未痊愈,心情本就很受影响,烦躁易怒,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王爷王妃,大人大量饶了她这次。”驸马爷认错的态度倒是诚恳的很,腰也一直躬得很低。 若非这是在外头,他恐怕要下跪认错求情。 “看在还有血脉亲情的份儿上,您二位让我把公主领回去吧,我必进宫求皇上赐几个厉害的管教嬷嬷来,好好约束教导公主。”驸马这样才是诚恳认错的态度。 他脸上也一阵红一阵白,似抬不起头来。 他说话间,牙缝里还一直往外滴血。 慕容廷那一掌,似乎将他伤的也不轻。 他说话求情的时候,明珠公主时不时的瞥他一眼,又冷冷的转开视线,并没有多少感激之意。 “驸马不必如此,我也并非无故寻衅,”梁长乐看着一旁的明珠公主,“前几日在齐王府门口发生的行刺之事,看来要继续详查下去了。” 驸马浑身一震,沉默片刻,“恐有误会……是该好好查查。” 明珠公主倒是什么都没说。 驸马求了请,梁长乐也没打算现在就在这家首饰铺子里要她的命。 梁长乐挥挥手,叫驸马带明珠公主离开。 明珠公主却指着被梁长乐拿走的镯子,对驸马道:“我想要那个,你不是厉害吗?不是能救我吗?你替我买来。” 驸马脸色一僵。 慕容廷直接冷笑一声。 梁长乐神色狐疑,她有点儿看不明白明珠公主和这位驸马爷了。 驸马敢在慕容廷手底下,替公主挡这一掌,若非他自诩功夫过人,那就是对明珠公主爱得深沉。 可明珠公主对他的态度,却像是抱怨不满,故意刁难。 驸马为她挡了一掌,吐着血替她求情,她没有一丝动容。 这会儿,还向他提这样的要求,要看他难堪。 梁长乐从一开始,就觉得明珠公主的眼神不太对,但那会儿她太能装,还没有把潜藏的心思暴露出来。 她只当明珠公主是心思诡诈,所以眼神飘忽。 但现在,梁长乐却怀疑,那日公主别院的狗,是不是把她咬疯了? “掌柜的,这只镯子怎么卖?”驸马当真问道。 掌柜的顶着慕容廷的视线,生生抖了一下,他摇摇头。 “无妨,你说吧,齐王爷夫妇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驸马笑了笑,脸色苍白,目光坚定。 掌柜的又瞟了眼慕容廷,颤颤地说:“八、八百两。” 八百两一只镯子,这镯子真是价值不菲。 京都一个手艺人,干一年不过能攒十五两钱,已经算是不错。 八百两银,抵上一个手艺人的半辈子了。 驸马却拿出两千两银票,递给掌柜的,“八百两买这只镯子,余下得看看可还有什么能入得齐王妃眼的,都当我们孝敬齐王妃了。今日得罪失礼,多谢王妃大量。” 驸马什么都没问,却似乎知道了明珠公主和梁长乐抢镯子的事儿。 他问了价钱,放下银票,就去请明珠公主走。 明珠公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我是叫你替我买来,谁叫你买来送人了?你是不是背着我……” “公主想请锦文大师雕的白玉簪,我已经寻到上好的白玉了,也托人给锦文大师送过去了,那个做给公主的礼物可好?”驸马脸上印着红红的巴掌印子,却是笑容温煦的哄劝道。 梁长乐觉得这画面太过违和,她打了个哆嗦。 明珠公主终于被他劝走了。 掌柜的更是把一盘子的首饰都打了包,还论什么价钱呀,对方可是齐王、齐王妃!没看见连公主都在他们手里吃了瘪吗?今日这事到此为止,不牵连他们铺子就是万幸了。 慕容廷却愈发不高兴了,“本王要给王妃挑几样首饰,用得着他献殷勤?日后戴起来也是别扭!不要了!” 他握住梁长乐的手就要走。 掌柜的吓得腿都抖了,两千两银呢!在他手里不跟烫手山芋一样吗? 驸马给的,齐王不要,不能便宜了他啊! “王爷,您看着……小人这……”掌柜的想哭。 梁少博面冷,心却柔和,且他为人处世细腻敏锐。 他上前道:“都给我吧,我不嫌弃是谁买的。” 他声音只略微沙哑,听起来与常人无异。 掌柜的看了齐王夫妇一眼,见两人没说什么,他忙千恩万谢的招呼小伙计,过来把首饰装盒打包。 其实这样的大客户,他们可以给送府上去的。 但现在,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只想快点把东西送出手。 等待之时,梁少博在梁长乐耳边低声说,“这个驸马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 梁长乐挑了挑眉,“如果没有,那就是别有所图了。” 第700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慕容廷又带着梁长乐去逛了别的首饰铺子,起先逛的那家乃是京都最大,最有名气的一家首饰铺。 如今再看别的,他都觉得东西不够精致,入不得眼。 好在梁长乐自己就会勾画,她也有想法,她自己画了一些图样,叫铺子里的能工巧匠给她订制。 慕容廷瞧她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别出心裁,且更适合她干脆利落的风格,简洁又大方的款式,比先前看过的样式都要好,他这才平衡。 “我念念就该用最好,最漂亮的。”慕容廷说。 七夕前的街市太热闹了,马车进不来,人走在街上也要被拥挤。 梁少博很快觉得不适,他们离开首饰铺子之后,就回了齐王府。 先前与明珠公主发生的那点儿不愉快,他们三个都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对高驸马略微好奇了一会儿。 不曾想,当天夜里,皇后娘娘就急召齐王妃入宫觐见。 “都已经准备洗洗睡了,她又做什么?”慕容廷不满得看着宫里来人。 太监在慕容廷的视线之下,只觉得压力甚大。 他脊背直冒汗,“奴才……奴才不知,娘娘传召的急,请王妃务必要去啊!” 慕容廷皱了皱眉。 太监有点儿慌乱和紧张。 皇后娘娘传召,等同于懿旨,公然违抗也不好。 “夜已经深了,王妃要入宫的话,本王陪同吧。”慕容廷以退为进。 太监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王爷,皇后娘娘乃是在内宫召见,如今夜已深了……” 夜已深了,内宫肯定不准留外男了。 慕容廷冷哼一声,“本王不放心王妃如此深夜,独自入宫,所以一定要陪同。皇后娘娘如果对本王也不放心,干脆到前朝召见不是都安心了吗?” 前朝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皇后娘娘就算想动什么手脚,也会有所忌惮。 慕容廷琢磨,是不是今日和明珠公主发生的口角,加之他动手打伤了高驸马,皇后心疼女儿女婿,所以要在念念身上报复回来? 白天发生的事儿,晚上就急召念念入宫……皇后也太沉不住气了。 明知有矛盾,他若叫念念独自入宫,他不是心大就是蠢。 所以,尽管那太监一再推脱为难。 慕容廷的立场却坚定不变,要想召见齐王妃,必须有他全程陪同。 太监见齐王心意坚决,又念着皇后娘娘催得急,只好妥协,请两位大佛一起入宫。 梁长乐和慕容廷赶到椒兰宫的时候,觉得气氛好像很是不对。 如此早该落锁的时辰,慕容廷竟没有遇到阻拦,顺顺当当进来了。 他进来也就罢了,椒兰宫外还有许多前朝的侍卫在,甚至有御前带刀侍卫的身影。 梁长乐和慕容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梁长乐小声问。 慕容廷凑近她的耳朵,“我没打听,知道的跟你一样多,别担心,万事还有我。” 梁长乐笑了笑,她并不怎么担心。 她只是没想到,她跟明珠公主的矛盾,能这么快闹得这么大。 她不怕事情闹大,反而觉得闹得越大越好。 今日接触到明珠公主,神技“善解人意”叫她得知,原来设伏齐王府门前,安排十支毒箭的人就是明珠公主。 她记得,自己跟明珠公主的仇,远不至于要用这么阴狠的手段吧? 那几个侍卫死相凄惨,中毒之后,毒发非常快,根本来不及救治,就已经开始从血脉里头,从身体内开始腐烂。 若不是少博替她挡了一剑,她如今也是全身发臭,尸骨腐烂的臭肉一堆了吧? 少博乃是万幸,才被救回来。 想到这些,梁长乐都恨不得现在就要明珠公主的命。 所以事情闹大正好,她要把明珠公主做的那些事都甩在皇后脸上。 进得殿中,梁长乐微微一愣。 气氛凝重自不必说。 皇帝沉着脸,脸色几乎发青。 高驸马在地上跪着,眼睛通红,肩头轻颤。 皇后更是连坐都坐不稳,倚在身边女官姑姑的身上,才没有一头栽下来。 这情况……有点儿不对啊? 梁长乐与慕容廷交换视线。 “皇婶来了,您来了就好。” 没等她和慕容廷向皇帝见礼,皇帝反而先起身相迎,客气说道。 梁长乐暗自挑了挑眉,这态度……是有求于她吗? “皇婶……求皇婶……”皇后也嘶哑着嗓音,起身说话。 话未说清楚,她先哭了起来,声泪俱下,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梁长乐被她哭懵了,更是被她这一声“皇婶”弄得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皇后田氏,以前对她可没有这么客气呢?这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皇后被女官搀扶着,跌跌撞撞来到她跟前,膝盖一软就要朝她跪下来。 梁长乐略微一惊,但身体反应非常快——她伸手扶住皇后娘娘。 “娘娘,使不得,皇权大于辈分,我不敢受您的礼,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是。”梁长乐不卑不亢,声音不疾不徐。 她既没有失去臣子的本分,也带着长辈的尊严。 皇后娘娘抽泣声中,话说的特别慢:“我知道,明珠被我惯坏了,她不懂事,几次和皇婶您发生龃龉……都是我没教好……她也受了别人挑唆……” 她慢吞吞的认错,套近乎。 但梁长乐耳中却传来清晰的、尖刻的女声:“今日她若救明珠,前尘旧事一笔勾销,本宫敬她是长辈,日后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她若不救明珠,那明珠定然是遭她所害!这个害人的妖精!从一开始就看我明珠不顺眼!我不好过,你也休息好过!” 这恶狠狠的声音,满是怨愤仇恨的态度,弄得梁长乐一愣。 若不是她已经熟悉神技的特点,她还以为自己幻听,耳朵有毛病了呢? 她此时再看抽抽搭搭,可怜兮兮向她哭诉的皇后,就不由有点儿犯恶心了。 真是面上一套,心里另一套啊。 面上恭敬客气,拉着她的手哭诉……原来心里还在“绑架威胁”,狠厉的算计呢。 梁长乐不想再看她演戏,也不想听她啰嗦,“我没听明白,皇后娘娘,是明珠公主出事了吗?她怎么了?现在人怎样?” 皇后娘娘话音一哽,目光灼灼盯着她。 第701章 栽赃陷害 皇后娘娘一字一颤,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道:“明珠她、没、气、了……” 梁长乐慢半拍反应过来……明珠公主死了? 这怎么可能? 前晌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跟她抢镯子呢,甚至被激怒,要当众撞她一头。 现在皇后娘娘却说,她没气了? “皇婶,你快,你快随我去看看她!” 许是皇后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扯着她的手腕,往偏殿里去。 慕容廷也处在惊愕之中。 但于他来说,什么人死,都没有他的念念重要。 他上前一步,劈手从皇后手中夺出梁长乐的手,“皇后娘娘,念念不是大夫,她看看无妨,你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丑话总要说在前头。 他们跟明珠公主交情没有,只有怨怼,这种关系,救活了尚且一身腥呢,更可况万一救不活呢? 慕容廷一点儿不想让梁长乐沾染这事儿。 但好歹是一条命,几个时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条命。 所以,他也没把话说死,没拦着不让去看。 皇后的眼神狠狠的凝缩了一下,分明有恨意一闪而过。 “皇叔放心,我知道的。” 皇帝也忙说,“朕已经告诉皇后了,她知道,只是明珠这事儿出的太突然,而皇婶又有大能。就叫皇婶看看吧。” 皇后连连点头,泪如雨下,“皇婶,求您了。” 梁长乐随她进了偏殿。 原来这屋子里已经有了一屋子的太医。 太医们摒气凝声,都有躲远之意,皇后进来之前,他们还在纷纷摇头。 梁长乐知道,明珠公主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快,去抬琴架……皇婶,您看是不是要抬琴过来?” 皇后本已经命人去抬琴架,但她忽然想起,上次她就是这幅态度,结果没能叫齐王妃给她弹琴。 还害得她被皇帝骂了一顿,打那儿之后,皇帝一直没有来椒兰宫,今日若不是明珠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帝恐怕还是不会来。 她话音陡转,改为请教梁长乐的意思。 梁长乐摇摇头,“先看看人吧,琴音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这里有这么多的太医,我一个人,岂能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皇后看向她的目光,立时就没了一开始的讨好敬重。 梁长乐心里嗤笑,皇后也太没有城府了,情绪很是藏不住啊? 她到床边一看,明珠公主脸色灰败的躺在那里。 偏殿的床比正常的床略小一点,但椒兰宫里哪有寒酸之物,还是很宽大舒适的。 但被明珠公主的身躯一趟,床榻就显得窄仄起来。 她的胸膛已经没有起伏,五官皱在一起,脸上表情很是痛苦,像是上不来气的那种痛苦。 梁长乐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 她在摸公主的颈部动脉……人都已经凉了。 梁长乐诧异看向皇后,“你叫我来干什么?” 她这问题,弄得皇后也是一愣,“皇婶,您是神医……” “皇后还知道我是神医啊?我以为,您把我当神仙了呢。人都冷了……您节哀。”梁长乐皱眉道。 她想从床边离开。 皇后却眸子一凝,伸手攥住她的腕子。 皇后神情有些狰狞,“当初齐王已经准备入殡了,王妃弹琴都能将齐王救回来,为何到了明珠公主这儿,你却连试一试都不肯?明珠她怎么得罪你,也罪不至死吧? “还是说,皇婶你根本就希望她死呢?” 梁长乐眯了眯眼,眼神凉薄。 耳边是神技传来的皇后心声:“她不救我女儿,她也别想走,今日她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本宫只有明珠一个女儿,本宫绝不会像上次一样,将她放走!今日她当街和明珠起冲突,害死明珠,她嫌疑最大!” 梁长乐迎着皇后狠绝的视线,她猛地甩手,甩开皇后的钳制。 如今她不奇怪,明珠公主为何是那样的性情了,有其母必有其女。 “皇后强人所难了,王爷当时的情况与别人不同,且救了王爷,也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乃是天时地利人和。”梁长乐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慕容廷就在屏风外等着她,见她沉着脸,神色冷厉。 他立刻迎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她手指冰凉,脸上还有愠色。 慕容廷变也不客气起来,“皇后叫看,已经看过了,臣告退。” 皇帝没进门,等在偏殿外头的廊间。 见不过这一小会儿功夫,也没听闻弹琴,齐王夫妇就从里头出来了,他心也是一沉。 “皇叔,皇婶……明珠是朕的长女……” 皇帝没说完,梁长乐就冷冷反问,“太医怎么说?” 皇帝面色僵了僵,“太医说,明珠乃是……乃是心窍有淤,淤积之物,堵塞心脉,暴毙而亡……” 梁长乐点点头,“所以皇上希望臣做什么?去阎罗殿里把公主抢回来?当初公主身宽体胖,就已经有淤积之症表现出来,那时候,皇上没想着防微杜渐,如今大祸已至,臣无力回天。” 她说的很不客气,皇帝呼吸一滞。 齐王夫妇毫不留恋的告退离去。 梁长乐耳力敏锐,她离开一段距离后,分明听见,皇后在向皇帝哭诉:“今日前晌的时候,在银楼铺中,齐王妃和明珠发生口角,齐王妃当时就给了明珠一个耳光,明珠客客气气叫她四奶奶,她可倒好……这暂且不提,明明有人听见,说她指着明珠的鼻子说,在齐王府门前设伏行刺的人,就是明珠! “皇上,明珠她是您的女儿啊,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齐王妃这是在她身上出气呢!今日这事,定是齐王妃所为,她惯会些奇门秘术。如今她却连试都不肯试,我看她就是想叫明珠死!明珠之死,与她有莫大的关联!” …… 梁长乐摇了摇头,皇后这栽赃的手段可真不高明。 这是先给她一颗甜枣儿,哄她救人。见她不要,转脸就要把她打入死地啊? 不过依梁长乐对皇帝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被皇后这几句话,就给鼓动了,来跟自己过不去。 但皇后任凭她离开之时,那怨毒的眼神,分明是还有后招的意思…… 梁长乐一时沉默不语,深思着,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连慕容廷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见。 “不对……”梁长乐忽然脚步一顿,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第702章 看她如何作妖 “你找什么?”慕容廷见她一副着急的样子,上下摸索,还以为她丢了什么东西,“我陪你回去找找?” 梁长乐则紧抿着嘴,神色有些紧绷。 “阿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往这边来。 梁长乐抬眼之际,恰摸到了腰间香囊……这香囊好像不是她离开齐王府时,所带的那一只? 她对慕容廷摆摆手,没说话,抬眼之际,李小雨已经快步跑了过来。 “婕妤,您慢点儿……”服侍的宫女都追不上她。 “阿姐,幸好赶上了,真怕我来您已经离宫了。”李小雨一面喘气,一面说道。 梁长乐打量她,小姑娘入宫这几日,似乎过得还不错,脸上并没有愁容,眉眼又似乎长开了点儿。 “你这几日过得还好吧?”梁长乐问道。 李小雨连忙点头,“我很好,阿姐不必担心,皇上勤于政务,并不时常来后宫,这几日,也看过我两次,赏了些东西。” 李小雨说着,笑了笑凑近她低语。 “有阿姐给我的傍身之物,我在宫里过的很自在,宫人不会欺负我,还有个姑姑时常提点我。钱财在宫里也很好用呢。” 梁长乐点点头,“你大胆用,有什么困难叫人告诉我,你是我妹妹,我不会不管你的。” 小雨咧嘴一笑,既亲昵又高兴。 “阿姐怎么这么晚忽然进宫?若不是有小太监去传信儿,我还不知道呢。”李小雨小声问。 慕容廷站的离她们有两三步的距离,安静等着,并没有不耐烦。 李小雨似乎有点儿怕他,所以她站的角度,恰挡住视线看不到慕容廷,看不见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明珠公主暴毙,太医们说没救了,皇后不甘心,硬把我叫进宫里来,以为我能起死回生。”梁长乐简单说。 李小雨吸了口气,“那……那阿姐可有麻烦?” 梁长乐原本准备摇头,但她转念一想,点了点头,“我还真有些麻烦,你可以帮我,但要冒风险……” 果然不出所料,她话还没说完,李小雨就连连点头,眼底都燃起兴奋的光。 梁长乐此时甚至有点儿怀疑……李小雨入宫,或许根本不是为了虚荣,不是为了往上爬,她该不会是为了找机会向自己报恩吧? 要不怎么她一说要冒险,小雨那么激动呢? “阿姐尽管说,您不用我,我才慌呢,您越肯用我,我越开心。”李小雨兴奋的直搓手。 梁长乐不由得笑,这孩子……太可爱了。 “这个香囊,不是我的,似乎是谁趁我不注意,有意放在我身上的。估摸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梁长乐正想让她看看,认不认得这是不是宫里谁的东西? 话音未落,远远瞟见皇后身边的女官采薇快步往这边跑来。 梁长乐尚未说话,李小雨却是反应迅速,她劈手夺过香囊,手腕一番,就把那只香囊藏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她又飞快的把自己腰间的香囊,挂在了梁长乐的身上,这样即便有人刻意去看,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发现她的香囊没有了。 李小雨别的事情未必出众,但手上的速度绝对数一数二。 她快的连慕容廷都有些愣怔。 远处跑来的采薇姑姑临近之时,李小雨甚至有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边儿,神态自若。 “禀齐王、齐王妃知晓,求您快回去一趟,皇后……皇后娘娘厥过去了,呼吸不畅,求您救命啊!”采薇姑姑急声说道,听起来快要哭了。 梁长乐眼皮一跳,皇后这是又开始作妖了吧? 难怪,神技告诉她,皇后的心声是:不救人,别想走。 明珠公主的死,这还赖上她了? “那么多太医在那儿呢,遇事儿就找齐王妃,太医院是摆设吗?”慕容廷不悦道。 采薇姑姑抽泣起来,“救人要紧,救人要紧……求您了,王妃,求您了……” 她屈膝跪下来,在青石路上砰砰磕头。 “起来吧,回去看看,就算我不能救人,但皇后娘娘突发这样的状况,能守在身边也是好的。”梁长乐目光温煦,声音也是柔柔的。 采薇怔了怔,连忙爬起来,抹了抹眼泪,带路回去。 李小雨忽然看了梁长乐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她立即加快步伐,追上前头带路的采薇。 “姑姑,我也担心皇后娘娘,可否一起跟去看看?”李小雨小声祈求。 采薇脸色很冷,“李婕妤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我听闻姐姐入宫,好久不见姐姐,忙赶来见姐姐。不想竟听见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如今倒更担心皇后娘娘了。”李小雨一副毫无城府,甚至有点儿紧张的样子。 但梁长乐更熟悉她,知道她这不是紧张,而是有点儿兴奋。 采薇没把小姑娘当回事儿,再者,皇后娘娘已经布好了局,就等齐王妃回去。 这李小雨刚进宫没几日,皇上就在她那儿宿了两宿了! 皇后娘娘正不喜欢这李婕妤,今日若是借着齐王妃,把她也牵连了……倒是一箭双雕,皇后娘娘心里的苦闷怨气,也能消减一些。 采薇琢磨着,点点头,“李婕妤有心了,奴婢谢谢您。” 一行人又回到椒兰宫。 只见皇后娘娘躺在坐榻上,抚着胸口,一副上不来气的模样。 她脸上掀红一片,甚至微微有点儿肿,一旁的宫女使劲儿的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她仍旧憋闷的厉害,若不是宫女硬拉着她的手,她似乎要去扒拉自己的脖子。 皇后的脖子上,清晰可见有好几道抓痕。 这儿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抓她的脖子,只有她自己才能。 “皇婶……”皇帝有些愧疚不好意思。 梁长乐则看向一旁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为难道:“过敏之症,皇后娘娘对雄黄过敏,一旦遇上雄黄,就会咽喉发窄,呼吸困难。若不能及时缓解,甚至还会……危及性命。” 梁长乐错愕,“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救治?听郁老说过,针术中有急救之术。” 太医们纷纷为难看她,“皇后娘娘还能说话的时候,坚持说,要齐王妃救她。”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我不会此等医术。” 说完,她转脸看向皇帝,“皇上,您就任由一个妇人胡闹吗?皇后娘娘可不只是您的妻,更是一国之母,您就不顾惜国母的荣威?就这样枉顾性命吗?” 第703章 栽了跟头 皇帝后牙槽紧咬,长这么大,他头一次活成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皇后昏厥前,一直坚持:“只要齐王妃,她能救我,快请齐王妃……” 声嘶力竭,像是临终遗言一样刚烈。 皇后身边的女官,二话不说,当即跑出去请人。 他一国之君,连皇后的这点儿愿望都满足不了,似乎有点儿窝囊。 可现在齐王妃请回来了,淡淡往那儿一站,一席话说出来……他又觉得自己蠢极了。 “快去,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太医院不养饭桶。”皇帝恼怒,冲太医们发火儿。 太医们也委屈,上前给皇后娘娘扎针急救。 他们委屈之时,手上多用几分力,多扎几针,不会伤及皇后娘娘凤体,但叫她吃些苦头还是足够的。 太医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饭桶,不过一刻多的功夫,皇后娘娘就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她睁眼一看,自己身边全是宫女,医女和太医。 再听,也没有袅袅琴音,她就暗恼,“齐王妃何其狠绝,她竟不肯来救我吗?” 一声冷笑,慕容廷道:“本王记得,本王爱妃任职的是鸿胪寺吧?何时竟在太医院也挂职了?被人呼来喝去的医治,齐王府没领太医院的俸禄吧?” 慕容廷压了一肚子的火。 大晚上的,叫他的念念入宫,他就很是不满了。 这会儿还把念念当下人使唤,这皇后把自己当太后?当太上皇了? 便是太上皇,他的念念也不必伺候! 皇后犯浑,皇帝可还清醒着,“皇叔息怒,皇后今晚受刺激太大,她只有明珠一个女儿,她忧思过重,心中大恸,还望皇叔不跟她一般计较。” 皇帝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实在窝囊。 “臣不会跟一个妇人一般见识,臣也有识人不明的时候,刚刚还为她求情,说什么一国之母……”慕容廷不屑的哼了声,自责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皇后。 皇后清醒了许多,脸色愈发难看。 “只是本王自打病过一次之后,身体大不如前,齐王妃要照顾本王,分身乏术,这鸿胪寺卿的职任就……” 慕容廷话没说完,瞟了眼梁长乐。 这鸿胪寺卿,他早就想给她辞了。 无官一身轻,何必受旁人鸟气? 但他未曾跟她商议好,就贸然提出来,他有点儿怕她翻脸。 皇帝也去看梁长乐,“顾长卿……”连皇婶都不叫了。 梁长乐走过去,挽住慕容廷得的手,微微点头,“都依王爷的意思,王爷这是心疼妾呢。” 她这样厉害的女子,竟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仰视着齐王。 她的语气也是这般娇娇柔柔,一副“夫君是我天,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是什么鬼? 那个以前说,不愿做内宅小妇人,不愿守着内院四方天的豪气女子,她到哪儿去了? 皇帝几乎气得心梗! 这是夫妻两个和起伙来嘲讽他呢!嘲讽他一国之君,竟然还要听皇后摆布? 皇上内蒸外煮,浑身燥热,只觉没面子至极。 皇后又在作妖:“本宫还是觉得上不来气,呼吸困难,这椒兰宫向来没有雄黄,今日怎么会……会……” 她一副又要晕过去的样子。 “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明珠公主还在偏殿里躺着……您还得救公主呢……”采薇姑姑跪下来,声音凄切。 皇后闻言,愈发悲切抽泣,抽泣中也更显得呼吸困难,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这宫里似乎是有引发娘娘敏症的东西。”太医谨慎说道。 “宫里都知道娘娘不能近雄黄,谁会故意带着东西在身上?”采薇立刻说道。 太医怔了怔,嘀咕道:“臣也没说是故意啊……” 一直静观不做声的李小雨忽然小声说:“不如我们自查一下?” 她说完立刻缩了缩脖子,站在皇帝背后,似乎是发现自己失言。 采薇却抓住这个机会,大声说:“是该自查,防微杜渐,正好皇上和太医都在这里……” “放肆!”皇帝要气疯了,他平日里真是对皇后太过宽仁,如今连她身边的女官,都敢跳出来人五人六的说话了,这会儿有她说话的份儿吗? 皇帝冷冷看着采薇,还未发话。 梁长乐却笑了,“可以呀,皇上觉得不便,无非是顾忌齐王和臣妾。况且臣妾刚刚与皇后娘娘走得近,臣妾刚走,皇后娘娘就病发。女官追了臣妾回来,也是忠心之举。那就查吧。” 她叫人拿了漆盘过来,把自己身上挂的带的,都拿下来,放在漆盘上。 包括刚刚李小雨给她的那只香囊。 她已经看过了,那只香囊里没有雄黄,只有晒干的花瓣和香草。 “既然阿姐都查了,那臣妾也该查。”李小雨说着,也主动拿出自己身上的东西,交给太监,叫太医检察。 李小雨侧脸将视线落在皇后身边的宫女身上,小声在皇帝身边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是不是也该查?” 皇帝深吸一口气,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齐王妃都查了,皇后身边的人若不查,就像是故意针对齐王妃一样。 他立刻下令,叫宫女们都查。 采薇和皇后娘娘交换了视线,略有些松快,只觉一切都朝她们计划的方向发展时。 太医却忽然捏着一个香囊说:“这香囊里头藏了不少雄黄粉,且有洒出来的痕迹,这香囊是从谁身上解下的?” 殿中霎时一静,所有人都向太医手中看去。 奉着漆盘的小太监看了看漆盘里的东西,将目光转向采薇。 “这是……采薇姑姑的香囊。” “你胡说!”采薇大惊失色,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皇帝冰冷的视线落在采薇身上。 皇后娘娘也吓了一跳,“不可能是她,采薇对本宫向来忠心……” 采薇噗通跪地,“奴婢之心,还望皇上和娘娘明鉴啊,奴婢怎么可能害娘娘呢,奴婢不敢,也不愿啊!” 她头上冒汗,心里慌了,是哪儿出错了呢? 采薇大概想不到,李小雨与她同行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的“东西”还给了她。 李小雨冷笑,真是不自量力! 李小雨并无愧疚之心,她还添了一把柴,“皇上上次还夸,采薇姑姑心灵手巧,做的荷叶饼甚是美味,臣妾还想学来着,哪知你竟存有这样的心思?” 第704章 最倒霉的人 李小雨这话轻飘飘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如同把采薇架在了烈火之上。 她的心思,她什么心思? 皇帝夸了她做的荷叶饼好,她就生出了对皇后娘娘的不臣之心。 “采薇不是那样的人……”皇后娘娘的辩驳听起来无力极了,还有点儿是非不分。 慕容廷在旁冷笑,“对,娘娘身边的人,都不是坏人,只有咱们才是坏人。娘娘既如此相信这宫女,不信臣子,又何必在这深夜,召臣子入宫?难不成,就是为了戏弄臣子吗?” 他神色冷冷,浑身都是不满之气。 加之齐王爷原本就是威严之人,此时殿中气氛已经紧绷至极。 就连皇帝都感觉到一股威压。 他就是瞎子,也能看出皇后在故意针对齐王妃。 皇帝恼怒极了,他想撬开皇后的头盖骨看看,看看里头装了怎样的糨糊? 她针对谁不好,偏要跟齐王妃过不去?谁给她的胆?! 这么一想,皇帝不由浑身发冷,他心虚的瞟了眼齐王夫妇……皇叔会不会觉得,是他在背后给了皇后支援?才叫皇后如此作威作福?那他可太冤枉了! 他把李小雨弄进宫里来,就是为了跟齐王妃打好关系的。 他前朝忙得很,他也抽空到李婕妤的殿中坐坐,安抚她,怕她刚刚入宫寂寞害怕。 然他发觉,李婕妤是真的很有意思,她看起来柔弱,却很独立,也很果敢。并不矫情,更不做作。 他去看她呢,她就开开心心,与他讲宫里宫外的趣事,还会一手戏法儿,变戏法儿叫他开心。 前朝许多政务,叫他操劳烦心。 他到了后宫,其实已经不愿意动脑子、费力劳神了,他只想休息,从身到心的休息。 在李婕妤那里,他感觉到轻松,不必费心思去猜这个女孩子,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就像一朵晨起初绽的娇花,赏心悦目,又简单明了。 他本是为了拉拢齐王夫妇,才去了李婕妤那,但如今,他是自己喜欢那里。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 看看他的皇后将他至于何种境地?! 是皇后口口声声说要查!查到了她自己的宫女,她就说不可能! 什么意思?她想从谁身上查出来?非得把屎盆子扣在齐王妃身上,她才说可能吗? 他这个皇后也真是蠢!她难道不想想,就算雄黄粉是从齐王妃身上被发现的,人家也不可能有事呀? “采薇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最是贴心的宫女,皇后娘娘不受雄黄粉的事情,姑姑最清楚了。至于旁人,恐怕未必知道这秘辛吧?”李小雨小声说。 皇帝平复呼吸……看看,这么简单的问题,连李婕妤都知道! 齐王妃就算带了雄黄粉,也不能说她是故意害皇后!这个蠢妇! “来人呀,把采薇带下去!”皇帝冷声下令。 慕容廷道:“采薇是皇后身边女官,悉知皇后各种秘密,如今竟生出谋害主子的意思来,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阴私暗昧,得好好查查,皇上也要倍加小心,保重龙体。” 皇帝被他说的遍体生寒……虽然知道,这女官不会有胆子害他,但皇帝最忌讳底下人的不臣之心。 皇帝本想杖毙这女官算了,也算是为皇后保留最后的脸面。 可现在,他却改了主意,“把她带去刑房,好好问问,她背后可还有什么勾结暗昧之事!” 皇后脸色徒然一白……她飞快的看了采薇一眼,“皇上……” 皇帝冷冷看她,“皇后刚刚醒来,又经历丧女之痛,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照顾好自己身体吧。” 这是叫她闭嘴,不要再多言。 皇后真是有苦难言……采薇知道她那么多秘密,如今她却护不住采薇。 谁知她的忠心能撑着她走到哪儿?会不会受不住刑,就把自己卖了? 再者,刑讯采薇,表面看皇帝是为她凤体考虑,实则是没给她脸面! 皇后负气,心中多了几分对皇帝的怨恨! 他算什么皇帝,什么父亲? 保护不了女儿,叫堂堂公主说没就没了……是她坚持,才好容易召来了齐王妃,哪知人家一句“救不了”,就给打发了! 这天下,究竟是不是他慕容景胤的天下呀?! 皇后看向皇帝的眸子里,也不由添了怨毒。 皇帝没瞧见,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不想再看见皇后那张让他生气的脸。 “时候不早,今晚劳累皇叔和皇婶了。”皇帝好声好气的说。 皇后气得想掀桌。 她的女儿还在偏殿里躺着。 她自己还病着,不过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再瞧皇帝他做了什么?他带着李婕妤,亲自去送齐王、齐王妃出宫?! 皇后觉得自己呼吸更困难了。 先前剑拔弩张的椒兰宫,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太医们没走,一拨还在偏殿里,看着早已气绝冰冷的明珠公主。 还有一波太医在正殿,垂着头,极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左等右等,不见皇帝回来,派人去问,才知…… “皇上送了齐王夫妇一段,便去了李婕妤的殿中……皇上传信说,叫皇后也早些歇息,人死不能复生,劝娘娘节哀。养好身体,孩子还会有的……” “滚!”皇后抓着茶盏砸了过去。 宫人不敢躲,被砸了脑袋,又淋了一身的茶水。 皇后这会儿才看见,地上还跪着一个人呢,他安静的倒是叫众人都忘了他。 “高成恭!本宫把女儿嫁给你,叫你照顾好她!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皇后所有的怨愤、不满,似乎都找到了发泄口。 高驸马叩首,闷声说:“娘娘恕罪……” “她还那么年轻,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却出了这样的事儿……本宫、本宫要你给她陪葬!” 皇后娘娘咬牙切齿。 高成恭抬眼,看了皇后一眼,他又底下头去,不发一言。 可能他这逆来顺受的态度,叫皇后被怼了一晚上的心,略得安慰。 她便在自己的地盘上张牙舞爪起来,“来人呀!把害死明珠公主的高驸马——押入死牢!” 看了一晚上的闹剧,高成恭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可到头来,最倒霉的似乎还是他。 太医都说了,明珠公主是死于心梗。话里话外也暗示说,明珠公主饮食不节制,身体淤积了太多的肥肉,已经影响她的健康了,听说她还有许多不良习惯…… 但高驸马仍旧逃不过被牵连的命运。 皇后娘娘当晚,就处罚了高驸马。 高家人闻言,坐不住了…… 第705章 又蠢又坏的人 梁长乐睡了一觉醒来,慕容廷还躺着,他也没能早起去练功。 两个人正躺在床榻上,四目相对,有一种老夫老妻相伴余生的踏实感,也不乏新鲜和冲动。 丁零似乎是听见了里面动静,在门外道:“小姐,您醒了吗?高夫人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梁长乐怔了怔。 慕容廷正要张嘴喝骂,被她伸手轻轻捂上,“高夫人?哪位高夫人?” 她不记得她交好的人里,有位姓高的夫人呀? 慕容廷在她手心里亲吻了一下,她痒痒的,不由松开手轻笑。 “高成恭的母亲,可不就是高夫人吗?”慕容廷道。 门外的丁零也说:“是高太傅家的夫人,明珠公主的婆婆,高驸马的亲娘。” 梁长乐应了一声,也没说见还是不见,她懒懒的躺在那儿。 丁零没再问,安静等着。 “她找我做什么?想叫我帮高驸马求情?可我为什么要帮她呢?”梁长乐窝在慕容廷怀里嘀咕。 慕容廷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头顶,“不为什么,想帮就帮,不想帮就打发她走。” 梁长乐嗯了一声,莫名的想见见这位高夫人,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她对高成恭的一点点好奇。 明珠公主的死,果真是因为太医们所说,心血不通,梗塞而暴毙吗? 白日才和自己发生了争执,夜里就暴毙了,这个时间会不会太巧合了一点? 她在慕容廷的怀里,伸了个懒腰,而后就挣扎着起身了。 她都起了,慕容廷也就没再继续赖在床上。 他也起身,时间不早,但他练功的习惯不改。 他去后院竹林外练功。 梁长乐梳洗之后,便去花厅里见客,她也没见外,叫人把她的早茶牛乳都送到花厅里。 “见过齐王妃,这么一大早来打搅,真是失礼,但事出有因,还未王妃恕罪。”高妇人瘦瘦高高,发髻绾的一丝不苟,鬓边几乎没有碎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干练。 她一双眼睛沉稳凌厉,颇有锋芒,应当在高家也是说话有分量,或者是在管家的娘子。 “高夫人免礼,若非昨夜从宫中回来的太晚,今晨也不至于叫你等这么久。” 梁长乐请她入座,下人们正好上了早茶,她给高夫人也备了一份。 “高夫人来这么早,想必还没有用饭吧,我晨起不禁饿,您陪我用上一些。” 梁长乐说着,便端起杏仁牛乳羹,慢条斯理的享用。 她余光打量高夫人,高夫人来的那么早,想必是很为高驸马担心。 但她此时却能沉得住气,见梁长乐没有说话的意思,就也跟着享用早茶,神态安之若素。 梁长乐用了几样点心,这是贾家从南边儿高价挖来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 花厅里一时馨香馥郁,点心酥酥甜甜的味道,溢满口鼻。 梁长乐拿帕子擦了擦手,高夫人也立即吃了口茶,擦手端坐。 “高夫人这么早来,想必是有急事吧?竟也能沉稳如斯。”梁长乐说。 高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齐王妃在这儿,臣妇便不怕有些人枉屈正直。” 这高帽子扣的,梁长乐直接笑出来,“高夫人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我想错了,您要说的不是高驸马的事儿,而是鸿胪寺的事情?” “齐王妃说笑了,臣妇说的就是犬子,高成恭的事情。”高夫人起身离开食案,恭敬正式的行大礼,跪在梁长乐面前。 梁长乐叫丫鬟拉她起来,“高夫人行这样的大礼,我受不起。” “救名之恩,什么大礼都受得起。”高夫人道,“皇后娘娘要我儿给明珠公主陪葬,求齐王妃救命。” 梁长乐皱了皱眉,她以前不讨厌皇后,因为没有打过交道。 几次交道之后,她觉得皇后不聪明。 可经过了昨夜,如今在听到皇后的消息,她不但觉得这个女人不聪明,且非常狠毒。 皇后和明珠公主倒是一脉相承,同样的又狠又蠢。 梁长乐还没表态,高夫人又说话了。 “臣妇知道先前与您没有交情,如今出了事,就贸然来求您很失礼。但……先前齐王妃的弟弟妹妹,也曾受明珠公主所害,顾家小少爷更是差点沦为明珠公主面首。” 梁长乐冷笑一声:“高夫人拿此事胁迫我吗?我弟弟如何,那也是我跟明珠公主之间的事。” 高夫人却斩钉截铁的说:“并不是个人之事。明珠公主私下养有许多面首,自打皇帝给她了别院之后,那时她尚未大婚……这些事情,我们家也是在成恭成为驸马之后才知道的。” 这就是说,明珠公主生活作风很不检点了。 “我又不是她的父母,这话,当转告皇上,怎么说到我这儿了呢?”梁长乐挑眉。 高夫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觉得,她一定会趟这淌浑水? “明珠公主已经死了,高家倾尽家力,最多可以保我儿不陪葬,平安回来而已。”高夫人说道。 梁长乐怔了怔,什么叫“而已”? 看来高家想要的,远不止高成恭平安? 他们还想要什么? “成恭是因为背后还有高家,明珠公主在的时候,他所受的屈辱,他不跟我们说,我这个做娘的只能猜测一二,他不想我们替他操心,报喜不报忧。 “但成恭之外的那些男孩子呢?他们是甘愿沦为公主的面首?贪享荣华富贵?还是说,也有些男孩子,长相俊美,但秉性刚直,并不愿意牺牲尊严换取荣华? “成恭背后有高家,顾少爷背后有齐王妃。其他的那些不甘堕落的男孩子们,他们就活该吗?” 高夫人面色非常平静,但她的声音却是沉重的,很有感染力。 梁长乐皱起眉头。 “齐王妃若出手,必可以救我儿,保我儿平安。也可以救那些男孩子,叫他们可以再见天日。 “倘若您不出手,皇后娘娘是不是也要悄悄的叫他们都做了明珠公主的陪葬? “她本就该死……如今却还要牵连如此多的人,为她,殉葬?她凭什么?” 高夫人一直冷静,唯独说到这最后一句是,暴露了隐忍多时的怨恨和怒意。 梁长乐微微颔首,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706章 齐王花式宠妻 慕容廷练过功夫,过来花厅寻梁长乐,却见高夫人还没走,他不由微微诧异。 梁长乐却起身说,“我想去见见高驸马,你能安排吗?” 高夫人先前还沉稳如常,一听这话,狠狠颤了一下,手里的茶都撒了出去。 她连忙调整呼吸,放下茶盏,眼底却是克制不住的急切激动。 能见儿子了,她还是很期待的吧。 “我叫人问问。”慕容廷招了陈岱来,叫他去查高成恭关在哪个牢房。 陈岱领命去打听。 慕容廷握住梁长乐的手道,“我饿了,你陪我用点儿早膳。” 高夫人立即起身说:“臣妇来的时候,瞧见前院有个院子,景致很好,不晓得能不能去参观一下?” 梁长乐点点头,“高夫人随便看看,锦屏去带路。” 高夫人一走,慕容廷就问她,“你不是不想搀和这事儿吗?” 梁长乐却沉了脸,“原本星云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少博平安,明珠公主也没了,本该一切既往不咎。可皇后竟然想让高成恭陪葬?” “怎么可能既往不咎?皇后昨晚还想陷害你呢。”慕容廷冷哼一声。 梁长乐笑了笑,“高夫人刚刚告诉我,明珠公主悄悄养了好些面首。别人不知她的面首藏在哪里,我猜……高驸马一定知道。这次,就叫皇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想叫高成恭陪葬? 高成恭又不是什么寒门子弟,他可是太傅的孙子。 明珠公主平日里不省事也就罢了,好容易她死了,她娘更不省事。 陈岱去打听了消息回来,高夫人恰在廊间瞧见他折返。 高夫人也回到花厅。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陈岱在里头回禀,“皇后娘娘把她关到了京兆府大牢,如今的京兆府尹是田家人。” 高夫人腿一软,差点坐在门外。 锦屏连忙扶着她,“高夫人,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高夫人脸色微微泛白,哪里不舒服?自然是心里不舒服。 如今自己的儿子在别人的手上,任人拿捏,她又气又恨。 若不是儿子先前给她写信,叫她一定来找齐王妃帮忙,不要自家人硬着头皮上,她这会儿就去告御状了。 “这事儿本不归京兆府管,人关在那儿不合宜,叫大理寺派人直接去牢狱,把人抢出来,关进大理寺。”慕容廷说道。 高夫人一听,心头一跳。 这齐王爷行事,还真是无所顾忌,大牢里的人,又是被田家人看起来的。 皇后娘娘一定特地叮嘱过,他却说抢就抢? 但见齐王身边宿卫,片刻不曾犹豫,“是。” 陈岱拱手答应,转身就出去了,好像这事儿理所应当似的。 高夫人见慕容廷还在用早膳,她也没进去打搅,就在外头等着,她心里却噗通噗通直跳。 她以前老是觉得儿子幼稚,长不大,这会儿却想,儿子成熟了,有自己的谋算,提前就预料到今日情形,竟知道提前安排好,知道这事儿恐怕只有齐王府敢答应帮忙。 慕容廷饮食很克制,七八分饱就不肯多用了,即便是他很喜欢的口味。 他今日原本要到校场,训练自己的亲兵。 但梁长乐要去牢狱探监,他自然要陪同前往。 有齐王同在,高夫人一面觉得安稳、安心,一面又很紧张。 但见慕容廷对梁长乐很是小意温柔,上车搀扶,下车也要扶一把,照顾她的速度,特意放慢脚步,帮她扶鬓边微微歪斜的步摇…… 高夫人一面不敢看,一面又忍不住偷偷观察…… 她琢磨,以前的传言是不是都有误啊? 齐王爷这么温柔体贴,怎么可能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罗刹? 他明明像神祗仙尊,还是慈眉善目的那种吧…… 齐王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一个眼风扫过来。 高夫人瞬间连血都要冷了……吓得她一颤,错觉!温柔啊,仙尊啊什么的才是错觉! 慕容廷带梁长乐直接来了大理寺的牢里。 其实这会儿,陈岱都还没有送来消息说人已经带到了。 他们这不还得安排人,去京兆府的牢房里抢人来的吗? 但慕容廷就是有这种自信和笃定,他妻要见的人,他一定得叫她见到。 前后脚的功夫。 大理寺卿亲自带人来接,“王爷见谅,不曾想您来的这样快,人已经带回来了,还没安置好牢房,就在衙门后堂里见?您看如何?” 牢房都是现成的,这哪里是没安置好。 分明是怕齐王嫌弃牢狱那等阴暗脏污之地,故意把探视的地方安排在衙门后堂而已。 慕容廷觉得这大理寺卿很会办事,不由给他以赞赏的目光。 大理寺卿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差事办得美。 最激动的还是高夫人,能见到儿子了,而且不是在牢房那等地方,她心里甚觉安慰。 与此同时,她也觉得,今日在齐王府的耐心、等待,都是值得的。 梁长乐再见高成恭,最然只隔了一天,严格算起来,昨儿半夜才见过,还不足一天呢。 他整个人却是憔悴了很多。 梁长乐还在想,是不是他替明珠公主接了慕容廷一掌,他被打坏了? “娘,儿不孝……”高成恭说着,向高夫人跪了下来。 高夫人踉跄一下,要搀扶儿子,自己却差点摔倒。 梁长乐就在她身边,顺势搀扶。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传入她耳中:“她该死!她早该死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忍她多时,她死了这世上就干净得多。” 梁长乐侧脸,将目光落在高成恭的脸上。 她这会儿,不由的有些佩服琴灵了,原来这样的“间接接触”也能叫她听到旁人的心声吗? 她倒是没有听到高夫人的声音,否则两人叠在一起,一定聒噪。 梁长乐正欲松手,耳边又传来声音:“她打我,辱我,当着我的面与人通奸,我没有把她这些恶行抖露出来,如今还要我给她陪葬?如此风气,倘若无人遏制,大夜亡矣!”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却是灼灼落在梁长乐脸上。 慕容廷上前,一把拉开梁长乐,冷冷回视高成恭。 这小子的目光,有点儿欠揍啊? 第707章 真凶 大理寺卿屏退他人,后堂里就只剩下齐王夫妇,高夫人以及高成恭。 大理寺卿回避之前,低声说道:“大理寺趁田家人不备,强行从京兆府牢狱提了人过来。相信田家人很快就会有反应,恐怕还要在朝堂上反咬一口。还望王爷届时维护大理寺。” 田氏是皇后的娘家,他们自然会帮着皇后娘娘。 慕容廷点点头,屋里刚没了外人,高成恭就解开扣子,唰得掀开自己的衣襟。 他很白,也有点儿瘦,跟慕容廷的浑身腱子肉不同,他看起来单薄又细腻。 但此时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纤瘦和细腻,而是他白皙皮肤上的一道道伤痕。 有些伤疤更是伤上叠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高夫人“呜……”的一声,捂着嘴就哭了起来。 高成恭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和难堪,“这都是明珠公主打的,她有很多残忍的嗜好,且她手里有皇上御赐的侍卫,武功高强。她在骊山的行宫里,藏了不下二十个面首,都是年轻俊美的少年。” 梁长乐侧过脸去,看着慕容廷,她心里是有些愤然的。 不仅仅是因为顾星辰也差点沦为那二十个少年中的一个,更是因为有些人,因为自己出身高,就没有底限的为所欲为。 “他们身上,也有你这样的伤吗?”慕容廷问。 高成恭扯了扯嘴角,“有些人更重,有些人轻些,全看她心情。” 慕容廷蹙起眉头,他似乎不能理解,“你是太傅嫡孙,既有这事,为何隐忍到此时?” 高成恭苍凉一笑,看着慕容廷,他浑身紧绷,显然是有些紧张,他却克制着没有回避目光。 “她是公主,我最多提出和离,连休妻都休想。即便是和离,恐怕我高家也要为此伤筋动骨。最后呢?不过是我一人离开她的魔掌和桎梏……其他人当如何?她不过愈发逍遥和嚣张。” 高成恭终于垂下视线。 良久,他又说了一句,“我不甘心,我想她死,想要她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就连皇帝都不能为她遮掩。” 高成恭所谋甚大,难怪他娘第一时间找到齐王府。 单靠一个高家,他们只会腹背受敌。 皇帝爱面子,爱名声,他不会站在高家一边。 内有皇后,外有田家。 倘若高家一定要把公主的臭名闹出来,这三方任何一方都会用尽全力叫他们闭嘴消声。 如今,高成恭求来了齐王,齐王妃。 齐王府的态度,就成了他翻身的依靠。 “你想叫我帮你伸张正义,救你脱离虎口,顺带救那些少年人。”梁长乐缓缓说道。 高成恭皱起眉头,“独善其身,不如兼济他人。” “这话你本可以好好说,为何要算计我呢?”梁长乐冷笑一声。 高成恭和高夫人明显吓了一跳。 高夫人张嘴就想辩解。 高成恭却向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别多话。 “齐王妃何出此言?”高成恭道。 梁长乐笑了笑,“昨天在首饰铺子里遇见我与明珠公主争执,我还打了她。夜里她就死了,死得会不会太巧了点?” 慕容廷蹙起眉头,他很想拂袖而去。 算计念念,还指望念念帮他们? 但看梁长乐却并没有翻脸离开的意思,他也沉默坐着。 高成恭很紧张,额上都冒出细汗来。 梁长乐觉得,此时她若能用神技听他心声,一定能听到剧烈的争执声。 高成恭最终舒了口气,承认道:“此举实乃逼不得已,这是最好的时机。我并不熟知齐王妃的性情,只晓得您与明珠公主多有龃龉。但齐王爷却同皇上,叔侄情同手足。” 梁长乐冷笑,“所以你就算计我,逼我下场?” “齐王妃也看到皇后娘娘对您的态度了,昨夜在椒兰宫中,她是何等秉性,相信王妃看的比谁人都清楚。”高成恭倒是知道说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 梁长乐点点头,“所以,你杀了明珠公主。” 高夫人倒吸一口气,僵坐在那里,两手抓着椅子扶手,关节都泛了白。 她浑身也止不住的轻颤……她相信儿子,去求齐王妃,随齐王妃探监…… 可她现在听到了什么? 明珠公主真是儿子杀的?而且他杀害明珠公主还是为了拉齐王妃下水? 她怎么越来越不懂儿子了呢? 他在玩火? “我若真自不量力,想要陷害您,就会让她死相如同被害。可如今,太医们都说,她是不良习惯太多,自取灭亡。”高成恭脸孔板着。 他不敢对齐王妃的选择打包票,但他的底牌已经全部亮出。 剩下的成功几率,最多只有一半。 成功了,他就可以把死去的明珠公主踩在脚下,将她的斑斑劣迹公之于众。 失败了,他死,死的窝囊,真相掩埋在黄土之下,说不定连高家都要被他牵连。 梁长乐沉默片刻,“你在赌我的品性?赌我能不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先放下个人的恩怨。” 高成恭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向她叩首,“待此事完结,高某洗干净脖子,要杀要剐,仅凭王妃一声令下。” “你宁可死在我手里,也要冒险揭露明珠公主。皇帝知道了,会很生气呢。”梁长乐笑说。 梁长乐转过头看着慕容廷。 “王爷的意思呢?你侄儿的脸面重要?还是肃清这样不良的风气重要?”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他怎么觉得念念实在考验他呢? 他谨慎说:“你想怎么做,我都配合你。” 梁长乐哭笑不得,“外人面前,你干嘛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我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而已。” 慕容廷端正脸色,“此事要做,就要快,赶在田家人有所反应之前,把那些面首营救出来,并且联络御史,叫这件事情瞒不住。” 他连应对方法都已经想好了,态度不言自明。 他可不会惯着皇帝,他早就看明珠公主和皇后不顺眼了,能拨乱反正,还能打击他们,何乐不为? 就算皇帝被连累的丢脸面,他也并非无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乃是从开头儿就没做好,可不得躬身自省吗? 高成恭脸上一喜,他赌赢了! “我知道明珠公主藏面首的那间密室入口!”高成恭声音带颤。 第708章 给她洗眼睛 相比较,高成恭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于高家的安危,都压在齐王府会不会帮他们这件事上。 梁长乐觉得,她被拉下水的那一点儿被动,以及她和慕容廷要冒的风险,根本不算什么。 再者,即便没有高成恭这件事,她跟明珠公主之间,也是不死不休。 少博满身黑臭的血,苦苦挣扎,奄奄一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高成恭下手早,明珠公主一定会死在她手里。 而养出明珠公主那样嚣张女儿的皇后田氏,跟她之间也必有一场仗要打。 高成恭这件事,不过是提前了战争的开始而已。 “你带路,大理寺的人会跟你去,金吾卫也会有人从旁辅助。”慕容廷说道,“一定要敢在田氏带走那些人证之前,把人救出来。” 高成恭立时起身,脸面兴奋的发红。 他站的太猛了,不禁有些头重脚轻,一头往地上栽去。 慕容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昨日你速度那么快的替她挡住一掌,本王还以为你多厉害。” 高成恭咧嘴笑了笑,“倘若不是昨天那一掌,昨晚我又如何能取信与她,进入她的寝房呢?” 他咧嘴苦笑,眼中满是自嘲和一点点的释然。 梁长乐皱了皱眉,难怪前世她父皇为她择婿多时,可许多权贵都不愿意娶她。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太厉害,她能征善战的名声把那些贵族子弟吓退了。 如今才恍然明白,她本就是公主,天之骄女。 那些贵族子弟,多半都风流惯了。 若是娶了公主,妾室、外室、风尘女自是不必再想了。 说不定还要忍受公主养有面首的屈辱…… 可况,她还是那样的性格,一言不合,说不定还要动手。前世她的功夫,能在她手底下全身而退的贵族公子,恐怕也不多。 梁长乐扪心自问,她不会像明珠公主这么坏。 她没有养面首的嗜好,即便真的养了,也会好好待他们,任凭他们自主去留。 绝对不会掳来良家少男……更不会对他们非打即骂,俊秀的小公子,不是用来疼爱的吗?干嘛要把他们打的遍体鳞伤? 她想到这儿,不由有些同情可怜的瞟了眼高成恭。 他甚为太傅的孙子,本可以独善其身,跟公主和离还是没问题的。 他竟为了扳倒公主,救出那些少年,而深入虎穴与虎谋皮。 说起来,还是有些令人佩服的。 哪知,就是这一眼,竟又叫慕容廷吃味儿了。 他提步挡在梁长乐面前,完全挡住了她看向高成恭的视线。 “把你的衣裳穿好,本王叫陈岱元九随你同去,既保护你,也保证这次事情成功。” 高成恭一边穿好衣裳,系上衣带,一边探头往他身后看,“王爷和王妃不去吗?” 慕容廷重重的哼了一声,话音越发沉郁,“本王和王妃还要进宫。此时你以为救出人证就完了吗?得先在皇上耳边敲一阵鼓,也警告田家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田家妇!” 田家妇人,自然说的是皇后了。 昨夜她对梁长乐的态度,已经惹恼了慕容廷。 他没动皇后,纯粹是最后一丝君臣之别的羁绊。 “下官明白。”高成恭拱了拱手,一直到他带着大理寺的人,同陈岱元九一起离开,都没能再正眼看见梁长乐。 梁长乐同慕容廷坐上马车,往宫里去。 慕容廷一把抱过她来放在自己腿上,拿柔软的帕子去擦她的眼睛。 梁长乐愣了一下,“你干嘛?” 慕容廷却是一丝不苟,认真擦拭,好像要把她每一根睫毛都擦的干干净净似得。 梁长乐更茫然了,“我有眼屎吗?” 慕容廷重重一咳,“说话那么粗俗……没有,我就是想擦你的眼睛。” 梁长乐若有所悟,“要不要我把眼珠子抠下来洗洗?” 慕容廷赶紧去看她的脸,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梁长乐似笑非笑,“堂堂齐王,会不会太小气了点?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做大将军的?” 大将军就这气量吗? 因为她看了光着膀子的高成恭,就要给她擦眼睛? 梁长乐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我以前又没有喜欢的人,旁人惹不了我生气。”慕容廷说得理所当然。 梁长乐是又好气又好笑,“光着膀子算什么?我以前还见过将士们在河里游泳呢,他们什么都不……” 穿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慕容廷给捂了嘴。 “以后不会叫你看见了。”慕容廷恨恨的说,“你只能看我,本王哪儿不比他们好看?” 梁长乐心说,王爷,你可真幼稚。 但她面上,却忍不住哄他开心,“不看不看,都没你看好。看过了珠玉珍宝,谁还想看歪瓜裂枣?”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当真?不是哄我?” 梁长乐认真点头,就差举手发誓了,“真的,你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慕容廷立时开心起来,展颜朗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梁长乐每每想起他刚刚醋精的样子,都不由莞尔。 这个男人,他不管多身高体壮,沉稳霸道,原来他内心里藏着一块从不曾向外人展示的幼稚地带,天真单纯,喜怒直白。 两人进了宫,就径直求见皇帝。 这会儿时辰还早,朝会刚刚结束。 大臣们已经去了宫里办差,皇帝也去了御书房批阅折子。 太监禀报说,齐王夫妇求见皇上。 皇帝还嘀咕说:“昨夜里看他们那么冷漠,走得也干脆,原以为他们还恼恨着明珠公主。今日这么早进宫,想来,也是为明珠公主的事儿来的。” 他们确实是为明珠公主的事情而来,却并不是像皇帝想得那般。 皇帝心道,他们是来安慰他的。更或者,齐王妃又想起了什么独门秘术,说不定还能挽救明珠公主。 倘若,她愿意救明珠公主,他就对李小雨更好一点儿,再把皇后斥责一顿…… 皇帝心下略宽,招齐王夫妇进了御书房。 哪知两人根本没提琴音救人的事儿,齐王倒是一开口就先告了罪,“臣觉得明珠公主一事,却有蹊跷,高驸马脱不了干系。但京兆府能力有限,未经皇上批准,就叫人从京兆府衙门带出了高驸马,转交大理寺审问……臣失礼,望皇上恕罪。” 他的态度哪里像是来请罪的?分明是来告状的。 皇帝眼皮子猛地跳了几下。 第709章 大闹御书房 皇帝只觉的心中一阵不安。 他尚且没回过味儿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急促尖利的女人叫骂声:“你这贱人!本宫今日非打死你!” 皇帝一阵诧异,在他的宫中,在他的御书房外,何人竟如此粗鄙不堪? “娘娘、娘娘诶……” 太监没能拦住,懊恼得追进殿中。 皇帝侧脸看过来,他立时就找到了那个元凶。 只见皇后娘娘怒气冲冲的冲上前来,她扬起巴掌,一个耳光就要甩向梁长乐。 梁长乐冷冷看她一眼,不等慕容廷出手,她两根指头就捏住了皇后的手腕。 “你要殴打长辈吗?”梁长乐冷声问道。 皇后皱眉,眼底赤红,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思,“你若是长辈,就不会这样欺人太甚!你是故意为难我们母女,明珠死了还不够吗?就算你恨她,讨厌她,她已经死了!你就不能让她安息吗?” 梁长乐冷冷一笑,“我刨她坟了?还是鞭她尸了?竟惹得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如此失态?” 皇帝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僵。 以前他从来没觉得,有这样一个皇后,是如此丢人现眼的一件事。 田家真是个暴发户,养出来的女儿,太没有底蕴了。 田氏及不如章婕妤端庄美丽,也不如李婕妤温婉可爱。 皇帝皱紧了眉头,看向皇后田氏的目光里,已经少了昔日的温情,多了些许厌恶。 但皇后兀自沉浸在丧女之痛当中,她一无所觉。 “听听啊,皇上,您听听齐王妃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刨坟?什么叫鞭尸……呜呜呜,这样的话,亏她竟能说得出口!你还是人吗?就算不是亲戚,你连人性都没有了啊!”皇后已经不再藏着掖着,极尽所能的把话说难听。 梁长乐却冷冷淡淡,丝毫没有被她这话触怒的意思。 她甚至叫一旁的太监来搀扶皇后,“快叫娘娘坐下歇歇,免得再气晕过去。旁人不觉得是我这长辈说话太狠,只会觉得是一国之母气量太小,动不动就被人气晕了。” 皇后一哽,差点翻了白眼。 她生生忍住,这齐王妃不骂人,当真是要气死人啊! “皇后娘娘觉得我说刨坟、鞭尸就没有人性了吗?”她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话我以前也不敢说,只是今日的事,叫我打开了眼界,我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没有人性的人,能做出如此没有人性的事,世间的道理、伦常,在她那儿,就跟笑话一样。” 皇后娘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迎着她犀利的目光,只觉得心头猛然一跳。 她好像落在了什么套里,这套越收越紧,她有点儿呼吸困难了。 就连一旁的皇帝,也察觉了不妙,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恐怕连他都要被波及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第六感还是很准确的。 “皇上,”门口有太监禀报,“京兆府府尹紧急求见,说他们关押的犯人,被大理寺劫走……” “皇上您看看吧,这就是齐王、齐王妃撺掇大理寺做出来的事儿!”皇后娘娘豁然起身。 她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才急急忙忙赶来,要抽齐王妃一个大嘴巴。 没想到,齐王妃接住了她的招儿,还回过头来骂她。 但现在,她娘家人来了! 田氏在军中,在朝中都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田家虽然不是几百年的簪缨世家,但势力也不可小觑。 皇后娘娘有了娘家人的助力,顿时挺直了腰杆儿。 太监的话,却是还没说完。 听到皇后娘娘话音落地,太监赶紧抢着说:“大理寺也来了,还有一群御史大人纠结在一起,一同求见皇上。” 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气…… 除了那些开国皇帝,几乎没有皇帝不怕御史的。 御史都是文臣,他们打仗不行,但打嘴仗从来没在怕的。 他们能一个脏字不说,把人骂的狗血淋头。 砍头威胁? 多得是不怕死的御史,就等着血溅朝堂——死谏啊!那可是要青史留名!名垂千古的呢! 不是说御史都不怕死,但也多得是疯子。 皇帝一阵阵的头疼,他不敢瞪齐王妃,只好狠狠的瞪了眼皇后,“闭嘴!谁准你私闯御书房的?不知道这里是朕办公务的地方吗?不知道这里是前朝吗?不知道祖宗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吗?” 一连几问,把皇后娘娘问的哑口无言。 “皇上,臣妾……臣妾……” 她还想辩解,但皇帝显然不想听了,他还要去应付御史,御史吵架,那段位远不是皇后这等人能及的。 他一脑门儿官司,懒得理这个粗鄙妇人! 皇帝一甩袖子,去了殿中召见臣子。 齐王夫妇和皇后娘娘被晾在了御书房。 没了皇帝在这儿,皇后娘娘犹如被拔了利爪的老虎,色厉内荏。 梁长乐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甚至笑了笑,好心的提醒道:“娘娘不妨派个心腹的太监,去殿前听听,御史大人们要弹劾什么事儿。” 皇后田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若是弹劾,最该被弹劾的就是齐王与王妃了!齐王已经卸任,王妃不过是个鸿胪寺卿,竟然把手都伸到大理寺去了!管的好宽啊?这是把朝廷当自己的家了吗?当齐王府的后院了吗?” “皇后娘娘这话,真是诛心啊,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来,想让我和王爷死无葬身之地呢?”梁长乐一点儿不兜圈子,话说的辛辣直白。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你没有这心,本宫便没有此意。你说出来,可见你存了这心思的。” 梁长乐不屑的掏了掏耳朵,“娘娘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只是没那么蠢,听懂了您在骂什么。不过好心提醒您,很快您就骂不出来了。您没管教好女儿,如今她死了,也是死在自己纵欲过度,荒淫霍乱之上。您揪着此事不放,非但不能给她风光大葬。甚至马上就要眼睁睁看着,她牵连你,牵连田氏,死了也是个祸害。” 皇后本就气量狭隘,一听这话,还能坐得住? 她气得一下子蹿起来,抬手指着梁长乐的鼻子,“你……你……” 慕容廷看不过眼,指着他的念念说话,手指头不想要了吧? 梁长乐却一下子摁住他的手,叫他安心坐着:“女人吵架,哪怕动手呢,王爷不要插手。不然我们吵都吵不痛快,您一边儿歇着。” 她语气松快,神态甚至有几分调皮和捉狭。 慕容廷不由宠溺的摇摇头,安然坐着。 第710章 人怕没脸树怕没皮 皇后本来就要气疯了,冷不丁的又被喂了一嘴的糖。 瞧人家小夫妻甜的哟…… 灌在她嘴里,一股砒霜味儿! 梁长乐笑嘻嘻道:“娘娘真的不去打听一下?要我告诉你吗?” 皇后捂着胸口坐下来,算了算了……她不是泼妇,吵架能吵赢的都是泼妇! 她这么安慰自己,却不知道,落在御书房的那些太监眼里,国母没一点儿国母的样子。 不端庄、不大气、不睿智…… 加之旁边还有一个容貌气质谈吐,都比她好了太多的齐王妃对比……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皇后坐下顺气,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探了探脑袋。 皇帝此时不在这儿,皇后说了就算,“进来。” 那小太监忙不迭的进来,附耳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好了,明珠公主养了许多面首,被大理寺的人找出来了。” 皇后飞快的瞟了齐王妃一眼,脸色略略发紧。 她还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养几个面首怎么了?山阳公主当年……不就养过吗?” 太监嘶的吸了口气,“关键是……高驸马说、说……” “说什么?”皇后发急。 太监也往齐王、齐王妃这边看了一眼。 他自以为声音极小,应该偷听不到。 他却不知,这夫妻两个的耳力,都非常人能及。 “高驸马说,公主喜欢多人一起,她给那些面首喂药,好些面首都不是自愿的,乃是被打骂,被喂药,而不得不行事。 “甚至有些面首,根本就是掳来的,家人甚至向官府报过失踪,只不过官府没查到公主头上。 “高驸马说,他自己就被绑着观看过好多次。他若不肯看,公主就拳打脚踢,甚至叫侍卫鞭笞他……” 皇后脸色煞白,瞪大了眼睛。 她大约没想到,在她心里,那个乖乖的,胖乎乎,很可爱的小公主,她是这样的女魔头吧? “他撒谎!”皇后忍不住声音略高。 小太监说:“高驸马和那些面首的身上,都带着伤。打人的侍卫,也在公主别院内,畏罪自杀了。” 皇后吸了口气,却仍觉得透不过气,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狠狠的看了梁长乐一眼,想质问她,是不是她在陷害明珠公主? 叫她的宝贝女儿,至死不能安息。 只是她还没质问出口,又一个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 梁长乐冷冷一笑,这个太监是宫外的衣着,应该是田家的太监。 太监是皇家专享的奴隶。 田家的身份,原本是不能用太监的。 可他们竟也享受了皇家的专权,这一家人,还都有点儿贪心呢。 “探头探脑做什么?有什么话禀报?进来说话!”皇后瞧见娘家人,故意喝骂两句,叫人进来。 那太监忙不迭的进来,跪在皇后面前,“娘娘,娘娘赎罪……” “还没说怎么回事,磕什么头,赎什么罪!”皇后瞟了眼齐王夫妇。 梁长乐懒得看她这么做作的演戏,她拉住慕容廷的手,“这里空气不好,太污浊,我们出去透透气。”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把她的手拢在手心,与她并肩站在御书房外头的宫廊上。 其实梁长乐还是能听见屋里的话音,虽不太清楚。 “娘娘,大理寺还有御史台那边,有田家人给明珠公主送面首的证据。为了不牵连整个田家,只得说乃是公主逼迫他们……”太监说。 皇后闻言,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娘娘息怒,一边是明珠公主已经不能挽回的名声,一边是整个田家,您要怎么选?”太监小声问。 皇后娘娘摇摇欲坠。 已经不能挽回的名声…… 养面首也就罢了,她还当着驸马的面,同时要好几个面首? 她打驸马?荒淫无度,掳掠良民…… 皇后娘娘脑仁儿疼,这若不是她自己的女儿干的事儿,她也要跟着骂人了。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她的宝贝闺女…… “她一定是被人蛊惑,被人带偏了!她还那么小,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一定是有人引诱她!” 反正错的一定是别人! 太监叹了口气,“有风声说,当年确实有敏太妃的怂恿……” “我就知道!都是别人害她!”皇后拍案。 太监又叹,“但别人怂恿是别人的事儿,听信谗言的还是明珠公主呀?敏太妃都搬出后宫多久了?公主大婚也是在敏太妃住进太和宫之后呀?之后这些事,没有人能替明珠公主背锅……” 皇后一时无言,止不住泪流。 “所以,为了田家老小,皇后娘娘一定别再闹了,越早收场,对田家、对您越好。” “您想清楚,倘若连田家都不能独善其身,您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太监说是为田家请罪,但其实也是恩威并重的警告。 皇后与娘家田氏,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娘家强,皇后的地位才稳。娘家弱,皇后也岌岌可危。 皇后自然不会蠢到跟娘家人闹翻的地步,如今她再怎么心疼女儿,也的咬牙忍下来,打落的牙含着血也要咽回肚子里。 梁长乐正在同慕容廷说教养孩子的事儿。 只见皇后娘娘颓丧着一张脸,出了御书房,屈膝跪在了御书房外的汉白玉地面上。 宫人们不少都倒吸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好大的魄力啊!她完全可以趁这会儿皇帝还没回来的时候,躲回内宫去。 梁长乐却不由的有点儿佩服这个女人了,“人没脸,树无皮,天下无敌。皇后娘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她生气的时候,可以撕破脸,气势汹汹的跟齐王妃吵架。 如今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她可以立即收敛锋芒,脸皮不要了,低头跪在那认错,即便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宫婢看见,她也毫不在乎。 慕容廷轻哼一声,“下作。她不这么做,皇帝可能废了她,她这么诚恳的认错,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以给皇帝保留颜面,皇帝多半不会废了她了。” 梁长乐轻叹一声,田氏若不被废,那经此一事,一定恨死她了。 她倒不怕田氏报复,只是,苍蝇不咬人它也烦人不是? 梁长乐还是挺想一劳永逸,叫她永无翻身之力的。 皇帝在殿中被大臣们吵吵闹闹,弄得脑子疼,以至他不得不做出最后的裁决…… 第711章 玩心计 高家联络了御史台,同大理寺大获全胜。 京兆府免于受责罚,已经是万幸。 田家在朝中为官的男子,半数都受了责罚,有些被挤出权力的中心,离开京都,到地方上任职。 皇后娘娘更是在御书房前跪了足足四个时辰。 “都是臣妾教女无方,平日也疏于对她的关心爱护,才叫她跟着不好的人,沾染了不良的作风,都是臣妾的错……” 皇后痛心疾首,愿自己锁闭椒兰宫,念经吃斋,反思己过,一百日不开宫门。 皇后乃六宫之首,嫔妃们基本上天天都要来椒兰宫行礼问安。 她锁闭宫门,嫔妃们进不来,内宫的事务却还需要人处理。 她的凤印就要交出来了。 皇帝原本想着,叫她拿出凤印来,他可以把凤印给他心中属意的女子,比如章婕妤? 谁知,皇后却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一边说着要自锁宫门,反思己过。 一边悄悄去了太和宫,把自己的凤印交给了太后娘娘,还痛哭流涕的求太后搬回去,教她教子,教她管理后宫,她深觉自己不配,又无能。 太后娘娘得儿媳这般敬重,还执意请自己回去,自然很高兴。 太后娘娘请示了太上皇。 太上皇如今沉迷于修道炼丹,仅剩下的一点儿人气儿,也全都扑在了那个宫女小翠,和她渐渐大起来的肚子上。 太后一说,他便同意了,“含饴弄孙正是老来之乐,我就不去管那么多了,你闲来无事,去帮胤儿管管后宫是好的。” 太上皇这一句话,太后就搬回了皇帝的宫宇。 皇上慕容景胤至此,更厌恶了皇后田氏。 没有哪个孩子,在长大成年之后,还喜欢被父母管教束缚的。 皇帝非但不例外,反而感情更强烈。 内宫的权利更替变化,对前朝影响倒没有那么明显。 至少梁长乐没有太大的感觉,她此次参与朝会,只是为了提辞官之事的。 皇帝极力挽留,“顾长卿乃是我大夜的功臣,虽任职时日不久,但功勋卓著!朕打算给顾长卿升迁,入内阁。你怎么就忽然提辞官了呢?” 梁长乐眼眸深深的看了眼皇帝。 她为什么提辞官,皇帝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皇后做了什么事,他不清楚吗? 如此皇后,还出了明珠公主的事儿,若不是驸马爷家里在朝堂文臣中,很有些地位。 高家能请的动御史台的人说话。 加之田氏反应不及慕容廷,慕容廷也能使得动大理寺,叫大理寺的人在田氏动手之前,解救了那些面首,作为人证。 现如今,驸马因为明珠公主的事儿,说不定还要被牵连。 就皇后娘娘那做事的风格,她若知道明珠公主还藏有面首,她岂会善心把面首放了吗? 恐怕多半要为了替明珠公主遮掩,而叫所有的面首都不明不白的陪葬吧? 说不定,皇后还以为,自己的闺女,到了那边,也还能享受这些面首的伺候,而心觉安慰呢。 “回禀皇上,臣实在是谋略有限,能力有限,加之是女子之身,如今已经嫁为人妇,心思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想象。”梁长乐淡笑,目光却坚定不移。 这样的优柔寡断的皇帝,为他效力是件很累人也累心的事儿。 梁长乐觉得,慕容廷当初果断交出兵权,非但是断了皇帝的猜忌,也是把自己从麻烦之中抽离的干净。 皇帝再三的挽留。 他当然知道,齐王妃跟皇后有矛盾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也斥责过皇后,可那女人表面答应的很好,转过头来又开始作妖。 这次,她已经将自己禁足,关闭椒兰宫的宫门,可以安分一段时间了。 皇帝觉得如此退让,也保全了他的脸面,够给齐王府面子了。 齐王妃不该如此执拗,一定要辞官……这是不忧君之忧。 不为君分忧的官员,还谈什么忠心? 皇帝对齐王妃有了抱怨之意。 梁长乐虽然没有接触他,也没有触发神技,但看皇帝的脸色,已经差不多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必是不满了。 这更坚定了她辞官的决心…… 其实她辞官,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林恩姝的母亲要来了。 弟弟少博的哑病也好了,少博要回梁国了。 她好想和弟弟一起回去呀,以前她极力争取的官位,权势,如今必须抛开,不然就成了牵绊。 林恩姝的母亲已经快到京都,她才从慕容廷口中得知此事。 原来陈岱他们从梁国回来的时候,林夫人已经在准备,他们启程不久,林夫人也跟着启程了。 但林夫人走不快,中间还遇到了雨季,大雨路滑,他们才耽搁这么久。 也就这两日的功夫就要到了。 梁长乐在朝堂上坚持。 皇帝就扣下了她的请辞的折子,没有批,也没有驳斥。 他只是说:“朕再给你些时日,你想想清楚,若是回心转意,朕升迁的话,还搁在这里。” 梁长乐离开宫廷的时候,她便自认为不再是鸿胪寺卿了。 梁长乐心觉无官一身轻,当即就和慕容廷以及梁少博,去了汤山行宫附近。 慕容廷在那里也有山庄别院。 她则带着梁少博去泡汤,弹琴,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林恩姝原本也要跟着去的,但陈岱接到信,说她娘不日就要到夜国都城了。 林恩姝坐立难安,满打满算,她不见娘亲的时间,比梁长乐不见弟弟的时间还长得多。 如何能不想念呢? 单是林宅的装饰布置,她都叫人换了三遍,只想达到能叫母亲最喜欢,最放松的效果。 这日,她正在看家具,摸着下巴想,家具是不是也要换一换。 韦玉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找她的。 “木木姐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贵客临门吗?我看院子洒扫的异常干净,下人们还说要铺毯子迎接?”韦玉笑嘻嘻的问。 洒扫庭院,更新装饰,这是夜国人迎接贵客的礼仪。 林恩姝点点头,“是有位重要的客人快到了。” 韦玉上下看她一眼,“木木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林恩姝愣了一下,“怎么?还有哪里不恰当的,我没注意?” 韦玉笑着说:“不知那位贵客前来,是要看你的院子呢?还是要看木木姐你?” 林恩姝轻哼,“自然是要看我了,看院子干什么?” 韦玉上下看她,“木木姐若是打扮一下,再穿上今年最流行的流仙裙,一定会叫人惊艳的……我不是说姐你这样不好看,这样也很好看,不过是姐你鲜少穿裙子,但实际你的身高穿裙子非常惊艳……” 韦玉见她脸色一滞,立马紧张解释。 第712章 撞见 林恩姝却是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立马的兴奋起来。 她的嘴角一点点向上扬起,最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还真是本末倒置了!她最喜欢我穿裙子,盼了多少年……但以往的我不懂事,为这一点小事也要和她拗着来!” 林恩姝碎碎念起来。 “不就是套裙子吗,我穿又怎么了?还影响我什么了不成?” “这么一点小事,就能叫她高兴成那样,我何乐不为呢?” 看林恩姝不是生气,兴奋倒是在眼底蔓延。 韦玉长舒了一口气,不由得也跟着高兴。 “若是来不及订做也不打紧,我晓得东市有一家成衣铺,做的衣裳样式时新又好看。绣娘的手工也非常好,不肯用廉价的材料,衣服都很好看,我给木木姐领路,去看看?” 韦玉这提议,提得太是时候了。 若是平日里,他邀请林恩姝一起去逛街,林恩姝给他两脚都是客气的。 但今日,这话显然说在了她的心坎儿上,“那我用不用收拾打扮一下?要不然与裙子搭配着也别扭啊?” 韦玉笑起来,心里是美极了,“木木姐会绾发吗?那铺子里的绣娘都是手巧的,到时候叫她们配合着衣裳的款式,绾一个合宜的发髻来就是了。” 林恩姝呵呵一笑,她真不会绾发,以前还有丁零,如今丁零也跟了念念。 她身边的丫鬟,拳脚倒是会点儿,绾发嘛,她还真不清楚。 “既如此,那就走吧,到地方再说。” 林恩姝同韦玉去逛街。 韦玉是在京都长大的,别说东市西市他熟得很,就连京都犄角旮旯里有新鲜美食,都瞒不过他。 他先带林恩姝去吃了点小食。 女孩子多喜欢这个,他听家里的堂姐妹讲过。 林恩姝也不例外,脑花,香辣烤毛蛋,红糖角……她都吃的心满意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原来京都有做的这么美味的小食,我以前都不知道呢!”林恩姝看韦玉的表情都多了好些‘和蔼可亲’。” “木木姐喜欢什么口味,都可以告诉我,京都你住的短,时间久了就知道了,这里不管百姓还是达官,都喜欢吃。钻研吃食的人可是不少。”韦玉笑嘻嘻的。 他年纪小,却似乎很会哄女孩子,说话也很有分寸。 他并不是那种一张嘴,就趾高气昂的叫人讨厌的纨绔。 相反,他甚至有点儿的市井的圆滑,就连卖串串的小贩,他都能侃上几句,愣是叫那小贩高兴的多给林恩姝了几串。 韦玉临走还多给了人赏钱,小贩差点热泪盈眶。 林恩姝看着韦玉的表情,不由微微起了变化。 他跟她想象的,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 林恩姝吃饱喝足,两人这才溜达到了韦玉说的成衣铺。 掌柜的竟是个女的,徐娘半老的年纪。 女人打扮得宜,足可以看出,她眼光不错,审美很好。 她衣服是叫人舒服的水红色,既亮眼却又不会叫人觉得她太妖。 她脸上扑了淡淡一层薄粉,看起来白皙有又气色,应该是用了青黛画眉,也用了胭脂和口脂的。 但林恩姝不太懂这些,她说不准。 她只觉得,这成衣铺的女掌柜,太好看了,一点儿不俗气,不市井。 若是在别的地方遇见,她肯定以为这是世家的贵妇。 “是小姐买衣裳,还是这位公子?”女掌柜笑脸迎上来,热切问道,“订做呢,还是要成衣?” “订做要多久?”林恩姝问。 女掌柜笑容可掬,“若是材料齐全,衣服样式也不繁复,三五日即可。若材料不全,以及样式的复杂程度,十天半月也是可能的。” “那我先看看成衣吧。”林恩姝不知母亲具体哪日到,前两日下雨,京都外的路未必好走。 女掌柜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款式?您喜欢什么颜色?” “听说你们这里的流仙裙,做的很好。”韦玉在一旁道。 女掌柜笑呵呵的把人往里头请。 这个铺子门面不是非常大,前头一边是半人高的货柜,女掌柜刚刚就在那货柜后头打算盘。 另一边是一人多高的横杆,好些成衣就成套的挂在上头。 这女掌柜是个有巧思的人,她甚至用木头架子,削成一人高的样子,安装有两臂,套着衣服,像是有个假人站在那。 这样展示出的衣服,比挂在横杆上的,更吸引人,也显得更好看。 “我瞧这位小姐气质不俗,一身英气,同一般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不一样。流仙裙不衬这位小姐的气质。”女掌柜说着,把人往垂了红珠帘的后堂请。 “姑娘若是信我,我给您推荐一套。”女掌柜试探的问。 韦玉说:“掌柜的只管大胆推荐,既然来找你,就是信得过你。” 女掌柜答应一声,笑呵呵的去拿衣裳。 林恩姝四下观察着,这是出于她习武、以及带兵的本能,先观察地形及人员情况。 店里还有一个小伙计,年纪不大,很机灵的样子。 见来人是给女客官买衣裳的,他就老老实实守在柜台处,没往里头凑。 女掌柜一下子拿出三套衣裙,“这边有雅间,小姐到这边试试?” 红色珠帘后头,有三间雅间,是木头格子窗隔开,格子窗上都蒙了绣花的白纱,既能透过一点光,也不至于叫彼此看见。 而且那绣花非常雅致,让人不由想起春日随风被吹落枝头的桃花,杏花。 屋里也用了怡人的花香熏香,意境极美。 林恩姝当即就琢磨,即便衣裳不是很美,冲着这地方,她也要捧场的买上一套。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对女掌柜道:“我不善穿这种裙子,你能进来帮我吗?” 女掌柜表现得很高兴,连连点头随她进去。 韦玉正在外头看着那木头架子上,被撑起的衣裳,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韦玉皱眉看过来,只见个子高大,面色沉稳的陈岱,正抿着嘴站在他身后。 韦玉眼睛提溜一转,“陈大哥呀?今日怎么这么有空,一个人来东市闲逛吗?” 陈岱蹙了蹙眉,似乎很不想跟他说话,“木木呢?” 第713章 他脸都绿了 韦玉笑嘻嘻的脸,也紧跟着一沉,“陈宿卫在审问我吗?” 陈岱不悦,“什么审问?我找她有事,家仆说,她一大早同你一起出来了。” 韦玉哼笑一声,“什么事,得劳烦您陈宿卫亲自走一趟啊?您告诉我吧,我待会儿转告木木姐,您是大忙人,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陈岱不悦更浓,“我没事,不用你转告。” 韦玉惊讶的挑眉,似乎很意外:“您没事啊?齐王府不忙吗?哦,对了,齐王辞官了,如今齐王妃也辞官了。两人无官一身轻,陈宿卫可不也跟着赋闲了吗?” 陈岱不理他,目光向珠帘后头扫去。 他估摸着,林恩姝若是在里头,一会儿也就该出来了。 韦玉却阴阳怪气道:“可是不忙,也不见陈宿卫陪着木木姐,明知她对京都不那么熟,有什么事儿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来帮忙……可见人没在你心坎上。” 他这次声音不大,没叫柜台后头的小伙计听见。 但陈岱却是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 他脸色顿时难看,犀利的目光盯在韦玉的脸上。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跟着慕容廷出生入死的大将,他浑身凌厉的气场释放出来。 韦玉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怎么能扛得住? 韦玉不敢迎着他的视线,脊背也有点僵,有点垮。 林恩姝就是在这个时候,穿好了裙子,从珠帘后头出来的。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女掌柜还给她梳了个简单的百合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她身着一袭湖碧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底下是澹色的翡翠烟罗绮云裙。 女掌柜心细,连她脚上的黑面白邦的鞋,都给她换成了一双凤纹绣鞋。 陈岱径直看呆了…… 这是林恩姝吗? 她打扮起来,竟是如此美艳? 他原本觉得,她平日里的样子就很美,潇洒肆意帅气。 每每看到她灵动的眼睛,他的心跳就有点儿不自然的快。 可此时,他才晓得什么叫心跳加速,甚至不用去看她的眼,看见她这个人,他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偶尔这么精心打扮一下,简直是仙女下凡了。 同时看呆的还有韦玉。 他的嘴巴都没合上。 陈岱余光瞟见他的呆样,顿时心里不爽。 他侧身挡在韦玉前头,遮住韦玉看向林恩姝的视线,而后低声说,“擦擦,口水流下来了,像什么样子?” 韦玉吓了一跳,他这么猥琐的吗?竟然看着木木姐流口水? 他本要推开陈岱,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忙去擦自己的嘴角下巴。 一擦才发觉自己上当……但这擦嘴的动作,却是叫人看见了。 远处柜台后的小伙计还噗嗤笑了一声呢! 韦玉怒火冲顶。 “好、好看吗?”林恩姝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她又不是看不懂陈岱和韦玉脸上的表情,她在军中多年,还从未被男人这样盯过呢,她有点儿不自在,耳朵都发热了。 “太好看了,真的。”陈岱嗓音微微暗哑。 “陈大哥什么时候来的?是……”林恩姝吸了口气,话却没说下去。 是她母亲来了吗? “是,不过还有时间,这衣裳真好看,可还缺什么?”陈岱笑着问。 他可没忘,刚刚韦玉还嘲讽他,说他有空都不知道关心林恩姝,叫她只能找别人帮忙! “头饰有些简单,前头就有银楼,去挑几样首饰吧?”陈岱其实不擅长这个,他挠头,已经绞尽脑汁了。 林恩姝笑了笑,“家里倒是有一些,都是念念给我的。这个还是掌柜的呢。” 她头上的步摇,脚上的鞋子,都是掌柜的。 “里头那两套,也是姑娘的身段才能撑起来的,太瘦没肉的姑娘撑不起来,太胖又不好看。”女掌柜说,“您穿倒是正好,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姑娘若有时间,都试试?” “都试试吧,难得出来一趟。”韦玉抢着说。 陈岱本想说的,被他抢先,他只好点点头,“去试试吧。” 林恩姝又进了里头雅间试衣服。 韦玉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妹妹,你带她买过衣裳首饰鞋子吗?她又不擅长做这些,家里也没有其他亲长在这儿,你这哥哥做的可真是太合宜了!知道妹妹穿多大鞋子吗?知道妹妹的首饰里,有没有合适的吗?” “还合适呢,你恐怕连她有几样首饰,都不知道吧?” 韦玉这副趾高气昂,又鄙夷不已的口气,叫陈岱呆愣在那,如遭暴击。 他脊背上的汗都出来了……他应该知道这些吗? 他难道应该去打听她有多少首饰?穿多大的鞋?缺不缺衣裳鞋袜? 别说打听了,他现在想想这些,脸都烧起来了。 他若去问林恩姝,林恩姝会觉得他猥琐,狠狠打他一顿吧? 韦玉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老了就是老了,一点儿不会关心人,我木木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若是跟了这样的榆木呆子,岂不太可惜了,太可怜了?” 韦玉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陈岱心中翻江倒海。 他果然是老了?榆木?呆子? 这不都是他以前调侃元九的话吗?为何如今都落在他头上了? 陈岱委屈又怄气,他看韦玉格外不顺眼。 待林恩姝又试了两套衣裳出来,他心中的惊艳、兴奋、嫉妒、气恼,愈发的搅合在一起。 他觉得今日的林恩姝太美,美丽不可方物。 但偏偏这地方是韦玉带她来的,她也在频频向韦玉以眼神示谢。 陈岱恨不得给自己几拳……怎么就不是他带她来的呢? “看这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陈岱说道。 林恩姝闻言表情一紧,“啊,好!我这就去把衣裳换过来。” “换过来做什么?”陈岱、韦玉,异口同声。 两人都恶狠狠的瞪了彼此一眼,再转过头看林恩姝时,两人又都有笑。 “这样就挺好,不用换了。”陈岱说。 韦玉在这种事上更机灵,他对女掌柜道:“这一身行头,不少都是掌柜的你贴补上来的,你开个价,我们全要了,若有你所割爱的,我们谢谢你,绝不还价。” 东西我要了,价钱随你开。韦玉不愧是富家子弟。 陈岱脸都快绿了,这要叫韦玉付了银子,他非得把肠子都悔青不可! 第714章 不认识了 陈岱二话不说,拍出一张千两的银票。 这是他刚从齐王府账房领的,当然不是他自己的钱,是公差费。 他领去要给兄弟们发的,不过他先用了,回头再拿自己的钱补上就是。 陈岱也没多想,他就是不想叫韦玉花这钱。 韦玉冷冷看他一眼,“陈大哥收回去吧,我跟这掌柜的熟。木木姐,你们要是有事儿,就先走,我回头把票据给你送府上去。” 韦玉很聪明,他早就看出,林恩姝是一点儿小便宜不肯占的女孩子。 陈岱拍出这一千两,在林恩姝看来,她心里未必舒服。 所以韦玉才要说,把票据给她送府上去。 陈岱不是不明白,他只是刚刚太着急了,这会儿他去看林恩姝的脸色,心头有些发紧。 “不用了,我跟大姐谈得投契,大姐,我的东西寄放在你这里,你说个价,我待会儿派家仆送来,顺便取我的东西回去。”林恩姝笑眯眯的,没看这边两人。 陈岱神色不好。 韦玉目光也有些凝滞。 女掌柜倒是没多看,笑容一如既往,她亲昵的凑到林恩姝耳边,嘀咕了一声。 紧接着,两个女子都笑了起来。 “还寄放什么,都拿回去,得空遣人送来就是。”女掌柜很是亲热,像是对着自己的小妹妹。 显然,她看出两个男人挣着付钱的意思,所以就没把价值宣之于口。 她只告诉了林恩姝,明显的,那两人的银子,她都不要。 女掌柜此举,更是获得林恩姝的好感,免了两个男人在外头为她争执的那种尴尬。 “客官赶紧拿回去,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今日就是白送给妹妹也使得,这衣裳,合体的就像是给妹妹订制的,这是缘分啊!”女掌柜很会说话。 她把陈岱的银票推了回去。 林恩姝在一旁道:“赶紧拿着陈大哥,不是说,时间差不多了吗?赶紧回去。” “木木姐去哪儿,我送你去。”韦玉不在钱财上争执,忙转头说别的。 陈岱沉着脸,收回了银票。 至于韦玉纠缠这事儿,他则没放在心上。 不用他开口,林恩姝也不会叫他去的。 “不用了,我去见个朋友,远道而来的故交。”林恩姝笑了笑。 “那……我送你一段?”韦玉又说。 林恩姝深深看他一眼,“今日的脑花很不错,改日再一起去吃?” 她岔开话题,韦玉知道,这是没有余地的拒绝了。 但她又约下次,韦玉当即开心起来,“好啊,京都还有好些稀奇又美味的小食呢,不过离这里远,改日我带姐姐去尝尝。” 林恩姝点点头,“好。” 她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韦玉驻足原地,目送她离去。 那个伴在马车一旁,骑着高头大马,如松柏一般挺拔的身姿,在韦玉看来,真是碍眼极了! 他一定的把他挤走才行! 韦玉却不知道,马车远离东市,渐行渐远把喧嚣抛在后头。 路上的行人少了,叫卖的贩夫走卒也少了的时候。 陈岱却忽然叫停了马车,他自己也翻身下马,进了马车里头。 林恩姝正在看她的衣裳,若马车里有镜子,她一定就在照镜子了。 陈岱忽然进来,吓她一跳。 “陈大哥,我母亲到哪儿了?” 陈岱稳了稳心神,但心跳还是异常的快,“我去找你的时候,接到消息说,再有半个时辰,就要进入京都大门。这会儿估摸已经刚进了城门,从城门到宅子,也是约莫半个时辰。” 林恩姝点点头,脸上兴奋的发红。 “恩姝……”陈岱欲言又止。 韦玉今日的话,太刺激他了。 他确实年纪大了,老了、迟钝了,他若再不往前迈一步,拍马也追不上小年轻了! “这次林夫人前来,除了贾少夫人的事儿,是不是还有一件要事……”陈岱觉得这个话头,他起的不好。 不应该这么问啊? 他平日里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这会儿这么怂? 林恩姝果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啊?你是说梁帝……嘶,这个,她就是个内宅妇人,这件事暂且不要叫她知道。” “不是,是你的事!”陈岱急了,忙说。 林恩姝更愣了,“我的什么事?” 陈岱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死都不怕,他还怕说出来吗? “你的终身事……恩姝,我……我想……” 我想求娶你! 这话他就要喊出来的时候。 林恩姝却“哦”了一声,平淡的点点头。 陈岱一愣,心底里好像熊熊大火,忽然被浇了瓢泼大雨,他顿时喊不出来了。 哦是什么意思啊? 林恩姝看他了一眼,勾了勾嘴角,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家里的人倒是逼过。我一气之下,就跟着公主随军出征了,一去就是半年八个月的。但凡他们一提,我就住到军中。后来他们就不提了。” 陈岱心顿时凉了半截。 “现在,没人管我,身边也没个长辈,没人再跟我提了,我也成了老姑娘,就没再想过这事儿了。”林恩姝笑笑。 陈岱心里又酸又疼又闷,“可现在,公主不都嫁人了吗?” 林恩姝看他一眼,“公主的想法,一直跟我不一样啊?她早先就想过嫁人的事儿,虽没有啥期待,但那会儿她也不排斥啊。” “你很排斥?”陈岱问。 林恩姝笑笑,不说话了。 陈岱这话题就有点儿进行不下去。 林恩姝的意思很明显,他再说下去,恐怕连“兄妹”都没得做。 好在路途并不远,林宅很快就到了。 林恩姝一下车,就忙起来,指挥着家仆,洒水、铺地毯,烹茶,准备点心瓜果等等。 她忙的团团转,连陈岱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只晓得,母亲来的时候,护送的乃是陈岱手底下的人,却没见着陈岱本人。 “阿娘……阿娘……”有六七年不见了! 林夫人老了许多了,两鬓都斑白了,额上也添了皱纹了。 “阿娘,女儿不孝……”林恩姝屈膝跪下。 林夫人却是看呆了,她惊愕之情甚至超过激动欣喜,“你……你是恩姝吗?” 林恩姝:“……” 娘,您是把我忘了吗? “你……你终于肯打扮自己了?你这样子也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我的闺女啊!” 林夫人一把拉起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第715章 猝不及防的见面 林恩姝本已经热泪盈眶,愣是被亲娘的反应给弄得哭笑不得。 “您以前是有多嫌弃我?”林恩姝咕哝道。 林夫人连连摇头,把她抱得紧紧的。 母亲互诉衷肠,六七年不见,累积起来的话可太多了。 陈岱在廊间站了会儿,忽而福至心灵,转身离开了林宅。 “也是去年才遇见念念,念念一直在找我。”林恩姝感慨说道,“她身边有位厉害的先生,会一些道术推演术。竟能推测出,我在西北……也是靠了姐妹的血的指引。” 林夫人眼皮子猛地一跳。 “就是孪生姐妹。”林恩姝看着她娘。 林夫人呼吸都不顺畅了,她一时说不出话,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林恩姝继续说:“我不会弄错的,就是她的血,指引着念念找到了我。念念第一眼看到她,就把她当成了我。任凭是谁看见,也会认错的,我和她真的是一模一样!” 林夫人拍着胸口,勉强平复自己。 “她……她现在……在哪儿?”林夫人问。 林恩姝神色黯然,“您想见她吗?” 林夫人猛拍她手背,这话说的,不想见,她跑这么远干嘛? 难道就是为了见林恩姝吗? 林恩姝是她养大的闺女,她就是想闺女了,也该叫林恩姝回去才对。 “那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有一个姐妹遗落在外?而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林恩姝看着她母亲问道。 林夫人却捂着脸,哽咽难忍。 “这些问题,不光是我想问的,也一样是她想问的。”林恩姝缓缓说道,“您若是解释不清,她心里岂能释然吗?” 林夫人缓缓抬起头,她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嘶哑。 “她这么多年,过的好吗?她恨……恨我吗?” 林恩姝不想让母亲失望,但母女迟早要见面,还是叫她有些准备更好些。 “她以前过的很不好,小时候被卖给戏班子,在戏班子里经常挨打受气。幸而她聪明,又刻苦肯学。后来成了名角儿,待遇才好了一些。”林恩姝小声说。 林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她在巨富贾家唱戏的时候,被贾家少爷一见倾心。贾家家大业大,容不得贾少爷喜欢一个戏子。贾少爷也是痴情,竟愿意为了她,离开家族,两人私奔。” “贾家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哪儿吃过什么苦头?他当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儿,他没有社会经验,其实贾家人早就已经找到了他们。 “他们更是直接见了梦瑶,告诉梦瑶,可以给她钱,让她主动离开贾少爷。梦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她是恰在那时候发现自己有病,她不能生孩子,但贾明成是贾家独子。 “她接受了贾家的钱,离开贾明成,为了叫贾明成死心,转而嫁给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 林夫人听着林恩姝讲述,另一个女儿这坎坷的人生。 她几乎听呆了。 她的林恩姝,虽不是什么娇气的女孩子,却也是被一家人捧在掌心里养大的。 林恩姝一个女孩子,说不嫁人就不嫁人,说去从军就去,为将为官的……还不都是因为有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推着,才能一路顺风顺水。 可她另外一个宝贝女儿,却要被卖来卖去,沦为戏子。 以林家的地位,他们还看不上商贾的,什么时候轮得到商贾来嫌弃他们的女儿? 林夫人越哭越痛,最后嚎啕大哭,林恩姝怎么都劝不住。 “母亲是在哭我吗?”门口传来幽幽一声问。 林夫人仿佛忽然被人调了静音。 她迟缓的抬起脸来,眼泪还滚滚而下,但嗓子里却没发出声音。 门口一个白净,身段婀娜的女子,眉目温柔,眼神却很冷淡的看着她。 林夫人仿佛不敢置信,她又回头看了看林恩姝。 林恩姝不穿女装的时候,姐妹俩就像极了。 偏偏她今日也打扮一番,那女掌柜的眼光好,手艺也好,愣是把她冷硬的棱角都修饰的柔和了。 姐妹两个顿时更像了。 林夫人恍恍惚惚的站起来,她向门口迎过来。 “你……你就是梦瑶?” 林夫人想去抓她的手,苏梦瑶却退了一步,盯着屋里的林恩姝。 林恩姝也忙起身,过来拉她,“来,进来说话。” “你母亲来了啊?”苏梦瑶说,“那我改日再来找你。” “诶……”林恩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林夫人则狠狠的颤了一下,“你母亲……”这称呼,她果然是不认自己。 “阿娘,她过了许多苦日子……遇见念念之后,才渐渐好起来,我还没跟您说完,有几次,她都险些没命了……” 林恩姝一边劝慰母亲,一边拽紧了苏梦瑶,恐怕她走了。 她原本想和母亲好好说说,两人商议好了,也把苏梦瑶的事儿,从头到尾的捋顺了,再去贾家看她。 或是请她来林宅,都可以。 但现在……竟然这么快,猝不及防的就撞在一起。 林恩姝很想问问苏梦瑶,“你怎么现在就来了?来的这么巧?” 当然,这话,她也只能想想,问出口很容易让人误解。 林恩姝眼角余光瞟见陈岱的身影,在院子门口,晃了一下,迅速的躲开了。 她心里嘀咕,该不会是陈岱去把人接来的吧? 想起陈岱……林恩姝又不由的心慌,他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当年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接生的稳婆说,我生了两个女儿,但生下来就死了一个……”林夫人急声说,“我若知道你还活着,我怎么也不可能……也不可能把你遗弃啊!” 林夫人哭得悲痛。 林恩姝也跟着湿了眼眶。 原本最是柔弱的苏梦瑶,此时却冷淡的很,她冷眼看着两人,“就当是我运气不好吧。前头一二十年的运气,都积攒起来,叫我遇见了子念。如此就够了。” 苏梦瑶拍了拍林恩姝的手,“我还得回去看孩子,你若没事,我就先走了。” 林恩姝哪儿能放她离开。 原本没想这么快见面,但既然见了,也就不能轻易的放她走。 苏梦瑶这态度,分明是心里有个大疙瘩,既有,就要想办法解开。 “姐,阿娘很想你的,当年的事情……你坐下来听她说啊!” “不必了,不是谁的错,就是我倒霉,我认。”苏梦瑶原本和林恩姝关系亲密,好得跟一个人似得。 可这会儿,她连看林恩姝的目光都带着疏离冷淡。 第716章 报复她们 “你不能走,什么叫就算你倒霉?”林夫人也死死的拉住苏梦瑶,“你进来,我必须把话说清楚。等我说清楚以后,你继续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我也认!” 苏梦瑶淡淡瞥她一眼。 这淡漠的眼神,对林夫人来说,真如凌迟一般。 她眼泪流的更凶了。 躲在院子外头的陈岱,这才知道,他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苏梦瑶的确是他接过来的,她原想着,苏梦瑶来了,也会和林恩姝一样的激动。 林夫人的开心,则一定是翻了倍都不止。 如今的状况,却叫他惊掉了下巴……男人的思维可能太过于直线化,太过于简单了。 陈岱后悔不跌,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 “若是叫恩姝知道,这事儿是我办的,还给办成了这样……她会恨死我吧?” “她会不会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陈岱的心,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着。 “不行不行……”陈岱搓手挠头,“我还是得想办法……” 院子外头的男人,如何焦灼暂且不提。 屋里头的三个女人,气氛却是压抑到了极致。 苏梦瑶端坐在那儿,好似冷心冷肺,冷眼看着林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她脸上还有一丝丝的不耐烦,“不是要说清楚吗?什么时候开始说?” 她冷漠凉薄的话音,叫林夫人的脸色更苍白了。 林恩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哪个也不是,怪哪个都不忍。 她若知道前因后果,现在就可以替母亲解释,偏偏她知道的跟苏梦瑶一样多。 遇见苏梦瑶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孪生的姐妹。 “阿娘,您先别哭了,擦擦眼泪,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您要跟梦瑶说什么?”林恩姝缓声问,心里却是焦急得很。 “当年我跟高姨娘不和,却又一起有孕。她家里是行商的,我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一个姨娘嘛,我也没想过她会对付我…… “可如今想来,只能是她,只会是她!我只知道,我生了两个孩子,当晚就死了一个,若不是稳婆手法高,就是一尸三命。我自己也是好容易捡了条命…… “我根本没怀疑,没怀疑过另一个孩子没有死……老爷明明也看过的,我身边的嬷嬷确认了的,只是所有人都劝我不要看了,不要看……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事?” 林夫人边说边哭,艰难的把话说完了。 但林恩姝还是没听懂。 她紧张的看向苏梦瑶,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林夫人见苏梦瑶坐在那儿,无动于衷。 她悲从心起,怒从肝生,她猛地一拍桌案,“我现在就回去,把高氏那个贱人抓起来,好好问问,她究竟是为什么……勾结了我身边的谁?!” 苏梦瑶就在此时站起身,“演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轻轻淡淡的声音,仿若炸雷,轰隆一下,炸开在林夫人头顶。 林夫人没站稳,腿一软,竟噗嗵跪跌在地上。 她并非有意。 苏梦瑶却立时变了脸色,“您这是什么意思?给彼此留最后的脸面吧?就当你我没有母女缘分不行吗?最苦的时候,我已经过来了,别再打破我生活的宁静不行吗?” 林恩姝冲上前,赶紧搀扶林夫人起来。 两人这边搀扶的时候,苏梦瑶已经夺路而逃。 出了这院子,她脸上的平静冷淡就已经龟裂。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原来她不是孤儿,她有母亲的,她家里姓林,是梁国大家族! 本来已经看淡了这些,不是吗? 为什么现在心里这么多愤恨,这么多委屈?这么多不甘? 明明以前没有怪过恩姝,也没有怪过她背后的家族,甚至觉得上天真是太厚爱她了,给她一次新生!竟然还给她了一个姐妹,一个孪生姐妹! 她不是一直心怀感恩的吗? 为什么当看到林夫人痛哭流涕的时候,她忽然多了这么多的怨恨?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冒出过的念头,现在都冒了出来……如果不是他们的失误,她就不会在外受尽欺辱!她也是林家的小姐!她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苏梦瑶视线不清,甚至没法好好走路。 她左右无人,转身趴在假山上痛哭起来。 她不想在林夫人和林恩姝面前哭,她一哭,好像就是她低头了似得。 她不用他们可怜,她现在不需要她们了,也不想认回林家! 她现在过得很好,宁可跟她们毫无瓜葛! 苏梦瑶正恨恨的想着,忽而肩头上一暖。 她吓了一跳,赶紧抹了把脸,回头看。 站在她背后的,竟是顾子念。 “子,子念……”苏梦瑶眼睛一红,在别人面前,她还可以装相。 但在顾子念面前,她装不了,她忍了几下,没忍住。 顾子念又忽而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吧,别怪自己贪心,是谁也会心里不平衡的,把你的委屈都哭出来,别闷在自己心里。” “哇呜……”苏梦瑶毫无形象的嚎啕起来,念念每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觉得自己不善良,不该贪心想要更多。但她又同时觉得自己很委屈,凭什么她要吃那么多苦头。 两种想法,像是两头饿狼,同时撕咬着她的良心和理智。 她太痛苦了。 子念一下下,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还在她耳边轻哼着一首夜国流行过好一阵子的摇篮曲。 她小时候,也听过的。 神奇的,在念念的低吟轻唱中,她的情绪竟渐渐平复下来。 心里那两头饿狼,也渐渐温顺、平静。 苏梦瑶抬起脸,一下子瞧见子念被她哭湿的肩膀,她立时囧极了,“真,真是羞愧。” “这有什么好羞愧的?”梁长乐轻笑一声,“你没想过要报复她们,其实已经挺好了。” 苏梦瑶一怔,念念这要求,还真低啊? “你心里委屈,不光我知道,林夫人和恩姝也知道。”梁长乐笑着说,“只是她们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苏梦瑶脸色略微有点儿僵。 “不如咱们商量商量,讹她们一大笔,讹到手,你分我一半。”梁长乐笑说。 苏梦瑶又僵了片刻,不由破涕为笑,“这样好,讹得她们倾家荡产,叫他们也过过穷得叮当响的日子!” 梁长乐听她已经能调侃了,就知道,她心里最大的那道坎已经迈过去了。 她刚刚拍苏梦瑶的肩,抱着她,拍她的背时。 琴灵神技,已经把苏梦瑶的心声,都告诉她了。 “走吧,我们回去,讹她们一大笔!”梁长乐提步往正院走去。 苏梦瑶站在原地迟疑…… 第717章 当仆妇 苏梦瑶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梁长乐走在前头,她落后一步,两人还没走进正厅,已经听见里头呜呜咽咽的声音。 是林夫人在哭,林恩姝一边劝,一边叹息。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现在就是把高姨娘从梁国绑来,叫她亲口承认,磕头认错,就有用了吗?”林恩姝低声说道,“她心里总要别扭一段时间,不平一段时间,换位想想,倘若当初被丢被卖的人是我,我……嗯,我肯定这辈子都不想见你们了吧?” 林夫人顿时哭得更大声。 梁长乐回头一看,苏梦瑶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恩姝她,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啊?” 苏梦瑶甚至在想,恩姝是不是在替自己“报仇”故意说这种话来气林夫人的? “莫哭了。”梁长乐招呼一声,走了进去。 苏梦瑶本已经抬脚,心头一动,却又不肯进去了。 她站在外头,躲在门边,却竖着耳朵。 梁长乐见她没有跟进去,也不戳破,仍旧如常和林夫人打招呼。 “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梁长乐笑了笑,“恩姝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和王爷好为林夫人接风洗尘。” 林恩姝摇了摇头,“她偷偷跑来的,就是不想叫那么多人知道。你瞧她,来了就知道哭,还得我来哄她。” 林夫人赶紧抹了抹眼泪,羞愧又尴尬的起身行礼,“见过齐王妃,一点家事,叫您见笑了。” 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位齐王妃,就是两个女儿的恩人。 更是她能够找回两个女儿的贵人! 她态度立时热切了许多,也更添恭敬,“您快请上座,若不是您,臣妇就……” 说着,她又想哭,赶紧忍住。 梁长乐笑了,“林夫人是有福气的,当年的事情,必是误会,也必有奸人作祟。” 林夫人红着眼睛点点头。 “但为人父母者,保护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给她一个平安的生活环境,也是当尽力做的,您说对吧?”梁长乐问道。 林夫人心里也委屈,“哪个父母不想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别的家里还重男轻女,但是我家的情况,恩姝是知道的……” 梁长乐深深看了林夫人一眼。 许是她的目光有点儿严厉,又许是她身上的气势忽然转冷。 林夫人忽的就福至心灵,“对……不管怎么说,我们做父母的,是存在失误跟失职的。所以我心里特别愧疚,特别不好受。听着恩姝说,梦瑶这些年遭的那些罪……我真是恨我自己!恨我没用!我怎么当年就不知道她还活着?怎么就叫她流落在外!我恨不得她这些年所受的罪,所遭的苦难,都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身上才好啊……” 这也是林夫人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是没逼到那份儿上,她只闷在心里想,却没能说出口。 这话说出口,她就气弱了,理亏了,也卑微了…… 梁长乐凌厉的目光之下,她这些肺腑之言,被逼出来以后,心里反而通畅了许多。 就像淤积太久的河道,忽然疏通了,情绪也通达了。 林夫人说话顺畅了许多,“我听说她遇见王妃您之后,日子好过了许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许这孩子,就是个有后福的。我不敢说能补偿她什么,但……但凡她开口,我断没有拒绝的。只盼她,不要把恨啊、埋怨啊,都埋在自己心里,她好过,哪怕这辈子都不理我,我也安心了。”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但凡我开口,你就没有拒绝的吗?” 林夫人和林恩姝都转脸向门口看去。 那个先前,一脸冷漠的苏梦瑶,此时也眼睛通红的站在门口。 她定定的看着林夫人。 其实她们姐妹两个,都有些肖似林夫人,鹅蛋脸,大大的眼睛,双瞳剪水,充满灵气。挺翘的鼻梁,山根饱满,一双红唇丰美,根本不是薄情的样子。 “那我要你留下来,给我照看孩子,直到孩子长大成人为止,我孩子未及弱冠,你就不准走!”苏梦瑶生硬的说,“你能答应吗?” 林夫人怔了怔。 林恩姝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条件嘛! “你……你说真的吗?你愿意叫我留下来,给你照看孩子?当真?当真吗?”林夫人激动的接连问道。 苏梦瑶冷冷一哼,“你欠了我的养育情,我要在我孩子身上补偿回来!” “好,好!”林夫人忙不迭的答应,至于说,要把苏梦瑶的孩子照看到弱冠之年……那还得二十年,则完全没在林夫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别忙着答应,”苏梦瑶继续说,“我带你去贾家,你不准以我母亲的身份自居,你就是我找来的嬷嬷,照看孩子的嬷嬷!” 林恩姝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阿姐……” “你闭嘴!”苏梦瑶向来对她客气,如此凶悍,绝对是头一回。 林恩姝都被她唬住了。 林夫人也说,“好好,我都答应,恩姝别多话,我该的!” 能照看外孙,还是这个失而又得的女儿的孩子,让林夫人格外的激动。 她甚至要求现在就去,她一路奔波劳顿,这会儿疲态却一扫而光,兴奋叫她面满红光。 林恩姝就在一旁摇头叹气。 “还是明日吧,你穿成这样,是去我家当贵妇人呢?还是去伺候孩子呢?没见谁家的嬷嬷穿得这样华丽的!”苏梦瑶挑刺道,“我明日叫下人来接你!” 林恩姝脸色都涨红了。 林夫人却瞪她一眼,不许她说话,“诶,好好,我今日就去准备,明日一定妥当!” 苏梦瑶哼了一声,规规矩矩的冲梁长乐行礼告退。 临走,她忽然冲梁长乐眨眨眼,眼底有一些窃窃的欢喜,也有些感激。 梁长乐冲她笑笑,微微颔首。 苏梦瑶一走,林恩姝就垮在椅子上,“这是什么事吧?我原以为母亲来,是来认亲的,结果呢?却要给人当仆妇使唤?” 林夫人却是心中透亮,她猛地拍了林恩姝一下,“什么当仆妇使唤!这仆妇也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我是去伺候我外孙!我心里美着呢!” 说完,她转过脸来看着梁长乐,竟端正脸色,规规矩矩的蹲身下拜…… 第718章 偷孩子的人 林夫人恭敬认真的感谢了梁长乐。 她看出来了,苏梦瑶是冷冰冰离开的,这么短时间内,她不可能自己想开了,又跑回来叫她恼恨的母亲,去给她当仆婢。 贾家乃大夜巨贾,她一个得宠的少夫人,才生下一个白胖健康的儿子,她想要什么样的仆妇,贾家请不来? 她是真的在亲情上缺失了,哪怕她会刁难林夫人,在林夫人看来,也比她冷冰冰的拒之千里要好得多。 林夫人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也不管林恩姝有多么的不认同。 她舟车劳顿,也是真的困了累了。 “你好好招待王妃,我去洗洗,休息一会儿。”林夫人小声对林恩姝说。 梁长乐耳朵多灵,“我这就不久留了,王爷还等着我回去。” “我送念念。”林恩姝忙起身,跟在梁长乐身旁。 梁长乐扶了她一把,耳边却忽然传来林恩姝嘈杂的心声:梦瑶指定是陈岱请过来的,他还真是自以为是,算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吧……念念难道也是他请来的?他还真是脸大啊?不过幸好他请来了念念,不然今日阿娘要哭晕了……瞧阿娘现在高兴的吧?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怎么觉得我才不是亲生的? 梁长乐觉得她的想法很有意思,不由侧脸看她。 正在此时,梁长乐又听见:那个陈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真叫季云说中了?他喜欢我?他想娶我?我才不要嫁人,嫁人多苦啊,还得操持内院,还得给他生孩子,纳妾,做牛做马……呸!他不配! 梁长乐没绷住,“噗……”她笑了。 林恩姝转过脸,诧异看她,“你笑什么?” 梁长乐清了清嗓子,她觉的林恩姝很多观念都错谬的厉害。 她得给她掰一掰,“你觉得嫁人好不好?” 林恩姝顿时瞪大眼睛,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怎、怎么忽然问这个?” 梁长乐笑了笑,“没怎么,我已经大婚多时,梦瑶更是有了孩子。就连小雨都给自己找了归宿,接下来就是你和丁零了,我问问你的意思。” 林恩姝松了口气,还以为念念会读心术了呢! “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有嫁人的打算,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躲到军营里去。如今我都习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嫁人什么的,我没想过。” 梁长乐笑了笑,“真的喜欢独自一个人,和害怕婚后的麻烦而不敢嫁人,那可是两回事儿。” 林恩姝又微微一惊,“念念,你往我肚子里放蛔虫了吗?” 梁长乐故意装不懂,“什么意思?被我说中了?你是害怕?” 林恩姝故作嫌弃,“怎么可能,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我是那么怂的人吗?等你们一个个被内宅后院绑住,被家室孩子绑住,而我还可以逍遥自在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明智了!” 梁长乐倒也并不着急现在就说服她。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也许你说的有道理,等你想嫁人,想有个伴儿的时候,还有人等着你,为你守候就挺好了。” 她这话似乎有莫名的,淡淡的伤感。 林恩姝不由得颤了一下,她还要回去陪母亲,就没有远送。 梁长乐已经乘车离开很远,她还站在原地愣愣出神。 陈岱在林宅门口,等着梁长乐。 见她的马车一出来,他赶紧跟上前去。 陈岱把梁长乐护送回了齐王府,却不打算走,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马车在垂花门停下。 陈岱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他只是怕因为自己的不智之举,弄得人家母女不和。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梁长乐悉知。 “陈宿卫不用担心,梦瑶请林夫人去贾府帮她照看孩子。”梁长乐笑着说,“林夫人能够亲自看护照顾外孙,高兴得不行。” 陈岱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王妃,您是不是有什么奇术?” 明明他离开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的,他真怕里头几个女人打起来。 梁长乐笑,“你是王爷的宿卫,我有没有奇术你不知道?” 陈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正欲道谢。 梁长乐忽然又说:“别看恩姝大大咧咧,其实她心思敏感细腻,她是个挺没安全感的人。因为她家里人多,父亲早年间还有几房妾室,妻妾之间,妾与妾之间,都有算计排挤,所以,她喜欢一个人的清净自在。说白了,是为了躲开那些不想面对的伤害。” 陈岱闻言怔住,他心跳的厉害……是林恩姝跟王妃说什么了吗? 要不王妃怎么忽然说这些? “你也别太担心,恩姝和梦瑶的感情很好,不会因为这件事真的闹翻。梦瑶幼时遭受伤害,但好在她现在很幸福,现在的家会治愈以前的伤。”梁长乐说完,转身进了垂花门。 陈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心里一直盘旋着梁长乐所说,关于林恩姝的那几句话。 好半晌,他回过味儿来,“王妃这是在勉励我,叫我更多的体贴恩姝吗?这么说来,王妃还是挺看好我的了?” 陈岱晦暗,皱的紧巴巴的心,又复苏了。 他捉摸着,如何才能叫那个女孩子,不再那么排斥自己喜欢她的这件事呢? “韦玉挺粘她,也一再说喜欢她,如今退一步,说做弟弟,呆在她身边,她似乎就自在了许多。” 陈岱这么琢磨着,觉得自己也可以退一步,仍然叫她一声妹子,等她回心转意,一回头,看见自己仍然在原地! “就这么办!”陈岱原地复苏。 林夫人在林宅休息了半日,次日一早,就扮作仆妇的样子,被林恩姝送去了贾家。 苏梦瑶当真没有告诉贾家人,那是她的生身母亲。 就连伺候苏梦瑶的仆妇和丫鬟也都不知道。 一开始众人对这个外头来的“仆妇”很防备,不许她靠近小公子。 乳母更是细心的发现,这“仆妇”十指白皙如葱白,细腻柔软,上头连个粗茧都没有,分明是养尊处优出来的人。 她哪儿像是干活儿的呀? 而且瞧她伺候人的活计,都做不熟练,常常是边学边做,现学现卖。 乳娘就把这话,小心翼翼的告诉了少奶奶:“奴婢也许是小人之心了,但这位林嬷嬷真不像是伺候人的那等人……听闻曾经有那偷孩子的人,混入富贵人家里,把孩子偷去,而后又讹钱的奸恶之人。” 第719章 等着做大长公主 苏梦瑶哭笑不得,还有点儿心酸,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 虽然林夫人以前没做过这些,但贾家家仆的生活条件也是非常好的,是她儿时想都不敢想的。 苏梦瑶摇头叫乳娘放心,“我知道她的底细,她不是那等偷孩子的人,她以前确实是贵妇,因家里出了变故,才不得不屈尊降贵的来伺候人。你很细心,且帮我看着她,看她是真有心伺候,还是应付做工。” 一晃眼,就是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中,林夫人可谓尽职尽责,勤勤恳恳。 她虽辛苦,倒也甘之如饴。 且林夫人对自己的亲外孙,既有亏欠补偿之心,也有发自母性的怜爱呵护。 这种感情不是装出来的,自然也能被身边细心观察的乳母,仆妇们看出来。 “林夫人知道的多,还温和。” “林夫人会讲好多趣事,风趣幽默。” 她们渐渐接受林夫人,又觉得林夫人见多识广,说话温柔,有见识,偏偏还不桀骜,很有亲和力。 大家很喜欢她,自然也就在苏梦瑶面前,常说她的好话。 潜移默化的,苏梦瑶也渐渐接受她,对她流露出那种小女儿的依赖。 “这事儿,您怎么看呢?”苏梦瑶遇事,也开始询问林夫人的意见。 林夫人在这边弥补缺失多年亲情。 齐王府里也在为梁少博的嗓子,做最后的调理和医治。 他离开梁国,至今,已经有两个月了。 “时候不短了,我的嗓子也好了,我该回去了。” 这天弹完琴,梁少博看着阿姐,缓缓说道。 梁长乐呼吸一滞,鼻子眼眶都在发酸,她努力笑得很轻松。 “你准备好了吗?回去要面对的,可能是比离开的时候,更棘手的烂摊子。” 梁少博轻笑,“阿姐莫担心,等你来的时候,一定平安无虞。” 梁长乐想说什么,嗓子眼儿里却发涩。 梁少博安慰她道:“没有什么比叶从容压在我头上,而我连话都不能说更糟糕的了。如今怎么会更棘手呢?季云在那里,而且我也会带帮手回去。” 梁长乐挑了挑眉,“你打算带谁回去?” 梁少博笑得高深莫测,“阿姐不妨猜一猜?” 梁长乐呼吸一顿,既是叫她猜,大约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人? “林恩姝?不止她,整个玄甲军你都带回去,路上扮作商队也好,镖局也好,江湖帮派也成,都可以保护照应,我也更放心。” 梁少博深深看她一眼。 他本想推脱不受,玄甲军是阿姐培养出来的,应该在她身边保护她。 但梁少博敏感,且能体察别人心思。 他知道,阿姐更担心他的安危,倘若他冒冒失失回去,身边没有依仗,阿姐必定寝食难安。 他从善如流的应了,“还有呢?除了他们,我还有帮手。” 梁长乐蹙了蹙眉,“难道是王爷把陈岱和元九给你了?” 梁少博弯了弯嘴角,“再猜。” 梁长乐心下狐疑,有个人浮现在脑海,她却迟疑没说。 “阿姐猜不出,我可要揭露谜底了。”梁少博笑了笑,指着门外,“他一会儿就来,叫他自己跟阿姐说吧。” 梁长乐顺着弟弟的手指向外看去,家仆恰来禀报,“顾少爷来了。” 梁长乐惊得身子都坐直了,“星云?你说他要跟你去?” “星云有好些鹰,且他也会驯鹰,他说自己不想呆在夜国都城了,在金吾卫当值,难免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蠢事。”梁少博微微一笑,停下话音。 什么蠢事,他就不用再一一揭短了。 顾星云从外头进来,得知两人正在说他的事儿。 他也忙插话,“我若跟着,阿姐就能随时了解我们的动向,知道我们的情况。再者,阿姐若有别的消息,也可及时传与我们。” 梁少博的脸色微微僵了一下。 别的消息……如今,他最牵挂,却也最没办法的,就是阿娘那边的消息了。 阿姐送了信回去,阿娘就再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 那传信的鹰,也没有回来。 他们甚至不能确定,鹰是被阿娘留下了,还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梁长乐点点头,“你放心,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梁少博笑了笑,“安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哭鼻子的。” 他开了个玩笑,气氛似乎松快了些。 但实则,离别怎么可能会好受呢? 梁长乐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跟他一起走,一起回梁国去。 但出于安全这一条顾虑,她也不能任性。 她在夜国有多出名,就会带来多少的注意力,她和梁少博一起回梁国,不是保护他,而是放在少博身边的威胁。 “阿姐知道,小鹰是怎么学会飞的吗?”梁少博笑嘻嘻的。 他晓得阿姐的心意,也晓得阿姐明白道理。 他只是想叫阿姐真正的宽心。 “小鹰长大,还不会飞的时候,大鹰就会把它丢下悬崖,叫它在摔下去的过程中,学会靠自己的翅膀飞行,驾驭风。”梁少博含蓄的笑了笑,“阿姐,我也是只雏鹰,虽然还不会飞,但我有翅膀,也有雄心。” 梁少博一段并不慷慨激昂的话,甚至说的四平八稳。 但梁长乐就是被激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浑身的血都急速奔涌起来。 特别是少博说他“有翅膀,也有雄心”的时候。 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上天厚爱她,没有叫她年幼的弟弟,在叶从容的魔爪阴影之下,长歪了。 “就是,阿姐,你是姐姐,又不是阿娘,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提我们扛吧?我们兄弟两个要去打江山了,你等着做大长公主就好了!”顾星云笑嘻嘻的,远不如梁少博沉稳。 也不知,他两个是如何玩在一起了,这样竟也能投契吗? “你该不会是不敢面对着伤心地,才要躲走的吧?”梁长乐故意刺激顾星云。 顾星云重重的哼了一声,“你是我亲姐姐吗?揭人不揭短!你怎么专揭短啊?” 梁长乐大笑,她的快乐建立在顾星云的懊丧上,心情果然愉悦了很多。 “那正好,我通知林恩姝,叫她也收拾行装,同你们上路。”梁长乐说道,“我与王爷,也该准备了……” 齐王爷要淡出夜国京都的圈子,而后才能平顺离开夜国。 不曾想,林恩姝这边刚准备上,韦家那上蹿下跳的韦玉就得知了消息。 韦玉犯二的年纪,又一根筋得很,父母家族的考量,本就不再他的脑容量之内。 只是这次,他闹腾的时候,差点给林恩姝带来灭顶之灾…… 第720章 听墙角 韦玉对他母亲说:“她必是要出一趟远门了,挺远的,我见她收拾行李。” 韦三夫人目光深深凝视着儿子,“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告别?一别多久?” 韦玉尴尬的笑笑,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去多久,反正,我总得守在她身边吧?” 韦三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她比你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她稳重、义气、还会武艺,能教你学好,也能管束着你……这都挺好,可现在,她竟要拐走我儿子?我……” 韦三夫人话没说完,眼泪先忍不住落了下来。 但她脸上一丝柔弱都没有,有的只是冰冷的眼神,以及掩盖在冰冷之下的愤怒。 她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养在她身边的庶子,也去了军营,不复回来住。 韦三公子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他的婚事,他也说不用自己操劳那么早……说白了,就是不用自己管,到时候他会求祖父张罗。 韦三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也只剩下韦七了。 “我不敢对你管教太严,惟恐你也像你三哥一样,赌气一走了之,不再常到我面前。”韦夫人冷笑一声,“如今倒好,你要走了,归无定期。” 韦七陪着笑脸,“阿娘,您要知道,我这一去,是给您找儿媳去的,怎么能说归无定期呢?她不还要回来吗?等回来的时候,你给我备好酒宴,隔一年就让您抱孙子!孙女!您说吧,您想抱几个?三个怎么样?嫌少的话,五个?” 韦三夫人绷不住,噗嗤又乐了,“呸,说的好像人家已经同意嫁你,愿意给你生似得?” “她不嫁我嫁谁?我这么好,再者,她嫁进来没负担呀?人家都要看婆婆脸色,她婆婆这么好!年轻漂亮,又温柔慈爱,绝不会给她脸色看的!这样好的家,她没理由不嫁!”韦玉挺直了腰杆。 他最会哄韦三夫人开心。 所以,看见母亲生气,他一点儿都不怕。 韦三夫人紧绷绷的脸,总算松了一些。 “那她究竟是要去哪儿啊?你光说出远门儿,这远也要有个方向,有个目的吧?”韦三夫人这是松动了。 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困顿于内宅院内,这是她打小就知道的道理。 韦玉侧脸向外看了看。 他压低了声音,“她没告诉我,不过……” 韦玉没瞧见,窗户底下,蹲了一个细小的身影,听到这儿,那细小的身影不由往上蹿了蹿,更是竖起了耳朵,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不过什么?”韦三夫人催问。 “我觉得,她要去的地方不简单,她要做的事情也不简单!”韦玉说,“阿娘别慌,我从头跟您说。我不是说了,当初我找到她,是在关山马场。后来我又去了好多次,我发现,关山马场前头的地方,是养马卖马,都是给贵族的好马。可是马场后头的山坡那边,似乎是一个训练场。” 韦三夫人是京都贵妇,又是官宦之家,对这样的消息相当敏感。 “什么训练场?训练什么?” “练兵……而且不是齐王的练兵场,似乎是……齐王妃自己的练兵场。” 屋子外头蹲着那人,捂着嘴,倒吸一口气。 练兵? 私自练兵是大罪,若查实,轻则削官丢爵,重则流放砍头。 窗户底下那人,眼底一亮,神色异常激动。 “你的意思是?”韦三夫人还懵着。 “肯定是齐王妃派她去做什么,我若与她同去,一路上不但可以增益感情,可以叫彼此更了解熟悉,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就算不能,至少也是对我的锻炼,总比呆在家里,靠家里的蒙阴庇护,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强啊?” 韦玉能这么说,韦三夫人是惊喜万分的。 然窗户外头的那个人,可不这么想。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继而微微一眯。 “诶……” 院子外头忽有人来,不经意就瞥见了窗户底下似有人影儿。 窗户底下的人反应也快,猛地站起身,抖了抖衣裙,把握在手中的香囊重新挂回腰间。 她故作一副弯腰捡东西的样子,而后,神态自若的走到门口。 她顿身行礼,“姨母,表哥,我爹娘今日就要回来了,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承蒙姨母照顾。” 韦三夫人侧脸看着门口的唐菀。 韦玉则看都没看她。 韦玉听说她与人密谋,诋毁李小雨的事儿。 这事儿还是母亲告诉他的,林恩姝倒是没提什么事,她只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李小雨是齐王妃的妹妹,她跟我住在一起,也是我的妹妹。” 韦玉当时不明白,后来他娘跟他一说,他火冒三丈,差点儿去揍唐菀。 要不是他娘拦着他,“你去了也白搭,她是女孩子,还是你表妹,她往地上一坐,嚎啕一哭,你没动手呢,就先输了礼!你真能动手打女孩子?” 韦玉不忿,“她也太下作了!” “别生气,当初娘还想给你娶她回来呢……” 韦玉吓得正瞪眼。 韦三夫人摆摆手,“如今倒是看明白了,她不是良配。” 韦玉吁了口气,没再去找唐菀的事儿,她在家中住着,他就极力的避开她。 韦家是他的地方,他叫下人盯一个女子,岂能盯不住? 唐菀倒是有意“偶遇”,不过回回都被韦玉避开了。 今日没人盯着她,是因昨日唐菀的父母就从老家回来了,今日就接她回去。 韦玉放松警惕,心里也大舒一口气,“送算把人送走了。” 那成知,这就又见了。 韦玉不说话,心里却有点儿烦。 他不耐烦的别着脸,就连门口的下人给他频频使眼色,他都没瞧见。 韦夫人起身,笑得慈眉善目,“菀菀这么说,就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你父母晚些时候才到,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给你还备了些小礼物。” 韦夫人知道儿子不想看见她,就把外甥女给带了出去。 韦玉和韦夫人却都不知,唐菀此时,温婉恬静的脸色下,藏匿了多少兴奋和激切。 临近晌午,她父母才来接她回家。 女儿叨扰人家这么久,唐家夫妇自然带了不少礼物来。 原本打算晌午在韦家用饭,唐菀却催着父母快走……她所获悉的秘密可不是件小事儿,一定得快点儿找到,能吃得下这个秘密的人! 第721章 状告齐王 唐菀离开韦家之后,就去了她的同窗田宝倩家里。 田宝倩在女学里一向清冷高洁,对她们也有礼,见面点头而笑,却很疏离。 似乎她是天之骄女,不屑与她们厮混,却施恩赏赐般对她们微笑,已经是她有礼大度。 唐菀在女学的时候,跟田宝倩没有任何交集。 田宝倩高高在上,她不乐意去捧她的臭脚。 但今日这事儿,唐菀想了一圈儿,似乎只有告诉田宝倩才有用,谁叫人家有个当皇后的姑姑呢? 如今还有谁敢跟齐王妃唱反调? 恐怕只有位高权重,并且齐王妃的作为会损害到他们利益的人了吧? 唐菀告诉父母,她去找田宝倩,她父母是很支持的。 “她是皇后的侄女,你跟她交好只有好处!”唐菀父母说。 唐菀如今担心的只有一样,就是如果田宝倩不乐意见她,该怎么办? 她投拜帖的时候,特意在自己名帖下头写了一行小字:“有要事需当面相告,盼相见。” 她被请进门房近旁的小花厅,等了足足两刻,才有小丫鬟来请人。 唐菀被请进田家不大的一个院落,院子不大,却很雅致,曲曲折折的活水,洁白的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有活水倾泻而下,水声潺潺,听着仿佛院子里都凉快很多。 假山旁边就是一个红顶六角的凉亭。 凉亭周围栽种着硕大的香樟树,没有蚊虫,又十分遮阳,这里当真清凉美好。 唐菀心里艳羡至极,难怪田宝倩在女学里那般高洁不流俗的姿态。 她要是天天住在这种地方,她也会觉得自己是仙女吧? 唐菀进了凉亭,正要坐下,田宝倩才被丫鬟们簇拥而来。 她仍是那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姿态,即便在自己家里,也是这般端着。 唐菀心里哂笑,脸上却是恭敬,“见过田小姐,今日冒昧打搅,多谢您肯见我。” 田宝倩微微一笑,美则美矣,却是拒人千里的疏离。 “唐小姐说,有要事相告,是什么要事?” 田宝倩在凉亭落座,她姿态很足,连茶点都没叫人上。 知道的,她是见同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的娘娘召见臣子的妻妾儿女似得。 唐菀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有求于人,她忍着心中的厌恶,陪着笑脸,“是我偶然听闻一桩密事,关于齐王府,齐王妃的。” 后两句,她声音格外的小。 田宝倩挑眉看她,似乎不信以她的身份,能知道这种事。 唐菀忍气吞声,“我在我表哥韦家小住的时候,听到的。” 田宝倩这才挥了挥手,叫亭中的丫鬟退了出去,“都远点儿。” 等丫鬟远得听不见她们说话。 唐菀才压低了声音:“齐王妃的身份,可以私养兵马吗?她可以私下练兵吗?” 田宝倩淡笑,“唐小姐糊涂了?她是个女子,她练兵做什么?” “她不但是个女子,她还是位女官呢!她当初不就说,不甘于内宅后院四方天的平庸寂寞?她要在朝堂上大有作为?”唐菀这些话,都是听家里的大人们说的。 田宝倩眼底亮了亮,她攥着帕子的手都紧了紧。 她不喜欢齐王妃,但她喜欢这种野心。 “可能是她自己练兵,又或许是拿她做幌子,是齐王爷在练兵?齐王爷不是有自己的亲兵吗?难道他还觉得不够,要借用王妃的马场,偷偷养更多的兵马? “他本就能征善战,在军中很有威信,养那么多兵马,是想干什么?” 田宝倩不傻。 唐菀如此明显的暗示,她岂能听不出? 她眼睛微微一眯,嘴角仍就是微微上翘,“唐小姐胆子真不小,竟然连皇上的皇叔都敢怀疑?” 唐菀连忙摇头,“我不敢,我只是偶然听见,觉得奇怪罢了。” 田宝倩轻哼,“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呢?你想叫我去跟齐王府作对吗?” 唐菀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敢?这真是诛心之言了。倘若可以,我愿意跪求娘娘召见,把这些话告诉皇后娘娘知晓,究竟是我的误会,还是确有什么别的心思,也好叫娘娘提前有所准备。 “可我身份低微,我岂能见到皇后娘娘?田小姐已经是我能想到,我能求见的人里,最最尊贵的了。我不告诉田小姐,还能告诉谁?” 唐菀一脸正义,还带着些许的委屈。 田宝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抬手拍她的肩膀,“你别害怕,我就是这么一问,这话在咱们这儿就打住吧。皇上是很信任齐王的,齐王也忠心,断然不会做对不起皇上的事情。就算有事情,又有谁能瞒得住皇上呢?咱们小姑娘,好好读书就是了。” 唐菀一时弄不清田宝倩的态度,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用这话打发自己? “我家的茶点不错,你尝尝?”田宝倩这才想起来,待客应该上茶似得。 唐菀却从她脸上看出逐客之意。 唐菀从田家离开,摸不清楚这田宝倩是太傻,她不明白齐王私养兵马的危害,不明白她的姑母和齐王妃恼了大矛盾……还是她太聪明会装傻? 唐菀有些懊丧的回家去了。 田宝倩却在她的同窗前脚离开,后脚就去了她爹的书房。 她把唐菀的话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田康不由瞪大眼,“你说什么?这是真的?不论是齐王还是齐王妃,都不能私养兵马!私下练兵! “太祖皇帝给齐王的特权已经够多了!别的亲王最多三千、五千的兵马,他给了特例,准养一万兵马! “皇上还给了他最大最好的马场!这还不够吗?他还想造反?” “爹爹息怒。”田宝倩四平八稳,她爹倒是暴躁,田康一生气,整张脸都是赤红的。 田康不忿道:“你可知道,因为明珠公主的事情,你姑母多伤心吗?齐王妃见死不救,还把你姑母逼的引咎交出执掌六宫的大权!若不是你姑母机警,及时向皇上低头,她说不定已经……已经后位不保了啊!” 田宝倩眼里泛出冷光。 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田家和姑母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那地方在哪儿?我明日就要状告齐王!势必剥下他一层皮来!”田康怒道。 第722章 马场告急 梁长乐人在家中坐,不知祸已从天上来。 彼时,她正在指挥着小丫鬟给两个弟弟收拾行装。 “昔日我要行军打仗的时候,府上的老嬷嬷,总是要给我带着带那,我看着是又好气又好笑。”梁长乐说。 丁零也在一旁盯着,闻言看她,“什么好气好笑?” 梁长乐道:“嬷嬷连我爱吃的糕点,香茶,饮子都要给我带上,这也就罢了,连女装都要带上几套。我去打仗呢,又不是去玩儿,她给我带女装做什么?我看她收拾的几大箱几大笼的,是恨不得把公主府给我背上。” 丁零闻言看着地上一片的箱笼,不由掩口莞尔。 林恩姝恰在此时过来,闻言也凑趣说:“如今那嬷嬷若是知道,你终于也变成她的样子,总算可以欣慰了。” 梁长乐轻哼,“谁说的,我没有给你备女装。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该给你备上几套女装的!” 林恩姝闻言瞪眼,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我娘已经备上了。还说是梦瑶给我准备的,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要不然,就是破坏她们母女刚修复的情谊!” 林恩姝苦着脸长叹一声。 “你说我冤不冤?她们母女之间的情谊,跟我穿不穿女装有什么关系?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往我身上赖啊?” 丁零深深看她一眼,拽着梁长乐的袖角,“小姐,您看木木姐,她是在这炫耀呢!炫耀她们姐妹感情好,炫耀她姐姐那边母女关系也修复的好!” 林恩姝想摇头否认来着。 可惜她的嘴巴不听使唤,嘴角一直的往上翘。 “好吧,我就是想炫耀。” 林恩姝说,“阿娘原本要跟我们一起走,但是梦瑶竟然在贾家当众喊了她一声‘娘’,可把我娘激动坏了。贾家人倒是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肯叫她走,留她再住些日子。” 梁长乐蹙了蹙眉,略有些遗憾,“我也想着,她可以跟你们一起走,路上有伴儿。” 林恩姝笑着说,“没关系,再小住些日子,贾家人会用商队送她回去。我看她是挺想再住的,她早催我嫁人生子,如今她外孙都抱怀里了,心也能安静了。” 梁长乐轻笑,“王爷倒是派了些人,与你们同行,路上好有照应,过城邑关卡也能顺当许多。” 林恩姝闻言,眼皮却是猛跳了一下,“谁……” 梁长乐还没说话,忽然有只鹰扑棱棱飞进窗户。 它飞的太猛,差点儿一头栽进箱笼里。 丁零和林恩姝想上去抓它。 它却径直向梁长乐飞过来。 梁长乐忙拿了皮垫子垫在胳膊上,鹰就落在那,爪子紧紧抓着皮垫。 “这是马场的鹰,马场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 林恩姝脸色微变。 季云不在马场,她也不在,万一出事儿…… “别自己吓唬自己,打开看看,或许他们只是收拾好了,通报一声。”梁长乐平缓说道。 林恩姝上前,拆下鹰腿上的细管子,倒出一张纸。 她看了之后,脸色并未好转,而是急忙把纸条交给梁长乐。 梁长乐拿过一看,上头写着:“有人窥视马车后山,且有集结之势。” “被人发现了?”林恩姝嗓子发紧,“怎么会在这时候?那还……走得了吗?” 梁长乐叫鹰落在一旁,她来到窗边提笔研墨。 “走,怎么走不了,现在发现不是正好?”梁长乐一点儿都不着急似得,“别人还在窥视,我们正好人去楼空,叫那窥视的人扑个空。” 她落笔写道:“避开窥伺耳目,即刻启程,在鹿邑与贾家商队回合。” 梁长乐吹干墨迹,把纸条卷起封好,又命那鹰带回。 林恩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呼吸似乎都刻意放轻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梁长乐轻笑。 她这会儿能看出林恩姝的紧张,却已经不能听到她的心声。 “善解人意”神技的时效已经到了,否则听听她心里这会儿在说什么,说不定又是一出戏。 “你不是还备了一桌筵席,就在今晚,星云和景帝都等着……”林恩姝嗓子眼儿里有点儿酸。 说好了,今晚好好喝一顿,齐王爷还准备了好些酒味儿不那么浓烈的果酒,香香甜甜的,要给年少的梁景帝饮用。 梁长乐轻笑,“孰轻孰重我还能分不清吗?又不是不见了,我已经上书辞官,再接下来就是离开京都,去王爷的封地。等你们走了,我们也筹备着离开,以后相聚的日子久远,还差这一餐一饭的功夫吗?” 林恩姝深吸一口气,“嗯,那我联络贾家,准备起行。” 林恩姝阔步离开这院儿,连头都没敢回。 她惟恐自己回头,看见梁长乐注目的视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又告诉自己,没什么好伤感的,一顿饭而已,以后有的是机会!念念很快就能来和她们聚首了。 林恩姝去了贾家,她离开不久,顾星云和梁少博也得了信儿。 原本准备今夜一醉方休,好好告别。 可现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要即刻启程。 “既然有人盯上了,还是速速离京更稳妥。”梁长乐说道。 顾星云和梁少博都没露出遗憾不舍。 他们知道,他们走了,最不舍的是梁长乐。 “行了阿姐,你可别叫我们等太久,赶紧的来啊!”顾星云笑嘻嘻的。 梁长乐点头,“你们也别叫我失望,去的时候,希望大梁已经大不一样。” “瞧好吧!我的鹰已经和季云取得了联系,一切都在计划中了!”顾星云拍着胸脯,自信又豪气地说。 梁少博已经能言,但相较顾星云来说,他是寡言的人。 临走,他才盯着梁长乐的眼睛道:“不会叫阿姐失望的。” 梁长乐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我知道,你从来不叫我失望。这次见面之后,更是处处惊喜。” 梁少博也笑,“我等阿姐。” 梁长乐重重点头。 她把他们送上马车,夜里的饭菜大厨房都已经备好,能叫他们装车带上的就都带上了。 还有些刚上了蒸笼,尚未下锅,就没法带了。 刚刚黄昏时候,各家各户冒出炊烟之际。 梁少博他们扮作贾家的商队,同贾家真正的商队混在一起,在夜幕降临之前,悄悄离开了夜国京都。 第723章 定死罪 慕容廷陪着梁长乐,站在齐王府最高的归燕楼,眺望京都街道。 这楼高,视线也好,梁少博他们一行,已经出了齐王府所在的坊间,还是能看得到。 慕容廷抬手,轻轻搂住梁长乐的肩。 “不用等太久就能见面了。我们留下来,就当是断后,还有就是,等阿娘送来新的消息。” 慕容廷在她耳边,温声安慰。 梁长乐笑了笑,“我没伤怀,我是在想,关山马场被人窥伺,必是那窥伺的人已经得了消息。现在人是走了,但他们训练用的器具,所住的帐篷,都还在那里。” 慕容廷眸光一凝,“你是想要把痕迹也打扫的一干二净,不留后患?” 梁长乐点了点头。 “我叫陈岱……”慕容廷话音未落,却是微微一笑,“叫元九去一趟。” 他险些忘了,得知林恩姝他们要离开,陈岱第一时间来找他,请命一同护送梁少博回梁。 陈岱为了争取这个机会,百般自荐,还说他已经走了一趟,现在由他护送回去,再合适不过。 梁长乐本想提前告诉林恩姝来着,可惜她的话头被关山马场的消息岔开了,往后着急准备启程,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陈岱是扮作贾家所请镖师的行头,隐藏在众多镖师当中。 林恩姝一直到离开京都,半夜在城外扎营之时,险些被人撞倒,瞪眼去看那人,才愕然发现:“你怎么也来了?” 陈岱咧嘴笑了一下,“我是镖师,这趟镖给的价钱高,我就报名接了。” 林恩姝心底微动,嘴上却没说什么。 她那次拒绝陈岱之后,她原以为陈岱会尴尬,或者会疏离她。 可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一起去梁国……他是自愿要去的呢?还是不得已被齐王派去的? 林恩姝不由想了许多,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心里越乱,脸上越冷。 陈岱本想和她多说几句,却是被她的脸色吓退了。 齐王府中,梁长乐送走了弟弟们,大厨房把不便带走的饭菜摆上。 仍旧异常的丰盛,几十道菜各地的风味。 梁长乐此时却没什么胃口。 “陪着我用点儿?”慕容廷看她。 梁长乐点头,两人刚在食案后坐下,外头就飞来一只鹰。 这只鹰见屋里满座珍馐美味,竟一头朝食案上飞过来。 慕容廷旋即起身,一把捉住飞的很低的鹰,他动作之迅猛,那鹰被拿住时,才反应过来。 它扑扇着翅膀,还要去啄慕容廷的脸。 “住嘴!”梁长乐厉喝一声。 她不懂鹰的话了,鹰倒是还能听懂她,也肯听她。 她说住嘴,鹰委委屈屈的没啄下去,却是翅膀一收,歪倒在慕容廷怀里……好像慕容廷弄伤了它似得。 慕容廷哭笑不得,“本王这是被一只鹰碰瓷了吗?” “鹰是成精了吗?这么会演戏?”梁长乐过去敲了敲它的头,“唱园子的,还是唱堂会的?” 鹰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颤巍巍的伸出一条腿,哀戚的啼鸣一声。 慕容廷挑眉,“它说什么?” 梁长乐摇摇头,动手去解细管,“我也听不懂了,这是我的伤心事,你忘了吗?” 慕容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说听懂就听懂了,没过多少日子,说不懂又不懂了? 但他不敢再追问,她都说是“伤心事”了。 梁长乐解开细管,脸色却瞬间不好起来。 慕容廷忙凑过来,“出了什么事?是陈岱那边?还是玄甲军那边?” 梁长乐摇摇头,也松了半口气。 出事的不是陈岱那里,也不是等着和陈岱他们会合的玄甲军。 跟这两方相比较起来,如今来信的这个地方,算是不怎么紧要的了。 “是关山马场,你让元九去收拾那些训练用的东西,最好不留痕迹。”梁长乐说,“怕是遇上麻烦了。” 慕容廷接过字条,凝眸一看,“有人封锁了各处的路,东西运不出去了?” 梁长乐眯了眯眼,“这分明是已经获悉了消息,故意堵过去的。不过也幸而他们堵过去的晚,否则玄甲军离开,都成问题。” 玄甲军察觉有探子窥伺的时候,就已经急速从偏僻的道撤离了。 那会儿梁少博他们还未离开京都,梁长乐他们当然是忙着先把人撤出去为妙。 东西是次要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慕容廷嘀咕:“是什么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集结了这么多人马,往关山马场去?” 梁长乐也道:”关山马场一直做得严密,不曾泄露什么风声,但看着围过去的人,却似乎很笃定的样子,今日那探子应该没打探到什么……增援不该这么快吧?” 慕容廷点了点头,“从打探,到添兵包围封路,不到半日的时间,他们必是打探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较为准确的消息。” 梁长乐眉头一挑:“难道是自己人里,出了叛徒?” 慕容廷摇了摇头:“倘若是,怎么会现在才堵住各路?” 梁长乐闻言点头,是啊,她的人马都已经走了,余下的不过是训练的器具而已。 若真是自己人里出了叛徒,应该更早下手才是。 “罢了吧,”慕容廷说,“左右不过是些死的东西,就说是我的亲兵在那里训练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你有自己亲兵的训练场,倘若皇帝问你,齐王叔是觉得自己的亲兵还不够吗?你要怎样答?” 慕容廷咧嘴笑了笑:“我就说,我的亲兵训练场太远了,在关山马场训练近些。”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吗?” 慕容廷之所以能有那么多亲兵,且有那么大的亲兵训练场,就是因为,他的亲兵并不都在京都。 训练场远离京都,也好叫皇帝觉得他的威胁力不是那么的强大。 就算他希望有个近点的地方可以训练……齐王府的校场也够宽阔了。 关山马场毕竟是个秘密的地方,是未曾上报朝廷知道的。 没有经过皇帝允准,朝廷批复,就私自设立练兵场,私自训练兵马,乃是谋反生乱之罪。 若是一般人,这罪名已经不小,但还可根据人数情节来量刑。 在慕容廷这儿,就不一样了,他本身的影响力就很大,又曾经任大将军王…… 这罪名若是扣在他头上,可以定死罪了。 第724章 跟他们玩玩 慕容廷脸上带着毫不在意的微笑。 梁长乐盯着他看了一阵子,也莞尔一笑,“既然有办法,何必撕破脸呢?人在屋檐下,何必一定要把房檐拆了?” 慕容廷也被她逗笑了,“你想亲自去一趟关山马场?” 梁长乐忽然就高兴起来,看着满桌珍馐也有了食欲,“去,干嘛不去?反正这会儿也睡不着,索性大干一场,给去打探的人一个惊喜!王爷去不去?” 她故意朝他挤眉弄眼。 慕容廷轻哼一声,“有王妃的地方,怎能没有王爷呢?” 梁长乐打定了主意,要跟包围封锁马场的人玩一玩。 她当即就有了食欲,人的情绪真就是在无所事事中,格外的膨胀。 比如离别的伤感,在刚刚还侵袭在梁长乐的心头。 搅扰得她看一桌美食都毫无兴致。 眨眼之间,因为一只鹰带来的消息,她立刻大快朵颐,“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好似她真又成了过去那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长乐公主。 梁长乐吃饱喝足,背上她的琴,两人各骑一匹快马,直奔关山马上而去。 梁长乐骑得是铁蹄,铁蹄的速度轻快无比。 这会儿京都已经落锁,但对慕容廷来说,并不成问题。 他叫开一个小门,还是不难的。 梁长乐扮作男装,城门守卫甚至没问问她是谁,只当她是慕容廷的随从护卫,放了他们离京。 慕容廷还叮嘱那守城大将,“黎明时还是你在这儿吧?” 大将立时心领神会,“王爷放心,黎明末将还在这儿,您招呼一声,末将就给您开门。” 慕容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有心了,多谢。” 得齐王拍肩感谢,这大将显得很是激动。 梁长乐和慕容廷顺利离开京都,一路快马加鞭,疾驰赶往关山马场。 平日里要将近一日才能跑到的地方,因为两人轻装上阵,又皆是宝马良驹,两人伏低身子赶路。 竟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赶到关山马场外围。 因为有信鹰带路,他们没有遇上那些包围过来的人马。 “咱们在那些人的后头,倒是可以摸摸他们的底细。”慕容廷说。 梁长乐皱眉想了片刻,“不如我们分头行动?” 慕容廷隔着马,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想怎么分头?” 梁长乐看着紧握在自己腕子上的手,不由想笑。 认识之初,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堂战神齐王,竟会这么黏着她? 然而她,一定是疯了——不但不讨厌,反而觉得很甜蜜? “王爷去摸摸那些人的底细,我想办法混进马场,帮着他们,把训练用的东西处理掉。”梁长乐说。 慕容廷周着眉头。 今晚虽不是满月,但月亮却明亮得很,甚至连他眉间拧成的疙瘩,都看的清清楚楚。 梁长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探出身子,凑近他的脸。 慕容廷怕她摔下来,又怕铁蹄不配合,赶紧也往前凑,“怎么?” 他话没问完,额间就是一暖,软软的,润润的……她的嘴唇轻轻的覆盖在他眉间拧起的疙瘩上。 慕容廷神情瞬间一软。 “你担心我?”梁长乐笑嘻嘻的说,“你忘了,我以前是谁?” 慕容廷定定看她,“正是因为知道你以前是谁,我才不想让你单独行动。” 梁长乐愣住,“嗯?这是什么道理?” 她以前可是堂堂长乐公主啊,能征善战的那位! 慕容廷语气幽怨,“女将军那么强,事事能出头,还要本王有什么用?” 梁长乐噗的喷笑,又赶紧忍住,这寂静的夜里,她若忽然发出笑声,多不合时宜。 “王爷是最强的,没有之一,”梁长乐嘴角上翘的哄他,“是谁说,他一早就知道,我是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当初拉着我跳崖的时候,没想过不要我出头?” 慕容廷顿时噎住,那会儿的他,只是对顾子念感兴趣,想探一探她的底限究竟在哪里? 她可以做到哪种程度?也想更多的了解她。 梁长乐挑眉,“你嘀咕什么?” 慕容廷声音低沉地说:“如今才知道,对一个人感兴趣,和深深的喜欢一个人,是两回事儿。” 梁长乐没来由的心软,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有点儿后悔提及以前的事儿。 毕竟,以前她还想过弄死他呢…… 她咧嘴笑笑,“把琴给我,分头行动,里头有元九可以接应我。倒是你,更叫我担心。” 慕容廷回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似乎要讨回被她摸脸的便宜,“别担心我,这点儿小事儿若办不好,我都没脸回齐王府了。” 慕容廷把背上背着的七弦琴给她。 梁长乐背着琴,跟着信鹰,悄悄的靠近关山马场。 铁蹄对这里路很熟,而且铁蹄很是敏锐,即便没有鹰带路,它也基本能避开别人的耳目。 距离马场够近,已经不适合再向前,再往前就会被人发现。 梁长乐翻身下马,盘腿坐在地上。 七弦琴不大,带着很方便,也不重,她就搁在自己膝头上。 她拨响琴弦,幽幽的琴声,从黑暗中传来。 寂静的夜里,琴声传出去的特别远。 她并不怕这琴声被人听见,也不怕会引了人来……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弹得就是秦逸当初给她的“引魂曲”。 这首曲子,据秦逸说,弹起来危险。 但那会儿,是她还没有琴灵的时候,如今琴灵已经达到初级,她也是初级琴师。 她再弹这曲子,明显有种很简单,驾轻就熟之感。 且弹了一阵子,她更是发现,她甚至可以操纵琴声,操纵琴声里的那种无形的力量。 与当初用琴音杀人不同,那是借由慕容廷磅礴的内力,用内力震断那些人的心脉。 而如今,这力量可大可小,可精巧,可刁钻…… 她甚至可以想叫人听见,就叫人听见,想叫人听不见,便听不见这琴音。 琴音到了她手中,反复成了有形的实体。 她正享受这琴音带给她的趣味快意,便在琴音中“看见”元九纵着轻功,朝着她所在的地方,急速赶来。 第725章 宠溺 一个时辰之后。 关山马场忽起大雾,白雾浓重,月光已然被雾遮挡。一丈开外,不见人影。 但有一匹马,踢踏踢踏走着,似乎全然不受雾气的影响。 元九指挥众人,“跟紧马匹,这马脾气不好,若是跟丢了,它可不会回来再找咱们。” 众人提着股劲儿,跟在马后头,默不作声,行动快且安静。 走了不知有多久,忽然一抬眼,浓雾都散了? 众人觉得稀奇,回头去看,白茫茫一片,仍旧被浓浓白雾笼罩。 往前看,却是明亮的月,撒下静谧的银光,如一层亮白的薄沙,虽不能纤毫毕现,也是能看清个大致。 那枣红的骏马又往前走了几步,便不肯走了。 它冲元九打了个响鼻,蹄子刨着地,有些不耐烦似的。 “这马成精了吧?”有人小声嘀咕。 元九拍了拍它的背,还说了句:“辛苦你了。” 马又打了个响鼻,踢踢踏踏独自走了。 元九对众人道:“已经离开关山马场,也避开了那些人的耳目,天亮之前加紧行路,天亮之后再找地方休息。” 反观他们刚刚离开的关山马场。 仍旧是浓雾笼罩,浓雾之中,依稀有琴音,如同鬼魅一般,若隐若现。 慕容廷寻着琴音,来到梁长乐身边。 她专注弹琴,知晓是他来,她勾了勾嘴角没有睁眼。 慕容廷便伫立在她身后,安静等待。 过了片刻,琴音停下,浓浓白雾似乎立时就散了不少。 梁长乐低声说:“铁蹄快回来了,它给元九他们领路去了。” 慕容廷略微惊诧:“这样的浓雾,铁蹄竟然还能认路?” 梁长乐轻笑,“它可是马王,老马识途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慕容廷当然听过,只不过亲自经历,还是觉得惊讶。 “来人的身份已经查清,我们回去吧。”不知是月光黯淡了,还是树影遮挡,他的脸色猛地沉了几分。 梁长乐没在这儿多问,她收拾了琴,铁蹄回来,她翻身上马。 慕容廷仍旧背着她的琴,两人离开树林,策马踏上回程。 入京都城门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城门口有拥挤着等待入城的百姓。 两人没有跟百姓一起排队等候,他们径直去了小门。 那守将果然信守承诺,远远在城墙顶上看见慕容廷疾驰回来,便快步跑下城墙。 他一面命人开城门下头的小门,一面亲自来迎。 在百姓们艳羡,却又不敢近前招惹的目光中,慕容廷和梁长乐率先进了城门。 两人回到齐王府,天又亮了许多。 慕容廷道:“你去洗漱吧。” 梁长乐如今已经不是那位整日活在马背上的女将军,连夜这么赶路,她兴奋却也真的很累。 她没多想慕容廷的话,以为他随后就过来。 她先去了房间后头的偌大浴池,温水早已放好,她舒坦的泡了进去。 平日里不喜欢婢女从头到脚,替她搓干净,今日却没有拒绝。 她舒舒服服的沐浴之后,连头发都被婢女擦了半干,也没见慕容廷进来。 她裹着柔软舒适的家居衣裳,来到前头卧房中。 却见慕容廷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裳,细看,这衣裳还挺隆重,面圣也足够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梁长乐问道。 慕容廷脸色微微一沉,“入宫,辞官。” 辞官的事情,两人先后提了两次。 皇帝都压下未批。 梁长乐也已经不去鸿胪寺当值,皇帝也是默许的,就连那些没事儿都能挑出事儿来的御史大夫们,也没人没上折子参奏这件事,可见是皇帝不想如今处理这事儿。 如此,齐王夫妇也该消停点儿,不提这件事,等待皇帝的时机。 慕容廷今日沉着脸,又提此事,当然不是没事儿找事儿。 梁长乐沉默片刻,“去关山马场的人,是谁派的?” 慕容廷抿了抿唇,“田康。” 梁长乐一愣,“是皇后的兄长?” 慕容廷点了点头。 梁长乐道:“皇后禁足,家里倒是不消停,看来她真的只是禁足,没有禁心禁欲啊?” 慕容廷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他抬手摸摸她的头,“你先睡,等我回来叫你一起用饭。” 梁长乐摇摇头,“我饿了,你陪我用些东西再进宫吧?” 她鲜少这么粘着他,从来都是慕容廷舔着脸跟在她身边。 今日她这么主动,慕容廷受宠若惊,二话不说就留了下来。 不是正经的早饭,梁长乐叫丁零准备的很简单,几道冷盘,一道甜粥,一道咸粥,还有她喜欢的杏仁牛乳羹。 她弹了一夜的琴,又来回奔波,真是又累又饿,吃着饭都要睡着了。 慕容廷体力好,倒是不觉累,反而神采奕奕。 见她困成那样,他索性一把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一只手环过她的肩,端着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她吃。 屋里伺候的小丫鬟,见此情形,赶紧低头垂目退了出去。 王爷也太那啥了……她们都是未许配人的小姑娘呢!也不说先遣散她们出去,再这般亲密!弄得她们一个个脸红心跳外加羡慕嫉妒…… 梁长乐哭笑不得,正欲说他两句,一勺香气四溢的杏仁牛乳羹就送到嘴边了。 她张嘴……好吃,真香,她想说什么来着? 慕容廷喂饱了她,把她嘴角擦干净,又将她抱去床上,盖好了辈子。 她当即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慕容廷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她咧嘴笑笑,眼皮都已经掀不动了。 慕容廷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全然不知。 慕容廷原本想赶在早朝之前,入宫面圣,提辞官之事。 可在府上一耽搁,他入宫求见之时,就赶在皇帝正在朝会上。 慕容廷被太监领去了御书房外等候。 慕容廷正百无聊赖的看着树上两只画眉鸟吵架,忽而见一群太监簇拥着两人而来。 他将视线转向那边,走在前头,一身明黄色衣裳的可不就是皇帝。 而落后皇帝几步的人,却正是田康。 慕容廷的眼睛眯了眯,嘴角略微勾起。 田康似乎感觉到什么,他猛地抬头,朝慕容廷这边望来。 第726章 他让人忌惮 田康的脸色立时间严厉,似乎还有一种炳然正气。 但慕容廷略微勾了勾嘴角,田康的眉头不由一蹙,气势又弱了些。 皇帝阔步走来,瞧见恭候在御书房外的慕容廷,他很是高兴,“皇叔今日怎么得空来觐见?” 皇帝话音里,除了亲昵还有几许客气,这在别的臣子是不可想象的。 慕容廷正要开口。 皇帝又高兴道:“正好,闵城的茶,昨日贡来,没来得及给皇叔送去,皇叔进来尝尝。” 太监闻言赶紧使了个眼色,茶水房的丫鬟们顿时忙碌起来。 慕容廷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等茶水上来,气氛平缓和煦了再聊正事儿。 但慕容廷没有等,他直接说:“臣是来替王妃辞官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一种不舍,一种世人常说的失去时方知珍贵,后悔当初没有珍惜的感觉,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他脑子转的飞快,说话却很慢,“这件事情,朕在考虑,皇叔还没有孩子,府上人口简单,事务也应该不太繁忙。 “顾长卿是有本事又有德行的人,德才兼备正是朝廷最需要的人,叫齐王妃在鸿胪寺是大材小用了,朕打算叫她入内阁,也不需要她天天都在,平日无事来看看就好,真有国之大事才需她操劳。” 慕容廷正色道:“这样不好,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兢兢业业的办公务,难免招致闲话。” 皇帝听出他是话里有话,“怎么?谁说顾长卿的闲话了吗?朕第一个不答应!” 慕容廷哂笑一声,“皇上偏爱,臣感动非常,王妃亦是感激皇上。只是这样,不但不能为君分忧,反而给皇上添麻烦,我夫妻二人,于心不安。” 皇帝笑着说:“皇叔是多虑了,皇叔和顾长卿的本事,天下人皆知,皇叔能征善战,军中无人不服。顾长卿有勇有谋,且弹得一手好琴,当初梁国、赢国使者都想要抢夺顾长卿去,顾长卿却忠心为我大夜,她是既有本事,更有忠孝之心的臣子。这样的臣子,朕不任用,还要任用什么人呢?” 一旁的田康,目不转睛的盯着慕容廷,两眼微眯,似乎在等待他话里出现漏洞,好发起总攻。 慕容廷却连看也不看他,“正因如此,王妃才更要辞官,安心呆在内院,做一家主母该做的事儿。” 皇帝挑起眉梢,“皇叔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有人找了王妃的麻烦吗?” 慕容廷笑了一声,“不敢说是麻烦,但皇上如此恩宠,是我夫妻二人不配得的,徒惹人嫉妒。” 皇帝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田康在一旁,急得不行,一直不见皇帝问他。 而他似乎在等什么消息,却也等不来…… 他搓了搓手心,手心里似有黏腻的感觉叫他不舒服。 皇帝正要开口:“皇叔是多虑了……” “皇上!”田康忽然抢着道,“臣以为,齐王爷如此再三提出辞官,甚至连皇上您的挽留,都一再拒绝,分明是故作姿态!以退为进!” 田康嗓门儿很大,他这么一吼,御书房里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但看慕容廷,仍旧是从容不迫,淡然自若。 仿佛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是田康自以为的。 “齐王妃当真没有不臣之心?梁国、赢国的邀约,她当真没有动心?臣记得,当初梁国使臣为了拉拢她,可是许了好多好处。甚至说,以齐王妃的琴音,配合冯、唐两人的琴谱,可以统一天龙大陆。 “齐王妃没有离开大夜,究竟是对大夜忠心耿耿?还是因为大夜的皇帝相信她,对她没有防备之心,所以她可以培植自己的势力,以便有一天,这天龙大陆,都可以收入囊中?!” 田康本来就是大嗓门儿,他再故意加重语气,整个御书房里都充斥着他的声音。 若非殿宇高阔,只怕房子都要被他震塌了。 慕容廷冷冷看他,倒是没对他说话,转过头去看着皇帝,“皇上您瞧,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连田将军都开始怀疑王妃了,倘若再被皇上格外关照,难听话还不知有多少呢?三人成虎的道理,叫人不得不防。” 皇帝不悦的看着田康,“田将军是糊涂了吗?齐王妃是女子,她培植什么势力?” 田康一拱手,义正言辞,“若不是齐王妃私养兵马,那就是齐王爷养的兵马啰?”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田康,放肆!皇叔在太祖皇帝的时候,就被准予有亲兵一万!你是在质疑太祖皇帝的决策?” 田康梗着脖子,似乎占了理,“一万啊,齐王爷,一万兵马还满足不了您的野心吗?您何以还要在京都附近屯兵练兵呢?” 慕容廷挑了挑眉,脸上不急不躁。 他甚至还朝皇帝耸了耸肩,意思是:您瞧,这就是我担心的情况。 皇帝气得豁然起身。 这田康是他的大舅子,他当然不能单依靠外人,所以他把慕容廷交上来的兵权都分化了,很大一部分给了田家,这田康就分得许多。 但现在,他分明是想留住齐王妃,在朝廷任职。 在朝廷任职,很大意义上是被他拿捏在手里的。这田康怎么如此愚钝?他不帮自己也就算了,竟然在齐王面前,告他的状? 他就算怀疑齐王,私底下说不行吗?非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说? 这田康若不是太蠢,就是……真有证据?! 皇帝脸色一震,不由凝视田康,“在京都附近屯兵练兵?田康,不得胡言!这可是大事!” 除了皇帝本人,不论是谁,都不许在京都附近私自屯兵练兵,否则,罪同谋逆。 慕容廷得太祖皇帝宠爱,准有一万亲兵,但他的练兵场很远,已经临近边塞了。 一旦边塞有战乱,慕容廷的亲兵可以及时赶过去援助,所以皇帝并不反对他有那么多兵马。 他若有谋逆之心,想调亲兵来京都,则是山高路远,还没等他们靠近京都,皇帝就一早可以得到消息,派兵拦截。 所以,慕容廷的亲兵在那儿,有利无害。 但若放在京都附近,那可就是两码事儿了。 田康认真道:“臣不敢胡言,实在是有确切消息。齐王妃从贾家人手中得到关山马场。表面上关山马场就是给京都贵族供马之地。但实际,关山马场里屯兵几千人,所用军备都是最好最精良的,训练也最严谨。”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 几千人不算多,但也要看是在谁手里。 慕容廷曾经领着两千骑兵,在荒漠遇上了月氏十万骑兵,他愣是跟月氏打了整整十六天,斩杀月氏三万余人。 虽然最后,他只剩下二百人马,但月氏十万骑兵,被吓破了胆,四散溃逃。 原本骁勇的月氏,再难成气候了。 几千人在慕容廷手里,可能真的是插入皇帝心脏的一把玄铁宝刀! 第727章 砸了 皇帝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田康,话不得乱说,你可有证据?” 慕容廷低头冷笑,这话问的,已经是信了一半了。 关山马场那个地方,还没有他练兵场的三成大。而且前头给京都贵族养了许多的马,以及京都马球场一半以上的马匹,都是从那里挑出来的。 马场再占去一半左右的地方,剩下那屁大点地方,养兵几千? 那别说练骑兵了,就是步兵都排不开阵型…… 慕容廷脸色颇有些失望,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被人怀疑防备的感觉,他亦然。 皇帝看他脸色臭臭,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 田康义正言辞道:“臣当然有证据,断不敢信口胡说攀诬齐王殿下!还请皇上和齐王稍等,臣的证据马上就到!” 田康似乎成竹在胸,站的笔直,侧脸看着殿外。 此时一个灰蓝衣裳的小太监,跑得很快,直奔御书房门前而来。 田康立时笑了下,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皇帝也以为,是他的证据到了。 那小太监在殿门口大太监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话。 大太监忙来到殿内,“启禀皇上,关山一带的百姓、乡绅联名找到了金吾卫,要告一个人……” 太监似乎迟疑了一下,没说要告谁。 田康顿时乐得有点儿绷不住了。 他没想到,下属如此会办事儿!居然晓得找当地人来告状! 当地的百姓乡绅来告状,自然比他派去的人更有说服力。 到时候,他的人再“人赃并获”,人证物证一拿出来,任凭齐王、齐王妃巧舌如簧,也难有翻身之力! 皇帝皱起眉头,“告一个人?是谁?” 太监没敢抬头,声音也有点颤,“状告神武军田将军。” 田康猛地抬头看向慕容廷,“齐王爷您听……”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对。 慕容廷笑着点头,“本王听着呢,田将军。” 田康迟疑看向太监,“你说谁?” 太监重复道:“他们状告神武军田将军。” 田康又惊又怒,“你放屁!他们告本将做什么?本将以前就没去过关山马场!” 皇帝不悦,“田将军!” 田康知道自己失言,脸色讪讪底下头,拱手辩解,“皇上,臣冤枉啊!臣以前从未去过关山,他们何以告臣?肯定是有人……有人故意诱导百姓,浑水摸鱼!想蒙混过关!” 说着,他狠狠看了眼慕容廷。 慕容廷点点头,“田将军说的是,是当好好问清楚。” 皇帝冷哼一声,“田将军,朕怎么做还用你教?” 田康吃瘪,脸色难看。 皇帝派身边刘桐去问问清楚。 刘桐去了不久,就带了一个金吾卫,一个乡绅模样的人往御书房来了。 刘桐叫两人恭候在外,他入得御书房,“回禀皇上,百姓们说,神武军昨夜忽然派兵去关山一带,兵力不少。他们即将收成的高粱,大豆全都被踩坏在地里,破坏严重,他们损失惨重。” 皇帝冰冷狠厉的目光转向田康,“你私自调兵?” 田康呼吸一滞,他当然是私自调兵了,为了堵住齐王偷偷养的兵马,他派去了两千余人马。 否则怎么堵得住齐王的亲兵? 但他琢磨,一旦抓住了齐王的小辫子,皇帝必定顾不得计较他私自调兵的事儿,说不定还要夸奖他机警。 田康有些疑惑,这刘桐莫不是被齐王收买了?怎么说话避重就轻呢? “皇上,事有轻重缓急,臣为了找到罪证,不得已才……” 慕容廷轻嗤一声,“那罪证呢?” 田康看向刘桐,目光里带上了明显的怀疑。 刘桐被他盯得不悦,“田将军,当地的百姓和乡绅说,除了昨日的神武军,他们根本没见过大批的兵马出入关山一带。” “这不可能!”田康嚷道。 慕容廷脸上的嘲讽已经不加遮掩。 田康嚷嚷:“关山马场里一定有兵马!他们虽踩坏田地,也一定是为了围追堵截齐王私养的兵马所致!说到底,还是齐王引起这事儿!” 慕容廷呵的笑了一声,“真是欲加之罪呀?” 皇帝抚了抚额,对自己这大舅子已经不抱希望了,“昨日领兵前往的是谁?” 田康想了想,“是臣的侄儿田肃。” 皇帝忍着头疼,“传田肃。” 太监立时高唱:“传田肃觐见——” 田肃等到天亮雾散,才找到路,这才发现自己竟领着人误入了关山外围一带,百姓的农田之中。 人多脚步杂乱,原本规整的农田被他们糟蹋的不像样子。 他们不敢耽搁,赶紧往关山马场里头去。 遇见了接应的人,直扑马场后头报信儿说有营房的地方。 这么一去,真是目瞪口呆——只有空空的营房,里头什么都没有。 说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恰当,倒是有许多驯马的工具,还有马鞍、辔头、马鞭等物。 这些东西算什么物证?马场要是没这些才奇怪呢! 他们就差掘地三尺了……愣是没找到一样与练兵有关的东西,除了马鞭勉强能算作武器之外…… 接应的人揉了几次眼,怀疑自己眼睛坏了,“我看见了的,确实在练兵,兵马不多,但几百人绝对有的!” 田肃意识到事情不像他们猜测那样,只怕得赶紧告诉叔叔田康知道。 但雾散本来就晚,他们搜查马场又耽误了时间。 他才刚刚赶回京都,还没来得及回到田府,就接到了宫里,皇上传召的旨意。 田肃忐忑不已,不祥的预感一直笼罩着他,直到他进入皇宫大内,御书房之中。 “你在关山马场都看到了什么?速速告诉皇上!”田康不等皇帝问话,就急不可待的问道。 他急迫的想扳回不利局面。 皇帝脸色不悦。 田肃看了看叔叔,又瞟了眼皇帝。至于他身边的齐王慕容廷,他则瞟也不敢瞟一眼。 “你倒是说话呀?”田康急了。 “启、启禀皇上,关山马场并、并没有兵马……”田肃知道叔叔很急,他赶紧又说,“不过有很多营帐,昨夜起了大雾,他们很可能是昨夜连夜撤离!” 慕容廷慢悠悠的问:“田肃校尉出自军中,依你之见,那些营帐,可容纳多少人?” 田肃不知叔叔夸张了人数,闻言来不及串词儿,老实说道:“能容纳少则三百,多则五百人吧。” 第728章 吃肉 慕容廷笑得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 田康尖声道:“不可能……” 但他的话音此时听来着实讽刺。 田肃拉他的衣角,“叔叔……是真的。” 田康到底没继续执拗下去,他屈膝跪下,“是……是臣误信谗言,被人误导了,误会了齐王。” 慕容廷不搭理他,拱手向皇帝,“皇上,臣要替王妃辞官。” 皇帝脸色已成猪肝,“辞官之事,朕不准!不许再提!田康此等蠢货、善妒宵小毕竟是少数!叔叔一向勇往直前,不曾怕过谁,怎么会怕此等宵小的嫉妒陷害?” “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是皇叔不信任朕!皇叔回吧,朕先处理这蠢笨之辈!” 皇帝话说的很不客气。 而且他用耍赖的口吻,把慕容廷的请辞意愿给堵了回去。 慕容廷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他沉默片刻,告退离宫。 皇帝如何处置田康、田肃。 慕容廷并不在意,他没想到关山当地的百姓乡绅会找到金吾卫来。 他回到齐王府,梁长乐还在睡。 他却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想和她分享今日的事儿。 但见梁长乐睡得香甜,他也知道昨夜她弹琴实在太耗费精力。 他脱了衣裳鞋袜,悄悄躺进被窝,挨着她,轻轻环着她的腰。 没想到,她睡得轻,这么轻微的动作,她还是惊醒过来。 “唔……”她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 慕容廷忍不住嘴角上翘,“还累吗?” 梁长乐没反应过来,顺口答:“睡了一觉,不太累了,你呢?” 慕容廷笑容更大,“我不累。” 说着,他低头吻她。 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脸颊耳畔……梁长乐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他忽然问累不累,是什么意思。 “我累,我累……”她怕痒又敏感,笑着说,身子已经软了。 慕容廷轻哼一声,“刚刚明明说不累,我都听见了。” 他没有停下的意思。 梁长乐两手在他腰间呵痒,慕容廷不怕痒,拉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两人顿时更近了。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这么高兴,是官辞了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动作一顿,笑容有点儿垮,“没有,皇帝没同意。不过田康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梁长乐还想问什么。 慕容廷堵住了她的嘴…… 他这会儿才明白,他其实不是想跟她分享这件事儿,他只是想她而已。 只要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格外有趣。 既然此时只有他们两个相处,何必提及一个外人浪费他们的两人时光呢? 梁长乐这次是真的累了。 她的小身板儿,跟别的女孩子比,可能算是强健的。 但怎么比得了慕容廷的体力? 她连晌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一觉睡到了天黑,不知是饿醒得,还是被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声吵醒的。 她揉揉瘪瘪的肚子,一抬眼,就见慕容廷斜倚在床头,手支着脑袋,目光温存的看着她。 “你早醒了?”她问。 慕容廷嗯了一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看了多久了?看不够吗?”她脸有点儿红。 慕容廷咧嘴笑,整齐的白牙很亮眼,“不久,才一个多时辰,这怎么能看够?我要看一辈子呢,不,两辈子。下辈子,也要看。下下辈子……” “好了,打住。”梁长乐赶紧捂上他的嘴。 她怀疑慕容廷结了婚之后,是不是也解锁了什么神技?比如“油嘴滑舌”? “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说,因为田康,皇帝没有准辞?”梁长乐问。 慕容廷哼笑了一声,将宫里的事儿,大致说了。 他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开始摆饭。 待丁零叫人摆好饭,梁长乐忽然道:“皇帝不准辞,出了田康这事儿也还是不准,那不如咱们躲出去吧?” 慕容廷挑了挑眉,“躲去哪里?” 梁长乐笑,“不远,就京郊的承恩寺。躲在寺里头不出来,省的人拿朝廷的各种事情借故找你我呀。” 慕容廷皱眉想了想,深深看她一眼,“不行。” 梁长乐一面舀着面前的肉羹,一面看他,“怎么不行?” 慕容廷意味深长的看她,“咱们都是食肉的,怎么能在寺里常住呢?咱们又没做错什么,就是要躲,也不该是咱们躲出去。” 梁长乐还没领会这话一语双关,“那么多寺庙,挑承恩寺,就是因为那里的斋饭好吃。天天吃肉,偶尔换换口味也没什么。” 慕容廷轻哼,“不,本王就爱吃肉,一顿没有肉味尚可,一天没有肉味可不行。” 他笑意深深的捏了捏她的手。 梁长乐先红了脸,而后才反应过来。 若非想起,面前调侃她这人是她自己选的相公,她本能的想把面前的肉羹盖他脸上。 “少博和星云走了,马场的事情也算暂时过去了,我想去庙里给他们祈福,”梁长乐收起玩笑的脸色,“你不去,我也还是要去的。” 慕容廷这才知道,她嘴上说着不担心,但还是放心不下两个弟弟。 她平日里从不烧香拜佛,现在竟要去庙里祈福?这样“临时抱佛脚”的事儿,真不像她能做的。 “既是要祈福,那我陪你去。怎么说要长住?真是吓着我了,明日我陪你去,后日回来,尽多住一天!”慕容廷斩钉截铁的说。 一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梁长乐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也没力气同他争辩,吃饭要紧。 虽说去承恩寺只住一天,但丁零还是给他们收拾了一大堆的东西。 什么被褥枕头衣裳菱花镜妆奁梳妆台…… 梁长乐玩笑说,“你怎么不把罗汉床拆了给我带去呢?” 丁零眼睛一瞪,“可以吗?婢子这就找匠人来拆。” 梁长乐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出家了。” 丁零瞪大眼睛,“是王爷交代的呀,王爷说,怕王妃择铺,所以尽可能带上平日用惯的东西,夜里方能安睡。婢子是没想到床可以拆了带过去。” 这丫头还认真了! 梁长乐好容易劝住她,心里却有点儿感动于慕容廷的体贴入微。 慕容廷的体贴,不仅在这一点儿上,他还提前派人去了承恩寺打点准备。 清走其余的香客,寺庙上下洒扫一新,路上泼水清道,各处安排暗卫,一车一车的新鲜菜蔬往寺里送…… 梁长乐没想到的是,正是齐王府的这些动作,叫某些人一下子惦记上了慕容廷。 第729章 怎么办心动了 那女孩子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车车拉到山上寺里的菜蔬,“这都是齐王为王妃准备的?” “可不是吗,听小僧人说,寺里简直跟翻新了一通似得……不就是出来礼佛,祈福吗?就住一日,弄得跟长住不走了似的……”小丫鬟嘀咕道。 女孩子脸上却尽是艳羡,“以前只知齐王骁勇,却不知他还如此体贴入微……真是好男人。” 丫鬟诧异的看了眼自家小姐,“小姐,那咱们还去吗?” 女孩子勾着嘴角冷笑,“咱们又不是来礼佛的,咱们是来会那位齐王妃的,自然要去。” 丫鬟为难:“寺里的香客都被清空了,咱们也进不去呀?” 女孩子却不以为意,“咱们且在这里等着,等齐王妃来。” 丫鬟哦了一声,不再多话。 女孩子闭目养神,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行事。 她的姑母、父亲、堂兄都在齐王府吃了亏,且是因齐王妃的缘故。 她虽不知在皇宫御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回府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谁也不见。 女孩子心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愤怒。 齐王妃私养兵马的事情,是她的女学同窗告诉她,她再告诉父亲的。 叫父亲在这上头栽了跟头……她一定要讨回这口气来。 这女孩子不是旁人,正是田康的女儿田宝倩。 她知道这会儿进不去承恩寺,于是就等在上山的道旁。 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 田宝倩猛地掀开眼皮,“是他们来了吗?” 丫鬟正打瞌睡,闻言赶紧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一行骑兵开路,后头跟着宽大奢华的楠木马车。 “是,正是齐王府的车架,好威风啊!”丫鬟不由叹道。 田宝倩的眼睛眯了眯,她原本不屑,这会儿却忍不住掀开窗帘往外看。 一股子黄沙尘土扑面而来。 田宝倩猝不及防,被呛了满嘴的尘土。 “咳咳咳……”田宝倩赶紧放下帘子,却已经灰头土脸。 她愤怒又莫名酸楚,她看见了,明明只有八名骑兵,但那骑兵太过巍峨,竟走出了八百骑兵的威风八面。 骑兵后头是那架奢华的楠木马车,宽大稳健的车架一下子就把她精致的小马车比的相形见绌。 她是皇后的侄女,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贵女们捧着的角色。 可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乡下的丫头,寒酸又小气。 那是王府的排场,她便是再尊贵、再有钱也不能享用。可况她听闻,齐王府很富足,齐王不但善征战,他与巨富贾家也有私交。 田宝倩的嫉妒没有流露在脸上,她只是面色清寒。 她在这边道旁又停了片刻,才叫人继续往山上寺里行去。 她原以为齐王妃已经进了寺庙,却不想,齐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寺院正门外头。 那位长身玉立,高安非凡的齐王正站在马车一旁。 他伸手搀扶车里的女子下来。 他脸面温润,被此时并不浓烈的阳光渲染,眉眼都透着柔和又矜贵的光芒。 他说了句什么,被他搀扶的女子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他的剑眉星目,都被这朗朗笑意晕染的更美好了,人说他满身杀伐之气,冰冷肃杀生人勿近。 田宝倩呆呆看着这高岸的男人……世人怕不是都瞎了眼?他明明是神祗下凡,谪仙一样的气质啊! 她的心砰砰乱跳,她攥着柔软的丝帕,只觉得此时自己的心也像这丝帕一样,被揪紧了。 “我想要他。”田宝倩心底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但一惊之后,这声音反而更坚定起来。 他有这样的身份,泼天的权势、富贵,不管于她,还是于她的家族来说,都决计是好事。 且她也配得上他,她是贵女中的佼佼者,容貌美好自不必说,她琴棋书画自幼勤耕不辍,气质也是上佳。 田宝倩左右这么一想,心里越发灼热。 如今被齐王呵护身旁的女子,仿佛已经变成了她,她心跳都愈发不齐了。 “我们过去。”田宝倩对丫鬟道。 知道马车不能靠近,田宝倩一早就下车步行。 那边齐王已经陪着齐王妃,入了大雄宝殿。 田宝倩被挡在了寺庙之外。 “我们赶远路而来,只为给小姐的父兄祈福,求平安,还请大哥通融一下,行个方便。”田宝倩的丫鬟上前对侍卫道。 侍卫不肯,丫鬟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 “原本是要投宿,住两日再走。可既然有贵人在此,我们不敢冒犯,上柱香就走。”田宝倩缓缓开口。 她的气质是有的,一开口就叫人觉得尊贵矜持。 “真的,侍卫大哥,我们不乱走乱看,当真上柱香就离开。赶了这么远的路,总不能已经到了寺庙门口,连佛祖门边都没沾着,就离开吧?”丫鬟楚楚可怜。 一旁的侍卫皱着眉头,“京都附近,承恩寺不是最有名的庙宇,你们去其他寺庙即可。” “当初许愿就是在这儿,许了三月以来进香油钱的愿,只求家父兄长平安,他们从军之人,只要不在家,我们做家人的,总是不能放心。我在佛祖这里尽了本分,也算求一个心安。”田宝倩没有像丫鬟那么哭求。 但她平静矜持的面色,不疾不徐的语气,反倒叫人觉得更真诚恳切。 人家一直在这儿进香,忽然叫人家换地方也不好。 “你稍等,我去求问主子。”侍卫应了一声。 田宝倩则暗暗提了一口气,她不知道里头两位的性情,能不能容她进一根香的功夫。 一根香的功夫,做不了什么。 但田宝倩就是想进去看看,哪怕能见那男人一面,能同他说上一句话,这一趟也值了。 她似乎已经忘了,她来这里的初衷,是要会一会齐王妃来着。 不多时,侍卫回来,“进了香就走?” 田宝倩微微颔首,“是,劳烦了。” “你们进去吧,不可乱看乱走,寺里随处都有护卫,不好叫侍卫冲撞了小姐。”侍卫说。 这当然是客气话,意思是,侍卫若是遇见她们乱走,下手可不会客气。 田宝倩受了警告,心里却越发觉得齐王府真是好,连上个香都护卫的这么严谨,随处可见的尊贵感真叫人心动。 第730章 战婊 田宝倩和丫鬟成功进入承恩寺。 两人也老老实实去了上香的佛堂。 田宝倩为了多逗留一会儿,便去摇签,签文上写了什么,她也不是真的在意。 她握着自己签文,去找僧人解签。 “慧空师父不在吗?”田宝倩看了殿中侍奉佛祖的三位僧人,专门说了个不在此处的。 瘦高的僧人道:“慧空师兄去安排厢房了,一会儿就回,女施主若不介意,我们师兄弟也能解签。” 田宝倩把自己签往怀里一捂,微微一笑,“我还是等慧空师父吧。” 三位僧人也不介意,笑了笑,道声:“阿弥陀佛。”就继续念经了。 田宝倩从宝殿里出来,站在殿外廊间。 东西两厢也供奉有佛像,有的是送子观音,有的是别的菩萨,香火都还不错。 田宝倩看左右无人,便带着她的丫鬟往寺院西边儿走。 她知道,寺院东边儿是僧人住的地方,还有他们念经修心之处。 西边儿则是给香客住的地方。 如今寺里的香客只有齐王和王妃,不论遇见谁,她也算不虚次行。 田宝倩正想着心事儿,冷不丁的被人呵斥,“站住!” 田宝倩微微一愣,却并不惊慌,她缓缓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站在后头的伟岸男子。 她心跳立时快了起来,是齐王。 但同她说话的却不是齐王,而是齐王跟前站的黑脸随从,“你是何人,为何在寺院里乱走?” 田宝倩嘴巴微张,稚嫩青涩的脸颊微红,她似乎有些局促和不安。 她一双水灵灵如小鹿一般的眼睛,忐忑而求助般,看向慕容廷。 慕容廷蹙了蹙眉头,转开视线。 “我,我找慧空大师。”田宝倩声音清丽,大家闺秀的风范中也略带一丝女孩子的柔弱。 她有声乐先生,说话的语调是经过学习训练的,她觉得自己拿捏的刚刚好。 起码那个商户之女顾子念,她一定不会。 田宝倩愈发有信心。 奈何齐王跟前的随从黑着脸,木头疙瘩一样不解风情,冲她恶声恶气,“不论你找谁,也不能乱闯,这里已经清空了香客,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不在佛堂里呆着,竟还往厢房来了?你是何居心?莫不是刺客?” 田宝倩像是吓了一跳,她吸了口气捂着嘴,“我不是刺客,我怎么敢?” 因为行刺齐王妃,她的表姐,堂堂明珠公主都折进去了。 她怎么会做那么蠢的事情? “我,我可能是迷路了,僧人们说,叫我到这边找慧空大师。请问,慧空大师在哪里啊?”女孩子青涩温柔的声音,像春日的柳枝,细软撩人。 只可惜慕容廷面色淡淡,像是又聋又哑。 他的随从则是个大呆瓜,根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这么大点儿个寺庙也能迷路?姑娘你是没出过门吗?既脑子不好,你家人怎么让你一个人出门?来人,送这姑娘去佛堂!” 田宝倩瞪大眼睛,她听见什么? 这随从大胆——竟然说她脑子不好?! 田宝倩要被气死了,更叫她生气的是,齐王是怎么回事?竟叫一个随从在他面前吆五喝六的替他说话?将他齐王的威严置于何地? 慕容廷清了清嗓子。 田宝倩立时眼底一亮,终于,齐王终于要说话了! 她挺直了腰杆,端起大小姐的架子,她要端庄,要优雅,要大度……要尽显她大家闺秀的气质。 “今日谁办的差,人都不清干净,回去自己领三十棍。”慕容廷仍旧没看她,只用眼角捎带她一眼。 田宝倩气得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他这一眼还不如不捎带呢! 随从忙应了一声,叫人赶她走。 慕容廷则挥一挥衣袖,甚至连她待过的路都不走了,绕行了别处。 田宝倩快要气死…… 更可气的是,她被轰出这院子以后,竟听到齐王府的侍卫议论说:“王爷今日真是心情好,通程没有冷脸,且只罚了三十军棍!” “王爷当然心情好,王妃说要亲自为爷洗手作羹汤呢。” “那咱们今日免罚,是不是该去拜谢王妃?” 几人说笑着走了。 田宝倩站在原地,因愤怒而气息不匀,却不敢再假作“迷路”。 原来她以为没有人的院子,当真守的有侍卫,只是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已。 田宝倩连正主儿都没见到,就被赶回了佛堂。 这边的这一点点小风波,却是没逃过梁长乐的耳朵,她人在厢房坐,信儿从四面八方来。 先是佛堂那边的侍卫过来给丁零传话,没过多久,还有僧人来提醒她。 梁长乐哭笑不得,“原来觉得,没有那些聒噪的鸟语了,我的消息要闭塞很多,没想到,小道儿消息是挡也挡不住的。” 丁零把侍卫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她,见她竟是这个态度,丁零有些不认同的皱着眉。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一个小丫头罢了,她有意在王爷面前扮嗲,那是她不开眼。”梁长乐笑笑,“也说明我眼光不错,王爷只要不沉着脸,还是挺招小姑娘喜欢的。” 丁零都被她气笑了,“哎哟,我的王妃呀,您的思路真是清奇。别人家的小姑娘都惦记上您的相公了,您不生气还在这儿乐呢?” 梁长乐笑容更大,“若是有人暗恋王爷,我就要生气,那我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天天生气都生不完呢。” 丁零道:“知道的是您信任王爷,对王爷爱您的心也坚信不疑。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不在意王爷呢,王爷也要心酸。” 梁长乐啊了一声,“我信任他,他心酸什么?” 但这话一说出口,梁长乐就有点儿后悔,因为“酸”这个字,叫她想起了慕容廷的醋精本质。 他可是瞧见她同别的男人说句话,弹个琴,就要醋得不行的人。 梁长乐这个过来人,反倒要来请教丁零,“王爷这么体贴我,又是陪我上香礼佛,又是陪我吃素的,我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好好体贴体贴他的心意?” 丁零点头如捣蒜,竟有种欣慰之感,“是啊,王妃,您总算明白了。” “哦,”梁长乐拖着长腔点点头,“这个简单,体贴人谁不会呀?” 第731章 念念吃醋 慕容廷从前头佛堂回来时,梁长乐正独自坐在厢房里。 丁零去小厨房为她准备食材,她今日忽然来了兴致,要亲自为慕容廷做甜羹。 “听闻那个上柱香就走的女子,并未离开,还四处乱走,叫你遇见了?”梁长乐忽然幽幽的问道。 慕容廷放松的脸色立时一紧。 他定在原地,有些吃不准她的态度,他脑子飞快的转着。 依照他对念念的了解,这种事情,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别说他根本没正眼看那小姑娘,就算他看了,她岂能比得上念念一根脚指头吗? 但人说,女人的情绪,没有轨迹可寻,她要生气便生气,有时候连理由都不需要。 念念来寺庙礼佛,本就不在预设当中,她平日里哪有这个心? 所以,慕容廷有点儿忐忑,“是遇见了,她说自己迷路,但承恩寺又不大,且她说自己一直在这里给父兄祈福,当是很熟悉的,岂不前后矛盾?必定是别有所图。” 梁长乐点点头,“既然知道她是别有所图,那如何处置了?” 慕容廷心里一跳,还要处置? 他见不过是个年少的女娃,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没想过要处置她…… “呃,我没为这事儿操心……叫他们去办的,是办得不妥,惹了念念不开心了?”慕容廷赶紧上前,温柔小意。 梁长乐从菱花镜里瞥了他一眼,他那紧张又谨慎的样子,叫她忍俊不禁。 但丁零说了,她得吃醋,王爷才会觉得她是在乎他的。 “这事儿怎么能叫别人去办呢?”梁长乐冷哼一声,“她的做派我听说了,分明就是冲着王爷你来的。” 慕容廷好一阵紧张,“那……我亲自去办?卸条胳膊?还是断条腿?” “噗……”梁长乐差点儿就绷不住笑场了,好在她猛咳一声,堪堪忍住,“不用你操心了,惦记男人惦记到我头上来了,我若不去教训她一顿,她当我是吃素的!” 梁长乐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吃醋的戏码,愣是被她唱成了护犊子。 丁零若是看到,恐怕要笑岔气。 慕容廷倒是很配合,立即做出一副委屈的小媳妇表情,“王妃威武,王妃要为我做主啊。” 梁长乐拍拍他的头,“在这儿好生等着,我去去就回。” 梁长乐阔步离开厢房。 慕容廷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背上,他的念念真是温柔又体贴,还会稍微的吃醋呢! 而且她是非也太分明了,还以为她会冲他使劲儿,没想到她的火力全然对外。 慕容廷知道她刚刚态度,有夸张的成分,但他还是美滋滋的,享受其中。 梁长乐倒不是嘴上说说,她听闻那小姑娘如今还在佛堂,便真来到前头佛堂外等着。 慧空大师已经为田宝倩解了签文,田宝倩又捐了香油钱,正领着丫鬟往外走。 “过来。”梁长乐冲她勾了勾手指。 她下巴微抬,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儿痞还有点儿帅气。 若非她是女儿身,定要叫小姑娘脸红心跳了。 田宝倩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她走过来,临近梁长乐身边,她才愕然意识到,自己干嘛那么听话?又不是她的丫鬟,她叫过来就过来? 田宝倩有点儿愤愤,却还不知,梁长乐天生就有这种叫人信服从命的本事。 “你叫我?”田宝倩已经失了一步,此时态度骄横,想要扳回一城。 梁长乐轻笑,倒是和蔼可亲,“你知道我是谁吗?” 田宝倩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知道?” 梁长乐没留情面,“这寺里已经清走了香客,只接待我与王爷,你请了我的命才得以进来上香,现在你说不知道我?这忘恩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吧?” 田宝倩脸上讪讪,咬了咬嘴唇,“见过齐王妃,小女没见识,还以为这里还有别的女香客。” 梁长乐摇摇头,“齐王没有纳妾,齐王府只有我一个女主人,这里当然不会有别的女香客了。这种时候,执意要进入承恩寺上香的这位小姐你,居心就比较可疑了。” “你……”田宝倩到底是黄花大闺女,脸皮略薄,羞红了耳根。 梁长乐继续说:“难不成你也想分一杯羹?做齐王府的女人?” “你胡说!休要信口污蔑我!”田宝倩恼羞成怒。 梁长乐不急不慢,“你有这心也不要紧,来求我就好,我若不许,王爷断不会纳妾。你若跪下给我磕头捧鞋,我或许念你会伺候人,抬举你一下。” 田宝倩震惊的看着梁长乐,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齐王妃——亦是鸿胪寺卿,大夜的第一位女官,人人都赞她有气度,有本事的人,她竟能说出这样折辱人的话? 她的气度在哪里? 梁长乐笑了笑,“我这么好说话,叫你震惊了吗?不过我同意,你家里也未必同意吧?我没认错的话,你是田家的小姐?皇后是你姑姑?” 田宝倩的脸由红转白,她深吸了口气,“齐王妃竟认得小女?” 梁长乐仍笑,“猜的,皇后要叫我一声皇婶母,我是你奶奶辈儿的人,你跪下给我磕头捧鞋,无论从辈分上还是身份上,都不亏。这么看来,还是我亏了。罢了吧,我何必抬举你一个小辈儿,叫你做齐王的妾,你爹见了你,都没法儿张嘴。” 田宝倩自诩贵女,骂人的话是没学过的。 她又不如梁长乐能撕下脸皮,信口胡说。 如今只剩下梁长乐笑意盈盈的骂,她脸色铁青的站着挨骂。 “听明白了吗?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齐王府我还没打算抬妾,就算抬也轮不到你,识相就滚远点儿。”梁长乐说完,从廊台上起身,掸了掸衣裳。 田宝倩几乎气得仰倒,但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敢放肆。 她出了寺庙,上了马车,才松开攥紧的拳头大骂,“真是善妒!妒妇!我不过跟齐王问了路,她就巴巴的跑来骂我!极尽毒舌,撕破脸面!她也就这么大的肚量了!难成大事!难成大事!” 田宝倩以为梁长乐是背着慕容廷来的,心里还存着几分委屈,“若是齐王知道了,必定厌恶她,也要心疼我……” 她若知道梁长乐做这一出,就是为了哄慕容廷高兴,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第732章 好一朵白莲花 骂走了田宝倩,梁长乐安安心心的在承恩寺吃了三顿斋饭。 承恩寺的和尚最擅长素斋,他们虽说要清修,讲究清心寡欲。但天生的口腹之欲还是会引诱他们。 于是做饭的厨子就想出各种刁钻的法子,既不会犯了忌讳,却也能聊以解馋。 久而久之,斋饭里做出了肉味儿,时常大鱼大肉反倒会觉得这素斋比鱼肉还美味。 梁长乐就是这种情况,一开始,她还觉得自己做的甜羹很不错,她只尝了一口,慕容廷就把剩下的一盆儿全喝光了,连一碗都没给她剩下。 她还以为自己神厨附体,或是琴灵又给她开了什么新的神技,叫她妙手生花。 后来她吃了寺里的斋饭,才知道慕容廷有多给她面子。 “瞧你,一盆汤灌饱了,这素包子可香了,你却要错过了。”梁长乐有些歉疚又疼惜的伸手,轻抚他的脸。 慕容廷一把攥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包子算什么?来寺里的人都尝过,可齐王妃煮的羹汤,问这世上谁有这口服?哪个贵重难得,我分得清,本王又不傻。” 梁长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他还不傻?他真是爱她爱傻了。 慕容廷夜里吃的不多,一盆汤之后,他只零星尝了几口饭菜,然兴趣缺缺,似乎只对她做的那盆甜羹情有独钟。 梁长乐心里美滋滋的,只觉承恩寺的饭菜更香了。 若不是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她真想好好疼爱慕容廷,可怎么说她也是带着一颗虔敬的心来的,说好了与他分房而居。 她总算体会到,慕容廷在家里时,说他是吃肉不能吃素的滋味了。 幸而只有一天而已,不然她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次日一早,她素衣素面,长发披散,一大清早就神色郑重的来到佛堂。 她不熟悉经文,却是虔诚的上了香,又捐了不少的香油钱。 请寺里的和尚为她的弟弟们诵经,足有一个时辰,她才回到厢房。 慕容廷没有进去佛堂,却一直在门口等着她。 “走吧,回府。”梁长乐回到厢房,就脱去了素白的衣裳,并喊丁零给她梳头绾发。 慕容廷故意取笑她,“某人不是说,要住一个月的吗?怎么才第二天前晌就要走了?” 梁长乐白了他一眼,“想住,王爷继续住啊。我是吃肉的人,老在这儿吃素,香则香,就是寡淡了些。” 说完,她还冲慕容廷挤了挤眼睛。 慕容廷心领神会,身子当即一僵,他不由自主上前抱紧她,“回府,这就回府。” 两人来的时候兴师动众,走的时候也是车马劳顿。 梁长乐昨夜睡得很好,慕容廷叫带了府上的被褥枕头,果真是有用,她一觉到天明,一点儿不困顿。 马车上,她神采奕奕的跟慕容廷聊着,既上了香,她似乎也确实丢开了对弟弟们的担忧挂怀,先前的忧色也一扫而空。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马车外头一阵嘈杂烦乱之声。 马车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车夫在车门缝处说:“是神武军在驱赶流民,这不知是何处来的流民,看起来竟一身匪气,竟还混入了京都。” “咱们不赶时间,避让着些,叫军中的人先行。”慕容廷朝外吩咐。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紧挨城墙,停在了不碍事的地方。 两人说渴了,正品着香茶。 外头又传来女子的声音,“这些流民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原本就够可怜了,好不容易乞讨至此,怎么还要驱赶鞭打他们?” 女孩子声音清清亮亮,清晰的传入马车里头。 梁长乐不由面色一怔,“谁家的女儿,这么有胆色?敢这么对官兵说话?” 慕容廷皱了皱眉,竟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 梁长乐看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慕容廷皱眉道:“轻重不分,公然挑衅军中军令,这是无脑的行径。自以为是英雄,可以锄强扶弱,这是自我表现欲太强。给她这份表现之底气的,则是她背后的家世。” 梁长乐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齐王爷思想好正啊?” 慕容廷一脸正色,“那是当然,本王可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枉屈正直。” 梁长乐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当即笑道:“你恐怕是听出,那女子是谁了吧?” 慕容廷清了清嗓子,没有否认。 他就是想撇干净自己,昨日念念吃醋的样子,是他第一次见。 他觉得甜甜的,美美的,但事后想想,毕竟要冒着惹念念生气的风险……这种事情划不来,日后还是不要有了。 军官被一个娇滴滴的娇小姐这般质问,当然要硬气的顶回去。 梁长乐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的时候,恰瞧见田宝倩摇头叹气,“我能做的不多,这些银子给你们拿去填填肚子吧?” 她叫丫鬟从马车上拿出些碎银子,给那些流民。 这些流民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竟普遍较高,比京都的正常身高,平均高了半个头。 “好了,拿了银子,快些出城!”军官驱赶他们。 城门口人来人往,流民和兵将都堵在城门口,这里拥挤不堪。 流民拿了钱还不走,反倒对田宝倩跪下来,连连磕头,“姑娘好心,真是菩萨心肠!” “姑娘面善,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搭救我们这些苦命人吧,叩谢姑娘!谢谢您!” “只是这钱太少,不够我们吃饱,还求姑娘再多施舍一些吧?您一套裙子,一套首饰的钱,就够我们一家人一个月不挨饿了呀!求求您了……” 田宝倩站在那里,一时为难起来,她猛地扭头盯上齐王府的马车,嘴角微微一勾。 “瞧见没有,那架奢华的楠木马车,那车里的人最是有钱,她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就足够你们丰衣足食了,安家立户了。” 田宝倩用眼神示意齐王府的车架。 流民蠢蠢欲动,只是他们也不傻,那马车周围的守卫看起来骁勇无比。 正驱赶他们的这些神武军,人数也不少,没等他们冲到楠木马车附近,他们恐怕就要被冠以罪名给打死了! 可就这么被赶出京城,他们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混进来的……京都进来盘查越来越严谨,若是就这么走了,恐怕再想进来就难了…… 为首的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眉眼传意:干票大的?干! 离田宝倩最近那汉子,忽然一跃而起,跳到田宝倩的身后,钳住她的脖子,“给我们准备黄金万两,不然我们就掐死她!” 第733章 道德绑架 田宝倩没想到她做好事,竟落到这步田地,她一向是京都贵女,来往的都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 她以为自己施舍出去几块碎银子,还能博个好名声,且她一早就看见齐王府的马车了,说不定齐王也在马车里,还能给他留给好印象。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挟持。 “你快放了她,你可知道她是谁?”神武军在不远处的将领一见这情况,立时慌忙跑来。 田宝倩使劲儿冲那将领眨眼,叫他别说了别说了…… 可那将领嘴快脑子却有点儿慢,“她可是神武军右统领的嫡女!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放了田大小姐!” 流民一听,竟是神武军统领的女儿。 如今驱赶他们的可不正是神武军吗?这倒是正好了! 他们把田宝倩钳制在中间,“快送银子来,不然就鱼死网破!” 将领一看,自己收拾不了这局面,主要是背不起这么大的责任,立时命人去请就在城门内的田康来。 田康离得不远,这也是为何田宝倩一开始敢出声,为流民说话的原因。 她爹就在这儿,就算将领兵士不认得她,她爹也能赶来给她面子。 可没想到,如今请她爹来,就不仅仅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她的命了。 田宝倩心里慌得很,但从小到大的教导叫她仍旧维系着表面的端庄。 她只是白着一张脸,冲着楠木马车大喊:“齐王妃救命!齐王妃救救小女吧!” 流民一听她的呼喊,纷纷侧脸向那楠木马车看去。 原来那是齐王妃的马车呀? 几个个子偏高的流民,眼中闪过异样的光,他们交换了视线,又迅速低下头去。 流民中有几个人窃窃私语,像是商量对策。 田康很快赶来,“大胆暴民!还不快放了我女儿!” 流民中一个痞里痞气的人站出来,“田大人,放了田小姐也可以,只是你也得给我们这么多人留一条活路吧?你要逼死我们,我们也得让您感受切肤之痛。” 说着,钳制着田宝倩的人手上用力。 “唔……”田宝倩疼的闷哼一声,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黄金万两,换你女儿性命,值不值?田大人?”流民问。 田康脸色涨紫,“我到哪里去弄黄金万两?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看你们并非流民,而是匪徒吧!” “你们倘若是匪徒,我一个女儿,换来剿灭匪徒……值!” 田康咬牙切齿的说。 他这话分明是故意说给流民听,不想田宝倩却听进了心里…… 爹爹竟然为了剿匪,为了自己的功业,宁愿牺牲自己?田宝倩惊惧之下,更出离愤怒。 “齐王妃,你也是女官,你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你有本事,又有钱财,你就这么坐视不管吗?”田宝倩趁着流民手劲儿略松,立刻大喊道。 流民听她这么喊,掐着她脖子的手就更松了,似乎只是虚虚的放在那儿。 马车里的梁长乐翻了个白眼。 慕容廷脸色一沉,起身就要下去。 梁长乐伸手摁住他,“理她做什么?自己捅了篓子,却要我给她擦屁股?我是她娘吗?” 慕容廷皱眉,不悦的看她,嫌弃道:“别胡说,你我岂能生出这么蠢,这么怂的孩子?” 梁长乐顿时想笑……嘴巴有点毒了啊,王爷。 谁知那田康真就策马,哒哒哒跑到齐王府车架前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求齐王妃施恩,救救下官的女儿吧!” 慕容廷原本臭臭的脸色,这会儿却弯着嘴角笑起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又蠢又下作的秉性,看来是遗传。” 梁长乐冲他摆摆手,在马车里清了清嗓子,“田大人这话就奇怪了,您是神武军右统领啊?怎么求到我一个女流之辈的头上了?您想叫我怎么替您救女?” 田康一时头脑发热才来求,被这么一反问,他才回过神来,顿时从脸到脖子都是热的。 流民嬉笑起来,“用齐王妃换田小姐,齐王妃一来,我们就放了田小姐!” 梁长乐声音平淡,“田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田康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田宝倩反应倒是快了点儿,她大喊:“齐王爷也在马车里,求齐王救命!” 田康闻言蹙眉,往马车前头的侍卫当中扫了一眼,陈岱、元九都不在,他们可是王爷的贴身宿卫,他们不在,王爷当真在马车里吗? 听闻齐王爷在,流民们倒是神色紧张了些,众人发散的队形,也往中间聚拢了很多。 “王爷救命!”田宝倩哭喊。 田康却喊不出这样的话,一是他觉得齐王爷未必在此。 二是即便他在,他又真的会救吗?前日在御书房里他和齐王已经闹撑,若不是皇帝维护他这大舅子,齐王说不定已经对他动手了……此时能不计前嫌地帮他? 田康不说话。 齐王府的侍卫,见城门口的路已经让了出来,便策马要走。 田宝倩只觉脖子里的大手,猛地一紧,她心里也是一紧。 她口不择言的喊:“齐王妃,你也是女官,是父母官!你竟这样眼睁睁看着夜朝的子民身处险境,而不管不顾吗?你也配为官吗?你的仁义良善呢? “我没指望你能亲自来救我,用你来换我,我自知不配。但你既有钱,赢国给你的赏金不少,可否暂借我家?我家按利归还! “即便你舍不得钱财,好歹……好歹别拦着齐王救人。齐王爷乃是一代英雄,他岂能像你这般见死不救?” 她哭得凄惨,呜呜咽咽。 周围围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听她这么说,又是被高大的流民挟持的小姑娘,纷纷同情。 众人更是对着齐王府的马车指指点点。 慕容廷豁然起身,“你想给她脸,她自己不要,还敢诋毁你。我不下去抽她的脸,枉为人夫。” 梁长乐本想自己骂回去,把人捧高再往脚底下踩,这一招谁不会似得? 但见慕容廷要维护她,她也乐得省些口水,看看她的夫君如何维护她。 唰啦,马车帘子掀开。 慕容廷站在车辕处,他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的流民,以及被流民困在中间的那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第734章 狠毒 慕容廷脸上的嘲讽鄙夷尽显,“本王既没被捆了手脚,也没被人捂了嘴,之所以一直不露面,是懒得搭理你们,懒得跟你们这些蠢货掰扯。 “但你这女子是非不分,好坏不明,就敢往本王爱妻身上泼脏水,攀诬乱咬,你当本王是死人吗?” 众人本来就畏惧齐王的名头。 不论是百姓还是流民,瞧见他就很是紧张。 以为他一露面,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流民在他面前哪有招架之力? 他救出了田家的小姑娘,小姑娘感激救命之恩,再来个投怀送抱,以身相许……又是一段精彩纷呈的话本故事呀! 齐王再娶了则妃,坐享齐人之福…… 众人正万马奔腾的想象之际,没想到齐王没动手,却是远远站着,开启了骂战,并且骂的不是流民,而是那田家的小姑娘? 这是什么剧情?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唱啊? “神武军早看出这些流民可疑,所以才要驱赶他们离开京都,以免影响京都百姓的安全!你这女子倒好,自以为是的拦阻神武军,又是替流民骂神武军没有同情心,又是‘菩萨心肠’的施舍财物。 “如今你被流民钳制,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亏你们父女两个还有脸来求王妃?你们这等蠢人活在世上,都是浪费粮食。流民今日若是杀了你们,倒是替天行道了,本王为何要阻拦天道?” 众人惊讶的吸气张嘴…… 以前只知道齐王爷打仗厉害,从来不知道他骂人也这么厉害啊? 对于骂人这件事,慕容廷表示,这才几成功力呀? 以往出去打仗的时候,少不得要在军前骂阵,他是主将,骂阵的机会岂能少? 有时候对方城门锁闭,他还要在城门底下骂阵,把对方守将骂的理智尽失,开门迎战,没有几成叫骂的功夫岂能行? 今日他不过是叫这些生活在太平里的小民们,看看来自边关大将的一点儿小本事罢了。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是非不分,愚不可及,”慕容廷大骂一气,“如此蠢人,尔等流民也是蠢货,她岂能值一万金?乃是一文不值,用本王妃换此等蠢货?尔等以为本王跟你们一样蠢吗?” 他鼻子里发出轻嗤声,摇摇头,回了车厢。 众人目瞪口呆,齐王就这么叫骂一阵,而后回去了?回去?了? “入城,回府。”齐王在马车里,清晰明确的下令。 齐王府的马车踢踢踏踏进了城。 众人都被骂的有点儿晕,今日的热闹有点儿上头…… 田康丢不起这个脸,兀自说道:“他于我有私仇,何必如此牙尖嘴利的骂人?他也是个男人?张口闭口骂一个小女子,他不嫌汗颜吗?” 民众这会儿得知了前因后果,可就不买他的账了。 “分明就是田小姐好出风头,仗着是你田家的大小姐,就敢公然违抗指责神武军!” “田小姐此等行径,把神武军的威严置于何地?田大人甚为神武军统领,不管教自己的女儿,反而纵容……你怎么爬上这位置的?” “有本事惹祸,就要有本事收拾呀!既知道自己跟齐王府过节,还舔着脸去求齐王救人,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还说用齐王妃换她?啊呸!上次的瘟疫是谁救的?齐王妃的琴音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做了多少好事?她田家小姐又是个什么东西?” 民众们仗着人多,料想田家也抓不到是谁说的,肆意而骂。 田康的脸色由涨红转为涨紫,继而又铁青,“放了我女儿,否则今日,我就当她为国捐躯,今日誓死也替她报仇!” “还为国捐躯呢,您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流民中有人不屑,“您是顶不住齐王的骂了吧?” 田康脸色难看至极。 田宝倩更是浑身发冷,又臊又怕。 她怎么也没想到,齐王爷那么英雄伟岸的男子,口中竟能说出那么诛心的话……一定是齐王妃叫他说的吧? 那女人太歹毒了,自己在承恩寺就该看出来,她不是善类! “爹爹,女儿只是想救人,虽愚钝了些,却也不想拖累您,女儿为您死了也无憾!”田宝倩说着便落下泪来,她看出来了,爹爹是真不想留她了。 她死了,保全爹爹的名声,这事儿,爹爹做得出来。 “你们先掳了我走,僵持在这里,我爹颜面不保,你们也没有好下场。暂且避开民众,一切好商量。”田宝倩压低了声音,对挟持她的人说。 几个流民交换了视线,扬声对田康道:“准备好银子,田家大小姐必定安然无恙的送回。” “走!”先有流民带着他们的妻儿撤离,而后是青壮年的流民,断后的则是挟持着田宝倩的人。 田康带着人,盯着他们,尾随在后,没有急追猛赶,却也没真就这么眼睁睁放他们离开。 流民和神武军跑得远了,离开百姓视线。百姓们又站了会儿,没热闹可看,便自行散了。 只是众人茶余饭后还在议论着此事。 “我爹与齐王不和,所以齐王、王妃才不肯救我。但我姑母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她必会救我的。”田宝倩一边跟着掳她的人跑,一边极力想着脱身之法。 流民中的一个,忽然脚步一顿,“听闻皇后与齐王妃也不和,这事儿可是真的?” 田宝倩脑子转的飞快,她也看出来了,这些流民根本不是一般的流民。 所谓流民,就是流离失所,家园遭受灾害,没有粮食果脯,不得不离开家园去往别处寻找出路的人。 那些人瘦骨嶙峋都是轻的,常有路上病死饿死的。 而眼前这些人,虽衣衫破破烂烂,但体格不像是常常饿肚子的,且他们虽有妇人孩子,妇人孩子却不惊慌,不闹事……更像是训练有素。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混入京都,是别有用心。 田宝倩没觉得是自己蠢,才身陷囹圄,她只觉得齐王妃太狠毒,看明了这些还见死不久! “是,因为明珠公主的事儿,姑母恼恨齐王妃。”田宝倩大胆的赌了一把,她赌这些人的目的里,也有齐王妃! 因为刚刚拉扯上齐王府时,他们分明表现出了兴奋…… 第735章 拉仇恨 京都百姓对齐王的“狠厉”早有耳闻。 传说中的齐王不但狠厉,他更是嗜杀成性,要不就不会在战胜之后,还有“屠城”之举。 一举杀了敌军城中数十万百姓,他岂是什么仁义良善之辈?他是双手沾满血腥的罗刹。 所以,他在城门口骂田家小姐该死,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就不值得花钱赎回来……诸如此类的话,当时百姓们觉得惊愕,事后想想倒也附和他的性格。 于是,田家父女就成了京都笑谈,茶余饭后,人们提起来都津津乐道。 “还想让齐王妃去换她,齐王妃可是救了齐王爷的人啊!齐王都准备下葬了,又起死回生,齐王能拿自己的媳妇换一个蠢女子?” “齐王又不像田家人那么蠢!” …… 至于田家究竟是花了万两黄金,还是杀了几个流民抢回了田家小姐,百姓们并不关心。 田家的脸,已经在齐王离开之时,全然丢尽了。 是以,百姓们更不可能知道,田家还是花钱了,花了百两黄金,以及一个密不可告人的条件,换回了田宝倩。 这倒是叫田家另外几房的人,对田康一房充满了抱怨和不满。 因为赎回田宝倩的百两黄金,乃是出自中公。 田家老一辈儿尚在,没有分家,几个兄弟都在为官为将,俸禄都归中公,一下子拿出百两黄金不说……且还丢了如此大的脸面。 “以后,田家的女儿议亲都不好议!这件事提起来,永远都是田家的耻辱!” “哪个世家门阀想娶好管闲事,又没脑子的田家女为儿媳妇啊?” 田宝倩的婶婶、嫂嫂们都这么说,她躲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幸而姑母疼她,姑母虽然锁闭宫门,不见外人,消息倒没有锁闭,还写信来安慰她,叫她不用放在心上。 甚至说,她的婚事,有姑母安排做主,必定能嫁个好人家。 皇后娘娘做媒,那自然是不愁嫁的。 只是田宝倩心里却闪过一个伟岸的身影……忽略他在城门口刻薄的嘴脸,他真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要嫁就嫁一个不比他差的男子!”田宝倩对自己说。 田宝倩看着姑母的信,想起她答应流民的秘密条件,斟酌一番,提笔回信。 “侄女多谢姑母关切……只是不忿她竟那么不把我田家放在眼里,也不将姑母您放在眼里,她欺人太甚……在承恩寺里故意诋毁羞辱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城门口,叫齐王那般当众喝骂…… “倘若不是她挑唆蛊惑,齐王爷一个男人,岂能当众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侄女一人丢脸不足道也……重要的是叫姑母和田家跟着我丢脸,实在是侄女不孝…… “侄女被掳走之后,那些流民竟问我……是不是齐王妃与皇后娘娘不和?否则看皇后娘娘的脸面,也该给我这侄女脸面……侄女真是不孝,竟惹出此等误会……” 信以至此,哪里还是误会,分明就是故意挑起姑母对齐王妃的恨意。 为何姑母现在还在锁闭椒兰宫的宫门,将自己禁足其中,还不都因为齐王妃? 听闻皇帝一次都没去看过姑母,倒是没少宿在别的宫妃那里,“姑母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在姑母最不好受的时候,给她这样的信,她必定更恨那女子。 田宝倩把丢脸的事儿,一股脑推责给齐王妃,检察了几遍修修改改,又誊抄一份,才封了信,请宫里的太监带回。 梁长乐人在家中坐,不知锅从天上来。 皇后看了信,如何恨她自不必说,这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皇后娘娘就差做个巫毒娃娃,使巫蛊之术,狠狠扎她、咒她了。 梁长乐没想那些,她在承恩寺为弟弟们祈福之后,收到了弟弟们的第一封来信。 告知她,他们已经顺利和玄甲军回合,玄甲军果然很强,行路的速度很快,且扮得镖师很像。 一路上,惹得好些行脚商人都问他们,是哪个镖局的。 甚至还有商会追上来,询问能不能长期合作……他们估摸八月中旬就可过边陲,入大梁境。 少博在信的末尾再三叮嘱她,如果有“粉猪一家”的最新消息,一定要写信告诉他。 梁长乐看着“粉猪一家”几个字,简直哭笑不得。 当初是谁百般嫌弃的说“比什么不好,非要自比为猪”?现在觉得真香了? 梁长乐烧了弟弟的来信,几次提笔,她也想写信,却不是给弟弟们,他们正奔波在路上,即便有聪慧开智的鹰,也是少写信为妙,免得叫他们被人盯上。 她是想写信给她娘。 她更想问问阿娘,为何在那一封满是暗号的信之后,再无下文了呢? 梁长乐提笔出神,鼻尖沾的墨汁凝聚成珠,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大团黑乎乎的墨点儿。 她叹气正要换纸,突然“啾——”的一声长鸣,一只雄鹰从半空俯冲而下。 扑棱棱——那鹰收起翅膀,落在她的窗棂上。 梁长乐惊愕看它,两个多月不见,它肥了不少。 是赢国的水土特别肥美?还是说……她认错了,这不是她派去给阿娘送信的那只海东青? 海东青等不及她,只好自己伸出一条腿来,另一只鹰爪紧紧的抓着窗棂,表演了一出“金鸡独立”。 梁长乐心头一颤,这次不会认错了,确是那只开智的神鹰,它聪慧得很,去了阿娘那边送信,一直没有回来。 她忙解下鹰腿上的细管,倒出信来。 阿娘这次的字更小,话却多,简单说了自己假死被带走的过程,又说叶从容本是赢帝的私生子,更是他培养出的爪牙,是赢帝要统一天龙大陆的棋子。 “赢帝早就知道琴音之境的传说,只是苦于找不到那个人。叶从容告诉他,那个能驾驭冯、唐两人曲子,并且凌驾曲调之上,改变自然场能的人,就是顾子念…… “赢帝之所以肯放唐忠林离开,叫他游走多国教习琴艺,也是为了发掘这个人。他既已知道此人的存在,便宁可信错,不会放过。 “他已派人去夜国,寻找顾子念,掳来赢国。万望小心,切记切记! “另,赢国还有采龙气一说,叶从容告诉赢帝,夜国齐王慕容廷,身有龙气。慕容廷,他若真是我女婿,你们更要小心。” 第736章 圈套 慕容廷从外头回来时,正瞧见梁长乐拿着信,嘴角微弯,笑得意味深长。 他凑上前去,“少博和星云来信了?” 梁长乐点点头,又摇摇头。 慕容廷狐疑看她。 “他们的来信我已经烧了,这是阿娘的来信。”她说。 慕容廷为不可见的紧张了一下,“阿娘……怎么说?” 梁长乐瞟他一眼,“那是我阿娘,她还没认你这个女婿呢,你喊娘倒是喊得顺嘴?” 慕容廷肉眼可见的更紧张了,“叫岳母只管考验我,我若不合格,任凭处置。” 梁长乐鼻子里轻哼一声,“你以为阿娘没有考验你吗?信里已经说了……” 梁长乐玩儿得一手兵不厌诈。 却忘了这都是慕容廷在战场上玩儿剩下的,他不过是在她面前不用这些,只把一颗心捧给她。 一旦来了挑战的时候,他打仗时的本能就跳了出来。 他趁梁长乐不注意,早就一眼扫过信纸。 梁长乐见他匆匆一瞥,便已经将信纸倒扣与桌案上。 哪知那匆匆一瞥,他已经将整页纸的内容铭记于心,先过了眼,而后又过了遍脑子。 他脸上的紧张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绷不住的笑意,“谁说阿娘不认我这女婿?阿娘分明已经承认了!阿娘真是史上最好丈母娘。” 梁长乐翻了他一眼,“你少得意,阿娘的考验还在后头呢,承不承认你暂且两说。” 慕容廷嘿嘿一笑,“叫阿娘尽管考验,这女婿的位置非我莫属。阿娘不是说采龙气一事吗?这事儿我已经查到了……这算是第一个考验吧?” 梁长乐闻言一愣,这才相信他是真的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就那么匆匆一瞥,他就看见、并记住了信上所言?他这人还真是防不胜防,也幸而,她不用防他。 “怎么说?”梁长乐问。 慕容廷指了指桌上的信,“能给我看了吗?” 梁长乐挑了挑眉。 慕容廷在外威严冷厉,在家却像一只大猫,温顺又好脾气,“不卖关子了,好歹是阿娘写来的信呢,等我说完,叫我也听听阿娘的‘耳提面命’。” 他笑得毫无脾气。 “韩恩三不是一早就说过,建议咱们早点要孩子,好把我身上的龙气分出去?”慕容廷说着,看她一眼。 梁长乐脸庞微热,瞪他一眼。 慕容廷清了清嗓子,好好说话,“孩子这事儿急不得,倒是少博中了毒箭,你为他医治那次,我本是站在你身后,许是我与小舅子该有这缘分,竟有龙气传于他。” 梁长乐也记起,她当时还“看见”慕容廷化身为龙来着。 “少博在京都的时候,韩恩三未能占卜出。如今他离了京都,韩恩三才占出此事。”慕容廷道,“所以那些冲着龙气而来的人,又分了两拨儿,一拨儿企图混入京都。还有一波儿追着少博他们去了。” 慕容廷见梁长乐蹙起眉头。 他忙说:“你不用担心,少博那边,我已经派鹰知会了陈岱,他们会小心的,而且去追他们的人,只是少数。” 梁长乐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企图混入京都的人,我们早先已经遇上一次了。”慕容廷勾了勾嘴角。 梁长乐抬眼看他,“什么时候?” 没等慕容廷点明,她忽而眼睛一眯。 “难道是那些古怪的流民?我还以为他们是哪里来山匪呢。”梁长乐道。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确有山匪,赢国人想混入京都,却不想京都进来盘查严格,他们混不进来,便买通了附近的山匪,因为携家带口,男女老幼都有,掩人耳目,便混进来了一批。” 梁长乐微微凝眸,回想那日在城门口的情形。 “若非田家小姑娘非要演绎她是如何善良,神武军也把那些人给逐出京城了。” 慕容廷弯了弯嘴角,“无妨,既然能查到他们,自然也能盯着他们。如今只知道他们来历,还不知他们手段,且观察着,等他们下手之时,再人赃并获。” 梁长乐闻言点头,只听闻“采龙气”一说,具体要怎么采? 阿娘没说,韩恩三也没说过,静观其变倒是最好的准备。 京都风平浪静之时,中秋节悄然来临。 皇后娘娘还被自己锁闭在椒兰宫里,所以今年的中秋家宴,仍旧是太后娘娘准备。 她对此并不陌生,毕竟她已经主持多年,她身边的宫女嬷嬷,也都是锻炼出来的。 宫里的中秋宴有条不紊的准备着,直到节前八月十四的傍晚,从椒兰宫里出来一位姑姑。 梅香姑姑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顶了原来采薇的位置。 “这是娘娘的亲笔信,娘娘不好离开椒兰宫,不能帮太后娘娘分忧,还要太后亲自操劳中秋宫宴,娘娘很是惭愧自责。”梅香福身说道。 太后笑了笑,“本宫不累,她养好了身体,也调整好了心,明年给皇帝生个大胖儿子,才是本宫最高兴的。这才是替本宫分忧呢。” 太后身边的宫女嬷嬷都跟着笑。 梅香也笑,并再提手中的信:“娘娘人不能出来,心却也记挂着这事儿,娘娘说,做儿媳孙媳的,这么长时间不能在太后,太皇太后面前尽孝,趁着过节,献上一份薄礼。” 太后闻言这才叫宫女接过那封信。 她低头看信,脸色微变,“皇后这是何意?她举荐的琴师,又是怎么回事儿?” 梅香见太后冷了脸,忙屈膝跪下,“请太后听婢子细说,这琴师是田家从天龙大陆遍寻而来,皇上一直很赏识齐王妃的琴艺,齐王妃却以此自豪,使得皇上多处受制于齐王府。这琴师琴艺厉害,若真能胜过齐王妃,皇上留下他,齐王府还拿什么在皇上面前耀武扬威?” 太后脸色不愉。 宫女这话说的太难听了,什么叫皇上受制于齐王妃? 她的儿子是九五之尊,是万万人之上的君王,他会受制于一个女子? 但宫女又说,这琴师的琴艺能媲美齐王妃? 齐王妃的琴艺有多厉害,皇后可能不知道,但太后是知道的。当初她的宝贝女儿,慧灵公主就折服于齐王妃的琴艺。 “当真如此厉害?”太后蹙眉问道。 梅香信誓旦旦:“想来是厉害,否则他又岂敢提出当众斗琴呢?求太后娘娘给他们个机会。” 太后沉吟不语。 梁长乐倒是一早就接到了宫中中秋宴的请帖,只是她不知道,宫宴上还有一场斗琴在等着她。 第737章 嫉妒让人膨胀 中秋节当日,受邀参加宫宴的,都是皇亲国戚,以及有爵位的王公。 太后生怕她不去,还派了自己身边的嬷嬷亲自来齐王府迎接。 嬷嬷对齐王道:“太皇太后这次也要出席中秋宴,太皇太后说,老久都没见齐王了,甚是想念。” 慕容廷对太皇太后很有些感情。 因为他儿时同太上皇关系密切,便也常到太皇太后宫里去玩儿。 太皇太后很喜欢他,叫人给太上皇准备东西的时候,常常多备一份给他。 慕容廷是个记仇更记恩的人,谁对他好,他必铭刻心中。 提到了太皇太后的名头,慕容廷便不好摆脸色使性子。 幸而梁长乐本就打算去参加宫宴,她提前已经叫人备好了去参加宫宴的服侍。 “皇后说了,她要锁闭宫门一百日,如今还远不到一百日,她不会出来碍眼的。”梁长乐笑着说,“我也正好看看夜国宫中,中秋有什么好玩儿的。也好探望太皇太后老人家,看看她身体如何。” 梁长乐没忘,她刚入鸿胪寺,被举荐去弹琴,作为太上皇送给太皇太后的“贺礼”。 太皇太后很是慈爱,还给她了不少的宝石珠玉,那是她脱离顾汉成掌握之前,掘到的第一桶金。 慕容廷松了口气,他穿戴好,在门廊下等她。 齐王妃的服饰规制很有些麻烦,丁零和锦屏各自又领了一个小丫鬟帮她,一时半刻也没穿戴好。 梁长乐担心叫慕容廷等急,交代丫鬟说,“简单些,不失礼就好。” 但慕容廷还是多等了小半个时辰。 待他听见身后动静,转过头来时,忽然觉得,哪怕再多等一会儿也是值得。 盛装之下的梁长乐更显尊贵威严,她本就极美,只是平日里衣着妆容都很素淡,便显得她高冷艳丽。 今日这么一打扮,美好颜色之上更添耀眼的尊贵光芒,仿佛天上地下的光亮都集于她一身了。 慕容廷简直不能移开视线,也不舍得移开。 “幸而皇后不出来。”他在她耳边说,“否则她要去撞墙了。”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 嬷嬷见齐王妃,惊愕一阵子之后,倒是在心里不住的点头,这才是地位尊贵的女子当有的样子啊,气质颜色,无论从哪儿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不过她不敢多看,一是因为齐王妃是尊者,二则是因为齐王妃浑身气质很有一种压迫感,她发自内心的不敢直视。 两人随嬷嬷乘车入宫。 今日宫宴,慕容廷还有另一层计划,刚入宫门,齐王府的马车却被拦了下来。 “皇上请齐王到正和殿说话,稍事再去宴席之上。”太监在马车外说。 慕容廷蹙了蹙眉。 梁长乐冲她微微点头,“宫宴之上,想来没人敢不规矩,你去吧,我能应付。” 慕容廷眸色深深。 梁长乐压低了声音,“不是说查到赢人的一些线索,宫中有宴,正是热闹烦乱的时候,说不定他们会露出马脚,你去忙你的。” 慕容廷微微颔首,“我会早些过来接你。” 梁长乐笑了笑,调侃道:“怕我不认得路吗?” 慕容廷没笑,却是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梁长乐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终有一天会这么的温柔又……有点儿黏人。 她更想不到,自己竟会对他这黏人的举动这么心动,甘之如饴。 梁长乐独自去了宫宴之上。 她却意外的发现,本该锁闭在椒兰宫的皇后娘娘,竟然也出现在宴席之上。 梁长乐与她视线相交,她冲梁长乐勾了勾嘴角,而后便随意的转开视线。 梁长乐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存了一点防备和谨慎,不是她小人之心,乃本能使然。 皇帝还没到,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坐镇席面上。 有丝竹歌姬在暖场。 太皇太后多日不见,似乎苍老了许多,满头银发,但笑容很慈爱。 她冲梁长乐招招手,“齐王妃,到哀家这儿来。” 梁长乐走上前去,太皇太后便拉着她的手,跟她说宫里的趣事儿。 人老了可能都会啰嗦,她说的都是凤栖宫的琐事,且和梁长乐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俩一个说的热闹,一个听得专注,倒也其乐融融。 太后在一旁,有点儿酸。 太后和梁长乐,都是太皇太后的儿媳妇,且太后是亲儿媳,齐王并不是太皇太后亲生。 可眼看太皇太后和这个不是嫡亲的儿媳,反倒更加亲近,她的和颜悦色,她的碎碎之念,看着都亲昵得很。 就连底下的其他王公内眷,都频频往这儿看。 太后抿了抿嘴,别过脸去。 冷不丁的,她自己的儿媳也凑了过来,正是当今的皇后,“母后……” 皇后田氏往梁长乐那儿深深看了一眼。 太后见惯了宫中女人的各种神态,揣度心思的功力不俗,她几乎一眼便看出皇后心存不善。 “别在这宫宴上找不自在。”太后厉声警告。 皇后心下一堵,“母后这是什么话?今日宫宴,都是自家人。” 皇后委屈,她虽讨厌齐王妃,可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太后就已经维护上齐王妃,数落她了!凭什么? 皇后眯了眯眼,斜睨向梁长乐的目光更带着不满。 “瞧她与太皇太后那个亲近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母女两个呢?” 太后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挑拨。 她冷冷一笑,“齐王妃年轻貌美,又有护肤养颜之术,瞧她比你还小许多呢,怎么会像母女?祖孙倒是像的。” 皇后两手猛地攥在一起,她不晓得自己如何勉强笑出来。 婆婆这话太扎心了,是说她不论长相、还是与太皇太后相处的手段,都不如这顾子念吗? 呵,她今日就要把顾子念狠狠的踩在脚下!叫她在宫宴之上,在所有王公面前大失颜面! 顾子念的一切尊贵,不是皆来源于她不凡的琴艺吗? 倘若当初,这顾子念有半分的谦虚顺从,乖乖的给她弹了琴,给明珠公主弹琴救命……今日自己也不会这么打压她,踩她! “如此和乐场景,月圆人团圆的佳节,若有绝妙的琴音相伴,就更好了。”皇后忽然开口,笑盈盈的看着梁长乐。 第738章 好面子要赢 太皇太后和梁长乐齐齐转脸,看着皇后。 梁长乐脸上带着和煦笑意。 太皇太后则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哼,没看见哀家正同齐王妃说话?皇后要怎么安排,吩咐下去就是。” 皇后脸上一僵,仍旧端着笑意,“太皇太后难道忘记了吗?齐王妃是琴艺中的高手……” 太皇太后不乐意了,没等她把话说完,“怎么?今日这场合,还叫她给你弹唱不成?” 皇后的脸色已经泛青,气息都不稳了。 但她还忍着气,端着笑意,“瞧您说的,我怎么敢叫婶母给我弹唱呢?乃是孝敬祖母您呢,我父家从赢国请来了琴艺班,说他们的琴音很是神奇,能驱邪治病,还能延年益寿。我一听就想,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咱们夜国的齐王妃才是个中高手呢!赢国哪儿跑出来一个琴艺班子,多半是吹嘘吧?” “既知是吹嘘,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太皇太后说话简直噎死人。 她身边的宫女嬷嬷,都低下头去,想笑而不敢笑。 被嘲弄的对象,皇后娘娘的脸色可不好看极了,她的笑容都僵硬了,“就算是吹嘘,也总要有几分本事才敢吹的这么大吧?还请齐王妃给咱们鉴别一下,若他们真有本事,倒是可以请他们留下来,日后经常给太皇太后老祖宗弹琴,怡情怡乐不是?”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我不爱听他们弹琴,我就喜欢听齐王妃弹的。” 皇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勾了勾嘴角,“齐王妃也听见了,何不叫太皇太后高兴高兴?” 没等梁长乐回答,皇后就拍了拍手。 一曲赢国琴师,抱着琴鱼贯而入。 打眼一看,竟有十几人之多。 “赢人竟有这本事?倒是没听我师父说过。”梁长乐淡淡道。 皇后笑了一声,“同行是冤家,他们在赢国还是很有名气的。” “那田家真是花了大价钱,才能请来在赢国如此有名的琴师队伍。”梁长乐平静道,“前几日还听闻,田家花了不少钱,从山匪手里赎出了田家小姐,田家是有矿吗?” “噗,咳咳咳……”皇后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矿产都是属于朝廷的,田家哪敢私自开矿。 太皇太后凉凉的看了眼皇后。 就连不远处的太后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皇后在心里不停骂着梁长乐,脸上讪讪而笑,“齐王妃真是玩笑了,田家的家产都是皇家赏赐,理当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孝敬太皇太后,也是为皇家尽忠尽孝呢。” 梁长乐看她急忙辩解遮掩,略显焦灼慌乱的样子,不由好笑。 那些个赢国琴师,则已经排好位置,安置好琴架,一个个躬身立在琴架后。 “他们说,赢国有个流行的玩儿法,叫斗琴。”皇后目光灼灼看着梁长乐,眼底却藏匿着杀机,“不知齐王妃听过没有?” 梁长乐道:“略有耳闻,当初在西北郡见识过一次。” 皇后惊喜道:“是了,齐王妃当年在西北郡可是夺了琴艺大赛状元奖的,也是那次夺魁,才使得唐忠林老先生不远千里来到夜国都城住下授课。” 梁长乐笑了笑,揣摩皇后打得什么算盘。 “那齐王妃一定是斗琴中的高手,今日我夜国又要叫赢国琴师们震惊了!我夜国大国荣威,在整个天龙大陆真是方方面面都不遑多让啊!” 皇后朗笑。 太皇太后脸上也浮现与有荣焉之色。 她拍了拍梁长乐的手背,“去吧,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高手!” 人老反而更好面子。 太皇太后刚刚还不想叫她去弹琴呢,架不住皇后几句吹捧,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梁长乐当然不是怕,她只是不明白,皇后明知她琴艺高,怎么会想要在琴艺上辗轧她? 皇后道:“对方是十二位琴师合奏,自然不能叫齐王妃孤军奋战,也给您准备了十一个琴师,都是您的学生,您看如何?” 梁长乐回头一看,果然在桂树阴影之下站着一群盛装打扮的小姑娘。 她们见她回头,吩咐蹲身行礼,有些更露出激动之态。 梁长乐转回视线,“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准备如此充分,我若不应,倒是拂了你一番精心谋划。” 她一语双关,皇后脸色不太自然。 梁长乐却对太皇太后道:“我不善斗琴的,更不善与人合奏斗琴,不如儿媳与那赢人琴师,次第为母后弹琴?” 皇后闻言一滞,“齐王妃莫不是怕了?” 太皇太后皱着眉头,小声问:“你是不是怕输?” 梁长乐笑了笑,也小声回:“没这么试过,确实没把握。” 皇后道:“外头传言齐王妃如何如何厉害,琴仙降世,所弹都是仙音……原来,不过如此。” 梁长乐道:“是皇后误会了,那是世人夸张,的确不过如此。” 皇后见她根本不上当,激将法对她也没用,不由又气又急。 太皇太后却冷冷看皇后一眼,“我与你婶母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她又拍梁长乐的手,“不怕,就算输,还有母后给你兜着,不敢比才是怂包,去吧!”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她分明看见皇后脸上的得意……就是不知,谁给她的自信? 莫不是,她两次拒绝在椒兰宫弹琴,让她产生了什么误会? “既然是母后吩咐,儿莫敢不从。”说完,她冲太皇太后眨眨眼,“儿媳定当尽力,不叫您失望。” 她笑笑,走到一旁,叫人为他们也摆上琴架古琴。 她的学生们局促又激动的围上前来,“顾先生、齐王妃……” 称呼有些乱,但大家激动能与她合奏的心情,都表露在脸上。 皇后倒是没在选人这上头坑她,所选的这些学生,确实是女学当中琴艺突出之人,还有几个是跟着她和唐老单独进修过的。 “待会儿你们跟着我,我会先弹一小节前奏,你们先回顾一下曲子,再跟进弹起来。”梁长乐叮嘱道。 她忽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向她扫来。 她顺着直觉看去,只见赢国琴师为首的那个,正盯着她,嘴角挂着冰冷嘲弄的笑。 第739章 斗琴 两厢坐下,皇帝还没来,但众人已经兴奋起来。 今日齐王妃竟要当众弹琴,且不是一般的“才艺展示”,而是斗琴啊! 既有了“斗”字,就要拿出高水准来,赢了方休。 “好运气!今日中秋佳节果然是沾了神仙的运气啊!”皇亲国戚们连连感慨。 以往,顾子念还不是齐王妃的时候,即便知道她琴音不俗,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不过就是个京都女官,还是个商户之女。 在座的哪个不比她矜贵?想听她弹琴,请她上门即可。 可等她成了齐王妃,加之新帝登基,她的地位一下子荣升众人之上。 谁敢叫齐王妃登门给他们弹琴?就是他们登齐王府的门,还怕王府门第太高,大门都进不了就要把他们打出去了。 物以稀为贵,这齐王妃的琴音,也就真成了“仙乐”。 在场有能说会道的贵妇,就去恭喜太皇太后,以及太后,“真是咱们众人沾了太皇太后的福气,竟然能听到齐王妃的仙音!” “今年往后的日子,顺风顺水,百事无忧呢!”众人纷纷附和。 只是左等右等,皇帝都不来,众人翘首以盼,只想快点儿听琴时。 却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桐来了。 刘桐清了清嗓子,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身边说:“皇上前朝有要事缠身,一时不能过来,还望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操劳,多辛苦,主持这家宴,皇上晚些时候再去各宫中探望。” 太皇太后笑了笑,目光慈爱且带着骄傲自豪的看着梁长乐,对皇帝不来的事儿也没什么反应。 太后倒是皱了皱眉头,“中秋佳节,皇帝也不得休息,操劳太过了,你们在皇帝身边的人,要多规劝他,注意身体,切莫因身外事务,伤及身体之根本啊。” 刘桐连连应了。 梁长乐往那边儿瞟了一眼,皇帝不来,慕容廷也没过来。 真是前朝出了什么事儿?还是皇帝故意拖住慕容廷? 她再次看了眼对面的赢国琴师们,这些琴师究竟是什么人?又存着什么目的? 他们要跟自己斗琴……是为了采龙气的缘故,还是有别的筹谋? 梁长乐脑子里的念头转的飞快,但当对面“铮——”的一声琴音传来之际,她心底顿时一静。 这在她弹琴之初,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但随着琴灵与她共生的时间越长,她发现自己的状态越好,该心静、心无旁骛的时候,她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专注的状态。 繁杂俗世,丝毫不能干扰她。 铮铮然的琴声,梁长乐很耳熟。 这是秦逸弹过得曲子,他那次叫空中的鹰落下,用的就是这首曲子。 这曲子对梁长乐没什么影响,因为比这曲子更难以控制的“引魂曲”,她都可以驾轻就熟了。 梁长乐正不以为意,却猛地发现…… 她身后的几个女学生,情况却是不妙。 她们似乎被这琴音蛊惑,浑身散发着一种焦躁的场能。 梁长乐眯了眯眼,瞟见皇后嘴角噙着的一抹冷笑,她顿时明白过来,为何赢人要集体合奏“斗琴”了。 原来,他们想用她的友军,来破坏她的琴音之境。 “叮叮咚咚——”梁长乐猛地拨动琴弦。 她所用古琴本就是上好的琴,其音色清亮干脆,便是不通音律的人,拨动起来,也有如山泉溪水,珠落玉盘。 更何况琴弦是在她手中,众人几乎瞬间就沉浸在琴音当中了。 再看她身后的女学生,一开始她们有些魂游天外,莫说弹琴了,就连目光都是涣散的,脸庞懵懂,倒像是梦游的人。 但梁长乐一小节曲调弹完,她们先后醒过神来。 清醒的神色,犹如刚刚睡足了觉,精神饱满的人。 女学生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斗琴,她们不光代表自己,代表女学,甚至代表了大夜国的实力荣威。 她们是很紧张的。 但这一刻,紧张在她们的心底一扫而空,乃是对声乐本身的热爱,对音乐的共响与回应叫她们彻底的兴奋了。 仿佛灵魂深处的东西,在回应着曲调。 她们一个个如打了鸡血,次第跟上了梁长乐的曲调。 一个,两个……十一人依次拨响自己的琴弦。 她们并没有约好,只是随着本能,但偏偏很有节奏也很有默契,倒像是故意安排好的。 众人不单是被曲调征服,更被她们如此次第配合的默契所征服。 家宴现场顿时一阵掌声。 但立时有人摆手,怕影响众人听琴,掌声又瞬间安静了。 曲调之中有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时而又有静谧的夜空,闪烁的星辰,时不时飞过的夜鸟,啾啾鸣叫,似乎已成了独享。 铮—— 忽然一浪高起,仿佛要吞噬一切,众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哗—— 那浪盖在海面上,归于片刻的安静。 众人的心绷得紧紧的,可乐声愣是生生停了片刻。 原本沉浸其中,等着下半段曲调的人,有些已经开始走神,有些则不安的抬头四顾…… 赢人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竟然没接上?! 赢人琴师的领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有些暗恼。 他立时拨琴,但许是他的情绪不对,又许是他后面的众人还没跟上他的节奏。 他们原本是一个乐队的,当有的默契却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他们这小节的前半段,都在混乱中度过。 若是一般的琴师,弄到这种程度,就自暴自弃了,要么胡乱弹完,要么就此放弃。 但他们毕竟经验老道,很快稳定了曲调,众人再次配合起来,合奏在一起。 但接连两个失误,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听众们已经不能再全情投入,他们自己的心态也有点儿崩。 再指望琴音影响别人,进入被“蛊惑”的状态已经是不可能。 而且原本是斗琴,既是斗,就有胜负输赢,他们似乎输得太快了点儿。 别说懂行的人,就是不懂的人,此时也说:“这赢国的琴师,水平差的也太多了吧?就这样,都敢向齐王妃发挑战?” “皇后娘娘是真的不懂吧?还说是田家重价请来的?怕不是来惹笑话的?田家武将起家,哪有如此丰厚的家底?莫不是动了国库了?” 有些话皇后没有听见,但有些已经入了她耳,她脸色难看至极,看向赢人的目光也满是不善。 第740章 酒量不好 恐怕只有在场博弈的双方,才能说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赢人确实实力不凡,他们蛊惑了梁长乐背后的十一个女孩子,叫她们成为赢人曲调中的傀儡。 倘若刚刚,她们跟着赢人弹奏,梁长乐就会腹背受敌,前后夹击之中,她要孤军奋战。 那结果,要么是两败俱伤,她和学生,以及赢人都被琴声所伤。 要么她被赢人蛊惑,也成赢人傀儡中的一个……她是没想到,这蛊惑鹰的曲子,在众人合奏之下,竟然有引魂曲那般威力,也能蛊惑世间最有灵性的人。 幸而是她发现的及早,并且当机立断的出手,一下子以一人琴音震慑辗轧了对面十二人的琴音。 她及时唤醒了自己背后的学生们,又以出其不意的曲调反击赢人。 因为她起初弹奏的正是一般赢人不敢弹的“引魂曲”。 两首曲子有相通之处,所以衔接起来,一点儿都不突兀。 紧接着,她转而弹了女学必学曲目《观潮》。 梁长乐此时很庆幸,她当初背了那么多的曲子,这些曲子在她脑海里仿佛活了起来,那些能够衔接,那些能够融合,融会贯通在她的指尖,肆意流淌。 第一次博弈,被梁长乐辗轧的赢人,很是不服。 为首的琴师回头看了眼众人,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就发起了第二轮的攻势。 这是首梁长乐没有听过的曲子,就连她师父唐老先生都没教过她。 她刚听了第一小节就觉得不对劲儿…… “这曲子好邪乎啊。”她心说。 曲调很欢快,仿佛鼓励人及时行乐,快活又潇洒。 但若细听,就是浮华之下的靡靡之音,有种空洞颓然的调调,在放纵的声色犬马中弥漫开来。 这是音乐当中暗含的东西,梁长乐却仿佛能看到实质。 仿若糖衣炮弹,以欢快的曲调叫众人耳朵放松,继而精神放松。 梁长乐向周围撇看,不少人都端起酒杯,开怀畅饮。 在宫宴上的拘谨,一下子不见了,甚至有些王公,径直把手放在了宫女的大腿上…… 梁长乐蹙了蹙眉,对面的赢人叫她厌恶。 “若真是来挑战我的,我到尊重你们是对手,没想到却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梁长乐冷哼,心中很是不齿。 她原本只是应战模式,此刻却锋芒毕露。 她仍旧以引魂曲衔接,进而弹奏起她自己改编自冯建的曲子。 冯建的曲子多是攻击性的。 这首被她改得柔和了许多,主要是为了照顾她身后的十一个女学生。 很快,那些女学生跟上她的节奏,一个个被她领入“琴音之境”以后,仿佛修道的人,忽然灵气充裕,手指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自主的随着琴音拨动琴弦……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琴音活了过来,反过来,来驱动她们的手指。 梁长乐就在此时,猛然发力。 在场的旁人或许不觉得,但她知道,赢人一定感觉到了。 她闭着眼睛,在琴音之境中,看到对面的琴师们纷纷蹙眉。 一道淡淡的血雾,从他们的头顶上喷出。 不多时,他们的脸色就显得苍白,嘴唇微微发紫,额上隐约可见汗珠。 梁长乐没有给他们机会再弹,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面的人可能已经没有劲儿,没有精力继续弹琴了。 他们强撑着,才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 梁长乐带着学生们,渐弹渐缓的停下琴音。 御花园里里外外,霎时一片肃静。 刚刚那些放肆、放纵欲念的人,都规规矩矩的端坐着。 一首曲子,竟有当头棒喝之感,不由叫众人惊诧,惊讶又肃然起敬。 梁长乐弹完,抬眸而笑,“如何,还要比吗?” 对面的琴师张嘴想说话,却是“噗……”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不由吸气。 皇后也猛地起身。 她正要呵斥齐王妃时,忽见太后,太皇太后都冷冷的盯着她。 她这才猛地一惊,想起自己乃是大夜的国母,而齐王妃刚刚乃是为大夜争了光。 她不但不能呵斥,还要表彰才有国母的体统。 皇后强压下心中怨恨,强笑说:“齐王妃当真名不虚传,如此,这赢国琴师也该心服口服了。别动气嘛,比较琴艺而已,怎能如此大动肝火?” 赢国琴师说不出话来,只好讪讪拱了拱手。 皇后又道:“快赐酒,叫赢国琴师下去歇歇。” 她则接过酒,步下台阶,来到齐王妃面前,“这杯当敬齐王妃,王妃无论是当初为官,还是如今辞官以后,都能为我夜国定国安邦,攘外安内,实乃我大夜的福星啊!” 这是客气话,她说的大声。 但紧接着,她又小声道:“以前是侄媳有眼无珠,竟几番找皇婶的麻烦,在这儿给皇婶赔罪了,侄媳妇干了,您随意。” 皇后说着,连干了三杯。 众人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只看见皇后亲自下来敬酒,且一连敬了三杯,姿态恭敬至极。 众人都道:“皇后这是太高兴了,觉得齐王妃给她面子,帮她赢回了面子。” 梁长乐心里却是奇怪,那些赢国琴师,分明是想拿捏住她,叫她做了他们的傀儡,夺过她的神志。 皇后这会儿却对她这么客气有礼?难道他们不是皇后一党的?皇后没有和他们勾结? 梁长乐端起酒杯时,却立时明白过来。 这酒有问题。 原来,一招儿废了,还有后招。她倒是小看皇后了。 梁长乐笑着把酒一饮而尽,还对皇后亮了亮杯底。 皇后却不走,再倒一杯,哽咽间,眼底有泪光,“皇婶深明大义,不跟我计较,这是您大度。您今日肯喝侄媳妇敬的酒,不管是不是原谅侄媳,都是给侄媳留足了面子。这情分,侄媳记在心里。” 梁长乐笑了笑,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后看她连饮两杯,却不说话,怀疑她没有把酒咽了。 她再添一杯。 梁长乐终于说:“不胜酒力,我原本立誓,再不喝酒。今日已破誓言,两杯足够了,再饮就醉了。” 皇后看她一眼,只见她眼神有点儿飘,聚焦都有点儿难了。 皇后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原来皇婶什么都好,就是酒量不太好啊?” 第741章 布好的局 皇后这话在旁人听来,更像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只有梁长乐看见她眼底彻骨的寒意。 梁长乐笑笑,向后走了一步,却踉跄了一下。 丁零忙搀扶她,“王妃,您平日里滴酒不沾,今日这两樽……” 梁长乐摆摆手,“王爷来了吗?” 丁零担忧摇头,“王爷叫人过来说,他不来了,王妃等家宴散了之后,先回府,不用等他。” 梁长乐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寂,全然落入皇后眼中。 皇后得意更深,“御花园一旁准备有雅间,不知皇婶酒量这么浅……不如扶皇婶去休息。” 梁长乐没拒绝,丁零也不敢多言。 皇后叫了宫女来,为她们领路。 梁长乐往太皇太后那儿福了福身,也没近前说话,就被丁零搀扶着,跟着宫女走了。 众人扼腕叹息,“咦,齐王妃怎么走了呢?还以为今日终于能说上话了呢!等会儿宴席过后,还有灯会,灯谜,正是说话的好时机,她都不玩儿了吗?” 太皇太后还回味着刚刚斗琴的曲调,咋舌道:“难怪被人称之为仙音,她的琴音里有力量,像是万物生长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太后道:“母后把她夸得太过了吧?” 太皇太后不屑轻嗤,“人老成精你没听过吗?你感受不到,是还没老到哀家这个程度。” 太后哭笑不得,这话怎么接? 见齐王妃似是疲乏,所以提前离开,太皇太后也没了继续参与宴席,与众同乐的兴致。 “哀家也走了,齐王妃若是再进宫,记得叮嘱她去哀家那儿坐坐。”太皇太后也提前离席。 太后主办这次家宴,皇帝没来,婆婆走了,她不能离开。 在她眼里,皇后是挑不起这个大梁的,否则也就不用从太和宫把她请回来。 皇后往婆婆那儿瞟了一眼,看见空了的座位,她抿着小酒盅,美滋滋的呷着小酒。 她给齐王妃敬的酒,可不是噗通的酒,就算是头牛,也得醉倒了。何况一个不胜酒力的女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全指望那些赢人。 因为那些赢国琴师一再强调,不能伤齐王妃性命,甚至不能叫她受伤。 皇后听不惯,什么叫不能受伤?难道她还得把齐王妃给供起来吗? 果然那些赢人是不靠谱的,没了齐王保护,又醉了酒的齐王妃,就好比那没有了尖牙利爪的老虎吧? 皇后正美美想着,她派去的宫女回来了,“回禀皇后娘娘,齐王妃没有去厢房,她吐了一通,把衣服弄脏了,直接回了马车上,许是要直接回府了。婢子没能挽留住。” 皇后脾气不好,特别是明珠公主没了以后,她的脾气一点就炸。 宫女很忐忑。 皇后却大度笑了笑,“没事,她做事谁都拦不住,何况你呢?” 她又呷了口酒,美美地想,现在回去,才是正好呢。 齐王还在皇帝那,说赢国人的事儿。赢国人混入京都的消息,当然是她故意叫皇帝知道的。 皇帝谨慎,且不好打仗,他是求富求稳的皇帝,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所以他刚知道了赢国人居然秘密混进京都,还跟山匪勾结,就立即找了齐王,商议此事。 皇后算计好了时间,如今这时候,宫里的宴席还没散,齐王妃回府的路上,不会有太多同行之人。 真是月黑风高,四下寂静,行做大事的好时机! 那些人,若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还不能拿下一个小女子,只怕蠢得可以吊死了。 皇后算计得意,自饮数杯,小小庆祝。 梁长乐却坐在马车里,耳聪目明,精神奕奕。 丁零狐疑的看着她,“小姐刚刚是装醉?您装的可真像,还吐了我一鞋!” 梁长乐说:“酔是真醉,吐也是真吐,就是因为吐了,所以醒酒快嘛。” 丁零怀疑的看着她,她咋那么不信呢? 若是真醉,能瞄得那么准? “小姐自己一点儿不沾身,全沾婢子鞋上了。”丁零不是使性子,她纯粹是怀疑。 梁长乐嘿嘿一笑,她敢喝那酒,就是笃定自己不会有事。 那次在秦逸面前,被人摆了一道,喝了加料的酒,差点儿失态之后……她反倒猎获一技能。 就是她能自行解毒了,同慕容廷的百毒不侵还有点儿不一样。 慕容廷是不惧毒,她则是能把毒物迅速的代谢出去,上吐下泻都是代谢的方法,连出汗都是。 丁零看她一眼,张嘴想说什么。 梁长乐却忽然抓住她肩头衣服,往自己身边一带。 “当当当——” 几只利箭猛地射来,其中一只,更是射穿了厚重的楠木马车,在车厢壁上,露出一个尖锐的箭头。 丁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地方正是她刚刚坐着,所倚靠的。 虽箭射入不深,但箭头上若淬有毒,根本无需多深,划破皮肤也有可能致命。 她拍着心口吁了口气,但见梁长乐一点儿不慌,甚至都不着急该如何应对。 外头的破空之声,却越来越多。 “嗖嗖嗖……”不绝于耳。 丁零问:“小姐,咱们是不是被包围了?” 梁长乐点头,“是,不过你别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丁零怔了怔,想哭,“咱们是蝉,还是黄雀啊?” 梁长乐笑着摸她的头,“放心,黄雀比咱们还着急呢。” 她话音落下不久,马车就猛地一晃。 丁零提了口气,她虽怕,却也威武的挡在梁长乐前头,大有拼命的架势。 车门一响,丁零一脚就飞踹过去。 她眼前却是一花,只觉踝骨一疼,人已经失重,砸在了地上。 “是王爷。”梁长乐在她身后说。 丁零睁眼一看,慕容廷正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丁零顿时有点儿窘迫,“王爷恕罪……” 慕容廷嘴毒:“虽有点儿笨,忠心可嘉,起来吧。元九在外头,你坐外头去。” 这是要同王妃说话的意思。 丁零虽有点儿怕,不想离开王妃的视线,却还是乖乖坐在了车辕上。 外头战事未息,但齐王府的暗卫绝对处在对上风,连一旁的元九都神色轻松自在,丁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这是王爷王妃布好的局。”元九还安慰了她一句。 第742章 他死了 宫里的家宴还没散,皇后就回到椒兰宫去。 并非她不喜欢外头的自在热闹,众人追捧。 而是她听闻,皇帝已经从御书房到内宫了。她当初说,自锁宫门一百天,如今时间还不到,她就提前出来。 她不过是仗了太后的宽容大度,却不敢在皇帝面前招摇。 再说今晚出了事儿,她躲着不见,省的日后算在她头上。 皇后想的很简单,回到椒兰宫,也背着人把田宝倩带了进来。 姑侄女两个,正举杯庆祝,笑意满脸。 “姑母放心,他们早就埋伏妥当,今晚必要了那女人性命,替公主报仇。” 皇后轻哼一声,“叫她张狂,以为自己会弹琴,就天下无敌。呵,人总要吃了亏,才晓得学乖,晓得低头做人的道理。” 田宝倩眼皮子跳了一下,她隐隐担忧,正要说什么。 外头却走近一个太监,“禀娘娘……” 皇后转过脸来,“何事?不是说了,我已经就寝,不要来打搅?” 太监脸色有点儿着急。 田宝倩心里不安更甚,“必是有急事,娘娘问问也好。” 外人面前,田宝倩很敬重姑母,连亲昵的称呼都改了。 皇后满意这侄女,叫人进来回话,也没有回避她,“只管说。” 太监道:“赢人的琴师,那位领弹的,他……他死了。” “什么?”皇后已经,却是骂,“晦气!中秋佳节,他自称有本事,却不敌那一女子之力,当众吐血够丢人了,他还死了?” 太监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瞥了眼皇后,又迅速垂下头去。 皇后问:“太后怎么处理?可曾请太医?可曾迁怒?” 太监瑟缩了一下,不敢说。 “叫你说呢!” 太监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后说……真是多事。请太医给看了,说是气郁心,心血不畅,梗结而亡。已经通知赢国常驻使者了,朝廷会跟他们接洽。一起来的琴师倒是都没说什么。” 皇后冷哼,“他们自己没本事,气郁成梗,这就是气死的呗?技不如人,还小气,生生把自己气死,这能怪谁?” “太后还怪本宫多事?” 太监忙道:“娘娘……”这也太口无遮拦了。 皇后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皇后朝外使了个眼色,叫大宫女跟着那太监去了。 太监走到回廊无人处,长叹一声。 背后有人幽幽问:“公公叹息什么呢?” 太监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相熟的大宫女,拍着心口,“吓咱家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大宫女笑,“公公做了什么亏心事?” 太监摇头,神色怅惘地嘀咕道:“那是赢人啊……真叫他们赢了,没脸的不止齐王妃,夜国岂不是更没面子吗?” 大宫女眸光一闪,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什么都没说。 太监反应过来,立时抬手打了自己嘴巴,“咱家说什么呢?娘娘交代咱家去盯着那些个赢人,不叫他们闹事,咱家还是往建章宫去看看吧。” 大宫女笑着点头,“公公去吧,娘娘也交代了婢子旁的事儿。” 太监颔首转身,刚走没两步,忽然眼前有东西一晃,紧接着他的脖子就被勒紧了。 他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一个尖利的东西,忽从他耳后插入头中,他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不觉得剧痛,只觉得身上的力气正一点点的抽离,他软软倒在地上,眼皮忽然变得好沉好沉…… 大宫女颇有一把力气。 待过了一刻之后,她扛起太监已经绵软的身体,朝僻静的小路走去。 一直走,可到冷宫,冷宫有一口很深的水井,已经没有人在用了…… 皇后坐在富丽堂皇的殿宇之中,千盏明灯把这里照的亮如白昼。 她与田宝倩对饮这上佳的美酒,味美醇香,姑侄两个都喝的眼底明亮,嘴唇润泽鲜美。 “今夜事情大成,我必给你指一桩最好的婚事,你可有中意的郎君?”皇后问。 田宝倩柔柔一笑,“倩儿没有属意的郎君。” 皇后说:“你若没有,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除他之外,恐怕没有旁人能配得上本宫的侄女。” 田宝倩心头一跳,她眼前立刻浮现齐王慕容廷的脸,但继而想起他在城门口大骂自己的样子……她顿时脸有些红,是羞愤气恼的红。 皇后还以为她是害羞了,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好害臊的。燕王的世子慕容景安,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心腹大将。太上皇昔日给齐王的荣宠信任,皇上也会一般待慕容景安。” 田宝倩心中想到的,却是她听闻来的传言……传言说,齐王当初病死,根本不是病了,而是太上皇赐了鸩酒…… 若非齐王妃坚持,齐王早就被毒死了。 这就是太上皇待齐王的荣宠——需要他打仗时就叫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需要他时就一壶鸩酒送他归西。 田宝倩嘴角抽了抽,她不知姑母是没听过这传言,还是酒喝高了? 她颔首道:“倩儿没有想法,一切全凭姑母做主。” 皇后满意的笑了笑,她有些着急的看向殿外,“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没有消息送进来?齐王妃也早该回府了吧……” 田宝倩看时候实在不早,她起身告退,若是宫宴散了人都走了,她还没走,难免惹人注目。 皇后也没有留她,但无论是田宝倩还是皇后,都没有想到,此时正有一份大礼,在田宝倩的闺阁院中,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归来。 这份大礼还是齐王送的呢。 梁长乐倒是拦了一下,“别把人吓坏了……”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她跟山匪都能打商量,叫山匪既放了她,还给她借刀杀人,你觉得这是胆小的人吗?” 梁长乐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慕容廷说:“放在她院儿里,她多半不会宣扬出去,也省的咱们自己挖坑了。这是给慕容景胤留面子,也是给田家最后一个警告。” 田宝倩回到家中,刚进自己的院儿就觉得不对劲儿。 待她看到慕容廷送上的大礼…… 第一反应不是惊恐尖叫,而是伸手捂住丫鬟的嘴,“别叫!去请爹爹来!” 第743章 告密 慕容廷猜得不错,田宝倩不是胆小的人,她没有被吓坏,反倒比她爹还冷静。 她说:“不能声张,这些人里有那日劫走我的山匪,若是朝廷介入调查,必把女儿牵扯进来。” 田康有些胆寒,“怎么就全死了?齐王妃那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田宝倩道:“咱们到底还是小瞧了她,以为皇上拖住齐王,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 田康哆嗦了一下,“她没事,那咱们就该倒霉了吧?齐王岂是善罢甘休的人?” 田宝倩眯了眯眼睛,“齐王没有把这些人送官,而是放在了女儿的院中,想来,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田康看向女儿,“他……他是什么意思?” 田宝倩咬着下唇,过了片刻才说:“他是警告我们,暂时还不想把这事儿捅到皇上面前,也不想人尽皆知。” 田康愣了一会儿,忽然挺起了胸膛,他哈哈一笑。 “看来,他还是忌惮我田家的,也不想和田家硬碰硬嘛?” 田宝倩皱眉看了眼爹爹,又很快失望的别开视线。 连她都能明白,齐王并不畏惧田家,不过因为皇帝和田家的关系,所以齐王才有此警告……怎么爹爹竟不明白呢? 难怪几次都斗不过齐王夫妇, 田宝倩因为自己战壕里的队友不得力,也略有些心灰意冷。 “爹爹悄悄把人埋了吧,千万别叫人知道。”田宝倩说,“上次明珠公主行刺齐王妃,结果齐王妃有惊无险,公主却以命偿了,齐王能高抬贵手,也是不想在京都太过招摇惹眼,咱们没必要往枪头上撞。” 田康觉得女儿冷静,镇定,气度不凡,愈发骄傲得意。 他说:“齐王妃不过是占了早生几年的便宜,我女儿丝毫不比她差,瞧我家倩儿的气度,那才真是大家风范,金枝玉叶!” 田宝倩闻言却是心酸,她也觉得自己很好,只是时运不好。 否则,她一定比今日的齐王妃更加惹眼。 “宫宴上的赢人也失利,看来那些赢人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强。日后再联络旁人合作时,得多看看对方的能力如何了。”田宝倩对父亲叮嘱。 田康素来骄傲,不耐烦别人嘱咐他什么。 但从他女儿口中说出的话,他倒是肯听,他连连点头,“爹爹心里有数了。” 他叫了几个心腹之人,连夜扛着尸首到了后山,挖了坑,淋了油,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这才作罢。 齐王妃如此强悍,他们总算暂时歇了心思。 田宝倩也赶紧给在深宫的姑母写信,告知此事,还劝姑母报仇不急在一时。 田家几个人心头沉重,而被行刺的梁长乐,却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她该睡睡,该吃吃,还抽空谱了新曲。 琴灵这段日子太安静,安静的梁长乐忍不住想唤醒它。 昨夜与赢人斗琴,那般凶险紧张,她原以为琴灵必会出现,或许还能在事后给她什么奖励。 可全然没有,琴灵安静如鸡。 梁长乐正在边弹,边反复琢磨自己的新曲时,宫里却来了一个人,直言要求见齐王妃。 “宫里什么人要见我?”梁长乐琴音未停,随意问道。 丁零说:“是个太监。” 梁长乐微微一愣,琴音顿了顿,“太监只说要见我,却没说是传谁的旨意的?” 丁零想了想,“没有,婢子看他神色很紧张,像是偷跑出来的。莫不是谁派来报信儿的?” 梁长乐摇摇头,“若是报信儿,也该说是传谁的话。罢了,安排去小花厅等待,我去见见他。” 梁长乐却不知,她这一时心软和好奇,对来求见的太监来说,却是活下去的希望和机会。 小太监一见她,噗通一下就跪下来,俯首贴地,“求齐王妃救命!” 梁长乐看他一眼,缓缓走到上座,“我记得并不认识公公?” “王妃不认得奴才,奴才却晓得,唯有王妃能救奴才!”太监叩首,“奴才命唤朱成,奴才有个干哥哥,王妃或许有耳闻,哥哥是椒兰宫的一等太监,朱勇,奴才正是跟了哥哥的姓。” 梁长乐蹙眉想了想,“似乎有点儿印象,但我与他也没有交情,你怎么求到我面前了?” “奴才的哥哥正是悉知了关于王妃的一些密事,这才遭了害,可巧了……这些密事,哥哥已经告诉奴才,奴才害怕自己也小命不保,遂来求王妃!”朱成砰砰磕头。 梁长乐哦了一声,她看了丁零一眼。 丁零点点头,守在花厅门口。 朱成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先前田家状告齐王爷在京都附近,私养兵马一事,奴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梁长乐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眼底也有了兴味儿。 “你知道此事?” “奴才的哥哥在服侍中,无意间听闻的。哥哥知道这事儿以后,就后怕,怕皇后娘娘留不得他,遂当即悄悄告诉奴才,跟奴才说,万一他出了事儿,就叫奴才借着秘密,向齐王妃求一条活路。”朱成虽慌,语气却不乱。 梁长乐从他这话中,听出了诸多的信息,“你哥哥已经出事了?” 朱成眼眶一下子红了,鼻音也重了,他吸了吸鼻子,“不敢欺瞒王妃,哥哥每日交接完职任以后,都会抽空去看看奴才。可昨日晚一直到今日下晌,奴才都没有见到哥哥。” 梁长乐挑了挑眉,“你哥哥是椒兰宫的大太监,椒兰宫先前一直锁闭宫门,无论是主子宫人都不许出入,他怎么可能天天去看你?” 朱成一急,忙说:“那是叫外人看的,其实椒兰宫每日都有四个宫人出入,既要从御膳房那边儿领每日的肉菜油米面调料,也会向外传递消息,若非如此,田家的消息又如何送进椒兰宫?” 梁长乐点了点头,“皇后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歇过心思。” 朱成又道:“昨日那些赢人,正是皇后娘娘和她娘家侄女田宝倩田小姐密谋,弄进宫里的!那些赢人说,他们的琴音可以叫人被蛊惑,犹如傀儡一般,说他们可以控制齐王妃,皇后娘娘这才答应他们在宫中弹琴!” 梁长乐冷笑一声,但同时,她也觉得奇怪。 自己还没答应这太监救他,他就把这事儿说出来了,那他手里还握着什么底牌呢? 第744章 谁还没个猪队友 梁长乐抿了口茶,目光平淡看着太监。 朱成再叩首,“奴才的哥哥一定是遭了害了,他自从无意听闻那件事之后,皇后娘娘就把许多隐秘之事告诉他,叫他去办。而哥哥并不赞同借赢人之手,在琴艺上赢了齐王妃的这事儿……哥哥觉得,自己人再怎么闹,都是夜国的私事。若是搀和了赢人,就是叛国了……” 梁长乐微微点头,不由想道:若是皇帝知道,他的皇后竟然还不如一个太监忠心。 皇后竟为了自己的私心,引狼入室,不知慕容廷特意给皇帝留的颜面,还留不留得住? “哥哥许是在皇后娘娘面前流露出端倪,所以皇后娘娘就容不下他了。”朱成吸了吸鼻子,跪在地上,半晌不再说话。 梁长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打量,“我倒是很好奇,你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朱成忐忑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道:“王妃……求您、求您给奴才安排个出路吧?” 梁长乐想了想,“一条出路不是难事,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路了?” 朱成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奴才只求躲过此劫,余生平安。” 梁长乐盯着他看了会儿,笑了,“我看公公你却是不甘平庸之辈,你来求我,是觉得在皇后身边已经讨不到好,而且皇后的品性叫你觉得,这条大船可能并不安全,所以你想另谋其主吧?” 朱成的眼睛飞快的转了转。 他迟疑片刻,似乎下定决心:“王妃看的准,奴才不甘就这样离开皇宫。奴才已经净了身,离开皇宫也不能成家立业了,离开皇宫,奴才什么都不是。奴才想弃暗投明,另投明主!” 梁长乐笑了笑,“你有这等抱负,齐王府首先不是好地方,齐王如今已经卸甲,早晚要归田。皇宫之中,若是齐王府安排你去前朝,皇上不会重用你。且你本就是后宫的奴才,忽然去前朝,也太过引人注目。” 朱成闻言叩首,“王妃所说,都是真的,也是真为奴才考量。奴才想过了,奴才愿去章婕妤或是李婕妤的宫里伺候。” 梁长乐笑了,“章婕妤是我的学生,李婕妤是我的妹妹,这两处都不难,我可以答应你。” 朱成闻言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前几日田家小姐给娘娘写信,信中提及,齐王妃在关山马场私养兵马的事儿,乃是她的同窗唐家小姐唐菀告诉她的。原本田小姐并不相信唐菀,可唐菀说,这消息是从韦家七少爷,韦玉口中听来,笃定无疑,她才信了……” 梁长乐闻言失笑。 绕了一圈,原来泄密的她这边的人。 因为当时,两个弟弟要离开夜国,去往梁国,她紧张之余,一度怀疑是自己人里出了内奸。 想到韦玉,梁长乐不由犹豫,这件事儿应不应该告诉林恩姝知道呢? 依她的脾气,她若知道,恐怕恨不得立时杀回来,狠狠抽韦玉一顿。 如今她要务在身,不可能回来抽韦玉,只怕一辈子都不想搭理韦玉了。 “我知道了,这事儿确实有价值,”梁长乐看着朱成,“你要另投明主,有两个法子,其一,你仍旧是如今的名字样貌,找个机会借故离开如今职任,去到新主子哪里。还有个办法,就是改头换面,换一个身份。” 朱成皱着眉头,原本有些不安。 听到后一句,他错愕抬起头来,“还可以改头换面吗?别人都认不出奴才来?” 梁长乐笑了,“当然,民间有神技,神乎其神。” 朱成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他知道,皇后娘娘心思狭隘,即便他如今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皇后娘娘只怕都不记得他。但倘若他日,皇后知道他和干哥哥的关系,恐怕也要报复他。 若能改头换面,自然再好不过!这就没了后顾之忧。 梁长乐看这太监机灵,也乐得给小雨身边送去个机灵的人。 如今再帮他解决了性命之忧,又给他新的身份,等于拿捏了他的把柄命脉,不怕他再想念旧主。 梁长乐叫元九送他去郁老的药园,郁老自从给林恩姝做了易容之术后,便热衷于此,只是肯叫他练手的人,却是不多。 如今有一个送上门的机会,而且是久远的易容,想来又可以叫郁老兴奋一阵子了。 至于宫中丢了个小太监,会不会有人找,会不会有人怀疑? 连皇后身边的一等太监死了,这事儿都能遮掩过去,朱成这等没有品阶的小人物,就更不用担心了。 慕容廷从外头回来时,已然听说此事。 他只是还不知其中缘由,“怎么又有人求郁老易容?也是怕仇家寻仇?” 梁长乐点头,表情却有些严肃,“一边怕人报复,一边还要在那人眼皮子底下晃,可不是要改头换面吗?” 慕容廷看出她脸色不对,“怎么?是谁,怕谁报复?” 梁长乐道:“皇后除掉了他哥哥,他担心自己也性命不保,买通关系,从宫里混出来,卖了个消息给我,求我救命。” 慕容廷皱眉,“皇后的人?” 梁长乐摇头,“不算吧,皇后或许并不知道这号人。他哥哥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太监。” “他哥哥把消息告诉他,难怪皇后留不得他哥哥。”慕容廷轻嘲,“一等太监居然也不替皇后保守秘密,可见这皇后是够失人心了。” 梁长乐抿着嘴,没说话,她等着慕容廷问她。 片刻,慕容廷再次把目光落在她皎白生光的面颊上,“你说,他卖了消息给你,求保命,是什么消息?”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还记得关山马场被人窥探吗?原来泄密的人在这儿露了马脚。” 慕容廷一听,竟是韦玉和唐菀,他眼睛一眯,当即就想联络旧部,动用朝中势力,对韦家下手。 梁长乐按住他的手,“韦玉对林恩姝一片真心,他必不是故意。他年纪小,办事定有不周到的地方,这件事,算是对他的警告吧……想办法让他知道,也算给他提个醒。” 慕容廷冷哼一声,“是该提醒提醒他,听闻暗卫来报,韦玉满京都的找林恩姝,就差掘地三尺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他这么找,原本不被人瞩目的离开,也要引人瞩目了,还是赶紧叫他知道,他已经闯了祸,好叫他收敛点儿吧!他若不受教,再收拾他不迟。” 慕容廷哼笑一声,眼底却有些意味深长,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745章 设下圈套往里钻 梁长乐没猜错,慕容廷当晚就给陈岱写了信,用小鹰送去。 他把韦玉如何连累众人的事情说了,将京都的凶险情况翻了不止一倍。 他没直接把这事儿告诉林恩姝,但如此夸张的告诉陈岱,也就等同告诉林恩姝了。 自己的属下,慕容廷当然是更偏帮一些。 念念的小姐妹,怎好便宜了韦玉那头猪呢? 林恩姝不是犹豫不决吗?不是同韦玉走的近吗? 这事儿叫她知道,她恐怕再也不想看韦玉那张讨嫌的脸……至于这么做,够不够君子? 慕容廷根本没在意,感情这种事情上,他自始至终都很“自私”,他可没那么大度,要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人。 对念念是如此,对自己的下属,亦是如此。 朱成被送到郁老药园,住了小半个月,脸上的肿已经消退大半。 他自己看镜子,都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他却是闲不住的人,郁老药园没什么事儿是他能帮得上忙的。 屋子里到处都是药,连个擦洗扫尘的活儿,郁老都不叫他碰,惟恐弄乱了药,再找就麻烦。 朱成求了梁长乐,叫他来齐王府先安排些活儿干,得了机会再入宫去。 哪成想,朱成才来齐王府的第二日夜里,宫里就来了人,急请齐王妃入宫。 丁零见了宫里传信儿之人的样子,回来说:“不由的婢子就想起明珠公主死的那日,皇后身边的人,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却是忙慌得很。” 梁长乐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丁零皱着眉,“婢子眼皮子直跳,许是偏见,婢子总觉得宫里的人没有良心,小姐帮她们救她们就是应该,没有半分感激感恩。若是小姐救不了,就跟她们结了仇了,还要寻机会报复小姐,这等人,真是离得越远越好。” 梁长乐正琢磨,“叫朱成悄悄看看,看认不认得来人是哪个宫里的。” 她话没说完,朱成却已经从外头进了主院,在门廊下行礼。 “奴才有话要禀。”朱成说。 梁长乐叫他进了上房。 朱成忙行礼,干脆利落道:“奴才听闻宫里来人,就去看了一眼,奴才虽在宫里没什么地位,但时日不短,见过得人也多,那公公是章婕妤宫里的,是个二等的太监,应该传的是章婕妤自己的话。” 梁长乐没想到,她这边刚想到,朱成却已经把她还没交代的事儿给办好了。 而且主动来找自己禀报,此等人,真是机灵又叫人省心。 朱成继续说:“他之所以不道明身份来意,恐怕是宫里有位分比章婕妤高的人,不想叫齐王妃入宫。章婕妤的身份,够不着传召王妃您,她只得私下里请。那太监也是紧张到糊涂了,他即便不好明说,也该悄悄的说明来意。” 梁长乐再次觉得朱成很有成算,脑子转的也快。 若是能叫他去到小雨身边,或许能成为小雨的助力。 但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章婕妤怕是有危险,他不说,或许是怕我知道了真相,更不肯去。” 朱成愣了愣,错愕看向她。 梁长乐并没有犹豫太久,“丁零,带上我的琴,咱们入宫。” 停了片刻,她又说,“朱成也去。” 今晚必有事情发生,章婕妤若非情况危急,不会叫人急急来请,请了又不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危险背后,正是机会,她前头还想该如何把朱成弄进宫里,眼下正是个现成的机会。 慕容廷正在外院与元九比划武艺。 他得知宫里来人,就擦了汗往内院来。 没等他进入主院,就见梁长乐带人出来,怀里还抱着他赠予她的那把古琴。 “小雨出事了?”慕容廷下意识问道。 梁长乐看他一眼,“呸,我妹妹好着呢。” 慕容廷一笑,“没事就好。” 在慕容廷眼里,只有梁长乐视为亲人的,才是自己人。 宫里的其他人,他都并不怎么在意。 他脑子飞快一转,脸色不由一沉,他想到了太皇太后。 梁长乐如何看不出他脸色的变化,“放心,老人家也没事,是我以前的学生,上次在宫里见过的那个婕妤。” 慕容廷松了口气,“怎么什么人都要找你,齐王妃那么好请的吗?” 梁长乐听他语气泛酸,伸手握住他的手,“我会早些回来,上次她恭恭敬敬叫我先生,我念着昔日的师生情谊,加之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她既求到我面前,我去看看也好。” 慕容廷有些不赞成,“救得了还好,救不了,岂不图惹一身腥?” 梁长乐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慕容廷眼底一亮,“如此打算?” 梁长乐点点头。 慕容廷道:“也好。” 这是内宫妃嫔的事情,慕容廷去了不合适,图惹尴尬。 他留在府上,等念念归来。 梁长乐入了宫门,宫里来请她的太监拿出对牌,过了头一道宫门。 进内宫的时候,他的对牌就不好用了。 收宫门的侍卫正在纠缠盘问,梁长乐在软轿里已经听出侍卫有意拦阻。 那太监拿出对牌,亮明身份,又说了是章婕妤相请,都没能叫侍卫松口。 听那太监要急哭了,梁长乐琢磨,她该下去说几句了,诸如出了事她担待的话…… 她临出府之前,就已经同慕容廷说好了。 今日之事,若真是章婕妤和孩子有什么危险,她定当全力救治。 能救自然最好,若是全力以赴也无力回天,那她就一力担责,最好叫皇帝贬谪他们离开京城。 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她无论是去打听母亲,还是辅助弟弟,都束手束脚。 所以梁长乐今日,是舍得一身剐的。 她离开齐王府时,也是这么跟慕容廷说明的,慕容廷没有多问,但显然不反对她。 似乎她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 但在她起身之时,从内宫里快步来了一个太监。 太监在侍卫身边耳语几句,侍卫立时便点头放行。 那太监和侍卫,都离轿子远。 但梁长乐却听闻话音:“娘娘安排妥当,叫他们进去吧,自己往里钻……”云云。 梁长乐眯了眯眼,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皇后。 “娘娘”这称呼,不是谁都能用的。如今宫里没有贵妃,太后,太皇太后不至于去算计一个婕妤。 更可况,倘若她们知道婕妤肚子里怀有皇嗣,她们比谁都慌。 第746章 只留一个 梁长乐终于顺利进了内宫,但来到章婕妤殿中,还是愣了一下。 已经有一位太医在了,且太医神色倨傲。 他似乎没想到齐王妃会在这个时候来。 他迟疑起身,慢半拍行礼,“不知这么晚了,齐王妃会过来,有失远迎,您是来探望章婕妤的吗?恐怕此时有所不便。” 梁长乐慵懒抬眼,“知道不便才来的。” 她语气不客气,并且直接往里进。 那位太医脸色一僵,伸手相拦,“王妃且慢!” 梁长乐懒得看他,侧耳听着里面动静。 请梁长乐来的太监说话了,“孙院判让让,是婕妤请齐王妃来的。” 原来这位太医不是一般人,乃是太医院的院判。 梁长乐这才打量他一眼。 只见他被人点名身份,愈发趾高气昂,“臣在给章婕妤请脉治病,还请齐王妃不要打扰干预。” 梁长乐斜睨他,“你不是在外面坐?我怎么打扰你了?” 孙院判呼吸一滞,一般人被这么说,立即就讪讪离开了吧,没想到齐王妃不但不讪讪,她还反问回来? “辩症下药是需要时间的,臣正在琢磨。” 梁长乐神色冷淡:“我打扰你思考了?” 孙院判被噎得脸红。 梁长乐抬脚就越过他,进了屏风里头。 床帐垂着,两个嬷嬷,两个宫女,正站在床帐外头,急的脸色发白。 梁长乐听到床帐里头,有细碎的呻吟声,非常虚弱。 见她靠近,嬷嬷有眼色,赶紧掀开床帐。 梁长乐就看到一张惨白,布满汗珠的脸。 章婕妤张嘴,看口型是:“先生……” 未能出声,却是两行泪下来了。 她的肚子已经隆起,躺在这里,看着非常明显。 但宫里似乎没什么风声?否则怎么孕妇出事,皇帝都不出现的? 梁长乐坐在床边,章婕妤的手立时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抓住了她的,“先生,我觉得我……我可能做不了母亲了……” 梁长乐看了眼她的肚子,“你求我进宫,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 章婕妤怔怔看她。 梁长乐又说:“那你大可派个人去告诉我,不必请我来,亲口说。” 章婕妤的眼泪哗哗的趟。 一旁的嬷嬷嘴张了张……齐王妃这话,太噎人了。 “求先生救我!”章婕妤咬了咬下唇,脸色更白的近乎透明。 梁长乐点头,“这还像句话,你自己都不为他争取,谁还拼命护他呢?” 章婕妤看她神色淡定,不由就添了心力,“先生肯来,学生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别说没用的,”梁长乐打断她,“宫里没传出消息,皇上还不知道?” “皇上知道,只是宫里并不都知道。”章婕妤说,她先前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梁长乐往这儿一坐,她似乎心劲儿都足了,“皇上一开始说,满了三个月再宣布。” 梁长乐点点头,可以理解,头三个月最凶险。 章婕妤蓄了点力气,“而后三个月也不显怀,我就想,再大点也无妨,反正皇上是知道的,也叫人格外照顾我。” “今日是怎么回事?”梁长乐问。 章婕妤看向一旁的嬷嬷。 嬷嬷见她已经废了不少力气,壮着胆子跟气息冰冷的齐王妃说话:“今日原本都好好的,午膳之后,婕妤有小憩的习惯,刚睡下,腹中就痛起来,起初痛不明显。婕妤以为是午膳没吃对,起来饮了些热茶,只放了桂圆红枣的。” “后来越疼越厉害,才请了太医。结果日常给婕妤诊脉的太医不在,婕妤不想请别的太医,耽搁到晚膳时候,哪知腹痛忽然剧烈。” “去请齐王妃之前,还见了红,这才赶紧又请了别的太医。”嬷嬷朝外努嘴。 请来的就是那位孙院判。 “皇上还不知道吗?”梁长乐问。 女子怀孕生产,被就是件凶险的事情。 何况是在勾心斗角的皇家?凶险值直线翻倍。 这个时候,不仅孕妇的身体需要注意,就连孕妇的情绪,都会格外敏感脆弱。 皇帝竟然在章婕妤出了事儿,惊恐害怕之际,连面都不露? “皇上被请去了椒兰宫,不知商议什么事,椒兰宫又锁闭了宫门,奴才们进不去。”嬷嬷急道。 梁长乐点点头,“先摆琴吧。” 她不会号脉,要看病人身体怎样,只能借助琴灵之境。 这边刚摆好琴架,她还没来得及拨弦,孙院判就站在屏风那儿,目光阴沉的盯着她。 他狠厉的目光,像护食的狼,“齐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事儿,您都得搀和一脚?” 梁长乐浑身气息更冷,没看他,铮地一声拨响了琴。 “您……您是要跟臣抢病患吗?您若在这儿弹琴,这病,臣就不治了!”孙院判摔了手里的笔,恶狠狠说。 梁长乐冷笑一声,“孙院判,你是太医院院判吧?领朝廷俸禄?” 孙院判摔笔时爽快,这会儿却脊背发寒。 “朝廷任用你,治不治你是说了算的?治是你的本分,不治?卷铺盖滚回家去。”梁长乐不惯他。 孙院判喘了两口气,愤怒的面色很快冷静下来,“齐王妃说的是,臣治是本分。但一事不烦二主,更何况是这样凶险的事情?治好了皆大欢喜,万一有个闪失……臣不敢连累齐王妃担责。” 梁长乐道:“怕我连累你?” 孙院判张了张嘴,却没辩解。 一旁的嬷嬷小声道:“齐王妃就是弹琴而已,没听说弹琴把人弹坏的。” 这是吐糟孙院判。 孙院判立即抬起脸来,“上次中秋宴上,那个被齐王妃的琴音振到吐血身亡的赢人,恐怕不同意!” 他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服来辩。 梁长乐面无表情,“就是本妃和孙院判,只能留下一个呗?” 孙院判皱了皱眉,却是有恃无恐。 梁长乐不以为意的拨着琴弦,琴音虽缓,琴灵之境却已经萦绕在她周围。 她的视线也变得不一般,她已经能“看到”一团黑气,正聚在章婕妤的肚腹上,若不尽快驱散黑气,恐怕肚子里的胎儿真的保不住。 孙太医去不急不慢道:“章婕妤决定好了吗?齐王妃若要在这里弹琴,臣就收拾药箱走了。” 章婕妤还没说话,一旁的嬷嬷宫女,更急了,“您可不能走!” 孙太医得意的瞟了眼梁长乐。 第747章 男人的担当 脸色苍白虚弱的章婕妤猛地睁开眼睛,怒视嬷嬷,“退下!” 嬷嬷一愣,还是低头退了一步。 章婕妤又说:“劳烦孙院判了,嬷嬷拿赏赐,送院判大人。” 孙院判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章婕妤竟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皱眉清了清嗓子,“章婕妤您想想清楚,齐王妃可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且王妃只说自己是在这里弹琴的,都没诊脉,没问病情,她可曾对婕妤做了什么检察不曾?” 梁长乐心说:我现在不正在检察?你瞎? 她闭目弹琴,专注,不便答话。 孙院判见她不说话,于是更加得意,“瞧见了没有?齐王妃本就不是来治病的,万一……臣是说万一,齐王妃又有什么损失?婕妤还能赖在王妃头上吗?” “齐王妃说的没错,臣是拿着太医院的俸禄,所以提着脑袋在干活儿。齐王妃可不拿太医院的俸禄!” “明珠公主的事儿你们都忘了吗?明珠公主那会儿多危急,齐王妃怎么不救呢?” 章婕妤见齐王妃一直不说话,而她都要听不下去了,“明珠公主那次,太医院的太医都在,也没见你们谁把明珠公主救活了呀?” 孙院判一噎,呸,他就不该提这茬,脸疼了吧? “好好好,婕妤既然心意已决,要听齐王妃弹琴就能治病,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还请您做个证,臣是被逐走的。”孙院判揣着手说。 章婕妤看他一眼,不冷不热说:“孙院判不是被谁逐走的,分明是怕担责任躲走的。” 孙院判眼睛一瞪,这话说的……她肚子里的那宝贝疙瘩,如果没了,皇帝盛怒之下,他岂能有好果子吃? 那位虽说保证的很好,可那位自己不也身陷囹圄,挨了瓜落? 孙院判有点儿急,屏风外头直打转,“话不是这么说,臣现在要用药,只求齐王妃别弹了,婕妤能答应吗?” 章婕妤也是铁了心,刚到底,“不答应。” 不答应,还不叫他走。 孙院判觉得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原以为这次事成,他功成身退,后半生无忧。 可如今看来,形势危急,有没有后半生都两说了。 他急的直盯着梁长乐,“王妃,您倒是诊脉开药,下针也行啊,您到是治啊?您别光坐着弹琴啊?” 梁长乐不理他。 实际,她已经换了几个曲子,查明了问题出在哪里,她就换了“对症”医治的曲子。 眼看着章婕妤肚子里的黑气一点点的淡了,她不想被打断,抿着嘴不说话。 “我阿姐正在医治,孙太医不要打搅!”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孙太医被人提着领子,拽到了屏风外头。 “里头是寝房,孙太医是个男人,探头探脑成何体统?”说话的是李小雨。 入宫这些时日,她不光个头又长了些,脸上也有肉了。 她满面红光之下,整个人显得很贵气,也很有气势。 孙太医似乎敬她,比敬章婕妤还多些,虽然她年纪比章婕妤还小几岁。 李小雨站到琴架一旁,像是梁长乐的左右护法。 她本不想跟阿姐说话,生怕打扰了阿姐医治。 她在宫外住的那些日子,是见过阿姐给人“医治”的,阿姐全情投入琴音之中,仿佛已经超脱世外。 超脱世外的某人,却转过脸,睁开眼看她,“小雨来了?” 李小雨赶紧蹲身,兴奋的表情遮掩不住,原本沉稳贵气的脸,一下子天真烂漫。 “小太监……朱成告诉我,阿姐来了,我便赶紧过来了。”李小雨往章婕妤床榻上看了一眼,“情况如何?我能做什么?” 章婕妤不知何时睡着了,看她脸色,不像是如何痛苦的样子,相反,很平静。 “有些凶险,不过这会儿已经平稳了,但还未稳固……” 梁长乐想了想,章婕妤年纪轻轻为皇帝怀孕生子,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凭什么她在这儿艰难抉择,生死门前走一遭。 皇帝却在椒兰宫里跟皇后叙旧?他不能替她受苦,替她疼,至少陪她一起面对凶险,一起面对抉择。 至少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在她脆弱的时候,替她擦擦泪啊? 梁长乐冷哼一声,“皇上在椒兰宫,那锁闭了宫门,你想办法把他请来。” 这里的嬷嬷、宫女,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她们纷纷去看李婕妤,心说,王妃派谁不好?偏要李婕妤去? 李婕妤进宫比章婕妤晚,两人的位分却是相当。就算两个人平日里没有冲突,但宫人也会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宫里的女人多多少少都会明争暗斗,这个时候,李婕妤不落井下石都算厚道了。 还叫她帮忙去请皇帝?她能请的来才怪…… 嬷嬷和宫女们还没腹诽完,就见李小雨笑嘻嘻的应了声,“我有办法,阿姐放心。” 李小雨快步出去,寝殿里又安静下来。 孙院判似乎也不在殿中了。 梁长乐的琴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清幽。 有一团寒气,黑红黑红的,一直纠缠在章婕妤的小腹处,反复冲击,也不见那寒气变淡。 梁长乐觉得奇怪,她以前见过的寒气都是冷色调的,灰黑居多。 而火热风邪,才是赤红之色。 这团寒气,她琴音触之生寒,却透着暗红色,十分的古怪。 梁长乐连弹了好几首唐老不同的曲子,那团寒气都不见消散。 她心头一动,忽然转换了曲调,弹的是她集合冯唐二人的特点,加之自己对声乐的理解,所做的一首曲子。 这曲子一弹,床上的人立刻瑟缩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但效果立竿见影,她肚子上的黑气散了一半。 那暗红色的雾气也从她下面向外溜…… 梁长乐见状,觉得场面有点吓人,孕妇的下面留出红色像血的颜色,可是非常令人惊恐的。 但她查看之下,发现胎儿很好,因为寒气散去,胎儿的状态似乎比刚刚更健康平稳。 正在这时,寝殿外头传来动静。 孙院判的声音紧随而至:“皇上快看看吧!章婕妤不叫臣医治,只听齐王妃弹琴……章婕妤年纪小不懂事,齐王妃也……” “臣没有看见齐王妃望闻问切,就只见她坐那弹琴……” 李小雨真的以极快的速度,把皇帝请来了。 只是这会儿的情况看起来十分的凶险。 章婕妤两股之间血流如注。 皇帝进门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脸色一僵,险些坐在地上。 第748章 透着古怪 李小雨一把搀扶住皇帝,冷脸怒斥孙院判:“您也是大夫,医德在哪里?章姐姐明明凶险,您不救治也就罢了,怎么齐王妃医治,孙院判还处处阻拦?” 先前偏听偏信的皇帝,猛地转脸看向孙院判。 孙院判一僵:“李婕妤不明情况,臣正在医治,是齐王妃……” 李小雨的目光冷的像刀子,“技不如人,反生嫉妒的大有人在,不论代价救人的才是医德出众。” 李小雨嘴巴冷冰冰不饶人,手上却没少使劲儿,硬把皇帝给架进了寝殿里头。 她以为这一去一回,阿姐弹琴多熟稔啊,说不定章婕妤就醒了。 阿姐肯救的人,应该怀有感恩之心吧? 章婕妤挣扎着下床,对阿姐感恩戴德的,皇帝能不感动?能不对阿姐表示表示? 李小雨想得正美,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差点儿把她熏晕了。 这……什么情况啊? 皇帝踉跄几步,猛地来到床边。 被子厚,血腥味儿就是从被子底下溢散出来的。 他抖着手,猛地掀开被子。 呼——这腥气。 皇帝差点儿背过气去,“吾儿……” 李小雨箭步上前,撑住皇帝,随时准备掐他人中。 皇帝没晕,他猛地转过脸来看着梁长乐,“齐王妃,你告诉朕,这、这是什么?” 梁长乐此时才弹完最后一个音,抬眸说:“我说是寒毒之气,你信吗?” 皇帝:“……” 他瞎吗?那明明是血!一个孕妇流出来的血! “孙院判,你死了吗?给朕死进来!”皇帝怒喝。 李小雨反应比嬷嬷都快,她伸手把章婕妤的被子又给盖上了。 不是怕太医看见那血迹,而是怕太医看见章婕妤,虽说医者不忌,到底是男女有别。 皇帝不信章婕妤没事儿,她可是相信阿姐的本事的。 阿姐那么淡定的站在那儿,一点儿不好的情绪都没有,章婕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有救了。 等真相大白,皇帝回过味儿来,想起章婕妤这时候被太医看过……他心里肯定别扭。 谁知李小雨着一点儿小动作,旁人没注意,刚刚掀开眼皮的章婕妤却是看的真真切切。 她心头一暖,继而被皇帝的脸色吓一跳,“皇、皇上……您来了……” 她话一出口,满是委屈,眼眶里都蓄了泪。 这是一个女人刚经历过风浪危机的正常反应。 孙院判却大作文章:“章婕妤别怕,您还年轻,养好身子,日后有的是机会……皇上来了,没人能伤害您。” 李小雨听见这话,皱眉瞪他,“孙院判刚刚不仅不给章姐姐医治,还伤害她?齐王妃在此,你还这么大胆?谁给你的胆子?” 孙院判一脸吃了馊饭的表情,他的意思这么明显,李婕妤也能故意曲解? 女人的嘴比男人的还不靠谱呢。 皇帝看了看李婕妤,再看梁长乐,浑身的气势就有点冷。 他再不看李小雨了,却是对章婕妤温柔道:“叫孙院判给你请个脉,先养好身体……” 话没说完,章婕妤就把她的手抽了回去,还往后缩了缩,“孙院判你还不死心?你们要对我的孩子怎么样?” 她护住自己的肚子,防备的看着孙院判,甚至皇帝也叫她不放心。 皇帝吸了口气,这是……脑子坏了? 孙院判的馊饭味儿更重了,“章婕妤误会了,先前给您医治的是齐王妃啊!” 章婕妤马上转脸看向梁长乐,“先生,我不难受了,我好了吗?孩子怎么样?” 她刚醒,只觉得下面湿哒哒黏腻腻,很不好受,却不知道自己流了那么多血。 倒是一旁的嬷嬷和宫女,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章婕妤不看她们,只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冲她笑了笑,“你是吃错了东西,体内有寒毒,不过这会儿寒毒已经排尽,你和孩子都没事,接下来好好补一补就好,胎儿也到了汲取养分,长得最快的时候。” 皇帝一脸看鬼的表情看着她,这话……骗谁呢? “不是啊……”孙院判急了,他就算没看见被子底下的血迹,也嗅到了血腥味儿,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儿,在场的谁身上也没有血,只可能是孕妇,留了这么多血的孕妇,她的孩子不可能保得住! “就算是安慰章婕妤,也得叫她知道真相啊……” 没人帮他,孙院判看向了皇帝。 皇帝紧皱着眉头,两只拳头也攥的紧紧的……他在想,齐王妃是什么意思? 糊弄章婕妤,顺便把这件事也糊弄过去吗?那可是他的皇嗣! 他前几天才找太医问过,没敢声张,太医悄悄告诉他,八成是个儿子! 他的第一个儿子,虽不是嫡子,却也是长子啊! 皇后他是不指望了,这么多年也没生出儿子来,只生了一个明珠公主,给他惹祸不少……如今也没了。 皇帝想起这些事来,额上的青筋都在跳,这齐王妃是克他的后嗣吗? 一个明珠公主还不够?如今还要赔上一个未出生的儿子?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这个浊气不吐,他快要憋死了。 “齐王妃,皇嗣来不得半点差池……”皇帝话音未落。 外头太监传:“齐王爷在内宫外求面圣!” 皇帝呵的冷笑一声,“皇叔来的真及时,但这件事,皇叔来了也不行!” 梁长乐点点头,“他是不行,他又不懂医术,他本该在府上等我,这时候来……可能带了会医术的来?” 刘桐恰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不由地看她一眼。 刘桐小声对皇帝道:“齐王爷带了郁神医。” 章婕妤这时忽然低呼一声,“他动了,皇上,他动了一下。” 皇帝表情惊愕的转过脸看她,那么多血……确定孩子还在吗? 小雨上前一步,拉着皇帝的手,放在章婕妤隆起的肚子上。 说也奇怪,流了那么多血,章婕妤的肚子却没变小,她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粉红。 这一切都透着古怪。 皇帝的手覆盖上去,肚子里的宝宝还真给面子,他动了一下,清晰有力。 皇帝愕然瞪眼,“朕……摸到了。” 孙院判的眼睛凸着,眼珠子快要掉下来。 他试探着想去把脉。 章婕妤却很排斥他,“皇上,臣妾不要孙院判把脉!臣妾不要见他!” 孙院判:“……” 第74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皇帝很在意章婕妤肚子里的孩子,他没有为难一个孕妇。 章婕妤明显排斥孙院判,他便召齐王和郁神医入宫。 郁神医神到什么程度呢? “臣不必见娘娘,悬丝切脉即可。” 孙院判当即不干了,“郁老炫技呢?悬丝切脉乃是传说中的神技!” 郁老按着绑在章婕妤腕子上极细的丝线道:“章婕妤先前误食了大寒,致使宫缩之物,以我之见,乃是麝香。” 屏风内的人闻言变色。 孙院判更是瞪大了眼睛,嘀咕:“那不可能……” 他眼疾手快,忽然上前,趁着章婕妤因为受惊、紧张,而颤抖的手,解下她腕子上的丝线,飞快的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皇帝原本张嘴要呵斥。 他忽而眼睛一眯,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对屏风里头的人都摆摆手,不叫众人声张。这是想试验郁老的医术究竟如何呢? 屏风里外霎时一静,众人看着那根颤颤巍巍的丝线,脸色各有不同。 齐王此时并不在殿内,这是皇帝妃嫔的寝殿,他又不是大夫,此时正等在殿外。 梁长乐倒是在屏风内站着,她不像众人看着那根丝线,她的视线落在了对着屏风的边上,仿佛透过屏风看到了在外头伫立的人。 离府之前,明明说好的,此事无论救成、救不成,她都不亏,两种结果,皆有办法应对。 可他还是带着郁老来了。 梁长乐抿了抿唇,嘴角似乎微微上翘,被一个人放在心里的感觉,似乎很是美妙。 郁老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传入内殿,“脉沉搏大,肝上有热,这不是章婕妤的脉象……却也不像年轻力壮的皇上,难道殿里还有四五十岁的男人?” 郁老啧啧一声。 屏风里众人的表情,一时间又变了。 皇帝脸上写着尴尬,孙院判却是一惊,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愕然。 章婕妤却是欣喜,她勾了勾嘴角,垂下眼帘。 小雨神态轻松,她就知道阿姐身边的人没有不靠谱的。 梁长乐自始至终,似乎没在意这边的结果。 皇帝轻咳一声,“孙院判不要捣乱,干预郁神医诊断。” 孙院判脸色刷的白了,他不安的扫了皇帝一眼,赶紧将腕上丝线取下来。 他想重新套回章婕妤手腕上,章婕妤却一下子躲到了床榻里侧,惊惧又防备的看着他。 她动作敏捷的不像个孕妇,更不想个刚刚失血虚弱的孕妇。 孙院判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皇帝皱眉,拉过他手中丝线,“不怕,朕来。” 他亲自把丝线套回到章婕妤的手腕上。 郁老说:“这本是极其凶险的事情,麝香大寒,乃为寒毒。孕妇莫说误食了,便是嗅多了,都有可能引起见红小产。” “然而婕妤却是鸿运齐天,竟然稳住了胎象。且寒毒已经借由污血,排出体外。若是郁某没有推断错,章婕妤刚刚见红了吧?” 屏风里头一片肃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床榻上。 章婕妤刚刚躲开孙院判,扯动了被子,被子掩盖住的血迹露了出来。 这血的颜色果然比正常的血色要深许多。 “是,但我身体并没有觉得不舒服。”章婕妤道。 郁老笑着说:“那是自然,寒毒已清,婕妤就连孕中的不适,这会儿恐怕也没了,反倒觉得自己比前头三个月还轻松许多,腰身的酸软疲乏也好多了吧?” 章婕妤晃了晃腰身,惊喜看向皇帝,连连点头,“真的诶?好神奇。” 郁老笑道:“齐王妃这是又用了什么神技?一边能稳住胎象,一边又能排出污血,若非老夫不懂音律,真想拜你为师了。” 郁老摸着胡子,说话不遮遮掩掩。 屏风里头一片肃静,孙院判脸色苍白如纸,皇帝皱眉若有所思。 梁长乐对皇帝微微躬身,绕出屏风去和郁老说话。 但她的目光越过郁老,落在了殿外某人的身上。 那人也恰恰回头,与她视线相接。 他勾了勾嘴角,亮白的月光落在他刚毅又棱角分明的脸上,如涂了一层柔和的银灰,叫他刚毅的棱角都变得缓和。 屏风里头,皇帝冷眼看着孙院判,孙院判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来。 李小雨已经抬脚,想要出去,她皱眉看了孙院判一眼,又停步站在那儿。 章婕妤被宫女搀扶下床,她的动作倒比小心翼翼的宫女嬷嬷还干脆利落。 宫女嬷嬷们却是忍不住惊呼:“婕妤小心一点,齐王妃弹琴之前,您苍白的都要……” 她们看看皇帝,不敢往下说了,一个个闭紧了嘴,飞快的把床上的被褥床垫全换了新的。 皇帝觉得血味儿不散,吩咐人把床帐也拆了,“若是能熏熏更好,且慢,去问问郁老神医,看什么熏香是可用的。” 章婕妤换过了干净的衣裳,一身柔软常服的她,披散着头发,孱弱的气质,隆起的肚子,叫她有一种别样的婉约柔美。 她靠在皇帝的胳膊上,嘤嘤细语,她笑得甜美无害,不像是在告状。 但见皇帝听她说话,再看向孙院判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就知她说的还是刚刚发生的事。 皇帝安抚她在屏风外坐下,自己背手而立,“孙院判,是你说倘若齐王妃弹琴给章婕妤,你就绝不诊病开药,省的连累于你?” 孙太医抖得厉害,他想否认,一抬眼,好几双眼睛虎视眈眈。 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他若不认,说不定还要多一条“欺君之罪”。 “臣一时鬼迷心窍,只想起赢国琴师和齐王妃斗琴之后就暴毙一事,担心琴音会损伤婕妤娇躯……” 他抬手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臣愚钝啊。” 皇帝却没有心软,他眼皮很薄,垂下眼帘看人的时候,透着薄情之感,“太医院院判,乃是众太医之首,你身为首官,如此愚钝,恐难当大任。掳去院判之职。” 孙太医剧烈颤抖了一下,抖着手,把顶戴花翎从头上取了下来。 谁知皇帝又说:“婕妤食物中怎会有麝香次物?你竟不察!失职险些耽误了婕妤及朕孩儿的性命!朕怀疑你别有居心!来呀,把孙太医押入大理寺,等候严查!” 孙太医仓皇抬头,眼底尽是骇然惊恐。 第750章 反克流言 孙院判被下了大理寺的监牢。 立时有人坐不住了,最先坐不住的便是皇后。 她密信兄长田康。 田康有勇无谋,打算去大理寺见见孙院判。 田宝倩拦住爹爹,把田康请回书房,“上次赢人的事情,姑母恐怕已经不再信我,所以还是爹爹给姑母写信,此事不宜从外围突破,得从里面。” 田康一向以女儿为傲,闻言没有不耐烦,反倒坐下来,“你慢慢说,什么外围里面?” 田宝倩抿唇,压低声音,“若爹爹是皇帝,麝香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把孙太医关起来……您会不会特意留意孙太医?把他当做饵,钓知道麝香此事的人?” 田康吸了口气,“还真是……” 田宝倩点点头,“孙院判故意拖延,虽有罪,但章婕妤险些流产,罪责最重的还是埋下麝香之人。” 田康点了点头。 田宝倩又说:“从里面解决,就是说,把麝香这件事,为皇上分忧解决了,孙院判拖延一事,就成了小事,到时候想办法把他保出来就是。他难道还想跟姑母为敌吗?” “田家保他性命,他为姑母守口如瓶。” 田康闻言连连点头,看向田宝倩的目光满是自豪,“若非倩儿你心思转的快,爹爹也要搭进去了。” 田宝倩低头,微微一笑。 田康嘶了一声,“那麝香的事儿,又该怎么说?倘若皇上都查不到真相,你姑母就有办法查出来吗?” 田宝倩柔柔一笑,“爹爹想差了,章婕妤自己先怀孕,在宫里众妃嫔都还没有动静的时候……她树大招风,姑母何必为她非那个心思?” “究竟是谁下手,还不是凭姑母的意思?” 田康醍醐灌顶,“正是啊!你姑母说是谁便是谁,一箭双雕,正好除掉两个劲敌。” 田康当即就要提笔写信。 田宝倩站在一旁为他爹研墨。 田康原本写密信的时候,身边是不让留人的。 但这会儿他却看着田宝倩甚是欣慰,甚至把这种特殊墨水的特殊之处,都一一告知。 田宝倩面容娴静,内心却洋溢着笑。 皇后收到田康的密信,不动声色,但没过多久,宫里就传出流言。 就连在宫外的梁长乐都听到了一些。 她把丁零叫道身边,“你消息灵通,可曾听闻关于章婕妤和小雨的闲话?” 丁零飞快的看了她一眼,低着头,一声不吭。 梁长乐斜倚着凭几,“不问你的时候,说的挺热闹,一问你就成锯嘴的葫芦了。” 丁零摇头,“婢子没听说什么。” 梁长乐看她一眼,微微点头,“说谎就说谎,脸红什么?” 丁零一慌,赶紧摸脸,“……” 梁长乐笑她,“我知道你不是心虚。” 丁零张了张嘴:“……” 梁长乐把玩着手里的石榴,纤细白皙的手指,握在又红又大的石榴上,叫那石榴都显得格外好看饱满好看了。 “你不想说,总比真的‘聋了’好,齐王府虽不理那么多事儿,但耳聋眼瞎总是被动。” 丁零听她一句句的,噎得难受,只好投降,“小姐饶命,婢子是听说了,但怕小姐您为难,一边是您的学生,一边是您的妹妹,您帮哪个不帮哪个呢?” 梁长乐轻嗤,“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需要为难吗?” 丁零一愣,“流言说是小雨用麝香,害章婕妤险些小产。” 她看着梁长乐,想看看她是不是诚如自己所说不会为难? 梁长乐连眼睛都没眨,“那我自然要帮小雨,证明清白。” 丁零张了张嘴,“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什么时候,通过谁,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流传出来了,您都没问,没见这两人呢,就说‘证明清白’?” 真的清白吗? 梁长乐懒懒道,“你看我傻?还是小雨傻?” 丁零挠了挠头,“不是,婢子当然愿意相信小雨,但宫里也有传言,说那一晚,李婕妤没想到王妃您会去,所以赶紧跑过去,恐怕您也怀疑她。” “且她不计代价,不惜得罪皇后,把皇上从皇后宫里给‘抢’出来,去章婕妤宫里,都是因为心虚,故作姿态。” 梁长乐掏了掏耳朵,“没了?” 丁零皱眉想了想,“如今这些传言已经将李婕妤至于不利地位了,连皇帝都开始怀疑她。” 梁长乐轻嗤,“那她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聪明的上峰。” 丁零没听清,狐疑看她。 “研墨,给她写封信。”梁长乐说。 丁零赶紧去准备,梁长乐的信是被一直很小的游隼带去宫中的。 海东青的体型太大,太过引人注目。 挑个体型小的游隼就方便很多。 李小雨倒也不慌,她比宫外的人更早听闻流言,听闻流言之后,她就有意不再外出,守在自己殿中。 章婕妤出事那晚,阿姐把太监朱成留给她了。 她之所以知道阿姐那晚进宫,也是朱成想办法通知她的。 朱成很有主意,“这流言一定是椒兰宫那位想出来的,为了分散注意力,因为孙院判是田家推上去的,跟田家暗中关系匪浅。” 李小雨听闻他以前是椒兰宫的人,还慌了一阵,但没想叫他走,想把他指派到不会碰见皇后的职位上。 朱成却道:“叫奴才跟着婕妤,才最方便,奴才的脸已经被郁老动过了,莫说原本就不知道奴才何许人的皇后娘娘,就是以前一同做活儿的宫人见了,也不认得奴才。” 李小雨这才放心把他留在身边。 朱成道:“麝香这件事做得隐蔽,皇上查出真相,也需要时间。在真相大白之前,只好委屈婕妤少出门,少见人。” 李小雨点点头,“我也打算趁此,避一避风头,皇上来的太勤了,我早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什么都不做反倒更安全。” 朱成说:“非也,要做点事。” 李小雨挑眉,“做什么事?” 朱成笑了笑,“把流言没有顾及到的细节补充完整。” 李小雨一怔,朱成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子。 李小雨笑着点头,心中却是感激……阿姐真是面面俱到,竟给她送来这样得力的帮手。 所以后来,“李婕妤害章婕妤小产”的个中细节,她什么时候,买通了谁,通过什么人的手做成了此事……并非皇后传扬,流言反倒是从李小雨这儿酝酿好,传出去的。 第751章 一波三折 传言越来越详细,简直有鼻子有眼儿。 朱成暗中观察,心有成算。皇帝也不来李婕妤这儿了,反倒是李婕妤所住殿宇外头的巡视太监,宫人多了一倍多。 朱成盘算此事还需多久才能翻盘时,齐王妃的游隼到了。 李小雨认得这只游隼,因为这游隼正是她还在当时的“林宅”住时,顾星云养在那里的。 有时顾星云事情忙,还会叫她代为照顾。 李小雨一时看着游隼微微失神。 那游隼许是近来多听齐王妃的琴音,竟开智聪颖。 它跳下窗台,来到李小雨手边,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手指,又蹭到她手掌心。 见她还未回神,游隼轻啄了下她的拇指指甲,当的一声。 李小雨这才微笑,“小东西,你还记得我呢?真是聪明。” 她不动声色的拆下游隼脚上绑着的细管,屋里没人的时候她才拆开来。 一看字条上那熟悉的字迹,李小雨的眼眶就有些热,但她的嘴角却上扬的厉害。 “阿姐的字真好看,我当初练了那么多,好容易学的很像了,阿姐却又进步了。”李小雨咕哝道。 她反复看了三遍,字条很短,一遍已经足矣铭记。 但她舍不得,看了三遍,听到回廊的脚步声,起身来到熏香炉子旁。 她已经掀开了熏香炉的盖子,捏着字条的手却迟疑。 眨眼之间,她张了张嘴,手里的字条已经不见了,她好整以暇的拨了拨熏香炉子里的盘香,表情平和又带着一点欣喜。 下晌,闭门不出躲流言的李婕妤,终于出了她的寝殿。 她径直往章婕妤宫里去。 宫中许多关注着她的眼睛,都被她这举动给弄懵了。 什么情况?去章婕妤面前自证清白去了? 还是去认错求情去了? 其中细节,没有人知道。 因为李婕妤进了寝殿,章婕妤看她一眼,两人位分相当,章婕妤却坐着没动。 两人一坐一站,似乎剑拔弩张。 而后章婕妤挥了挥手,叫人退了出去。 她身边的宫女嬷嬷不放心,却也被她赶了出去,还关了门。 关门之后,殿中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听她们也争执了几句,声音忽高忽低,却叫门外的人听得不明所以,因为并没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流露出来。 李婕妤在那儿呆了半个多时辰,就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仍旧是来时那般表情,冷冷淡淡,不孤傲也不狼狈,很平和从容。 乍一看,她的表情却与齐王妃有几分相似。 李小雨若听闻别人这么评价她,一定高兴地睡觉都要笑了。 关于李婕妤害章婕妤的流言并没有止息,那一下午的密谈,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只是椒兰宫的皇后娘娘有点慌。 “娘娘别着急,”大宫女安慰说,“章婕妤肚子里的肉,她可宝贝着呢,外头传的那么真,她不可能和李婕妤握手言和,没打起来,顶多是看齐王妃的面子。” 皇后一听,就摔了手里的杯子,“她有面子!她可真有面子!皇帝的女人也要看她的面子!” 大宫女知道,自己这话无疑是捅了马蜂窝了。 巧言如她,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劝皇后娘娘了。 心里有鬼的人,是不受安慰的,再漂亮的话都没用。 皇后转辗反侧了几天之后,她眼底下都有了青灰,眼窝深陷,铜镜里映出的人有点儿像鬼。 她怒拍妆奁,梳头的宫女吓了一跳,不慎扯掉了她好些根头发。 皇后转身,,“啪——”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宫女的脸上。 小宫女长的很漂亮,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整张脸白皙还粉嘟嘟的,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儿,尽是一派青春洋溢。 皇后在看镜中的黄脸婆,“啊——”她叫了一声,蓄了许久,保养得宜的尖长指甲猛地抓过宫女的脸。 “嘶——呜呜……”宫女脸上剧痛,忍不住哭,身后的嬷嬷掐了她一把。 宫女立时屏住呼吸,把哭声也咽回肚子,只是憋不住眼泪,哗哗的往下滚。 眼泪淹过刚抓出的血痕,脸上更疼了。 皇后用力喘了几下,才平复呼吸,“滚下去,笨手笨脚还给本宫梳头?领二十杖,罚半年月例!” 宫女不敢张嘴,怕一张嘴哭声就憋不住,她磕了头,匆匆退了出去。 “别哭了,宫里不许嚎哭,像哭丧似的,叫主子听见半条命都没了。”嬷嬷劝她,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儿上,明显的三道血痕,不由叹息摇头。 宫女实在憋的难受,又要挨二十杖,又要罚半年的月例,脸还成了这样,以后也不能给娘娘梳头了……她还有活路吗?已经凄惨成这样,却哭都不叫哭,宫女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她踉踉跄跄的顺着小道儿,跑到冷宫,嚎啕大哭了一场,越哭越绝望。 她抬眼看见那个黑洞洞的井口,想也不想,仅凭着一股冲动,纵身一跃…… “哎哟……” 井里头没水…… 皇后冲宫女发泄一通,扣下菱花铜镜,心绪平复了一些,眼皮子却是跳个不停。 “左眼财右眼灾……” “不对不对,右眼……” 皇后正自己嘀咕,却有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到门边,“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呼吸一滞,“没错,就是右眼灾来着,还好我是左眼跳。混账东西,本宫好着呢!” 太监赶紧跪好了,怯怯的往里瞟一眼,“娘娘,是田家有口信儿。” 皇后的眉头能夹死蚊子,娘家就不能给她捎来点儿好消息吗? “进来说话。” 皇后屏退旁人,留得那太监回话。 “田将军说,有个叫孙淼的人找到田家,要白银十万两,买太医院的孙院判闭口,如若不给,孙院判就把麝香的事儿说出来。”太监说道。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嗝——嗝——” 她生生打起嗝抖来。 麝香的事情,她做的隐蔽,且如今所有人都相信是李婕妤所为,就连皇帝都疏远了李婕妤。 李婕妤背后站的是齐王妃,牵一发儿动全身……她预感接下来就是齐王府倒霉了。 怎么半路孙院判的儿子又冒出来了? 第752章 图开心 皇后冷冷道,“怕是诈田家呢,这钱是那么好赚的?麝香的事,什么事?叫他知道只管说!” 小太监猛地抖了一下,从袖管里拿出一封暗红色的墨写在锦布上的信。 那暗红色的墨汁干了以后似乎有些硬,字迹有龟裂的痕迹。 皇后接过锦书,还觉得有股“醉人”的味儿。 抖开锦书,味道更浓郁了。 “这是……血书?”她手一抖,锦书掉在地上,字迹朝上。 暗红的颜色,把眼睛扎的生疼。 “大宫女梅香从采办公公手里得麝香……”血书上写明了麝香的来源,以及这东西如何混进了章婕妤身边,如何进入了章婕妤的食物当中。 皇后看完,已经是一背的冷汗。 她起身抓起血书,投入一旁的熏香炉子里。 炉子中温度不低,那锦布很快变黑了,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儿。 皇后觉得这味儿叫她干呕,像肉烧焦的味儿,尽管极有可能是她意识作祟。 “他有何证据?”皇后冷下脸。 太监小声说:“他说他不需要证据,这血书是孙院判写的,他是孙院判的外室之子,给他这笔钱,孙院判就什么都不说。若是不给,或是他死了,不能传信儿给孙院判,孙院判就会把这话告诉大理寺。” “孙院判主动交代,大理寺必会详查,到时候娘娘和田家必然惹得一身腥,他已经完了,他也不在乎。” 皇后咬的牙根儿疼,她不知道这些事,怎么会叫孙院判知道。 她自觉不会落那么多的把柄在旁人的手里,更不会受人掣肘,现在才知,原来小人早已蛰伏在暗处,伺机要咬她一口! 这么多年来,她们田家好不容易把孙太医扶上院判的位置。 那时皇上还只是东宫太子,田家也不如今日地位,他们做的极其不容易。 这孙院判非但不知感恩,还要这样反咬!真是狼心狗肺! “田家把血书买下来,已经花了一万两,还有九万两,田将军说,他凑不出。”太监声音细小,如蚊子哼哼。 皇后果然怒极,“凑不出是什么意思?堂堂田家,竟然连十万两都没有吗?” 太监缩着脖子,“田将军说田家有,但田家的中馈不在他手里,上次救田大小姐已经惹了家中诸弟兄子侄不满,这次怕子侄们生怨。” 皇后怒极反笑,“我为田家带来好处,叫他们跟着沾光,成为皇亲国戚的时候,他们不生怨。现在不过是叫他们拿出十万两,他们就生怨了!原来田家的前途,在他们眼里,连十万两都不值。” 田家的前途当然值。 只是这是皇后一个人惹出来的祸事,田家人也并不都知道,田康为何要用这么多钱。 此等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是自己家里的人,也保不齐有那口风不严谨的。 田康没办法解释清楚,众人也就不肯松口,他因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动用了中馈许多银两。 如今一张嘴又是十万两……人心一旦钻进钱眼儿里,眼界就会变得很小。 田康没办法,这才叫太监来传话。 皇后被气得头晕,但事情不解决也不行。 她从当初自己的嫁妆里,以及其他隐蔽的途径攒起来的银票,碎银子,金瓜子,金花生,都给了这太监。 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是看不出出处的,倘若是首饰那些,宫中敕造的标记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哪里。 皇帝的赏赐更是动不得,一笔笔一样样都在内廷有备案。 皇后娘娘被敲了一笔竹杠,几乎把椒兰宫能动用的东西洗劫一空。 皇后吃穿用度这些不会少,但心理上,她忽然有种穷酸至极的感觉。 田家倒是不傻,把这些钱财都兑换成钱庄的银票,在孙淼再次上门的时候交给了他。 他们派人尾随孙淼,见孙淼果然买通有大理寺的人,见到了孙院判,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刻,他就从大理寺牢狱里出来了。 但这段时间,交代孙院判“守口如瓶”一定是够了。 田康尾随着,打算在孙淼交代好了以后,再来一招釜底抽薪,悄悄杀了孙淼,摸回银票。 那孙淼越走越偏,又急又快的钻进了一条小巷。 田康觉得时机正好,他四下观察,也飞快的跟了进去。 孙淼正躲在巷子里,点数银票……呵,真是贪财鬼,为财死。 田康勾了勾嘴角,大步上前,“孙……” 话没说完,当头一棒。 力道之大,他晕倒之前,都感觉到有蜿蜒的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但他还是没能撑着自己,看一看能一棒子打晕他的究竟是谁…… 田康倒下之后,孙淼这才豁然起身,一沓子银票交给来人。 “元爷,都完成了。” 元九抽出一沓子,又递回给孙淼,“辛苦了。” 孙淼推拒不肯收,“小人是替子琛少爷办事,子琛少爷那边已有赏赐,再拿元爷的不合适。” 元九面无表情,递出钱的手很执着,“拿着,我家爷会跟子琛少爷说,你也替我家爷带个谢。” “小人明白了,多谢元爷。”孙淼拿了银票,几个箭步离开小巷。 元九看了看地上的田康,抬脚越过他,蹿上屋顶,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他回到齐王府,整个王府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眼看不见的灵气。 普通人感觉不到,但他自幼修习内功心法,几个呼吸之间,就有舒畅满足之感。 元九知道,这是王妃心情很好的在弹琴呢。 元九进了主院,果不其然,王爷正在院中几乎看不清人影的舞剑生风。 袅袅琴音伴着剑风,刚柔并济,此处灵气最为充裕。 元九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拱手道:“事情已经办妥,十万两在此。” 梁长乐的琴音停下。 慕容廷笑着招他进院儿。 元九奉上银票,“卑职抽了五千两给孙淼。” 慕容廷点点头,“他虽是阿琛的部下,得知他爹入监牢,能主动找到子琛,言明愿意帮忙,实属难得,一万两也使得。” 元九躬了躬身。 梁长乐道:“剩下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给章婕妤,一份给小雨送去,叫她们只管花,皇后瞧见底下位分不如她的,过的比她还滋润,定还要出蠢招。” 慕容廷挥挥手,叫元九下去,抬手搭着她的肩头,“你这费心费力,又是弹琴又是筹谋,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要啊?” 梁长乐笑了,仰脸看着他,目光平淡,“谁说我不图?我图开心不行吗?” 皇后若是听见这话,恐怕要气死了。 第753章 吃不到的葡萄酸 皇后还不知道兄长被敲晕的事儿。 田康也没脸说,他只密信皇后此事已经办妥。 皇后略微放宽心,她心思不在孙太医以及麝香的事儿上,目光自然就关注到了别处。 这日她在御花园里赏花,最后一季的桂花,正散发着浓郁的香。 一行小宫女提着食匣走的很快。 皇后不知为何眼皮子一跳,盯着那一行宫女离开的方向,“这不是从御膳房出来的吗?这时候,皇上还在前朝吧?御膳房怎么把点心送到后宫来了?” 皇后眉头皱起,能夹住蚊子。 宫女瞟她一眼,并不敢说话。 皇后心气儿不顺,总要把邪火发出来,“不是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 宫女赶紧蹲身行礼,“回娘娘,那是御膳房的人,但不是给皇上送膳的。” 皇后张了张嘴,冷哼一声,“知道了,是往章婕妤的宫里去吧?肚子里的矜贵,旁人比不得。” 宫女欲言又止,嘴巴抿紧,惟恐多说多错。 皇后沉默片刻,“不对!” 她眼神犀利起来,“那不是给章婕妤的!章婕妤的殿宇走这边岂不绕远了吗?那些人是往哪儿去的?” 宫女脸面紧绷,呼吸急促,“娘娘别问了……” 知道了更生气,何必呢。 这话宫女不敢说,前头半句已经叫皇后娘娘震怒了。 她一拍汉白玉圆桌,“管到本宫头上了?” 宫女噗通跪下,“奴婢不敢,这膳食是送往……送往李婕妤的宫里。” 她声音越来越小。 皇后眸子微瞪,一时竟是怀疑多些。 “李婕妤也……也有孕了吗?” 宫女连忙说:“那倒没听说,昨日还要了大闸蟹呢,应当没有孕。” 孕妇不能吃螃蟹,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 皇后脸上更是不可思议,“昨日还要大闸蟹?今日这个点儿又有加膳?她没有孕,何以如此恩宠她?她害章婕妤小产的事情还没处置呢?” 宫女瞟了皇后一眼,飞快的垂下头去,“宫里传言那些细节,皇上皆派内廷的人详查了,都对不上。且郁老说,那种麝香很特殊,非一般的麝香可比拟,宫中若有这样的东西进出,内廷都有记录。” 皇后脸色猛然一僵,她沉默片刻,似乎嘴唇发干,抿了口茶,才问:“这么说,她的嫌疑没有了?” 宫女应了一声。 皇后心气儿不顺,“就算解除了嫌疑,她也不算功臣,怎么还恩宠上了?” 宫女道:“皇上先前怀疑李婕妤,冷落许久,是赏赐了些东西补偿……” 话未说完,宫女便赶紧闭嘴。 若说冷落,皇上冷落皇后娘娘的时间才更长吧?也不见补偿娘娘什么。 皇后娘娘的脸色已然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宫女忙解释:“这些御膳房的珍馐不是赏赐,是李婕妤自掏腰包。皇上想要修缮狮子园,但今年禹州水患,国库吃紧,大臣们纷纷上折子,反对皇上兴土木……” 皇后闻言,略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宫女梅香。 她忽而想起,当初梅香被选来她身边成为大宫女的时候,她正是觉得梅香读过书,眼界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若出身再好一些,若能在当初去女学,能被举荐……说不定也能成为“顾长卿”那样的女官。 她把梅香收拢,却一直没有叫她起到当有的作用。 “皇上有意动用私库修缮狮子园,所以也就默许了李婕妤自掏腰包,叫御膳房那边给她加膳。”梅香说。 皇后胸膛几番起伏,“耍的一手小聪明,她这样有钱,岂不都是齐王妃给她的,她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女,她哪儿来的这钱?” 梅香飞快的看了皇后娘娘一眼,低头默然不语。 皇上当然知道,李婕妤的钱是哪里来的,齐王府来的钱,经过李婕妤的手、再经过御膳房的辗转,最后落入皇上的私库里。 既不会叫皇上的脸面不好看,也完成了一次钱财的转移,对皇上也并未有任何的损失……李婕妤的这小聪明,岂不是正好投皇上所好吗? 相比较,皇后娘娘近来紧巴巴的日子,李婕妤的生活可想而知的滋润。 “听闻近来不少的美人才人,都往李婕妤的殿里钻,跟她套近乎?”皇后的声音阴恻恻的。 梅香思索片刻,小声说:“可能是她们贪嘴吧。” 梅香倒是听说的更仔细些,说李婕妤出手非常大方,随手赠出去的金瓜子,银瓜子都是大把大把的。 那都是贾家银铺里的出品,金银瓜子上还有巧妙的雕花图案。 金银本就值钱,加之雕花生生叫俗物有了艺术价值。 加上她们每次去李婕妤的殿中,都有好吃好喝的招待,有些别说她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甚至连皇后这里都没有。 除了定规“皇上御用独享”的李婕妤买不来,其他的,她都能从御膳房里买出来。 她那又有好东西,出手又大放,再加上她和齐王府的关系,宫里谁不想靠着这棵大树好乘凉呢? 偏偏皇后还没有认识到这点,以为后宫的女人理当围绕着她转。 其实就连他们这些宫人,都觉得椒兰宫如今只剩下空架子了。 “哼,暴发户,齐王妃本就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她的妹妹比她更恶俗。”皇后娘娘心里酸,嘴上苦。 御花园的桂花都不香了。 皇后豁然起身,打算回椒兰宫。 忽见几个宫人匆匆忙忙的小跑过去。 他们脸色紧绷,远远看见自己这位皇后,竟然补上来见礼。 皇后脸色阴沉,“反了天了!” “娘娘息怒,”梅香赶紧爬起来,扶着皇后的手,“这样子,怕是宫里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 皇后娘娘听见这几个字,嘴角不由勾起,“去的方向,好像是章婕妤的殿宇?” 梅香不敢接话,“娘娘可要摆驾回去?” 皇后冷笑,“这会儿回去,岂能看见热闹?嫔妃宫里出事,自然要有本宫坐镇才行。” 皇帝那日去过椒兰宫之后,皇后闭宫百日的事儿,好像就作罢了。 她也出来走动,皇帝也视而不见,好像谁都忘了这档子事儿。 皇后自然也选择性的遗忘了,她扶着梅香的手,往太监们去的方向走去,要施展她身为宫中女主人的威风。 跟着太监们走了一段,皇后警觉不对。 “这不是去章婕妤宫里的方向,这是去……冷宫?”皇后说。 她皱了皱眉,转身想回去。 不曾想,一转身,一身龙袍的皇帝正阔步而来。 皇帝身边还跟着内廷的总管大太监,另一边是大总管刘桐。 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皇后吸了口气,退让在一旁。 走是走不掉了,她心中急转,冷宫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惊动皇帝从前朝急匆匆赶来呢? “皇后也在。”皇帝没看她,在她身边停步。 皇后行礼,“臣妾恰在御花园,听到这边动静,就过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皇帝转过脸来,“皇后不知道?” 他似乎分外诧异,又似乎,她理当知道一切。 皇后惊讶的张了张嘴。 第754章 把自己送上死路 皇后不觉自己应该知道什么。 皇帝眯了眯眼,“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死了,皇后竟然毫无察觉,是你心太大?还是身边的人无足轻重?” 皇后瞳仁一瞬间放大,又立时缩紧,那速度快赶上猫了。 “臣、臣妾……”皇后慌了。 她又急又恨,这件事本该在几日之前了结。 她狠狠瞪了眼梅香,梅香低垂着脑袋,若有所思,不与她对视。 皇帝冷笑一声,越过她步入冷宫。 皇后落在后头,很掐了一下梅香胳膊上软肉。 梅香不吭不响。 “本宫忘了这事儿,你也忘了吗?不是说,不会被人发现,只道他是离宫逃跑了?”皇后声音冷冰冰的,细听就不难察觉她的紧张。 梅香小声说:“出了孙院判的事情,这边儿的事就搁置了。” “什么叫搁置?这是你能搁置的吗?你为何不向内廷报不见朱勇的事儿?”皇后心慌,抓不住重点。 梅香说:“奴婢向内廷报了,但内廷的人说,朱公公一月有一日的休沐,到他这份儿上,在京都有宅院,或是耽搁了,会派人去找。” 皇后狐疑的看他,“刚刚皇上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梅香道:“奴婢还未告诉娘娘,不敢擅自言语。” 皇后深深看她一眼,“好,本宫就信你。” 皇后也跟进冷宫。 此时,冷宫院内太过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一个女子沙哑的哭声。 “婢子活不下去了,所以来这里寻死,从井口跳下来,原本想着死了一了百了。” “谁知井已经干了,里头有东西挂住了奴婢的衣裳,奴婢掉下去的时候,只是摔伤了胳膊,竟没摔死。” “奴婢懵了好一阵子,发现这底下竟然有个人,不知死了多久了,因为井底阴凉得很,倒也没腐烂发臭。” “奴婢怕的不行,所以奴婢就哭嚎起来,顾不得那些规矩了。” 皇后没听明白前因,只听到这些。 原来是个小宫女不想活了,然后就发现了已经死在井底的朱勇。 冷宫这里一般没有人,这小宫女就算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发现她。 也是该她走运,李婕妤叫人给太皇太后送的膳食,那宫人图近,就抄近道走了这里,隐约听见有人呼救。 若是一般人也就吓死了,偏那宫人是个胆子大的,竟然摸进来看…… 这才有了宫女和枯井底下死尸被发现的事儿。 “皇后不来看看?”皇帝目光冷飕飕落在她身上。 皇后上前几步,不由掩住口鼻。 死了许久,还是很有味道的。 就连那嗓子都已经嘶哑的宫女身上,都“香气扑鼻”了。 皇后强忍着没吐,“这公公竟有点儿眼熟?” 皇帝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再看看,宫女不眼熟?” 皇后一开始只注意了死人,她心慌也是因为那个死人心慌。 此时再看宫女,巧了,也熟。 发现宫女的那人,此时就站在人群后头,目光如冷箭,扫过皇后,又落回朱勇身上。 他嘴唇动了动,若是梁长乐此时在这儿弹琴,或许可以听见他的话音:“哥哥,你不会被困在井底了,我一定叫哥哥入土为安。” 皇帝冷哼,“皇后可要给朕一个解释?” 皇后脸面发白,“皇上,臣妾解释什么?这朱勇早几日之前,休沐那日离宫,后来就没再来当值,臣妾还问过身边人,叫宫女去内廷询问上报。内廷的人应当有记录啊?” 皇帝没理会她的话,漫不经心说:“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都是椒兰宫的人,真是巧,椒兰宫的人齐齐来这里跳井。是椒兰宫不好?还是这冷宫太好?要不要把冷宫也并入你皇后手中,以后跳井就又近又方便了?” 皇后大惊失色,“皇上……臣妾,臣妾冤枉。” 皇帝笑了,“朕冤枉你什么了?他们不是你椒兰宫的人?” 皇后张了张嘴,“他们是,但臣妾……臣妾……” 臣妾不想到冷宫来啊! 她的宫里跳井了两个宫人而已,而且其中一个还没死,就这一点儿事儿,两条贱命,就值得叫她堂堂皇后被废,打入冷宫吗? “仵作已经查验,朱勇之死,在赢人弹琴,被齐王妃战败那日。”皇帝缓缓说,“朕推测,两件事相关。朱勇替皇后办了什么事,没办漂亮,亦或者办完了,没有用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这秘密?” “皇上,”皇后大叫一声,“臣妾冤枉,您这……只是推断而已。” 皇帝道:“但朕也是合理推断。否则,你这样易怒的妇人,因为梳头的宫女,微微扯痛了你的头发,都要把人逼死,逼的跳井寻短见的。会放过一个好几日不来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倘若知道他偷懒,或是偷跑离宫,你会只派一个宫女去内廷交代一声就完了?你恐怕要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鞭笞吧?” 皇后脸色不好看。 皇帝靠近她,低声道:“朕如今不想废你,但你一再挑战朕的容忍度。” 皇后慌得逼出泪来,“皇上,你要相信臣妾……” 皇帝冷笑,“鳄鱼的眼泪吗?” 皇后一下子噎得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您……” 皇帝抬手拍拍她的肩,在外人看来,这动作亲密,似乎在安慰她。 只有皇后知道,他的心,比谁都冷,“你害死明珠,害死朕的嫡长女时,这恩已经断绝了。朕没有废了你,就是希望你知道收敛,别给朕惹麻烦,朕也不会亏待你。” “你倒好,阴狠毒辣,麝香的事情,朕还没跟你算呢!” 皇后向后一踉跄,差点儿摔倒在梅香的身上。 “臣妾不知、不知……” “别装了,”皇帝声音低沉又冷漠,“朕已经悉知了,不想在外头说,就是想给你留条命。” 皇后张了张嘴,梅香却拽了拽她的袖子,冲她微微摇头。 皇后一时紧张的不能思考,她怕惹怒了皇帝,他真叫自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皇帝是要多少顾忌田家,但田家也有别的女孩子。 她若不在了,田家会送别的女子入宫替代她吧? “送皇后回宫。”皇帝吩咐。 皇后离开,许多与此事无关的宫人也不敢再看热闹,相继离开。 李婕妤派来给太皇太后送膳的小太监一直垂着头没走,直到他瞧见仵作摸到了已经僵硬有味儿的朱勇腰间。 “皇上,这里有东西!”仵作说着去翻那腰带。 第755章 下场 送膳太监朱成这才松了口气,提着食匣离开。 他不用看那字条上写了什么,因为他可以倒背如流。 他仿照哥哥生前的笔迹,亦是用血书写了皇后娘娘曾经叫他哥哥干过的那些事。 或许不全,或有哥哥连他也没告诉的,但书写上去的已经足够了……他跟宫里的老太监学过做旧的法子。 李婕妤很信任他,想方设法帮他弄来要用到的材料,叫他得以把那血那布都做旧。 原本他是想把这东西,趁什么机会,放在椒兰宫里,再引人发现。 没想到,今日李婕妤叫他给太皇太后送膳食,他路过冷宫,听到呼救……若是以前,他不会管此等闲事。那可是冷宫啊!会有什么人在冷宫呼救? 若是胆子小点儿的,还以为冷宫闹鬼呢。 他也正要加快步伐跑过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齐王妃。 倘若当初,齐王妃没有帮他,也懒得多管他的闲事,此时他会在哪里? 他会在出手阔绰,待奴才们亲善的李婕妤身边吗? 他改变了容貌,改了名字,以前认识的那些宫人在他面前经过,也没认出他来。 那些曾经在他这儿趾高气昂的各宫奴才们,如今谁到了李婕妤宫中,不对他客气恭敬? 这一切的改变,都始于齐王妃的“多管闲事”。 朱成咬牙进了冷宫的院子……没想到竟意外找到了哥哥的尸身。 哥哥已经变硬,把他从井底弄出来很是废了一番功夫,但这一切都值得。 他也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那女子……她是个福星吧? 冷宫的事情出了之后,宫里并没有闹出什么风声。 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太监,而涉及到的却是皇后娘娘的名声。 太监的死活不要紧,皇后娘娘的威严脸面却更要紧。 朱成没有将这件事隐瞒李婕妤。 李小雨看着他,目光平静柔和。 朱成却觉得,她的目光有点儿像齐王妃,并没有冷厉,却自带威严。 “那是你哥哥,你若想厚葬他,我们多花些银子叫人办。”李小雨说。 朱成心头一动,却是摇了摇头,他眼眶里湿热,“哥哥待我情深义重,但主子待奴才更是有恩,奴才不能在这时候叫您犯险。哥哥在天之灵,也会明白我的苦衷。” “厚葬就算了,他生前被人利用,想必已经厌倦,死后……这风口浪尖上的,主子若是为他筹谋,恐怕要引起注意,哥哥在天之灵也难以安息。” 李小雨深深看他一眼,“你的心意,我记下了。” 朱成一愣,心说,他这么取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怎么主子好像还挺感谢他的? 朱成赶紧吸了吸鼻子,抬眼看李婕妤。 却见她已经低下头去,安静的翻看着手中的书。 冷宫的事情,到底还是影响了皇后娘娘。 皇上那日去了趟椒兰宫,而后就再没去过那里。 皇后也没从椒兰宫里出来过,就像她前些日子锁闭宫门,不理六宫事务那时候一样。 太后娘娘倒是张罗着,要为皇帝选秀,“后宫人太少了,皇上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怎么好?且咱们皇家人丁稀少,日后如何能压得住那些世族?” 太后没有同皇后娘娘商量,她只把如今最的宠的章婕妤和李婕妤叫了过去。 两人面上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应了。 章婕妤肚子渐渐大了,太后虽说叫她也一起负责,但她没怎么劳心劳力。 李婕妤却似乎是真的高兴,积极地忙前忙后的张罗。 就在各府上报秀女名册的时候,京都再次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孙院判死了。 他死在大理寺的牢狱里。 有传言说,他是自己一头撞死了,也有人说,他是被人给害死的。 皇帝叫他的亲信去查,本是装模作样走个过场,谁知竟查出皇后娘娘的娘家田氏,悄悄给了孙太医的外室子一大笔钱。 而那钱的来源,是宫里。 皇帝大为震怒,多日不去椒兰宫的他,再次去了。 只听宫人说,椒兰宫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我是你的结发妻,在你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我就跟了你……” “若非如此,你以为凭你做的这些事,朕还能容你活命?” …… 皇上大约是恨极了她,废后的旨意都拟定了。 但皇上离开椒兰宫之后,就被太后请了过去,母子聊了许久,废后的旨意到底是没传达。 皇后仍旧住在椒兰宫里,只是椒兰宫里里外外的宫人全部换了一新。 门外头更是有四个孔武有力,武功高强的太监把守。 皇后被软禁在了椒兰宫,先前皇上赏赐过去的东西,全部都被内廷太监,拿着册子,一样一样对照着收了回来。 大约皇帝是恨极了她拿着宫里的钱,给了田家,又叫田家去收买孙院判。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意留给她,椒兰宫里的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 因为他们的饮食,御膳房里不管,只把每日所需的米面油菜送过去。 椒兰宫里的主子加仆婢,总共有九人,这比以前少了三成,但送去的饭菜,却不够这些人的口粮。 仆婢们吃不饱,脸色就不太好,干活儿也不麻利,皇后娘娘没了自由和尊荣,脾气却仍旧不小,对仆婢时常打骂。 仆婢们一开始还想着,自己吃不饱,总该叫主子娘娘吃饱呀? 但到后来,皇后也被减成了一日两餐,且两餐都只是吃到了七成饱。 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才意识到,昔日的荣宠光辉是真的过去了。而她的娘家,在这时候根本帮不上她任何忙…… 后宫正在为选新人入宫的事情忙活着,而她已经错过了为自己培养新鲜势力的机会。 一代新人将在后宫崛起,日后恐怕更没有人会记得她这昔日的皇后了。 一开始被调遣来伺候她的宫人,还指望着跟着她东山再起,毕竟是国母皇后呀? 后来认识的久了才发现,她性格有缺陷,人品也不怎么样……且不说,她能不能再爬起来,即便是她真的爬起来了,她又会惦记着跟她共患难的奴才们吗?她才不会! 昔日鼎盛的椒兰宫,越来越颓败。 宫里忙活之中,天已经渐冷了,宫外也各种忙碌。 秋收已过,冬藏的季节,人们都闲了下来,茶馆酒肆的人也比其他时候多得多。 一开始并未惹人注意的韦七郎,却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整日的在林宅外头转……听说那可是齐王妃出嫁前住过的地方呢?” 众人的眼神透着意味悠长。 第756章 头脑简单 闲话传进梁长乐的耳中,她来问慕容廷。 慕容廷也有点儿哭笑不得,“得知玄甲军的消息是从韦玉那儿走漏了风声,我就暗暗叫人去提醒他了。他不再满京城的去找林恩姝,谁知他没死心,整日在林宅外头打转。” 林宅如今没有主人坐镇家中,但韩管家在那儿,韩恩三也在那住着。 还有梁长乐信任的嬷嬷,管家娘子,他们跟外头的铺子对账,收庄子上的利钱都是在林宅里过账。 丁零也会每月一次去看账拿银子。 所以林宅总有人来来往往,并不寂寞萧条。 这可能就给了韦玉错觉,错以为林恩姝指不定哪天就又在林宅门口出现了。 梁长乐闻言,思量片刻,铺纸研墨。 慕容廷问:“你要给林恩姝写信吗?” 梁长乐摇头,“她那么远,鞭长莫及,即便知道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慕容廷凑过来,看她写了什么。 却见她抬头是写给韩管家的,她交代韩管家把韦玉不小心走漏风声,导致林恩姝差点获罪,如若获罪就是死罪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给韦玉。 慕容廷不解的皱紧眉头,“这些话,我已经叫人提点给他了,结果你也看见了。”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你也说了,是提点,而不是明确告知。” 慕容廷疑惑,“这有什么不同吗?” “有些人脑子里的弦是直着长的,拐弯拨不响,得直接地狠狠的拨上去,它才会响。”梁长乐解释。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呢?” 梁长乐轻哼,“把觉得去掉。” 慕容廷笑容更大,轻轻拥住她的腰。 梁长乐则迅速写好了信,封了叫人送去林宅。 韩管家接到信的那天黄昏,又看见韦玉在林宅门外,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溜溜达达,来来回回。 韩管家摇头长叹,叫人请韦玉来。 韦玉一开始还不肯,韩管家站在正门里头,冲他点头招手,他这才神色狐疑的进门了。 “韦七郎给我家林小姐惹了大麻烦了。”韩管家长叹一声。 韦玉脸色一素,声音泛冷,“上次我被人提醒,便已经不再大张旗鼓的找她,如今我只是来看看她住过的地方,看看她昔日生活的地方。我并没有其他用意,只是缅怀一下,睹物思人,这都不行吗?” “我从不曾想过,要伤害木木姐,也不容许旁人伤害她,管家说这样的话,不是诛我的心吗?” 他脸色难看至极。 韩管家仍旧带着微笑,却是又摇头又叹息,“林姑娘原本不叫我等把话说明,但如今,京都流言渐起,议论您来这儿,是跟齐王府有关,跟齐王妃有关。” 韦玉哼了一声,“清者自清,嘴长在人家脸上,随他们说去。” 韩管家有点儿不喜的看他一眼,真是纨绔子弟,说话做事不考虑大局,不怎么有责任心。 他最是不喜欢这样的少年人,仗着自己出身好,肆意妄为。 他甚至觉得齐王妃叫他说的话,还不够直白剜心。 “是么?那您可知道,当初就是您随口一说,差点儿叫林小姐没命回去?她若当时被拦截下来,她和她的朋友,便都是死罪!” “就连她最珍视的人,她至亲之人,都难逃劫数!” 韩管家黑着脸,话还是齐王妃叫他说的话,只是他的态度生硬沉冷,看着韦七的目光,像看着仇人。 韦玉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的看着韩管家,“你……你胡说,我才没有。” 韩管家靠近他一步,压低的声音更显严肃,“当初是谁发现关山马场不止是养马而已?是谁发现那里有训练骑兵亲卫?又是谁把这件事宣之于口的?” 韦玉猛地吸了口冷气,而后便止不住的打起嗝抖来。 他猛拍胸口,想要忍住嗝抖,这嗝打得他好心慌。 偏韩管家目光冷沉沉的盯着他,叫他的心虚无从盾行,“我没有宣之于口,只是跟我阿娘说了一声。我当时说出来,不是为了出卖她,而是为了说服阿娘,叫我跟木木姐一起去,阿娘喜欢木木姐,她才不会出卖……” 韦玉的话音戛然而止,眸子中冷光一划而过,“难道是她……” “看来韦七郎已经想起来了,”韩管家背着手,挺着胸膛轻哼,“那就请您回去想想清楚,您给林小姐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后面的烂摊子,齐王与王妃好一番收拾。这才才平静下来,您就别搅合生事了。” 韩管家瞥看了他一眼,很快转开视线。 他眼里的鄙夷,不屑,以及隐约的厌恶,叫韦玉备受折磨。 这若是别人,他早抡拳头打人了,不管打过打不过,至少气势不能输。 可偏偏……他是木木姐的家人,木木姐带他们都很亲厚。 况且这话,是齐王妃交代他说的吧?木木姐和齐王妃的关系有多亲密,他再清楚不过。 哪怕现在让木木姐去替齐王妃死,她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韦玉之所以老在林府门前打转……他其实更想见到的是齐王妃,好当面问问她,木木姐到底在哪儿?她指个明路,自己去找她! 没想到,齐王妃没见着,却是叫她讨厌了自己。 韦玉霜打的茄子一般,离开林宅,垂头丧气的回到韦家,把自己扔在床榻上。 闭眼睁眼,都是木木姐的音容笑貌。 木木姐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却绝对绝对是最特殊的女孩子,她的谈吐,她的性格,她的功夫……无论哪一条,都特别的戳他,想到就心颤的那种戳。 韦玉想着想着,脸上凉凉的痒痒的……他抬手一抹,呸,这么大人了,咋还流泪了呢? 木木姐知道了肯定要笑话他。 韦玉赶紧拿衣裳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潮湿,将牙一咬,“不可能是我娘,必然是她了……我从没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孩子,她倒是叫我‘另眼相看’了!此仇不报非君子!唐菀,你给小爷等着!” 梁长乐的方法简单有效。 她知道韩管家成功劝退韦玉之后,才提笔要告知林恩姝一声。 当然,前因后果,她是要说清楚的。 只是梁长乐的信还没写好,倒有一封信先一步来到她手中。 第757章 遇险要命 信正是林恩姝写来。 “冬月初至,案头的水仙又开了,白花黄心,幽香阵阵。皇上把长乐公主府里外各房都摆上了水仙,一进院子四下飘香……” 梁长乐不由想笑,这是摆了多少盆的水仙,才能一进院子就飘香啊? “先前那人已经送回夜国,季云去办的,念念可以放心。皇上年少有为,还以为这些年,他在叶从容的手底下,尽是吃苦头,不曾想,原来他是处处用心,一个苦头也没有白吃。哪些人是叶从容的余党,哪些人却还可以再用,还有哪些人兢兢业业效忠梁帝,景帝都记在心里呢。” 林恩姝的字里行间都是对梁少博的赞许尊崇。 她不是一个会拍马逢迎的人,她能这么说,可见少博真的励精图治,没少下功夫。 梁长乐与有荣焉,呼吸都更顺畅了。 “只是那白家,似乎和我不对付。白家多武将,念念离开以后,白家出来了许多子弟。也算得能征善战吧?叶从容在夜国耽搁的时候,月氏扰境,是白家的大将去将人打退的。” “景帝封我为车骑将军,白家很是不服,朝中朝外都有意与我作对。我这人念念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哈,正好叫我练练手。” 梁长乐收起信,“白家,白家……” 她有点儿想不起来,京都有哪个白家。 林恩姝也没有多说,似乎并不太把这个白家放在心上。 梁长乐想提醒她留神,叶从容还没死,且他竟是赢帝的外室子,从阿娘的信上来看,他回到赢国之后,还有打算…… 她一时还没想好,该如何措辞恰当。 然此时在梁国的林恩姝,却已经被人给团团围困起来。 此时已经入夜,林恩姝是从宫里出来。 她同梁帝商议军中改革制度,好加强皇权,把军队的大权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是以她离宫的晚了。 因是在京都,她并没有带许多的亲卫。 看着身边已经倒在地上的两个亲卫,林恩姝的脸色不太好。 对方还有九人,且功夫都不在她一下。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面九个人十八只手呢。 黑衣黑巾蒙面,功夫路数很杂,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 “林将军得罪了,今日只要你的命,尽量给你留给全尸。”话音落地,九个人便嗖嗖脚下生风。 林恩姝一开始纳闷儿,他们不往前进攻,围着自己跑个什么劲? 片刻之后,她才明白……如今的阵法,才是他们的大杀招。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内力在念念琴音的辅助下,一年多以来,已经提升太多。 或许她可以硬拼,搏个两败俱伤。 没想到,黑衣人一跑动,就像是有种看不见的力量,捆锁住了她的内力。 她刺出的剑,都没了杀伤力。 她额上的汗一层层的冒出来,衣服也已经被汗打湿。 如今已经是冬月,冷风一吹,刺骨的寒意,却禁不住她冷汗向外冒。 “林将军,别挣扎了,越挣扎,您伤的越重,安心就死,还能死的痛快点儿。” “嗯……”林恩姝右肩头猛然一疼。 她整条右臂霎时间没了力气,手中的长剑也应声而落。 林恩姝低头一看,殷红的血已经从右肩头冒了出来,晕湿几层厚衣裳。 叫她骇然的倒不是这伤口,而是对方何时出剑?如何刺伤她? 她竟一无所觉,仿佛已经失去了武者的敏锐和洞察力。 这才是最可怕的,可能下一剑,划得就是她的脖子。 林恩姝浑身紧绷,让自己辗转腾挪的速度更快了许多。 她连敌人的剑在哪儿都看不清,躲闪全靠直觉和本能。 “嗯……”她左臂又受一剑。 这边打斗声音这么响,就算夜深人静,也该引来京都巡卫了吧? 这么好一阵子,竟然都没人赶来? 林恩姝一面躲闪,一面分神去想,莫不是有人把手伸到了京都巡卫当中,故意制造了这样的环境? 忽然有人叫喊:“攻其下盘,他们的破绽在下盘!” 熟悉的声音,林恩姝甚至来不及想是谁,便已经照着话去做。 转的飞快的九个人,有一瞬的凝滞错乱。 一个身影,立刻闪了过来。 铮铮铮—— 兵器相撞,擦出明亮的火花。 林恩姝有片刻喘息的功夫,只见陈岱也是孤身一人。 “救兵马上就到,有人在京都粮仓放火,制造混乱,引走了兵力。”陈岱急声解释。 林恩姝舒了口气,虽然也很糟糕,但至少比他们把手伸进了巡卫营要好些。 她还想问:“别人都在救火,怎么你会独自往这儿来?” 但见陈岱已经吸引走了九个人的全部精力,专注应对,林恩姝赶紧调整呼吸,捡回自己的长剑,左手握剑,重新加入战斗。 她们两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古怪的功夫阵法,但好在两个人有很强的默契。 一个扰乱他们的阵型,一个攻他们的短板。 九个人,再怎么平均也还是会有短板。 陈岱猛击之下,忽然有个人闷哼一声,噗嗵,仰面倒地,再没能起来。 八个人,顿时像漏了风的布袋。 林恩姝看出,他们马上要变幻新的队形,立即上前拖住其中一人。 她左手力道少小,御剑略迟缓些,对方却人高马大,内力卓著。 正面刚上的一瞬间,林恩姝就被震得虎口发麻,她咬牙死死握住剑柄,长剑才未曾脱手。 但她虎口已经被震得裂开,殷红的血,顺着剑柄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为陈岱赢取了时间,陈岱一举再杀两人。 黑衣人一下子减到了六个,这似乎叫他们很是意外。 “救兵到了吗?”林恩姝故意问陈岱。 “马上就到,拖住他们。”陈岱喊道。 黑衣人之间打了个暗号,他们佯装撤退。 却在林恩姝追上来的时候,忽然反扑,一剑刺向她的胸膛。 这剑来的又急又快,来不及格挡反应。 林恩姝只来得及运气,却忽然被一掌拍开…… 她恍惚觉察,是陈代替她挡了那一剑,他自己也躲不开吧? 带她抬眼去看,却见陈岱被黑衣人掳去,他们纵身跳上等在不远处的几匹马。 “放下他!站住!”林恩姝认同疾呼,她也翻身上马,顾不得自己身上多处冒血,夹紧马腹,打马去追。 第758章 内伤和暗恋 林恩姝浑身疼到麻木,但仍死死拽住缰绳。 她狂追了一段路,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多。 她飞快的回头瞟了一眼,终于松了半口气,先前敢去救火的援军,终于姗姗来迟。 “林将军,您受伤了?您别追了!”皇城守卫参将冲她喊道。 话未说完,那参将就一马当先的越过她,好像要向她证明,她可以放心回去了。 但眨眼之间,林恩姝就伏低身子,夹着马腹与他追平。 参将看了她一眼,张嘴想劝。 林恩姝侧脸看他,“驾——”她使劲儿打马。 那参将便不说话了,也屏住一口气,只盼再快点儿,追上前头那几个人。 眼看那些人已经跑至郊外,冲到了山路上。 夜里方向难辨,再加上后有追兵,不知他们是慌不择路,还是有意为之……竟一路跑到一处山崖之上。 清冷的月光下,几匹马伫立在山崖边上,再不肯向前一步。 黑衣人翻身下马,将刀横在陈岱的脖子上。 林恩姝皱眉怒喝:“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来换他!” 陈岱的姿势,一看就不正常,他若没受伤,岂会这样受制于人? “你杀他有什么用?你若杀了他,这些人必定一哄而上,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就算你们是死士,不怕死,但没有完成任务的死,和功成之后的死,其价值能一样吗?”林恩姝声音稳健,甚至一点儿颤抖都没有。 天知道她现在心里揪得有多紧。 她不想连累别人,更不想连累陈岱。 陈岱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被挟持?都是因为她! “我没有武器,我去换他。”林恩姝咣当扔了自己的长剑,提步缓缓上前。 “站住!”黑衣人大喊。 低着头的陈岱也挣扎着抬起头来,“糊涂!拦住她!” 这边的参将立时拉住林恩姝,一个人竟拽不回她,幸而后头又追上了别人,两三个人才勉强摁住她。 “他是受我连累,本是无妄之灾,我去换他回来!你们放开我!”林恩姝挣扎。 陈岱却是哈哈一笑,“皇上不能没了林将军,我也不能没有林将军。” 林恩姝闻言,浑身一麻。 她力气忽然被抽走,连站着都艰难。 几个拦她的人均累出了一头的汗,这才松了口气。 陈岱继续道:“你非要来换我,一定不是舍不得我,而是怕欠了我人情,怕一辈子不能忘了我,对吧?” 林恩姝浑身发麻,只觉连指头尖都在颤,陈岱你这个混蛋,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要跟你演绎情深? “我偏不,”陈岱笑起来,“我就要你欠着我,就要你忘不了我……” 话未说完,他却猛地用力向后撞去。 挟持着他的黑衣人全然没有防备。 只听惊呼一声,“啊——” 两人一起摔下山崖,随着碎石滚落,惨叫在山崖和山谷间仍有回响,回响越来越小。 山石滚落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余下的几个黑衣人不防备有这样的变故,林恩姝他们却没有给他们留喘息的机会,立刻突袭上前。 只可惜,两个也纵身跳崖了,余下的三个服毒自尽了。 林恩姝站在山崖上,弹着身子往下看。 月光冷亮,看不甚清楚,只瞧见这山崖又陡峭又高,底下还怪石嶙峋。 恐怕连那些采药人,都不敢来这边的陡崖上采药吧。 “陈岱——”林恩姝咬牙切齿,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她身子一软,也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好在一旁的人早有防备,一把将她拉回来。 这么一拉,身边的人才发现,竟握了两手的血,“林将军,您的血还在流啊?” 林恩姝是被“押”下山的。 若非季云既是赶来,押她下山,她甚至还要亲自带人去山崖下头寻找尸首。 季云道:“我派人去,不,我亲自去,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林恩姝看着他,不说话,她想说,谁去她也不放心,除非她亲自去,亲眼看,一处一处的找过了,她才能放心。 “你这浑身的伤,还正留着的血,你觉得这样去找陈岱,就算两清了吗?”季云问她。 季云的目光有点儿严厉,还有点儿责备,似乎怪她太过冷情,就连恩义都要算得这么清楚。 林恩姝明白,这些东西,是无法清算的。 她说不出话,干脆闭上眼不看季云。 季云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副油盐不进,脸色苍白的样子,也就不忍心说了。 林恩姝被送回林府。 她没想到来给她医治的竟然是宫里的“御用神医”——艾丽。 艾丽在他们离开夜国京都的时候,就悄悄的尾随着他们了。 她自以为自己跟踪的手段高明,其实打从一开始就被伪装成镖师的玄甲军发现了。 玄甲军赶紧报梁帝知晓。 梁帝猜到是她,故意不叫人戳破。 她一个女孩子跟踪人,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她几乎吃不好睡不好,跟了半个多月,实在跟不下去了,这才灰头土脸的追上他们,言明要一起去梁国。 到了梁国,林恩姝以为梁帝会把她安排在宫外。 但没想到,梁景帝直接带她入宫,叫她在太医院挂职,成了御用的太医。 艾丽比梁帝大了好几岁,她比如今的念念还大。 但她在梁景帝面前,却像个小姑娘,也不知是爱情使女人幼稚?还是她心智不够成熟,亦或是她是神医,所以保养之术过人?总之,她一天赛一天的年轻,倒着长似得。 “林姑娘受这么重的伤啊?他们说,你受了伤还在策马狂追,”艾丽夸张的大呼小叫,“你一定是爱惨了那个陈岱了。” “噗……”林恩姝差点儿喷出一口浊血。 这些刀伤剑伤没把她怎么样,艾丽的话要让她内伤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恩姝沉着脸说。 艾丽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很明亮,“那是什么样?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林恩姝皱了皱眉,“不是。” “哦,”艾丽拖长腔哦了一声,“你暗恋他?” 林恩姝,“……” 艾丽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季云似笑非笑,“人就交给您了,我还要带人下山。” 艾丽点点头,季云一走,她说话更肆无忌惮,“我跟你说,追男人呢,就要直白,你迂回婉转,他们不明白的……” 林恩姝:“……” 第759章 心意是海底针 林恩姝被艾丽拉着,强行灌输了一晚上“追男人”的经验。 她原本不困,后来也听得昏昏欲睡了。 艾丽给她处理好伤口,叫人服侍她去躺着。 哪知艾丽刚走,林恩姝就来了精神,“来人,更衣。” 丫鬟凳子还没坐热,又奔回来,“小姐?” “更衣。”林恩姝催促道。 丫鬟脸色为难,“大夫交代,您得休息至少三个时辰,您这才刚躺下。” 林恩姝摇头,“大夫都是夸夸其谈。” 丫鬟无语,这话您怎么不在大夫在的时候说? “他们怕治不好,反要担责任而已,我没事,快更衣。”林恩姝不耐烦。 丫鬟想哭,婢子更怕担责任好不好?夫人不在,老爷责怪下来,婢子受得住吗? “算了,使不动你,我自己来。”林恩姝去箱笼里找衣裳。 丫鬟见她动作不便,扯着伤口还要龇牙咧嘴,她忙妥协,上前服侍。 林恩姝没穿官服,却依旧是利落的男装。 她开门出去,还没能出了林家二门,就被人给堵了回来。 “我等是受梁帝之命,特来保护林将军的,林将军请回去好好休息养伤,一旦外头有消息,季大人会第一时间派人来知会。”守卫铁面无私,脸黑如锅。 林恩姝早就发现了,脸黑的人不讲情面,不好说话。 与其跟他们废话磨嘴皮子,不如她找个地方,翻墙出去更省时省力。 林恩姝在自家宅院里,想翻墙还不容易? 哪知她刚跳上墙头,还没落地,底下就闪出两条大狗。 一只长毛尖耳长得像狼,一只是最凶猛的古獒犬。 牵着两条大犬的黑脸侍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林将军好好养伤,翻墙容易扯到伤口,到时候还得御用太医来给您医治。” 林恩姝气得呕血,她就一点皮肉伤,用得着每次都派艾丽来? 梁景帝就是故意折腾她! 林恩姝愤愤回去,她急着出去的时候,也不觉的疼。 回到屋子里,无所事事,她反而发觉浑身哪哪都疼。 站着疼,坐着疼,连躺着都会胸口疼。 “来人,”林恩姝烦躁得很,“不是说大夫留的有药,煎好了没有?端来。” 丫鬟一早说有药,林恩姝说她不喝。 谁知丫鬟二话没说,劝都没劝,端着药就走了。 林恩姝都被晃愣了,回头一问,原来是艾丽早有交代,说她要喝就喝,不喝也随她。 这样的大夫,林恩姝真服。 她的药也是真苦,早就听念念说过,艾丽的药苦的超出认知。 林恩姝未见那个药味儿就想吐了,但她还是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她怕自己说半个“不”字,丫鬟又把药端走了,那她还得翻来覆去的忍着疼,而且越翻越疼。 林恩姝漱了三次口,又吃了好几个蜜饯,这才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 “艾丽的药……”林恩姝话没说完,眼皮就耷拉下去。 “艾丽是真有本事……”林恩姝意识不清之前,暗自想道,“她能叫人心甘情愿,主动的把迷药都喝了。” 宫里的艾丽,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梁少博立刻从小山般的奏折中抬眼看她。 艾丽嘿嘿一笑,“没事,有人想我了。” 梁少博眼皮薄,本就显得他冷漠薄情,现在他眼目微垂,更是一副严厉不悦的样子。 艾丽赶紧道:“肯定是女孩子想我啦,让我猜猜是林姑娘?说不定是齐王妃呢?” 梁少博听闻阿姐的称呼,脸色稍缓,他底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艾丽在一旁,高兴的为他研墨,这本是贴身太监做的。 但梁少博默许了艾丽随时随地凑在他身边。 他也会故意哄艾丽开心,比如刚刚,艾丽以为他吃醋了。 他知道,艾丽喜欢他在意她的样子。 “皇上,你说林姑娘喜欢陈宿卫吗?”艾丽研墨的手微微一停,喃喃说道。 梁少博批阅奏折的速度不减,却也没有冷落她,“她说过,她不想嫁人,要朕给她个军中之职。” 艾丽嗯了一声,“可是昨晚,我故意说是她暗恋陈宿卫,她竟然没有反驳,还听我说了一夜该怎么追暗恋的男人呢。若是不喜欢,肯定第一时间反驳了呀?” 梁少博这次顿了顿才说,“哦,你还有这种高招?都用在朕身上了吗?” 艾丽呀了一声,小脸儿绯红,“我对皇上是真心实意的,不用什么手段,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把自己想做的,做出来,就是了。” 梁少博弯了弯嘴角,“那林将军显然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艾丽歪着脑袋想他这话的意思。 这是说林姑娘也喜欢,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对陈岱总是拒之千里? 还是说,林姑娘不明白,所以没有反驳她的试探? 艾丽跟梁少博接触的越久,就越发现,他看透别人很容易,别人看透他却很难,他的许多话,似乎都很简单,可她就是跟不上他的思路。 艾丽咬着下唇纠结了一会儿,但很快,她就释然的笑笑。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只要她知道,自己对梁少博是特殊的存在,可以每天看到他,每天陪在他身边,这还不满足吗? 艾丽很满足,虽然她如今的身份只是御用太医,却也叫她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醒来当值。 林恩姝服了艾丽的药,一睡就是一整天。 直到傍晚,天色已经渐沉,她才在饥肠辘辘中醒来。 要么怎么说,人最好的恢复是睡一觉呢? 她睡了这么一大觉,觉得自己的元气精力都恢复了八九成。 剩下那一两成,等她伤口愈合,也就全乎了。 林恩姝正要喊人摆饭,却忽听外头有人说话。 “要不要叫醒林将军?” “虽说没找到……但至少有点儿眉目了不是?也省的她着急。” 外头沉默了片刻,却听季云的声音传来。 “还是不叫她跟着担心了,我继续带人找,明日再来。”季云说着要离开。 林恩姝忽的坐起来,“季云!进来!” 她大喊,嗓子干哑,几乎喊破了音。 外头静了一会儿,季云才随着丫鬟进来。 他站在屏风外,“听见了?还没找到他……不过你别急,查到黑衣人的身份……” 第760章 衣冠冢 林恩姝顿时觉得浑身一紧,这会儿也不觉得饿了。 季云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瞧你紧张的,若换做是我不见,也不知你有没有一半的担心?” 林恩姝抓着玉枕砸向他,“巴不得换做你!” 季云脸上还在笑,眸色却是微微沉凝,“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机会……” 林恩姝古怪看他一眼,“什么机会……” 季云抢先说道:“黑衣人跟叶从容有关,因为他们发现黑衣人所练的功夫,乃是叶从容曾经修习的,并不是梁国常见的功夫。” 林恩姝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你猜怎么着?”季云继续说,“竟把白家也牵扯进来,倘若白家跟叶从容还有勾连,事情就变得麻烦又棘手了。” 林恩姝挑了挑眉,“这有什么麻烦的?叶从容都疯癫了,白家还指望着叶从容回来,带他们一飞冲天吗?” 季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如今不是回了赢国,还成了皇子吗?赢国有邪术,还有钱,若是起了歪心思,那就是天龙大陆的一大祸害。” 林恩姝抿着嘴唇,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说:“你故意说这些,是怕我问陈岱的消息?” 季云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那倒是不,关键是没什么详情可以告诉你,他和被他一起带下悬崖的黑衣人,都生不见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看着林恩姝。 林恩姝脸色僵了僵,但很快说:“这么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他若没了,也是为了救我,我一定想办法叫他回到夜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日后不管我在哪里,都带着他的排位,日常香火纸钱供奉,不敢说最多,一定日日不断。” 季云闻言哈的笑了声,“我真是白操了你的心,还以为你迈不过心里这道坎儿。” 林恩姝轻哼,“上过战场的人,你也太小瞧我了。” 季云点点头,“既如此,我就不用担心你不知轻重缓急的冲去山下找他了。我在那儿呢,玄甲军还抽出五个人,各自领队在山上山下的找。你最重要的是赶紧养好伤,免得我们还要分神顾忌你。” 林恩姝被他说得脸上发烫,狠狠瞪了他一眼,“知道若换做是你,我为什么不这么着急吗?” “叫你没人可以数落,憋着你!” 季云莞尔,知道她气归气,也过了最难以面对的那道坎儿。 她的肚子用尽力气叫了三声。 季云笑着拱手告辞,临走,他忽然说了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站在那个位置,他是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他要还能活着,你不妨认真考虑他。” 林恩姝一时没听懂。 等季云走了好久,她鲜粥美肉吃到嘴里,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季云是说,陈岱乃是用拼死为自己挡剑,才会被挟持,才会站在悬崖边,才有两个人取舍时,他纵身一跃,结束这种取舍的机会。 说到底,他的第一选择,是救她,护她。 林恩姝心里仿佛被一柄凿冰锥,当当当地凿了许久,猛地又来一击重锤。 一些曾经坚定无意的东西,正在慢慢得碎裂融化。 “如果你活着回来,我就重新考虑……”林恩姝一面说,一面狠狠的咬了口鸡腿。 林宅撤去了镇守院子的侍卫和凶猛古獒犬。 林恩姝听了季云那一番话,也实在不好意思出去给大家添乱。 她歇下来,实在无聊的时候,就弹弹念念专门誊抄给她的曲谱。 原本就是解个闷儿而已,跟念念的出神入化的琴音比起来,她就像个刚学会弹琴的新手。 但艾丽来给她换药的时候,却惊呼三联,“你们习武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这生长愈合速度是要逆天呀?你们林家是不是有什么外伤药秘方?” 林恩姝哭笑不得,她细细回想起来,自己以前打仗的时候,受伤并没有长得这么快的。 但那个时候比现在年轻,理应比现在愈合能力更好才是。 “许是念念的琴谱有效,她不管人在哪儿,总是能给我们新的惊喜。”林恩姝弯了弯嘴角。 艾丽还是精心的给她的换了药,“女孩子还是得注意一点,不要碰水,免得化脓留疤。” 艾丽叮嘱之时,季云风风火火的从外头冲进来,来不及向两人打招呼就说,“找到了!滚进了一个山洞里……” 林恩姝不顾自己的药还没换好,拔腿就要往外走。 “别急……”季云和艾丽一人挡,一人扯。 季云不敢喘气,继续说:“不是找到陈岱了,找到那个和他一起掉下去的黑衣人了。身上好些伤,头上也撞破了大口子,滚进了一个山洞里,一开始可能是晕过去了,最终却也没能爬出山洞,死在山洞里了……” 屋子里好一阵子的静谧无声。 连呼吸声都不听闻。 艾丽不由皱眉,分外不满的盯着季云,“黑衣人的消息,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季云来的太快,大脑可能有点儿缺氧,致使他反应慢了半拍。 “你们还不明白吗?”他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说重点,“我们安排了两千多人,一块石头一棵草都不落下的整个山都翻遍了,他们坠着绳子,山崖上上上下下搜了十几遍!连那么隐蔽的山洞都发现了,还没发现陈岱!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活着啊!” 林恩姝和艾丽都瞪眼看向他。 两人没说话,目光却一致的表示,这么推断……会不会太过于乐观了? 季云却满有信心,“我同几个领队搜查的人一致觉得,他不是自己离开,就是被人搭救离开。” 艾丽却声音颤颤的问:“那山挺大的,山里没有狼?没有虎?没有吃肉的凶兽吗?” 季云脸色一僵。 林恩姝颤了颤,直接跌坐回去。 艾丽讪讪的捂着嘴,“不会不会,陈岱没那么倒霉的。” 林恩姝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给念念写信吧,得叫齐王知道……” “不会的,就算有凶兽,总该留些……留些痕迹。”季云看不下去,仍旧说道。 林恩姝点点头,“我知道,就算尸骨无存,我也会给他立个衣冠冢,年年拜祭。” 第761章 还能想起来吗 季云派去搜山的队伍也已经撤回了三支,余下三支扔在寻找。 但所有人都知道,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连个骨头渣都没找到,再找也不会有结果的。 林恩姝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过两日,就要回到军中坐镇了。 临走,她跟季云去饭馆里吃饭。 季云说:“何不再歇几天?皇上明明给了你假期。” 林恩姝摇摇头,“白家还没死心,暗中说不定还勾结赢国。我回到军中才是最安全的。” 季云没什么可说了,他点点头,端起茶盏,“以茶代酒,我留在京都,继续盯着白家。” 林恩姝跟他碰了一下,季云下午还有事,林恩姝的伤口忌酒,两人皆是饮茶。 只是林恩姝的茶盏刚送到嘴边,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她失魂落魄的盯着门口,眼睛都看直了。 紧接着她的手颤了一下,茶水洒了一袖子,她却恍然未觉。 “你怎么了……”季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 咣当,他手里的茶盏直接砸在了桌案上。 门口进来的人,正是他们找了许久,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陈岱! 只是他一身打扮很奇怪,像是什么人的随从。 走在他前头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朝气蓬勃的,不时回头笑着跟他说着什么。 陈岱也耐心的点头回应。 季云豁然起身,脸色已经变了,“怎么回事……” 林恩姝伸手抓他袖子,没抓到。 季云奔陈岱跑去,“你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们多少人日夜不停的在找你吗?你既没事,怎么不给我们捎个口信儿呢?” “且不说我们了,林……木木她差点儿急死你信不信?” 季云笑骂,就差喜极而泣了。 林恩姝也跟着跑了过来。 陈岱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半晌,他缓缓开口:“你们是……” “我……”季云差点儿口吐芬芳,“你他娘的装的吧?你不认识我,连她也不认识了?” 季云闪身,把林恩姝让到前头。 陈岱却仍旧是那副冷淡又疏离的样子,“我应该认识你们吗?” 季云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恩姝看着他,看着看着咧嘴笑起来,“是他,一定是他,没事,活着就好,忘了就……就算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季云想拉她,想起她的伤才好,有所顾忌就被她给跑了。 他回过头来,气哼哼的看着陈岱,“好,好样的!你真是厉害了!” 季云结了账,看着满桌子还没动过的饭菜,气得肚子疼,他揉着肚子追着林恩姝离开。 走在陈岱前头的女孩子,折返回来,好奇的往外看,“他们是谁呀?你的朋友吗?” 陈岱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语气淡淡:“不记得了。” 女孩子歪着脑袋皱了皱眉,“我饿了,我们去用饭吧?” 陈岱道:“好。” 林恩姝离开食肆,也没骑马,她走的很快。 季云拉着两匹马的缰绳,有些狼狈的追在后头。 林恩姝脑子里有点儿乱,心里跟塞了棉絮似的,堵堵的,涨涨的。 “他已经回来了,平安回来就好,至于是不是忘了我,我都不在意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因为他身边跟了个女孩子,我就愤愤不平吗?那我成什么了?” “那女孩子一定是救了他,我应该感激人家的。倘若他出事,我会一辈子愧疚吧?” 林恩姝努力的在理顺自己的思绪,脚步却越来越慢。 季云终于追上她,她却冷不丁的一停。 身后的马差点撞在她身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季云皱眉问,他目光有些担忧。 林恩姝笑了笑,“我刚刚没转过弯来,咱们跑什么呢?陈岱回来了,不管他是不是忘记了咱们,都应该高兴的啊?这一走,弄得跟不高兴他回来似的。” 季云闭了闭眼,“是该不高兴,他若不是装的,那就不光把咱们忘了,自己是谁恐怕也不知道了。” 林恩姝说:“人没事就好。” 季云瞪大了眼,“这怎么能说是没事呢?记忆也是一个人的一部分啊?记忆都没了,难道不比缺个胳膊少条腿严重吗?若是能想起来还好,若是想不起来呢?怎么向齐王交代?” 林恩姝这才回过味儿来,是啊,人虽健全,但脑袋已经不“健全”了。 她心里一定也是因为这个才不好受,“他若是装的,定是有难言之隐。若不是,脑袋这里恐怕也受了伤。我刚刚没转过弯儿来,咱们回去。” 说罢,她又转身往回快走起来。 季云没好气的跟在后头。 两人回到食肆,却听闻那小姐和陈岱已经走了。 “没在这儿用饭,都打包带回去了。”掌柜的说。 林恩姝和季云对视一眼。 季云道:“无妨,人在京都,总能找到。”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陈岱也不是无名小卒,想要找他还是有办法的。 林恩姝点点头,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狐疑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我怎么这么快又饿了?不是刚刚用过饭吗?” 季云无语,大小姐,您是鱼的记忆吗? “可能太激动,五脏运化特别快。”季云说。 两人刚刚点的饭菜,一点儿没动,却也已经被小二撤了下去。 这些好好的饭菜,店里干活儿的人,都乐意打包带走。 季云只好重新点了一份饭菜,却见林恩姝时不时看着刚刚看见陈岱那位置出神。 当夜,季云便查到,与陈岱一起那姑娘姓杨。 “她父亲是兵部侍郎,兄长是突骑校尉。前些日子,她随家里人去山中打猎,与家人走迷,无意中捡了受伤的陈岱,后家里的下人找到她。因为陈岱身上有伤,她就带着下人,在山外田庄的农户家里借住到如今。今日才刚刚回京。”季云说。 林恩姝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想这半个多月以来,陈岱和一个女孩子是如何相处的。 但因为她认识,并相处过的女孩子,两只手就数的过来,大都是和她性情相近的。 她此时,就有点儿想象力匮乏了。 林恩姝抬手揉了揉额角。 “行了,你也早些歇着吧,我就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跟着着急。”季云安慰她道,“人已经回来了,想起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林恩姝迟缓的点点头,迟早的事情吗? 第762章 把他弄丢了 林恩姝很快就再次见到了陈岱,比她预想中还要快。 仍旧是她上次和季云用饭,遇见陈岱的那家食肆。 不同的是,这次,是陈岱主动约她。 在梁国都城打听她的身份,可谓非常容易了,陈岱把请帖送到了她府上。 “林大将军请坐,多谢您能赏脸前来。” 陈岱早已等在雅间,见她推门进来,他起身相迎,还行了拱手礼。 林恩姝则有些愣怔,无论在夜国,还是在梁国,先前他从来不会跟她这么客气,这么疏离。 他总是笑嘻嘻说,“妹子,你终于来了。” 这次没有,他只是伸手朝对面的位置做请。 林恩姝有些局促的坐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曾经面对千军万马,面对刚回到梁国时一片混乱的状态,她也没有如此紧张过。 难道陈岱会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林将军要用些什么?”陈岱问。 林恩姝摇了摇头,“我随意,没什么挑嘴的。” 陈岱微笑着点点头,一连报了几个菜名。 林恩姝又不受控制的心慌了,因为这些都是她喜欢的……陈岱不是失忆了吗?他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口味? “还有什么想要的?”陈岱微笑问。 林恩姝僵硬的摇了摇头,她早该拦住他的,两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多? 他现在是住在杨小姐家里吗?穿的用的,是杨家的吗? 林恩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在思考着如何开始正常的对话,好让气氛不那么奇怪。 陈岱给她斟茶,缓缓说:“很多事情,我想不起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会骗我。” 林恩姝一愣,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内心猛地慌了一下。 陈岱笑笑,“别紧张,不是说谁要骗我,而是……关于自己是谁,曾经是做什么的,这一切都没有记忆,会叫人本能的觉得恐慌不安,对别人也会更加的防备。我这么说……” 林恩姝心虚极了,她连忙点头,“我明白,能理解。” 都是因为她,为了救她,为了不使她受制于那些黑衣人。 “你是为了救我,才和黑衣人一起跳下悬崖的,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当时那些黑衣人来历不明,却一定要取我的性命。”林恩姝慌乱解释道。 她在心里,把自己鄙夷了不下百次。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一日,她会在陈岱面前慌成这样。 陈岱眼眸深深的看着她,忽而笑了,“那你在我心里,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林恩姝脸上腾的烧起来。 娘的,他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怎么味儿那么不对呢? “是啊,你总叫我妹子,妹子的。”林恩姝在军中呆久了,脸皮练早就练就出来,心里兵荒马乱,脸上丝毫不显。 陈岱歪了歪头,“你姓林,而我,似乎是叫陈岱?” “咳,义妹。”林恩姝正抿茶掩饰情绪,闻言差点儿呛了。 “他们说,我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可是……”陈岱皱眉沉思。 林恩姝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眼底亮亮的,期待的看着他。 陈岱摇了摇头,“没有印象,只是觉得这里的饭菜,都不太合口味。” 相交于夜国的咸辣,梁国的口味偏淡偏甜了。 一个人的口味,可能是身体的记忆,虽说大脑的记忆受了损伤,身体的记忆却还在。 林恩姝垂下眼睛,遮掩失望,还以为,他是想起点儿什么来了。 她再抬起脸来,眼底已经归于平静,“你不是梁国人,乃是半年以前,我们一起从夜国回来的,你乃夜国齐王的贴身宿卫。” 陈岱凝眸,“齐王……” 林恩姝继续说:“你有个很好的朋友,也是同僚,叫元九。情如兄弟,无话不谈,他还在夜国。” 陈岱眉头轻蹙,眼神茫然。 林恩姝挑着捡着,把他在夜国的情况,以及他为何会来到梁国,来了梁国以后又做了什么,能讲的都大致讲了些。 陈岱脸上没有一丝熟悉或释然的表情。 小二上菜的空档,林恩姝停下话音,心里的酸涩压抑不住。 季云说得对,陈岱来梁国,是为了帮他们,为了护送梁景帝的。 他是夜国人,始终是要回到夜国去的,可现在他却为了救她,弄丢了自己的记忆,连自己的身份、职责使命都一并遗失了。 林恩姝直到这会儿才强烈的意识到,一个人的记忆有多么重要。 甚至比胳膊腿重要的多,如果不能找回自己的记忆……那他还是陈岱吗? 林恩姝正心烦意乱,天人交战的时候,陈岱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叫她愣住了。 只见陈岱十分熟稔的夹起一块鲈鱼肉,麻利地挑出里头的刺,自然的把鲜美的鱼肉放在她的盘子里。 而后,他又盛了一碗白玉牛肉羹,放在她面前。 许是林恩姝的目光太过直接和灼热。 陈岱抬眼看她,后知后觉的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对不起,冒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么做习惯了?” 林恩姝别过脸,眼眶有点儿酸,有点儿涨。 当然是习惯了。 陈岱扮作镖师,和她一路同行。 一路上,他像个亲大哥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甚至连她哪一天会不舒服,他都问过了大夫,算的准准的,届时必问厨房要一碗红糖姜丝茶,盯着他的喝完。 林恩姝习惯了他的照顾,有些事情一旦成为习惯,就会变成理所当然。 人这习性,真是可怕,她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比如,陈岱毕竟不是她的亲哥哥,凭什么对她这么无微不至? 就算她家里的那些亲哥哥们,谁又能做到如此? 陈岱如今已经失去记忆,身体却还记得照顾她的这些细节,这是怎样的情谊才能做到? 林恩姝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叫自己忽然失态,“陈大哥以前对我特别好,我们相处的时候,你多是这样照顾我的。反倒是我,没有做好一个妹妹当做的。” 林恩姝是真的惭愧,她向来大大咧咧。 如今也大大咧咧的似乎弄丢了这个世上,可能是最关心她的人。 “我觉得你很好……”陈岱的话还没说完,雅间外的木质楼梯上,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皆是耳力敏锐,分辨出那脚步声正停在他们的门外。 林恩姝扫了一眼桌案,不可能是小二,他们的菜已经上齐了。 而且小二的脚步声,比这个要沉一点,慢一点。 “咣当——”门被推开,杨家小姐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 第763章 心虚 杨文姬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恩姝。 林恩姝不太懂这种眼神里的含义,因为她跟女孩子相处的机会很少。 杨文姬没等她开口,就把视线移到了陈岱的脸上,她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说了,不会勉强你留下,如果你想起什么了,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杨文姬眼圈儿红红,快要哭了,“你怎么不告而别呢?” 林恩姝有些无措,她基本也很少见女孩子哭鼻子。 陈岱不慌不忙的开口,“没有不告而别,只是出来跟朋友吃饭,看能不能想起点儿什么。” 杨文姬快步上前,站在他身边,“那你吃完饭还回去吗?” 陈岱道:“我正要问,我以前是住在哪里的,若是能回去住,就不叨扰贵府了。” “你骗人,”杨文姬声泪俱下的控诉,“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陈岱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他飞快的看了眼林恩姝。 林恩姝已经应声而起,这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先走了,过往的事情有机会再说,下次叫上季云,他知道的比我还多。”林恩姝冲他点点头,又看了眼杨文姬,提步离开了雅间。 陈岱没有挽留,可能也觉得眼下的状况,有点儿难堪。 林恩姝离开,顺手关了雅间的门。 陈岱抿了口茶,“杨小姐坐吧,用饭了吗?要不要再用点?” 杨文姬吸了吸鼻子,有点儿心虚。 她看见林恩姝面前的盘子里有鱼肉还有羹汤,她没坐下,拉过椅子,坐在了陈岱右手边。 “刚刚为什么那么说?”陈岱忽然问。 杨文姬怔了一下,别开视线,“不会不告而别,跟不会丢下我,不是一个意思吗?” 陈岱笑了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在城外农户家里住着时,我说,我不会独自离开农户家里的话吧?” 杨文姬撇了撇嘴。 陈岱又说:“我只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并不是现在发生的事儿,也会忘记。” 杨文姬有些羞恼,红着脸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说过会报答我的!” 陈岱点点头,“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在山中迷路,我不是帮你找到你家人的方向了吗?” 杨文姬瞪大眼,“这就是报答吗?” 陈岱笑着摇头,“杨小姐要什么报答?” 杨文姬脸色更红,吭哧片刻,“我要你以身相许。” 她盯着陈岱,以为他会恼。 陈岱却笑了,“欺负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好玩吗?” 杨文姬的脸色瞬间不太好了,“怎么是欺负你呢?” 陈岱道:“万一我已经有婚约,或是有妻儿,这话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吗?” 杨文姬恍如被甩了一耳光,“那不可能,如果有,他们怎么可能不找你呢?再者,刚刚你的朋友没有告诉你吗?” 陈岱垂了垂眼眸,“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打断了,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杨文姬吸了口气,胸口有点儿憋闷。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杨文姬又清了清嗓子。 “那日见到的朋友,不是有两个人吗?为什么找这个女子,那个男子他也是京都人。”杨文姬撅着嘴。 陈岱看了看她,没说话,慢条斯理的吃菜。 杨文姬皱着眉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陈岱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不记得了。” 杨文姬眼睛眨了眨,“如果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那一定不会忘记的。” 陈岱动作微微一顿,没理会。 林恩姝回到府上,有些心浮气躁。 她叫丫鬟准备了两碗清火的凉茶饮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凉的饮子,冻得她一个哆嗦,心里的烦躁似乎这才消减了些。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林恩姝喃喃自语,“要不要写信告诉念念?问问她可有什么办法?” “算了,还是先进宫告诉皇上,请艾丽给他看看吧?” 不单季云觉得这事儿不知该怎么告诉齐王。远隔千万里,叫齐王他们知道了,却也见不了,不过是图惹着急罢了。 林恩姝更觉得难以启齿,“还是再等等,等他稍微恢复些了再说。” 梁少博知道以后,准了艾丽悄悄出宫,私下里见陈岱。 不过这次,林恩姝没有去,是季云带人去的。 林恩姝虽然不常和女孩子打交道,但上次杨文姬看她的眼神,还是叫她察觉了敌意。 因为不知陈岱对那杨小姐的态度,林恩姝觉得她应该避其锋芒。 她当然不是怕了杨文姬,她的官职比杨文姬的哥哥大,她的实权比杨文姬的爹爹多,她背后的林家更是梁国的鼎盛世家。 她是不会怕的,只是对上陈岱的时候,会觉得心虚罢了。 艾丽是早上出宫,快晌午的时候,来到了林恩姝的府上。 她搬出了林府,另立了新府。 并非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不亲,而是她如今乃是大将军,要处理很多的军中事务,也要训练自己的亲兵。 而她爹爹兄长他们也各有亲兵,都在一处,显得拥挤。 皇帝赐她府邸,她开了自己的将军府,比邻原本的林府,相互也有照应。 “哎哟,我没见过这种病症,但若是齐王妃在此,她一定有办法,这正是她琴音所擅长的呀!”艾丽一进花厅,就嚷嚷着说道。 林恩姝脸色一沉,还是得现在就告诉念念吗? “艾丽不是神医吗?四大神医中能排上名号的。”林恩姝说。 艾丽哼了声,“排上名号的那是我爹,可不是我。” 林恩姝立即说:“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艾丽哈的笑了一声,挑眉看她,“怎么,那么想叫我医治他?以前林将军可不怎么爱说好听话的呀?” 林恩姝正色道:“由衷之言罢了。” 艾丽笑的花枝乱颤。 林恩姝被她看得心虚。 季云正要替她解围,一只鹰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大鹰落在林恩姝近旁的屏风架子上。 林恩姝一眼认出那是念念身边的鹰,鹰的脚脖上头羽毛中,似乎还有极细的光,映着天光闪了一下。 林恩姝吹了声口哨,伸出手臂。 大鹰张开翅膀滑翔下来,落在她肩头。 林恩姝往它腿上一摸,立即摸到了细细的管子。 她有点儿不安,念念会在信里说什么呢?会问及陈岱吗?齐王会调陈岱回去吗? 第764章 你来找我吗 季云和艾丽离开以后,林恩姝才打开那封信。 她是提着一口气读完的,读完以后,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 念念没有问及陈岱,反而提了另外一个人。 韦玉,她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想起韦玉了。 在夜国的时候,因为时常见他,想起他的时候也多。 她从来都是当韦玉是个不懂事,莽撞却不失善良天真的小弟弟。 韦玉待她很热忱,甚至救过她的命。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陈岱和韦玉,在她心里的位置是一样的,不过一个是沉稳体贴的哥哥,一个是天真烂漫的弟弟。 直到看到这封信,林恩姝才恍然明白,原来两个人于她来说,是那么的不一样。 韦玉给她惹祸了。 关山马场的事情,是韦玉不小心泄露出去的。 念念已经调查了,他确实不是有意,只是大咧惯了。 这么大咧一个人,竟然都会因为探知她的动静,而发觉的关山马车的存在,这说明,是她和玄甲军做的不够完备。 好在夜国的烂摊子,念念和齐王已经收拾好了。 他们也已经平安抵梁这么久,梁景帝该拿回来的,也在一点点地收拢。 “看到韦玉的名字,我竟然还是想起陈岱。”林恩姝自嘲的笑了笑,“到底还是在我心里的位置不一样。” “韦玉当年也救了我一命,他还受了重伤……倘若他当年也因此失忆,我会是什么反应?” 林恩姝皱起眉头,认真的想了想。 并没有用上太久,她就可以肯定,倘若失忆的是韦玉。 她恐怕再也不会登韦家的门,巴不得韦玉就此忘了她,日后再也不要打交道才好。 至于说亏欠的恩情,救命之恩。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报答回来,但自己是万万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在陈岱这儿,就截然相反了。 林恩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明白自己了呢?难道我对陈岱有什么想法?” 这念头吓了她一跳,她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左右看了一眼。 明知屋子里除了她,再没别人,她还是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人家好好的时候,我拒绝的那么死。人家把我忘了,我又想什么呢?” 她又敲了敲头,最近可能太紧张了,她归结于此。 林恩姝拿着信来到书房,提笔研墨,要给梁长乐写回信。 可提笔等了一刻,她连一个字都没落。 倘若回信,陈岱的事情,说是不说? 她不习惯有事隐瞒念念,不写信还好,倘若写了信还不说,她觉得自己是在欺瞒念念。 这叫她良心上受不了。 林恩姝啪的扔了湖笔,烧了念念的来信,很有些烦躁的去了校场。 念念心烦的时候就弹琴,她心烦的时候就练武,在夜国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 林恩姝去校场叫了几个陪练,她一口气练趴了两三个,自己也出透了汗,这才停下来歇歇。 “不行……”林恩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想,“既然现如今这情况,没法向念念和齐王交代,那就得尽快帮他恢复记忆才行……” 林恩姝大汗淋漓,把单薄的棉衣都濡湿了。 心里也通畅了许多,思路渐渐明晰。 她派人暗中盯着陈岱,看他如今住在哪里,都接触什么人,日常做什么事。 倒不是不放心陈岱,而是因着他没有了记忆,所以要格外的保护他。 林恩姝这么跟自己解释,一点儿不心虚。 接下来几日,林恩姝都不在京都的将军府,她去了城外军营,整顿军务。 朝中还有几股没有安定下来的势力,在相互纠缠。 所以城外的军队需要随时待命,林恩姝是大将,她近来也很忙。 待她忙了好几日,终于抽出一天的时间回到京都,下属立即来报。 “陈郎君在茶馆子里听书吃茶。” 林恩姝哭笑不得,其他人都忙到飞起的时候,他倒悠哉悠哉的吃茶? 林恩姝点头叫人退去,她换下一身军装软甲,换上家常的男装,好似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 只是脸上还带着些疲累之色,她便往下属报的茶馆子去了。 茶馆里几乎满座,非常热闹。 还有许多茶小二来往穿梭,给客人添茶上瓜子点心。 但她偏偏一眼就找到了坐在边上的陈岱,以及他身边的小姑娘杨文姬。 林恩姝轻快的脚步,顿时钉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 林恩姝侧耳听着说书人台上讲的,竟是念念在夜国的奇闻轶事。 念念在说书人的口中,被变编程了九天玄女。 林恩姝听得哭笑不得,再看陈岱。 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说书人讲了什么。想来也知,他怎么会对这种说书的感兴趣呢? 她还记得在夜国时,陈岱同她说过,“最不耐烦去听戏,听说书了,净耽误时间不是吗?我要是去茶馆酒楼那种地方,绝对是为了打探消息去的,所以也会找个最热闹的地方坐下来……” 但他现在坐下的地方并不热闹。 众人听说书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也没有什么议论之声。 所以,一个人的记忆没有了,他的喜好也都变了吗? 林恩姝思索的这一阵子,陈岱一直在出神。 “这不是个见面的好时机,还是下次再说吧。” 林恩姝转身那一刹那,陈岱转过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正要起身。 一直柔软的小手,却啪的按住他的衣袖,“你说了我要什么都可以,你可以陪我一条命的。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陪我听说书,你答应了的。” 陈岱目光平静的看着杨文姬,“我答应了的,不走,去去就回。” 杨文姬看着他,“当真?不骗我?不是去偷偷见别人?” 陈岱笑了下,“要不要我拴条绳子,放你手里?” 他虽然在笑,眼底却没有温度。 杨文姬知道,这话已经有怒意,她僭越了。 “你去吧,快些回来。”她赶紧笑得甜甜的。 陈岱头也不回的出了茶馆。 “你来找我?”他追上林恩姝,拽住她的缰绳。 第765章 自己的问题 一直没收到林恩姝回信的梁长乐,觉得这次有点不同寻常。 “上次还说,少博已经稳坐皇宫,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梁长乐自己嘀咕。 慕容廷正在院子里练剑,耳朵却是又长又尖。 闻言,他旋身来到窗户外头,歪着头往里看,“你对少博他们也太没信心了吧?他已经是能独自飞翔的鹰了。” 梁长乐唏嘘一番。 慕容廷道:“如果咱们能顺利离开,还是不要往梁国去,直接去赢国才好。” 梁长乐挑了挑眉,“怎么又改主意了?” 慕容廷摇了摇头,“不是改主意,我一直都这么想。阿娘是需要我们救的,少博却是需要留出空间,叫他自己大展拳脚。” 梁长乐闻言,认真想了一阵子,不由莞尔,“你说的对,我长姐做得久了,想法就有些偏颇了。” 慕容廷脸上有少许得色,“而且,我们若是去了赢国,更是帮少博釜底抽薪不是?” 梁长乐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梁少博身边或多或少,还有叶从容的余孽。 叶从容如今就是赢国的皇子。 想起叶从容,她就开心不起来,前世的疼痛太过彻骨。 如今虽早已摆脱梦魇的辖制,但那个人却在她母亲身边,这叫她愈发厌恶。 她和慕容廷的默契,叫他几乎一下子就猜到她心中所想。 “叶从容也不是全无用处,倘若不是他回到赢国,我们又如何得知母亲还活着?母亲又如何才能得知你的消息,进而与我们取得联系呢?” 梁长乐长长的吁了口气,慕容廷安慰起到了作用。 她压下那一股恶寒厌恶之感。 “还有件事,或许挺值得高兴的。”慕容廷笑眯眯的,眼底有瑰丽的光。 梁长乐一愣,“你笑的好奸诈。” 慕容廷斜睨她,“怎么这样说你相公?” 梁长乐轻笑,“夸你聪明呢。” 慕容廷哭笑不得,“原来我这么好哄吗?” 梁长乐别开视线,开始整理桌案上的曲谱,“你说不说了?不说就算了。” 慕容廷这消息,却是迫不及待的想和她分享,不等她再问,“慕容景安要成亲了。” 梁长乐平淡的哦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慕容廷盯着她看了半晌。 梁长乐抬头,“要我放一挂爆竹恭喜他一下吗?” 慕容廷呵呵一笑,“他恐怕不太高兴呢。” 梁长乐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你高兴不就行了?” 慕容廷立刻显得很开怀,“你知道他要娶的人是谁吗?” 梁长乐摇了摇头。 慕容廷兴趣点不减,“你猜。” 梁长乐摇头,“猜不到,也不想猜。我干嘛要把时间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有功夫弹琴练武筹谋未来不好吗?” 慕容廷被堵回来,却高兴得很,“对,都是不相干的人,念念心里只有本王。” 梁长乐轻笑,手伸出窗外拉了拉他的手。 慕容廷喜笑颜开,“他要娶田家的女儿,就是那个田宝倩。” 梁长乐闻言,却愣了一下,“为什么?”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收敛,“什么为什么?想娶就娶嘛。” 梁长乐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所谓醋精,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他想吃醋就吃醋,根本不管逻辑,不讲道理。 梁长乐颇有耐心道:“皇后被皇帝软禁在椒兰宫,只是如今还没把那宫苑腾出来而已。等章婕妤顺利生了儿子,选秀在即,宫里的女人很快就多起来。到时候,椒兰宫也不会留给她了。” “慕容景安却是皇帝的心腹大将,现在把田家的女儿嫁给他?皇帝还想信任田家?还是田家有什么深厚的势力,是我不知的,皇帝要安抚他们?” 慕容廷轻哼一声,翻了翻眼皮看着回廊里挂着的画眉鸟,“都不是,皇帝当然不想,但慕容景安自己行为不检点,叫田家人抓到了把柄。他日后还要在京都混,这点儿脸面还要维护的。” 他说话阴阳怪气,梁长乐听得云里雾里。 她也不在意,随意一笑,低头继续整理琴谱。 琴灵沉静了好久,她不能唤醒琴灵,也并不太在意。 仍旧按部就班的学习,练琴。 慕容廷见她对这消息并不多感兴趣,神色才好看了点儿。 他练完了剑,沐浴更衣,回到她身边,从背后抱着她,手盖在她肚子上。 “皇帝都快有第二个孩子了,明成也当爹了,他儿子都会喊爹了呢,明成在撺掇阿琛赶紧娶尚云过门……” 梁长乐身形不由一紧,“你很想要个孩子吧?” 他们其实已经准备了挺久,慕容廷以前还会节制,但少博离开以后,梁长乐没有了太多顾忌,也就由着他努力。 当然,她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渐渐的享受其中,她也是很积极很乐意的。 但肚子里就是没有反应。 她甚至私底下见过郁老,还叫郁老给她把脉。 “我一开始有体寒之症,当初服药,不知有没有驱除干净?”梁长乐隐隐担心。 郁老却是笑得前仰后合,“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好得很,一点儿毛病没有!” 梁长乐却还是眉头不展,“你们医者不是常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我可能也看不透自己。” 郁老摇摇头,“我已经为你把脉,一点儿毛病没有,该吃吃该喝喝,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梁长乐咻的看向郁老。 她只说“体寒”,又没说她是为了要孩子才来找郁老把脉的,这老人家联想的挺快啊? 郁老笑呵呵的摸着下巴,“咱们是莫逆之交,我不瞒你,前几天齐王也来找老夫,让老夫给他把脉,问他身体是不是有毛病。你们夫妻可真有意思,没有孩子,都不怀疑是对方有问题,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梁长乐当即心中一软,继而有些心疼。 慕容廷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也会怀疑他自己。 他是怎么张开嘴,对郁老说出这些话的? 梁长乐从郁老那儿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亦如慕容廷回来之后,分毫没有表露一样。 直到他现在,抱着她,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声。 慕容廷感觉到她的紧绷,知道自己太急了,“没有,我只是想跟你生个孩子。不过听说生孩子又疼又危险,我们两个就很好。” 第766章 守不住了 “我去找郁老看了。”梁长乐低声说。 慕容廷浑身一紧,立刻抱着她转过来,对着自己,他神色严肃,“你看什么?你没问题,不需要看!” 梁长乐笑了笑,“有没有问题,叫大夫看了才放心嘛,你还讳疾忌医呢?” 慕容廷紧盯着她,“那郁老……怎么说?” 梁长乐收敛了笑意,“他说我健康得很,没问题。” 慕容廷这才哼了一声,斜睨她,“你去看为何不告诉我?竟自己跑去?若我陪着你……至少好受些。” 梁长乐笑容温婉,“我跟郁老是忘年交,关系不比你差,我自己去怎么就不好受了?” 慕容廷皱着眉头,还要再说。 梁长乐哼笑,“也不知是谁呢,竟先悄悄跑去看,也没告诉我一声啊?” 慕容廷表情一怔,无奈道:“我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者那是郁老,我还不放心他吗?即便有病,也不怕他笑话我不是?” 梁长乐目光落在他脸上,眼底灼灼光华,好似他整个人都在发亮。 “既然都没问题,那就随缘吧。”慕容廷迎着她的目光,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 没有孩子,就没有别人分散她的精力,她的眼力心里都是他,她也独属于他,这样多好? 一旦有了孩子,以她对待梁少博和顾星云的性情,她对孩子必定更加尽心尽力,到时候,她还有多少时间精力和自己独处呢? 慕容廷真的说服了自己,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梁长乐却低声道:“不是身体的问题,那就很可能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你师父不在,可以叫韩恩三给我们合一合,看一看,看看是哪方面的缘故。” 慕容廷抱紧了她,“念念,我有你就够了,孩子的事,随缘就好。” 梁长乐确是说干就干,她当即就命人去林宅请韩恩三到王府来。 慕容廷晚上却还有别的事,韩恩三也没多呆,叫他们两个各写了一字,又问了两人的生辰,就回林宅去了,“待韩某人测好了,送过来给王妃。” 韩恩三一直记着自己是梁长乐的家仆。 即便如今梁长乐已经嫁给慕容廷,他还是敬重梁长乐比齐王还多。 梁长乐再三谢他,韩恩三含着不敢当,一路小跑着离开。 “我忽然不想去了。”慕容廷拉着她的手,“在家里陪你一起用饭,不知比在外头好多少。” 梁长乐拉着他的手,“你是为我们能顺利离开夜国做准备呀,辛苦你了相公。” 她说着,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 慕容廷笑容深入眼底,“好吧,为了能早日离开,去救出阿娘,我就先苦后甜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出去打仗。”梁长乐笑他。 慕容廷正色道:“手上没有打仗,脑子里却也在打仗。” 梁长乐明白他的意思,他腻歪起来没完,她只好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上也盖了个她的印子,才把慕容廷哄走。 慕容廷是要去见一些夜国的老臣和老将们。 叫他们举荐一些肱骨之力,或者把他认为可以委以重任的人,通过这些人的手,举荐给皇帝。 与太上皇恰恰相反,现如今的皇帝太过依赖他。 总觉得没了他坐镇,皇帝就好像要地位不保似的。 若说皇帝完全倚重他……却也不是,这种既希望他留下,又多少防备他的心思,叫慕容廷很是无语。 所以有些他觉得可以重用的人才,却还要通过别人的手,推到皇帝面前。 梁长乐此时则已经彻底退出了夜国的政治舞台。 她只筹谋将来如何去救母亲。 她也曾向唐老先生打听,毫无意外的,唐老先生根本就不知道夏夫人这个人。 唐老先生时常游离在外,他也不关心政治,他是个纯粹的艺术家。 梁长乐用罢了晚膳,披着月光,在院中凉亭里弹琴。 她身边不远,就是王府的浣花溪。 所谓花溪,乃是从往府外的柳叶湖里引的活水,在王府曲曲折折流过一遭,再从王府东边留出府,重新灌入河道。 叮叮咚咚的琴音,潺潺的流水声。 也难怪慕容廷会说,在外头不如在家里陪她更享受了。 这情景本就叫人舒畅,加之她琴音里蕴含的力量,更是叫人从头到脚都舒服起来。 梁长乐正弹着,忽而琴音一停。 她闭着眼,眉心蹙了蹙。 有些不对劲儿…… 她再次拨琴,曲调已经换了风格,急促的琴音叫人不由心慌。 哗啦一声水响,从亭子外头的浣花溪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他浑身都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他却头也没抬,径直朝亭子里走来。 唰唰,几条黑影立刻从亭子周围闪出,挡住那人的路。 “噌楞——”王府的侍卫们拔剑相向。 那“水鬼”抬起头来,“让开!” 他低低呵斥一声,王府的侍卫认出来人,“燕王世子?” 慕容景安湿淋淋的,还一身酒气。 侍卫们自然不肯让开,这里又不是燕王府,凭什么听他的? “世子喝醉了,走错路了吧?”梁长乐坐在亭中说。 慕容景安闻声抬起头来,侍卫们提来的灯笼,照亮他的脸。 他眼神迷蒙,脸上的线条却是绷得紧紧的,“我是被陷害的,我并不愿意……虽知道没有希望了,但我还是愿意守着,等着,远远看着就好。” 他说的不清不楚。 梁长乐却一下子听懂了。 她坐着没动,这不就远远看着呢么? “没想到,连我最后这点简单的愿望,他们都要破坏掉。”慕容景安握紧了拳头,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的厉害。 他说着,又迈步向亭中走去。 齐王府的侍卫见状,纷纷拔剑,横在慕容景安跟前,“世子止步!” 慕容景安踉跄了一下,一张嘴,酒味儿更浓,“让开!” 侍卫们见他醉得厉害,不敢大意,持剑格挡之时,却不防他会伸手握住剑身。 锋利的剑刃一下割破他的手,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淌了下来。 手上的疼痛,叫慕容景安神色顿了顿。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底的茫然更重,他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受伤? 紧跟着,他手握成拳,闪过挥来的长剑,一拳打向对面之人的面门。 不过眨眼之间,慕容景安就和齐王府的侍卫打斗在一起。 原本不会这么早回来的慕容廷,此时恰恰乘着马车回到府上。 “王妃在何处?”慕容廷身上没有丝毫的酒气,倒是有淡淡茶香,他跳下车来,浑身都带着归家的喜气。 第767章 栽了大跟头 下人支支吾吾,“王妃,王妃在弹琴……” “在哪儿弹琴?”慕容廷说,“不用通报,我去吓她一跳,她定想不到我回来的这么早。” 昏黄的灯光下,下人的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 见下人一直不吱声,慕容廷察觉不对。 他脸色一变,“王妃怎么了?” 他阔步往里冲,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肃杀。 下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追上前去,“误会,误会,王爷,王妃没事……在后头小花园里!” 慕容廷直奔小花园。 纵然下人说了误会,他还是觉得不同寻常,否则,支支吾吾做什么? 慕容廷阔步向前时,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与他迎面走来。 后面还有个声音追着她喊,“念念,你不要走!你回来!” 慕容廷脚步不由一顿,这声音,他熟悉中又透着点儿陌生。 快步而来的梁长乐已经瞧见了他,“你回来了?挺早的。” “与他们商议完正事我就回来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坐着有什么意思?还是回来陪王妃重要。”慕容廷嘴角扬起弧度,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远处朝她嚷嚷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慕容景安醉得也不见得多么厉害嘛,至少,他还能认清人。 “走吧,别给他戏台,他就不闹了。”梁长乐齐齐握住慕容廷的手。 慕容廷哼笑,“那不行,他既来了,怎好叫他白来一趟?” 梁长乐无奈摇头。 慕容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叫她站在身后,“你是婶母,不屑于小辈儿计较。但我这做叔叔的,理当替我那糊涂哥哥管教小孩儿。子不教,父之过,叔父也是半个父呢。” 慕容廷笑容诡谲。 慕容景安明明醉眼朦胧,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不等人提醒,转身就往回走。 他是顺着溪流来的,还想回去溪流里。 许是脚滑,又许是什么东西在他脚下滑了一下。 只听噗嗵一声,慕容景安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他疼的龇牙咧嘴,没能帅气的弹身而起。 慕容廷已经来到他脸前,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似乎都带着来自齐王叔的威严。 “酒壮怂人胆,没想到,慕容景安也是怂人一个。”慕容廷笑道。 慕容景安闻言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赤红的眼睛看着他。 “是你抢走的,她本该是我的……” 砰—— 慕容景安话没说完,就挨了齐王结结实实的一拳。 他重心不稳,因为醉酒,下盘有点儿飘,当即被打飞出去。 他咳了一声,嘴角已经见了血。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浑不在意,甚至不知道疼似得,爬起来又走到齐王面前。 “我说的是实话,我那时候是犯浑,但皇叔也是趁人之危。” 砰—— 慕容景安再次被打飞,只是这次,他闷哼了一声。 慕容廷的拳有多重,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一拳打在了慕容景安的肚腹上。 要是换做别人,早就肠穿肚烂当场毙命了。 慕容景安从小跟慕容廷一起习武,除了他被送出去拜师学艺那几年,两个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慕容景安就算没他能打,也是非常能扛的。 只见,他不用人扶,又兀自爬起来,踉踉跄跄,再次回到慕容廷面前。 “即便今天被打死在这儿,我也要把话说完!”慕容景安眼底非常亮,宛如有一簇火光,明亮灼人。 慕容廷则面色愈发冷峻,“你不配,趁本王这会儿心情好,不想看见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赶紧滚。” 慕容景安轻哼,“我不滚,我还怕什么?我最后一点愿望,都被人破坏了……” “别人陷害你,你防不住,那是你的错。”慕容廷冷冷说道,“你倒厚着脸皮来打搅婶母?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污了耳朵?她凭什么一定要听你说?” 慕容景安瞪着眼,胸膛一起一伏,表情是气急败坏外加无言以对。 “你现在走,还能给自己留最后的颜面。”慕容廷垂了垂眼眸,浑身的肌肉却微微绷紧,明显是在蓄力。 他没说威胁的话,但浑身的气势都像是在威胁。 慕容景安道,“今日你就是打死我……” 砰—— 噗通! 第一声,是慕容廷蓄满力气的拳头,打在慕容景安身上的声音。 第二声,是他落入水中。 慕容廷看着侄儿的脑袋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发髻,此时更是散开了,漂浮在水面上,像水鬼一样。 “还能爬上来吗?”慕容廷等了片刻。 水里的人没有回应他,他这才转身,轻轻拥着梁长乐的纤腰,阔步离开。 齐王府的下人们倒是没走,一眼不眨的盯着“水鬼”。 慕容景安又过了一阵子,才猛地从水下抬起头来。 哗啦一声水响,伴着的是他急促剧烈的呼吸声,以及呛咳的声音。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混沌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清明和愕然。 他和岸上的家丁面面相觑。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刚刚做了个梦?” 齐王府的侍卫哭笑不得,“世子爷,您就当是个梦吧!” 慕容景安表情瞬间变得复杂,犹如吃了馊饭,“是真的?” 侍卫道:“不是不是,还在梦里呢。” 慕容景安深吸一口气,丢脸丢大发了…… 齐皇叔根本就没打算留情面,一拳比一拳狠,他现在泡在水里,酒劲儿醒了许多,浑身疼的好像骨头都被打裂了。 “他打的不亏……”慕容景安喃喃自语一声,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 侍卫们一惊,忙到水边喊:“世子不必泅水出府,您可以走门。” 水里的慕容景安浑身一僵,嘴里的馊饭味儿更重了。 喝酒误事,这话不假,今日在齐王府,真是里子面子全丢尽了。 慕容景安最后还是泅水离开的,他实在没脸湿哒哒的爬上岸,再浑身滴水的从齐王府离开。 他在最不愿丢脸莽撞的人面前,栽了大跟头,而且这栽倒的样子实在狼狈得很。 慕容景安觉得,这一跤摔得,他一辈子都爬不起来了…… 然而次日,他酒醒之后,还是去了趟齐王府。 第768章 算计来的转机 慕容景安这次明智些,他径直求见慕容廷。 慕容廷昨夜里已经打了他,心气儿也顺了,便见了他。 而且他以为,此时相见,最尴尬的还是慕容景安,所以,他很想看看这个向来持重的侄子,在做了那样的荒唐事儿后,会以怎样的面貌来见自己。 “皇叔恕罪。”慕容景安撩袍跪下,嗓音低沉。 慕容廷轻哼一声,“认错就免了,都是弱冠之后的人了,别来小孩儿那一套了。” 慕容景安脸上挂不住。 当然,他能来,就已经做好了倍受折辱的准备。 慕容廷倒是相当平和的说:“你给我几样东西,昨晚的事情,就是你喝醉了酒,我既往不咎。念念那里,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慕容景安心里一抽,顿了顿才问:“皇叔要什么?” 慕容廷笑了笑,“你昨晚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念念曾经送你的礼物,如今也该还回来了吧?” 慕容景安没想到他是要这个,当即跪得不稳,猛地晃了下。 慕容廷恍若没看见,继续说:“特别是那盏走马琉璃灯,念念费了那么多心思,却留在一个根本不懂它价值的人手中,不是暴殄天物吗?侄儿若有认错之心,就把灯拿来吧。” 慕容景安最后,是从齐王府落荒而逃。 至于会不会去送还琉璃灯,他没答复齐王。 往后好一段日子,慕容景安都规避着齐王府。 别说齐王爷和齐王妃了,就连齐王府里的几位贴身宿卫出来办事,他都故意躲开,不与他们碰面。 而他和田家的婚事,已经在准备当中。 若照一般的流程,从提亲,合八字,问礼等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得半年以上。 更何况慕容景安是燕王的世子,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的婚事更应该大办,办得隆重无比。 可谁知,慕容景安的婚事就定在二月初。 那时候乃是新年刚过,距今也不过两个来月的功夫。 田家是等不及,半年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慕容景安是不想大办,他乃是被坑的,被朋友灌了酒,原本酒量不错的他,却是几杯酒喝醉了。 醒来时,他人已经在田宝倩的闺房里,田宝倩衣衫不整,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还没弄清楚状况,田家的老老少少便破门而入,将他堵在女孩子闺房里,无处遁形。 这情况,容不得他不娶。 他当即入宫,向皇帝陈明此事。 皇帝也知他委屈,“你且忍耐,这田家仗着朕先前对他们的恩宠,越发不像话。你先娶她过门,朕立即赐你两位贤良淑德的侧妃!” 慕容景安吓了一跳,一个女人已经够他受了,再赐两个侧妃……别人会怎么想他?以为他是好色之徒? 其实别人怎么想,他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那个女子……她会怎么想呢? 慕容景安自嘲的笑笑,她恐怕根本不会在他的事情上费这个时间精力,去多想吧? 新年过的很热闹,京都一派喜气洋洋,繁华鼎盛的模样。 这毕竟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过了这个年,就当有新的年号了。 皇帝心里十分高兴,隐隐透出期待。 开春之后,各地选出的秀女也要入京了。 春天真是个好季节,万物生发,一切都焕然一新。 皇帝心情好,底下的大臣也都喜气洋洋。 唯独快要娶新娘子的燕王世子,常常沉着一张脸。 同僚们都悄悄议论,“燕王世子如今和当年的齐王是越来越像了,浑身肃杀之气,叫人想打个招呼都不敢近前。” 这话同样传进了慕容景安的耳朵里,听得他万分心酸。 他若真的能像齐王就好了…… 在他百般不情愿和抵触当中,开春后的二月,还是如期而至。 京都栽种有许多的迎春花,大片大片的鹅黄色,把京都装点的灿烂金黄。 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金灿灿的迎春花瓣上,嫩黄的花瓣映照出满城春光。 如此艳丽春色,慕容景安黑着脸,娶了他的新娘子过门。 众人都以为,燕王府要大宴宾客,大摆流水席面,好叫京都的百姓也都跟着乐呵乐呵。 可实际,却叫众人惊掉下巴——燕王府竟然只摆了十几桌? 如今这太平盛世,就是一般的有钱人家娶媳妇也得个三四十桌席面吧? 燕王府这是怎么了? 众人的猜测惊疑当中,一身大红的新娘子被送进了洞房。 田家人觉得没面子,旁人不知,他们还能不知吗? 如今的燕王府,说了算的乃是世子爷。他不高兴自己被坑,纵然田宝倩生的秀丽端庄,在田家人看来,整个京都,比田宝倩才惊艳绝的小姑娘也是没有了。 但架不住燕王世子不满意,他故意办寒酸的宴席,就是为了磕碜田家。 田家其他几房,只觉得田康这次是把全族的脸,都给丢尽了。 外人怎么说且不论,田家内部已经吵翻了天,几乎四分五裂。 田康只得安慰女儿,“他是不了解你,等你过门之后,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他知道你的好,你渐渐收拢了他的心,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姑母如今是指望不上了,等你在燕王府渐渐成长起来,你姑母还要仰仗你救她呢。” 田宝倩连连点头,这些话,也正是她的心意。 她独坐新房之中,大红色的盖头隔绝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看见红彤彤的房间,大红的喜字,漂亮的红烛泣下一串串晶莹的红泪。 隐约还能看见陪嫁的丫鬟和福全夫人在新房里忙碌。 她已经算是沉稳,但手心里也沁出了汗,今夜……今夜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她隐隐的期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田宝倩觉得自己坐得浑身僵硬,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 她晃了晃脖颈,陪嫁丫鬟赶紧小跑进来,“小姐饿了吗?外面准备了点心,还有一些甜汤。” 田宝倩摇了摇头,“不饿,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看天好像黑了?” 屋里点着许多红烛,她隔着盖头,看着天色像是已经黑透。 丫鬟沉默了一会儿,福全夫人从外头进来,小声劝道:“世子妃别急,世子在外要应酬,难免多喝几杯,您饿了就先自己垫垫?” 田宝倩听这话,明白过来,这说明时间已经很晚了,慕容景安却还没来新房…… 第769章 新婚之夜 “新婚第一天,无论如何也得沉住气……” “一开始都难,好日子在后头呢。” “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又少年得志,必定桀骜不驯,你是女子,当要以柔克刚……” 田宝倩僵硬的坐在那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离家之前,爹娘兄嫂叮嘱的话。 她感觉到自己的怒火蹭蹭的往上冒。 谁还不是家里人掌心的一块宝?凭什么他要这样冷落自己? 新婚的第一夜,拖到现在都不来新房?故意打她的脸,故意叫她在燕王府的下人面前没面子吗? “小姐,”丫鬟忽然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句田康叮嘱她的话,“老爷说,齐王妃当年,可是连大婚之礼都没有,人家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嘛!” 田康是不是别有用心,田宝倩不知道。 她觉得,爹爹肯定是歪打正着了,爹爹才不会有那么复杂的心思。 但他交代丫鬟这话,正好搔到了她的痒处。 田宝倩原本就要坐不住,她准备自己掀了盖头,也不给燕王府留面子了…… 这话一出,她被红盖头遮住,映照的红彤彤的脸颊上也有了笑意。 是啊,齐王妃再厉害又怎样?当年还不是连一场像样的大婚之礼都没有吗? 自己的婚事上,只有十几桌宴席? 可齐王妃当时,连一桌都没有。 而且是与丧事同办的,听闻那日可精彩极了,整个京城都在看齐王府的笑话。 王府前头是喜堂,后头就是黑白两色的灵堂。 硕大的棺椁停在灵堂正中间,以至当日去的亲眷,却是深色送死人的衣服。 人比人得乐,田宝倩的快乐就建立在别人不如她,特别是她最讨厌的齐王妃不如她这事儿上头。 她暗自乐了一会儿,浑身的疲惫酸痛也似乎好了很多。 “什么时辰了?”她问。 丫鬟看了看一旁的漏壶,小声说:“小姐,近子夜了。” 田宝倩虽有准备,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宾客散席了吗?”她又问。 其实这话多余,什么人会在人家大婚之礼上吃酒席吃到这个时候?况且燕王府请的宾客又不多。 丫鬟却张了张嘴,不忍说:“还,还不知道呢,世子爷也没派人来说一声。既没交代,许是,许是……” 丫鬟编不下去了。 若说没散席,那新娘子就还得坐这儿等着。 “小姐先吃点儿东西吧?”丫鬟说。 田宝倩又安慰自己的想了想齐王妃出嫁那日的尴尬窘迫,觉得自己这点儿窘迫可能也不算什么。 毕竟,日后会好起来的。 她轻叹了口气,伸手掀开盖头,起身看了看外头圆桌上的饭食点心。 从一大清早起来梳妆,又见过了各房的姐姐妹妹,众人送亲,再跪别父母…… 她是从清早饿到了现在,真是前胸贴后背了。 “一碗莲子羹,拿几块点心。”田宝倩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男子的脚步声往新房门口来。 “来了来了……”屋里顿时紧张又喜庆起来。 田宝倩立马坐了回去,重新盖好盖头。 福全夫人在外开门,外头却是一静。 “世子爷呢?怎么就你?”福全夫人的语气不太好。 外头是个小厮,“爷吃多了酒,不能过来了,已经歇在了书房了,叫新娘子也早些歇着吧!” 内室里气氛一僵。 外头的小厮一无所觉,“这是给您的礼,您收好,这边软轿已经给您备好。” 叫福全夫人陪着等到现在,是有点儿失礼了。 不过先前她离开一阵子,已经去席面上吃过了,她到没有饿着。 这会儿燕王府又是礼钱,又是软轿的,她也没有必要跟这儿耗着。 她甚至没往里间去打个招呼,就跟着小厮出了门。 外头响起关门声,继而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有足足一刻,大红的新房里,都是死寂一片。 一刻之后,田宝倩摔了红盖头,豁然起身。 丫鬟吓得噗通就跪下了,“小姐万万不要冲动!娘家是回不去的……” 这话也是田康交代她说的。 田宝倩低头看着丫鬟,胸膛剧烈起伏。 她前头十几年的骄傲自豪,在这一刻,几乎土崩瓦解。 “他是将我的尊严放在地上踩踏……”她喃喃说道,粉拳握得紧紧的。 丫鬟朝外看了一眼,低声说:“世子也有他的骄傲,当初他被算计,不得已答应,心里早怀着恨意呢,小姐万不可冲动,咱们是占了先机的,若是冲动,一切就都毁了。” 田宝倩闻言浑身发冷。 是啊,在她闺房里的一幕,乃是算计得来。 虽不是她筹谋,她却有机会避开,然而她未避。 因为,她其实乐见其成。 当初姑母还是皇后,还有尊荣的时候,她甚至看不起燕王世子,觉得嫁给他都辱没自己。 可如今,她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才能嫁进来……今非昔比,受一时委屈,乃是为了日后的飞黄腾达。 田宝倩调整了呼吸,静坐了一会儿。 “知道书房在哪儿吗?把银耳莲子羹装一碗,夫君醉酒,肚腹里必定灼烧难受。” “书房的小厮,哪里会伺候人?” 她是温婉之礼,又温柔大度的。 她会向所有人证明,燕王世子娶她,乃是最正确的选择。 田宝倩来到世子书房。 书房里果然亮着灯,甚至比新房里的灯烛还明亮。 “世子还没睡吗?”打灯笼的丫鬟嘀咕一声。 田宝倩“嘘——”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悄悄来到书房门前,门是紧闭的,窗户却半开。 她透过窗户,瞧见慕容景安正坐在桌案边,他清隽的脸上没有半分醉意,甚至连脸色都没变。 他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琉璃灯,灯透亮好看,玻璃罩上绘着精致的工笔画。 他看得聚精会神,眼睛都不眨。 这就是所谓的,醉得回不了新房? 田宝倩气郁片刻,调整表情,露出温婉笑容。 她见门只是虚掩,便推门而入,脚步轻轻。 丫鬟被她留在了外头。 慕容景安没有回头,“放一边吧。”估摸,他以为是小厮。 等了一会儿,却没人回话。 慕容景安回头一看,田宝倩已经近在迟至。 她冲他柔柔一笑,伸手摸那盏灯,“这灯真好看,是夫君的藏品?” 第770章 随时随地给她气受 啪—— 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田宝倩的手背上。 小姑娘白嫩的手背,被拍出了清晰的指头印子。 她另一只手里还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这么一巴掌,叫另一只手也跟着一抖。 碗倒扣在她鞋面上,漂亮的鸳鸯绣鞋,立刻沾上了黏黏糊糊的银耳羹,看着狼狈极了。 “夫君,你……”田宝倩眼睛都红了,泪蓄在眼眶,泫然欲泣。 她心底如何愤怒,表现出的却只有柔弱,受惊,无助…… “别碰我的灯!”慕容景安厉声说道,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的凄惶无助。 田宝倩心里暗骂,慕容家的男人,是不是都一个德行?根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为了一盏破灯,居然这样急声骂自己?缺心眼儿吗? “听闻夫君醉酒难受,我给夫君送羹汤来了……”她低头看了看鞋面上的汤,泪珠子掉下来。 慕容景安轻哼一声,“我没喝醉,只是不想去新房而已。” 田宝倩闻言瞪大了眼睛,这是连面子活儿,都不做了吗? 她有点儿慌。 “你们家以什么样的手段,得到的这场婚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不管你是不是无辜,你姓田,你享受田家带给你的荣华富贵,就要一起承担责任。” “你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在我这儿,你不是无辜的。” 田宝倩脸色霎时间惨白起来。 慕容景安人看起来并不像齐王那么冰冷犀利。 可叔侄两个说话,真是一样的难听。她装可怜,扮无辜的路,皆被慕容景安堵得死死的。 “是,我以前姓田,可是出嫁从夫,我如今已经是燕王府的人,是世子您的人了。”田宝倩柔弱地说。 慕容景安哼了声,“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做你的世子妃,吃穿用度我亏待不了你,每月至少五百两银会如期交到你手中,如若不够,你可再向账房支取。” “但除此以外,你就别想别的事了,田家说我毁了你的名节,那我就给你一个名分。至于夫妻情分,那东西不会在你我之间。” 田宝倩站在那,摇摇欲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 “世子爷,您何以如此待我?我会好好的服侍您……我家人的事,我并不同意,说到底,我也是被算计被连累的……”漂亮的女孩子,连哭都赏心悦目。 更何况田宝倩这样,无论何时都在意自己形象的女子,她专门对着镜子看过自己哭的样子,势必要如梨花带雨她才满意。 却见慕容景安不屑的转开视线,不耐烦的轻哼一声,“要哭回去哭,爷娶你进来,只是为了结这件事,不是娶回来看你哭的。” 田宝倩嗓子眼儿里堵得慌,心里更是大骂,这男人是不是有病? “你走吧,别来我眼前晃,我不想看见田家任何人。”慕容景安说完,就扬声唤小厮进来。 小厮把人请出去。 没等田宝倩主仆离开院子,就听见慕容景安在书房里斥责仆从。 “再叫人进了我的书房,你们就给爷滚回大营去!” 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人小姑娘留。 田宝倩恨恨而归,手背上的红印子越发的鲜红刺目。 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婚床上睡了,大红的床褥,映着红烛,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被褥上还有花生大枣留下的香气,那都是喜果,大夜的风俗会在被褥上放花生大枣莲子,取谐音吉祥之意,早生贵子。 呸,她一个人,跟鬼生吗? 田宝倩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反反复复回闪过她在书房,看见慕容景安专心致志的看着那盏灯的样子。 仿若他手里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他眼里心里都被那珍宝沾满了。 更可气的是,临醒的时候,她恍惚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她梦见那只琉璃灯变了,一下子变成她的脸……慕容景安双手捧着她的脸,也是那样专注的、聚精会神的看着她。 他看着看着,一点点的靠近她,四目纠缠,呼吸相交…… “小姐,快起来,该去给燕王妃敬茶了!”丫鬟在床帐外大叫一声,打断她的美梦。 这梦一醒,现实的酸涩扑面而来。 田宝倩差点儿哭了。 她掀被起身时,乍看见自己的手背,几乎吓得叫出来。 慕容景安用了多大的劲儿?她手背上的指头印子竟然变得青紫青紫的。 新婚头一夜,就被新郎打成这样? 她比当初的齐王妃还惨吧? 丫鬟看见她的手,却是已经忍不住哭了,“小姐的皮肤向来娇弱,世子爷这是一点儿情都没留,下了狠手呀……” “无妨,反正要去敬酒,他不嫌丢人,我怕什么?”田宝倩起身梳妆,手上一点儿脂粉都不扑。 丫鬟一边帮她打理,一边嘟囔抱怨,“不就一只灯吗?宝贝成什么样了?琉璃现在都能做大玻璃了,就算精致的琉璃灯,只要有钱就能买来!能有小姐的手矜贵吗?” 田宝倩却心中一动,“你去打听一下,那只灯的来历。我看世子爷对那只灯的态度很不一般。” 丫鬟应了一声,“敬了茶,婢子就去。” 田宝倩以为,慕容景安至少会顾及燕王和燕王妃,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会和她一起去敬茶。 可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从世子的主院,一直到燕王妃面前,她也没等到慕容景安的人影儿。 巧了,燕王也不在,婆媳两个四目相对。 好在燕王妃是个奇人,“你也瞧见了,这府上的父子就这样,该见到他们的时候,你永远见不到他们。他们在外头,只有你我两个女主人在家里。曾经有个人跟我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也不为难你,世子院儿里的事儿,你管。王爷这边的事,我管。你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以找身边信得过的嬷嬷商量,实在没主意的,来找我。” “平日的晨昏定省也都免了吧,你麻烦,我也麻烦。”燕王妃顺顺当当喝了她敬的婆婆茶。 燕王妃像是没看见她手背上的青紫,多一眼都不曾给。只给了她一个又大又厚的红封,一点儿也没为难她。 田宝倩略有些失落,但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至少这里没有婆媳矛盾…… 但很快,她松下去的这口气,又变作利箭狠狠的扎进了她心里。 “婢子打听到,那盏灯,叫走马琉璃灯。”丫鬟说,“就是当初在皇家的中秋宴席上,齐王妃送给世子爷的,那是大夜国第一次出现琉璃!那会儿齐王妃还是准世子侧妃呢……” 田宝倩啪的一声,不慎掰断了自己的指甲,齐王妃,又是齐王妃! 第771章 真的是锦鲤啊 齐王妃最近在修身养性,种花养草。 可能琴音的音场和灵性对万物皆有影响,就连她养出来的花花草草,都比别处的更青翠好看。 她院子里的迎春看的灿烂无比,花池上的迎春枝条,像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大片的金色瀑布。 微风一吹,仿若真的流动起来。 这是韩恩三测了两个人的字以后,给她的建议,“不要想那么多权谋,兵法,战术。想这些东西呢,王妃身体里的场能,是偏阳刚的,也就是偏男性的。这种情况下,极不容易受孕。” 梁长乐没那么多害羞和不好意思,既然是认真打算要个孩子,做母亲的,她便态度严谨的对待。 “那怎样才能容易有孕呢?” “做些陶冶情操,让日子舒缓的,性情也跟着慢下来的事情。”韩恩三说。 于是梁长乐在弹琴之余,开始了陶冶情操的园丁生活。 她还叫慕容廷给他弄来一口大缸,准备去寺庙里求几条锦鲤。 京都的贵妇说,送子观音庙前头,有一个荷花池,里头上百条锦鲤灵得很。 若是请一条回去,那家必有妇人怀孕生子。 梁长乐以前从来不信这个,“我自己就是‘送子锦鲤’,京都不是还有段时间流传说,我就是送子观音娘娘吗?” 梁长乐在听闻这些传言的时,好笑的跟丁零说。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打脸了。 丁零看着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正儿八经往送子观音庙里去,要请锦鲤回来的齐王妃,忍不住笑。 “小姐怎么也迷信起来?” 梁长乐眼睛没睁,轻哼,“别说了,脸疼。” 丁零更乐,“您说,送子观音娘娘见了您,会不会和您吵起来,说您抢了她的‘香火’?” 梁长乐懒懒睁开眼睛,斜了她一眼。 丁零嘿嘿一笑,闭上了嘴。 梁长乐无奈道:“若是我身体有毛病,或是王爷身体有毛病,我倒是有办法。就算我没办法,我师父,郁老,总归能想出办法来。可如今,我俩健健康康,也够努力,见缝插针的……” “小姐……”丁零的脸腾的红了,她还没嫁人呢,小姐说什么见缝插针? 梁长乐哈哈一笑,“你小小姑娘家,思想怎么那么污?就是怎么努力,都没动静,这时候可不就得来求神拜佛了吗?” 丁零歪着头道:“求神拜佛就有用了吗?” 梁长乐又是笑,“也不见得,但总要叫人知道,我也有办不了的事儿,也有着急的事儿不是?否则……他怎么会放心我们离京?” 最后一句,她说的特别小声。 丁零明白了,想要求子是真的,想要离京也是真的,她只是没想到,这两件事,还能关涉到一起。 京都人向来关注齐王府的动静,特别是宫里那位,更是关切得很。 齐王至今无子嗣,齐王妃都开始求观音送子了。 日后若是上表说,要离开京都去求子,皇帝想起这些过往,也会更安心些的吧? 丁零琢磨着,马车已经到了送子观音庙前头。 这里的庙宇不大,但香客真是不少,来往络绎不绝。 且这里的景致真好。 庙门前头有一株硕大硕大的桃树,这时节桃花已经含苞待放。 那些特别高的,枝丫直伸到天空的,光照充足已经开了满枝头的粉艳。 春风一吹,一朵盛放的桃花从枝头坠下,随风飞舞。 几个上下翻飞之后,它忽然落在了梁长乐的头顶,恍若簪入她发髻的一朵珠花。 这桃花粉艳艳灼灼其华,竟有着点睛之效。 丁零瞥见了,觉得好看,便不忍摘掉。 梁长乐走到那个传说中的锦鲤池畔,这里头的锦鲤肥硕无比,白的,红的,黄的,花的,一见人就拥挤过来,张着嘴,好像在喊:“快喂我,快喂我!” 梁长乐噗嗤一笑,小声对丁零说:“确定说的是这些锦鲤吗?它们有灵气?我怎么看不出来,看着蠢蠢的,把自己吃的那么肥。” 丁零无奈看她,“小姐,您还请不请锦鲤了?” “请请请,我就这么一说。” 她弯腰去看锦鲤,头上的桃花却落在了水中。 立时一群肥鱼拥挤过来,一只白白胖胖的锦鲤首当其中,半个鱼身越出水面,张嘴,一口把桃花给吞吃入腹。 梁长乐眨了眨眼,目瞪口呆,等了半天,也没见那只锦鲤再把桃花吐出来。 “它们真是凭本事把自己吃胖的。”梁长乐偷偷比划了大拇指。 那锦鲤冲她吐了个泡泡。 “施主有礼。” 梁长乐回头一看,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出家人,站在她身后,慈眉善目的冲她笑。 梁长乐还了一礼。 “您原不必来这里,您来了也不信,信了也不想求。不过是为顺应人意。”半老的尼姑笑眯眯的说道。 梁长乐愣了愣,没想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能一下子说中她的心声。 “师太说笑了,哪有人信了也不想求的?我是真心来求的。”梁长乐说。 师太上下看她一眼,似有些狐疑,“您不是琴音一动,天下震的齐王妃吗?” 梁长乐笑了,“您这话折煞我了,我天天弹琴,就是一爱音律的女子而已。其他皆是以讹传讹。” 师太笑着点点头,很是赞赏,“年纪轻轻,地位如此高,却还能谦逊和善,您是有善缘,有大福气的人。” 好听话谁不爱听,梁长乐冲她笑笑。 “王妃可有挑中的锦鲤?”师太问道。 梁长乐摇摇头,“还未上香,还是先问过菩萨的意思,请菩萨赐我一条吧。” 师太看她一眼,不知她是玩笑话,还是心诚。 师太没多话,陪她去了宝殿当中,点了香火递给她。 梁长乐直接把香插进香炉里,没有跪拜,也没有念念有词。 师太的脸色微微不太好。 “心诚则灵,对吧?”梁长乐笑问。 师太点了点头,那表情却在嫌弃:这样也叫心诚? 师太又陪着她来到锦鲤池边。 梁长乐刚往池边一站,一只白胖白胖的银白色锦鲤,就像一条剑鱼一样,飞快的朝她游过来。 临近她水中倒影,那锦鲤竟猛然一跃。 梁长乐从来不知,鱼在水里可以跳的那么高——看来鲤鱼跃龙门,也不见得只是传说? 那银白色锦鲤,竟然直接跃入她怀中。 梁长乐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大鱼。 啪啪,鱼尾巴甩着,甩了师太满脸的水。 第772章 病没好 池边站着好些人,还有些人拿着硕大的网兜在捞锦鲤。 原本喧闹的场面,霎时间肃静下来。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梁长乐。 “锦鲤是自己跳到她怀里的!” “神了!她好大的福气啊!” “我听到她刚刚说,要求菩萨赐她一条锦鲤,我还想,这不吹牛呢?菩萨那么忙,有空单独赐你一条锦鲤啊?还真的赐了啊!?” 群情激昂,众人要被刺激疯了。 反倒是抱着硕大锦鲤,衣服都被弄湿的梁长乐道:“它离了水不能活吧?能给我个桶吗?” 岸边早有备好的大木桶。 一旁人的忙提来一只水桶给她。 她把硕大的锦鲤放进去,那鱼冲她摇摇尾巴,吐泡泡。 梁长乐说:“我怎么觉得它不像鱼,像只狗呢?” 丁零的心脏早就被练得宠辱不惊,淡定得很,“小姐,您养的什么东西是像它原来的样子的?” 她养马,铁蹄精得像人,不,有时候它比人还精。 她养鹰,那鹰都被养成探子了,四处打探消息,还能自己认路,自己找人…… 她养花养草,那花花草草都跟疯了一样,初春就长得格外水灵秀丽,与别处都不同。 过来养只锦鲤,锦鲤不过吃了她头上的桃花,就认主了!愣是自己蹦出水面,要跟她回家。 丁零觉得,那些大呼小叫,激动的要晕过去的香客们,真是太没见过世面了。 “借师太厢房一用。”梁长乐甩了甩身上的水。 师太这才回神,但眼底还有些飘忽。 她活了半辈子了,今日这情形真是头一回见。 “您这边请。”师太没叫旁人,亲自领梁长乐去了厢房。 梁长乐和丁零进去房间,换干净衣物。 师太抹了抹脸上的水,“贫尼叫人把施主的锦鲤也送过来。” “不用,送去马车上吧。”梁长乐在里头应道。 师太走远了,没有回应。 等梁长乐换好了衣物,从里头出来,却见门口一只大桶,她的银白色锦鲤正在里头噗通噗通游得欢。 而院子里却参差不齐,站了好些的尼姑,高矮胖瘦不一,年龄也不一。 梁长乐一愣:“这是要聚众做法事吗?” 师太站出来,笑眯眯的说,“这是我寺庙里所有的大师傅小师傅了,她们都得知了今日之事,自愿一起为女施主诵经祈福,这是您的福,也是我寺庙之福。如此菩萨显灵,且显明在我寺庙当中,实在是我等的大福气啊!” 梁长乐垂眸想了想,“多谢你们好意,不过我……” “还请女施主给我们这个机会呀?临近寺庙的主持们也很快赶来,贫尼等人将一同为您诵经。”师太笑容满面。 她这小小寺庙,竟有了此等好事,真应了那句诗,“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师太作为这里的住持,当真是喜出望外,浑身都是与有荣焉的自豪之光。 梁长乐转念想了想,点点头,“也好,那就麻烦师太了。” “不麻烦,不麻烦。”师太上前,“还请您在这儿多耽搁两日,这诵经的仪式,一共三日算完整。” 梁长乐蹙起眉头,她刚刚答应得太快,忘了问时间,自以为很快。 三天啊?慕容廷会烦死的吧? 她如今心疼慕容廷,不忍他受委屈。 “三日不行,我今日就要回去,最多耽搁到晚上。”梁长乐正色道。 师太脸色为难。 但梁长乐决定的事,她轻易不改。 师太就依她所言,赶紧地又派人去催,说三日缩减成一日,他们能沾着佛光的时候不多。 梁长乐一开始还有兴趣的看着他们诵经的仪式。 后来发现,他们只是围着那荷花池,以及那只装着她的银白锦鲤的水桶,在荷花池周围围坐成一个圈,真的是诵经而已。 那经文能诵能唱,可能在喜欢的人就特别的好听,在她则有点儿受不了的头晕。 她觉得这诵经的声音,再加强几倍,差不多能赶上冯建曲子的威力了——杀人于无形。 经文本就有震慑的功效。 梁长乐带着丁零避着这声音,往寺庙后头的松柏林里去转悠。 松柏林中有塔林,藏的是已经故去的女师傅们。 据说还有皆空师太的舍利子在里头呢。 塔林另一边是藏经阁。 这会儿人都在前头聚集,后头这平日里有人的地方,这会儿也显得空荡荡的,幽静得很。 “小姐,这寺院后头好阴森啊!咱们还是去藏金阁吧?”丁零说。 梁长乐笑,“寺庙是修行之地,原本就应该这么幽静才对,前头那喧闹之处,才不是寺庙该有的样子。” 且这寺庙很小,藏经阁也没多大,藏书并不多。 还不如在树林里透透气。 只是梁长乐正走着,脚步却猛的一顿。 丁零不明所以,还要扶她往前走。 “他怎么会在这儿?”梁长乐狐疑道。 丁零忙四下看去,并没有看见人,也没听见声音,她吓的脸色微变,“谁?谁在这儿?” 梁长乐挑了挑眉,“那不,往这儿来了。” 丁零顺着她视线所指看过去,先看见两条长腿,穿着黑色丝绸的长裤,在走动间,有奢华低调的光芒流转。 丁零吁了口气,有影子,是个人。 “这里不是佛门之地吗?你怕什么?”梁长乐笑她。 那边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顿了顿,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出松柏掩映。 丁零也是这时候才看清,“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 慕容景安目光定定落在梁长乐脸上。 那夜失态之后,他第一次再见她。 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因为她不会再想见他。那他可以忍住思念,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 可刚刚听到她的声音,慕容景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仿佛不是他被脚步操纵着,朝着她奔过来的。 “恭喜世子新婚。”梁长乐笑意盈盈。 慕容景安脸色一僵,如坠冰窟。 “我们走吧。”梁长乐对丁零说。 她转身之际,慕容廷忽然说,“我的病你没治好!” 梁长乐愣了愣,狐疑的看他,好半天没明白他说的什么。 “我的病,没好。”慕容景安一字一顿。 梁长乐眨了眨眼,对了,她想起来了,去西北郡的时候她答应给慕容景安医治……他的不举之症。 第773章 格杀勿论 梁长乐不想跟他讨论这些。 毕竟哪家大夫治好了病也不是终身制的,当初他明明已经好了。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梁长乐缓声说,“我已经忘了世子当初什么病症了,建议你换个大夫,重新瞧瞧,我已经不给人看病医治了。” 慕容景安口中泛苦。 他本意不是说这个,他最初想要对她说的话,乃是:不论何时,他都愿意等着她。 一旦哪日,齐王叔对她不好了,或是他那臭脾气叫她受不了了,他这里永远给她留着位置。 谁知今时今日,这话他已经无法说了。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的病真的没好,他只对她有反应,对其他人……他不行。 但这话,在她坦坦荡荡的目光之下,显得过于猥琐,太下作了。 他也没法儿说。 丁零在一旁,局促不安。 梁长乐目光平淡,扫了他一眼,仍旧是要走,既不怕他纠缠,也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慕容景安心底的涟漪,被他故意忽视,故作平淡,“好。只是不知齐王妃今日来这里,是为何事?” 梁长乐笑笑,“求子,我想给王爷生个儿子。” 慕容景安平静的面庞,有一瞬间的龟裂。 等他回神时,梁长乐已经带着丁零走远。 慕容景安呼吸都有些困难,似乎牵动了哪里,疼得他脸色发白。 梁长乐还是去了藏经阁,至少这里有看不懂的经书和一只硕大的橘猫作伴。 那橘猫的呼噜声很响,还不怕人。 无论谁摸它,它都把肚皮一翻,眯着眼睛打着呼噜,姿态肆意的享受着。 梁长乐在这里呆了许久,又在寺里用了晌午的斋饭。 一直到下晌,那些和尚尼姑们才念完了经,焚了许多香,以至于梁长乐来到前头宝殿的时候,被呛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她,她揉了揉鼻子,“我鼻子太灵,不是这香不好。” 众人表情有点儿怪。 观音庙的住持师太上前,想挽留她再住两日。 梁长乐自然不能同意,“你们若是喜欢这条锦鲤,就把它留这儿两天,等你们祈福完了,我再派人来取。” “那不成,那不成……”师太又忙拒绝,“这是您的缘分求来的,也是菩萨特意赐给您的,我们不能留下。” 师太谢过,却是依依不舍的送她上了马车,目送她的车渐行渐远。 梁长乐回家就让慕容廷把缸给撤了,开什么玩笑,这么大这么肥一条锦鲤,一个缸怎么够它扑腾的? 梁长乐把它放进了后花园的湖里。 齐王府的湖里也有锦鲤,但没有这么大的。 这银白锦鲤倒是不认生,它一来就追着原本的锦鲤,满湖的跑。 把那些小锦鲤吓得想往岸上蹦。 体格上的差距,叫它们看起来已经不像是同类了,它在小锦鲤眼中,更像个怪物。 没过半天,它就成了齐王府燕来湖里真正的霸主。 所有的鱼,都跟在它后头,它可威风了。 本来这件事儿到这儿就完了。 谁知流言那么快就酝酿生发,几乎是眨眼之间,桃花还未开尽,京都便是满城风雨…… “齐王妃去观音庙,说是求子,其实是私会男人去了!” “这男人是谁?旁人怎么敢惦记齐王的女人?” “这人是齐王的亲侄儿,燕王世子呀!” “要说也不怪两个人搅合在一起,人家本来就是燕王世子的准妃,后来齐王占了先机。” “叔叔侄儿一锅端,这齐王妃真是厉害了。” …… 诸如此类的话,在京都愈演愈烈。 一开始他们议论时,还是少数几个人,背着人,悄悄的说。 后来几乎成了人人公议的话题,酒肆茶楼,街头巷尾,几乎往那儿一站,就能打听见那么一句半句的。 只不过大家避讳燕王府和齐王府,所以这两个府上的人,知道的略晚些。 慕容廷是在三月三十这一天,听闻这闲话的。 为何他把日子记得这么清呢? “三月了,记得本王上一次大开杀戒,也是在三月吧?” 元九微微一愣,“王爷,倘若大开杀戒,皇上那儿……” 慕容廷轻嗤一声,笑容很有些邪气。 元九换了个思路,“王妃除了请了锦鲤,还在叫厨房做药膳呢,韩半仙也说,修身养性从内里调节,方能有孩子……” “都是因为要孩子,才叫她受了这样的屈辱!”慕容廷拳头捏的咯咯响,他有点儿生气自己,没事提什么孩子!有念念还不够吗? “本王要告诉王妃,本王不想要孩子了!”他怒道。 他自己可恨,慕容景安就更可恨,他一个大男人,去送子观音庙干什么?他也去求子? 至于说,传言里说的,念念和他约好了见面? 慕容廷想都没想过,那绝不可能!倘若是,念念也不会瞒着他! “最最可恶的还是第一个传出流言的人!造谣生事,攀诬念念!”慕容廷将眼睛微眯,“你不必劝了,就算要杀人沾血,惹上怨念,也是本王一个人背负,此事,万不要叫念念知道。” 元九应了一声。 慕容廷吩咐,“去街上抓人,八岁以上的有一个算一个,但凡听到他们谈论齐王妃,一律拿下!投入城外地牢!” 元九看他一眼,吁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松了一口气?”慕容廷反问。 元九嗯了一声,“原以为您会说,但凡听到……格杀勿论,吓卑职一跳。王爷仁爱,是卑职小人之心了。” 慕容廷抄起手边的书砸他,“这又不是敌城,也不是战时,当街抓着人格杀勿论?你王爷那么虎?疯了吧?” 元九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转身跑了。 慕容廷到底还是失算了。 街上人议论齐王妃私会侄儿时,梁长乐什么也没听说。 但他这边第一天就抓了一两百号儿人,塞满了地牢。 当晚,梁长乐就知道了。 慕容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梁长乐正在跟丁零学打平安扣。 “马上就打好了,底下坠那块墨玉玦,待会儿给你带上。”梁长乐说。 慕容廷顿时吓了一跳,忙上前抓住她两手,“别打了,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不解气的话,打我一顿也行,送什么玉玦啊?” 玉玦,同音“决”,有决绝,决断之意。倘若送人玉玦,也有表示绝交的意思。 慕容廷看着她的眼神儿,都带着小心翼翼…… 第774章 你有姘头了 梁长乐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想什么呢?我都去庙里求子了,还能跟你绝交啊?” 慕容廷立刻喜笑颜开,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看她打绳结。 他嘴角弯弯,“不用心疼别人,都不无辜。” 梁长乐没抬眼,“不心疼,自己人我还心疼不过来呢,心疼不认识的?闲的了?” 慕容廷笑容更大,“是,多心疼我就成。” 梁长乐忽而把手放在小腹上,有点惆怅,“韩恩三说,要我多为儿子积福,日常当心平气和。” 慕容廷道:“你还不够心平气和?你都快立地成佛了。” 梁长乐也笑,“可能我以前杀伐太重,他说我的气势运道不像个女人,所以才难有孕。” 慕容廷脸色一怔,“呸,半仙儿还是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头一回听说气运不像女人这种话?你像不像我能不知道?” 梁长乐哈哈一笑,“我怕我一个人为孩子积福还不够。” 说完她也不看慕容廷,低头专注的平安结。 慕容廷一早就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想提这茬。 眼看躲不过去,他缓声说:“你放心,我不会闹得太大,这对你对慕容景安的名声都不好。至于本王,本王在京都安逸的太久,他们都忘了本王以前是干什么的了?议论皇室,编排本王的妻,真的是活腻歪了,我还没开杀戒呢……” 梁长乐看他一眼。 慕容廷赶紧说:“你放心,这次为了孩子,我一定不随便杀人。若要处置,只处置故意散布流言,别有用心之人。” 梁长乐把打着平安结,底下挂着一只漂亮的墨玉玦的配饰拿起来。 她的笑容比那透亮的玉上的光芒还要润泽。 她笑说:“好,我记得你今日的话,你也要记得,这个挂在身上,也是个提醒。” 提醒他绝不因愤怒而枉杀? 梁长乐说:“那些百姓因为世道太平,国富而民强,就开始散漫,甚至连皇权威严都不放在眼里,敢当街议论皇室,教训他们是应当的。而且皇上必会赞成你这么做,他身边就是少了这些不怕被百姓骂,甘愿扮黑脸的人。” 慕容廷笑了笑,“你担心我再次落得兔死狗烹?” 梁长乐横他一眼:“你自比狗吗?” 慕容廷笑,“要比,也比狼啊,狗太憨了。” 梁长乐弯身把玉玦挂饰,挂在他腰间玉带上,“不论你在外头做什么,知道还有人真正关切你,担心你,与你荣辱与共。我的玉玦就是这个意思。” 知道有人牵挂着他,所以行事不会肆无忌惮,总要把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考虑在内。 慕容廷点头而笑,他握住腰间的玉玦,也握住梁长乐的手。 自从有了她,他心里总是暖暖的。 刚认识时,她冷冰冰,拒人千里。 他原以为,凭着他的热情似火,早晚要融化了她。不曾想,终有一日,会是她来温暖自己。 齐王府开始有所动静,满大街抓人时,流言就像一个多嘴的妇人,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倘若再有人提及此事,那个听他提及的人,会立刻满眼惊恐的看着他,继而躲闪的远远的。 若恐惧发酵的时间够长,两人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可能。 京都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议论的是何人了——乃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罗刹王啊! 慕容景安也是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当即从皇城司,去办了点儿私事,而后他回到燕王府,直奔主院。 大婚之后,主院就是世子妃的地方了,他几乎一次也没回去过。 他多在皇城司当值,就算休沐的时候,不是出门宴饮,就是在书房里呆着。 他与世子妃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毫无交集。 田宝倩倒是试图再去书房,她有点儿自虐的想再看看那盏名震一时的走马琉璃灯。 只可惜,被慕容景安教训过的随从小厮,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也不敢叫她进去。 “小姐,世子,世子来了!”陪嫁丫鬟急忙来报,满脸喜色。 田宝倩手里的杯盏却颤了一下,差点砸在桌上。 她猛地攥紧,手指微微泛白,“叫人退下去一些,别都杵在门口,昨日买来的新茶,去给世子煮上。” 丫鬟欢喜而去。 田宝倩微微眯眼,心底揪紧。 慕容景安阔步进门,只冷冷扫她一眼之后,就再也不看她。 他在尊位上坐下,腰背笔直,像是在上朝,而不是在家里。 “你做了什么?自己说,还是我说?”慕容景安问。 田宝倩怔怔看他,片刻之后,红了眼睛,“世子爷多日不来,也不许妾去书房看您,今日一来,连丫鬟都为我高兴……可我怎么觉得,世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慕容景安转过头,平静的看她,“我就是。” 田宝倩以为他没说完,迟疑了片刻,才明白,他说,他就是来问罪的。 田宝倩忽的起身,柔弱又颤抖的看着他,泪盈于睫却坚强的忍着,不叫泪掉下来。 “妾不明白,妾自打嫁给世子,就安安分守己,上孝顺公婆,下管理仆从,除了回娘家那天,连门都没出过,妾做了什么错事?” 慕容景安并没有被她的眼睛,以及她柔弱中带着刚强的眼泪打动。 他面无表情,自始至终冷冰冰的,“你不想说,那我说。有人放在我书桌上一封匿名信,约我某日在观音庙相见,有密事相告。这封信是你放的吧?” 田宝倩瞪大眼睛,“我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再者……我能不能去爷的书房,爷不知道吗?” 慕容景安冷嗤一声,仍旧是面瘫的模样,“正常情况下,你当然不能,但非正常情况呢?” 田宝倩委屈,“非正常情况是什么情况?爷是在为子虚乌有的事情冤枉妾!” 慕容景安挑了挑眉,“我冤枉你?” 田宝倩说:“妾不会功夫,也不会什么奇异的本事,爷的书房外头有孔武有力的家丁把守,妾要怎么躲过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信放在爷的书桌上?” 慕容景安点了点头,像是被她说服了。 但他接下来的而一句话,叫田宝倩差点吐血。 他说:“这么说来,你是有帮手了?卫衍已经查探过,你身边的丫鬟也不会功夫,如此一来,你有姘头?” 姘头你母啊!田宝倩差点骂出来。 第775章 世子的凌迟 就在田宝倩羞愤得气出眼泪,又故作姿态在笑的时候。 慕容景安反倒认真地说:“我被你田家算计,不得已娶你进门,你若还敢给我戴绿帽子,叫我丢人现眼。我一定要整个田家给你陪葬。” 田宝倩瞪大了眼睛,“世子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你戴绿帽子了?说反了吧?是谁在外头给我带了绿帽子?” 慕容景安脸色微变,面瘫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嘲讽。 田宝倩当即就后悔了,但她强装着委屈又有点儿倔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的?”慕容景安不跟她装傻。 田宝倩挑了挑眉,“什么?知道绿帽子的事儿?京都早有人说了,我知道很奇怪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话没说完,就被慕容廷扼住了脖子。 他冷冷看着她,目光里只有厌恶,“我只告诉了你信,以及是那信引我去观音庙。你怎么就说起绿帽子的事儿呢?我在外头给你带了绿帽子?你不是说,大婚之后,除了回门那日,你没有出过王府吗?你从何得知这事?” “别告诉我王府里有人议论,王府的下人怎样的秉性,我都一一考察过的。他们不会告诉了你,还不告诉本世子。” 田宝倩被他掐的呼吸困难,脸都涨红发紫。 她使劲儿的挣扎,掰扯他的手指。 他的虎口却像铁钳,难以撼动分毫。 田宝倩从没有觉得自己离死这么近过……就连那次被匪徒劫持,也不曾如此。 “放……开……” 她声音嘶哑,竭尽全力。 慕容景安的眼神有些不一样,眸子颜色很深,他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没有。 如果掐死她,一切麻烦都能烟消云散,他一定毫不迟疑。 但是现在…… 慕容景安松开了手,“还要狡辩吗?” 田宝倩脱离,噗通跌坐在地上,她嘤嘤的哭起来。 嘶哑的声音,却被她哭得很美,并不吵闹烦人,只是轻声抽泣,反而叫人觉得心疼。 叫美人泣珠的始作俑者却一点儿不心疼。 慕容景安仍旧冷冷淡淡,“还不服?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从怀里拿出两张纸,抬手扔在她面前。 两张纸很轻,飘飘忽忽落在她面前的地毯上,遮住地毯上富丽的花纹。 一张是临摹字帖的字迹,一看就是平日里练习所用的纸。 另一张,则是一封信,信上的内容诚如慕容景安所说,是约他去观音庙,说要告诉他关于齐王妃和齐王之事。 慕容景安并不相信,但他还是去了。 与齐王妃有关的事情,他一点儿不想错过……万一是有人想害她,他知道了也好通知她。 没曾想,这封信只是前招儿。 尽管在观音庙,他和子念相遇的时间连一刻钟都不到,流言却可以极尽抹黑两个人的关系。 特别是,抹黑她。 这是慕容景安最不能忍的。 田宝倩浑身发冷,平直僵硬的问:“我不明白……” 慕容景安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来,我给你解释。这是你在家练左手字时写下的,这是那封诱我去观音庙的信。” “我该说什么呢?说你太自信了?以为没有人能认出你的左手字?以为没有人能找到你?” 慕容景安离开皇城司以后,先去了趟田家,他用了些手段,悄悄进了她闺房。 田宝倩脸色发白,但抿着嘴,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 慕容景安道:“你不认也没关系,齐王在外头抓散布流言的人,如今已经关进大牢五百多人了。” 田宝倩颤了一下,不安的看着他。 慕容景安说:“你放心,你是我燕王府的人,我不会把你交给齐王。” 他要留下来,自己折磨,自己的仇,何须别人来报? 田宝倩迎着他一如既往淡漠的视线,却不知怎的,竟颤了一下。 慕容景安道:“你就那么巴不得,我在外头跟别人有什么?” 田宝倩迟缓的摇了摇头,“我不是……” 慕容景安道:“你这么贤良淑德,不善妒,不独占,我何必出去找呢?窝边草不香吗?” 田宝倩惊愕瞪眼。 慕容景安的视线则落到门外。 田宝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门口站着她的两个陪嫁丫鬟,碧草和黄英。 慕容景安说:“给碧草和黄英开脸吧,世子妃如此大度,自然该便宜自己身边的人。” 田宝倩摇摇欲坠。 她没想到慕容景安这么快就坐实了她的罪名。 她以为,他就算怀疑自己,也不能找到证据。只要自己抵死不认,他就毫无办法。 但没想到,他竟然拿她身边的丫鬟做刀子,来凌迟她? 好在这两个丫鬟都是对她忠心的…… 田宝倩安慰自己。 慕容景安厌恶又怜悯的看她一眼,提步离开。 当日黄昏,卫衍就来了内院。 他先是把碧草和黄英,分别安排去了东西跨院儿,又从前院儿给她们两个,各自派了四个丫鬟。 两个贴身伺候,两个粗使丫鬟。 田宝倩身边已经没有从娘家带过来的大丫鬟了,还有几个小丫鬟,年纪太小,机灵不足,也没有城府。 叫她们在身边伺候,田宝倩觉得堵心。 但不叫她们近前伺候,她要么得亲力亲为,要么得用燕王府的丫鬟。 这两个结果,她都无法接受。 田宝倩这才知道,她真是低估了燕王世子折腾人的本事。 而那两个她自以为对她分外忠心的丫鬟,却次第留了燕王世子宿在她们屋儿。 嫉妒快要把田宝倩逼疯了。 她立即招碧草,黄英来回话。 碧草说:“世子根本没碰婢妾,他说要睡软榻,叫婢妾睡床,婢妾不敢当……” 黄英也在一旁急道:“是啊,所以婢妾就躺了软榻,把床让给了世子爷。世子爷连衣服都是自己穿脱的,根本没假婢妾之手。” 听着两个丫鬟,叙述房中亲密之事,田宝倩的理智都快要被烧尽了。 而且她们两个昨日还自称“奴婢”,今日就成了“婢妾”。 她成婚还不到一月,世子就添了两房妾室! 他曾经的“洁身自好”原来全是装的!不,他不是装的,他是为另外一个女人守的! 偏偏那个女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妻,他竟还不死心! “她有什么好?怎么你们一个个,见了她就像得了失心疯?”田宝倩前头十几年都顺风顺水,近来的日子,真是叫她烦透了。 第776章 找到突破口 田宝倩被慕容景安警告之后,安分守己的呆在家里。 慕容景安倒是没限制她的自由,她是自己不敢出去。 她有点儿害怕,专门叫人打听了齐王抓人的事儿……这事儿是真的,齐王竟然真的满大街抓议论王妃之事的人。 头一天就塞满了一座地牢。 等这些人放出来的时候,都遍体鳞伤,嘴都打肿了,估摸十天半个月都吃不了饭。 第二批被抓的更惨,因为他们是第一批人供出的“上线”。 他们先在人群里议论,他们每人平均被打落两颗大牙…… 紧接着就是第三批。 人一批比一批少,但也越来越靠近真相。 流言真是有方向的,并非空穴来风,若是纠察起来,还真能找到源头。 田宝倩觉得,此时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就是燕王府。 齐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冲到燕王府来抓她……前提是,他真能查到她头上。 田宝倩觉得自己做的也算隐蔽,但慕容景安能查到她的左手字,就在她意料之外。 所以,遇上齐王这么个疯子,她还是更谨慎些好。 皇帝竟然也不约束齐王,反倒有些乐见其成的样子。 田宝倩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 齐王做的,其实也是皇帝一直想做,却不敢去做的。 皇家是天子之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平民百姓的口中岂能对皇家说三道四? 但皇帝太爱惜他的名声了,他想在青史上留一笔,后头备注明君,贤君,仁君…… 所以有些找骂的事儿,他不能做。 他也就在慕容廷把说闲话的人,从下到上,都打了一遍,前前后后被抓走七八百人之后,才把慕容廷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顿,却没勒令他放人……这叫什么训斥?纵容还差不多。 但好歹是不再继续抓人了。 田宝倩就是这个时候收到密信的。 密信是一只像鹰的鸟送来的,她以为这鸟也是信鸽的一种,直到她有次瞧见这鸟凶猛的捕食其他的鸟类,她才惊觉:“鸽子没这么凶残吧?” 如今她从这鸟的鸟腿上解下密信,动作都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那鸟忽然低头,给她来一口。 “齐王妃身上不好突破,可以从她身边之人下手……” 田宝倩看着密信,差点儿气吐血。 “你们哪只眼睛看见,她身边的人好下手了?齐王好下手吗?我怕不是活腻了?” 田宝倩抱怨三连之后,继续看信。 看到信的最后,她抿唇,终于笑了,“希望你们这次靠谱,别叫我再失望了。” 她烧了信,回了简短的一句话,静待时机。 四月初,桃花杏花梨花,已经开尽了。 但京都却格外的热闹起来,因为国花园的牡丹花开了。 各地甄选的秀女也已经抵京了。 秀女的到来,给京都注入了新的活力,让京都在这个本就躁动不安的春天,更加喧嚣沸腾。 有些人,也就趁着热闹劲儿,悄悄的行动起来。 比如,自从大婚之后,就鲜少出现在人前的燕王世子妃。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一个月,今天终于出了燕王府的大门,主动在京都里走动一圈。 她拜访了不少皇亲权贵。 众人也都客气有礼的接待了她,田家不怎么样了,但毕竟慕容景安前途一片大好。 田宝倩以为自己行事颇有章程,慕容景安挑不出错,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但她不知道,她这边刚转悠了一圈,回到燕王府。 梁长乐就已经悉知了她今日的动向。 丁零来回话说:“她去了几个公主府,几个世袭的王公府,除了慧灵公主没有见她,其他人都接待了她。” 梁长乐点点头,“前几日我在师父那里和慧灵公主弹琴,她知道此事,自然不会见她。” 丁零点点头,“那山阳公主一定是不知道,才会叫她进门的。” 梁长乐眼睛微眯,“义母那脾气,她若知道,就算是叫她进门,也是为了甩她耳光。” 丁零闻言,解气的笑笑。 她笑完,攥着拳头道:“是该甩她几个耳光,太下作了,她比韦家那个失踪的韦兰芝还令人恶心呢。” 慕容廷抓了几次人之后,梁长乐就猜到了流言出自哪里。 因为那日她跟慕容景安见面的时间很短,而且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看见。 之后她就往藏经阁去逗猫了,慕容景安应该也不会逗留很久。 即便有人看见,顶多是分别遇见了他们两个。 而流言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时间,地点,人物,据交代的清清楚楚,只是中间夹杂了许多污秽不堪的东西。 这就说明,传出留言的人,对她和慕容景安很熟,特别是对慕容景安更熟。 因为那天见过她的人很多,但见过慕容景安的是极少数。那天大部分人,都在宝殿前的院子里看锦鲤,和祈福会。 再有,就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能在这留言当中得到好处的人…… 综合来看,除了田宝倩,不做第二人选。 丁零唏嘘说:“自己给自己编这么一顶绿帽,她也真够狠了。” 梁长乐冷笑,“可见她从慕容景安那儿没得到她想要的,这才出此下策,倒是够混不吝的。” 说到这儿,梁长乐忽然想起慕容景安那天对她说,他的病没好…… 所以,他对着田宝倩……也不行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小矛盾了。 那是一辈子的大矛盾。 “替我收拾衣装,我得出门一趟。”梁长乐忽然说。 丁零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快晚膳时候了,爷恐怕一会儿就回来用饭,您现在要去哪儿?” 丁零说着,手上却已经在挑选出门的首饰了。 梁长乐道:“去看看义母,顺便提醒她一下,别叫她搀和进这事儿里来了。” 丁零哦了一声,赶紧准备。 梁长乐赶在晚膳之前,到了山阳公主府。 山阳公主竟然在弹琴,这倒是叫梁长乐大为意外。 “母亲学琴,怎么不告诉女儿一声?”梁长乐笑言,“或者告诉我师父也行啊?” 山阳公主缓缓抬起头来,慢吞吞说:“我已经告诉你师父了,他说,会亲自教我。” 山阳公主的语气不太对。 梁长乐猛然一愣,义母的脸色眼神,怎么都有点古怪呢? 第777章 又一个大变活人 梁长乐对丁零道:“叫人再抱一架琴来。” 门外立着的女官,却冲梁长乐眨了眨眼睛,脸色有点儿着急。 梁长乐道:“算了,我去跟他们说要怎样的琴。母亲,我去去就来?” 山阳公主神色木然的点点头。 梁长乐来到廊间,女官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向一边,“不敢瞒齐王妃,今天太奇怪了,太长公主竟然一直在弹琴。” 梁长乐挑眉,“母亲说,我师父教她的?” 女官摇摇头,“没有呀,奴婢一直都陪着太长公主,她没有去过庭芳苑,也没见过唐老先生。” 梁长乐抿了抿唇。 女官小声道:“是燕王世子走了以后,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山阳公主忽然自言自语,好像在跟人争吵,吵了一会儿,就要我们抱琴来,说她要弹琴……以前从来没听她说,她要弹琴的,府上养着好些琴师呢。” 女官提到了田宝倩,梁长乐不得不多了一份谨慎和小心。 “先抱我的琴来。”梁长乐吩咐。 她从外头回到屋里,山阳公主还在摇头晃脑的弹琴,十分陶醉其中。 可一旁听琴的丁零及公主府下人,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也……太难听了。 女官很快抱来了琴。 梁长乐撩袍坐下,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她琴声一起,周遭众人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 山阳公主的魔音灌耳简直要命啊。 山阳公主却分外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你弹得太难听了,怎么同我合奏?” 众人:“……”您醒醒吧! 梁长乐不以为意的一笑,“母亲迁就我一下。” 母亲,这称呼叫山阳公主的表情怔了怔,看着她的脸,发了会儿呆。 梁长乐的琴音却没有停,并且她闭上了眼睛。 琴音之境已经在这间屋子里铺展开来。 没有了琴灵的辅助,梁长乐不知道自己需要用多久才能找出义母不对劲的症结。 但她也没把希望寄托在琴灵上,它一向时灵时不灵的。 淡淡的白色雾气渐弥漫开来,笼罩着山阳公主。 当然,这雾气是梁长乐闭上眼睛之后“看到”的,其他人则看不见。 白色的雾忽然被什么引动了,飞快的涌向一个地方。 梁长乐“定睛”看去,雾气竟然被山阳公主吸取去了。 再细看,不是被她,而是被她肚脐眼儿的地方给吸去了。 梁长乐立时变幻琴音,无缝衔接的切换到另一首曲子上。 她这么一切换,山阳公主跟不上她的琴音了,她乱弹一阵,悻悻的放下了手,撅着嘴,不满的盯着梁长乐。 梁长乐则盯紧了她的肚腹。 那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此时弹奏的是,师父给贾家婆媳二人看病,治病时所弹的曲子。 每每这首曲子,都能引导她把病症病灶看的一清二楚。 她也正是在这首曲子里,看出贾淳的心窍不太好,一次次提醒警告,才帮他避免了一场祸事。 可如今,她却看不清山阳公主内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肚子里只有一团淡淡的白气——而不是黑气,一般的病灶都是黑气的。 她弹完了整首曲子,那团白气仍旧原样停留在义母的肚腹中,纹丝未变。 “母亲可曾觉得哪里难受吗?” 她停下琴音,睁开眼睛问。 山阳公主摇了摇头,“不难受,舒坦得很,你没事快回去吧,不用陪着我老婆子。” 梁长乐一怔,山阳公主才不会赶她走,任何时候都不会。 她巴不得自己扔下慕容廷,多陪她呢。 梁长乐笑,“我不走,今夜要赖在母亲这里,跟母亲同吃同住。” 山阳公主嫌弃地看她一眼,“齐王不要你了?” 梁长乐又是一愣,“那倒没有,是我今晚暂且不要他了,我要陪母亲嘛。” 山阳公主却冷着脸,“我不要你陪,你去忙你的吧,有人陪我。” 梁长乐左右看看,“谁陪母亲?” 山阳公主看她一眼,气哼一声,“她,他们,这么多人陪着我呢!我少你一个人吗?” 她话音未落,外头的家仆便传:“齐王到——” 山阳公主轻哼,“来接你了,赶紧走,别赖在我这儿。吵得慌。” 梁长乐轻笑,“母亲以前可不怕吵,还说我若生了孩子,您要帮我带孩子呢?” 这话山阳公主没说过,梁长乐也是信口胡诌。 因为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眼前的山阳公主,她真的是山阳公主吗? 自己当初,可就冒充了好久的顾子念。 一直到如今,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众人还是当她就是顾子念。 这样换了芯子的事儿,会不会无独有偶呢? 要不山阳公主怎么忽然就性情大变? 慕容廷已经阔步走来,“见过姑母,你们还没摆饭啊,看来我来得不晚。” 山阳公主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好巧,我不想用饭了,你的王妃好烦,非要赖在我这儿,你赶紧把她领走。” 梁长乐道:“我不走,这儿是我的娘家,我偶尔娘家小住怎么了?” 慕容廷狐疑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扫了一下,他跟山阳公主算不上很熟,但他是无论何时都挺梁长乐。 “人之常情,理当理当,想住就住,我不是来催你的。”慕容廷笑说。 山阳公主翻了个白眼。 梁长乐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样粗俗不雅的动作,山阳公主才不做呢! 公主府里摆了饭,齐王夫妇都留下来用饭。 刚搁了筷子,山阳公主就说:“齐王走吧,她要留下就留,我年纪大了不陪你们了。” 说完,她起身叫女官扶她去睡。 不等梁长乐开口,慕容廷就小声问:“姑母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梁长乐蹙了蹙眉,“你也觉得不对?” 慕容廷道:“太不对了,今晚……” 话没说完,他冲梁长乐点点头,起身要走。 “晚上别睡那么沉,夜里警醒点儿,有什么事,叫人回去通知我。” 慕容廷竟真的起身走了。 梁长乐眨了眨眼,轻轻一笑,去了主院毗邻的院子。 那是山阳公主以前给她这做女儿的预备的院子,她说“回娘家”其实也不假,长公主曾经是一心一意带她。 梁长乐洗漱躺下,却并没有睡着,今晚,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 第778章 勾魂摄魄 果然,到了半夜,梁长乐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绵长。 忽而有琴音入耳,铮铮喳喳,非常刺耳。 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一阵子的恍惚。 她披衣起身,来到门外,只听琴音是从义母那院传出来的。 她去叫丁零起床,丁零却像睡死了一般,怎么叫都不醒。 梁长乐自己提了灯笼前去。 义母的院子,竟然一片寂静,除了刺耳的琴音,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这样的琴音,竟然没有惊醒下人?公主府的侍卫都睡着了?” 梁长乐喃喃自语,来到义母卧房门前。 里头没点灯,漆黑一片,还没有挂了灯笼的廊下更明亮。 “母亲?”梁长乐拍门。 里头只有琴音回应她。 “母亲,半夜怎么想起弹琴?”梁长乐拍门的动静不小,但廊下睡着的两个太监,只是翻了个身。 “母亲不来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 梁长乐其实有点儿担心义母的身体安危。 晚饭的时候,她就发现母亲眼下的灰青,似乎比刚见面的时候明显了些。 她敲门不应,推门不开,索性退了一步,一脚踹在门板上。 咣当一声,虎虎生风的齐王妃,一脚把公主寝房的门给踹掉了。 屋里的琴音一静,“子念……” 这是山阳公主的声音,然而就这一声,接下来又是一片死寂。 梁长乐提上灯笼进了屋子,她迅速的左右看去,屏风后头似有点儿动静。 梁长乐立即提步快走。 就在她要绕过屏风的时候,背后忽然蹿出一条黑影,两只手狠狠的掐向她的脖子。 梁长乐已有防备,当即抬肘撞去。 对方闷哼一声,退了一步,但又马上再掐向她的脖子。 梁长乐已经看出对方是谁,灯笼掉落在一旁。 烧着的灯笼罩,把屋里照亮了一瞬。 山阳公主掐向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凶狠,但一双眼睛里只有木然失神。 梁长乐一面躲闪,一面发出动静,试图惊醒外头的人。 她觉得山阳公主的情况,和她当初一定不一样。 她占据了顾子念的身体之后,思维是清醒的,目光也是灵敏的。 而义母,却像是被人抽走了心魄一般。 山阳公主以前习武,孔武有力,连薛驸马都不是她的对手。 梁长乐胜在灵活,力道远不及她。 她躲闪中推倒很多东西,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外头却没有一个人被惊醒。 直到梁长乐被逼到墙角,无处可躲。 “抓住你了。”山阳公主说道。 梁长乐摇摇头,“是我抓住你了。” 山阳公主一愣。 猛地有劲风从背后袭来,砰的一声,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脖子上。 山阳公主晃了晃,向后倒去。 慕容廷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把她安置在床榻上。 梁长乐则在一旁点灯,把屋里能点亮的灯都点上了。 屋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的人还在沉沉的睡。 “你知道我在?”慕容廷笑看着她。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夫妻之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吧?” 慕容廷不知怎的,忽然就高兴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 “那琴音虽然难听,却很诡异,这些人原本听到琴音,就想进来查看的,可是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慕容廷说着他观察到的。 梁长乐点点头,又看他一眼。 不待她问,就像是为了证明默契,慕容廷立即解释,“我也听到琴音,觉得昏昏欲睡,赶紧撤得远点儿,先堵住耳朵,再运气提神儿,所以来的晚了些。” 梁长乐摇摇头,“一点儿也不晚,是刚刚好。” 他若不来,她就要亲手打晕义母了,她能下得了手,只是过后会有点儿心疼。 “你看着义母,我弹琴唤醒大家。”梁长乐说。 慕容廷蹙了蹙眉,“不先救姑母吗?” 梁长乐说:“救不了,我试过了,超出我能力范围了。” 她说的平静,慕容廷却大吃一惊,现在还有超出她能力范围的疑难杂症? 那山阳公主这病,得是多棘手? 慕容廷没有担心太久,因为梁长乐的琴音,有叫人打起精神,提起心劲儿的效用。 琴声响了不久,门口的太监就先醒过来,然后是这院儿屋子里的下人,再后来是相邻的院中。 就像一波唤醒人的潮水,由近及远的荡漾开来。 床榻上被打晕的山阳公主,眼珠子也不停的在眼皮底下转来转去,似是极力的想睁开眼睛,但有莫名的力量,在拉扯着她。 她垂在床边的手,也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 慕容廷示意梁长乐来看。 梁长乐眯了眯眼睛,加快了曲子的节奏。 众人够资格的都来到这院中,不够格的也在院子外头围观,“大半夜的,忽然弹琴,是不是里面出了什么事?” 丁零也着急忙慌的披衣跑来,在门外嘀咕:“小姐怎么不叫醒我?我睡的也太死了,连小姐什么时候起来都不知道……” 梁长乐见众人已经醒了,神色除了意外,并没有不适,她停下琴音,看着慕容廷。 “现在坊门开了吗?宵禁结束了吗?” 慕容廷摇了摇头,却又道:“无妨,特殊情况,自有通融。” 他们立即备车,往庭芳苑去。 梁长乐说:“既然跟琴音有关,或许师父能看出眉目。” 宵禁未解除,他们顺理成章的遇上了京都巡城的金吾卫。 还没等慕容廷开口,领兵便认出他来,拱手道:“原来是齐王爷,这么晚出来,是有急事吧?您要出城吗?” 慕容廷道:“不出城,去庭芳苑。” 领兵吁了口气,“哦,那无妨,不必层层上报,两坊不远,您快请。” 金吾卫领军客气得很,一点儿没盘问。 梁长乐在马车里道:“你的旧部?” 慕容廷摇了摇头,“不认得,应该是新提拔上来的。” 梁长乐似笑非笑,“不是说巡夜的金吾卫威风得很?就算是朝廷一品大员,他们也敢怼吗?” 怎么在他面前,就像大号儿的乖猫? 慕容廷耸了耸肩,“个人魅力。” 梁长乐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那松了一口气的领军道:“妈呀,罗刹王啊,我竟然巡夜堵到了罗刹王?我刚刚态度够好吧?不啰嗦吧?不会叫王爷烦我吧?” 梁长乐哭笑不得,神一样的个人魅力! 第779章 诡异的蛊虫 三更半夜,叫开庭芳苑的门,安置好昏迷的山阳公主。 又把睡的正香,有严重起床气的唐老先生请过来,已经是凌晨了。 远处都已经传来了鸡叫声。 “她这又是怎么了?”唐老先生语气很冲。 梁长乐把义母的情况一说。 唐老先生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一团看不清的白气?” 他指了指自己肚腹一片儿,“这个位置?” 梁长乐点点头,“再靠上一点,整个这里都看不清,只有白气。” 唐老先生皱着眉头,“这次我弹琴引导,你随即跟上,弹你心中的曲子。” 梁长乐点点头,这种操作她并不陌生。 唐老先生琴音一起,她就看到了琴灵之境的景象。 速度快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这下,眼前的景象就有点儿……妙不可言了,既有肉眼能看到的,也有琴灵之境能看到的。 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义母的肚子里蠕动。 她当即头皮一麻,自己也拨动琴弦。 她的琴音,在琴灵之境,就好像是一个人的手和脚,能够让她在琴灵之境中更加自如。 她往近看了些,果不其然,一条肥硕的木红色,带着花纹的肉虫子,正在义母的肚子里钻来钻去。 它并不啃食义母的血肉,它似乎很挑食,只挑那白白的灵气,已经淡黄色的气运。 每个人都有气运,只不过多少深浅不同。 这肉乎乎的虫子吃气运,越吃,这个人身上的气运颜色就越浅淡,也越来越少。 若是被它吃光,那恐怕真是倒霉的喝凉水也要塞牙缝了。 “我看见了,师父,是一条红色的肉虫。”梁长乐低声说,“稳住,我抓住它!” 唐老不知想到了什么,差点儿弹错了音。 但好在他经验老道,很快稳住曲调,一个颤音并不影响大局。 梁长乐额上却渐渐沁出汗珠。 明明是一条肥肥胖胖,看起来并不怎么灵活,又呆又蠢的肉虫。 可梁长乐却无论怎么用力,都抓不到它。 它仿佛会瞬移,她朝这个地方下手的时候,它就瞬间到腹角,速度快的让她看不到它是怎么挪过去的,比水里的鱼还灵活。 梁长乐一只跟那虫子耗,她越弹琴,那虫子还越高兴似得。 它甚至扬起上半身,随着她的琴音左摇右摆,并且一点儿不耽误它躲闪。 梁长乐从没遇见过这么难缠的“虫子”。 “子念,停停,它是不是在吃东西?”唐老的声音问道。 梁长乐观察片刻,“像是。” 毕竟,她也不太了解虫子吃东西的样子,只见它嘴边两刻硕大的牙,一直在动。 “这东西吃的是灵气,你我合奏,本该有浓郁的灵气,可现在你看,一点灵气都没有,全都被它吃了。”唐老说。 梁长乐一怔,这才发现,真的是! 但在公主府,她给义母弹琴的时候,还能看见灵气往义母的肚脐眼儿跑呢? 现在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它吸收的灵气越多,就强大,越强大就能更快的吸收更多的灵气。”唐老先生说,“所以现在,我们不是在抓它,而是再把它养的更大!” 铮—— 梁长乐猛地停下琴音,她转过头,一言难尽的看着唐老。 “那东西叫做‘琴音蛊虫’,很邪门儿,也是最厉害,最难养的一种蛊虫。小时候吃琴师的血,辅以琴音,渐渐长大,就不需要噬血了。”唐老先生说道。 他看着梁长乐的目光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快慰。 梁长乐狐疑的看着他,“师父,我母亲这情况……” 唐老先生却湿了眼眶,“出师了,我徒儿出师了!琴灵蛊虫是看不见的,除了养它之人,任何人都看不见,你却看见了!” 梁长乐怔怔看着他喜极而泣的样子,“师父,你是不是高兴的有点儿早?” 毕竟,床上还躺着一个没能醒过来的呢! “琴灵蛊虫是无解的,除非宿主……身死。”唐老先生说。 梁长乐瞪大眼睛。 唐老先生赶紧改了话音,“倘若有人能解,那人一定是你。在你之前,从未有他人见过琴灵蛊虫在人身体里的样子呀!” 梁长乐吁了口气,“听了半天,原来师父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慕容廷拖着下巴,站在一旁,看着师徒两个争论。 床上的一点点动静,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山阳公主醒了。 她是被打晕的,可能脖子还有点儿疼。 她轻轻的晃了晃脖子,而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梁长乐。 她的眼神,叫慕容廷心里发寒,以至他浑身的气势都格外的清寒冷厉。 若是旁人被慕容廷这么盯着,早就如芒刺在背了。 山阳公主却一无所觉,她缓缓坐起来,轻轻的,不发出什么声响。 “咳咳——”慕容廷重重的咳了一声。 屋里一静,师徒俩都朝他看去。 山阳公主也看向他。 “义母,你醒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梁长乐问道。 山阳公主盯着她,却像是在看她背后,“我知道你没死,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的语气沉甸甸的,不像是梦呓,表情沉郁又认真。 即便是知道自己身后绝不可能站着人,梁长乐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晨起熹微的阳光透过窗,落在她身后的博古架上。 细小的微尘,在光束里飞舞。 “义母?”梁长乐轻轻喊。 山阳公主的视线却不在她身上,“这么多年了,我改不了这臭脾气,你也是老样子,活了大半辈子,谁也别嫌弃谁了!” 屋里几个人听的晕腾腾的,面面相觑。 山阳公主却缓缓下床,踉跄向梁长乐走过来。 她的目光一直没落在梁长乐身上,仿佛没看见她这个人。 慕容廷却是在一旁防备得很。 他可没忘了,半夜他赶去的时候,姑母的手,正紧紧的掐在他妻的脖子上。 山阳公主离梁长乐仅有一步之遥时,她忽然面露诡异微笑。 慕容廷在她一侧,并没有看见。 梁长乐倒是心里一寒。 山阳公主迅速出手,一拳打向梁长乐的胸口。 梁长乐早已防备,闪身躲开。 慕容廷伸手扭住山阳公主,将她两只手扭到身后,并用一只手就控制住。 “姑母,您受累。”慕容廷冷冷一笑。 第780章 王爷打赌 山阳公主被反绑了手,塞了嘴,坐在床榻上,满目怨愤的看着他们。 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惆怅。 一开始,山阳公主是没有被塞嘴的,毕竟她是梁长乐的义母,是慕容廷的亲姑母。 哪知她的嘴巴太厉害了,先是骂梁长乐背后的人。 骂了一阵子,他们已经确定,她是在骂冯建。 梁长乐和慕容廷都没见过冯建,替他挨骂挺冤的。 山阳公主骂着骂着,似乎清醒了许多,她不再看“冯建”了,反而盯着梁长乐,说她不孝。 慕容廷可受不了这个,他宁可被说的人是自己。 但山阳公主就像看不到他似的,满嘴的火力,只怼梁长乐。 慕容廷一气之下,就把她的嘴给堵了,“我媳妇,我还舍不得说,谁有资格说?姑母,你这是为老不尊你知道吗?” 山阳公主这才看见他,怒视他一眼,可惜已经骂不出来了,“唔唔唔……” “这蛊虫真的没有破解之法吗?我不信。”梁长乐说。 唐忠林看她一眼,“我自幼在赢国长大,也只是听我上头老一辈儿的讲过这种蛊虫。因为它很难养,且非常容易反噬,所以这手艺就渐渐失传了。我活这么大年纪,这还是头一回遇见。” 言下之意,手艺都快失传了,破解之法怎么可能不失传? “叫韩恩三来试试。”梁长乐觉得道、蛊,虽不同,或许有相通、相克之处。 唐老怔了一下,“这是两码事……罢了,反正比咱们在这里瞎猜要好得多。” 韩恩三昨夜研究阵法,天明才睡下。 他梦中正有灵感不期而至,外头立刻有人拍门,把他的灵感都震飞了。 韩恩三简直要气死。 他黑着脸来到庭芳苑,“就不能先卜一卦,找个吉时再去找我吗?” 他正抱怨,看见梁长乐也在屋里头走出来。 他立刻消声,还扯扯嘴,尬笑了一下。 梁长乐调侃道:“我们不会卜卦,下次只能劳烦韩先生卜个吉时再睡觉。” 韩恩三嘴角抽了抽。 慕容廷道:“半仙儿这么厉害,不能占卜出,我们今日要找你?为何找你?你可有解决之法?” 韩恩三嘴角抽搐的更厉害,“问卦,不问自己。天意不可逆,王爷是遇着难事儿了,这事儿有点儿邪乎。从韩某身上占,是占不出。但从王爷身上占,或许能占的出。” 慕容廷不屑说:“故弄玄虚,耍嘴皮子。今日这事儿,你若是能有解决之法,我就信你是有本事的。” 韩恩三却不上当,“韩某有没有本事,不用王爷相信,此时韩某觉都没睡足,就被请到这里,就已经说明一切啦!” 他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笑得很得意。 慕容廷道:“你若有办法,本王日后不叫你半仙儿,尊称你一声韩先生。” 韩恩三目光闪了闪,“虽然半仙儿也没什么不好……还是韩先生更入耳一些,王爷一言九鼎?” 慕容廷哼,“那是自然。” 韩恩三满意点头,“好好,废话不必多说,是什么事情棘手?” 梁长乐看他们你来我往的打赌,直到这会儿才说话,“是我义母,她出了点问题,神志都不太清明了。” 韩恩三目瞪口呆,众人请他往屋里去时,他凑到梁长乐身边。 “小姐,您是不是请错人了?我不会治病啊?”韩恩三又看她一眼,“您治不了的病,至少也应该找郁神医看看吧?怎么就找到我这儿了呢?” 梁长乐轻叹一声,“韩先生一看便知。” 韩恩三和梁长乐的相处很有意思。 他一直自称是梁长乐的家仆,梁长乐却一直尊称他“韩先生”。 “韩先生”不畏权贵,就是在齐王面前,也不甚恭敬,但他在“自家小姐”面前,妥妥的忠仆相。 梁长乐说叫他给看看,他虽满腹狐疑,却也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来到山阳公主面前。 他原本在朝堂为官的时候,就和山阳公主打过交道。 山阳公主的狗脾气,他们都领教过,他也跟薛驸马一起喝过酒。 薛驸马每每提及家中母老虎,都热泪盈眶,一言难尽的样子。 韩恩三看着此时被五花大绑的山阳公主,禁不住嘿嘿一笑,“风水轮流转啊,您也有今日?” 但他没幸灾乐祸多久,他就发现,山阳公主即便被绑成这样,还是有本事气他。 她根本就无视他。 她目光扫过他的脸,就像扫过空气一样。 被人无视的感觉,是男人最受不了的。 韩恩三重重的哼了一声,“无视我,还不是得求着我救你?一看就是招了别人的道了,被人阴了都不知道!你厉害一辈子,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梁长乐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韩先生,这是我义母。” 您嘴下积点德吧! 韩恩三立即冲她嘿嘿一笑,“祸不累子女,我就说她一个人,不牵连。” 梁长乐:“……” 韩恩三拿出他的家伙什,就是当初找林恩姝时所用过的,那只破败甚至缺了一角的罗盘。 不用旁人帮忙,他抓着山阳公主身上的绳子,大力把她调了个个,面朝墙,背朝外。 她背剪在后的双手,成了俎上鱼肉。 韩恩三要来一把小匕首,噌的把她手上划了个口子。 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罗盘上,韩恩三竟嘿嘿一笑。 若不是了解他,知道他不会背叛,梁长乐简直要不寒而栗了。 慕容廷轻拍拍她的肩头,在她耳边道:“韩半仙的这只宝贝罗盘,就是山阳公主当年给他砸的,生生砸掉一只角,他记恨这么多年了。” 梁长乐忽然有点儿担忧,请韩恩三来找破解之法,真的明智吗? “动了,徒儿,快弹琴!”唐老先生忽然喊了一声,并迅速坐到了琴架后头。 梁长乐一愣,也赶紧坐了过去,“什么动了?” 唐老没答话,而是低头弹琴。 琴音一起,梁长乐就看见了…… 山阳公主肚腹里的那条木红色的肉虫动了起来! 它看起来又肥又蠢,蠕动着自己的身体,疯狂的摇头摆尾,像是在示威? 第781章 争执和牺牲 但很快,梁长乐就看明白了,它是在生气。 对韩恩三,对他的罗盘,以及它罗盘里的血生气。 罗盘上一只破旧的铁勺子,疯狂转动,它转的越快,里头那只红肉虫就摇晃的越快。 铁勺子嘎的一声停下,虫子也慢慢停了下来。 “是血。”韩恩三看着罗盘念念有词了一阵,忽然说道。 梁长乐他们也渐渐停下琴音,“它对血好像很生气。” 韩恩三却摇了摇头,“不是对血生气,而是对宿主失血很生气。这邪祟挺有意思的。” 梁长乐和慕容廷都神色古怪的看着他。 韩恩三耸了耸肩,“我说的不对?” “挺有意思这个词,你可能不理解其意。”慕容廷说,“不过没关系,等姑母醒了,叫她给你解释解释。” 韩恩三缩了缩脖子,“怕了你姑侄。” 梁长乐凝眸思索了一会儿,“师父说,它幼时是被血养大的,而如今它又对血有如此大的反应……会不会,用血就能把它引出来?” 韩恩三眼睛一亮,“正解啊!” 梁长乐挑眉看他,叫她猜中了? “韩某刚刚算了算,邪祟确实能被血所诱,但它也挑剔得很,从它对宿主流血很生气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它只喜欢宿主强,更强,而不喜欢宿主变弱。”韩恩三摸着山羊胡,说的一本正经。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明显吗?只有用身体精神意志,都比山阳公主更厉害的人的血,方能吸引它离开原宿主,投奔新宿主。”韩恩三说。 慕容廷哈的一笑,“这不简单?” 山阳公主年轻的时候很强,可现在毕竟年纪大了,想要找一个综合各方面都比她强的人,还不简单吗? “还有就是,主次关系。”韩恩三又说。 众人刚刚松快下来的神色,又聚精会神看向她。 韩恩三对这种氛围很满意,他摸着胡须慢慢道:“若是新宿主各方面,精神力、体力、特殊能力都很强,甚至强于他原先的饲主,它就会变成从属者,归认新主。” “倘若反之,没有曾经的饲主强,那么它就会像控制山阳公主这般,控制新的宿主。” 梁长乐眼眸微凝,怎么觉得,这里头竟有点赌的性质? 慕容廷却满不在乎的一笑,“这简直是在给咱们送礼呢,来吧,用我的血。” 慕容廷是天龙大陆的传奇,他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领兵能力一流,单兵作战能力也无人能出其右。 这都是以前的说法了,如今不为人知的是,他被梁长乐的琴音滋养……虽没有再跟人真正的较量过,但他自己觉得,先前的燥热滞淤已经没有了,他通体舒畅,完全可以运化更多的内力。 直白点说,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强了。 所以他说,这是对手给他们送礼,白送一直妖孽的虫子。 “不行。” “不行。” 梁长乐和韩恩三异口同声,不愧为主仆。 慕容廷瞪了眼韩恩三,再看向梁长乐时,却全换成了温情蜜意。 他目光变幻的太快,韩恩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心说,宁可齐王用恶狠狠又嫌弃的目光看他……刚刚那是什么眼神?怎么那么肉麻? “怎得不行?我觉得很合适。”慕容廷信心满满。 梁长乐没说话,她只是凭直觉,并没有可以搬出来的道理。 韩恩三倒是说:“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特殊能力是什么,我们不能直接用最强的人,总得留有后手。倘若他在特殊能力方面,是胜于王爷的,到时候王爷反被控制……这里有谁能控制住您吗?” 他看了眼被绑在床上的山阳公主。 众人都寒了下,谁能把慕容廷绑成那样? 慕容廷有些烦躁,这话叫他也隐隐担心……万一真叫韩恩三这个乌鸦嘴说中,那他会不会也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伤害念念? 莫说掐着念念的脖子了,碰她的手重点,他都心疼死了。 “是琴。”唐老先生说,“这蛊虫叫琴音蛊虫,饲养它的人,要从小喂食它‘琴音’,所以那人的特殊能力,是高妙的琴音。” 梁长乐听了这话,就笑起来了,“这不就简单了吗?” 她可是天资过人,并且已经修出琴灵的“琴仙”啊! 慕容廷脸色一沉,“不行!别问本王原因,没有原因,不行就是不行。” 他想也不想就反对,且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韩恩三松了松肩,“余下的就不是韩某能力范围内的了。” 他站在一旁,摆弄着手里的罗盘,擦拭着罗盘上的血迹。 说也奇怪,这么一段时间了,那血应该留有痕迹在罗盘上,即便擦也不那么容易擦干净。 但韩恩三的罗盘,轻轻一擦就干干净净,除了破旧,没有丝毫血迹。 梁长乐的目光在罗盘上停了一阵子,而后走上前去握住慕容廷的手,“你总要讲道理不是?” 慕容廷摇了摇头,“你说过,在家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梁长乐:“我还说过,不能讲道理的时候,都得听我的。” 慕容廷抿了抿唇,“我也说过,让你犯险的事情除外。” 梁长乐嗤笑,“弹琴而已,我犯什么险了?不怕人笑话你?” 慕容廷摇头,“弹琴不危险,蛊虫危险,你忘了,你求了锦鲤,观音要送子来了。” 梁长乐:“……” 这时候提这茬,他诚心恶心她吧? 韩恩三在一旁小声说:“这话不对,蛊虫若是重新认主,又不住在肚子里,是住在外头的。只有蛊虫为主,人为次的时候,它才在身体里。” 慕容廷:“你看,还是冒险。” 梁长乐看着他:“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慕容廷板着脸,“这跟相信、跟能力,都没关系,你是我妻,我不同意!” 梁长乐哭笑不得,那个听话的慕容廷,那个小意温柔的慕容廷,不过是他披着羊皮的表象罢了。 一旦他固执起来,他还是最当初那个唯我独尊的慕容廷! 两个人争执不下时,忽悠的袅袅琴音传来,千回百转,又荡气回肠。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琴弦,琴身上染了点点血迹。 随着拨琴的动作,甚至还有血珠子迸溅出来。 “师父……”梁长乐大惊失色。 第782章 臣服 韩恩三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瞧见什么叫老当益壮了吗?年轻人就是婆婆妈妈,长辈们才更有魄力。” 梁长乐和慕容廷一阵无语。 两个人盯着唐老和山阳公主,看不出什么情况来。 “虫子到哪儿了?”慕容廷伏在梁长乐耳边问。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见,又不是透视的眼睛,要弹琴的时候才能看得见。” “你不要去。”慕容廷一把攥住她的手。 唐老却喊道:“徒儿助我!” 慕容廷:“……” 唐老闭着眼睛喊:“它不过来啊!我只比山阳大一岁,我琴艺在赢国也数一数二了吧?它还是不过来啊!” 韩恩三在一旁轻嗤,“山阳公主的体力,精神力,能用年纪衡量吗?那就是个女疯……女豪杰!” “子念助我!叫它过来!”唐老不信,仍旧弹琴。 韩恩三不给面子道:“罢了吧,罢了吧,你的血引不出它,琴音再美也是不行。” 这话不假,先前他们师徒二人合奏,琴音的灵力岂不更足吗? 那虫子也没要出来的意思。 唐老又坚持了一阵子,实在无效,他才不情不愿的放弃了。 梁长乐看向慕容廷。 慕容廷:“不行。” “卑职……试试?”门口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众人向外看去。 一直驻守门外的元九,抓了抓头,“我音律一般,功夫不及王爷,若是成就成,不成还有王爷可以打晕卑职。” 众人注目之下,元九脸红的厉害。 慕容廷微微颔首,“你可以试试。” 梁长乐不赞成的蹙起眉头。 慕容廷却拦着不叫她说话。 元九反而对王爷肯信任他,给他机会而略显欣喜。 他以前想得是,若能为国效力,为国战死沙场,他就是死得其所。 可后来,这个朝廷里已经没有让他效忠的那种精神了。 在前皇帝赐下鸩酒给王爷之后,他那点儿忠君报国的热心,也被鸩酒赐死了。 如今,他只想效忠王爷,效忠王妃,效忠齐王府。 若能为王爷王妃的事披荆斩棘,不惜生命,他也算是一代豪杰了! 元九绷着嘴角,他表情不生动,却也能看出是乐意的。 他拨琴的手有点儿抖,但肯定不是因为手上被划了个小口子,还正滴着血。 他铮铮拨琴,琴音浑厚,只是曲调生硬,甚至远不及梁长乐的几个得意门生。 元九有点儿期待,似乎也有点儿紧张。 他心里默念着,来吧来吧来吧……却又怕,那虫子连他也看不上。 这算是什么期待?期待获得一只虫子的青睐? “不成,人是够强,只是琴音不足以吸引蛊虫。”韩恩三啧啧嘴,“我若是蛊虫,我也不出来呀,这人还强,要控制它,还没有足够的琴音喂养它,叫它有吃不饱的风险,它疯了才出来?” 慕容廷万分嫌弃的看着他,“你把这蛊虫说的太玄乎了,你到底那边的?” 韩恩三道:“我肯定是王妃这边的呀,韩某是王妃的家仆。” “我来,”梁长乐提步走向琴架,又目光锐利的回头,“你别说话,不接受反对意见,否则军法处置!” 慕容廷:“……” 韩恩三偷乐,小声揶揄:“王府里规矩好森严,还有军法处置呢?王爷以前,从来没有被军法处置过吧?” 慕容廷冷冷看他一眼。 韩恩三缩缩脖子,从旁找了一只白瓷盅,“它若出来,可以落在这里,所以把血滴在这里即可,免得弄得琴上到处都是。” 唐老和元九无语的看着他,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说? 韩恩三嘿嘿一笑,“别看韩某人,一早就知道你们引不出那虫子,就不浪费器皿了。” 唐老和元九表情如出一辙——好像捶爆他的狗头。 梁长乐用自己的玄铁匕首划伤手指,血滴滴答答落下几滴。 但她的血太矜贵了,连不大一只白瓷盅的底还没盖住,她的伤口就不流血了,进而竟开始愈合起来…… 一旁的唐老和元九看的无语凝噎。 这是什么逆天的复原能力?他们两个还捏着伤口,一松手还有血往外淌呢! 梁长乐嘿嘿一笑,又划了自己一刀,这次用的力气大些,口子也更大更深。 “嘶……”慕容廷在一旁看的眸子都凝住了,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他勉强克制住自己,没上前殴打韩恩三。 毕竟对他,只能说是迁怒,那个背后出阴招的才最可恶。 梁长乐流血的时间,还没有到慕容廷心疼的时间长。 “算了算了,再划第三刀王爷非吃了我不可。”韩恩三拦住她的匕首,“这血矜贵,一点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韩恩三把白瓷盅放在一旁的圆桌正中间。 梁长乐的第一道口子,已经愈合了,第二道口子也有些痒痒的,像是在飞快的愈合恢复。 她闭目拨琴,几乎是琴音响起的瞬间,她就看到了那只肉乎乎,红胖胖的虫子。 它立着上半身,趴在山阳公主的肚腹上,嘴巴里滴着涎液,馋的像隔壁的小孩儿。 梁长乐微微一笑,继续弹琴。 唯有琴音的空气里,她仿佛听见“滋溜”一声,吸口水的声音。 而后,她就看见那只红的发亮,肥肥胖胖的虫子,从义母的肚腹顺着食管向上爬。 山阳公主嘴巴无意识的一张,那只虫子就飞了出来,它像是长了翅膀似得,飞向圆桌,一头扎向白瓷盅。 尴尬的事情,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它被卡!住!了! 白瓷盅口小肚大,红胖胖的虫子头进去了身子也进去了一半,下半截身子却被卡得紧紧的。 它极力的挣扎,就是下不去,急的它“嘶嘶嘶”的像是在哭。 梁长乐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其余几人,莫名其妙的看她。 慕容廷甚至紧张极了,担心她这是被“控制”的异常现象。 只有韩恩三眯着眼掐指算着,嘴里念念有词,“出来了!可要盖上盖子?它臣服了吗?” 梁长乐一面弹琴,一面好整以暇的问,“怎样算臣服呢?盖子先不用盖,我什么时候能停下琴音呢?” 韩恩三叽里咕噜,说着正常人听不懂的话,“奇怪,奇怪……” 第783章 升级和变态 梁长乐忽然听到脑子里有声音说:“小小虫豸休要作妖,赶紧进去。” 冷冰冰的声音,愣是被梁长乐听出了几分亲切。 “琴灵,你回来了?”梁长乐心里说。 琴灵安静片刻,“宿主,我一直都在。” 梁长乐:“你不说话,不升级,没奖励,我怎么知道你在还是不在?” 琴灵道:“宿主,琴灵由你的琴音而来,终身制,我不能不在。” 梁长乐被它这无可奈何的语气逗笑了。 旁边是几张懵然的脸看着她。 她又笑了!她到底笑什么呢?蛊虫副作用是傻笑? 噗—— 梁长乐耳中听到一声。 她看那蛊虫被卡在瓷盅外头,疯狂扭动的下半截不再动了。 琴灵这次倒是殷勤了,径直解释,“它脱皮,变小,已经掉进去了。它吃掉你的血,重新认主,它是你的灵宠了。” “是蛊虫,琴音蛊虫,不用美化它的名字。”梁长乐心说。 琴灵轻嗤:“你有我琴灵在,所养出的虫岂是凡品?它起点就别的灵宠高很多,将来长大,会更厉害,称一声灵宠,不为过。” 梁长乐略有些惊喜,虽然还不知这有点儿恶心的东西,它有什么用。 但听琴灵说话,加之它有点儿傲娇的语气,她就很开心。 紧接着,她脑子里又是一声“叮——” “恭喜宿主,琴灵升级为中级琴灵,已赋予其七情六欲,开启灵智。” “叮——恭喜宿主,升级为中级琴师,琴音乃为寒宫仙乐,酒不醉人,琴音醉人。” “叮——恭喜宿主,收获灵宠一枚,请宿主好好养育灵宠,造福天下。” 梁长乐:“……” 琴灵原本平直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昂而浮夸。 梁长乐嘴角抽了抽,“能换回原来的声音吗?” 琴灵:“不能哦,亲爱的宿主,请你慢慢习惯哦。” 哦你个头啊!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卖萌发嗲真的叫人受不了好吗? 什么开启灵智?倘若开启灵智,就该正常一点啊! 梁长乐欲哭无泪,还有最后一句,“养育灵宠”和“造福天下”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把灵宠养大能干什么?如何造福天下? 梁长乐觉得,琴灵“闭关”这一段时间,可能把“心智”关坏了,一切都往不正常的方向上奔袭而去。 她有些心累的停下琴音,睁开眼,立时对上几双忧心忡忡的眸子。 “念念,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知道我是谁?”慕容廷连声质问。 梁长乐翻他一眼,“让开,让我看看我的灵宠。” 慕容廷立刻跟韩恩三交换视线,眉头动的很快,“正常吗?被控制了吗?”他的眉头在问。 韩恩三立刻用眉毛回应,“看不出,继续看看。” 梁长乐推开他们,走到桌边。 她一时哭笑不得,卡在瓷盅上的虫子皮,绛红色,半透明,干巴巴的。 “你们瞧不见吗?”她问几人。 几人惊惶不定的看着她,又看她的手,老老实实的摇头,“看不见。” 她伸手把虫蜕下的皮拿开,白瓷盅里的血果然一滴也没了,瓷盅底下躺着一只胖乎乎的虫子,却已经变成了乳白色,像一只长成的蚕宝宝。 它在瓷盅底下缓缓蠕动,颜色仍旧在缓慢地发生改变。 这会儿已经成了淡金色,似乎还有着莹莹光泽。 “看见了吗?”梁长乐把瓷盅在几人面前晃了晃。 众人摇头。 慕容廷却点头,“看见了!” 众人愕然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看不见? 慕容廷又说:“我看见血不见了,虫子在里面了吗?” 其他人:“……”血不见了我们也看见了啊! “冯建……”床榻上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 梁长乐把瓷盅盖上镂空的盖子,放在那。 她回头快步走到床边,“母亲受委屈了,您哪里不舒服?” 梁长乐割断绳子。 慕容廷原本想阻拦,手在半空顿了顿,又放了下去。 他明明听见山阳公主喊的是“冯建”,她真的清醒了吗? 不过,没清醒也没关系,大不了再绑一次。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梁长乐,防备着她身边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山阳公主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她被绑的时间不短,手脚都麻了,但眼神已经和先前不同。 先前是木然的,现在是愤怒的。 “你们绑我干什么?造反了?造反也该去绑皇帝,绑我有什么用?”山阳公主嚷道。 唐老啧啧两声,一脸嫌弃,“哎哟你小声点儿吧,为了救你,我们都要脱一层皮了!你还嚷嚷!” 梁长乐立时想到刚刚脱了一层皮的蛊虫。 “母亲,之前发生的事情,您都不知道了吗?”梁长乐问。 山阳公主抬手摁住太阳穴,“疼,好疼……” 她脸色苍白,头冒虚汗的倒在床榻上,像痉挛的人一样蜷曲翻滚。 梁长乐差点被她不慎踢到。 慕容廷眼疾手快把她拉起来,护在怀里。 梁长乐看向韩恩三和唐老,“这……怎么办?” 两人没说话,却有一个声音回答她:“宿主表急哦,蛊虫离开,她意识不清时的回忆,正在慢慢回来,接受起来,有点儿难受罢了,不会有事的哦,一会就好了哦!” 梁长乐:“琴灵,你闭嘴……” 这声音,她实在接受无能,嗲嗲的带着“哦”,快把她的鸡皮疙瘩给“哦”出来了。 慕容廷以为她抖了一下是因为冷,不由把她抱得更紧。 梁长乐心里总算舒坦了点儿,如今能叫她舒服安心的,就是慕容廷的怀抱了。 琴灵虽然逐渐升级(变态),但至少它的话是靠谱的。 韩恩三和唐老先生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山阳公主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平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一头的虚汗,“我被人控制了?” 梁长乐见其他人不说话,还有点儿回避她的眼神,她只好上前一步,点点头。 “你们都出去,叫我们母女说会儿话。”山阳公主说。 “那不行。”慕容廷想也不想的拒绝。 山阳公主刚想骂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前科”——她掐住梁长乐的脖子,回忆里有这个画面。 “没事。”梁长乐说。 “罢了。”山阳公主摆摆手,“慕容廷也在这儿听着吧。” 第784章 真的看见了冯建 其他人都离开房间,元九把守在门外廊间。 慕容廷和梁长乐坐在山阳公主面前。 山阳公主简单描述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十来个时辰。 梁长乐一一点头,对上了,她的确是想起来了。 “只有一点儿不对,我是真的见了冯建。”山阳公主看着梁长乐背后出神,“他就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她的眼神语气,让慕容廷立时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猛地站在梁长乐身后,“姑母别胡说!念念一身正气,她身后只能站着本王!站不了别的!” 山阳公主哼了一声,好在没继续说。 不然慕容廷恐怕要跟她翻脸。 “那蛊虫呢?叫我看看。”山阳公主道。 慕容廷拿来瓷盅,问梁长乐,“在里头吗?” 梁长乐也看了一眼,“在睡觉呢。” 慕容廷表情古怪,递给山阳公主。 山阳公主里里外外看了三遍,“我眼花了?” 慕容廷掀了掀眼皮,“我也花了。” 山阳公主:“你也看不见?我们都看不见?” 慕容廷笑睨梁长乐,“除了我念念以外。” 怎么听他这口气,还有点儿甜腻腻的傲娇呢?齐王你正常点好吗? 山阳公主嫌弃的瞥他一眼,看着梁长乐,“是什么样子的?弄死了没有?这样害人的东西,赶紧弄死它!” 金蚕宝宝瑟缩一下,肉嘟嘟的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梁长乐看的哭笑不得,“俗话说,钱财不是祸根,贪财的心才是祸根。杀人的是刀,可恨的却是握刀的人。” 山阳公主岂能听不明白。 她只是太有阴影了,“拿远点儿!” 她把瓷盅塞回给慕容廷。 要看的是她,嫌弃的也是她,老人家真不好伺候! 慕容廷扯扯嘴角,把瓷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那灵宠像是能感觉到梁长乐似得,它肉乎乎的身体一滚,又靠在离梁长乐最近的那边。 “母亲还记得,是谁,以怎样的手段,把这东西放在您那儿的吗?” 梁长乐一问,山阳公主就打了个颤。 她咬牙切齿道:“死丫头片子,耍心眼儿耍到我面前了!那日去过公主府的,不就只有她一个吗?我若不扒下她一层皮来,我就白做了这么多年的长公主!大长公主!” 山阳公主虽年老,当年的霸气却在这咬牙切齿间彰显的淋漓尽致。 就连慕容廷都唏嘘感慨,某些人怕是要倒霉了。 “她不会认的。”梁长乐却在一边说,“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它的饲主能看见它。母亲就是扒了她一层皮,找不到饲主,还是出不了这口恶气。” 山阳公主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主意多,脑子活,你说怎么做,娘听你的!” 慕容廷在旁边暗自啧啧,谁能想到,那位威风八面,敢在朝堂上跟文臣吵架,跟武将摔跤的山阳公主……她竟是个女儿奴?还“娘听你的”,要是叫那些朝臣听见了,还不惊掉大牙? 梁长乐在山阳公主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慕容廷听的累,“费那个劲?直接抓来打一顿,地牢的刑具,她扛不过三个。” “好歹是你慕容家的媳妇,至少给你们家留点儿面子。”梁长乐说。 哪知慕容廷这个醋精,说翻脸就翻脸,“你是要给我慕容家留面子,还是给慕容景安留面子?” 梁长乐:“……” 山阳公主在一旁,表情仿佛吃了馊饭,“能去一边打情骂俏吗?顾忌老母亲的感受了吗?” 慕容廷重重的哼了一声,“姑母你说,她这是冲谁呢?” 山阳公主嘁了一声,“小肚鸡肠的男人,她还能冲谁?冲你呗!” 整个大夜朝,敢说慕容廷“小肚鸡肠”的人,也只有在场这两个了。 梁长乐看他吃瘪,不由弯了弯嘴角,故意捏着嗓子,委屈说:“连母亲都懂我一片苦心,就你不懂,枉费我费尽心力想要维护你。” 慕容廷哪受得了她这般模样,这幅腔调。 他忙握住她的手,“我愚钝,你每日备孕,够辛苦了,我怕你再为别的事情操劳。” 山阳公主坐在一旁,莫名又中了一箭。 她摆摆手,“别,放我过吧,叫我歇一会儿,歇够了我就去找那小妖精。你们回去……好好备孕吧。” 慕容廷心满意足的拉着梁长乐的手,离开庭芳苑。 梁长乐捧在怀里的那只瓷盅,却叫慕容廷一直放松不下来,精神紧绷,肌肉紧张,时时刻刻蓄势待发……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往往看不见的更叫人防备。 梁长乐笑嘻嘻的跟他描述了,“可爱”“胖嘟嘟”“肉乎乎”“软萌萌”……这些形容外形的词之后。 慕容廷回到府上,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忽然就食欲全无。 他看什么都像梁长乐形容的“胖嘟嘟、肉乎乎、白嫩嫩……” 山阳公主歇了一日,次日一早,才叫人下帖子去请燕王世子妃。 田宝倩接到请帖,生生愣了好一阵子。 “山阳公主请我过府?” 这怎么可能呢?那人明明说……会行为古怪,有攻击性…… 丫鬟以为她不想去,“先前世子妃去拜访,许是山阳公主觉得投契呢。前头一直说山阳公主不好相处,可转脸山阳公主就收了顾长卿做义女,凡事给她撑腰,京都妇人没人敢给顾长卿脸色瞧了。” 田宝倩一阵无语。 这丫鬟是燕王府派给她的。 因为她的两个陪嫁丫鬟都抬了妾室,各自呆在自己院里。 慕容景安给了她们殊荣,说不用向自己这正妻晨昏定省。要效法他母亲,燕王妃的做派。 这话说的……田宝倩想反驳都不成,除非她先去给婆婆晨昏定省的立规矩。 而燕王府派来的丫鬟,一副傻白甜的模样,似乎一点儿都不知道她跟齐王妃的龃龉。 居然在她面前这样捧着齐王妃? 田宝倩简直要气笑了,“好,她能巴结山阳公主,凭什么我不能呢?去,既然请了,长辈请,岂能辞?” 田宝倩说得爽快,等到了山阳公主府,心里还是直打突突。 山阳公主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第785章 某人头上绿油油 田宝倩进了厅堂,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上次来的时候,山阳公主也并没有对她很热情。 但至少是有表情的,疏离淡漠,隐隐的不耐烦,都在脸上。 但这次,厅堂里冷冷清清,尊位上端坐的山阳公主像个石雕的假人。 田宝倩上前行礼问安,心里砰砰直跳。 “坐。”上头传来一声僵硬平直的声调。 田宝倩腿肚子有点儿软,她磨蹭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山阳公主将脑袋转向她,真的只有脑袋在转而已,僵硬的,缓慢的,身体停留在原地。 田宝倩觉得自己,若是胆子小点儿这会儿就吓得尖叫跑出去了。 难道公主府的人都不觉得这样子奇怪吗? “出去。”山阳公主说。 田宝倩立即起身。 “你坐。”山阳公主又说。 田宝倩咽了口唾沫,心里打鼓的坐在那儿。 伺候之人躬身退了出去。 田宝倩攥着衣角,手心里都是汗。 “我差点掐死她,但齐王来了,他们商量救我,请了唐忠林,请了郁神医,皆没有办法。”山阳公主声音扁平,不带感情。 田宝倩张了张嘴,她想问什么,一时又没有头绪。 “没事了,你走吧。”山阳公主道。 田宝倩诧异,“啊?” 把她叫来,就说这么一句话? 把她吓得腿肚子发软,这就打发她走了? 一句话的事儿,不能派个下人去传话吗? 她好歹也是孙子辈儿的媳妇,在山阳公主这儿就是个传话跑腿的? 田宝倩有些愤愤,但知晓跟现在的山阳公主,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那姑奶奶保重身体,侄孙媳告退。”田宝倩起身道。 “站住!”山阳公主忽然又道。 田宝倩吓了一跳,她惊愕转过脸来。 刚刚那一声呵斥,似乎和先前的话音很是不同。里面夹杂了许多的愤怒怨恨…… 田宝倩迟疑的看着山阳公主的脸。 木然的表情,僵硬的皱纹,如刀刻在那一张苍老又严肃的脸上。 然而,在田宝倩看不见的地方,山阳公主把手指都攥得生疼,关节咔咔作响。 她好想抽烂眼前这张脸啊!这张伪善的脸孔,多么欠揍啊! 她为什么要答应她的宝贝乖女儿,装作“蛊虫”未除的样子,试探她啊? 她为什么要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的演技一流啊? 这装鳖孙的戏码,根本不是她山阳公主的风格啊!她好想跳起来打死这个小贱人啊! 她快要装不下去了……怎么办? “姑奶奶?”田宝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狐疑的歪了歪脑袋,“您还有什么要叮嘱侄孙媳的吗?” 山阳公主眉头神经性跳了跳,“想不起来了……” 田宝倩笑了笑,“没关系,等您想起来了,再叫人上燕王府传唤我就成。” 山阳公主咬了咬牙,脸上深刻的皱纹顿时更严厉了。 “好。” 田宝倩舒了口气,不等她再开口,就忙不迭的出了公主府的花厅。 她叫过自己的丫鬟,仿佛被狗撵着一般往外走。 她真怕山阳公主再来一句“站住”,然后像眼皮抽筋一眼,盯着她,半天一言不发。 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山阳公主,她盯着人看的眼神很恐怖吗? 山阳公主还真不知,她若知道,花厅里苦苦忍耐的并非她一个人。 田宝倩甚至比她还难受……她一定多留田宝倩坐一会儿。 燕王府的马车离开以后,山阳公主才好好的发了顿脾气,把那几个皮实的太监拳打脚踢了一顿。 那些太监年轻的时候,都是她的拳脚陪练。 多年没陪着大长公主练功夫了,今日忽然得了“宠幸”,竟激动的热泪盈眶。 “山阳公主宝刀不老!英武不减当年!”太监们说。 “你们不行了,才挨几拳,就冒汗直喘了!”山阳公主得了奉承,也发泄了怨气,脸色好看多了。 她叫人传信儿给梁长乐,说:“鱼饵已抛,静等上钩。” 田宝倩若是耐得住性子,这事儿还得往后拖。 可不知是因为她娘家渐渐颓败,还是因为她姑母看不到出头之日。 她竟也沉不住气了,齐王的眼线没放出去多久,就传来了消息。 田宝倩还真约了人见,且就约在燕王府以内。 慕容廷嘲笑说:“慕容景安头上真是绿油油的,自家府邸,防备弱成这样,皇城安危,皇帝能信任他吗?” 梁长乐看他一眼,淡笑道:“别嘲讽,免得皇帝知道了,烫手山芋丢给你。夸你一句能者多劳,你说倒时你后悔不后悔?” 慕容廷刚要吃醋,听她这么说,连忙调整了表情,轻咳一声,认真的点点头,“还是王妃思虑周全。” 梁长乐给他一个调侃的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但慕容廷这次,还真是小看了慕容景安。 因为他很快接到新的线报:慕容景安备有埋伏,田宝倩约的人,刚进了屋子,慕容景安的人就把房子给围了。 “他这么处心积虑的‘捉奸’,我倒有点同情他了。”慕容廷说。 此时的慕容景安可能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同情。 当他自己府上世子主院正房被围,他亲自进来,准备捉拿那“奸夫”。 田宝倩前头刚同这赢人说上话。 赢人说:“山阳公主那边情况不对,我们昨日早晨就感觉不到蛊虫了,倘若蛊虫不是被他们杀死,就是被他们镇住了……” 话还没说完,那赢人脸色一变,怒视田宝倩:“你耍我?” 田宝倩一脸懵懂:“什么?” 赢人眯着眼睛,侧耳听了听,“这里被包围了,原来燕王世子并不相信你,他对你早有防备吧?” 田宝倩脸色一瞬间的苍白,她张着嘴,一时没回过神。 但她脑中飞快的闪过许多的可能性,慕容景安上次就警告过她。 出了观音庙的事情之后,他是不是就已经派人盯着她了? 对了,身边这傻乎乎的丫鬟,都是他派来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去看望山阳公主了。 不对不对……她看望山阳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妥,难道是那丫鬟偷听什么了? 还是山阳公主已经不再受蛊虫蛊惑?她亲自告诉慕容景安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眨眼之间。 田宝倩立时作出决断,“你们赢人真的有本事吗?上次弹琴败给她,连累我姑母。如今蛊虫又败给她,你若再连累我,田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赢人目光闪了闪,“世子妃既然这么说……那得罪了。” 田宝倩还没反应过来,她脖子上就被架上了利刃。 冰冷尖锐的刀刃,几乎立时就割破了她细嫩的皮肤。 第786章 绝情 慕容景安踹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一道殷红的血,顺着田宝倩白皙的脖颈,顺着刀刃往下淌。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点儿意外。 但他向来不擅长控制五官,所以整体还是面瘫,叫人看着冷漠得很。 “你替我杀了她,省的脏了我的刀,我再杀了你。今晚的耻辱就此结束,内宅后院也干净了。” 慕容景安语气很平静,“还等什么?动手吧。” 赢人这才发现,何止田宝倩高估了他? 他岂不更高估田宝倩在燕王府的地位吗? 赢人咬了咬牙,“一夜夫妻百夜恩,世子真是冷情得很。” 慕容景安抿了抿唇,说了句让田宝倩羞辱得恨不得立时就死的话:“她跟你有恩吧?跟我可没有。” 赢人呼吸都是一滞,他狐疑又有点儿嫌恶的看了看被他挟持在怀的女人。 慕容景安冷哼一声,“动手。” “慢着!”赢人大叫一声,“就算你们没有夫妻之恩。她可是田家的姑娘,田家在京都,也是皇亲国戚,田家出了位皇后呢。田家的女儿死在你府上,你如何向田家交差。” 慕容景安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他,“田家的女儿不是死在你手上吗?届时,我把你交给田家就可以了。” 赢人脑仁一紧。 眼看慕容景安的手下,冲进屋子,他功夫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 正在此时,忽有诡异的琴音传来。 赢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来的不太迟。 慕容景安原地踉跄了一下。 他的手下就更糟糕了,有些竟像喝醉了酒似得,站都站不稳。 赢人丝毫不恋战,看到这个机会,他立即推开田宝倩,闪身出了房门。 慕容景安提气去追。 那琴音却好似萦绕在他耳边,钻入他的鼓膜。 “嗯……”慕容景安闷哼一声,耳膜的那种刺痛,一般人真是难以想象。 从耳膜深处,直到脑仁儿,疼的慕容景安脸色都颓然变白。 他深吸一口气,仍要勉强去追。 “世子保重身体,后头的就交给我等吧。”元九竟就在燕王府外,见状不对,他一面派人跟上赢人,一面过来向慕容景安解释一声。 慕容景安瞧见这齐王手下的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不好了。 元九却指了指他的耳朵,“擦一下。” 说完,他纵身离开。 慕容景安狐疑的抬手,往自己耳朵上摸去。 手上竟沾了些东西黏黏糊糊的东西。 他皱眉一看,指尖上都是血。 慕容景安吸了口气,再摸脖子,果然不出所料,他耳朵刺痛之时,耳朵里涌出了一股血,已经顺着耳朵眼,流到了脖子上。 难怪那样的疼,甚至太过于惊痛,他都没发现滴出的血。 他沉着脸回到屋子里。 琴音没有了,元九他们不知捉到那“奸夫”及其同党没有。 慕容景安和他的手下,气力还未恢复。 他垂着眼皮,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田宝倩。 田宝倩在嘤嘤的哭。 “别哭了。”慕容廷声音淡淡的。 田宝倩仍抽泣不止。 慕容景安皱了皱眉,有些烦躁,“齐王府的人去追了,不知这会儿追上了没有。” 田宝倩哭声顿住,她抬头看了眼慕容景安。 他眼皮薄,这样低垂着视线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的薄情,甚至刻薄。 田宝倩一个激灵跪起,挪动双膝,跪爬到他面前,“世子爷,我是被胁迫的,我没有背叛您,我没有……不是奸夫,我跟他没有私情,我可以发誓,如果我有半分不贞,就叫我死无全尸……” “我知道,”慕容景安打断她,“他不是你的奸夫,他是赢人。” 田宝倩抖了一下。 慕容景安的语气平和,甚至有点儿平日里没有的温柔。 可她却突然害怕起来,连手指尖都是冷的。 “世子爷,您听我解释……” “勾结赢人,谋害山阳公主,谋害齐王妃,是个什么罪名?”慕容景安问。 田宝倩脸色煞白,她连连摇头。 慕容景安勾了勾嘴角,像是抽筋一样,“怕了?晚了。做事之前,怎么不想想清楚呢?” “世子爷,您救我,我是你的妻啊!你救我!我以后一定不痴心妄想,要你的宠爱了……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守着后院,安安心心的守在这儿,我什么都不想了。你纳多少妾室,你跟妾室生孩子,我都不嫉妒……你心里放着谁,我也不嫉妒了……求你、求你……” 慕容景安眯了眯眼睛,“嫉妒?” 田宝倩脸上全是泪,她使劲儿的摇头,“不嫉妒了,再也不嫉妒了。” 慕容景安冷嗤一声,“是啊,你凭什么嫉妒呢?我本就不想娶你,是你家人设计了我。我顾及你是个女子,也爱惜自己的名声,将你娶进门来,给你主母当有的一切。你却这样回报我?” “现在你后悔了?想重头来过,还想要主母的地位?想要世子府的荣华?呵,田宝倩,你好天真,也好贪心啊。” 田宝倩见他要走,扑上去抱住他的腿,“世子爷……” 慕容景安本能的厌恶,想也没想,一脚踢开她。 他力气不小,田宝倩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停住不动了。 慕容景安冷哼一声,阔步离开。 院子里的侍卫,也相继离去。 田宝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看着高高的屋顶,精致的雕梁画栋。 原本,她是京都众人艳羡的贵女,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一步步的,竟轮落至今了? 曾几何时,姑母说,要把她指给慕容景安的时候,她还嫌弃他配不上自己。 怎么就沦落到抱着他的脚,朝他哭泣求情,反倒被他一脚踢开了呢? “都是你,顾子念,自从遇见你,我诸事不顺……” “什么琴仙,我看你是妖女,专门夺人气运的妖女……你不得好死!” 田宝倩在地上躺了良久,地上很凉,凉的她骨头都寒得发紧发疼,竟没有一个下人来服侍她。 “慕容景安,你竟如此绝情吗?”她挣扎着爬起来,“来人!来人!” 连喊了几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夜鸟呱呱的叫着飞过。 世子的主院,此时寂静的像是冷宫。 “呵,呵呵呵。”田宝倩苍凉笑着,跌跌撞撞回了寝房。 次日一早,慕容景安在书房里,几乎是同一时间,接到两个消息。 第787章 好想动手啊 慕容景安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表情。 两个消息,一个是门房送来的,一个是留在主院的小丫鬟送来的。 门房说:“昨晚逃走那个赢人回来了,说要求见世子爷。” 慕容景安以为他说错了,“齐王府将人送来的?” 这样,还算给他留有面子,没有跳过他,直接把人交给皇上。 门房却说:“不是,是他自己回来的,没人押送。” 慕容景安:“……” 难道齐王府也把人跟丢了?跟丢就跟丢吧,他又跑回来干什么? 难道昨晚的琴音,叫他觉得赢人很厉害,他有和燕王府谈判的条件了? 还是赢人天真的以为,他也像田家那傻子一样好利用? “把人带进来吧。”慕容景安点头。 留在主院的小丫鬟却是不慌不忙,“世子妃悬梁自尽了。” 慕容景安沉默片刻,“她有勇气死,还不错。希望她死的时候,是真的悔过了。” 小丫鬟看他一眼,“世子爷,要救吗?” 慕容景安冷冷扫过她的脸,“救了,再等她被砍头吗?算了,给她留个全尸吧。” 小丫鬟应声而去。 赢人刚被带到厅堂外头,小丫鬟却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 慕容景安认得她,于是叫赢人等在外头,叫她先进来,“身后事,问母亲那边的老嬷嬷,她们知道该怎么准备……” “不是啊,世子爷。人没死!”小丫鬟跑得太快,喘了口气,“说是白绫断了,摔下来了,在哭呢。” 慕容景安脸色一沉,半晌,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人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连死这件事都如此利用?爱哭,就叫她哭,若不是死透了,放火烧房子了,拿刀杀人了……那人的事情,不必再回报给我。告诉卫衍一声就是。” 丫鬟顿时明白了。 只有那种不爱、也不恨,只是单纯的厌恶一个人,才会不想听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世子爷,是真的太厌恶那个女子了。 小丫鬟是燕王府的家生子,情感上自然是偏袒自家主子的。 她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大题小做了。 她慢慢悠悠溜达回主院,甚至都没再往刚刚上吊,又摔了一跤,受惊哭泣的世子妃那儿去。 任凭她哭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也没有人观看她表演了。 慕容景安终于见到了“主动”前来找他的赢人。 “我们骗得皇后和世子妃田氏的信任,一直有田家庇护着,躲在京都。”赢人见面就开门见山。 慕容景安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差点噎住。 “田氏帮我们开路,我们替他们铲除异己。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得到齐王妃的曲谱,以及她的琴音神技,来统治天龙大陆。”赢人端坐在那儿,甚至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气。 慕容景安最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水,他弯腰给吐进了痰盂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慕容景安问。 赢人看了他一眼,“因为不说,就会死。” 慕容景安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他,他脸色正常,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只是目光有些僵直,精神不是非常好。 但相比昨晚,他和燕王府的侍卫听到琴声时的样子,还是好得太多了。 “什么人威胁你这么说吗?”慕容景安问。 赢人摇摇头,“蛊虫进入我的身体了,我若不说实话,它就会啃食我的心脉。不会一下子死去,但这种折磨太痛苦了。” 慕容景安看的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赢人说这些话时,他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有的只是空洞和木然。 慕容景安有些怀疑,“你说联合皇后和世子妃,具体呢,都做了什么?” 赢人倒是把他们在宫中弹琴,半路截杀齐王妃,如何给山阳公主下蛊都说了。 令慕容廷意外的,乃是观音庙的流言。 “那是世子妃找主动找我们散布的,这件事原本不会有什么杀伤力。我们一开始也懒得去做。” “但没想到,齐王那么不计代价的维护。抓了几百人,生生折了我们好几人进去。” 慕容景安一阵烦闷。 他叫人把赢人带下去。 “备马。”慕容景安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一趟齐王府。 人好好的,来就说了实话,他信,皇帝和朝臣可能也会信。 但相信之后,他们会后怕。 他们会细思极恐,恐惧齐王妃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叫个潜入敌国的奸细,出卖自己? 齐王府够树大招风了,先皇忌惮已经够了,新皇……还是不要叫他知道太多。 慕容景安依旧没能见到梁长乐。 他被请到齐王书房,只见到了皇叔慕容廷。 慕容廷好整以暇,慵懒的样子丝毫不减霸气。 “这事儿啊,简单,你打一顿,打的只剩一口气,把他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只能点头说是,不就结了?”慕容廷道。 慕容景安微微蹙眉,深深看他,“我会这么做,叔叔放心。” 慕容廷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是不这么做,齐王府也有办法应对。” 慕容景安面色一凝,“所以皇叔连我也不能说清楚吗?” 慕容廷摊手,“还不够清楚吗?侄儿哪里不明白,叔叔慢慢给你解惑。” 慕容景安嗓子眼儿里一堵……好想动手啊!可惜打不过…… “他究竟为何会主动跑上门来,主动招认一切?”慕容景安觉得皇叔在跟他装傻。 慕容廷哈哈一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如他所说,他们赢人养出了一个什么蛊虫。蛊虫无色无味看不见,但是活的。进入人体之后,就能控制这人了。他们养的不精细,蛊虫有点儿傻,控制山阳公主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人看出来。” “而后本王的王妃就把那蛊虫给策反,驯化。现在蛊虫变聪明了,又进入那人的身体,可不就控制着他自首去了?” 慕容廷说的极其轻松,言语间还有调侃玩笑之意。 慕容景安却听的一背冷汗。 子念她,果非寻常人。此事,绝对、绝对不能叫外人知晓。 第788章 身后事 慕容景安回到燕王府,就把那赢人关到地牢里,狠狠的打了一顿。 据说打掉了他满嘴的牙,那人身上也密密麻麻全是鞭伤,几乎没有好肉。 什么辣椒水,老虎凳……刑房里能找到的都用了一遍。 但那人一声不喊,像是不会疼似得。 慕容景安看着行刑的样子,都觉脊背发寒。 等这人被打的脱了形,他的其余同伙,也都落了网,慕容景安才向皇帝禀明此事。 并把这人移交了大理寺。 “皇上恕罪,臣为了追查余孽,将其一网打尽,所以就动用了私刑。” 慕容景安睁着眼,面无表情的说着慌,“此人嘴硬,一开始怎么都不肯说,臣也是用了些非常手段,才叫他招了。” 皇帝连连摆手,“景安忠心,朕都知道。你带兵一向严而不苛,此事更是为了我夜国的大业,朕岂能怪你吗?孰重孰轻,朕心里有数。” 从头到尾,没提齐王府,更没提齐王妃。好像他们从没有参与其中。 田家勾结赢人,妄图害死夜国皇室宗亲,还妄图掳掠、偷盗夜国琴谱等珍宝。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们想掳走齐王妃。只不过这话,慕容景安不想明白的说。 皇帝也不想明说,他是怕齐王不乐意听。 各有私心,但田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田家一百多口人,一下子倾覆,老老少少都进了大牢。 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子,其余无一幸免。 皇后在宫里听说此事,咬破了手指,写下血书求见皇帝,也没能得见。 田宝倩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瑟缩的抱着自己,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不住的喃喃自语。 “不是通敌叛国……” “我是无辜的,我不知道什么通敌……” “我只是个女孩子,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做那么大的事儿的,我跟她可不一样。” “爹爹,哥哥,快救救我吧。慕容景安他要逼死我了。” “嘘——这话不能叫他听见。他沉着脸,太可怕了。” 田宝倩左右看看,抱着自己的膝盖,背靠着墙,蜷缩着身体坐在床上。 她指望着能来救她的爹爹哥哥,此时都在刑部大牢,死囚牢狱中关着。 赢人一个人招了,其他的用起邢来,就简单的多。 没耗上多久,就都招了。 田家给过他们钱,帮他们留在京都,甚至田皇后还帮他们进过宫! 他们曾经离皇帝那么近过! 皇帝每每想起此事,都是一背的冷汗! 幸而那天,他留齐王在御书房说话,没有去宴席上。 否则那天,他是不是就已经遇刺了? 而皇后还骗他说,那是赢人的琴师,田家花大价钱请来的……皇帝简直七窍生烟。 单凭这一件事,他就恨不得把皇后五马分尸! 田家一百多口人,全部秋后问斩。 没等到秋后,田皇后就在椒兰宫上吊自缢了。 宫女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体都变硬了。 而田宝倩虽没死,人却有点儿神志不清了。 她看见谁都说,“别杀我,别杀我……我再不嫉妒她了!我再不和她攀比了!” 一日她趁丫鬟不注意,从她所住的院子里跑出去,失足跌在荷花池里,淹死了。 为她唏嘘的人却不多。 就连昔日她的陪嫁丫鬟,如今成了世子妾室的两个女子,也不曾为她落泪。 田宝倩一死,慕容景安就把这两人送去了庄子上。 “我没碰过你们,你们可以再嫁,有银子傍身,能过得下去,也可以不嫁。只是燕王府,你们回不来了。”慕容景安送她们离开时,平淡说道。 他叫她们做妾室,就是为了警告田宝倩的。 可那个女人似乎没长脑子,警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慕容景安不想留着这两个人,叫自己生气。 田宝倩自视甚高,自诩聪颖。她的丫鬟日常在她的打击之下,倒没有那么自命不凡。 慕容景安一人给她们了三百两银钱傍身,还给她们安排了庄子,她们是过的下去的。 两人没敢纠缠,安安分分坐着马车,离了燕王府,离了京都这个繁华却也吃人的地方。 相比较曾经荣极一时的田家众人,她们两个自觉幸运的多。 山阳公主她老人家,倒是跑去皇宫里大闹一通,把田家人劈头盖脸一顿骂。 喷了皇帝一脸的唾沫星子…… 皇帝郁闷极了,但这位老妇人,是他父皇,他皇爷爷都敬重有加的人,他也不敢顶回去。 要不一堆御史非拿笔谏他。 田家通敌叛国的事情,热闹了好一阵子。 但很快就被新的热闹所取代了。 皇宫里选秀,初选已经结束,过了初选的良家女子,都被安排进了临华宫。 世族的注意力,立刻从田家的事情上,转移到了入选的女子身上。 住进临华宫的女子,不乏有许多根本不用经过初选,就直接入选的。 她们都是有家世背景,将来是要直接被冠以封号的女子。 皇帝和世族,从来都是相互制衡,也相互扶持的关系。 联姻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没有了皇后的后宫,太后娘娘主挑大梁,但她年纪大了,身边需要得力的助手。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把李小雨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李小雨没有显赫的娘家,但齐王府是她的助力。 有齐王府在,就没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太后最看重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李小雨本身的能力。 “这个黄……黄什么来着?”太后问。 “黄依依,祖上世代行商,积累了丰厚的家底,到她爷爷那代,举了孝廉,她爹好读书,经他爷爷故交的举荐,入了官场。黄依依如今是富州知县的千金。”李小雨张口就来,把人的籍贯记得一字不差。 光记性好,还不算大本事。关键是,秀女里头至少有三个姓黄的,太后刚一张嘴,她就知道太后问得是哪个“黄”。 就连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都说,“是不是奴婢们老了?脑瓜不太好了?怎么跟李婕妤一比,奴婢们都迟钝的不行?” 可人心意的人,谁不喜欢? 太后娘娘就喜欢这个眼神很干净,反应很机敏,懂她心思,却又绝不多话的小姑娘。 太后常常拉着她的手,拍着她的手背,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第789章 故意忘记 梁长乐倒是不怎么关心选秀的事儿。 她跟慕容廷已经琢磨好了离京之事,如今正在为此准备着。 在此期间,她终于收到了林恩姝的来信。 林恩姝在信里言简意赅的说了陈岱遇险失踪的事儿,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远隔千万里,她也不想叫梁长乐和齐王太过担忧。 但如今的状况,不告诉他们也不行。 艾丽已经给陈岱医治,煎药,扎针,刮痧……都试过了。 可陈岱还是想不起来,他是齐王的人,不论如何得叫齐王有个准备。 而且,林恩姝感觉到了,念念他们不会在夜国都城耽搁太久。 倘若他们来了,陈岱还是这个样子,他连齐王都不认得,齐王没个心理准备,会不会打死他啊? 林恩姝在信里,就替陈岱给齐王说情了。 她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都是为了救我,他才遇险,成了这样。我欠他一条命,可惜他不记得了,他是齐王的宿卫,这职责倘若他也忘了,我替他尽职尽责。” 林恩姝叫鹰带走信没多久,就见到了陈岱。 陈岱来校场找她。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校场周围的石榴花开的如火如荼。 陈岱一身红衣,红的像火,像是从大红色的石榴花里走出来的。 林恩姝眼晕,差点儿没敢认他。 “陈、陈岱……”林恩姝结巴了。 陈岱以前从来不穿这么艳色的衣裳,她就只见他穿过黑色,靛蓝的,灰色的。 “练完了吗?我有些话想问你。”陈岱背着手,身上的红衣,把他的脸也映照的红彤彤的,眼底更像是有火光跳动。 林恩姝其实还没练完,但她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叫过一旁的副将,把手里的号令旗子递给他。 接下来的安排,副将都清楚,她不在这儿盯着也可。 她跟陈岱策马离开校场,往更偏的地方去。 陈岱红衣黑马,林恩姝黑衣枣红的马。 她觉得两个人这样并驾齐驱,实在说不出的怪异。 但刚刚鼓动她点头,随他离开的,乃是他眼底那明亮的星火。 他以前看她的时候,经常就是这样的,眼底有火苗窜着。 林恩姝想,会不会有侥幸,他想起什么来了? “我以前很喜欢你吗?” 陈岱一开口,林恩姝差点儿从马背上栽下去。 “你说我是为你受难,那一定是非常喜欢了。” 林恩姝刚拽着缰绳坐稳,他又来了一句。 林恩姝脸都憋红了,这到底……还是没想起来啊? “那你喜欢我吗?”陈岱侧脸看着她。 林恩姝差点儿不会呼吸了。 她眼睁睁看着陈岱,脑子里忽然闪过另一种可能……会不会像是念念那样,他里头其实已经不是陈岱了? 陈岱不会穿这么艳色的衣裳。 陈岱不会问这么直白的话。 陈岱不会…… 不对,他记得她的喜好,知道她爱吃的菜,知道她爱吃鱼,却懒得吐鱼刺就宁可不吃…… 如果他已经不是陈岱了,他怎么会为她做这些? “你别害怕,我不是逼你决定什么。我是在想,艾丽用了那么多手段,把我背上、脑袋上,脚上,扎的都是窟窿眼儿,我却还是想不起来,会不会是……身体在抗拒?” 林恩姝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岱以前很羞涩,连表白都是鼓了几次勇气,才委婉的说出来。 如果是失忆前的他,可能现在已经落荒而逃了。 可现在,他直视着林恩姝的眼睛,没有回避,“如果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而你却并不喜欢我,甚至说我的喜欢,都已经给你造成了困扰。那我会不会故意让自己忘记,好放开你……让你不再痛苦了?” 林恩姝表情一僵。 一阵窒息般的痛处,在她胸口那里蔓延开。 陈岱,你是个混蛋。她心里说。 陈岱垂下眼睛,“他们跟我说了,我是夜国人,来到梁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不离开,是因为你,才不离开的吧?” 林恩姝说不出话来,呼吸着胸口疼的越发清晰。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我不如趁此机会离开,离开梁国,离开……你。”陈岱抬眸,看着她的眼睛,他在微笑,似乎也在等她给他一个答案。 林恩姝抿着嘴,浑身绷得紧紧的。 半晌,她咬着牙说:“滚——” 说完,她自己滚了。 她调转马头,落荒而逃,她伏低身子,把马骑得飞快。 她想把那种窒息的,闷痛的感觉远远的扔在身后,可那感觉却如影随形,纠缠不休。 陈岱没有去追,他停在原地看着她,直到看不见。 他心里很难过,难过得甚至想揍自己一顿,他却不明白为什么。 陈岱回了他在梁国都城的家。 是一套两进的宅院,季云给他准备的。 这里的一切都叫他觉得陌生,除了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人。 “陈大哥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问他们,他们都说不知道。”女孩子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过来,围着他转。 “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我去找林将军了。”陈岱打断那姑娘的话。 杨文姬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僵,但很快,她就笑着说:“那她有没有夸陈大哥你这样打扮很好看?什么京都玉郎,什么京城四少,在我看都不如陈大哥你呢!我陈大哥才是丰神俊逸,芝兰玉树。” 陈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杨文姬自顾自说:“天马上热了,我遇见了赢国商人,他们卖的这种纱,特别的清透,夏日穿凉快得很!我便自作主张给陈大哥做了几件夏装。” 她双手合十,模样俏皮可爱。 “你可千万不要拒绝啊!” 陈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艳红衣裳,“你送来的够多了,让我有种错觉,我好像是被你养着的。” “不是不是不是……”杨文姬赶紧摆手,“我只是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陈岱说:“什么都不必,你说了,是我欠你救命之恩,不是你欠我。怎么,你想叫我一辈子还不清吗?” 杨文姬撅了撅嘴,“怎么算的那么清啊?你跟林将军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陈岱想了想,“我跟她说了很多,她只跟我说了一个字。” 杨文姬顿生好奇,“什么字,这么厉害?” 第790章 求个情 陈岱笑了笑,说:“滚。” 杨文姬一惊,像僵得飞不起来的花蝴蝶,站在那颤了颤,脸色煞白。 陈岱说:“不是冲你,冲我。” 杨文姬慢半拍反应过来,她吐了吐舌头,“不愧是女将军,好凶啊。” 陈岱笑了笑,走进厅堂,厅堂里果然放了好些箱笼。 他打开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很清新的颜色。 陈岱蹙了蹙眉头,“其实我这个年纪,更适合穿比较沉稳的颜色。” 杨文姬嘻嘻一笑,“陈大哥,你正值青年啊,大好的年华,穿的活泼一点才好看呢,太沉重的颜色,把你衬得老了,你又不老!” 陈岱扯了扯嘴角。 “别的不说了,这件月白色的,你可一定要穿啊,这件……是最好看的!”杨文姬看着他,眼目灼灼。 陈岱垂眸瞟了眼,随口问:“这件是你做的?” “啊?我?我哪儿能做出这么好看的衣裳呀!”杨文姬说着,把自己扎的满是针眼儿的手背到了身后,笑容满面,还有点儿脸红,“我会点针线活儿,可这么精致的绣工我可做不来。” 衣服上绣有暗纹,若不在阳光下,不容易看出来。 但可以想象,若是走在阳光下,必定光芒熠熠。 这不是他的风格。陈岱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他也可以十分肯定的这么说。 至于小女孩儿脸上的笑容,他没有深究。 他点头收下所有礼物,客客气气送杨文姬离开。 没等次日,他转手就把银票送去了杨府。 连回礼都不曾,而是直接送钱,免得牵扯不清。 杨文姬听母亲婉转的告诉她这些时,她很生气。 但这姑娘气性不大,很快就气过去了,她不气之后,也不跑去找陈岱了,反倒是去了林恩姝常常训练亲兵的校场附近。 她哥哥是突骑校尉,虽不是林大将军手底下的校尉,但在这边军中,也有与他关系不错的校尉。 她哥哥找了熟人,杨文姬扮作小厮杂役,跟着熟人混进了校场。 杨文姬只安安静静的远远看着,好像诚如她说的,她是林将军的崇拜者,特来瞻仰林将军威风的。 林将军手底下的校尉不疑有他,毕竟大梁国崇拜林将军的女孩子不胜其数。 梁国实行开放的政策,女子可以被举荐,可以为官,可以入将。 但能厉害到林恩姝这种程度的,能吃得她所受那种苦的,又有几个呢? 杨文姬来过几次之后,就把这里摸熟了。 五月的天渐渐热了,稍微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可况校场上,穿着长衣长裤套着铠甲的亲兵们呢? 训练之时,那真是挥汗如雨,衣服都湿透了,顺着铠甲往下滴水。 林恩姝也同他们一样,站在太阳底下,她没歇着,没喝水,顶着大太阳,穿着比他们更厚重坚实的铠甲,晒得皮肤黝黑。 正在这时,一股子清甜的果香随风而来。 将士们的鼻子动了动,“什么味儿,这是?” 众人不敢说话,不敢乱动去看。 因为林大将军正在高台上看着他们呢。 还有半个时辰,今日的训练才结束。 但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太阳最烈,训练一上午的他们也最累,又饥又渴又快晒晕了。 忽然那清新的果香却越来越清晰,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已经在咽口水了。 有人用余光瞟了眼,忽然见一个身量纤细的小童,推着一车的桃子过来了。 那桃子个个有拳头那么大,粉红粉红的,已经熟了,但一看就知道是脆甜那时候,还没熟到透烂。 这时候的桃子最好吃! 众人肚子似乎都叫嚣起来。 小童往高台上看了一眼,见高台上的人没看她,这会儿也没说话。 小童清清嗓子喊道:“大家辛苦了,这是林将军给大家准备的桃子,大家快来吃吧!” 给他们准备的? 众人差点儿兴奋的疯了! 林大将军也太体贴了吧?跟了女将军就是不一样啊!训练的时候还有鲜美的桃子吃?! 这时候,别的地方买都买不来这品相的桃子吧? 群情正要激昂,站在队伍前头,监督自己队伍训练的几个校尉,却不约而同的轻咳了一声。 要说这么大的校场,几声轻咳能传多远? 偏偏众人就瞬间冷静下来。 这种冷静,从前向后,传递的非常快。 快到小童瞪大眼睛,张开嘴,不可置信…… 她刚刚已经看见众人咽口水,抬脚,准备往这儿冲了……她连眼睛都没眨,众人却都有目不斜视的站着不动了?那刚刚是她眼花了? 小童挠挠头,不明所以。 林恩姝却从高台上走下来,走到那车桃子前头。 “我犒劳大家的桃子?”林恩姝问。 小童低着头,“我仰慕林大将军,想为您做点儿什么,但我知道您什么都不缺,听说您爱惜自己手底下的亲兵,所以我就想……就想……做一点小事情。” “姑且不论你动机如何,假传我令,扰乱军纪,该受重罚。”林恩姝冷声道。 小童抖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错了,林大将军,求求你……” “不知军纪,就能混入校场,你自己必定做不到,说,谁帮你混进来的?”林恩姝又问。 小童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摇头,她把人供出来,岂不得罪了人,还连累了兄长? “我,我就是仰慕您……” 林恩姝不为所动,“不肯说,那就处以八十军棍吧。是谁带你进来的,我可以自己查出来。” “啊?”小童猛地抬头,“八十军棍,那不打死我了?” 林恩姝这才看见她的脸,“杨姑娘?” 杨文姬咧嘴嘿嘿一笑,“能不能少打几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仰慕林将军啊!” 林恩姝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忽然起高声道:“真是胡闹!这里是校场!是练兵重地!你一个无关之人,竟堂而皇之的混进来!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儿!我军军纪都是闹着玩儿的吗?” 她忽然表现的愤怒,把杨文姬吓傻了。 同样吓傻的还有一旁的兵士们。 那个带杨文姬进来的校尉更是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属下……属下有罪!” 正在这时,一旁的树荫后缓缓走出一人,语调平静道:“向林大将军求个情……” 第791章 找好了下家 走来的是陈岱。 杨文姬看到他的第一眼,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她又惊又怕又喜,“陈大哥……” 不曾想,刚刚凶的像是要吃人的林恩姝,这会儿却很冷淡了。 “管好你的人,下次再犯我手里,就没这么简单了。”林恩姝挥挥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陈岱皱起眉头,他要求情的话还没说,她就把这个情面给了……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林恩姝转过身,对那个领人进来的校尉道:“你是我的人,犯了我军中军纪,知道该受什么罚吧?” 那校尉脸色讪讪,二话不说,走到一旁领军棍去了。 林恩姝也不叫余下的人继续训练了,反而叫他们都停下来,围观校尉挨棍子。 只有这校尉自己的兵没好意思看,躲在一旁,面不改色继续顶着毒辣的日头,站的笔挺。 等八十军棍打完,他已经不能自己爬起来了。 林恩姝找了人把他架去一旁休息,“余下的,各自领军去领桃子,发下去吃,解散。” 众人欢呼一声,真的在这么早的时节,就吃到了鲜美的桃子,托了林大将军的福。 不过这桃子来的有点儿怪,校尉挨打的时候,他们以为吃不上了。 那挨了打的校尉,心里最苦。 怎么倒霉的只有他?冒险的是他,挨打的是他,吃桃子了就没他的份儿…… 跟着他倒霉的还有他底下的兵,别的兵都去找自家的领军分桃子了。 他被架着也眯眼看了,他的人,一个也没去,都跟着他回来了。 校尉黑着脸,趴在床上,心里堵得慌。 林恩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她已经脱去沉甸甸的甲胄,一袭鸦青色的衣裳,看起来挺沉稳也挺降温。 “大将军……”校尉翻身起来行礼。 林恩姝弯腰按住他的肩头,“趴着吧。” 校尉脸色讪讪,“末将已经知道错了。” 林恩姝点点头,“那打没白挨。” 校尉憋了一会儿,他性子直,实在憋不住,“您若要罚那女子,为何陈郎君一开口,您就送了人情呢?” 林恩姝笑笑,“八十军棍,叫她挨了,不如叫你挨。你挨了能长记性,她挨了……我又欠陈岱一条命。” 校尉反应慢,但人不笨,“您的意思是,为了还陈郎君的恩情?您欠他了?” 林恩姝遭刺杀,结果陈岱遇险的事儿,只玄甲军的人知道的比较清楚,其他人并不了解内情。 林恩姝抬手拍拍他,“你是我的人,我才管。你见谁家的父母管教别人家的孩子?” 校尉脸腾的涨红……占他便宜呢这不是? 林恩姝见他气色还好,不会因为八十军棍就挂掉。 她站起身,“桃子给你放这儿了,待会儿尝尝。校场虽不是军营,不用防备那么严谨,但领外人进来……这个坏风气,要不得。” 校尉脸红红的,“桃子我不要了。” 林恩姝哼笑一声,“还记仇了?” 校尉脸色更尴尬,“没脸吃。” 林恩姝哼的更嘲讽了,“没叫你吃。” 说完,她就提步离开了营帐。 校尉后知后觉的明白,不管他吃不吃,这桃子叫他可以分给底下人,可以安抚他手下的兵卒们。 否则,旁人都有的,跟着他却没有。他知道林将军一片苦心,底下人可未必体谅他。 说不定,还要抱怨,进而怨恨他。 虽说是小小桃子,但也是现在的稀罕物,吃的是面子和荣誉。 校尉轻叹一声,“林将军真是应了老将军的话,心细,外冷内热,严而不苛……” 他挨了打,反倒还挺感动的。 夜里,林恩姝回到自己的将军府,则有点儿烦躁。 杨文姬是什么意思?悄悄摸进她的校场,偷看她训练亲兵? 这还在大热天送来桃子? 那么多的桃子,得是从赢国商人手里贸易来的吧?这时节,梁国的桃子还不熟呢。 物以稀为贵,桃子现在贵的飞起。就算她有门路,她图什么呢? 林恩姝正暗自琢磨,她的窗外忽然响了一声。 “院子里进人了?”林恩姝脑中一紧。 然而她的守卫却还没发现,来人功夫不简单! 林恩姝拿起陈列在一旁装饰的宝剑,悄悄靠近门边。 她全神贯注的戒备。 门口却传来“当当”的敲门声。 有什么人偷袭是先敲门的吗? 林恩姝眼睛微眯。 “林将军,是我,深夜造访实在不好意思。来得着急,也顾不得投拜帖,就这么冒失进来了,还望相见……” 陈岱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就被拉开了。 林恩姝一手握着剑,一手推着门,两眼森冷的看他。 “知道深夜造访不妥你还来?”林恩姝语气不善。 陈岱笑了笑。 他以前一笑就是那种诚恳的,老大哥式的笑容。 然而现在,他的笑容却十分内敛,好似笑意都不达眼底似的。 他自己也解释过,他对自己的过去很茫然,所以防备心很强。 没等陈岱说话,林恩姝忽然想到他前来的原因。 今日,她当众骂了杨文姬,把人骂哭了。 那么多时鲜的桃子,已经叫人家贴了好些本钱,结果好没落到,反而丢了脸。 那小姑娘肯定委屈死了,陈岱跟她处得好,是替她来讨个公道的吧? 林恩姝清了清嗓子,说:“杨小姐不必费那么多心机,她不用跟我处好关系。军营的事情,她不懂,也不用卖好给我。如今我替她说不上话,日后你们在一起了,我也一定会送上祝福,断不会嫉妒、报复一类。陈宿卫回去劝劝她。” 陈岱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难看,“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林恩姝心里轻嗤,该说的她不都说了么? “你说,我的人?谁是我的人?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陈岱语气沉沉。 林恩姝却被问愣了。 陈岱继续道:“无论是季云、艾丽,还是别人,帮我回忆过去的人,从来没提过,杨小姐是我什么人?怎么在林将军这儿,她就变成我的人了?” 林恩姝张口结舌,没想到他在这儿挑刺儿? 她不是为了还他人情吗?这还讹上了? 陈岱冷笑一声,“趁我失忆,所以干脆一脚踢得干干净净,连下家都帮我找好了?” 第792章 她不要面子的吗 林恩姝一阵的无语,上次是谁说,故意忘记?现在又说她一脚踢开? 她觉得陈岱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 以前他在自己面前,常脸红说不出话,现在可真是伶牙俐齿,挤兑的她无话可说了。 陈岱没进门,两人就站在门槛内外,四目相对,空气紧绷的能结冰。 “她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林恩姝听到自己冷冰冰地说,“我与她非亲非故,并无交涉,她为何要如此费力,给我的亲兵送桃子?陈郎君知道,桃子在这个时节是什么价吗?可况,那么多的量,有钱都未必能买的来。” 陈岱沉着脸,并不顺着她的话音说,“前头我才说了,不想因为纠缠,让你痛苦。后脚就把我踢远,以绝后患。原来我就这么令你讨厌?” 林恩姝心口一滞,像一柄淬了毒的箭,又准又狠的扎了上去。 她脸色一白,却抓着门框,迫使自己站的坚定笔直。 “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了。”陈岱看了她片刻,终于垂下眼睛说。 他攥紧了拳头,像是在默默的下定决心。 紧接着,他手一松,转身就走。 林恩姝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来,质问一番,又头也不回的走,给弄了一肚子的气。 但她愣是没叫住陈岱,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若照她以前的性子,必定要把陈岱叫回来骂一顿,教教他做人。 现在,算了…… 没过两日,林恩姝被梁少博召见在御书房。 御书房里,只有君臣两人,就连艾丽这会儿都不在。 林恩姝觉得气氛不太一样,她躬身行礼时,也忍不住抬头瞟了眼皇帝及周围。 梁少博如今,比昔日离开夜国的时候还要沉稳持重,他真像是一位年少却有为,大有雄心壮志的皇帝了。 “有件事,朕也是刚刚悉知。”梁少博缓缓开口。 他的目光很沉,像是一下子能看进人的心理。 林恩姝早在夜国的时候,就听念念说过,他非常聪慧,能看透人的心思。 念念还说,阿娘生错了,把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全生给弟弟了,连她那份儿都给少博了。 林恩姝在被景帝这样的目光注视的时候,心不免有些慌。 “林将军没猜错,是跟陈岱有关的,所以,朕觉得,叫旁人去说,不合适。不如拜托林将军更好些。”梁少博语气从容,对她有着格外的亲昵。 林恩姝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她心里不过刚刚闪过关于陈岱的念头,竟然就被景帝说中了。 “陈岱他现在许多事都记不得了,若是机要之事,或许暂不告诉他?”林恩姝想起两个人那晚,别扭的见面。 那晚算是不欢而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陈岱。 陈岱也没来找过她。 “经密探查到,与赢国叶从容保有联系的,不只有白家。”梁少博轻缓说,“还有杨忠,他家里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多少人参与其中,还未可知。但杨忠为叶从容做的事情可不少。” 林恩姝瞪大眼睛看着梁少博,一时间难以置信。 杨忠不是别人,正是杨文姬的爹。 “上次黑衣人夜袭,行刺你,致使陈岱跳崖,就是杨忠替叶从容办的。”梁少博又说。 他声音明明很轻。 但这一句,却犹如惊雷,炸响在林恩姝的耳边。 杨忠派人行刺她,陈岱为救她跳崖。 杨文姬又遇见陈岱,继而救了他……两人如今纠缠不清……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杨忠一早就筹谋好的? “杨忠是兵部侍郎,京都的许多防兵布控,他都清楚。所以那晚上他故意纵火,吸引走了京都巡城守卫,叫你被黑衣人包围,他做的很全备。” 梁少博说道:“陈岱应该是他漏算的人,杨家小姐入山林打猎,也是在那晚之前,早几天就已经去了的。所以,杨家小姐是否知情,她救陈岱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只能叫陈岱自己揣摩了。” 林恩姝只觉自己浑身发冷,心里砰砰跳个不停,有点儿窃喜,还有点儿后怕。 “臣明白,所以……”林恩姝其实有点儿不明白。 景帝究竟想让她干什么? 梁少博说:“此事,没有谁比你去提醒陈岱更合适的吧?” 林恩姝张着嘴,惊讶的看着皇帝。 梁少博迎着她的视线,坦然道:“当然,你要觉得不合适,朕可以派别人去同陈岱说。” 林恩姝木木呆呆,没有回应。 梁少博对她,有着格外的耐心和包容,“你不必为难,无论是季云,还是艾丽,亦或是夜国一同前来的人,都可以去跟他说。” 林恩姝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景帝不是向她下命令,他是真的在跟她商量,征询她的意见。 景帝回来以后,很有魄力,大刀阔斧的处理了好些叶从容的余孽。 他无论是说话做事,都像一个老成的皇帝。 唯独此时,他竟有点儿像亲人了。 林恩姝心下感动,知道梁少博是体谅她和陈岱的那点儿私情。 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仿佛少女的心思被人看穿。 梁景帝清了清嗓子,“季云也可……” “不必,我同他说,我去提醒他。”林恩姝硬着头皮说道。 梁景帝眼底似乎有笑意,“朕也觉得这样最好。” 林恩姝脸上发烫,好什么好?叫她去跟陈岱说,救你、现在喜欢你的那个杨文姬,她爹是叶党? 她都能想象得到陈岱看她的眼神里,会有多少嘲讽和不屑了。 陈岱会以为她心机女吧?会鄙视她吧? 尽管如此,林恩姝还是想亲自去说,她不是自虐。 她只是想亲眼看看,陈岱知道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选择相信她,还是相信杨文姬?亦或是,即便相信她,仍然觉得杨文姬无辜? 另外,林恩姝觉得,自己去说,陈岱在面子上,总好过叫季云他们去说。 陈岱其实,挺好面子的……这是林恩姝近来,他失忆以后才发现的。 林恩姝从皇宫里离开,真要去找陈岱时,才发现,她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烫手山芋。 那晚不欢而散,现在主动去找……她不要面子的吗? 怎么在皇帝面前,就没想起自己的面子呢? 第793章 棘手 林恩姝来到陈岱挂名的镖局。 这镖局是子琛家的产业,林恩姝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江湖帮派,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已经蔓延到天龙大陆的方方面面。仿佛一个地下朝廷一般。 不过他们尽量不搀和朝廷的事务,也是近些年,天龙大陆以和平共赢为主,没有大型的战乱,他们才得以如此。 镖局相熟的镖师说:“陈大哥一早就出去了。” 镖师看着林恩姝,忽然讪讪笑了笑。 这个笑容,别有深意似得。 一向不敏感的林恩姝,难得敏感一次,“他去见杨小姐了?” 镖师立刻更局促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是啊。” 林恩姝朝天翻了个白眼儿,那天晚上,陈岱跑去她面前说了那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她把他踢开,给他找了下家? 呸,难不成,杨文姬是她安排的吗?是她叫他跟杨文姬走的吗? 一边谴责自己,一边跟杨文姬打得火热! 陈岱,你真是好样的! 林恩姝深吸了几口气,压住内心的烦闷暴躁,“我有要事找他,明日下晌,叫他去将军府见我。” 镖师连连点头,“我一定转告。” 林恩姝哼了一声,兜马离开。 她先前一直替陈岱兜着,也是因为自己心里愧疚,所以给梁长乐写信时,只简单说了陈岱失忆的事儿。 且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更没提杨文姬的什么事儿。 今日,她回到府上,连后头校场也不去了,直奔书房,提笔沾墨,就开始给梁长乐写信。 “念念,见信佳。近有一事,不如预期,不得不详以告知……” 林恩姝硬是把小楷写的力透纸背,仿佛她手里拿的不是笔,而是刀,刀刀锋利,要割破面前的纸似得。 “杨氏救他,互生情愫,前尘旧事,他全然忘记,也不记得自己的立场身份。谁知那杨氏之父,竟是叶党之人,那晚刺杀,实为杨父所为……” “倘若陈岱不听劝,只盼齐王有办法招他回去,免得将来落罪,波及了自己人。” 林恩姝写完,仔细看了两遍,吹干了墨迹。 “这不是嫉妒,不是生气,就是为了保护他不死,不被牵连而已。我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至于听不听劝,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林恩姝这才觉得心气儿顺了。 她把信放好,贴身带着,并没有立时叫鹰送走。 她琢磨着,如果明日下午见陈岱,他还有几分清醒明智的话,这一封像是“告状”一般的信,就不用送走了。 倘若陈岱已经“色令智昏”,只肯相信杨文姬,哪怕她爹是叶党,他也要执迷不悟的话…… 她那时再送出这封信。 林恩姝贴身带着信,这才有心思去校场练兵。 在她练兵的时候,她偶尔走神时,忍不住想,陈岱他会不会……根本不来? 她给那镖师留话时,语气可不算好。 陈岱在梁国没有官职,她却是大将军。 但若换在夜国,陈岱的身份不可小觑,齐王身边第一宿卫,就是夜国的将军们见了他,也会客客气气的。 他会不会倔脾气上来,连来都不屑来? 林恩姝很烦。 不光为这件事情烦,更为自己会忍不住一再想起这件事烦。 想她曾经,多么潇洒自在的一个人,就算在外漂泊四年,她所牵挂的人也不过家里至亲那几个。 没有人令她如此神不守舍。 可能某些人,经不起念叨。 林恩姝还没离开校场,陈岱的信就送来了。 陈岱果然不肯来将军府见她。 但他也没说不见,他信上说准了时间,约林恩姝去茶馆雅间里见面。 林恩姝看着那信,心里滋味怪怪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肯来将军府,却要约在外头? 因为将军府是她的地盘吗?为了表明他不是她的下属,不用时时处处都听她的吗? 在茶馆里说话,为了让说话的气氛更显平等? 林恩姝新一轮莫名其妙的烦躁又开始了。 练兵都不足矣发泄她的烦躁,她挑了亲兵中的几个好手,陪她对练,一直把满身的邪火儿都打出来。 打得对面几人不得不动真格个儿,把真本事都拿出来对练,才叫林恩姝发泄的大汗淋漓,真的痛快了。 次日,她如约来到茶馆雅间。 陈岱已经等在这里了。 林恩姝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毕竟一点点刚刚萌生的儿女私情与家国大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可当她坐下,迎上陈岱打量的目光,她顿时难以淡定了。 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这个话题。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林恩姝问。 陈岱怔了怔,笑着说:“陈岱,夜国齐王爷的贴身宿卫,为一次极其重要的护送任务,从夜国来到梁国,并为了某些原因留下来。偶然遭遇意外,坠崖失忆。” 他说话间,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痛苦、遗憾、高兴……都没有。 所以,他也没有认同感。 于他而言,这像是别人的故事,跟他没有关系。 他在这段故事里,没有个人感情。 林恩姝终于明白梁景帝为何交代这个任务时,会私下里见她了。 这个任务是有点儿棘手呢——陈岱对过去没有认同感,对现在却有。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认识陈岱那么久了,但陈岱的记忆,开始在他被杨文姬救了以后。 所以,他和杨文姬的感情,很有可能比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朋友还要深厚,毕竟那些出生入死,他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自己的立场吗?”林恩姝皱着眉头再问。 陈岱怔了怔,“我是哪边的人的意思?我是梁帝的人,是齐王的人,虽然我不记得了,但这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 林恩姝吁了口气,是陈岱的秉性,这就简单些,“那夜行刺我,却致使你跳崖的人,找到了。幕后真凶是……” 陈岱忽然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林恩姝小声道:“不用担心,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偷听的。” 陈岱却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我猜猜……你想说,幕后之人是杨家人?说不定还是杨小姐的至亲?是这样吗?” 陈岱笑了笑。 林恩姝的脸却拉长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794章 陈岱变坏了 林恩姝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陈岱兀自笑了笑,“那晚不欢而散,我以为骄傲的林将军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没想到,您却主动到舍下找我,又留话叫我去将军府。” “我回了封信,把地点改为外头茶馆。我提前半个时辰过来的,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林将军您会不会来呢?有一半的可能性不会,除非您要跟我说的事儿,很重要,关系到了更多的人。” 林恩姝眯了眯眼,没有打断他,但她心里已经开始不爽。 “林将军真的来了,来了以后就问我的立场。除了事情跟杨家有关,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陈岱说完,笑盈盈的看着她。 林恩姝发现,她其实挺喜欢以前那个陈岱。 如今失忆之后的陈岱,简直是她的噩梦,他总能几句话惹得她炸毛。 “是,就是杨文姬的父亲,杨忠。他是叶党,那晚行刺的人,就是他指使的。”林恩姝言简意赅,“你打算怎么办?” 陈岱耸耸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以前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所以处事的分寸策略,我也不记得了,林将军直接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林恩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戏谑的光,“如果我说,你该离杨文姬远一点呢?日后都别见面,别来往,免得她从你这儿套出来什么,或是把你拉的陷进去。” 陈岱也看着她,“你不叫我跟她来往?” 林恩姝听这话,觉得刺耳得很,“怎么是我不叫?是你问我该怎么做的。这只能说,友情提示。” 陈岱轻哼一声,斜睨向别处,“她挺可爱的,单纯,没心机。她爹做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更可况,出事的那天,她已经在山林间迷路了,遇见我也是偶然,她怎么会利用我呢?” 林恩姝猛地拍了下桌子。 陈岱笑嘻嘻的掀起眼皮看她,“怎么,林大将军生气了?我能问一下为什么生气吗?” 林恩姝咬牙切齿,“我没生气,没有因为你生气,更不是因为你这么说杨家的小姐而生气!” 陈岱挑了挑眉。 林恩姝收回拍的生疼的手,“话已至此,好自为之。” 说完,她提步就走。 陈岱却幽幽道:“景帝就是叫大将军这么来劝我的?” 林恩姝脚步钉在地上。 梁景帝信任的眼神,欣慰的目光历历在目。 她可以叫别人失望,但无论是出于忠君,还是个人情感,她不想叫梁景帝失望。 她攥着拳头,原地运气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去,在陈岱对面坐下。 陈岱轻笑,“劝吧?” 林恩姝暗暗磨牙,“不是劝,我警告你,离杨家人远一点!否则,杨家出事的时候,没人捞你,就叫你跟着一起倒霉!” 陈岱忽而噗嗤笑起来。 林恩姝顿生无力感,头皮都在发麻,“你又笑什么?” 陈岱说:“你着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林恩姝实在受不了,抓起手边的茶盏,扣在陈岱的头上。 茶汤,茶叶沫子哗啦一声,浇了陈岱满脸满身。 茶沫子还挂在陈岱发丝里,水滴滴答答的汤,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林恩姝这才心气儿顺了,也不着急走了,好整以暇的坐回去,“清醒了吗?能好好说话了吗?” 陈岱吹了吹挡在眼前,湿漉漉的头发,茶汤的味道扑了满脸。 “我是不是有病?”陈岱忽然说。 林恩姝挑眉,“你也觉得?” 陈岱咧嘴笑,“你这么生气,这么对我,我竟然……还有点儿高兴?” 林恩姝豁然起身,盯着他骂了句,“神经病!” 陈岱说:“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就是昨天下晌,你去找我的时候。” 林恩姝表情渐渐收敛,“说清楚什么?” 陈岱说:“以身相许不可能,她很好,但我不喜欢,我有喜欢的人了,即便娶不到她,这辈子也就喜欢她一个了。” 林恩姝表情一僵,继而心里狂跳,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会不会是自作多情了?他不是都忘了吗? 又或者,他是故意的?故意戏弄自己? 以前的陈岱,绝对不会……现在的陈岱,她不敢保证。 “欠她的救命之恩,我用别的方式还给她。”陈岱说,“等皇上对杨家动手的时候,可以留一条命吗?她是真的不知情,就当我求来的恩典,还她的命。” 林恩姝垂眸想了想,“这事儿,我会替你向皇上言明。” 陈岱满足的笑笑,“谢谢……” 林恩姝轻哼,“谢什么,看在齐王的份儿上,也不能……” 陈岱打断说:“谢谢你亲自来告诉我。” 林恩姝话音一顿。 陈岱道:“景帝可以派的人很多,你能来,除了皇命难违,必定也是你自己愿意来的。谢谢你,为我做这些。让我不至于在季云他们面前难堪。” 林恩姝心里一暖,是那种自己的心思被人明白,被人理解的温暖。 是一片心意没有错付的温暖。 “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的。”陈岱说。 林恩姝愣了一下,“嗯?” 陈岱道:“说她可爱的话。她没你可爱,林大将军连生气,着急,怒火攻心都是可爱的。” 林恩姝耳中嗡的一声,继而脸上灼烧起来,“你、你……” 陈岱以前没有这么轻浮的啊!?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岱目光灼灼看着她越来越着急窘迫的样子,轻笑,“其实我还挺感谢杨小姐,她叫我看清楚,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被藏在心里那个人,即便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心里深处那份喜欢也无法忘记。” “恭喜你,林大将军,你踢不开我了。那晚从将军府离开,我就暗暗发誓……” 林恩姝一愣,“你发什么誓?” 陈岱说:“我发誓,即便我当初是故意忘记,想要不再打扰你。可如果你会在这段时间主动找我,那就是你并不拒绝我的打扰。那样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哪怕你要把我踢得远远的,我也要回来找到你。” 林恩姝眼睛瞪大,“砰、砰、砰……”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795章 许她一个大饼 梁长乐还是接到了一封关于陈岱的信。 信上细说了陈岱,林恩姝,杨文姬的三角关系。 更复杂的是,杨文姬的亲爹是叶党。 这信却不是林恩姝的那封,她那封在见了陈岱之后,就被处理掉了,再也没有来到梁长乐面前的机会。 梁长乐手里这封,是顾星云写来的。 顾星云的情商不怎么高,从他追李小雨那件事上就能看出来。 如今看来,他的表达能力,也不怎么样。 因为梁长乐把弟弟的信,看了好几遍,也没弄明白,三个人究竟怎么办了。 慕容廷已经收拾打扮好,过来请他的王妃时,梁长乐还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信笺发呆呢。 “谁的信,叫你看的这么痴迷?”慕容廷哼笑上前。 他什么醋都吃,梁长乐早已领教过。 所以,她也不多说,直接把信塞进慕容廷手里。 慕容廷接过信,仔细通读两遍,“陈岱失忆了,喜欢上杨家小姐了?他不是这种人吧?他不是喜欢林恩姝吗?怎么这么渣?” 梁长乐哭笑不得,“没说喜欢呀,星云是说,杨家小姐与他走的近。” “若非喜欢,让一个女孩子跟他走那么近干什么?保持距离才是安全的,距离近就容易起误会,发生点儿什么!”慕容廷一本正经的说,“这点儿,他就不如本王,念念你看本王,身边儿就从来没有不识相的异性。” 梁长乐斜眼看他,“没有吗?” 慕容廷连不改色心不跳,“没有呀!” 梁长乐说:“当初的芸菲妹妹和廷哥哥……” 慕容廷立刻瞪眼,“小时候就不说了,长大以后,我多年都在边疆驻守。等我回来京城长住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京都,去南边儿养身体了。等她回来,念念你已经在我身边了呀?” 梁长乐怀疑的挑挑眉。 “你忘了?我还叫她给你看痛经之症,那会儿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有明确自己的心意,但我告诉她,应该是。” “噗……”梁长乐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她一口水差点儿喷了。 那会儿,她先入为主,以为慕容廷和郁芸菲是两情相悦。 所以慕容廷叫郁芸菲给自己看痛经,她差点儿惊掉下巴,更担心郁芸菲会趁机害她。 后来才知,是郁芸菲单相思,他真是把郁芸菲当妹妹的。 就算是只是妹妹,后来,他可能也察觉了什么,就主动离郁芸菲远了。 有事,他也只找郁老,绝不单独找郁芸菲。 保持异性距离上,慕容廷确实做的不错。 但要找茬,梁长乐还是能找的,“艾丽呢?在边疆认识的?看起来,你们很熟,关系很不错呢?” 慕容廷道:“这么说你弟妹,不好吧?日后我都没法儿去梁国,没法儿见少博了。” 梁长乐:“……” 幸而她没喝水,不然一定喷慕容廷一脸。 艾丽怎么就成她弟妹了! “只是御用太医!御用!太医!”梁长乐强调。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用口型比了个“渣男”。 梁少博也成了他口中的渣男,只不过这是亲小舅子,他没说出声罢了。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世上只有你一个好男人……” “你终于发现了!”慕容廷目光灼灼看着她。 梁长乐哭笑不得,王爷,您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王爷,王妃,再不出发,宫宴都要迟了!”丁零在一旁催。 梁长乐这才收起顾星云写来的信,他的信写的一塌糊涂,什么杨小姐喜欢陈岱,陈岱忘了他喜欢林恩姝,林恩姝不让他和杨小姐在一起,跟他生气…… 梁长乐真想把顾星云抓回来,扔进国子监里好好学几年文法! 转念一想,这事儿无论林恩姝,还是梁少博,哪个能把话说清楚的,都没写信告诉她。 只有顾星云这个情商不高的,才泄露消息给她,他还是有点儿用的,聊以安慰! “你快让开,我要抹脂敷粉了。”梁长乐推慕容廷,让他别碍事。 慕容廷却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起来。 “敷什么粉?你的肤色够白皙细腻了,这样好看,粉全是多余。口脂?那东西又不能吃,抹上跟喝血了一样,不要。”慕容廷目光灼灼看她,“念念这样就美丽不可方物,其他都是画蛇添足。” 他打横抱起盛装的她,阔步向外头马车走去。 屋里屋外的丫鬟们,一阵窃笑,王爷王妃的感情可真好啊! 宫里今日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寿宴。 若是别的日子,梁长乐不会穿的这样隆重。 他们的马车还没到御道,就开始拥挤起来,因为今日给太皇太后祝寿的人太多了。 宫里也热热闹闹,张灯结彩。 就连新入宫在学规矩,等着册封的秀女们,今日也得以参与宴席,在皇帝和朝臣面前露露脸儿了。 是以宴席办在御花园里,热闹隆重而盛大。 皇帝却坐在李小雨的殿中,与她四目相顾。 皇帝浑身释放着威压,李小雨却平淡如故,她不强势,却完全不会被他气势压住。 她淡淡如菊,平淡却又端庄大气。 “后宫无后已经有段日子了,朕想立你为皇后。”皇帝说。 李小雨眼底亮了亮,但不骄不躁,“皇上三思,臣妾年轻,伺候皇上的时间也短。后宫有几位嫔妃,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悉心服侍皇上了。章婕妤更是临盆在即,太医们都说是皇长子,章姐姐是有大福气,也有大功劳的。她们都比臣妾有资格。” 皇帝却拉住她的手,“朕的皇后,朕的妻,与朕举案齐眉的人。难道不是随朕所珍爱,朕所喜欢的,反倒要论功行赏吗?” 李小雨低头笑了笑,“臣妾愚钝,但自知不配,臣妾不敢肖想。” 皇帝却说,“小雨,你自谦了,连母后都常常在朕面前夸你,说你沉稳能干,聪慧过人,且大气。配得上这一国之母的荣耀,只是过于年轻。但在朕看来,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气度,才是你的出众之处呢。” 李小雨想的很明白,皇帝在这时候,忽然许她大饼——必是要提一个不简单的条件了。 就是不知,他想叫她做什么呢? 第796章 留住她 “皇上这般赞誉,臣妾惭愧。”李小雨起身行礼,恭敬说道,“皇上如此青睐赏识,臣妾愿辅助太后,辅助日后的皇后娘娘,尽心尽力服侍皇上,万死不辞!” 皇帝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他伸手刮她鼻子,轻笑。 “朕要你万死干什么?朕疼爱你还来不及。” 李小雨恰好好处的羞涩,既不会叫皇帝觉得她迎合,也不会有被拒绝的尴尬。 皇帝把她的手拢在手心,“只是你没有强大的外戚,朕给你皇后之位,恐有人不服。他们若当面跟朕表示不服,朕自会叫他们心服口服。只怕他们背后玩儿阴的,朕是疼爱你,别到最后却害了你。” 李小雨泪盈于睫,感动的看着皇帝,好似他就是她生命里的光和热,是她的一切执着和追求。 皇帝迎着她的目光,把她搂得更紧,“但只要齐王府在,你阿姐在,那就不一样。京都诸贵族,皆有求于齐王妃,没人想得罪她,你是她公然承认的妹妹,你要让她为你留下。” 李小雨神色茫然无辜,“阿姐要去哪儿?” 皇帝轻叹一声,“齐王有去往封地之意,他的封地在西北,又贫瘠又苦寒,不是什么好地方,朕不希望他去。” 李小雨天真单纯,“皇上心疼齐王,给他换一块好点的封地不就行了吗?” 皇帝:“……” 母后说她聪颖,心思敏锐……是认真地吗? 不过如此也好,如此单蠢,倒也好控制。 “封地是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封好的,朕怎么能动太祖皇帝所赐封地呢?”皇上说,“朕不忌惮皇叔在京都住着,只盼他也不要多心,只管安心留在京都就是。” 李小雨点点头,笑着说:“阿姐很疼我的,我会跟阿姐说,我一个人在宫里会害怕,叫她不要走,可以时常进宫来陪我。” 皇帝怕她不知轻重,以为这事儿简单,不由正色沉声,“还有一件密事。司天监昨夜观察,发现将星异动。朕叫他们仔细测算,可是天下要生变?” 李小雨果然表情郑重,“可是要生变?” 皇帝满意的笑笑,“别怕。司天监说,是齐王有离京之意。所以朕才希望,你一定要留住齐王妃呀?” 李小雨正色道:“原来是这样,那臣妾一定要留住阿姐,一定极力说服她。” 皇帝微微点头,又与她亲昵了一会儿。 直到两人都脸红气喘,这才起身收拾衣着,往御花园而去。 皇帝没有先走,乃是牵着李小雨的手前往的。 众目睽睽之下,李婕妤走在皇帝身侧,皇帝对她宠爱可见一斑。 就连挺着大肚子,临盆在即的章婕妤,也未曾有此殊荣。 皇帝从不曾在这样大宴朝臣的宴席上,叫章婕妤坐在他身边过。 今日,皇帝却是牵着李婕妤的手,拉她进了大殿,一同向太皇太后祝寿。 殿里做的女人皆是有地位的,除了太皇太后,就是太皇上,太后,太妃等人。 太皇上炼丹,服食丹药,他目光显得有点儿呆滞,反应似乎比正常人慢半拍。 他盯着李小雨看了一阵子,才笑着点点头,“这个皇后不错。” 殿中霎时一静,只有皇帝微微笑起来。 …… 皇帝先是要拜过太皇太后,而后才是群臣入席,恭贺太皇太后大寿。 梁长乐和慕容廷进了宫门,就下车坐轿子。 临到御花园外,才要下轿子步行。 而他们带来的随从,要等在轿子旁,不能全都跟去宴席,否则宴席上,光是各府下人就一大堆,乱哄哄的,也容易出事。 以慕容廷和梁长乐的地位,她可以带一个丫鬟入宫。 以前,她都是带丁零,但今日她对丁零道,“你在这儿等候。” 她又看向锦屏,“准备好了吗?” 锦屏点点头,“王妃放心,婢子时刻用心。” 梁长乐道:“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锦屏一面跟着走,一面用余光瞄着路边的一切,认真的将这里一砖一瓦,都记在心里。 景致路线是顺便记忆,她更留心观察的,乃是梁长乐的姿态,她如何走路,是何神情。 宫人与她打招呼行礼,她是什么反应……锦屏都反复观察琢磨,力求过目不忘。 齐王到达御花园的时候,众臣也就恰刚刚进入宴席间。 臣子们入座以后,皇帝携着他那一大家里,姗姗而来。 众人忙起身,先见君臣之礼,再恭恭敬敬的祝太皇太后大寿。 各地的礼单唱和,都足足唱了半个时辰。 而后又是各地世族门阀的礼单,又唱了小半个时辰。 再后面才是京都诸王公贵族大臣们的礼单,也唱了小半个时辰。 期间有丝竹之声,有舞姬跳舞暖着场子,但众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太监高唱的礼单之上。 礼单终于唱完了。 真正的节目要开始了,太皇太后好热闹,太后给她准备了杂技班子。 锵锵锵,一阵锣声,杂技班子已经打着跟头跳入场中的时候,皇帝忽然清了清嗓子。 太监一摆手,刚热闹的场面立时又肃静下来。 皇帝笑眯眯起身,“今日趁着皇祖母大寿之喜,朕也有一件喜事,要同众臣子分享。” 臣子们连忙起身。 皇帝摆了摆手,“坐,都坐。” 皇帝也坐了下来,话音却继续:“后宫无主,多劳烦太后操劳,朕为实觉得对不住太后。幸而有婕妤李氏,端庄大气,聪慧贤淑,孝义温柔,一直帮助太后,处理选秀之事,后宫之杂事……” 皇帝夸李小雨,生生夸了一刻。 大臣们都被他夸懵了,这是要干嘛啊? 皇帝话音陡然一转,“朕要册封李婕妤为皇后,原本朕想着,等李婕妤也为朕生下皇子之后,再说册封一事,但现在,朕念她辛劳贤淑……所以不等了,现在就与众臣言明此事,也好叫内廷尽快的准备起来。” 李小雨的目光在臣子中扫了一圈儿,很快就落在梁长乐的身上。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相互点了下头,又同时错开视线。 第797章 牵绊和分担 李小雨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被封皇后,这是梁长乐没有想到的。 但背后的原因,却一下子就能明白。 宴席终于正式开始,御花园搭的台子上,热闹非凡。 君臣尽欢,宴席上的气氛也很浓烈。 酒过三巡,皇帝就起身离席了,太皇太后也离席而去。一些大臣开始次第退场。 梁长乐正要起身之时,李小雨身边的朱成过来了。 “王妃不忙的话,婕妤有请。”朱成说。 梁长乐点点头,随朱成离开宴席,离开御花园不远,便在宫道上看见站在那等她的李小雨。 白天这里很热,夜里的宫道上却很凉爽。 不知哪里刮来的风,竟带着荷花的清爽香气。 “好久不见阿姐了,阿姐也不来宫里看我。”李小雨抓着她的手,“我好想阿姐啊。” 这撒娇的口气,可不就像小妹见了长姐的模样? 宫人们自觉的退远数十步,远远跟着。 梁长乐身边本就只有锦屏,此时,锦屏仍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旁边,似乎一点儿眼色也没有。 李小雨看了锦屏一眼,见阿姐没说什么,她也没多说。 “阿姐知道皇上今晚为什么忽然说立后的事儿吗?”李小雨低声说。 梁长乐笑了笑,“他说了,他喜欢你。夸了足足一炷香呢。” 李小雨哭笑不得的看她一眼,“阿姐别取笑我了,我又不是为这个进宫的。” 她说道这儿,忽然沉默了。 曾经,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进宫就是要报答阿姐的。 她以为,自己努力的往上爬,爬到比当初更高的位置上,就可以变得更强大,可以为阿姐做了不起的事情。 可她没想过,她进了宫,还需要阿姐的照拂,需要阿姐的保护。 甚至有一天,她人在宫中,就成了阿姐的掣肘,叫阿姐不能自由。 “怎么了?”梁长乐停下脚步,借着皎洁的月光打量她。 李小雨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阿姐,你和齐王想离开京都吗?” 梁长乐没什么反应,倒是她身后的锦屏猛地抬了下头。 李小雨也深深看她一眼,又看梁长乐。 “怎么忽然问这个?”梁长乐笑了笑,“没事,我耳力敏锐,周围没有人窃听。” 言下之意,不用避讳她的丫鬟。 李小雨攥住她的手,“阿姐,我当初入宫,是怕给阿姐惹麻烦,也想有朝一日可以报答阿姐。可没想到,我还是给阿姐添麻烦了……皇上许我皇后之位,就是为了叫我留住阿姐,叫你不要离京。” 梁长乐眼睛眯了眯,他们准备的很隐蔽,为了不叫人怀疑,他们甚至放慢了动作……皇帝还是知道了? 李小雨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她立刻解释,“皇上说,司天监观察到,将星异动,推测是齐王要离开京都,天下要生变。” 梁长乐点头嗯了一声,在信不信任李小雨的事情上,她只迟疑了一瞬,就缓缓说道:“我与齐王,是有离京的打算。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推你登上皇后之位。” “阿姐不用顾及我。”李小雨咧嘴灿笑起来,“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算我帮不上阿姐,我在心里也永远支持阿姐,我会为阿姐祈福的!” “傻孩子,”梁长乐摸摸她的头,忽然想起,她现在摸得可是准皇后的头啊,她又笑起来,“我若走了,皇后这个位置,与你来说,就是烈火油烹,他就是把你架在了釜上。” 李小雨摇摇头,“阿姐别担心,在内有太后,太皇太后喜欢我,身边有朱成帮我。在外,我认了干娘,李将军没有女儿,李夫人是命妇,入宫拜见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她很喜欢我,我认她作干娘了,虽是干的,好歹也算是外戚。” 梁长乐闻言,定定看着李小雨。 她明白,李小雨也明白,这都是利益交换来的关系,关键时刻未必靠得住。 可骨血亲情都能背弃,人就像世上的一叶扁舟,哪有真正的靠得住? “我暂时还不会走。”梁长乐低声说。 李小雨却急道,“阿姐若要走,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延误。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想做阿姐一辈子的累赘。” 她忽然凑近梁长乐的耳朵,用只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看阿姐身后的这丫鬟,她的身形个头儿,甚至走路的姿势,都和阿姐相似……郁神医能改变朱成的面貌,他能不能……” 李小雨话就说到这儿,她退一步,笑嘻嘻的看着梁长乐。 “阿姐,你要先为自己考虑呀,你能护我一辈子吗?我长大了,会替自己打算的。” 梁长乐一怔,这话何其耳熟。 梁少博离开夜国的时候,也说了类似的话吧? 她还真是把姐姐,做成了母亲吗? “在我人生最不幸的时候,我遇见了阿姐,那是我人生最最最幸运的事。阿姐,你已经把最好的都给我了。”李小雨仰着脸,全然崇拜的看着她,漫天的繁星似乎都落进了她眼底。 而在她眼中,梁长乐好似天上的一轮皓月,星光再亮,皆不如她。 梁长乐没有多言,只重重点头,回握了握她的手。 李小雨很开心,因为她把心里话,都告诉阿姐了。 并且她看到,阿姐眼里的赞赏。 她得到阿姐的肯定了! 她不再是阿姐的累赘,她可以独当一面了!如果她可以不靠阿姐,而坐稳皇后之位,那么日后,她可以为阿姐做得更多。 阿姐曾经为她撑起一片晴空,日后她也可以为阿姐做这些! 姐妹两个分别,一个往内宫而去,一个向宫外走。 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背对背的距离越来越远。 但彼此的脚步却越来越轻快,并非羁绊变少了,而是可以放心依托的变多了,彼此更轻省了。 慕容廷正等在轿子边,同元九站在一起说话。 丁零在轿子另一边,翘首往里看。 元九时不时的往丁零那瞥一眼,丁零想问什么,碍于慕容廷在,她似乎又不敢问。 梁长乐带着锦屏走上前来。 丁零一个健步蹿上来,“小姐您可出来了,婢子都快对这地方有阴影了。” 说完,她还朝慕容廷的方向,斜了一眼,撇了撇嘴。 第798章 扮谁像谁 梁长乐与慕容廷乘车回王府。 梁长乐道:“你怎么得罪我的丫鬟了?” 慕容廷枕着她的腿,没睁眼,哼了一声,“你也看出你的丫鬟对我不满了?丁零以前多老实一个姑娘,怎么现在脾气那么大?”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怎么了?” “她见我一个人出来,当即脸色就变了,上前行礼问,‘我家小姐呢?’本王只是逗逗她,说你被皇后留下了。”慕容廷哼了一声,“本王还没见过谁冲本王甩脸子呢,她竟然当即就撂了个脸色给本王看,气得强忍着才没对本王破口大骂。” 梁长乐说:“皇后早已没了,她又不知皇帝要立小雨为后,忽然听你说,我被皇后留下,她以为你说得什么孤魂野鬼呢,她能不生气吗?” 慕容廷一怔,继而笑起来,“那这丫鬟该赏。” 梁长乐说:“你变得到挺快。” 慕容廷笑着说:“敢冲着本王生气的人,着实不多,且还是当着面就生气。她这么气性,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可见是个忠心的,对念念忠心的人,都该重赏。” 梁长乐心下柔软一片。 这样温暖的爱意和亲情,是她生命里缺失了多年的。 母亲走了以后,其实父皇忽略她和弟弟很多。他有太多的公务要忙,甚至没有时间真正关心她。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渴望亲情的,反倒把那些渴望都掩埋起来,把一腔热血都撒在军营里。 可怜少博那时候还那么小,却失去母亲,忍受着爹爹忙的顾不上他,唯一的姐姐又远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军营里。 “你怎么了?”慕容廷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 梁长乐闷声说:“我觉得韩恩三说的有道理。” 慕容廷蹙眉,“他又说什么了?” 梁长乐轻叹,“我不像个女人。” 慕容廷轻嗤,“胡说八道,念念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梁长乐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又被他逗乐了。 这个世上,可能有那么一个人,恰恰是按照她所有最喜欢的样子长的,纵然一开始有磕磕碰碰,不能契合,一旦找到了那个切入点,他们就能够完美契合,毫无缝隙。 “你真好。”梁长乐钻进慕容廷的怀里,抱着他的腰。 他腰间没有一丝赘肉,尽是紧实的肌肉,这么抱着能感觉到充沛的力量,莫名叫她心安。 慕容廷胸膛里发出笑声,“我当然好,要不怎么配得上念念?” 梁长乐笑容更大,“你吃蜜了吗?嘴巴这么甜?” 慕容廷低头:“你尝尝……” 太皇太后的寿宴过去以后,齐王妃就不再出府了。 郁老倒是来了两趟,都是带着郁芸菲来的。 京都早就说,郁芸菲活不久,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郁老做了一辈子的神医,最后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那么高明的医术,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真是可悲。 可现在看,郁芸菲面颊红润有光,头发乌黑亮丽,步履轻快如风,背着个药箱,却轻盈的像花间的蝴蝶。 她看起来比谁都健康。 同她来了齐王府两趟以后,郁老就不来了,郁芸菲却在齐王府住了下来。 这日下晌,烈日已经不那么灼人,越晒开的越绚烂的荷花,在微风里摇晃着粉嫩的脑袋。 风里有热气,更有荷塘的清香。 荷塘边的八角亭中,摆着冰,倒很凉爽。 三个女孩子在亭子里说话,亭外不远,皆是守卫。 亭中的梁长乐和郁芸菲在下棋,锦屏站在梁长乐身边,一眼不眨的看着棋盘上的棋局。 郁芸菲说:“我照王妃的琴谱弹了这么许久,越弹感觉越不一样,这琴曲就像一味药,能滋养我百体,却又和药不同,是药三分毒,这琴音却没有这样的遗害。” 梁长乐笑,“是你弹的专注用心,琴音本就是陶冶情操的,人是靠‘灵’而活,滋养了人的‘灵’,比单单保养身体高明的多。” 郁芸菲笑看她一眼,以前不觉得,如今她发现了,顾子念长得真是好看,越看越喜欢看。 她不是男的,不然一定要和齐王争一争。 “由不得我不专心,王妃给我的曲子那样难,且难度递进,我若不专心,稍微一走神儿就弹错了。王妃晓得,我们行医问药的,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弄错了一样,可能都是一条命。弹错了音,我可受不了。” 梁长乐笑起来,郁芸菲也笑了。 她想起自己当初对齐王的那点儿心思,越想越觉得好笑。 那是她最最懵懂的时候,对异性的一点儿仰慕之情吧? 又或许是,她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风烛残年,所以对齐王那样,充满勃勃生机的人本能的一种向往? 而如今,她不论是生命还是情感,都更加成熟了,她对顾子念的这种喜爱之情,才是成熟的感情。 “我爹说,我在这方面,比他有天赋,我扮什么像什么。”郁芸菲忽然小声说。 一旁的锦屏抬头道:“今晚可以试试吗?婢子有点儿紧张。” 郁芸菲看她说:“你气质姿态,拿捏得已经很像了,把那点儿紧张去掉就没人敢怀疑。你瞧她,她怕什么?她连齐王都不怕,这世上她最混不吝了。” 梁长乐摇头莞尔,她以前也很怕慕容廷的,那才是个真正混不吝的人。 但他为了她,将他锋利的爪子收起,尖牙藏匿,他对她永远温柔的像个大猫。 大猫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对弈结束,毫无悬念,梁长乐又赢了。 “没意思。”郁芸菲把手里的黑子一扔。 锦屏点点头,“婢子都记住了。” 梁长乐也放下棋子,棋盘上错落有致都是白字的江山,“你记性很好,就如芸菲说的,你什么都不要怕,没人敢怀疑你。” 锦屏挺直了脊背,应了一声。 三个女子回到屋里,郁芸菲在摆弄她的“宝贝”。 梁长乐和锦屏则来到桌案边练字。 锦屏会先看着梁长乐练一阵子,她的神态,握笔姿势,落笔的角度和力度,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而后,她才提笔写字。 偌大的洁白宣纸,若不细看,难以分辨上下的字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但细细看来,还是略有区别。 “婢子一直写得不像,婢子有次见李婕妤练的比婢子还像呢!”锦屏说。 梁长乐若有所思,“到时候,皇帝可能会叫你入宫去陪皇后……” 锦屏手一抖,写坏了一个字。 第799章 入宫 梁长乐看她紧张,笑了笑,“我再与你讲讲,我同李婕妤……不对,如今已经是皇后了,我同她相处的细节。” 锦屏认真听着,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上次入宫,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见到李婕妤时,她就觉得那女子眼神很不一样,特别亮,特别有光,像是涂了漆,潋滟的叫人心神荡漾。 还不到晚膳时候,三个女子正坐在屋里说话。 慕容廷忽然从外头进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锦屏和郁芸菲吓了一跳,两人急忙起身回避。 慕容廷却道:“赶紧动手,就现在。” 梁长乐眸子一凝,“出了什么事?” 慕容廷神色不紧张,但浑身的气势还是叫人不敢放松。 “边忙边说吧,”慕容廷叫元九带着人守在外头,他低声道,“赢国忽然来袭,大军已经压境,南方郡守将,一日发出三份八百里加急,请朝廷援助。” 锦屏这会儿在里间,正忙碌的换着衣裳。 丁零也从外头进来帮她。 郁芸菲手里的活儿加快了许多,她像是在绘画一般,在一张柔软的皮子上,描绘着什么。 “慕容景安一定会请战,他需要军功,帮他稳固大将军的位置。”慕容廷说道,“但……皇帝恐怕会派我去。” 他目光定定落在梁长乐的脸上。 梁长乐微微点头,“而他不会叫我去。他立小雨为后时,就透露此意了。” 慕容廷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一个凉薄的笑。 这边还正忙活着,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因为元九守在外头,屋里的人并不紧张。 只听外头有人禀报,“宫里来人了,请王妃入宫,说是皇后娘娘突然腹中绞痛,太医们看了找不出病因,束手无策。” 慕容廷和梁长乐交换了视线,两人微微点头。 “叫宫里的人稍等。”慕容廷在屋里说。 不多一会儿,又有人来催,说,皇后娘娘情况紧急,宫里人催的急。 一连催了三次,把郁芸菲都催出了浑身的汗。 “罢了吧,我去看看。”梁长乐起身说。 慕容廷看她一眼,两人并肩向外走。 宫里来的太监,此时正等在齐王府的花厅里。 终于见到齐王及王妃,几个太监才松了口气。 慕容廷意料之中的脸色不好,但忍着没有冲几个太监发脾气。 几个太监后怕的抹抹汗,“皇后娘娘刚用了两口晚膳,就腹中绞痛,传太医看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后娘娘是齐王妃的妹子,皇上既心疼又焦急,这才想到再打扰王妃。” 齐王妃淡淡看他们一眼,“我自己的妹妹,我自然关心,谈不上打扰,公公请吧。” 齐王妃冷淡,却还算客气。 太监们如蒙大释,请齐王妃出门上马车。 慕容廷也跟着上去。 “我是去看皇后娘娘的,王爷也来做什么?”齐王妃问。 慕容廷道,“我拜见皇上,顺道而已。” 太监们听得牙疼,王爷真是心疼王妃,片刻都不叫离了视线。 难怪出宫之前,皇上还交代,倘若齐王执意要来,不用阻拦。 太监们忙说:“皇上也在呢,王爷请。” 马车车厢里格外的静谧,向来不老实的慕容廷,今日却难得的安分。 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齐王妃的脸上,齐王妃也淡定的叫他看。 被他盯得太久了,她忽然转过脸来,半嗔半戏谑的瞪他一眼。 慕容廷神色一怔,继而笑起来。 连外头的车夫都听到齐王爷的笑声,心里还纳闷儿,王妃究竟讲了什么笑话,竟能把齐王爷都得这么开心? 马车驶进宫门没有停,一直到要进内宫时才停下来,换了轿子。 待到轿子抬进新皇后住的椒兰宫,齐王妃才从里头下来。 她下来以后,举目四顾,“是椒兰宫,却也不是椒兰宫了。” 她声音不大,只有前来扶她的宫女听见了,抬眼看了她一眼,“王妃这边请,皇后娘娘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隐隐作痛。” 齐王妃被宫女引进殿中,外殿果然摆着珍馐美味,只动了几筷子的样子。 皇帝站在内殿屏风处,脸色焦急,见到她来,皇帝脸上一喜,“多谢齐王妃能来。” 齐王妃站住,简单的行了礼,“当不得谢,是应当的。” 她朝里走,来到床边。 李小雨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因为疼,她鬓边的发丝都被汗打湿了。 “阿姐……”李小雨掀开眼皮看了看她。 齐王妃拉住她的手,“怎么忽然疼的这样厉害了?” 李小雨摇摇头,“我没事……” 说话间,她微微一愣。 因为齐王妃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硬物,圆溜溜的,像是丹药丸一类。 李小雨不动声色,“就是疼得厉害,浑身发虚,出了一些汗,这会儿已经好些了。” 齐王妃笑了笑,“小雨别怕,不会有事的。” “阿姐在这儿,我不怕。”李小雨说。 皇帝见姐妹两个说话,他弯了弯嘴角,提步出了大殿。 齐王正站在殿外,等他的爱妃。 天上的点点星光,此时已经依稀可见,最亮的几颗正眨着眼睛。 “皇叔,朕有一事,要与皇叔商量。”皇帝过来说。 慕容廷像是刚发现他,转身行礼,但他脸上一丝意外也没有,仿佛一切都在预判之中。 殿中传出了叮叮当当的琴音。 殿外的两个男人皆回身朝殿门看了一眼。 皇帝说:“赢人忽然集结大军,攻打我南方郡,守将不敌,接连败退,已经退回城内镇守,锁闭城门,然赢人火力生猛……只怕守不了多久。” 慕容廷皱起眉头,“上次赢国使者来京之后,夜国和赢国的关系一直较好,贸易也通畅,为何忽然有这样的事?” 皇帝叹了口气,“明面上,我们卖给赢人的马是少的,哪知朝廷管控不严的地带,他们私底下卖的战马更多。赢人集结了大批战马,他们的野心就盛不下了。” 慕容廷凝眸看着地面,缓缓说:“臣已经卸甲多时,没想过再领兵。” 皇帝却语气激昂道:“皇叔还年轻,正是骁勇无敌的时候,国之有难匹夫有责,盼皇叔不要推诿啊!” 第800章 较量 慕容廷沉吟片刻,表示自己要回去考虑考虑。 皇帝笑了笑,答应了。 这时里头却出来一宫女,“禀皇上,齐王知道,皇后娘娘已经好多了,这会儿也在琴音里睡着了,但娘娘一直攥着齐王妃的手,不肯松开,王妃问,今晚她能不能留在这里。” 慕容廷脸色一变。 皇上没等他说话,就道:“自然可以,还要多谢齐王妃,有王妃在这儿,朕也能够安心了。” 慕容廷额角青筋却是跳了跳。 皇上转过脸看他,“皇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她们是姐妹,小雨自打入宫,时常说想念阿姐,难得借着这样的机会,让她们还能像以前未嫁时那样相处。” 话已至此,慕容廷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拱手道是。 “时候不早了,朕就不再进去了。”皇帝对宫女道,“照顾好娘娘,齐王妃要什么,你们都殷勤着些。” 宫人齐齐蹲身应是。 皇帝这话,哪是自己要走,明明是下逐客令,催齐王走。 慕容廷沉着一张脸,满目不开心的往宫外去。 皇帝与他同行了一段,君臣也分道扬镳。 宫人一直把慕容廷送上了马车,才回到皇帝面前复命。 “齐王沉着脸的样子,真是吓死奴才了。”刘桐说。 皇帝呵的笑了一声,“不怕皇叔的人很少,朕还是太子的时候,都有点儿怕他。” 刘桐道:“齐王妃也不知怎么受得?” 皇帝垂了垂视线,“她自然是不怕的,所以她不是一般人。” 刘桐又说:“齐王也是真疼爱王妃,这才一会儿不见,看他那样子,就想打人似的。” 皇帝摇了摇头,“他知道朕不想让齐王妃离宫了。” 刘桐瞪大眼睛,“他已经知道了?” 皇帝轻笑一声,“看吧,明日他定来宫中要人。但朕,一定会叫他答应的。” 慕容廷浑身的低气压,冷的冻死人。 送他上车的太监,大气儿都不敢喘,恐怕惹了这位煞神。 但慕容廷上了车以后,脸色就平静了,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他淡然的回到齐王府,一路都在闭目养神,若是路途再远点儿,说不定他真能睡着。 他回到齐王府的主院正房,屋子里少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郁芸菲已经不在这儿了,丁零和锦屏也离开了。 只有两个面生的丫鬟在收拾王妃的字画,书册。 “王爷!”两个面生的丫鬟听见动静,回身行礼。 “收拾好了都退下。”慕容廷道。 两个丫鬟加快了动作,她们的动作很熟稔,什么东西该放在哪儿也都清楚得很。 不多一会儿功夫,先前凌乱的桌案上已经干干净净,别无杂物了。 两个丫鬟躬身向外腿。 “慢着,”慕容廷忽然喊住两人,指着其中一个道,“你过来。” 那丫鬟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另一个丫鬟退出去,她才上前来。 慕容廷见她站在两步开外就不动了,不由冷笑,“要本王过去请你吗?” 丫鬟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又往前挪了一步。 慕容廷撇撇嘴,“本王吃人?” 丫鬟再挪一步。 慕容廷猛地坐直身子,趁她不备倾身靠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把她带到身边坐下。 丫鬟没挣扎,更没惊呼,“王爷,王妃不过一日不在家,您就忍不住了吗?您这样对得起王妃吗?” 慕容廷看着她道:“哟,我是爷,你是爷?还教训起本王来了?” 丫鬟面色平静,“您是爷,但这话婢子也得说,否则对不起王妃不是?” 慕容廷轻哼,“你只想对得起她,怎么不想想,对不对得起本王?” 丫鬟低眉顺眼,表情恭敬,话却不是那么个味儿了,“王爷受了好大的委屈呀?” 慕容廷忽然绷不住一笑,“不委屈,你要委屈,就多骂两句。” 丫鬟轻哼,“爷能放开婢子了吗?” 慕容廷坏笑,“爷不想放怎么办?” 丫鬟瞟他一眼,手指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针来。 慕容廷吓了一跳,当即就松了手,他愕然看着她,闭了闭眼睛,喃喃自语,“不可能啊,我不可能认错……这针又是怎么回事?” 丫鬟收起针,从容站好,理了理衣摆,“婢子告退。” 慕容廷表情委屈得很,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两个丫鬟在耳房里睡的。 慕容廷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床上少了一个人,他忽然就不习惯起来,只觉得这睡了许多年的檀木大床,哪哪都不对劲,哪哪都不舒服。 天不亮,他就起身,叫人进来服侍他更衣,他要入宫。 “你昨夜也没睡好吧?”慕容廷盯着为他更衣的丫鬟说。 丫鬟看都没看他,“回王爷的话,婢子睡得很好。” 慕容廷轻嗤,“别骗我了,我都看见你眼睑下的青灰了。” 丫鬟不屑的勾了勾嘴角,“王爷别骗婢子了,婢子昨晚别提睡得多香了,青灰之色?那东西从来跟婢子无缘的。” 慕容廷撇了撇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丫鬟冷冷扫了一眼他,“王爷再这个调调说话,小心王妃打您。” 慕容廷随口道:“她打不过我。” 丫鬟戏谑一笑,“哦?是吗?” 慕容廷赶紧道:“不过好男不跟女斗,我怎忍心跟王妃动手呢?她打我不躲就是。” 丫鬟抿了抿嘴,收敛了唇边笑意。 慕容廷整理好行头,赶在上朝之前,就去了宫中,求见皇帝。 皇帝当然拖着不肯见,然后就到了上朝时候。 慕容廷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在朝会上了,他等在御书房里,等皇帝下了朝,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他才终于见到了皇帝。 “皇后娘娘凤体好些了吧?王妃是不是可以离宫了?”慕容廷行礼之后,问道。 皇帝不答反问,“皇叔考虑的如何了?今日有许多将士请命,愿领兵出战。就连景安都再三请愿。” 慕容廷垂着眼皮,神色冷淡。 皇帝笑了笑,“但朕还是愿意相信皇叔,朕希望皇叔可以领兵出战。” 第801章 试试才知水深浅 慕容廷一言不发。 皇帝却愈发笃定,一切都尽在他掌握。 “倘若不是因为牵挂齐王妃,皇叔其实是愿意出战的吧?”皇帝说道,“夜国不败战神的理想,一定不是窝在京都,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而是在广阔的天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皇帝觉得,他把慕容廷看的很透,因为慕容廷的头越来越低。 皇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次挑衅夜国的,乃是赢国。赢国有钱,粮草不缺,他们购买的是最好的战马,兵强马壮。” “朕不喜欢打仗,也不喜欢在这上头,耗费民脂民膏,叫百姓怨声载道。所以朕不想派别的大将去,朕要派一位去了就能安定军心,去了就能打赢的人,皇叔,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京都既有赢国的商人,也有赢国的琴师。他们未必懂政治,他们留在夜国,对夜国也有好处。朕不会一杆子全打死,所以这里头难免混入几条漏网之鱼。” “皇叔在京城的时候,齐王府是铁桶一个,但皇叔不在京城的时候呢?会不会有人起了歹心?要害齐王妃?以要挟齐王?” 慕容廷叹了口气,“这么说来,皇宫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皇帝笑容灿烂,“皇后与齐王妃感情深厚,想来齐王妃住在这里,也不会寂寞无聊,皇后可以时常陪她聊天。” 慕容廷怔怔出神,似是不舍。 皇帝缓声道:“皇叔如果已经决定,今日就可领兵符出发。” 慕容廷看着他道:“臣想带王妃一起去往南方郡。” 皇帝一愣,“王妃可是娇滴滴的女子啊?皇叔你……” 慕容廷摇了摇头,“她不娇气,不怕苦,她也不愿意和臣分开。而且她的本事,在战场上,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这回轮到皇帝不说话了,他沉默良久,面色略冷淡,“朕还是觉得不妥。” 慕容廷就不再说话了。 御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皇帝道,“皇叔不是要见齐王妃吗?正好,朕也要看看皇后好些了没有。” 君臣一同去往椒兰宫。 两个女子正在椒兰宫的宫廊下并肩走着,低声说着话。 昨日还疼的脸色发白,虚脱的直冒冷汗的皇后,今日已经容光焕发,细腻的皮肤白里透红,看不出一丝病态了。 “王妃的琴艺真是神奇。”皇帝打量着皇后,不由说道。 齐王妃却根本没看他,行了礼之后,她的目光独落在慕容廷身上。 好似她眼里只容得下这么一个男子。 能被这样的奇女子,如此专注甚至略含崇拜的看着……滋味一定妙不可言。 皇帝心头唏嘘,不由深深看了眼皇后。 哪知皇后没看他,皇后眼里只有齐王妃。 皇帝略有些气郁。 “王爷是来接我回府的吗?”齐王妃问。 慕容廷踟蹰不语。 皇帝笑说,“难得你们姐们聚在一起,齐王妃不愿多陪皇后几日吗?” 齐王妃这才将目光转向他,眼里的灼热专注却已经不见,只有客气有礼,外加冷淡疏离。 “嫁出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想念是想念,本分不能忘。”齐王妃语气和缓。 但在皇帝听来,怎么都是怼他的意味。 他这一对叔婶,还真是一家人。 “你暂时,还是要住在这里。”慕容廷说话了。 皇帝一阵惊喜,不由得一下攥住皇后的手。 皇后被他攥得有点儿疼,眉心蹙了蹙,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来。 齐王妃挑了挑眉,“王爷这是何意呢?” “皇叔慢慢说,”皇帝又拉过皇后的手,“皇后陪朕走走。” 皇后跟着皇帝,回到殿中。 外头宫廊,留给齐王与王妃说话。 皇后临进殿门,狐疑的回头看了眼,她眼底有几许疑虑,挥之不去。 皇帝看着她:“齐王妃的琴音当真能解疼?” 皇后眼神一闪,看向皇帝,“皇上不是都看见了吗?臣妾昨晚疼的死去活来,阿姐来了,我竟平静安稳的睡着了。” 皇帝狐疑的歪歪头,“可朕觉得,昨晚的琴音,与以往的有所不同……” 皇后轻笑一声,“阿姐说,不同的病症,就要用不同的琴声,也许是这个缘故?” 皇帝摇了摇头,“不是,是少了点儿什么。” 皇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外头的齐王和王妃,也没有耽搁太久。 不多时,齐王妃红着眼睛进来了,她仍旧是那个光彩照人的齐王妃,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表露了她是个女人,她有自己脆弱的一面。 皇帝安抚她两句,匆匆去见慕容廷。 皇帝同慕容廷再次回到御书房,商议出兵南方郡的事。 慕容廷没决定去的时候,看起来是一副样子。 一旦他决定出任大将,领兵出征,他浑身的气势就又变了。 好似多年前那个驰骋沙场,浑身肃杀的罗刹王又回来了。 椒兰宫里没有御书房那么紧张,好似山雨欲来。 但这里的气氛也不松快,似乎在平静之下,有暗流游动。 皇后娘娘亲手煮水烹茶,她和齐王妃面对面而坐。 宫人被她遣得远远的,前后门窗大开,树荫下的凉风徐徐吹进来,茶室里很敞亮。 倘若有人靠近,或是偷听,第一时间就会被茶室里的人发现。 “昨晚治好我的不是琴音,是你塞给我的药丸。”李小雨说。 齐王妃神色淡淡,丝毫不见紧张,“能治病就行,琴音不是万能的。” 李小雨道:“我是中毒了,毒在晚膳里。” 齐王妃眼皮都没抬,“宫里有试毒的太监,谁敢在皇帝皇后的饭菜中下毒?” 李小雨笑了笑,“别人当然不敢,但皇帝自己下毒,有什么难的?” 齐王妃这才抬起头来。 李小雨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是要害死我,他想要的是传你进宫,把你留在宫里。当初我还不明白,他许我皇后之位时,为何说不希望齐王离京受苦,只说叫我留住阿姐。” “我以为,皇上的意思是,留住阿姐,齐王自然就不会走了。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他想留住的人,就只有阿姐自己。齐王是枪,一柄极其锋利的枪,枪应该是出去征战的。而王妃是盾,盾才是贴身放着的。” 齐王妃笑了笑,“你说这些,意思如何?” 李小雨抬眸看着她,目光灼灼,眼底似有星火,“你相信我吗?” 第802章 宫里宫外 齐王慕容廷受命,领了兵符,就匆匆离京,派遣大将,调兵与他回合,前往南方郡。 因齐王走的匆忙,大臣们没能亲自送他,直到他走了以后,他们才晓得齐王妃并没有同去。 “齐王妃的琴音不是很厉害吗?” “传说齐王妃的琴音,合冯唐二人曲子之力,可以统一天龙大陆!” “唐老如今不是就在夜国?皇上为何不叫齐王妃带着冯唐二人的曲谱,一起去往边关?” “领重兵的是齐王,能弹神曲的是齐王妃,所以统一天龙大陆的……是谁?” …… 众人便不再往下议论了。 难怪皇上急急忙忙派出齐王,却将齐王妃留在了宫里,连齐王府都没叫她回,而是叫她同皇后住在一起! 皇上真是高瞻远瞩,明面上是保护齐王妃,可实际同“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什么区别? 京都谁人不知,齐王妃是齐王的眼珠子,命根子。 因为一句流言,齐王能将几千人下大狱,打的遍体鳞伤,京都对他一片骂声。 他在意吗?他恐怕只在意自家王妃是不是受了委屈。 皇上拿捏住了齐王妃,可不就拿捏住了齐王吗? 众大臣们甚至说,“这会打仗的,还真不一定懂政治。” 被众人议论的慕容廷,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领兵行军的速度非常快,不管他领的是几千人,还是几万人,他都可以用最快的行进速度赶路。 夜里,他扎营在凤凰城外的山坡上。 这里地势不错,营寨底下不远就有一条河蜿蜒流过。 山林间的空地不足以安置他两万大军,他们伐树打营,顺便“捡”了许多的野味。 众人架着火堆,烤着干粮野味,休息整顿之时。 慕容廷正坐在大营里,与参将们看着舆图,商议援助南方郡的策略。 他们刚说完,元九的身影在帐门口一晃。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就说到这儿吧,大军集结完毕,届时还要随机应变。” 参将们拱手应声,陆续退出营房。 元九带来两个年轻小将,看起来没多大年纪,鼻下还没有几根毛呢。 元九将两个小将介绍给慕容廷,“他们识得几个字,可以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起居,年纪虽轻,并不怕吃苦,任劳任怨的,品性不错。” 慕容廷忍着笑意,点点头,“留下看看吧。” 元九面无表情的拱手告退。 慕容廷打量面前这两个新调上来的小兵,“为什么从军?” 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祖上都是行脚商人,士农工商,在夜国,商人乃贱行,被人看不起。所以从我爷爷那辈儿,就想改变家里的局面。到我爹那会儿,趁着机会捐了个官儿。以为打那儿就不一样了,不会再被人看不起。” “可谁知,捐来的官儿,就是个名头,走到哪儿仍旧是被人看不起。到我这辈儿,不争馒头争口气,只有从军这条路,能改变我家‘贱行’的地位。” 慕容廷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扯,忍着笑,点点头,“有志气,本王喜欢有志气的年轻人。你识字?” “平日要看账册,也帮我爹对账,进货,认得几个字。”小兵说。 慕容廷满意的点点头,“来,给本王研墨。” 他指了一个小兵。 那小兵麻利上前,殷勤的为他铺纸研墨。 慕容廷饶有兴趣的打量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小兵飞快的瞟他一眼,故作惶恐,“小人做的不对吗?” 慕容廷笑,“对对对,你做的都对。”我敢说你不对? 另一小兵,倒也有眼色,见大帅不跟他说话,就低着头自己找活儿干。 他先是把沙盘,舆图收拾了。 又进去大帐里头那层,收拾床铺。 慕容廷见身边没了旁人,伸手把小兵抱在怀里,脸埋在他脖颈处,贪婪的呼吸着。 “好想你……”他闷声说。 小兵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到哪儿啊?有的想呢,赶紧放开!” 慕容廷气哼一声,“你不想我。” 小兵被他抱得太紧,勒得要喘不过气来,“想想想,我也想你,快放开。” 慕容廷放松了一些,却仍旧把他圈在怀中,已经冒出胡茬的脸,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 她皮肤太嫩,太细腻了,这么蹭几下,竟然蹭红了。 “疼吗?”慕容廷后知后觉的发现,赶紧吹了吹,又小心翼翼的轻吻。 小兵被他弄得很痒,“现在知道问疼吗?蹭的时候怎么不问?疼死了,你赔我。” 慕容廷憋不住笑,“怎么陪?陪你睡行吗?” 小兵翻了个白眼,伸手捏他软肉。 他身上穿了软甲,软甲薄却坚韧,她根本掐不到他的肉。 倒是把他搔得很痒,他呵呵笑起来。 小兵赶紧捂上他的嘴,“离京城才一日多的路程,你想叫人怀疑是不是?” 慕容廷无辜看她,“你挠我的。” 小兵嗔怒瞪他,“忍着!” 慕容廷表情越发无辜了。 小兵眯了眯眼,“你的王妃还在皇宫里关着,你心真大呀,还能笑得出来?” 慕容廷撇撇嘴,“你问问我身边副将军师,一个个是不是在我这儿,都提着口气?我冷着脸,快把他们憋死了。我自己不憋吗?如今见到你抱着你,还不叫笑了?” 小兵挑了挑眉,“怨我,我走。” 慕容廷死死抱住她,“往哪儿走?没听见你上司说,你是被安排来伺候本帅起居的,除了打仗,本帅去哪儿你都得跟着!” 小兵盯了他一会儿,“遵命,大帅。” 帐外传来脚步声,似有人要进帐。 慕容廷这才刮了下她的鼻子,放开了她。 而此时此刻的京都,身在皇宫的齐王妃,也正如履薄冰的踽踽独行。 茶室密谈之后,皇后娘娘似乎对齐王妃格外的亲昵起来。 她像是回到了未出嫁,还做小姑娘那会儿,干什么都要黏着齐王妃。 就连夜里睡觉,她也非要齐王妃陪她一起睡。 宫女们吹熄了灯,被皇后娘娘遣出殿宇。 偌大却寂静的寝殿中,忽而想起皇后娘娘幽幽的声音,“阿姐,你能给我哼以前弹得那首摇篮曲吗?能助眠的那首。” 黑暗中,齐王妃的眼睛睁着,眼珠子像黑宝石一样亮,“我没弹过摇篮曲,不知你说的哪首?” 第803章 等下次吧 皇后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是我记错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阿姐……当初我犯了错,已经入狱,爹娘都不要我了,阿姐为什么留下我?” 寝殿里很凉爽,夜风浮起纱帘,似乎能听到轻薄的纱帘扫着地面的声音。 良久良久,殿里没有响起说话声。 久得李小雨都要睡着了,“阿姐,阿姐?你睡着了吗?” 齐王妃没有动,没有应声,她睁着眼睛,躺在那儿。 李小雨打了个哈欠,“我也睡了,还有好些问题,改日再问吧……” 齐王妃弯了弯嘴角,轻轻地,翻了个身。 “对了,阿姐,”李小雨又说,像是知道她还没睡着,“你以后别弹琴了,免得惹祸上身。” 殿中仍旧安静。 李小雨觉得她不会再说话了,可殿里却响起了她熟悉的嗓音。 “要弹的。” 李小雨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为什么?你知道吗,皇上他问我了。” 齐王妃却缓缓说,“因为齐王不在京都,我的琴音,没有那般神奇的功效了。” 李小雨闻言,忽的坐起身子,昏暗的寝殿中,她的眸子却黑的发亮,“是这样吗?” 齐王妃嗯了一声。 李小雨喘了口气,“你不怕吗?” 齐王妃笑了声。 这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反应,几乎让李小雨原本确信的想法恍惚了……她真的不是阿姐吗? 齐王妃说:“该怕的是别人,我什么都不用怕。” 李小雨心砰砰急跳,太像了…… “你刚刚没有睡着,为何不回答我?”李小雨小声问。 齐王妃轻笑,“皇后忘了在茶室说过的话了吗?” 李小雨:“嗯?” 齐王妃说:“你说,相信我。” 李小雨沉默着。 齐王妃说,“还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李小雨瞬间领悟,是阿姐!阿姐对她说过! 阿姐说,她相信自己,所以不用这个替身记住她和阿姐之间的那些过往吗? 阿姐根本不怕她识破,这只是个替身吗? 阿姐知道,她识破了也不会说,非但不会说,还会替她遮拦,是这样吗? 李小雨忽然就兴奋起来,她觉得,自己终于参与到阿姐的事情当中。 她可以为阿姐遮拦,她可以保护阿姐了!她可以保驾护航地叫阿姐达成所愿! 她的阿姐就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过她想过的生活! 任凭是谁,就算皇帝,也休想囚住她阿姐! “我知道了。”李小雨甜甜的笑着,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这一刻,刺激却又高兴。 远在孔雀城外的某人,也很高兴。 他把同来的另一个小兵打发到外头守夜,偌大的主帅营帐,他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给我碰坏了!”被他抱到床上的小兵嫌弃的看着他。 慕容廷看着她陌生的五官,听着她熟悉的口气,一点儿都生不起气来。 “我小心点儿,不会碰坏的。”慕容廷解开她的腰带。 她细白的皮肤上看不出任何动过的痕迹,一直到解开衣服,才发现,在她胸膛下方,肚脐上方,那里有一条浅浅的,衔接之处。 “难受吗?这么热的天,闷不闷?”慕容廷小声问,并轻轻的趴在那,吻了一下,“叫你受委屈了。” “有点儿闷,委屈倒不至于,挺好玩儿的。”她毫无形象,四仰八叉的占据了他的大床。 慕容廷只躺了一个边,一翻身就要掉下去。 她这样还能晾晾,舒服一些。 “一直这样贴着,不会有问题吗?”慕容廷问。 梁长乐低声道:“会呀,所以每隔几天就要换一次。” 慕容廷微微瞪眼,“怎么换?谁能换?” 梁长乐轻笑,“谁贴的谁换呗。” 慕容廷更诧异了,“郁……她也来了?”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看他。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连她翻白眼都是好看的。 慕容廷目不转睛看她。 “你见过了,没认出来?”梁长乐问,“你还指使人家守夜,叫人家铺床,人家才是真娇滴滴的,在家可没做过这些。” 慕容廷蹙眉,过了片刻,“你不乖,竟然骗我。与你同来的明明是丁零。” 梁长乐见没唬住他,自觉无趣的笑笑,“她也在,我们三个一起过来太扎眼了,元九把她安排在别的地方。” 慕容廷正要说话。 梁长乐却忽然脸色一变,她猛地拢住衣襟,折身起来捂住他的嘴。 慕容廷神色一凝,侧耳细听。 梁长乐指了指帐外某个方向。 慕容廷点头表示明白。 梁长乐一松手,他鬼魅一般,闪身出了营帐。 守在营帐外头的亲卫被吓了一跳,只觉一阵风过,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大帅连影子都不见了。 梁长乐蹙起眉头,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 晾着虽然舒坦,但远离京城之前,还是稳妥更为重要。 他们这边越稳,留在京都的“齐王妃”才会越安全。 锦屏扮她扮得很像了。 而且锦屏那边,时效是长的,偶然需要调整,也还有郁老在京都帮她。 即使有人怀疑,她也能应付过去。 锦屏的妹妹锦画,扮作锦屏的样子,姐妹两个本来就像,稍作改变,就没人能认出来。 锦画是暗卫,见过她的人不多,所以也不怕人怀疑。 京城里安排妥当,所以格外需要提防的,还是他们这里。 皇帝派了慕容廷领兵二十万,他不可能不留眼线在这里。 梁长乐收拾好自己。 慕容廷也恰从外头回来。 他鞋子上沾了些泥,脸色并不轻松。 梁长乐快步到他身边。 慕容廷见她已经穿好衣裳,眼底一闪而过的自责,连叫她松松快快的躺会儿都不行。 他轻轻抱着她,“是有人想窥伺,我看见了脚印,但没见着人。” 梁长乐则有点儿惊讶,“你的速度那么快,竟然没见着人?” 慕容廷哭笑不得,“我速度尚算一般。” 他综合武力值,在大夜乃至天龙大陆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 但并不是说他方方面面都是第一,他轻功也就一般吧。 梁长乐哦了一声,“没事,还会再来的,等下次吧。” 她语气轻松,倒像是觉得好玩儿。 慕容廷心疼的搂住她,却再不放肆的动手动脚了。 第804章 赢来的资历 夜里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梁长乐的心情。 她对于“将军马前卒”的新视角,很有热情和兴趣。 当然,这也源于她夜里睡得很好。 她占据了慕容廷的大床,把元帅挤到了地上睡。 慕容廷皮糙肉厚,如何恶劣的环境,都能适应的很好,更可况是地毡够厚的营帐,他休息的很充足。 看着他的“小兵卒”一脸兴奋的给他收拾行装,给他牵马,给他准备。 他比自己睡饱了还满足。 只是上马的时候,尴尬了片刻。 原因也很简单,他的“马前卒”竟然真的蹲到他良驹旁边,叫他踩着她的肩头上马? 慕容廷脑门儿一热,差点儿发怒——谁叫她干这活儿的? 再看她身边的那匹良驹,正歪着头,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这马不是别的,就是梁长乐的座驾铁蹄。 这次去打仗,铁蹄是肯定要带出来的。 铁蹄不叫旁人碰他,勉强凑合,也就慕容廷能得它青眼,容他骑骑。 但这回儿,铁蹄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善。似乎他敢抬脚踩上去,铁蹄立马就要踢飞他似得。 “咳……”慕容廷重重的咳了一声,“闪开,本王还没老到上不了马!” 慕容廷绕过她,从不顺的那个方向,拽着缰绳,飞身上马。 虽是左侧上马,姿势依旧帅气潇洒。 参将撇撇嘴,悻悻地走了。 慕容廷看了那参将一眼,在马上伏下身子问“小卒”,“他叫你蹲这儿给我做马凳呢?” 小卒嘻嘻一笑,“这有什么?他日你还回来不就是了?” 慕容廷斜睨她一眼,“韩恩三确实没说错……你脑子里可能是个男的。” 小卒表情一瞬间的呆滞。 大军行进,慕容廷没叫他的马前卒跟着跑,赏了他一匹马,叫骑马随行。 早上找茬,要“调教”新兵的参将有些不满,“这么年轻,还没资历就给马……” 这话,他当然不敢当着慕容廷的面说,乃是背后嘀咕的。 却不慎传到了慕容廷的耳朵里。 “没有资历怕什么?资历又不是天生的,不如黄参将与她赛马,若是黄参将赢了,把她的马收回来。若是黄参将输了,她正好有了资历。”慕容廷漫不经心的说。 他的念念何等本事,他会不知道? 黄参将则要气死了。 叫他跟一个新兵娃赛马?这不折辱他呢?赢了胜之不武,战友们还要笑话他。 至于输?呸,他要能输,黄字倒着写! “黄参将敢不敢应?”慕容廷问。 兵卒起哄,“应了,应了!” 就连他自己的亲兵都起哄,“没有不敢的!咱们黄参将顶天立地!” 咳,别磕碜他了!就这还顶天立地呢? 跟一个嘴上没毛儿的兵娃子赛马? 早就听说慕容廷护短,真是护短啊!到他帐下的新兵,就被他看成自己人了? 黄参将其实有点儿后悔自己多嘴。 慕容廷的马前卒,他自己乐意宠,就叫他宠呗? 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替他管教。 “来吧,他若是输了,把马给我就成。”黄参将原本没考虑自己会输这事儿。 但见慕容廷看着他,等他下文,他又补了句,“我也一样,我若输了,把我的马给他。” 慕容廷笑看他的小卒。 小卒连连点头,微微一笑,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长得这么可爱,干什么不好,非要来当兵? 黄参将心里吐糟,别以为你可爱,老子就会让着你!老子不吃这套! 几人说话的时候,整个大部队也在正常往前行进。 慕容廷要率军前行,他派了元九及五名大将,随同赛马的两人做个见证。 天知道他多想自己去做这个见证。 但情况不许,他只能嫉妒一下被他派去的几个人了。 跃跃欲试的铁蹄也被他摁住。 若叫她骑上铁蹄,莫说黄参将了,就是慕容廷也赛不过她,在这儿就不欺负人了。 铁蹄很是不满,眼看它的主子骑着别的良驹越跑越远,铁蹄耷拉着脑袋,似乎要哭了。 它郁闷了一会儿,又开始发脾气,狠狠颠了慕容廷好几下。 大军行进了整整一天,行军的时候,一天两顿饭,早起一顿,准备扎营的时候一顿。 中间不休息,节省时间加紧赶路。 慕容廷也是到扎营前,才瞧见他的小卒,黄参将和那几个观战的人。 元九凑到他面前,“禀王爷,梁大一路领先,这适合扎营之处,就是她发现的。她估摸行军的速度和距离,到这以后,就开始规划。她计划好,还打了水,洗了脸,休息够了,黄参将才赶到。” 黄参将:“……” 元宿卫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也就晚了两刻而已! 慕容廷笑容灿烂,拍了拍“梁大”的肩膀,“小伙子,好样的。你瞧,赛个马,不但有了资历,还多了一批可替换的马,运气不错。” 梁大拱手,“多谢大帅!跟着大帅,有肉吃,有汤喝!” 黄参将面如菜色,太……太寒颤人了! 一旁的元九,斜了两人一眼,夫妻两个这默契,是要合力气死黄参将吗? 黄参将悻悻的把自己的马给了慕容廷的马前卒,当晚气得连晚饭都没吃。 不过打这儿以后,其他将领再不敢小看慕容廷身边那两个“嘴上没毛”的小兵卒了。 人家齐王爷身边,就没有弱茬。 能被元九选上去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梁长乐,就是自称梁大这个小卒,赢了这次比赛之后,似乎也更得慕容廷赏识。 慕容廷干什么都把他带在身边。 他甚至吃住都在大帅营帐里,除了轮班的时候他会和另一兵卒交换一下。 这日,慕容廷一队人马已经临近南方郡。 今日停军整顿,也等待其他地方调来的兵马在此会师。 正是晨起用饭的时候,一骑轻尘,直入军营。 这信官是从皇城方向来的,带来的必是皇城那边的消息。 查验过了身份,信官被放进了大营,他直奔主帅营帐。 帐外只有两个侍卫,信官一面言明自己的身份,一面阔步到大帐前。 他径直掀开大帐门帘,单膝跪在帐门口。 他没来得及说话,却被帐内的情形,给惊呆了。 第805章 她有情绪了 帐内桌上摆着不算丰盛的早饭。 齐王和一个小卒坐在食案前,而身份远比小卒高上许多的元宿卫,则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恭敬侍立。 “滚出去。”慕容廷微微抬眼。 传信官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往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在那儿。 帐外守着的两个侍卫也吓了一跳。 谁想到这个传信官这么虎,里头还没说话,他先掀开帘子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他们没瞧见里头是什么情形,但今日这一顿军棍的处罚,肯定是逃不掉了。 两人颇有怨气的看着地上跪着那人。 “什么事,说。”大帐内传出慕容廷的声音。 跪地的传信官,赶紧解下背上的大包袱,“唐老想要离京,被皇上劝住了,皇上要了唐老的琴,给王爷送来……”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连急事都算不上。 但这个传信官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直接掀帘子往里看。 他此时也觉得忐忑不安,“卑职……卑职失礼,乃情急之下,无心之失。” 他双手奉着大包袱里的琴,一开始举过头顶。 但里头没人应声,外头的侍卫也不敢接。 这琴很重,他很快就举不动了。 琴一点点下落,他的汗珠子也跟着往下落。 怕一个不慎,把琴砸在地上,他只好抱着琴,搁在腿上。 太阳一点点升高,早饭时间过去了。 陆续会有参将副将等人来主帅营帐里找慕容廷。 大帐内,慕容廷早已慢条斯理用完饭。期间他还给梁长乐夹了几次菜,添了一碗汤。 两人都起身离开食案。 梁长乐道:“就是个送信的,也没瞧见什么,叫他回去报信儿吧。” 慕容廷没说话。 梁长乐继续道:“他也认不出什么,不必因为一点小事,就把矛盾激化。” 慕容廷猛地抬眼看他,“怎么,怕我杀了他?” 梁长乐迎着他的视线,“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慕容廷笑了下,“你不想,那我就作罢。” 梁长乐摇了摇头,“是觉得没必要。” 慕容廷道:“好。” 他对元九点了下头。 元九心领神会的出去了。 门口站岗的两个守卫,因“玩忽职守”各领了三十军棍。 传信官五十军棍,当即打的无法回京复命了。 他带来的琴,倒是完好的到了慕容廷手中。 梁长乐看见这琴就很高兴,她一直喜欢师父的琴,但君子不夺人所好,她从没跟师父提过。 她觉得这琴未必像传信官说的,是皇帝向唐老要来给慕容廷。 她更愿意相信,是师父主动送来。 他师父那个脾气,倘若不愿意,他宁可死,也不会把琴让人。 赢国没有给他们稍信儿,不叫他们有所准备,就突然发动进攻。 这等于故意至他们与险境。 不过师父的处境应当还好,她也托了山阳公主,慧灵公主以及李小雨照顾师父。 夜国京都,多有世家照拂他。 “赢国真是多此一举。”慕容廷见她出神,忽然说道。 梁长乐抬眼看他。 慕容廷说:“给少博的信,我都写好了,叫他派谁出兵,以什么样的借口,到时候如何促使皇帝派我去应战……顺理成章的离京。” 梁长乐轻笑,“如今殊途同归,不用少博费什么功夫心机,皇帝已经派了你出战南方郡,不是更好?” 慕容廷轻哼了一声,不知哪里让他不满。 梁长乐歪着头想了想,“况且,当初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即便是从梁国那边离开,届时也先去往赢国,寻找阿娘。如今正好在南方郡,离开南方郡,就直接进了赢国境内,比原本的计划还要方便。” 慕容廷看着她道:“方便是方便,也要看他们为什么兴战。探子来报,对方守将不是叶从容,但其背后的军师,正是他。” 梁长乐眼睛微眯,“是叶从容?他在南方郡外?” 慕容廷说:“母亲必然是身在内宫,不知此事,否则,你一早就知道了。” 梁长乐微微点头,母亲是被赢帝掳去的,她如今受困于赢国内宫。 前朝的事情,赢帝怎么会叫她知道那么多,必定对她也有诸多防备。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他送上门来找死,那就早点送他去。” 慕容廷见她的注意力已经跑向别处,叶从容,夏夫人这些事,完全占据了她的心,他便没有再多说了。 慕容廷停军两日,二十万大军集结完毕,一起开往南方郡。 启程之时,梁长乐作为大帅的马前卒,自然是跑前跑后替他打理杂务。 幸而她赢了一匹马来,如此,可以一匹驮着辎重,一匹供她来骑。 梁长乐正忙时,忽然听得一句闲话。 “那传信官被打了五十军棍,已经趴着不能动了,他是京都来的传信官,娇气着呢。谁知打完又开始腹泻,一直不停,趴下、爬起来,爬起来、趴下,他最后就坐在净桶上不起来了!” “他泻成这个样子,今日不会随咱们启程吧?” “你傻了吧?他本来就不随咱们启程啊,他是京都来的,还要回去呢。” “拉成那样,京都他一时片刻也回不去。” 梁长乐眸子一凝——慕容廷骗她。 她说,没必要激化矛盾,这个传信官不必死的时候,慕容廷答应的太爽快。 爽快得她以为,他也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没想到,转头,他还是要他的命。 这传信官一时回不了京都,又在这里落了单,他今夜必死无疑了。 梁长乐其实也能理解慕容廷的做法。 毕竟,京都远隔千里,传信官回去会怎么说话,他们不能确定,叫他说不了话才是最保险的。 但理解是一回事,被她发现他故意欺瞒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一天,梁长乐在慕容廷身边,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慕容廷几次想要和她对视,都被她避开了视线。 因为大军汇合,几个调兵而来的将领也都到了,身边的人太多,慕容廷也不好有过分亲昵的举动。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到了夜里。 明日大军就要进入南方郡。 今夜是在南方郡外扎营的最后一夜。 慕容廷和大将们开完会,打发他们离开,立刻招了他身边的小卒进来。 他抬眼一看,进来的却不是梁长乐,“不要你,换人。” 小卒翻了个白眼,标准的丁零式白眼。 慕容廷哭笑不得,他近来是不是越来越没威严了? 第806章 鬼打墙 翻白眼的小卒说:“她在忙别的,一时过不来,您有什么吩咐,卑职给您跑腿儿。” 丁零变化以后的嗓音粗粗的,憨憨的,说话的口气还有点儿噎人。 慕容廷无语的看着她,“我叫她过来给我捏肩捶背聊聊天,你能替她干吗?” 小卒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您确定没说反吗?” 慕容廷被她这语气神态,给生生气笑了,“本王就这么没有威信?” 什么叫说反了?虽然他舍不得叫念念给他捏肩捶背,但丁零一副:他不敢,他是想上天的表情,是什么鬼? 小卒摇摇头,“这个替不了。” 慕容廷沉下脸,“那还不快去换她来?” 小卒缩了缩肩膀,王爷生气的时候是真吓人。 她退了两步,心说,这场面她收拾不了,还是叫小姐来吧! 丁零没再贫嘴,麻溜的出了大帐,换了另一个小卒过来。 梁长乐仍旧是没看他,垂着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过来。”慕容廷又好气又好笑。 梁长乐挪过来,“大帅有什么吩咐?是要捏肩捶背吗?” 她的声音更像是变声以前的少年人,有点儿雌雄莫辩的悦耳。 当然,也可能是他看她,怎么看都好。 慕容廷拉过她的手,把她摁在自己大帅的椅子上。 “我给你捏肩捶背。”慕容廷想起丁零刚刚的神态……嗨,还真是说反了。 慕容廷还挺自豪的笑笑,“一天都不理我,谁惹你了?” 梁长乐蹙了蹙眉,“传信官现在还活着吗?” 慕容廷正在给她捏肩,力道适中,舒服得很。 但闻言,他动作停顿了一下,“这会儿,不确定……但过不了今晚。” 梁长乐抬眼看他。 她还没说话,慕容廷就笑嘻嘻的抱她,“不能让他回京,保不齐他要胡说八道什么。皇帝多疑,有个风吹草动,你我都不在京都,不好收拾。” 梁长乐伸手推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明说?” 慕容廷蹙了蹙眉,“不想让你操心那么多。” “所以你是故意瞒着我?”梁长乐问。 慕容廷沉默片刻,“算是。” 梁长乐一阵的无语。 他又上前来抱梁长乐。 梁长乐正无语呢,他就动手动脚,她本能的用力把他挥开了。 慕容廷脸色有些沉,他盯着她,“真的生气了?” 梁长乐更无语,“一起离开京都,一起做这样瞒天过海的事,以后还要一起一辈子呢,什么事儿能不能好好的,开诚布公的说一下?” 慕容廷闭了闭眼睛,“不是什么大事。” 他觉得,没必要事事都叫她操劳,元九交代下去就能办妥的事儿,他再跟她扯半天吗? “韩半仙儿怎么说来着?”慕容廷咧嘴笑笑,故意打岔。 梁长乐觉得,他这是在拒绝沟通,也拒不悔改。 “以后什么事都事先说,别事后再说,成么?”梁长乐不理他的打岔。 慕容廷却垂眸想了想,“将在外,还君令有所不受呢?若是来不及呢?” 他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而且为以后继续这么干的借口都铺排好了。 梁长乐也被他气笑了,“好,漂亮。” 慕容廷见她笑了,以为她不生气了,再次去抱她。 第三次被挥开,而且被挥开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的时候,慕容廷的脸色渐渐不好了。 为一个传令官,她和他发这么大脾气吗? 一整日,梁长乐避开他的视线。 这会儿,梁长乐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她还没说什么,慕容廷忽然叹了口气,“算了,我出去转一圈,看看布防。” 没等她有反应,他转身出了营帐。 梁长乐独自一人,呆在偌大的营帐内,表情有点儿傻。 “被你气晕了……你出去转,我呆这儿干什么!”梁长乐拿起一件防蚊虫的薄纱单衣,快步出了主帅营帐。 她是慕容廷的“小卒”,当然要照顾他的起居。 慕容廷腿长步子大,梁长乐不过晚出来一会儿,就已经不知他所踪了。 好在外头把守的侍卫一看她,就知道她是找元帅的,不等她问,就给她指路。 “元帅往那边去了。” “前边!” 梁长乐渐渐追出了营地的圈子。 慕容廷走的够偏的,还说巡视布防,他来巡鬼还差不多。 梁长乐越走越偏,转弯绕过一个小土坡,营地的火光便看不见了。 她忽然有种非常明显的被人窥视的感觉。 那感觉如影随形。 梁长乐不由加快步伐,她隐隐约约瞧见慕容廷就在前头不远。 她提气小跑几步,面前的路为了避让一片老坟,突兀的转了个弯。 梁长乐绕过老坟之后,却瞧不见慕容廷的身影了。 但被人窥伺的感觉,却依旧在。 她不由加快脚步,想要甩掉那个人。 但当她紧走几步之后,前头又出现了一片老坟…… 梁长乐有点头皮发麻,这条路上这么多坟的吗?而且数量规模和刚刚那一片几乎一样。 她回头向身后看去…… 咦?身后的老坟不见了,仿佛是她刚绕过土坡的样子? 梁长乐有点儿懵,她走错路了?又绕回了原地? 她忍住心底狐疑,调转方向往回走,可是走着走着,月光一暗,抬眼…… 又见那片老坟。 这次梁长乐看清楚了,不是几乎一样,是一模一样! 是同一片老坟,她动这一片老坟也在动似的。 梁长乐不信这个邪,她继续往回走,路几乎都是一样的羊肠小道,从树林子的边缘穿过,一边是茂密,越发深邃的树林,另一边是不太高的小土坡。 茂密高大的树遮挡了月光,也就那么一两棵过于高大的树,使得眼前黑了一阵子。 再抬眼,果不其然,那片老坟又跑到了梁长乐前头。 “不管往前走,往后走,你都比我跑得快不是?”梁长乐对着那片老坟说。 四周一片寂静,死寂死寂的,连一声虫鸣鸟叫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人回应她。 “好,反正我不累,你顶多困我一夜呗?咱们就耗。”梁长乐以前听说过这种阵型。 迷失在这种阵型里的人,走不出来,就好像民间传说中的鬼打墙。 她并不害怕,慕容廷回去以后,发现她不在,必定会派人找她。 她不懂阵法,但军中有人懂,她一定能出去的。 梁长乐正琢磨,她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走时,忽然“嗖”的一声,有羽箭破空的声音,朝她直射而来! 第807章 他真是个混蛋 梁长乐六觉敏锐,尤其是听觉,更异于常人。 她迅速的判断,并敏捷躲开。 当的一声,一只短箭,差不多是袖里箭的长度,钉在了她身边的树干上。 若不是她躲闪及时,那箭可能正钉在她身上。 梁长乐心中一惊,慕容廷曾经给她打制的袖里箭,最厉害的是六连发。 也就是一次满荷,可以连发六箭不用中途停下来装箭。 梁长乐的心悬在半空,箭是从密林中射出来的。 她早感觉到有人窥伺……窥伺她的那个人,正藏身密林之中吗? 那人跟着她,意欲何为? 她如今的身份,只是慕容廷身边的一个小卒,可以说无足轻重,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她? 难道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会儿她走不出的这老坟,也是窥伺她的人,故意安排的什么阵法?就像韩恩三曾经摆的那种? 梁长乐一边留神防备,迅速的转换自己位置,争取让自己不好瞄准,一边在心里不住在猜测。 正在这时,嗖——又是一声。 她连忙原地扑倒。 当的一声,仍旧是她刚刚站的地方,短箭入木三分。 梁长乐迅速起身,向着密林深处快走过去。 她刚刚趴伏在地的时候,格外留意了短箭射出的方位。 倘若是鬼,用不着袖里箭这种东西。 所以,是有人搞鬼。四下弥漫的夜色并没有什么可怕,人心里的鬼才最可怕。 梁长乐听到林中响起脚步声。 是个男人,那踩在厚厚落叶上的脚步声又稳又重,但速度极快。 她发觉,自己有可能追不上…… 但紧接着,她又发现,那人并没有继续往密林深处中跑,而是往林子边缘,那片老坟的方向跑过去。 梁长乐紧跟着也调转了方向,她离老坟更近,她可以听声音辨别方向,最好能堵上他。 林子边缘,清冷的月光之下,忽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钻进了老坟里头。 梁长乐倒吸一口冷气……太快了。 即便是她以前功夫俱在的时候,她也追不上那个黑影。 但接下来,梁长乐更狐疑了。 那人速度那样快——倘若他真是个人的话,他轻功一定过人。 他踩在林中厚厚的落叶上,完全可以使自己不发出声音,他为什么要叫她听到脚步声呢? 梁长乐想到这儿,不由放慢了脚步。 她并非不敢进入老坟,实在是谨慎起见——她怀疑那人是故意引她上钩。 梁长乐徘徊在老坟外头的羊肠小道上,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那片坟地。 那人速度再快,还能快过人的目光? 梁长乐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直觉——她身后有人! 她头皮一麻,脊背一僵,几乎是本能的扑倒,就地一滚。 一只短箭当的打在她刚刚站的那地面上,地上有石头,羽箭未能钉入石头,反而被挡的反弹起来。 噌的弹射进一旁的老坟上。 老坟上的土并没有多结实,羽箭一下子没入大半。 而那个黑影一闪而过,又不见了。 他刚刚站的地方,正是梁长乐就地打滚之前,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梁长乐顿时一身的冷汗,太险了。 她忽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 刚刚那人离她那么近,直接出手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射箭? 他现在又躲入坟茔之中,是预备下一次的偷袭?还是就此作罢了? 不光是这个黑影的举动,叫梁长乐觉得不对劲。 她甚至觉得这会儿的环境,也不对劲极了。 “刚刚的月光,没有这么明亮的……” “有声音!” 林间有夜鸟呼啦啦拍着翅膀的声音。 有吱吱的虫鸣,有夜鸟婉转的叫声,而这些,刚刚都是没有的。 梁长乐狐疑的向远处看去,她看见羊肠小道的尽头,有一片银光,白亮亮的。 那是一片湖,扎营的时候,她就看过的。 湖面反射着月光,平静安详。 刚刚她怎么没看见那片湖? “这不知是阵法,还是什么古怪的境界,解除了?”梁长乐喃喃自语。 她提步,飞快的向湖边跑去。 一面跑,她一面回头看。 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浮现在她心头:那个快似鬼魅的黑影,也许并不是为了杀她?乃是为了破解阵法?将她从阵法里救出来? 她甩甩头,很快甩掉了这个想法。 她快跑到湖边时,忽然瞧见湖边立着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她熟得很,正是说“要去巡视布防”的慕容廷。 而另一个,一开始梁长乐没认出来,走近以后才发现,乃是和她一样,扮作兵卒的郁芸菲。 映照在湖面上的月光,照亮了湖边的两人。 两人说笑着什么,气氛挺轻松。 梁长乐迈步走近。 慕容廷先抬头向她看过来,郁芸菲也紧跟着发现了她。 “不早了,回去吧?”梁长乐对慕容廷道。 慕容廷咧嘴一笑,“好。” 她冲郁芸菲点了下头,“一起走吧。” 郁芸菲摇摇头,“不了,你们先回去。” 梁长乐却固执的等她一起。 郁芸菲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 “念……” “改日再说。”梁长乐心中一紧,打断她的话。 郁芸菲诧异的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闭嘴不言。 临近营地,郁芸菲先回去了。 慕容廷和梁长乐则落在后头。 等进了营帐,慕容廷一把抱住梁长乐,“你不生气了……” 话没说完,他看见她头发有点儿乱,头发上,衣服上还沾了好些尘土。 他低头一扫,见她衣服上甚至有血迹。 他大惊,“出什么事了?” 梁长乐也是才发现那血迹,她检查了自己,“没事,手蹭破了点皮,已经愈合了。” 慕容廷眸色深深,暗流汹涌,“发生了什么?” 梁长乐轻叹一声,“我出去找你,发觉有人窥伺,想要甩掉他,却误入了什么迷魂阵……” 她将发生在老坟近旁的事情大致讲了。 慕容廷听到前后皆是不断出现的老坟时,浑身都汗毛乍立! 他真是个混蛋!怎能让她一个人去经历那些? 在天那么黑,环境那么恐怖,她那么无助的时刻,他居然不在她身边?而是在跟别人,悠闲的站在湖边聊天? 第808章 自责 慕容廷自责得很,甚至自我厌恶。 尽管梁长乐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自己却难以原谅自己。 “我再不瞒你了,无论什么事,大事小事,但凡意见有分歧,我都跟你商量!” “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向你解释,争取你的理解……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以为我做的就是对你最好的,不该瞒着你……” “我更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走出去……我是混蛋!” 慕容廷把她抱得紧紧的。 梁长乐反而拍着他的背,“没事没事,没有那么恐怖,我也不害怕……” 受了惊吓的人,反而像是他。 梁长乐有点儿想笑,“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不必自责。我只是觉得,窥伺的那个人,有点儿奇怪。他为什么是盯着我,而不是盯着你呢?倘若是皇上派来的人,他应该尾随你才对吧?” 慕容廷心里有点儿烦,有点儿乱。 他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叫她身处那样的险境,而他却一无所觉,他就烦躁得很,更无法冷静思考。 “可能我不好跟?”他内功深厚,想不知不觉的盯他的稍,是有点儿难。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想要我的命,但连弩,他却发的那么慢,给我躲开的机会……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要救我。”梁长乐歪着头,不得其解。 慕容廷更烦了,他的妻,深陷险境,最后却是别人救的。 他觉得自己简直又愚蠢,又无能,他要被自己给气死了。 “你说他轻功过人?”慕容廷问。 梁长乐点点头,“非常非常快,即便是你,都未必能追上他。” 慕容廷心里又补了一箭。 他忍住疼,忍住酸,闷声说:“我会叫元九暗中去查。” 梁长乐点点头,“好了,别想太多,事情已经过去了。真相也会浮出水面。” 慕容廷却觉得,事情才没有过去,他心里疼得很,脸上也很疼。 他的念念啊,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原谅他做的这么愚蠢的事情? 当晚,他搂着梁长乐一起睡在他主帅的大床上。 他说什么都不肯睡地上了,“抱你在怀里,我才能睡踏实,我保证什么都不做,真的。” 他倒是说到做到,老实得很,只是有力的膀臂环着她的腰,惟恐他睡着,她会被人偷去似的。 夜里,她轻轻翻了个身。 慕容廷立即收紧手臂,“念念?” 梁长乐迷迷糊糊的应:“嗯?” 睁开眼看她睡的还算安稳,他弯了弯嘴角,继续睡了。 次日慕容廷起的早,大军进发南方郡。 二十万兵马,全都从城门进出,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走的完。 所以大部分兵马由将领们带队,直接绕城,驻扎在城外,以便迎敌。 还有少量的兵马,则进驻南方郡,作为大军的大本营,大后方。 梁长乐原本是要跟慕容廷一起去城外,绕城驻军。 但昨晚的坟茔叫她心有疑虑,而且慕容廷那件防蚊的单衣,也被她遗落到了那条羊肠小道上。 “我得回去看看,好确定一下,我们南方郡碰面吧。”梁长乐起身时,低声对慕容廷说。 慕容廷皱着眉,“我同你去。” 梁长乐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好啊,叫副将们领兵即可。” 慕容廷瞪她一眼。 “大白天的,还怕我再撞鬼吗?”梁长乐挑眉说。 慕容廷摇摇头,“鬼不可怕,心里有鬼的人才可怕。” 梁长乐一面穿衣,一面说:“可以找两个懂阵法的人同我去看,早知道会遇上这些,就把韩恩三也带来了。” 慕容廷并不情愿,但今日就要到驻地,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他要对二十万大军负责,也要见见南方郡的驻军,他脱不开身陪她。 梁长乐也并不想叫他陪。 她从来都不依赖他,这叫慕容廷很没有成就感,他反倒更希望能多为她做点儿什么。 “那你把元九也带上。”慕容廷说。 梁长乐知他不放心,“好嘞。”她答应的爽快。 拔营之时,天还没有大亮,灶火炊烟使得整个营地看起来颇有生机。 元九带着梁长乐和另一个小卒,以及一位年轻的军师,两个王爷的宿卫,一行六人,往梁长乐说的那条路上去。 绕过土坡不久,他们果然看见了一片坟茔。 有些老坟很有些年头了,即便是白天,这里看上去也阴森森的。 梁长乐身边的小卒,抱着胳膊打了个颤。 一旁的宿卫取笑他,“你怕啊?王爷身边可不要胆小的人。” 丁零皱眉,瞪了那宿卫一眼,粗声憨气说:“我不怕。” 宿卫觉得他细皮嫩肉,看起来很年轻,很有趣的样子,故意逗她,“你怎么不怕,我都看见你抖了。” 丁零气恼,眼瞪的老大。 一旁的元九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她不是怕,是冷。” 说完,他把自己搭在胳膊上的单衣,扔在了她身上,刚好兜头罩住她。 两个宿卫一看,元老大都替他说话了,自觉惹不起,讪讪闭了嘴。 丁零扯下元九的衣裳,并不感激。 元九的遮拦,反倒叫她觉得自己太弱了,她不服气的回了句,“我不是冷,尿急!” 元九闻言一怔,继而脸红的看着她。 丁零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过脸,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梁长乐终于找到了昨晚,她险些被射中的三处地方。 “箭已经没有了,还有箭孔。”梁长乐指给年轻的军师看。 这位军师,是慕容廷的师父介绍来的,很懂道法玄学。 他摸着下巴上青青的胡茬说:“这三处箭孔是有讲究的。这三处是为‘定’法,把幻象定住,破除了你走不出的那个怪阵。” “他真是救我……”梁长乐喃喃一声。 “梁大,衣服找到了。”丁零指着一根高高的树杈说。 不知是风,还是昨晚那人捉弄她,慕容廷的衣服竟被挂在了高高的树杈上。 梁长乐目测了一下距离,那处树杈又高又细,她可爬不上去。 元九提了口气,纵身一跃,又在树枝上一踏。 他身姿轻盈敏捷,宛如天空中的一只鸟,一个鹞子翻身,他抓住了衣裳,飞身而下。 “呼,”他喘了口气,“谁这么无聊,挂那么高。” 梁长乐想起昨晚那人的速度,说:“他可能觉得好玩。” 第809章 打听 梁长乐再来这一趟,找回了慕容廷的深衣,也确定了她的猜测。 军师说,那箭射入的时机和位置,都很有讲究。 他说了些梁长乐听不懂的易经八卦,总之就是梁长乐要在极险的情况下逃出升天,才能破那个阵。 那人并非真要射死她,而是需要定住她所立之处,才能救她。 并且梁长乐也知道了,那人在她离开以后,又收回了箭矢。 “连箭矢都没留下,如今更没有办法判断他的身份,我也没看清他的身形,只晓得他的速度……” 梁长乐看了元九一眼,元九轻功过人,连慕容廷都赞誉有加。 “可能比元宿卫更快。” 元九木着一张脸,“我会去查。” 梁长乐他们一行人,先进了南方郡。 元九去郡守府上以及大将军府查看。 梁长乐则带着丁零混迹到入城的兵将当中。 其中一些人认得这两个小兵卒,年纪轻,长相白净,却是大帅帐前红人,于是对她们很客气。 正是到了晌午饭的时候,热情的兵将邀请她们一起吃大锅饭。 有些知道她们身份的,碰了碰同伴,“这是大帅帐前人,人家吃的是小灶,稀罕咱们的大锅饭?” 不想梁长乐也不推辞,她和丁零找了两只碗就往前凑。 盛饭的伙夫见她们长得好看,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不由多给她们舀了些。 一旁的人笑话伙夫,“这殷勤可献错地方了,小兄弟瘦瘦柴柴,他能吃那么多啊?还不得撑坏喽?” 梁长乐笑笑,端着碗,拿了筷子,往人群里一顿,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以前就没少在军营里呆着,最然她住的都是主帅营帐,不可能和兵卒们在一起吃喝,但见还是经常见的。 她知道想让别人接受她,对她说实话,得先融入他们。 她吃饭的样子很豪爽,一点儿不斯文。 旁边的兵卒都笑她,她也咧着嘴笑,“挺好吃的,香。” 伙夫高兴地,眼都笑没了,“小兄弟得空,还来吃我们的大锅饭。” 梁长乐连连点头,“那感情好,我肯定能长高一点,再壮一点。”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大家发现,他是大帅身边的红人,但跟想象中的又不一样。他不矫情,不傲慢,还能跟他们开几句玩笑,挺可爱的一个年轻人。 “大帅那儿的饭,没我们的好吃呀?”众人笑她。 梁长乐一边吃,一边说话,“没这气氛,没气氛,再好吃的饭都不香了。” 众人喜欢听这话,又高声笑起来,“那你常来吃呀!” 梁长乐也笑,“其实大帅也喜欢热闹,就是没人敢跟他热闹。” 众人窃笑着附和,连连点头的倒是不少。 梁长乐舔了下嘴唇上的菜汁,粗鲁不雅的动作,在她做来,却赏心悦目。 众人看着她,眼都看直了,甚至心说:难怪大帅把他留在身边,就算啥都不会,养养眼也挺好的啊。 众人静了一静。 梁长乐趁机说:“若是你们有人想到大帅身边,可以告诉我啊,我帮你们举荐。” 众人唏嘘,“我们倒是想去,可也得有资格去啊?要不大帅那脾气……” 他们莫不是去送死? 梁长乐拿袖子抹了下嘴,“有本事就行啊,大帅喜欢打仗勇猛的,功夫好打仗又勇猛的就更好了。大帅脾气不好,但喜好一直很明白,不曾变过。”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走从军这条路,谁不是借着军功往上爬? 倘若能跟在大帅身边,那立功的机会就大多了! 若是能斩杀个敌军将领什么的!说不定一战就能封侯呀! 这话都是梁长乐边吃,边告诉他们的。 众人很激动,但光激动没用,得有真本事,才能走这条捷径,否则,还是送死。 “刀疤可以呀!”伙夫忽然说。 梁长乐看似还在吃,但她的耳朵却敏锐的一动。 “刀疤功夫不错,但他人不行,太独了,一点儿都不合群,也不爱说话。”一旁的吐糟。 梁长乐抹了抹嘴,正要问关于这个“刀疤”的事。 却冷不丁的,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正紧紧的盯在她身上。 这可能一种特技,也可能是人都有的直觉——梁长乐明明背后没有长眼睛,但她偏偏就感觉到,盯着她的人,就在后头。 她猛地回头一看,视线不其然的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某人撞在一起。 他的脸都快气绿了,盯着她的眸子,像是恨不得把她身上灼出来一个洞。 他侧身对身边侍卫说了句什么,而后深深看她一眼,御马前行。 那侍卫则兜马,忙不迭向梁长乐而来。 慕容廷领着一大帮子人呢,他丢下众人,过来抓一个小兵卒回去显然不现实。 但那来找梁长乐的侍卫,可一点儿没客气。 “大帅还没吃上饭呢,梁大你倒是吃的香啊?”侍卫皱眉说。 梁长乐嘿嘿一笑,放下碗,拿袖子一擦嘴,“这不是……饿了吗?” 众人一惊,听她这么说,更为她捏了把汗。 侍卫重重哼了一声,“你自己去跟大帅说吧。” “跟大帅,我也得这么说啊。”她嘀咕道。 一旁的人赶紧扯扯她的袖子。 “我还没听你们说完呢?”梁长乐赖着不走。 侍卫的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大帅交代的可是叫他立刻回去! “下回,下回跟你说,小兄弟快去吧!本职要紧啊!”其他人都小声劝她。 梁长乐这才点点头,“你们也留意着些,有本事的都告诉我,我举荐有功,也能得奖赏呢!” “留意着,留意着……”众人都替她着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啊呸。 梁长乐和丁零跟着侍卫走了以后,众人唏嘘不已。 “心这么大,他是怎么在大帅身边活到现在的?” “或许大帅真的没有那么严厉可怕?” “没睡醒吧你!”刚才那人立刻被敲了下脑袋,“人家是真有本事,才留在大帅身边的,别看他瘦柴,浑身没有几两肉。她骑马赢了黄参将呢,愣是把黄将军的爱驹给赢走了。” 众人唏嘘一番,也各自琢磨着,找她举荐,或许真的有用? 梁长乐回到慕容廷身边。 他看她一眼,眸子里似乎是深深的怨念,“你就跟着我,哪儿都别去,寸步不离。” 第810章 教子不严 梁长乐跟着慕容廷来到他的住所。 这里原本是南方郡郡守的家,但为了接待他,南方郡郡守愣是腾空了大半个院子,让元九安排人,把慕容廷的东西搬进去。 “我原本是要住军营的,就不用劳这里的郡守麻烦。”慕容廷带着梁长乐看院子说。 梁长乐点点头,“那你怎么又住这儿了呢?” 慕容廷看她一眼,无奈道:“我去打仗的时候,把你扔军营里吗?” 梁长乐点点头,“那多正常,难道你打仗的时候,让我住在这儿?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对我有意?” 慕容廷见她眨了眨眼,还捉狭的冲他笑,他立刻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摁进怀里。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慕容廷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刚刚跟那么一群男人坐着吃饭,什么情况,嗯?”慕容廷低头在她耳边问。 他气息灼热,离得又近,梁长乐急的浑身都热起来,“不怕让人看见啊?你抽什么风?” “说了我就放开你。”慕容廷贪恋的抱着她。 梁长乐暗笑他幼稚,“我去打听一下,那人轻功过人,功夫应当也不错,身边总会有注意到他的人。” 慕容廷嗯了一声,“那你可打听到什么了?” 梁长乐挑眉看他,却被他摁进怀里,“刚打听到一点眉目,就被你给拽回来了。” 慕容廷低声说:“这事儿交给元九去办,你有更重要的事。” 梁长乐环着他的腰,两人都是敏锐之人,周遭若是有人忽然过来,他们两个必能提前发现。 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很忙,能够这样好好相拥的机会也不多。 梁长乐虽嫌他幼稚,却也珍惜这个拥抱,她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大帅请吩咐。” “往后这段日子,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慕容廷强调道,“寸步不离,明白吗?”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低笑出声。 慕容廷倒是说到做到。 他带她看了院子,又带她见了郡守周方正。 前来迎接大帅的,竟然只有郡守。并未瞧见这里的守军将领。 周方正看起来紧张又忐忑,“沈将军这会儿在城墙上呢。” 慕容廷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据我所知,赢君这两日并没有攻城。” 他才安顿了二十万大军的驻军营地,那是好大一片营地,连绵起伏的营帐,像小山一样。 倘若有赢军,他岂能不知道? 赢军也必然早就得了消息,不会在援军赶到这个关口,搞突袭。 周方正说:“是,赢军没有攻城,但沈将军还是恪守城墙。” 慕容廷淡笑了下,周方正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慕容廷说:“无妨,正好我要去城墙上看看。” 周方正偷偷擦了下脸上的汗,“下官这就带您去。” 慕容廷摆了下手,“辛苦周郡守劳碌,你忙你的吧。” 周方正恭敬的应了一声,但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 梁长乐一直站在一旁,安静的观察,这儿没她说话的份儿,她用好眼睛就行了。 她猜测这个守将沈将军,是不是性格很古怪,或是很孤傲,连慕容廷都不放在眼里,才叫郡守这么紧张的? 但离京之前,他们得到的消息,说是守将一日三次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要援军啊? 这也不像是骄傲自负的人,能干出的事儿呢? 梁长乐带着几分好奇,跟着慕容廷又去了城门口。 周郡守倒是没撒谎,身着大将甲胄的人,就在城墙上站着,他握着长枪,威风凛凛的眺望着远方。 慕容廷已经到了城墙顶上。 他慌忙转过身,快步而来,还有五六步远,他就已经单膝下拜,“末将沈行,拜见齐王。” 咦? 梁长乐挑了挑眉,与她猜测完全不符,这沈将军既不孤高,也不桀骜。 相反,无论是他说话的姿态还是语气,他看起来都很沉稳持重。 这与他不前往郡中见齐王的行为很是不符,梁长乐的好奇更浓了。 慕容廷叫他起来,“近两日赢人没有攻城迹象,怎得沈将军一直在城墙顶上?听闻底下将士说,你从昨晚至今,粒米未进?” 梁长乐愈发诧异,她可是连午饭都用过了。 从昨晚上到现在,这沈将军他不饿吗?他这么远远眺望着赢军,就能把对方看输了? 沈行支支吾吾,“末将……末将不甚饿。” 他的肚子抗议了,“咕噜——”城墙头上这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廷没笑,“南方郡的米粮已经不够吃了吗?” 沈行吓了一跳,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米粮都够,军需粮草皆全备。” 朝廷才往这儿送了军费粮草,他就说没有了,他怕是不想活了? 慕容廷挑眉,“哦?那沈将军必是有事瞒着本王了?你说,还是本王自己问?” 沈行闻言屈膝将另一条膝盖也放在了地上,“末将有罪,教子不严……犬子昨日,未请军令,擅自率领八百骑兵,突袭赢人……至今未归。” 慕容廷眼眸垂了垂,“沈将军起来吧,沈小将军还未回,是何结果还未可知。” 城墙头上正说着话,目极之处却一阵烟尘滚滚。 城门是关着的,城墙头上的人一阵的紧张。 倒不怕赢人忽然攻来,而是怕,不是沈将军想看到的结果…… “戒备——”沈将军高喊一声。 城墙上的弓箭手张弓搭弦。 七月的热风,呼呼的吹过。 众人额上的汗珠子,直往眼里钻,但没人眨眼。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呼一吸都被拖的格外漫长。 约莫过了一刻多,众人才在滚滚烟尘里看见一面旌旗。 那是大夜朝的旌旗,乃是沈将军的儿子,奔袭回来了! “是沈校尉!是沈校尉啊!”沈将军的副将看清楚了,激动的嚷了两声。 嚷嚷完,才看见慕容廷还在一旁站着,他立刻闭嘴,城墙头上一片安静。 那一阵烟尘越滚越近,近得能看见众人脸上紧绷却喜悦的神情。 他们打胜了,一个个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连马鬃马鞍马背上都是血,他们个个手里都提着人头。 “开城门!”沈将军说完,猛地意识到什么,感觉拱手向慕容廷,“犬子回来了,末将一定好好教训他!” 话虽这么说,他语气却有点儿不以为然的骄傲。 第811章 调戏 沈蛟偷袭,大胜而归。 他率八百骑兵,趁夜突袭赢国军营,斩杀对方大将及兵士共计两千余人。 并且把赢国的粮草给烧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大军的军心,有粮草,军心稳。没粮草,军心散。 赢国虽富裕,但这粮草被烧的事儿,还是够他们大军动荡一阵子的了。 沈行倒也说到做到,他从城墙头上下来,看见儿子沈蛟浑身浴血,非但没有心疼的,反而劈头盖脸一顿拳脚。 沈蛟也不躲,像是早就被打皮了。 慕容廷开口道:“沈将军,赏罚分明,沈校尉虽是擅自行动,倒也不是莽撞行事,有计划,有策略,且收效显著,可以将功抵过了。” 沈行应了一声,“还不谢过齐王爷?” 沈蛟歪嘴一笑,他的脸很白净,白的不像在南方郡生活的人。 这里偏南,日照很强,本地人都被晒成红黑的颜色。 他却白的能看见皮肤下青蓝的血管。 他脸上站着血,看起来有点妖冶。 他眼睛很亮,眼底闪着不一样的光,“多谢王爷。” 他行礼的姿态不像他爹那么恭敬虔诚,反而有点儿敷衍和不屑。 他目光扫过慕容廷,又扫过梁长乐。 但很快,他微微一怔,目光又回到梁长乐的脸上。 他紧盯着她,眼底灼灼,似有妖冶的星火。 梁长乐察觉到他视线里的意味,她自然不甘示弱,狠狠的盯了回去。 她原本是很有威严的,在京都,没有谁能抗住她这样的逼视。 但不知是不是如今身上这兵卒的打扮,给她的威严打了折扣。 沈蛟被她威严狠厉地一瞪,反而微微垂头,轻笑起来。 两人就在慕容廷面前,这么“眉来眼去”地打着“官司”,慕容廷周身冷气,可想而知。 除了当事人没发现,周围的人都生生打了个寒颤……今儿是要变天吗? 慕容廷道:“沈校尉辛苦,回去吧,今日偷袭得胜一事,本王会上报皇上。” 沈蛟拱手躬身,领着他的骑兵回城。 路过梁长乐身边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小哥哥,刚来的吗?” 梁长乐冷冷看他一眼,淡定从容的转过视线,就像没看见,也没听见。 沈蛟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冷傲又好看,征服你这样的小哥哥,特别有成就感。” 梁长乐微微蹙了下眉。 沈蛟笑得更灿烂了。 慕容廷站的不远,他正在同沈行说话,但他眼角余光一直到留意着这边。 但见沈蛟这么不像话,他脸色略显阴沉。 好在沈蛟是真累了,点了人头,记上军功,他就回府睡大觉去了。 慕容廷带来了二十万大军,其中有五万骑兵,有足够的粮草兵器。 这作战计划就要调整了。 沈行是稳扎稳打的性格,南方郡易守难攻,赢国大军压境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封锁城门,拒不迎战。 赢国强攻,沈行善守城,他也没能攻进来。 局面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多月。 慕容廷一来,就遇上沈蛟偷偷出城偷袭赢人,也算是给这死守的局面注入了一点新的活力吧。 慕容廷决定,趁热打铁,率军主动进攻。 慕容廷和将领们开会的时候,梁长乐他们这几个小卒是不能在场的。 慕容廷希望她能回去城中,“这边无聊,我一旦领兵出去,可能就是十天半月不回来,你在军营里没什么事可干。不如回城里头,还有吃的玩儿的,可以看看南边的风土人情。” 梁长乐原本不想去,可惜她的灵宠金蚕饿醒了。 金蚕是以有灵气的琴音为食。 它被梁长乐收服之后,脱了一层衣,体型变小了,但据琴灵所说,却是升级了。 以前的它只是一个蛊虫而已,如今的它乃是灵宠,金色有淡淡金芒的外形,就突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它那会儿吞食的灵气太多太充裕,所以需要慢慢的消化。 它运化灵气的时候,就像是冬眠了。 梁长乐把它带在身边,它安分得很。 但从到了南方郡的头一天晚上开始,它就不安分起来。 它用自己金色的脑袋,邦邦的撞瓷盅。 它肉乎乎的,自然撞不出什么声音,但梁长乐就是能感受到,它撞得很用力,甚至很疼。 “它饿了哦,需要进食了哦。”琴灵适时的解释。 梁长乐顿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琴灵,你如果不能好好说话,就闭嘴。” 琴灵委屈,“宿主好凶呀,原来您嫌弃琴灵说话冷冰冰没有感情,现在又嫌弃琴灵声音不好听,宿主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梁长乐恍如吃了馊饭,“你能把语气词都去掉吗?” 琴灵憋了好久,终于憋出了一句:“好呀……呀,忘了,好。” 梁长乐抚了抚额,“我不能弹琴,更不能在军营里弹琴,这太容易暴露了。而且军中有皇帝的眼线,京都的探子。他们如果发现什么,传信儿回京,锦屏就危险了。” 琴灵又憋了一会儿,“不一定非要宿主弹琴,可以去酒肆茶楼,听别人弹琴,只要弹的足够好,多多少少都会有灵气可供灵宠食用。” 梁长乐顿时想起来,当初这蛊虫还没有归她所有的时候,就吃过她和师父合奏生出的淡淡灵气。 梁长乐沉吟片刻,“如此说来,我还真的不能呆在军营里。” 慕容廷铁了心不带她去打仗,十天半个月他又不回来,她在军营里自己弹琴太过冒险。 “我还是去南方郡城里住着吧。” 慕容廷率军向南进发的时候,梁长乐也回了城。 慕容廷把自己的令牌留给她,提前也派人跟周方正交代了,说梁大是他亲信,一定要照顾好。 周方正不敢慢待她,虽然大将军不在,也是按照贵宾的礼节接待梁长乐。 梁长乐说,她想出去走走看看,周方正立刻派车派马,派人护送。 梁长乐辞了他的好意,只带着丁零出去闲逛。 俩人逛到一处茶楼外头,听见里头有小曲儿,梁长乐嘴角一弯,阔步进了茶馆。 一楼有个台子,一老人,带着一少女在台子上弹唱。 曲调一般,两人的技艺却很娴熟,女孩子更是有几分灵气。 梁长乐低头看了看怀里揣着的小瓷盅,金蚕如同贪吃鬼,大口大口的吞食着。 第812章 打赌脸疼 梁长乐还不知,她们此时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她捡了个僻静靠窗的位置,既能好好听曲儿,也不那么容易被打扰。 “小……梁大,你确定它在……吃?”丁零差点儿顺嘴喊了小姐,而且她想问的是:确定它在? 怎么她就什么都看不到呢? 梁长乐点点头,“但恐怕吃不饱,我看它吞的挺卖力,但东西太少,不够它吃的。这样下去,它跟着我还要饿瘦呢。” 灵宠听懂了,拼命点头。 梁长乐轻叹,“早知道就把它留在京都了,放在师父那儿,它天天都可以吃饱。” 灵宠却拼命摇头,它宁可吃不饱,也不要被主人抛弃。 梁长乐被它憨憨的蠢蠢的样子给逗笑了。 她视线里猛地一暗,有人站在桌旁,把她们的光给遮了。 梁长乐狐疑的抬起头。 沈蛟扶着桌子,微微俯身,看着她笑,“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了?” 沈蛟洗干净了,也休息够了,比上次在城门口见的时候更添几分妖气。 梁长乐觉得,自己需要郁芸菲动用易容的本事,才能装扮成男子。 而这个沈蛟,根本不用怎么装扮,他换一身女装,没人会怀疑。 他虽下颌很有线条,穿男装并不显得女气,但那一双眼睛,太过妖艳,足矣模糊了性别。 他在两人桌边坐下,“小二,上几个果盘,一壶碧螺春。” 梁长乐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沈蛟坐的位置,桌上正好搁着梁长乐的灵宠。 那白瓷盅连盖子都没盖,就那么敞口放着。 沈蛟笑了笑,“梁郎还有朋友来吗?” 这边偏南,对男子的称呼为“郎君”和梁国差不多。 再亲昵一点,就把“君”字也去掉,就像沈蛟刚刚称呼的“梁郎”,是朋友间最亲密的一种。 梁长乐看着他说:“它已经在这儿了,你占了它的位置,它很不高兴呢。” 沈蛟愣了愣,低头看看,又笑,“梁郎真幽默。” 梁长乐看了看那白瓷盅,金蚕趴在白瓷盅上,圆圆的脑袋探出瓷盅,正对着沈蛟龇牙。 它确实有牙,虽小却尖,亮白亮白的。 沈蛟若是能看见,就不会说“真幽默”了。 梁长乐道:“你再不走,它可能会咬你。” 沈蛟微微蹙眉,盯着梁长乐看了眼,见她不是开玩笑。 他又低头看那白瓷盅……他眼花了?白瓷盅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余光不经意的撇见丁零在偷笑。 沈蛟脑子转的很快,他立时笑着起身,“好,我不坐这儿。” 他身子一晃,竟坐在了梁长乐身边,胳膊也亲昵的搭在她肩头上,如勾肩搭背的兄弟一般。 梁长乐顿时汗毛乍起,如竖起尖刺的刺猬。 她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抓住沈蛟的手腕,就是一个过肩摔。 倘若她还是那个武功超群的长乐公主,沈蛟肯定要把面前的桌子砸得稀巴烂。 但她不是,她如今有几分巧劲儿,有超过常人的速度,但没有内力。 于沈蛟来说,她甚至没有伤害力。 他腰身一扭,凌空一跃,就站稳了,“小哥哥真凶啊?我告诉过你了吧?这样有挑战,也更有意思呢。” 梁长乐一拳打向他鼻子。 沈蛟比她更快,伸手包住她的拳头,笑说:“一次两次是有趣,老这么挑衅,可是要吃苦头的哟。” 梁长乐忽起另一拳,趁其不备,飞快打在他肚子上。 “砰——”一声钝响。 沈蛟没什么吃痛的表情,桃花眼,眼尾上挑的看着梁长乐,“越凶越需要驯服,没关系,我有耐心。” 梁长乐没耐心,她说:“滚。” 沈蛟笑起来,“得知你来这儿听曲儿,我正在家里泡澡,都不泡了,匆匆忙忙赶来跟你见面。你这么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梁长乐脸色都不好了,“快滚。” 沈蛟摇摇头,“叫我走也可以,咱们打个赌,输了我就走。” 梁长乐不理他。 胖乎乎,肉嘟嘟的金蚕却疯狂点头。 沈蛟说:“就最简单的摇骰子,点大为赢,我赢了,梁郎你好好的给爷笑一个。你赢了,爷给你笑一个,且爷亲自上台,给你弹一曲,如何?” 梁长乐这才抬眸,懒懒看他,“小爷不买你的笑。” 她说的难听,周围一片起哄声。 这桌的两个小哥哥,长相俊美,皮肤又白,一进来就引起许多人主意。 后头又来了沈蛟,还动了手,几乎整个茶楼的人,都没再听曲儿,反而在“看戏”了。 这边一说要打赌,众人几乎群情激昂,这戏越来越精彩了。 沈蛟冷一声,“好,不买爷的笑也好,你要什么?但凡爷有的。” 梁长乐看着他,“你有。” 周围又是一片起哄声,气氛很是热烈。看热闹的往往比当事人还激动。 沈蛟点头,“你说。” 梁长乐道:“我要你的手。” “刚才拍我肩的是哪知?右手是吧?我若赢了,你剁下右手给我。” 哗—— 一片哗然,紧接着,又是一片肃静。 茶楼里好些人,此时却似乎连一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了。 台子上的小曲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 沈蛟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扯了扯嘴角,“好,小哥哥好胆气,赌得这么大?不过,我不欺负你,我若赢了,还是要你一笑。看,哥哥是不是很疼你?” 沈蛟还能笑得出。 但周围众人已经笑不出了。 沈蛟他们都认识,梁长乐就面生了。 “小哥儿,沈公子叱咤赌场多年,从来没输过。” “你这是挑衅沈公子啊,别惹了他,赶紧认个错吧?哪有赌人手的?” “人家就拍你一下,搂一下脖子又怎么了?大老爷们儿的,那么矫情?又不是大姑娘!” 众人纷纷劝梁长乐,也有人暗道她不识抬举的。 沈蛟的名声,在南方郡不算好,但他很厉害,又狠又厉害那种。 他的校尉之衔,并不是靠他老子,而是他自己拿命拼出来的。 他打仗不要命,哪里凶往哪里冲,杀人如砍瓜切菜,血溅在脸上都不眨眼。 这样的人,一般人都不敢惹他。 忽然来了一个面生,看起来单薄孱弱,还不如他们的年轻后生,竟敢惹他们都不敢惹的沈蛟。 众人那种吃不着葡萄还嫌酸的心理就冒出来了。 仿佛只要这小哥儿低头认错,他们就不用酸了。 梁长乐却淡淡一笑,“大话要等赢了再说,不然脸会很疼的。” 第813章 右手拿来 沈蛟眯了眯眼睛看她,“原来小哥哥也是个中高手啊?” 梁长乐摇了摇头,“没玩儿过。” 周围一片哗然,没玩过?没玩过就敢放这样的狠话? 梁长乐理所当然道:“但我运气一直很好。”特别是重生以后。 众人却不赞同,甚至有些怜悯的看着她摇头。 只有她的金蚕,在众目睽睽之下,疯狂点头。 有人给两人拿来了两只骰盅,每只骰盅下头有三颗骰子,一到六个点儿。 “怎么玩儿?有什么规矩?”梁长乐问。 沈蛟笑的意味深长,“最简单的,点大者胜。三局两胜,还是一局定胜负,你说了算。” 梁长乐点点头,“那就一局定胜负,更快。”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两位,都好淡定,好大的口气啊! 两人一起摇骰子,哗啦啦一阵响。 众人叫停,两人又一同停下。 梁长乐眼睁睁看着她的金蚕,从瓷盅里飞出来,毫无阻碍的钻进沈蛟的骰盅。 眨眼之间,它又钻出来,飞进了自己的骰盅。 沈蛟像是察觉了什么,他脸色微微一变。 他猛地用手拍了下桌案,桌子微微一震。 “他用内力,动了你的骰子。”琴灵忽然在她脑海中说。 梁长乐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哦,没事,金蚕正忙活呢。” 琴灵说:“他摇出来的是三个六,灵宠把他的变成三个五,把你的摆成三个六了。” 梁长乐伸手就要去掀盖盅。 “等等,”琴灵大叫,“他给你震翻了,三五六,你输了。” 梁长乐手晃了一下,没直接掀开。 沈蛟看着她,歪着嘴轻笑,“开啊?” 梁长乐说:“一起开啊?” 沈蛟哼笑一声,“好。” 唰—— 两人几乎同时掀开盖盅。 梁长乐眼花了一下,一道金光已经快的肉眼都捕捉不清了。 沈蛟的骰子,在他掀开盖盅的最后一刻,动了一下——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两个六,一个五!” 沈蛟脸色一变。 他明明已经换过了,怎么又动了。 再看梁长乐那边,他直觉不对,马上又拍了下桌子。 他内力不小,三颗骰子都跳了跳,但竟然没翻。 直上直下的跳起,又稳稳落下。 梁长乐的盖盅放在一旁,盖盅下头赫然是三个六! “哇——” “赢了,他赢了!他赢了沈公子啊!” 茶馆里的众人群情激昂了。 沈蛟的眼睛里,却是彻底的不可置信,他妖孽般的桃花眼,暗流涌动,甚至划过了一丝嗜血的杀机。 梁长乐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她的灵宠,那只胖乎乎的金色虫子,正死死的趴在她的三颗骰子上。 它用自己的身体,压住骰子,省得再被沈蛟的内力震翻。 反正众人也看不见它,只有主人能看见,它趴卧的姿势奇丑无比,柔软的身体都扭成了畸形的s。 “你耍诈!”沈蛟怒拍桌案。 众人唏嘘,“只少了一点啊!” “你们没看清吗,那一点就是在沈公子掀开盖盅的最后一刹那变的!” “他没盖稳吗?最后又碰到了?” 众人猜测不已,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梁长乐抱着肩膀,好整以暇,“输不起呗?” 沈蛟磨牙,颌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梁长乐觉得,他可能想咬她。 她到没客气,噌楞从身上拔出一柄匕首,“右手拿来。我刀很锋利,你放心,就疼那么一下。” 众人闻言色变,甚是惊恐的离她远了点儿。 这小哥有点儿虎啊,他还真敢要沈公子的手? 沈蛟的脸很白,这会儿却黑的像锅底,“梁大……” 他喊她的名字,像是要把她的名字嚼碎。 梁长乐道:“在呢。” 沈蛟冷笑一声,“手先欠你,寄存我这儿,等哪日没用了,再还你。” 说完,沈蛟推开众人,黑青着一张妖孽般的脸,气呼呼的离开了。 众人顿时对这个挫了沈蛟锐气的年轻人,佩服不已。 “你真没玩儿过吗?” “你连沈蛟都能赢,刚才那话是谦虚吧?你其实有诀窍的吧?” “这么厉害的手艺,不去赌场玩玩吗?” 众人凑在梁长乐桌子边,嗡嗡嗡的像一群苍蝇。 梁长乐把玩着手里锋利的匕首,匕首在她修长的手指间刷刷旋转。 “说没玩儿过是假的。”梁长乐终于不耐烦的开口。 众人纷纷点头,“对,就是要叫他大意,叫他放松警惕。” “但我真没在赌场玩儿过。”梁长乐打断众人的幻想,冷冷的说,“因为赌场玩儿的太小了,我这个人从不赌钱,只赌命。” 噌,她把手里的匕首一抛。 那削铁如泥的玄铁匕首,插入桌子,就像插到豆腐里一样,咚的没入到刀柄。 “你们谁想跟我赌?或者跟我学赌啊?”梁长乐扫视周围。 众人缩了缩脖子,这才醒过神来。 这位连沈蛟都不怕,也是比沈蛟更不好惹啊。 呼啦一声,那群嘤嘤嗡嗡的蚊蝇散开了。 梁长乐这才得以清净。 丁零崇拜的看着她,“梁大,你是不是什么都会?怎么连摇骰子都这么厉害?有什么是能教我的吗?” 梁长乐呵呵一笑,“有,你也养一只灵宠。” 丁零无语看她,小姐,你是故意的吧? 梁长乐看着她胖乎乎的金蚕,“原来你可以钻来钻去,不受这东西辖制啊?” 梁长乐敲了敲盖盅。 金蚕摇头晃脑。 “当初我救你从义母腹中出来,你表演卡在瓷盅上,是装的啊?”梁长乐似笑非笑。 金蚕急的很,摇头都摇出重影儿了。 琴灵替它发声:“那倒不是,它那会儿还不是灵宠呢,是蛊虫,能力有限。” 梁长乐嘴角弯弯,“今日你表现不错,好想奖励你啊。” 琴灵说:“它想吃顿大餐。” 梁长乐看了看台子上的父女两个,若有所思。 琴灵说:“他们不行,不够灵宠塞牙缝的,它吃得更饿了。” 梁长乐却招呼来了掌柜。 掌柜的几乎是小跑过来,要知道,这位可是敢跟沈蛟叫板,问沈大公子要了一只手的人啊! 惹不起,惹不起。 “这位郎君,您有什么吩咐?可是小店哪里伺候不周?”掌柜的恭恭敬敬。 梁长乐笑说:“很周到,若有笔墨纸砚,就更周到了。” 第814章 喂饱了它 掌柜的一怔,连忙点头,“有有有,您稍后!我叫人去临街买上好的洛阳纸。” 梁长乐大手一挥,“不必那么讲究,就是忽然灵光一现,有了首曲调在心里。不写不快,且一转眼怕忘了。等我写好,你叫那父女两个为我弹奏一番,我必给赏钱。” 掌柜的一听,这为小哥儿还会写曲子?怕不是吹的吧? 不管他吹的也好,真会也好,总归,对他没什么坏处。 大不了曲子难听一些,今日少招揽几个客人呗! 掌柜的一面叫人准备,一面琢磨……不对呀,这小哥儿刚出了风头,众人都在议论他呢。 眼看见小哥儿亮了刀子,发了火。 众人的兴趣却不减,只是远离了那小哥儿周围一圈儿,他茶肆里的人,反倒比之前更多了! 如果他再吆喝一声,这曲子乃小哥儿所做…… 掌柜的不由脸红心热的搓着手,仿佛看到许多小钱钱朝他飞来。 “不要告诉人是我作的。”梁长乐写好了曲子,吹干墨迹,交给掌柜时说道。 掌柜的只听“哗啦”一声,他刚刚构想出的美丽梦境被敲碎了。 梁长乐微微抬了点声调,“嗯?” 掌柜的赶紧点头:“明白明白!小人明白!保密,此事保密。” 掌柜的把那对父女叫到台下,请了个说书先生上去讲一段儿。 这些弹曲儿的,说书的,都是掌柜的花钱请来的。 若是说得好,底下有人给赏钱,他们也要跟掌柜的五五分成。 掌柜的既能用他们吸引顾客上门吃茶,又能得白得赏钱,自然愿意他们弹得好,说的妙。 “好好看看,给曲子的爷,你们惹不起,我也惹不起。”掌柜的沉着脸交代他们,“弹得好了,那位爷出手大方,弹得不好……哼,都没好果子吃!” 一番威胁恐吓,弹曲儿的爷孙俩慌忙应了。 女孩子年纪小,十几岁的样子,差点儿被吓哭了。 老人家倒是没慌,眯着眼,费劲的看着曲谱,谁想到,他越看眼睛越亮。 “好!好曲子啊!小翠别哭了!快练,练好了这辈子不愁没饭吃啊!”老人家激动的红光满面。 小姑娘揉揉眼睛,把泪憋回去,也跟着老人家记谱子。 小姑娘记性好,没一会儿她就记得差不多了。 她抱着胡琴,轻轻弹奏,叮叮咚咚的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 原本她很紧张,但弹琴的人和琴音乃是相通的,她很快就沉浸在琴音当中。 她以为自己记不牢的几处,竟也顺利的弹了出来。 那曲子仿佛活了,自己活在她的指尖和琴弦上。 她沉浸其中,陶醉得很。 这仿佛不是她的苦日子,她仿佛不再是卖艺求生的可怜女娃。 她变成了九天的仙女,听着曼妙的仙乐,乐在其中。 老人家一开始记不住,但女孩子的琴音给了他莫大的帮助,在这样叫人舒服的琴音当中,疲累,担心,苍老,似乎都不复存在,那曲子活了,自己跑进了他的心里。 老人家和着女孩子的琴音,眯着眼,跟着弹奏起来。 梁长乐正吃茶,表情忽而一凝,继而轻笑起来。 “怎么了?”丁零在看她。 梁长乐却看着那白瓷盅里的金蚕,“听见了吗?在练习了。” 丁零摇摇头,“听见什么?” 金蚕却满足的大快朵颐,有点儿远,灵气稀薄,但好歹有吃的了。 爷孙俩找到掌柜的,跟掌柜的说,他们已经练熟了。 这比掌柜的预想中,快了许多。 他原本还想叫说书的再多讲一段,“你们可有把握?那位爷还没催,你们可别逞能。” 老人家信心满满,“记熟了,练会了,不会给您出纰漏的。” 女孩子还有点儿怯,“爷爷,要不……再练练?” 掌柜的还没说话,余光瞟见两位小郎君中的一位过来了。 掌柜的赶紧过来。 丁零交代:“赶紧开始吧,我们听了还急着走呢。” 掌柜的应:“这就来,这就来。” 再不磨蹭,他把爷孙俩推上台。 听说书,正听得起劲儿的人,顿时抱怨不满起来。 “怎么回事啊?” “掌柜的,你不厚道啊,今日的说书太短了啊!” “下去!下去!这时候听什么曲儿,整日地听,还是那几样儿,烦死了!” …… 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小女儿躲在爷爷身后,老人家却面上带笑,往哪儿一坐,也不多说。 “铮——”胡琴一响,他的气势都变了。 女孩子见状,也不好缩着,坐在爷爷一旁,闭目不看下边儿的人。 琴曲铮铮,因曲子来的急,他们连配合的歌都没有,只是琴曲而已。 茶馆里却不知何时,肃静下来。 众人都被琴声吸引去,徜徉在曾经从未感受过的境界里。 梁长乐一面听着曲子,感受着里面的意境,一面垂眸看着她的灵宠。 小家伙儿身上的淡淡金光,似乎更亮了些,它有些饿瘪的身体也更加圆润饱满了。 一曲终了,茶肆里还是安安静静,半晌,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怔怔,不能回过神来。 抬上的女孩子,眼睛亮亮的,如同熟透的葡萄,泛着莹润诱人的光泽。 “爷爷,你瞧,他们喜欢呢……”女孩子声音因激动急切而轻颤。 老者笑眯眯的摸摸胡子。 众人意犹未尽,祖孙两人却已起身下台。 掌柜的赶紧拦住两人,“这可不能走啊,你们得在台上,等着底下的茶客们打赏呢!” 掌柜的笑的,嘴角都裂到耳根去了。 他估摸了,就这首曲子的受欢迎程度,那赏钱说不定比茶钱还要多呢! 老者却躬了躬身,“掌柜的见谅,得先谢过恩人,否则不敢领着赏钱。这曲子又不是我们所做,乃是恩人所给,日后能不能弹这首曲子,还要请教恩人一句呢!” 掌柜的怔了怔,老者提醒他了。 他虽爱钱,但有些人惹不起,贪不得。 “你们不必问了,人家说了,不叫泄露身份。你们只管上台去,我替你们问。”掌柜的把祖孙两个又请上台。 他转过身往梁长乐这桌看的时候,却发现人不见了? 诶? 掌柜的快步过来,只见茶桌上搁着一锭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 纸上写:“这是给琴师的赏钱,弹得很好,曲赠有缘人,有缘再相见。” 第815章 请赏 梁长乐同丁零离开茶肆,回到郡守家中。 慕容廷带兵攻击赢人未归,她一时没有旁的事做,便伏案写信。 头一封是写给弟弟少博的,告诉他,他们已经在夜国的边境南方郡了。 她同慕容廷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夜国,去往赢国寻找阿娘,叫少博安心勿念。 而后又给顾星云写了一封,叮嘱他少管闲事多读书。 她已经尽可能说的委婉了,至于星云能不能听,则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给林恩姝的信,则是提笔又放下,放下再提笔……反复几次,还是没能写成。 索性,她给夏夫人写了封信,又讲了粉红猪一家的新故事。期盼着这粉红猪一家能早日团聚。 阿娘当年讲给他们的故事,她一定能领会其意。 梁长乐写了所有的信,但身边能送信的成年游隼只有一只。 她还想弹琴再招来几只。 师父的琴就在她身边。 梁长乐迟疑再三,摆好了琴架。 “小姐,不怕引来‘耳朵’了?”丁零端了盘葡萄从外头进来。 梁长乐坐在琴架后头,歪着头想了想,“试试吧,倘若有人窥探,我就不弹了。” 琴灵就在这时候给她泼冷水,“有人窥探。” 梁长乐:“……”我还没弹呢,你就知道了? 琴灵说:“我如今已经中级琴灵,自然能力更强。” 梁长乐眼前一亮,“窥探之人在哪儿?他是谁?” 琴灵道:“我是琴灵,又不是人,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梁长乐:“……” 这琴灵是专门来气她的吧? 琴灵终于不再发嗲,中年男人的音线,略显沉稳,也终于显得正常了。 梁长乐觉得,他有点儿像自己的师父。 倒不是说,他和唐老像,就是那种感觉…… 梁长乐不能弹琴,许多信也送不出去,真的送了又惟恐被人盯着,信再被劫了去。 她只好捡起老本行,练起了拳法剑术。 丁零也跟着学起来。 梁长乐把慕容廷曾经教过她的拳法剑法,统统熟悉起来,也把丁零教的像模像样的时候。 慕容廷终于回来了。 他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赢人被击退,仓惶逃了几十里。 夜国军队战场上斩杀敌军万余人,俘虏三万余人。 军营那边还在清点,慕容廷忙得顾不得回来城中。 梁长乐得知他以回到军营,当即便带着丁零打马去了城外营地。 慕容廷正与副将们说话,抬眼瞧见她阔步往这边来。 他绷不住嘴角向上弯了弯,但很快神色又冷淡下去,严肃如常。 慕容廷跟副将们说完了话,才对梁长乐点了下头。 梁长乐快步上前。 “夜里就回去了,最慢明日一早也回去,你又跑来干什么?这儿有许多伤兵,还有统计官,统计人头的……你没必要跑这一趟。”慕容廷说。 梁长乐抬头,眼目灼灼的看着他,“我又不怕,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看看你。” 慕容廷心头一热,若不是左右人多,这是在军营之中,他真想好好的抱紧她。 他拉她进了营帐,丁零站在营帐外头。 慕容廷这才伸手,轻轻的抱了抱她,又很快的松开。 “等我换了衣服。”他身披黑金色甲胄,沉不说,上头也未必干净。 梁长乐却猛地抱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 她脸贴在他肩头,甲胄冷硬,且带着一股血腥气。 甲胄之下,是他浑身的热气。 慕容廷知道,这味道必定“芬芳”得很,“你先松开,我太香了,得洗洗。” 梁长乐抱着他,“不松,这么久不见,我都快忘了抱着你是什么滋味了。” 慕容廷心里美极了,嘴上还一本正经,“反正不是现在这味儿。” 两人正浓情蜜意。 帐外传来丁零的声音,“主将稍等!待我通禀大帅。” 慕容廷还没说话,梁长乐已经噌的弹开,嫌弃似得,离他远远的。 慕容廷一脸无语,“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梁长乐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看清楚,我是男人。” 慕容廷:“……” 他叫了大将们进来,后头还跟着统计官。 “禀大帅,沈校尉骁勇,仅他一人之力,就斩杀敌军二百余人,其中还有十几名任将领之人!” “沈校尉军功卓著,骁勇善战在整个南方郡都是罕见的。” “大帅,沈校尉所率领的那一路先锋军击杀了左路的赢人,直接杀了其首将,致使那一路的赢人结成一盘散沙,四散溃逃。他们自己踩踏死伤就很是可观。” 几个将领进来,竟是为沈蛟请功的。 梁长乐愣了愣,她记得慕容廷已经率军出发以后,她还在南方郡的茶肆里,见过沈蛟。 不但见了,两个人还打了一赌呢,沈蛟把他的右手都输给她了。 难道他有分身术? 梁长乐狐疑的看着慕容廷和其他将领。 统计官也在慕容廷的示意下,报上了这次的战损和歼敌情况。 梁长乐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不得不说,那沈蛟是有些本事的,他所率的人马,歼敌最多,战损伤亡却最少。 她在南方郡城里的时候,也听人说过,说那沈蛟就是个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 他做先锋官,永远都是最勇猛地冲杀在最前头。 还有个传说,说他有次被人射中了右肩窝,那个地方受伤,本能的反应就是右手握不住枪,失去攻击力。 可那沈蛟不是人,他右肩被射穿,愣是带着箭又斩杀对方二十几人,锁定了胜局,才收刀。 梁长乐一开始还以为是南方郡的百姓们夸张误传。 可这会儿听了统计官的汇报,她暗暗点头:是个狠人。 慕容廷却哼笑一声,“诸将皆来为他请功,这是何意啊?” 几位将领轻咳一声,“沈校尉来的晚,原本他没有参加这次突袭,可没想到,他却军功卓著。齐王爷一向以赏罚分明闻名四军。倘若这次大帅能褒奖赏赐了沈校尉,想来也能鼓舞士气,给其他人的立个表率!” 慕容廷垂着眼皮,缓缓说,“该奖,该赏,这都是真的。但不是本王赏,本王要一一如实上报朝廷,为他求朝廷的嘉奖。” 越过皇帝行事的大将,都没有好下场。 慕容廷从京都而来,他这样行事的章程挑不出错来。 大将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时。 帐外忽有人声说:“大帅,末将不想要朝廷的赏赐,只想跟大帅讨个赏。” 第816章 太岁头上动土 慕容廷让沈蛟进来。 他进了大帐以后,目光在梁长乐的脸上扫了一下,就不再看她。 似乎他已经忘了两人在茶馆里发生的不愉快,更不记得自己的手已经输给了她。 沈蛟脸上有一点笑意,还有更多的桀骜。 慕容廷看见他的自得,并不放在心上。 他喜欢自己手底下的大将,各有本事。 他赏识他们的稳重,同样,也赏识他们的勇武。 就像沈行,亦如沈蛟。父子两个截然相反的性格,他都善用。 “哦?你想要什么?”慕容廷挑了挑眉。 沈蛟没看梁长乐,对他说:“想跟大帅要个人。” 慕容廷眉头神经性跳动了一下。 沈蛟接着说:“就您身边这位随行官,大帅为末将请朝廷的赏,不如把他派给末将。末将不喜欢金银俗物,也不好功名。” 他只在提到梁长乐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说话间再没看她。 梁长乐简直被他的天真气笑了。 慕容廷也笑了,笑得整个大帐内的人,都觉得……冷。 他们怀疑,下一刻慕容廷就会弄死沈蛟。 甚至有个将领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猛地被扼紧了,呼吸不畅。 沈蛟自然也发现了慕容廷的变化……随行官这个称呼,他还美化了一下呢,其实就是个伺候起居的小卒。没看大帅出去打仗都没带上他吗?可见不是个能打、能冲锋陷阵的。 这样的小卒,军营里一抓一大把……当然,长得这么好看的,可能凤毛麟角。 但沈蛟自视甚高,自己可是刚立了大功的,用他的军功换一个小卒,大帅赚了呀! “不如把本帅的位置也给你?那么,本帅帐中的一切都是你的了。”慕容廷笑着说。 就连沈蛟,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但他继而就愤怒了。 他就要个小卒而已,慕容廷不想给,也不用这样讽刺他吧? 他抬眸,妖冶的眸子像滑腻而冰冷的蛇,毒蛇一样,盯着慕容廷。 “大帅息怒,末将没有此意。” 慕容廷仍旧只是淡笑,“没有吗?连本帅身边的人,沈校尉都惦记上了,何不一步到位?连本帅的位置都给你坐?” 沈蛟深吸了口气,拱手,单膝跪地,“大帅……” 前头进来给他当前锋,为他请功的几个大将,都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就请个赏而已,怎么还请出罪来了呢? 也有人在心里暗怪沈蛟,斜眼瞧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跟他熟的人都知道他有这毛病。 沈蛟不喜欢女子,他只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子。 但世上男子那么多,你惦记谁不行?非要惦记到大帅身边?没看见大帅也正宠着呢吗? 咦……不对呀? 传说齐王不是和王妃恩爱有加吗?当初齐王妃救了他的命……其实不是救命,那是起死回生。他爱护王妃,跟护着眼珠子一样。 就在他来南方郡之前还听说,他因为人家议论王妃几句,就抓了千人入狱,把人打的遍体鳞伤,整个京都风声鹤唳,都不敢提“王妃”这两个字。 如今,王妃还在京都给他当“质子”,他怎么就养了个小白脸儿在帐中了? 几个大将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彼此飞快的交换着视线。 他们愈发恨沈蛟了!都是他,还得他们得知了并不想窥见的阴私! 慕容廷笑着说:“沈校尉起来吧,你要的太大,本帅给不了。本帅为会为你上报军功,求皇上擢升你为大帅。等你成了大帅那日,元帅帐中的一切,你都可以拥有了。” 沈蛟低下头去,脸色有些不好,“大帅息怒,末将痴心妄想了,求大帅处罚。” 慕容廷懒懒掀了掀眼皮,“你是功臣,本帅不罚你,下去休息吧。” 几个将领麻溜的退出了大帐,都没等沈蛟。 沈蛟也起身向外退,临出大帐,他抬头瞟了眼梁长乐。 梁长乐凉凉的看着他,似笑非笑。 沈蛟紧抿着嘴,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他掀开帐帘,退了出去。 慕容廷则一把将梁长乐抱进怀里,“本王得把你藏起来,走到哪儿都有人惦记,连扮成男人都不保险,这可怎么好?” 他笑着说的,梁长乐知道他虽不高兴,却也不至于很生气。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你该高兴啊,说明你眼光还不错。” 慕容廷轻哼,“本王的眼光,需要别人佐证?” 梁长乐看着他,他这幅傲慢,唯我独尊的样子,还有点儿可爱。 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事实证明,慕容廷是经不起撩拨的。 他当即气息一重,双臂将她收紧了,禁锢在怀里,霸道的掠夺着她口中空气。 梁长乐几乎要眩晕,揪他的耳朵,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想把你的皮揭了。”慕容廷说着油腻的情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儿毛骨悚然。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这张皮也很好看啊?” 慕容廷轻哼,“还是你好看。” 梁长乐笑笑。 慕容廷道:“沈蛟是后来才跟上的,原本这次突袭,没有带他。而他这刚回来,就找了说客,又自己跑来要你……” 慕容廷若有所思,眉目沉沉。 梁长乐不忍他本就疲累,再费心力,忙说:“他欠我一只手,可能怕我问他要,所以他先要了我,好以绝后患。” 慕容廷挑眉,“欠一只手?”这是什么新梗? 梁长乐就把那天在茶肆里打赌的事情说了。 慕容廷的表情一言难尽,调戏人调戏到他妻头上了,当他是死的吗? “他刚立了功,不好当众打他。”慕容廷说。 梁长乐笑了笑,“打他做什么?那日在茶肆里,他就够丢人了,赌输了,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你不知道当时茶馆里有多少人,都笑话他呢。说不定,现在在城里已经传遍了他的败绩。” “他是城里待不下去,太丢人了,才又跑去打仗的呢。” 慕容廷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的性子,叫人摁着头欺负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还是很生气,别人动了欺负她的念头就是不对! “元九,”慕容廷皱眉喊道,“你安排几个人……” 第817章 好事成双 沈蛟挨打了。 被人蒙着头,打的鼻青脸肿。 打他的人,跟他不知什么仇,什么怨?重重的拳头,直往他脸上招呼。 他原本那张妖冶俊美的脸,现在被打的像猪头一样。 他胳膊腿也没少挨重击。 “别叫我知道是谁……嘶!”沈蛟躺在家里的床上,攥着拳头说了句狠话,结果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妹妹沈月来看他,瞧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沈蛟恶狠狠瞪她一眼,“揍你,我一条胳膊就够了。” 沈月吐了吐舌头,“阿娘你看,我来看我哥,他还要揍我。” 沈母无奈的叹口气,“行了,你哥心里难受着呢,你就别闹他了!” 沈月轻哼,“那怪谁呀?爹早就劝他,行事要稳重,别冒冒失失,那么莽撞。好像天老大,他老二似得?可他听吗?他不听,自有世道教训他。” 沈蛟抓起玉枕砸她,“滚!” 沈月敏捷的夺过,“哥啊,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是不是?如此难得一见,我怎么能滚呢?我得好好欣赏欣赏呀!” 沈母被一双子女气得头晕。 “你也知道你哥没受过这种罪,就不能少说两句?” 沈月咧嘴笑,“以前南方郡,没人敢得罪他,现在可不一样了,二十万大军都在这儿呢,来了这么多厉害的大将,总有不怕他,也不怕事儿的。我爹都管教不了他,有人叫他吃亏是好事!” “阿娘,您别太惯着他,不是他把我爹气的心口疼的时候了?” 沈月这话,却叫沈蛟眸子一凝。 他原本就漆黑如墨的眸子,如点了清漆一般,熠熠发亮。 “是他……” 沈母抬眸看他,“你知道是谁了?” 沈蛟闭目冷哼一声,“不知道。” 沈母皱了皱眉,有点儿担忧。 沈月直接冷嗤,“他肯定想到了,正憋着坏呢,等他捅更大的篓子吧!” 沈蛟手指一动。 沈月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阿娘,他打我!”沈月叫道。 沈蛟懒得睁眼,“滚出去。” 沈母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冤孽哟……” “都出去。”沈蛟翻个身,拉过被子,面朝墙躺了下来。 他伤的不轻,大夫说,要卧床养伤。 就算他能下床,就他现在这脸,打死他,他也不乐意出门。 门吱呀响了一声。 沈蛟侧耳听了听,母亲和聒噪的妹妹都出去了。 他掀被又坐起来,“慕容廷……不就一个小卒吗?这么舍不得,动着你眼珠子了?” “大帅之位,你以为,我真不敢要吗?那就……走着瞧。” 沈蛟休养这段日子,慕容廷也派出了许多斥候,去打探赢人的动向。 上次赢人被击败溃逃以后,慕容廷怀疑,他们并没有放弃,仍然会集结军队,再次发起进攻。 而他的计划,则是在他们发起进攻以前,直接将赢军打的无力再进攻。 继而,他就可以找一个机会,带着念念,以及亲信们,用死遁的办法离开夜国。 这也算是给皇帝一个交代。 至于在京都的锦屏,他们自然也为她安排好了退路。 届时,他们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前往赢国都城,去救夏夫人了。 梁长乐在很久以前,也同赢人交战过。 她对赢人的了解并不比慕容廷多,但她对叶从容的了解,比谁都多。 “倘若是叶从容带兵,他喜欢出其不意,不按兵法……”梁长乐看着舆图,把她的猜测告诉慕容廷。 她做过主帅的优势,在此就突显的淋漓尽致。 他们两个说话,太有默契,以至于,她才说一个词,慕容廷就能猜到后半句。 两个人沟通起来,毫不费力。 梁长乐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都同慕容廷分析了之后,未免人忌惮怀疑,她就很少出现在慕容廷所住,商量军务的前院儿了。 她倒是又去了几次茶馆,带着她的蛊虫去听小曲儿。 她曾经赠予曲谱的茶馆,如今生意火爆。 若不是掌柜的特意给她留了雅间,她在大厅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要找不到了。 “何以生意这么好?”丁零问掌柜的。 掌柜的看着梁长乐,如同看散财童子,不,是财神爷。 “都是托郎君的福啊!公子的曲子,广受欢迎,在这儿喝茶听曲儿的人,回去都说,这琴音极其妙,能排忧解难,甚至能解积郁成疾之病。” “口口相传,所以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那祖孙两个也够勤勉,曲子练得很熟。他们中间为这曲子配过一次歌词,小姑娘唱了词,发现效果不好,倒不如单弹曲子。所以,至今也只是单有曲调。” 掌柜的眼目灼灼的看着梁长乐,似乎指望她再赠予个配词,要送送全套嘛。 梁长乐笑笑不说话。 掌柜的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请两位小郎君坐在二楼的雅座儿上,没借小二的手。 送茶,送果盘,送瓜子,都是掌柜的亲自跑上跑下。 掌柜的还报了个大大的红包。 梁长乐把荷包推了回去,“我是来吃茶听曲儿的,是来花钱的,怎么还收钱呢?” 掌柜的客气得很,腰一直躬着,“您得收,小店儿不是这条街最大的,如今却是这条街,乃至南方郡生意最好的。这是战乱之时呀,小店儿还能如此火爆,皆是托了您的福!您不收,小人良心都不安。” 梁长乐笑着收下他的荷包,乃是看这掌柜的会做人。 “可有人跟掌柜的打听我?” 掌柜的连连点头,“自然是有的,还不少呢。不过您放心,小人嘴巴严得很,只字不提郎君的事儿。” 梁长乐笑容愈发晃眼,“好,掌柜的人好,我若再有什么灵感,也给您留着。” “诶……那就、那就太感谢您了!”掌柜的欢喜的几乎要落泪。 梁长乐乃是自己不能弹琴,却要想办法喂饱她的灵宠而已。 没想到却因此赚了些外快,还成就了底下台子上的那祖孙两人。 如今要拜祖孙两人为师的,可是不少。 单靠束脩,祖孙两人就能养活自己,衣食无忧了。 梁长乐一面摇头晃脑的听着曲子,一面真的酝酿出一首新曲。 第818章 偷袭 慕容廷派出的斥候探到嬴人有一路人马,绕行到南方郡东侧,准备从并西平原进攻。 慕容廷当即拟定先下手为强的计划。 他没有率大部队,只点了三千精骑,是骑兵中的佼佼者,与他奔袭并西平原。 骑兵速度快,可以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敌人的面前。 嬴军绕行,原是要攻夜国之不备。 他们一定想不到,慕容廷会仅率三千骑兵,宛如的从天而降的拦截他们。 要知道,嬴国那一队人马至少有五万以上。 慕容廷挑选精锐之时,沈蛟一马当先,力荐自己。 沈蛟前去,没有一个人不服的,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慕容廷也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为打突袭战,他们带了几天的干粮,离开的非常迅速。 梁长乐原本也想参与其中,她曾经是玄甲军的统领,她的骑术,奔袭的本事,并不比前往的任何一个人差。 可是慕容廷根本连给她打商量的机会都没留,就已经带人走了。 梁长乐只好留在南方郡城中。 慕容廷此次奔袭,却差点遇险。 当时是夜里,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更早了两个时辰,遇见了嬴军。 嬴军毫无防备。 凌晨时刻,他们睡的正熟,就连下半夜值守的兵将也昏昏沉沉。 一行铁蹄,如没有感情的机器,提着长刀,快如鬼魅的冲入敌营,开始砍瓜切菜。 这边已经有半数的人倒在血泊中,那边才忽从梦中惊醒,声嘶力竭的喊:“夜国兵马偷袭——夜国兵马……” 没能喊完,人也倒了下去。 五万余的大军,当即就乱了。 打仗,很多时候打得就是那股气势,历史上,但凡有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都是如此。 人多,那股气没了,也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患。 好些嬴人还没能从睡梦中醒来,就已经再也不能醒来。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在整个营地里迅速蔓延。 主将带人抵抗,被慕容廷斩于刀下。 余下的人四下奔逃。 三千精骑,可谓胜的毫无悬念。 危险,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而至。 一只泛着幽兰冷光的利箭,从后而至,直射慕容廷后心。 那幽幽的冷光,显然是淬了毒的,甚至无需没入心脉,也能见血封喉。 然而那箭冲劲极足,必是强弓,近距离射出。 千钧一发。 当—— 一声响,迅猛的箭被一柄刀挡住。 慕容廷也俯身趴在马背上。 箭被那柄刀打偏了,噗的扎在嬴人的身上。 嬴人当即吐血而亡。 慕容廷回头向身后看了看。 天还未亮,此时似乎是黎明来临之前,最黑的时候。 他看不见箭是谁手中射出的,亦如他无法判断,是谁掷出那柄刀,替他挡住了毒箭。 “砍瓜切菜”持续到了天亮。 嬴人跑的跑,死的死,降的也不少。 这些投降的嬴人,作为战俘,都会被卖为奴隶,换成钱财。 慕容廷三千骑兵,击溃嬴国五万兵马。 且不说嬴国会不会大伤元气,单是这士气,一定被影响得不少。 慕容廷率军凯旋,回到南方郡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 距离他夜里,险些被人射杀,也已经过去五六天了。 他似乎完全忘了这事儿,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 倒是在此战中,表现非常突出的沈蛟,在回来以后,显得有些烦躁。 沈蛟在他的营帐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头字迹生疏的写着:“我会一只丁着你。” 沈蛟看了两遍才明白:我会一直盯着你。 七个字,写错了两个,且笔画幼稚的像小孩子。若不是故意,就是写字条那人不怎么认识字。 “这肯定不是慕容廷,如果是他,他会直接杀了我,不会警告。” 沈蛟反复询问了自己帐前守卫。 他虽不像慕容廷,帐前一直守着至少两名以上的侍卫。 但也是有人轮换值守的,可偏偏,没有一个侍卫见过有人靠近他的帐篷。 “究竟是谁呢?要躲过侍卫的眼睛,他功夫一定不错,起码机敏迅速。” “但看这字迹……是不太识字?还是左手写,故意写错?” 沈蛟要从三千骑兵当中,找出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从防备,反而要“一直被盯”,沈蛟愈发烦躁。 “别叫我抓住你,否则,我先弄死你。”沈蛟暗暗发誓。 就在沈蛟烦不胜烦的时候,他家里又出事了。 沈行没跟着去突袭,他留在南方郡镇守。 慕容廷突袭的第二日,他就发现自己的宝贝闺女不见了。 他命家仆满城搜寻未果,女儿一连三日未归。 沈行当即就觉得,完了。 “她肯定是跟着他哥哥去了前线了!” “她一直崇拜梁国的长乐公主,以为自己也能成为女将军!” “等她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叫她跑!” 沈月回来了,跟着慕容廷的三千精骑,得胜而归。 但沈行未能打断她的腿,她自己先倒下了。 就倒在慕容廷的营帐附近。 营地里一阵骚乱。 梁长乐恰要去主帅营帐找慕容廷,见到有骚乱,她和丁零赶紧跑上前去。 沈月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表情痛苦扭曲。 梁长乐看她的样子,都觉得疼。 “可惜不能弹琴……”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倘若实在需要,或许也可以破例?” “快叫军医来!”梁长乐冲丁零道。 丁零飞跑而去。 梁长乐指挥着人,把沈月抬进了最近的营帐。 这是元九和另一个宿卫的营帐。 地方较大,敞亮干净。 沈月刚安置好,沈行和沈蛟都闻讯而来。 “这是怎么了?”沈行在愤怒和震惊当中,显得有点儿懵。 军医被丁零拽着,跑得肺都要炸了,还没喘口气,又被按在沈月旁边。 “她这……”军医眉头皱紧,号脉之后,看沈家父子俩灼灼视线,咽下了话音,再次详细查看。 他又扒开沈月的眼皮,检察了她的口腔。 “诶——” 就在军医要扒开沈月的衣襟时,沈家父子俩拦住他的手。 沈蛟更是表情凶的要吃人,“这是我妹!” 军医讪讪地,“不知者不罪,没有唐突之意,依照冯某之见,沈小将,咳沈小姐是脏腑破裂,出血导致的剧痛昏厥。” “你说什么?!”沈蛟一把攥住军医的领口。 第819章 她的小迷妹 “不得无礼!”沈行转过来呵斥儿子。 军医拍了拍沈蛟的手,叫他松开,“冯某才疏学浅,诊断确为脏腑破裂。”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开。 丁零站在一旁,觉得不可思议。 她摇了摇梁长乐的胳膊,小声道:“军医怎么走了?他既看出了什么病,总要开药啊?他怎么不开药,不治,就走了?” 丁零不明白,但梁长乐再明白不过。 脏腑破裂出血,是没法治的。 战场之上,死于这种伤的,不在少数。 她曾经多次见过自己的兵将,因为被马蹄子践踏,被人马踢伤,或是摔下马背再被践踏…… 外伤看起来不重,但里面的脏腑已经破碎。 她当时身为元帅,身为首将,她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跟她一路征战的兵将们,承受着剧痛,眼睛一点点灰暗无光。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我的闺女啊……”沈行忽然悲鸣一声,跌坐在床前。 站在帐内的大将们,陆续垂头,默默无声的退出去。 沈蛟眼睛红红的,抬手落在他父亲肩头,“爹……” “滚,你滚!”沈行头也没抬,声音如刚丧崽子的熊。 沈蛟皱了皱眉,咬着牙,下颌骨紧了紧。 他猛地抬眼,看见站在一旁的梁长乐和丁零。 他目光冷冰冰的,如同林子里剧毒的蛇。 “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我家的热闹好看吗?”沈蛟不阴不阳的说了句。 梁长乐没理他,垂眸看着那女孩子的脸。 她一开始,也没看出沈月是个女子。 沈月不瘦弱,穿着软甲还有点壮,她浓浓的眉,若是醒着的时候,一定是英姿飒爽的。 她还很年轻,跟自己第一次带兵打仗的时候,差不多的年纪吧? 看样子,她还是偷跑出来的,她爹沈行,并不知道她混进了精骑营。 “你以为人人都是长乐公主吗?你非要学她,效仿她……” “她最后是有什么好下场吗?你为什么要……” 沈行呜呜咽咽,一个手底下有几万人的大将,此时悲声诉说着,就像每一个平凡的父亲。 梁长乐眼眶一热……她忽然就想到,当年,叶从容告诉她父皇,她死在狩猎场时。 她的父皇,是不是也像沈行一样悲痛欲绝? “她崇拜我呢,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死?”梁长乐对自己说。 沈蛟走过来,“喂,我说你……” 他话没说完,梁长乐转身出去了。 丁零紧跟在她后头,见她径直进了慕容廷的大帐。 丁零不好跟进去,她守在帐外。 慕容廷正在更衣,他脱下外头厚重且很沉的甲胄。 梁长乐却在箱笼里翻找,她找出师父送来那把琴,抱着就走。 慕容廷衣服都没穿好,赶紧拉住她,“干什么去?” “我要救她。”梁长乐红着眼睛。 慕容廷蹙眉盯着她。 “军医说,脏腑破裂,没救了……我不想让她死,起码不能这样死在我面前!我可以救她!”梁长乐说。 她语气坚决,仿佛她要救的,不止是沈月,还有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缘故,死在战场上的那些将士。 “以前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但是现在……我可以试试。”梁长乐说。 慕容廷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心中又软又酸。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揽的紧紧的,“整个天龙大陆,能用琴音救人,给人治病的,只有齐王妃啊。” 他轻叹一声。 梁长乐很明白,她若弹琴救人,就是暴露了自己。 嬴人兴起这次战争,可能就是为了她,为了那个可以统一天龙大陆的传说。 她把锦屏留在京都,扮成她。 她若暴露自己,等于置锦屏与死地。 “可我还是想救她……”梁长乐在慕容廷怀中,闷闷的说。 慕容廷将她抱紧,使劲儿的抱了抱,而后轻笑着松开,“好,去吧,做你想做的。” 梁长乐抱着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慕容廷冲她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逗你,去吧。大不了今晚传信回去,叫他们先想办法,帮京都里留下的人脱身。”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咱们远在南方郡呢,皇帝就算知道了,还能召我们回去不成?” 慕容廷为她的任性和妄为铺好后路。 但梁长乐浑身滚烫的热血,却渐渐冷却。 “锦屏可以撤,其他人也可以撤。但小雨呢?梦瑶呢?贾明成呢?很多人撤不了。” “亮明之后,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是你,要么是他。你和皇帝,站在了对立面。” 慕容廷从来没想过要和皇帝站在对立面,他也没想过,把爷爷留下来的皇权抢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不能连累朋友,所以,到时候皇帝忌惮他,要毁灭他时,他只能拿起武器战斗,总不能再死一次吧? 梁长乐很难过,以前是因为没有能力救人。 现在有能力了,却比以前更加难过。 “还有办法。”忽然有人说。 梁长乐猛地抬起头,看向慕容廷。 慕容廷正在一旁,穿他刚刚没顾上穿好的衣服。 所以,不是他在说话。 梁长乐一愣。 “用你的灵宠啊,不用琴音,它也能救人。”那声音再次说。 梁长乐这次反应过来了,是琴灵。 升级为中级琴灵之后,它显然靠谱多了,不用琴音召唤,它也能主动出现了。 “你说灵宠?”梁长乐心中默念,“是要灵宠进入她身体,控制她吗?” 琴灵说:“是要进入她身体,但控制则不用。宿主啊,你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弄明白‘灵宠’和‘蛊虫’的区别。” 梁长乐平生、不,是两辈子——头一次被人说:你要好好学习。 她从来都是学霸,是叫先生震惊的那种学生好吧? 琴灵对她,则总是一副嫌弃的态度。 就像她嫌弃他中年大叔,还会发嗲的声音一样。 “走吧,宿主不会,琴灵会一步步指导你的。”琴灵说道。 梁长乐忽然很想笑,但她忍住了,撇了撇嘴,“好好说话!” 第820章 小哥哥是神仙吗 梁长乐回到元九的帐篷里。 沈蛟这会儿不在,只有沈父坐在床边,脸色明明颓然,他却强打起精神,甚至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梁长乐上前一看就明白了,沈月醒了。 “没事,会好的,你忍一忍。”沈行说,“你不是老说,你若将领,比你哥强吗?你哥不信,说你怕疼,你坚强点……” 沈行说着,快掉下泪来。 梁长乐上前。 沈月瞧见她,眼睛里亮了亮,“小哥哥,你也来看我吗?” 她疼成这个样子,脸上嘴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却还能笑着说“小哥哥”,梁长乐觉得,她已经赢了。 “我不是来看你的,”梁长乐沉声说,“我是来救你的。” 沈月笑起来,“我就知道,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天上的神仙。” 沈行愣了一下,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却还是眼含期待的看她,“你……” 梁长乐说:“没说笑,这也不好笑,大帅派我来的。” 沈行震了一下。 梁长乐继续忽悠他,“沈将军以为我凭什么留在大帅身边?就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沈行瞪大眼睛,可能觉得她这话有点儿不要脸,虽然是事实,但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把自己好看挂在嘴上? 梁长乐摸出针囊,摊在床边小几上,“我要救人了,沈将军能在外头守着,不叫人闯进来吗?” 沈行张着嘴,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丁零在一旁看不下去,“沈将军,你到底要不要救人了?” 沈行这在吧唧闭上嘴,“救,救,当然救!” 梁长乐说:“我是大帅的私人大夫,此事不要张扬,沈将军日后单独谢大帅就可以了。我是大夫不必忌讳男女之防,你们还是避到帐外吧?” 丁零拉着沈行出去。 沈行被拉出去,还是一脸的懵。 怎么就被救了?怎么就要感谢大帅了? 刚刚那军医还说,女儿没救了,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得救了吗? 那小郎君,还什么都没做呢……他信心这么大的吗? 沈行心跳很快,他有点儿激动,却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狂喜,因为他害怕乐极生悲,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他站在帐外,这一切恍恍惚惚的都像个还没醒来的梦。 大帐里头。 沈月努力睁眼看着梁长乐,但她太疼了,疼的昏昏沉沉,眼睛都要睁不动。 “我想记住你,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沈月问。 梁长乐笑,“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 沈月咧了咧嘴,“如果我醒不过来呢?” 梁长乐看她一眼,说:“有我在,不会的。” 沈月还想说什么,但体力不支,她又昏了过去。 梁长乐扎针捻针,都是装的。 她不会针术,想来沈月也疼得浑身麻木,根本感觉不到她是真的扎了还是在装相。 梁长乐真正的动作,只是放出灵宠,驱使它进入沈月的体内。 琴灵对梁长乐道:“脾脏破裂,到处都是血,金蚕说,它不想吃。” 梁长乐正要开口。 琴灵又抱怨道:“口嫌体正吗?不想吃,你吃那么欢?” 梁长乐一阵紧张,“它吃了别人的血,没关系的吗?” 琴灵嘿嘿一笑,“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将你的灵宠夺去,有几个人能修出琴灵啊?连唐老头儿都不行。” 梁长乐一阵无语。 还有,琴灵提及她师父的时候,怎么一点儿尊重的意思都没有啊? 相反,还是那种很熟,很嫌弃,很调侃的语气? 琴灵嚷嚷一声,“哎哟,口子好大呀!” 梁长乐闻言,头皮一紧,“怎样?有办法吗?” 琴灵唏嘘一声,“要不是碰到灵宠,可能真的没办法了,破裂很大,她也够幸运了,怎么扛到现在的?” 梁长乐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琴灵的描述。 她很急,恨不得自己能亲自弹琴看看。 如今琴音都已经快成了她的六觉了,没有了琴音辅助的她,好像被人捂了眼,堵了耳似得。 琴灵自然能感知到她的紧张,调侃道:“宿主不必怕,你的灵宠是什么,是金蚕啊!金蚕的特长是什么?” 梁长乐等了会儿,见它卖关子,叫自己猜,她随心道:“吃血?” 琴灵:“你见谁家的蚕是吃血的?” 梁长乐理所当然,“我的啊。” 琴灵一阵无语,“正常的蚕,特长是吐丝。宿主啊,求求你好好学习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很丢人啊!” 梁长乐:“……” 一天之内,两次被嘲,真是人生新体验。 但她很快就高兴起来,“吐丝,就是说,它可以用自己的丝,缝合破裂的脾脏吗?” 琴灵:“呵呵,宿主你反应好快哦!” 梁长乐:“好好说话!” 琴灵:“不,我怕你听不懂。” 一人一灵,闲地抬杠的时候,那只圆圆胖胖,蠢萌的金蚕正在拼命地劳作。 它会吐丝,但缝合伤口绝对是它“虫生”首秀。 它一口咬下去,还要琢磨如何把自己的丝从牙缝里穿过脏器的皮和肉,这是个技术活儿。 灵宠正在艰难摸索,并且怀疑“虫生”。 大帐外头又起了争执。 沈蛟要气疯了,“爹,我能理解你病急乱投医,但……他也得是个医吧?” 沈行怒瞪着眼,虽气,还没糊涂,记得梁长乐叮嘱他的话。 “不管他是不是大夫,他能救月儿,我就让他治!刚才的冯大夫,他怎么没治就跑了?他治不了!” 沈蛟觉得他爹疯了,“脏腑破裂,你知道,他也没办法!” 沈蛟咬牙切齿,青筋暴起。 沈行挡住帐门,“我知道,所以谁敢试,我就让他试。” 沈蛟一咬牙,差点冲上来跟他爹动手,好在副将们死死的拉住他。 “那是我妹!那是月儿……你就不能给她留个全尸吗?”声音从他牙缝里挤出来。 沈行身子一晃,他先前似乎没想到这个可能。 但沈蛟的话,无疑给了他一下重击,他差点儿坐在地上。 丁零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开口,“你们别争了,不会害了她的。” 沈蛟不信,他还要往里闯。 沈行进退两难,他既担心里头,又烦儿子争执。 这儿子自从长大点儿,就没一天不惹他生气的,就没一次听话! “砰——” 沈蛟扒开沈行要往里进时,沈父一拳头砸在他刚刚恢复的俊脸上。 第821章 供起来的恩人 梁长乐掀开帘子,站在大帐门口时,外头简直不堪入目。 倒不是乱。 这里离慕容廷的大帐很近,也乱不起来。 沈行打了儿子,儿子不服,却又不敢跟老子动拳头,他也够狠,竟然用头抵着他爹,简直要把他爹顶进帐篷里。 沈父怒了,一拳接一拳的落在他身上。 周围的人当然不能看着他俩打啊,都上来又是拉又是劝。 惊动了慕容廷,他带人过来,把父子俩拉开,一人赏了三十军棍。 梁长乐出来的时候,这三十军棍刚好打完。 “准备一辆稳一点,宽大舒适点的马车。这里条件太差了,沈小姐还是回府养伤比较好。”梁长乐说。 众人瞪眼看向她。 沈月脏腑破裂,已经没救的事儿,拜父子俩打架所赐,已经在军营里传开了。 梁长乐这么说,众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慕容廷狐疑的看着她,他没听见琴音啊?何以念念如此笃定? 沈行此时倒是对她有了信心,他麻溜的爬起来,似乎三十军棍都不疼了。 “这就备车!”沈行叫人去准备,他热切的盯着梁长乐,“还求小郎君,跟着一起去……” 说到这儿,沈行忽然反应过来。 他转过身,对着慕容廷单膝下拜,“大帅,求您看在末将只有这一双儿女的份儿上,准许这位帐前小将到末将府上,医治小女。” 慕容廷并不乐意,但他没说话,他在看梁长乐,他知道她想救那女孩子。 梁长乐走到他身边,拱手躬身,小声说:“三五天就能下地了,届时小人也能安心回来。” 慕容廷嗯了一声。 沈行倒是上道儿得很,赶紧叩首道:“多谢大帅!多谢大帅!若能治好,末将必重谢郎君。若……若治不好,是沈月无福。” 梁长乐弯身扶起他,“沈将军放心,沈小姐是有福气的人。” 沈行眼底惊喜,却生生压抑着。 沈蛟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吹,京都来的,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慕容廷转过脸看他,“沈校尉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吗?” 沈蛟面色一僵,被慕容廷视线一扫,刚刚还不觉得疼的三十军棍,顿时就疼的入骨。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屈辱的晚上,被人罩着头,狠狠的打了一顿,疼的他小半个月都没下床。 沈月终于回到了城里,梁长乐也被安排进了将军府。 沈夫人听闻沈月脏腑破裂,已经没救了。 在她们回到家之前,就哭晕了两次。 见到沈月那苍白的小脸儿之后,她再次哭晕过去。 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小手,摸着她的头,“阿娘,你好吵啊。” 沈夫人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只见沈月确实睁着眼睛看她。 她顾不得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三更,扯着狂喜的嗓音喊:“醒了醒了,月儿醒了!” 临近几个院子的下人,都被吓得从梦中惊醒。 丁零更是惊得,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娘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掉下悬崖了。”丁零爬起来,还有点懵。 梁长乐倒是醒来就显得很清醒。 她起身来到沈月的房间里。 沈月一看见她就笑,“小哥哥,我醒了,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 沈夫人一脸无语,刚醒就撩人家小郎君……真是白替她操心了!吓死老娘了! 梁长乐点点头,“我叫梁大,家中行一,所以叫大。” “噗……”门口传来一声嗤笑。 沈行和沈蛟,都披衣站在门口。 沈月苍白的笑了笑,虚弱,却有了生机,“爹,娘,女儿不孝,叫你们担心了。” 沈行背过身去抹泪,老将有泪不轻弹啊。 沈蛟倒是来到梁长乐身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没看出来,你还真有点本事。” 梁长乐斜眼看他,“我若没本事,还赢了你,你不更丢人吗?” 沈蛟:“……” 他就不该来招她。 梁长乐坐下来,装模作样的把脉。 她能把出来个鬼,她摸每个人的脉都一样。 幸而有琴灵教她怎么睁着眼胡扯,“脏腑破裂的出血,已经清理干净了,往后几日可能会随大解小解而出,不必惊慌。破裂之处,经金针固定,也在愈合,所以不能乱动,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躺着累了,可以借外力翻身,等到能下床休息的时候,我会再告诉沈小姐的。” “先不要进食吧,等通气了以后,再行进食。如果明天中午,或是下午,还没有通气,可以告诉我,我再行针,助它排气。” 琴灵什么都会说,梁长乐摇头晃脑,学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以至于沈行和沈夫人都被忽悠了,只有沈蛟,目带疑惑的看着她。 沈月醒来的时间不久,她除了苍白,还有疲色。 梁长乐深知,如果她能弹琴滋养沈月百体,她好的会快上许多。 她被缝合的脏腑,也能愈合的更快。 但如今,情况特殊,能抢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她不能太贪心。 她的灵宠金蚕都快累晕了,在她的瓷盅里,踉踉跄跄,如同喝醉了酒。 琴灵说,它那是累的了,牙都酸了。 “明天要让它听一天的琴,好好给它补补。”琴灵说。 金蚕连连点头,就地倒下,昏睡在瓷盅里。 众人叫沈月休息。 沈蛟主动送梁长乐回房。 “留步吧,除非你想现在还债。”梁长乐说。 沈蛟嗤笑,“这可是我家,你在我的地盘上,还这么猖狂?” 梁长乐看他一眼,像看白痴,“我是你妹的救命恩人,你爹娘恨不得供着我。” 沈蛟咬了咬牙,“行,那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救沈月的?别说什么金针固定,老头儿信,我可不信。” 梁长乐轻笑,“那你剪开她的肚子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沈蛟:“……” 京都里的人,说话都这么狠的吗? 沈蛟拿她没办法,只好色厉内荏道:“我们等等,就知道了。” 梁长乐点头,“早点儿睡,争取早日还债。” 沈蛟差点儿原地绊个跟头,他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子,怎么还觉得有点儿疼了呢? 第822章 终于又弹琴了 梁长乐没有夸张,沈行夫妻两个当真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冯军医说不行了的人,那基本就是不行了。 冯大夫在军中是医术最高的,在南方郡里也是。 他说脏腑出血,沈行再请别的大夫,别的大夫就不肯来了。 脏腑破裂,出血,没得治啊,必死之症。 众人都摇头惋惜,“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勇武,比她哥也不差了,还比她哥稳重。” 沈行很疼他这个宝贝女儿,可能在沈蛟的对比之下,沈月就越发像贴心的小棉袄。 沈行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头发没梳,衣裳没换,就往沈月的小院儿里跑。 他抬眼看见丫鬟扶着沈月在廊下慢慢的踱步,他吓得嗓子都破了音。 “干什么呢?梁郎君不是说,不能下床走动吗?你怎么下来了?命不要了?” 沈行的眼瞪大,里面全是红血丝。 沈月咧嘴笑笑,“爹爹别担心……” 丫鬟也赶紧说:“是梁郎君看了以后,说小姐恢复的不错,可以下床走走的。” 一听是梁大说的,沈行缓了口气。 “他还说什么了?脱离危险了吗?不会出血了吗?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沈行盯着女儿。 沈月摇了摇头,“木木的,到不觉得很疼。” “你自幼坚强,比男孩子还不怕疼。”沈行又红了眼眶。 沈月受不了爹爹这样,她赶紧咧嘴嘿嘿笑,“没事儿的爹,梁郎君说,等我通气,就可以吃点糯烂的东西,可以喝点粥了,我好得可快了,您别担心了。” 沈月好不容易安慰了她爹。 梁长乐去茶馆里,吃了早茶,喂饱了她的灵宠,回来的时候,沈行才从女儿的小院儿里离开。 丫鬟激动地说:“梁郎君,我家小姐通气了!她可以吃东西了吗?” 沈月狠狠瞪了丫鬟一眼,嫌她说“通气”说得太大声。 “通气”就是肠道正常蠕动,放屁的意思。 她在自己爹娘面前不会不好意思,但在这个年轻俊朗的“小郎君”面前,却一下子红了脸。 梁长乐到没什么反应,“那可以吃些糯烂的粥了,甜咸皆可,但要清淡一点。” 沈月连连点头,“多谢梁郎君。” 梁长乐抬眼瞧见她屋里挂的有琴,不大的七弦琴。 她顿时心头一热,“何必舍近求远呢?就在这有琴,可以听琴的院子里住着,还要跑到茶馆里去听曲儿?” 沈月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梁郎君也会弹琴吗?” “会一点,弹得不好。”梁长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沈月咧嘴笑起来,“那也一定比我好,我是儿时心血来潮,学了几天,但我没有长性,觉得这个太难,我又静不下心,难有造诣,就没坚持下去。” 梁长乐道:“我看琴保养的不错。” 沈月点点头,叫丫鬟把琴取下来。 梁长乐接过,脸都热了起来。 她轻抚着琴,仿佛在抚摸自己最真挚的战友,最亲密的伙伴。 沈月看着她,“可能音都不太准了,郎君若是不嫌弃?可否帮我试试音,调调琴?” 梁长乐眼底一亮。 她忽然就喜欢上沈月了,这女孩子太善解人意,还给人准备好台阶。 梁长乐点点头,“略懂,琴不错,我会很小心的。” 沈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那多谢郎君。” 梁长乐盘腿坐在坐榻上,琴搁在膝头。 这个姿势弹不了太久,她正是要以此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一摸到琴,就忘乎所以。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前功尽弃。 叮叮咚咚的琴音响起。 沈月和丫鬟都不由自主地被琴音吸引,专注地盯着琴。 梁长乐弹的正是她写给茶肆中,祖孙俩的曲子。 这首曲子,已经名扬南方郡,听过的人也多。 她弹奏词曲,即便被别人听去,也不会怀疑到“齐王妃”的头上。 琴音一起,梁长乐就发现,她的琴灵之境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许这就是中级琴灵,以及中级琴师不一样的境界。 她能轻易的看见沈月的“病灶”,她肚腹当中,脾脏那里有密密匝匝的缝合痕迹。 线是银白色的,一开始缝合的有点乱。 但“蚕”这种生物,不管是普通的桑蚕,还是灵宠“金蚕”可能都是天生的纺织高手。 那缝合的线很快就变得整齐有序,倒不像是为了缝合破裂的脾脏,而是为了完成一件艺术品。 缝的整整齐齐,在梁长乐看来,还银光闪闪。 她有点儿担心,“这线将来还要拆吗?不然留在她脾脏上,她会死吧?” 琴灵被她问笑了,“宿主也太小看灵宠了吧?那线很快就没有了。” 梁长乐狐疑,“没有了?去哪儿了?” 琴灵脾气好了很多,耐心解释说:“被脾脏吸收了呀。桑蚕的丝都是好东西,更可况金蚕的丝呢?那可是不可多得的补品!比什么人参、灵芝的可贵重多了!” 梁长乐怔了怔,“这么说,还能滋养沈月呢?” 琴灵笑道:“是呀,所以宿主可以问他们家要一大笔钱,人参灵芝什么价?宿主翻个十倍就行了。” 梁长乐弯了弯嘴角,“宝珠赠美人。我看着沈月顺眼,白送她了。” 接着,梁长乐又看见,她搁在一旁,瓷盅里的那只金蚕。 它如金龙游弋半空似得,游弋在瓷盅的半空。 它姿态柔软妩媚,随着琴音,自在的很。先前的疲惫,劳累似乎都被它忘在了脑后。 琴灵说:“金蚕还是最喜欢宿主您的琴音呀,你看它美得,这下两三天,它都不会饿了。” 梁长乐弹了两边,听到院子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往这来。 她便停下琴音,“好了,都调准了,琴保养的很好,焦桐的包浆也亮。” 梁长乐把琴交还给丫鬟。 丫鬟正往墙上挂的时候,沈蛟不待人通禀询问,就径直进了屋子。 “刚刚是谁弹琴?”他火急火燎地喘着气。 屋里只有三个人,他妹,他妹的丫鬟,以及梁长乐。 沈蛟的目光顿时落在梁长乐身上,“小郎君不但会赌,会功夫,会治病,还会弹琴呢?” 他兴味儿很浓,浑身有种异样的气息,靠近梁长乐。 “有什么是小郎君不会的吗?” 第823章 兄妹齐动心 梁长乐笑了笑,迎着他打量的目光,说:“我不会对沈校尉感兴趣,所以别浪费时间,没结果。” 沈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想,且敢于说出来。 他怔了一下之后,大笑起来,“晚了,我对梁小郎君越来越有兴趣了,怎么办。” 梁长乐淡淡看他,朱唇轻启,“凉拌。” 沈月看着哥哥吃瘪,在一旁噗嗤一笑。 沈蛟回头斜睨她,“没多大本事,就敢学人家上战场。你也配说孝顺?你没醒的时候,知道老爷子吓成什么样了?他好歹一个守将,你给他留点儿脸,别叫他在一帮随从下属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不行吗?” 沈月顿时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低着头,红着眼。 沈蛟满意的转过脸,“琴弹得不错,听说这是咱们偶然遇见的那家茶肆里流传出来的。” 梁长乐嗯了一声,“那是我的幸运地,赢了一把,所以常去,便记下了这曲子。” 沈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冷笑一声,“都说是老头和孙女所作之曲,我派人打听了,他们也是的别人赠曲,馈赠之人,却神秘得很,并未露面。但我觉得,梁小郎君弹的比那祖孙二人更好。” 梁长乐笑说:“你在吹捧我吗?现在想留个好印象,会不会太晚了?” 沈蛟:“……” 以前他觉得自己就挺混蛋的,遇见眼前这人,才知道……人不可貌相。 有人不但长得美,说话还能气得你找不到北。 沈蛟说:“梁小郎君恐怕太自信了点儿?” 梁长乐说:“你先夸我的啊。” 沈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行,你没他们弹得好,但记性不错,别人都没记下,记下也没你弹得熟。” 梁长乐下巴一抬,“我弹得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沈小姐,我弹得好吗?” 沈月非常捧场,当即拍巴掌道:“好好好,再好没有了!” 梁长乐挑挑眉,看见了吧? 沈蛟没吃早饭,就已经气饱了。 他咧嘴笑笑,几乎快忘了自己这么着急跑过来是干嘛的了。 “好,咱们走着瞧。” 梁长乐轻哼一声,“瞧什么?倘若我把沈小姐治好,你把另一只手也输给我?” 沈蛟差点儿被翘起的青石路面绊倒。 好在他功夫好,飞快稳住自己,头也不回的跑了。 沈月在她哥出了院门,才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他吃瘪的样子,可太好玩儿了。” 梁长乐表情随意,“沈小姐喜欢什么粥?我喜欢肉糜粥,牛肉的,京都做的不好,南方郡的或许更鲜美一点。” 沈月眼睛一亮,“我也可以吃肉糜粥吗?肉少一点也行!” 梁长乐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沈月高兴坏了,看着梁小郎君的眼神,越发热切,脸上也越发红晕,看着更有血色了。 梁长乐在将军府住了三天,几乎都和沈月在一起。 她是沈月的大夫,虽然是“男儿身”,但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因为忌讳“男女之别”,把性命给耽误了。 沈蛟不好总来骚扰她,毕竟妹妹是个病号,又是爹爹的“眼珠子”,掌上明珠。 眼看着沈月恢复的越来越好,能在院子里健步如飞了,沈行的笑就没合拢过。 他看着梁长乐那眼神,像是恨不得立马招为女婿。 但又碍于梁大是慕容廷的人,而不好开这个口,要开口,也得问过齐王爷的意思不是。 沈蛟却不是这么想,“上次我向齐王讨要他,一个帐中小卒,齐王非但不肯给,还暗中朝我动手。他说不定已经跟了齐王。” 沈蛟的亲信不信,“校尉可能不知,齐王同王妃感情很深,王妃是齐王的救命恩人。” 沈蛟轻嗤一声,“女人,就那么回事儿,吃久了就腻了,齐王说不定想换换口味呢。” 亲信蹙着眉头,没说什么。 沈蛟道:“不管怎么说,这小郎君我看上了,就算不能完全拥有,我也得得到他。月儿好得差不多了,他这两日必要走,得在他走之前动手,否则,等他回到齐王那儿,就没机会了。” 亲信有点儿担忧,既知这是齐王的人,也知道齐王看重,还要尝尝鲜。 这不是拿命去偷吃吗? 就算尝到了,齐王能轻饶他? “主子,犯得上吗?”亲信劝道。 沈蛟冷冷一笑,“人这辈子活的是什么?倘若嘴边的肉,都想吃而不敢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亲信见他是认真地,且狠狠的动了心思,遂不再劝。 沈蛟计划了何时,用何种方法扣下梁大。 他说话间,眼底尽是诡谲的光,似乎那些曾经他得手的少年郎,皆不如这齐王放在身边的少年,这么让他馋得慌。 梁长乐确实打算走了,明日一早,再给沈月弹一次琴,既是借机喂喂灵宠。 也可看看沈月的脾脏长得怎么样了。 既有金蚕丝的滋养,加之琴音的愈合力,沈月自己都没怎么觉得疼。 旁人都说她伤的重,极重,差点没命。 她自己反倒觉得,这次养伤,比以往的小病小灾还轻松呢。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旁观者清,“那是因为有梁小郎君呢,小郎君一笑,小姐的魂儿都没了。” “好呀,你这死丫头,敢取笑你家小姐了?谁给你的胆子?”沈月脸都红了。 丫鬟嘿嘿的笑,“不敢了不敢了……” 沈月长叹一声,“可惜我好得太快了,能吃能睡,走上半天也不累。她明日就要走了,我有什么理由,能留他多住几日呢?” 丫鬟窃笑,“小姐留他不合适,叫人觉得小姐不矜持。” “矜持能当饭吃?梁郎都要走了,我还矜持个什么劲儿?再矜持,日后都不得见了!”沈月从未尝过这滋味,少女心事,又甜又酸。 丫鬟小声道:“小姐不好开口,可以让老爷开口呀?婢子听说,梁郎是住在郡守府上的,郡守府没有将军府大,当初老爷只顾担心少爷安危,没能在齐王面前表现,郡守先腾出了地方,接待王爷……这原本该是咱们府上的事儿。” 沈月一听,眼底顿时一亮,“对呀……” 外头丫鬟却忽然道:“梁郎君来见小姐。” 沈月脸上一热,“才说他,他就来了。” 她用手背冰了冰脸,去去热度,“快,快请人进来。” 第824章 逃出生天 梁长乐如今是个男子。 沈月是闺阁里的姑娘家。 “梁郎君是有什么事吗?”沈月一开口,就后悔了,她明明盼着人家来,心里欢喜,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讨喜呢? 梁长乐拱手道:“这么晚来打搅,实在不妥。但梁某有要事相求。” 都用上“求”了,可见不是一般的事儿。 沈月也端正脸色,“什么事,梁郎君只管说,你对我有大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月说着摆摆手,叫她的丫鬟到门口守着。 梁长乐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字条来。 沈月怔了怔,展开,上面是一行幼稚的字迹,“快跑,沈大今免要爪你。” 沈月一脸问号。 梁长乐低声说:“快跑,沈大今晚要抓你。” “哦……”沈月这才看懂,懂了以后她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沈大?我哥?他要抓你,为什么啊?” 她没说完,就被梁长乐捂了嘴。 沈月的脸迅速蹿红,她眼睛简直不敢看梁长乐的脸,心里更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梁长乐知道她把自己看成男子,她赶紧松了手,“得罪了。” 沈月摇摇头,“是我太沉不住气,我哥他……” 沈月想起自家哥哥对梁小郎君的态度,她顿时有点儿愤愤。 她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男子,哥哥又来搅局! 若是叫梁小郎君被哥哥掳去,他还能行吗? 绝对不行!这是她要招为婿的人啊,岂能叫哥哥那败类给祸害了吗? “不等明日了,今晚……现在,我就送你离开。”沈月知道自己不是哥哥的对手。 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刚刚还在和丫鬟商量,怎么留他住下。 但这会儿,她却决定,亲自送她从小门离开。 “趁他还没察觉,现在就走。”沈月抓住梁长乐的胳膊,带她出了房间。 她连灯笼都没有提,反正自家的路,她熟得很。 “离开之后,你哪儿都别去,直接回军营,去齐王身边。我哥哥是个混账,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住在郡守家里也不安全,他敢摸去的。”沈月一面健步如飞,一面低声叮嘱。 梁长乐暗自庆幸,幸而她医治沈月的时候,并未有所保留。 否则,她的伤能好得这样快?她现在能走的这么快,这么轻松? 果然有时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只有齐王会叫他忌惮几分。”沈月说。 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阵儿。 沈月拉开一扇无人把守的小门儿,门外竟是一条小河,门边系着一条小木船。 月光照在不太宽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叫这夜更亮了几分。 梁长乐顺势看见了沈月眼底的血丝,红通通的,像是要哭了。 “我哥哥混,但我家人并不都这样……我很感激梁郎君,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再叫你因我受难。” “我爹也感激你,但我爹……很多时候管不住他。” “你快走吧,别耽搁。”沈月眼睛都湿了,再说下去,恐怕真的要哭。 她把梁长乐推上木船,解了绑在门边的绳子,扔在船上。 小船立刻顺流而下,速度还挺快。 眨眼之间,梁长乐就看不清小门边,倚门而站的那个身影了。 她挥挥手,隐约瞧见门口的人也使劲儿的挥挥手。 继而小船拐了个弯儿,小门儿也看不见了。 沈月深吸一口气,关上院门。 过来的时候,她走的飞快,生怕慢上一刻,就被哥哥发现。 可回去的时候,她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步步走的艰难又缓慢。 快到她小院儿门前,从樟树底下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她的路。 “月儿,你带着伤,这么晚去哪儿了?”沈蛟垂眸看她,语气和人都很冷。 沈月抬眼看他,“你想干什么?哥,我是你亲妹吗?妹妹的救命恩人你也不放过?” 沈蛟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话?因他救你,我对他足够客气了,你可见我对旁人如此忍让?” 沈月冷笑一声,“是啊,你都记在心里呢,看我好得差不多了,你终于忍不住了。” 沈蛟脸色一沉,“放肆,你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沈月伸手推他一把,“装什么装!今晚若不是我知道了这事儿,你打算对他怎么样?把他绑去,做你的幕僚吗?陪你睡那种?” 啪—— 沈蛟猛地抬手。 沈月的脸狠狠偏向一边,她耳朵里嗡嗡直响。 但她心里却莫名的有点儿快慰,倘若她没有及时送走梁郎君,哥哥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跟自己生气,而是对他发泄了吧? 沈月疼,且有点儿怕,但她站着笔直,“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你打啊,打死自家人,丢脸也丢在自家!总好过丢到外头去!” “你说谁丢脸?我丢你的脸了吗?”沈蛟语气沉沉,风暴将至。 沈月冷哼一声,“你以为自己的打算没人知道吗?若不是梁郎君得了信儿,求我救他,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你绑去了床上作践?” “什么人你都不放过,连妹妹的恩人都不能让你克制!你就是个败类!”沈月越想越生气。 若不是这不成器的哥哥,她可能就留下恩人了,再来个“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多浪漫的爱情故事。 都因为他!让她不得不亲自推梁郎离开! 她刚才推他上船有多果断,现在就有多痛心。 沈蛟被气昏了,他再次扬起手。 “你打啊,来,这边脸还没打,一边儿一巴掌,更公平。”沈月又疼又气又怕,但沈家人可能都这个脾气,越害怕,越硬气。 沈蛟被自家妹妹堵得头晕,他狠狠放下手,转身就走。 他回到自己院中,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 “梁大怎么会提前得到消息?又去找月儿救她?”沈蛟蹙眉深思。 他吩咐去办事儿的,乃是他的心腹。 他们绝不会背叛他,知晓他的脾气,背叛的代价太大。 “是齐王在暗中保护他?”沈蛟摇了摇头,齐王不会这么迂回。 齐王若是知道,他必定是硬来,说不定现在自己已经被绑起来了。 只通知了梁大,叫他得以离开……说明,报信儿那人,并没有足矣和他硬刚的底气和本事。 沈蛟想起出现在自己帐中桌上那张字条,“难道是同一个人?” 第825章 圈套 梁长乐顺流而下,到水路平缓的时候,她就弃船上了岸。 因为是夜里,不好雇马车,她原本打算找个地方,避一夜,明日晨起再想办法去军营。 但没想到,没走几步,竟遇见一匹马。 那马像是早就等在那儿的,身披月光,低头吃草,安然娴静。 梁长乐走近,马儿忽然抬起头,漂亮的圆眼睛看她一眼,嘴里还嚼着草。 梁长乐冲它招了下手。 那马踢踢踏踏朝她走过来。 马儿打了马蹄铁,套有鞍鞯辔头。 这是一匹驯好的战马,却没有拴,放在这儿。 “会是谁?”梁长乐垂眸想了想。 马已经走到她身边,她左右看了眼,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但从那张字迹歪斜的字条,就可以看出,其实她的一举一动,包括沈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人的眼睛底下。 梁长乐不由自主想起还没到南方郡的那一晚。 她去找慕容廷,却误入阵法,被困在坟茔旁边。 那一晚,有个黑影救了她。 可直到现在,无论是她多方打听,还是元九暗中调查,都没找到那个黑影。 “会不会……还是黑影所为?”梁长乐拽过缰绳,翻身跳上马背。 她想过马被人动手脚的可能。 半路马惊,把她摔下马背? 或者这马有什么套,不按她驱使的路线走? 倘若出现这种情况,她都可以尽快跳下马背,另寻逃脱之法。 梁长乐伏低身子,一路都在想,那个黑影的动机……为什么跟着她?却一次次的帮她? 他的本意究竟是救她?还是另有目的? 马儿跑得很快,虽不如铁蹄,却也稳当。 一路上都没有出现受惊,发狂的情况,顺顺当当的把她驮去了军营。 梁长乐回来的突然,差点儿被瞭望台上的兵卒当成探子。 这里军纪严明,她进不去。 大半夜的,惊动了慕容廷,他亲自来接,才把她迎了进去。 “原本说好了明日再回……” 梁长乐话还没说完,慕容廷就上下看她,甚至伸手轻轻摸她,“哪里受伤了?沈家人竟恩将仇报吗?你救他们女儿,他们还……” 梁长乐赶紧安慰,“我没事,跟沈家其他人也没关系。沈行和沈夫人快要把我供起来了。是沈蛟……” 慕容廷脸色一沉,“上次教训的太轻了,就该一顿打死他。” 梁长乐轻笑,“没事气气他也挺好玩儿。” 慕容廷侧过脸看她,表情阴沉不定,“你没事,还气他玩儿?” 好好的话,到了他嘴里就变味儿。 梁长乐哭笑不得,“我问他要债来着。” 慕容廷知道“剁手”这回事儿,他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 “他今晚怎么了?” 梁长乐却摇头,“关键不是他,是我接到了一张字条。” 梁长乐没有把字条销毁,而是揣在身上带了回来。 慕容廷展开一看,微微愣了。 “这么晚了,我以为回不来了,要等明天找马,或借车。”梁长乐说,“可是在我弃船上岸的时候,离得不远,早有人给我备好了马。” 慕容廷闻言,浑身汗毛乍起,他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后怕。 他脸都白了,“念念……” 梁长乐轻笑,“我知道,若那人想害我,恐怕现在已经得手了。” 慕容廷高岸的身形,也禁不住在灯烛下猛地一颤。 梁长乐抱了抱他,“我有那么弱吗?倘若有危险,我也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往套里钻啊?乃是知道他似乎没有恶意,才会趁着这一步走的。” 慕容廷皱着眉,一时没说话。 梁长乐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多半是自责,自责对她保护和照顾不够细致。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你再怎么周密,也不能把我挤在腰上,随身携带呀?”梁长乐笑说。 慕容廷皱眉看她,“想把你吃进肚子里,这样就什么时候都带着了。”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那你准备让我从哪个‘口’出来?上口还是下口?” 慕容廷一愣。 梁长乐更直白说:“吐出来,还是拉出来?” 慕容廷:“……” 她怎么说出口的?拉出来……那成什么了? 慕容廷终于意识到,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他说得不恰当。 “所以,我想把他引出来。他帮我也好,想害我也好,总是被人这么暗中盯着,很是不爽。”梁长乐说。 慕容廷一听,就这句还像话。 “今夜先睡吧。”梁长乐忽然又来了一句,而后就推着他往内帐去,顺便吹熄了灯。 她推地猛,慕容廷下盘稳,没有被她推得踉跄。 反倒是她自己,用力过猛,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慕容廷气息一沉,“想我了?” 他身体都僵硬了,真是思念甚久,他太太太想她了。 梁长乐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你想表演给别人看吗?” 慕容廷微微一怔,他当然没有这个嗜好。 但是……居然有人窥伺,而他却未曾察觉? 他营帐周遭的侍卫,都是饭桶?有人接近而不知吗? 他皱起眉头,提步想要出去。 梁长乐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她没用多大力气,慕容廷却走不动了,“你想表演?” 那他可以牺牲自己来配合。 梁长乐闻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疼吗?” 慕容廷说:“有点儿。” 梁长乐轻嗤,“没做梦,怎么说梦话了呢?” 慕容廷:“……” 梁长乐道:“他轻功很好,为人极其警觉,现在出去,抓不住他,只会打草惊蛇。” 慕容廷立时烦躁起来。 他还从没试过这种感觉,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盯着,偏偏他还动不了那人?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根本未曾察觉被人盯上了。 他有点儿狐疑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瞟了他一眼,“不相信我的直觉?” 慕容廷摇了摇头,“没有。” “有就说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怕我生气?”梁长乐咧嘴笑了笑,昏暗的营帐内,还是能看见她洁白的贝齿,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因为有琴灵相助,我成为中级琴师之后,六觉愈发敏锐了。” 慕容廷重重点头,“我信你。” 梁长乐轻笑,“那你就再信我一次,我们设个套……” 第826章 引蛇出洞 梁长乐的意思是,他们不能毫无准备,就抓住这条滑不溜秋的鱼。 要做一张密闭透风的网,紧紧的把这条鱼罩在网里头。 接下来这几日,嬴人逃得无影无踪。 南方郡之外,有绵延不绝的山脉。 嬴人找个大点儿的山谷,藏个三五十万人,根本不成问题。 慕容廷上次打他们了一个措手不及以后,嬴人谨慎了许多,再不敢冒进了。 倘若慕容廷率兵贸然进入山里,也并非明智之举。 进入山林之后,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 军需消耗也大,万一嬴人瞅准机会,来个半路斩杀,切断他们的粮草后援,先锋的夜军就会损失惨重。 慕容廷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在整休他的军队。 虽然没有出征,但军中的事务也很多,他没有时间回到南方郡里安逸住着。 但梁长乐却自在的很,她像是忘了自己差点儿被扣在沈家,趁夜出逃一事。 她在军中呆了不到两日,就回到南方郡城里。 夜里住在郡守家腾出来的大院子里,白日就去茶肆里听曲儿。 她的灵宠被养的白白胖胖的,淡淡金光甚是喜人。 “我们两个都住在城里不像话。”梁长乐跟丁零说,“我们是帐中侍从,现在反倒像,你是我的侍从。” 丁零撇撇嘴,“我本来就是。” 梁长乐看她一眼。 丁零赶紧改口,“是……不像话。” 梁长乐道:“你回军中去吧,我自己在城里享受。” 丁零抿着嘴,“小的傻吗?您明明是在做饵。” 梁长乐看她一眼,“知道还不赶紧闪闪,影响我的鱼上钩。” 丁零哭笑不得,“小的影响您钓鱼了吗?” 梁长乐认真的点点头,“你的存在,让鱼怀疑。虽然你不怎么厉害,但那鱼实在胆小了点儿。” 丁零万分无奈,只有最后一点让她仍旧不甘心回军中,“小的回去,大帅也会嫌弃小的。这么大的南方边境,竟没有小人的容身之处。” 丁零一面吐糟,一面假装拭泪。 梁长乐被她逗的笑起来,“谁说的,我看元九就挺希望你回去。” 丁零恍如被噎住,惊悚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道:“难道不是?我看他挺关心你的。” 丁零头摇得像拨浪鼓,连两人现在的称呼都忘了,“小姐,难怪木木姐说您有些时候,眼光太差,感情太迟钝……他哪儿是关心婢子?他是最嫌弃婢子的人。” 梁长乐清了清嗓子。 幸而丁零说话的声音小,没人听见她称呼上的问题。 丁零也发觉失言,忙闭了嘴。 这日下晌,她还是被梁长乐无情的赶回了军中。 梁长乐则在茶馆里一直听到夜里散场。 她买了一只满麻的胡饼,在路边要了一碗面鱼儿汤。 就着热汤,啃着胡饼,味道虽然一般,但胜在有趣。 她一面吃,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汤只喝了一半,她放下几个铜板,便起身往郡守府上去了。 有人跟着她,梁长乐一早就察觉了。 她背着手,哼着曲儿,临到郡守府上,有一段路是没有百姓的。 为了凸显郡守家与众不同,这一条街都没有闲杂人等。 夜里更是静得鸟雀不闻。 梁长乐敏锐的耳朵却听到了一点点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 她哼曲儿的声音更大。 忽然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 “站住,小公子一个人,这么晚了,是要往哪儿去啊?” 小巷上冒出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挡住她的路。 梁长乐厉声呵斥:“大胆,这里是周郡守家附近,你们竟敢在这里行凶?胡作非为?” 两个男人呵呵地笑,“小公子说笑了,我们没有行凶啊?” “至于胡作非为嘛,”两人向她逼近,“小公子想叫我们做什么呀?” 梁长乐被两人截胡在中间,进退不得。 眼看两人离她越来越近。 梁长乐沉声道:“谁叫你们来的?你们可知我是谁?” 两人嗤笑,“不管小公子是谁,都特外的招人疼,哥哥们一定好好疼你,不会叫你吃苦头的。” “伺候好了哥哥,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她面前,其中一人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梁长乐顺势抓住他的腕子,猛地往前一带,膝盖猛然抬起,一下子撞在他的肋骨上。 梁长乐力气不大,但使劲儿的角度很巧妙,有点儿四两拨千斤的意思。 那男人闷哼一声,吃痛的咳了咳。 “等什么呢?动手啊!”男人呵斥同伴。 同伴慢了半拍,也朝梁长乐扑了过来。 梁长乐心里暗道,慕容廷找的这混混还挺逼真,竟然真的敢往她身上扑? 慕容廷那么小肚鸡肠的醋精男人,他居然能忍? 又或者,他直接叫元九安排的人,他不曾交代什么话? 梁长乐一面暗想,暗自好笑,一面极力应对,以便显得逼真。 她和这两个人缠斗了一会儿,仍旧不见鱼儿上钩。 她琢磨,是不是那人察觉了什么,所以坚持不露面。 正琢磨,忽然有黑影一闪。 砰砰两声,两个混混已经倒地不起。 梁长乐立即抬头,这么打眼一看,她愣住了。 “梁郎君以为是谁?”沈蛟似笑非笑,垂眸看她。 梁长乐觉得发展有点儿出乎意料,“反正不是沈校尉。” 沈蛟轻哼一声,“给你报信儿的人,这回不在吗?大帅那么忙,你又不安分的守在军营里,他不跟着你,你真是危机四伏啊?” 梁长乐皱着眉头,心里暗想,沈蛟知道有人给她报信儿。所以,他跟着自己,也是为了等那个人出来,好抓住他的? “走吧,今日落在我的手里,总该付出点儿代价。”沈蛟冷冷一笑。 梁长乐后退一步,找机会脱身。 沈蛟却把手按在墙上,将她禁锢在他和墙壁中间。 “怎么,等着大帅派来那些人救你呢?”沈蛟轻嗤一声,“那些人已经被我提前解决了,看来你在大帅心里的位置也不怎么重要嘛,几个人也就耽误了不多会儿的功夫。” 沈蛟抓着梁长乐的胳膊,要将她带离这巷子。 一转身,却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路上,这会儿,却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 第827章 劳师动众 梁长乐没看出这人是谁,甚至一点儿都不眼熟。 她怀疑,究竟是鱼儿上钩了?还是又节外生枝了? “放开她。”那人抬手指了指梁长乐,声音粗憨。 沈蛟哈的轻笑一声,“我等的就是你。” 他把梁长乐推到一旁,让她靠墙站着,“乖,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揉身而上,要抓住突然出现的这人。 梁长乐此时已经可以判断,这人不是慕容廷派来的。 慕容廷身边近卫,她都见过,即便叫不出名字,但总有点儿印象。 眼前这拦住沈蛟的人,她却全然陌生。 而且这人带着硕大的兜帽,把他整个脸都罩住了,若是大半夜,她一个人在路上猛然遇见。 还以为这是地府里跑出来的无常君呢。 梁长乐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比划。 沈蛟是真狠,他出手就是杀招。 这也不奇怪,他能在战场上创下砍头最多的记录,必定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但那带兜帽的黑衣人,功夫并不如沈蛟。 他没落在沈蛟手里,全靠他过人的躲闪速度。 他的一身本事,似乎全是为逃跑准备的,辗转腾挪,快的如同鬼魅。 梁长乐如此敏锐的视觉,都要看到了重影儿。 沈蛟不是被打晕的,他纯粹是被这人晃晕的。 “你是什么孬种?是男人就站这儿干!跑什么跑?”沈蛟气得大骂。 那人才不上他的当。 打,看他的样子,绝对打不过沈蛟。 但他的跑得是真快。 他有意要把沈蛟从这条巷子里引走。 沈蛟被他引得走开几步,回头一看梁长乐,他立马又回来了。 带兜帽的黑衣人很无语,“你怎么不跑?” 梁长乐笑盈盈的看着他,“我跑了,你怎么办?” 黑衣人愈发无语了,他沉默片刻,“你跑了,我也跑。” 梁长乐摇摇头,“我不想跑,我想问你,那日在坟茔旁边救我的,是不是你?” 黑衣人沉默不语。 说话间,他并没有放慢速度。 梁长乐此时可以确定了,就算慕容廷来,也未必能一下子逮住他。 他快的有点儿离奇了。 “给我抓住他。”沈蛟忽然扬声说道,话语间带着疲累的喘息。 他是真的被晃晕了。 他一声令下,空中蹭蹭蹭的跳出来七八个人。 梁长乐抬头往上看看,原来这些人早埋伏在周围的房顶院墙上了。 梁长乐看着沈蛟。 沈蛟晕的想吐,他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他娘的,他就不是人吧?我抓他都晕得想吐了,他自己不晕?” 梁长乐对沈蛟道:“原来沈校尉今晚不是冲我来的?你是冲他来的呀?” 沈蛟没睁眼,“你管我冲谁,我一箭双雕不行吗?” 梁长乐笑,“一箭双雕真好,那要多谢沈校尉了。” 沈蛟一愣,忍着恶心睁开眼来。 忽然这黑漆漆的小巷里灯火通明。 巷子的两头涌入了许多举着火把的人。 沈蛟脸色一变当即就要纵身上房子。 没想到一声轻响,房子上也陆续亮起了点着火的箭矢。 两边的房顶上趴满了张弓搭箭的人。 弓箭手一个挨一个,愣是用箭头上的火,把这边的天空也照亮了。 这下没地方可逃了,除非能遁地。 沈蛟来带的七八个人都看向他。 沈蛟缓缓举起手,“降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掐向梁长乐的脖子。 梁长乐早有防备,躲闪向一旁。 有人比她动作还快,一股风过,拽着她闪远数步。 几根点着火的箭嗖嗖嗖射向沈蛟。 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人躲过了箭,衣服、帽子却不曾躲过。 他的袖子被火箭点着,帽子也烧了个大窟窿。 梁长乐闻见一股皮肉烧焦的味儿,估摸是他的头发也烧着了,不过是被他摁灭了。 梁长乐看着她身边,拽她离开数步的黑衣人。 “都是为了见你,废了好大的劲儿呀?”梁长乐笑说。 黑衣人面皮抽了抽,却伸手拽紧兜帽,“我没想害你。” 梁长乐道:“我知道,否则,咱们现在也不能都活着站在这儿说话。” 黑衣人低下头,慢吞吞说:“能不看脸吗?” 梁长乐说:“那你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又不说话了。 梁长乐笑道:“你瞧,劳师动众的。大帅派了人,故作尾随我,想诱你出来,没想到,没诱到你,把沈校尉诱出来了。沈校尉除掉了那些人,自己也甘愿做饵,要钓你出来。” “这下,你终于出来了,他捕蝉的黄雀也出来了。幸而大帅早有准备,知道你不好请,一般三五个人,七八个人,可能跟不上你,这才准备了百八十的人跟这儿蹲着。” “这么多人,要是还请不到你,是不是有点儿,太那啥了?” 黑衣人咕咚咽了口唾沫。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头还有老鹰啊? 沈蛟在一旁冷哼,“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好人,原来大家都彼此彼此,什么手段都用。” 梁长乐斜他一眼,“我是以自己做饵,可没调戏别人家的小公子,不敢跟沈校尉彼此彼此。” 沈蛟脸色难看,配着他被烧糊的衣裳帽子,更显狼狈。 元九出来,把沈蛟和他的人都给绑了。 他往黑衣人这儿走的时候,梁长乐道:“这是友军,就不用绑了吧?” 黑衣人看她一眼。 元九有些迟疑道:“他要跑了,我可追不上。” 元九也看了黑衣人和沈蛟过招,快的他都快吐了。 梁长乐忽而伸手,拽住黑衣人的袖子。 黑衣人狠狠颤了一下,兜帽底下的脸,惶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你不会跑吧?”梁长乐问。 黑衣人没作声。 梁长乐笑着说:“你要跑了我也追不上,所以我要抓着你,不叫你跑。” 黑衣人头皮发麻,“我……不跑。” 梁长乐点点头,“好。” 她放开了他的衣袖,并肩走在他旁边。 人是在南方郡里头抓住的,这会儿再去军中,就有些麻烦,而且路远,路上容易出变故。 元九直接把人带去了郡守府上。 慕容廷也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沈蛟被关在牢里。 众人对他的兴趣,远不如对这带兜帽的黑衣人。 他坐在屋里,明亮的灯光底下,还带着大大的兜帽,低着头,似乎在做最后的抵抗。 第828章 齐王爷不爽 慕容廷来到兜帽前,伸手掀开他的帽子。 黑衣人立刻低头,脸快埋到胸口了。 梁长乐却咦了一声,“是你?” 黑衣人迟疑的缓缓抬头,向她看去,“你……认得我?” 梁长乐笑起来,“不认得,但我听人提过你,他们说你功夫好,战场上很英勇,杀敌很猛。” 黑衣人的脸,微微泛红。 尽管他表情很害羞,但他整个人还是挺恐怖的。 他脸上有几个刀疤,愈合的不是很好,伤疤留的很大。 原本不大,脸型也很好的脸,此时却显得骇然可怖。 “你叫什么名字?”梁长乐问。 他说:“他们都叫我刀疤。” 慕容廷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摸着下巴,一直没说话。 梁长乐语气轻松,“你为什么跟着我,一直盯着我?” 刀疤脸红的更厉害了,“我没想过害您,真的,从来没有。” 梁长乐点点头在,“这个你说过了,我也跟你确认过了。你在坟茔那儿救过我一次,还在沈家提醒我,叫我得以脱身,没猜错的话,那匹马也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刀疤不敢看她,红着脸连连点头。 梁长乐轻轻哼了一声,满是笑意的脸,忽然显得有点儿严肃,“我可没说,因为你几次三番的救我,就原谅你盯着我,跟踪我的事儿。换位处之,你也不希望有一双不知是谁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你吧?” 刀疤脸由红转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一时气温上升,气氛有点儿僵持灼热。 慕容廷就在这时候开口,“孙志?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孙志?” 刀疤脸表情骇然,他原本在凳子上坐着,猛往后仰了一下,凳子摔倒,噗通砸在地上。 黑衣却猛地一晃,如旋风般刮向门口。 慕容廷的轻功虽然没有他快,但反应比他快就可以了。 他猛地抬手拍了一掌。 他内力惊人,门板咣的被拍上,差点儿拍在了刀疤的脸上。 顺势,慕容廷又拍上了窗户。 “放出一只蚊子,我拿你们试问。”慕容廷说。 门外立刻有人应:“王爷放心!” 刀疤脸一看,自己被禁锢在这儿了,他仓惶的转过脸,骇然的看着慕容廷,却一步步倒退着,想远离他。 他退无可退的时候,顺着墙根儿,坐在了地上。 “孙志?他怎么这么害怕你知道他?”梁长乐问道。 慕容廷轻哼,“因为我认识他,不会在别的地方,只有一个途径……我既能认出他,便也知道了,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刀疤脸愣了一下,似乎慕容廷这话,叫他有点儿意外。 但那点儿意外转瞬即逝,倘若不是梁长乐一眼不眨的盯着他,肯定已经错过那抹神色了。 梁长乐心里说:孙志刚刚那么惊慌失措,他并不是怕慕容廷知道他是谁派来的? 倘若不怕这个,那他在怕什么? “你在哪里见过他吗?”梁长乐问。 她虽是问慕容廷,但目光一直注意着孙志的反应。 慕容廷哼了一声,显然很不爽,“还不是咱们那好侄子。” 梁长乐愣了愣,“慕容景安?” 慕容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阴魂不散的招人厌?” 刀疤脸孙志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梁长乐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渐渐的放松了点儿。 慕容廷猜错了?他不是慕容景安派来的?所以他不紧张了? 还是说,他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慕容景安派来他……他还有别的秘密? “是慕容景安派你来的吗?他派你来做什么?”梁长乐问。 孙志点点头,又摇摇头,“世子没说,只说叫我跟着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救你。” 慕容廷猛地一拍桌子。 桌子上的茶盏杯碟茶壶,全都跳了起来。 他的老婆,要别人派人保护? 梁长乐没理他,继续问孙志,“这么说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孙志点点头。 梁长乐沉了脸,“那别人呢?还有谁知道?慕容景安只派了你一个人吗?” 孙志连忙摇头,“没人知道了,世子只派了我一个跟您。其他想打探您的人,并不是他派的,而且那些人都在军中,他们不能靠近主帅营帐,而且我跟他们也没有联系。我知道他们,只是我自己观察出来的,或是在营中走动,听人说起来的。” 梁长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孙志的话。 “你出来以后,可曾跟慕容景安联系过?”她问。 孙志拨浪鼓似得摇头,“世子说,倘若联系,必定会引起注意,叫人怀疑。所以不需要我联系他,他只交代我一定跟着你,保护你,别叫别人发现你是你。” 梁长乐差点儿被他绕晕,“什么叫,别叫别人发现我是我?” 孙志道:“皇帝也派了探子,蛰伏在主帅营周围。不过王爷似乎察觉了,已经找由头,把他们都调远了。” 慕容廷眯了眯眼,他更不爽了,慕容景安派来的这个人,连他做了什么都很清楚。 他盯自己,怕是整整盯了一路了,而他知道现在才知道这个人,才抓住他。 “既然其他探子已经被调远了,你也不愿意远去,就在郡守府上住下来吧。” 孙志一怔,狐疑的看他一眼。 慕容廷道:“郡守府上就有个不大的地牢。” 孙志脸色讪讪,“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大帅的……” 这一夜兴师动众,最后慕容廷还是放过了孙志。 他被关了起来,却是被关进了柴房,没有锁进地牢。 因为地牢那个地方,太过潮湿,地上有一层湿淋淋的水,环境太差。 被关进地牢的,只有沈蛟一人。 沈蛟这边被抓,慕容廷也没叫人封锁消息。 第二天一早,慕容廷刚从床榻上起来,还没往军营去。 就有一群人把他堵在了郡守府。 一群人以沈将军为首,都是来替沈蛟求情的。 沈行看着憨,其实他精着呢。 他带着人来,自己一直不开口,说话的都是别人。 “大帅,沈校尉虽然行事张狂了些,但他战功卓著啊!” “上次沈校尉的功还未赏,如今却把他投进了地牢,恐怕对大军影响不好啊?” “大帅赏罚分明,沈校尉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众人一致替沈蛟说话,要保他出来。 第829章 坑爹啊 慕容廷没看众人,他只盯着沈行。 沈行从一开始的从容镇定,到最后,竟然也被盯的慌起来。 他心里暗自琢磨,沈蛟除了行事张狂,他是不是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惹了大祸? 要不然齐王盯着他的眼神儿,怎么那么叫他头皮发麻呢? 众人保沈蛟的话,越说越硬气,越说越多,他应该心里有底才是啊? 可恰恰相反,他越发没底了。 慕容廷开口问他时,他差点儿慌乱说错话。 “沈将军也是这么想的?沈校尉无罪,要和众人保他出来?是本帅小题大做冤枉他了?” 沈行赶紧拱手躬身,“末将不知犬子犯了什么错,但大帅处罚,必定有大帅的原因。” 慕容廷笑了声,“你不愿意得罪本帅,所以叫这些人替你说话,你自己倒在本帅面前演好人?” 众将脸色微变。 但也有聪明得赶紧说:“不是沈将军叫我等来,是我等听说,自愿求沈将军一起来。我等平日和沈校尉相处的多,知道他狂傲不羁的秉性。但他对国,对君,对朝廷,乃是忠心耿耿。他小毛病是有不少,但大原则上不会错啊?” 慕容廷看着说话那人,“我该说你太蠢,还是太天真?你以为了解他?现在保他,他若真要把天捅个窟窿,你和他一定堵?” 那大将脸色一僵,讪讪低头,也不说话了。 沈行见状如芒刺在背,“末将教子无方,不知犬子究竟犯了什么错?倘若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末将第一个不饶他!” 慕容廷顺势点头,“说得好,本帅相信沈将军是有这个魄力的人,身为主将,也一定是言出必行。” 沈行顿时觉得不好……好像上套了。 慕容廷看他片刻。 沈行的汗都开始往外冒。 他后悔带这么多人,来替沈蛟说话了。 如今慕容廷要是当着众人的面把沈蛟做的事儿都说出来,他恐怕不好找退路。 刚刚他漂亮话都说了,倘若不惩治沈蛟……甚至惩治的轻了都不好交代吧? 慕容廷开口:“他昨晚……” “大帅!”沈行不敢往下听了,他心猛地揪紧,沈蛟再不好,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沈蛟再不听话,也是他亲生的,更是一员虎将。 他虽生气他不听话,但更多的时候是以这个儿子为傲的。 虎父无犬子,他觉得自己儿子不听话,乃是因为他有不听话的资本。 倘若叫慕容廷当众例数他的罪行……沈蛟这辈子就完了。 “末将教子无方,但求大帅给末将留些颜面,叫末将单独惩治他。”沈行垂头说道。 众将一听,这是嫌他们多余了呗? 看来,沈行并不敢确认他儿子没犯大错! 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事儿,竟然拉着他们这些人趟浑水。 他自己不想得罪齐王,反倒叫他们这些人冲到前头! 众将对他这变脸的功夫,有点儿不屑了。众人看他的眼神儿都有点不一样。 “大帅,末将军中还有要务。” “大帅宽恕,末将一时糊涂。” “大帅息怒,什么事情还是要查清楚,有功得赏,有过的罚,您就当刚才末将是放了一串臭屁!” “末将清早没洗脸,眼屎糊了脑子,糊涂了!” 众人开始告辞,并且要和这件事划清界限。 他们是大老粗,说的话也糙。 只把沈行说的脸都绿了。 待屋里只剩下慕容廷和沈行,气氛才不显得那么尴尬了。 “好了,没有外人了。”慕容廷慵懒的靠进椅子里,“沈将军究竟知不知道沈蛟做了什么?” 沈行猛地抬起头来,他有点儿懵,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教子不严。或许不会丢官丢命,但只怕要丢了儿子了。 说知道……万一这孽障真的做了什么大事,那不是把一家人都搭进去了? 慕容廷笑起来,“别迟疑了,本帅已经看出来了,沈将军恐怕是不知道。” 沈行脸色白了白。 慕容廷点点头,“叫人进来吧。” 被带进来的,是反绑了手,头发还有点儿凌乱的刀疤脸孙志。 沈行一愣,“这是……” “我亲眼看见,偷袭嬴军那次,沈校尉在大帅背后放冷箭。”孙志粗着嗓子说。 沈行眼睛瞪圆,“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血口喷人!” 孙志看了看慕容廷,“大帅,我有证据,就在我的营帐内,枕头底下的被褥夹层里。” 他还留了证据? 这会儿不光沈行意外,连慕容廷都有点儿意外。 他知道沈行不会凭刀疤脸一句话,就认定儿子有罪,他肯定要辩驳。 慕容廷也想好了如何对付他的狡辩,他只是没想到,刀疤脸也留了一手。 “元九带人去找。”慕容廷说。 沈行也派了人跟着。 慕容廷默许了。 孙志带人去拿证据。 慕容廷没有闲着,“背后暗杀本帅的事儿,暂且不提。本帅帐前小将,就是给令嫒治病那个梁大,怎么说也是与你家有恩吧?” 沈行点点头,“是,梁郎君对小女有大恩。末将后来又请教冯军医,也问了其他的大夫,都说不可思议。说脾脏破裂出血,是必死之症。曾经有人想医治这种病症,用了麻沸散,把病人的肚子剪开,脾脏缝上,没过三日,人就死了……” “冯军医再三确认,他当时不会诊错,所以他一直想看看小女的伤,究竟是怎么好的。他还想请教……” 沈行一看说跑题了,赶紧打住话头,“我全家上下,都十分感激梁郎君,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家的座上宾。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深夜不告而别……可是我家有什么不周?” 沈行的茫然不是装的。 慕容廷冷笑一声,“看来令嫒和沈校尉,都没有告诉沈将军啊?” 沈行怔了怔,告诉他什么? 难道是他想招梁郎君为女婿的事儿,惹怒他了? 沈行还觉得委屈呢,他的闺女那么漂亮,又不是嫁不出去。 他梁郎君不愿意娶就算了,谁也不会逼他,他至于的半夜逃跑吗? 慕容廷冷声说,“沈家人恩将仇报,梁大救你女儿,你儿子却要囚他为禁脔,他不跑,等着被作践吗?!” 他忽然拔高声调,沈行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儿坐那儿。 第830章 但求一条命 “王、王爷……怕不是有什么误会?”沈行说道。 慕容廷嘲讽的看着他,“不问问你儿子女儿?待会儿证明了不是误会,你打自己的脸吗?” 沈行好大一男人,又是守将,面子没地儿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末将……不知此事。”沈行有点儿慌,有点儿恼。 这恩将仇报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在军中,会叫他失了主将的威信威严。 主将失了军心,后果严重。 慕容廷垂着眼眸,懒懒的用茶杯盖,拨着茶盏里的茶汤。 “梁大为何不告而别,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昨晚她在巷子里,差点儿被人劫走,你也不知道吗?” 沈行迟缓的抬起头。 这问题也不好回答,他是南方郡的守疆大将,南方郡的安危,由他负责统筹。 他不知道城里发生了这样恶略的事情,不是大错,也是失职,难逃其咎。 更有他纵容儿子行凶,胡作非为的嫌疑。 沈行这会儿才彻底明白,什么儿子是他的骄傲——儿子是他的债主! 他生他就是为了还债的! 他苦心经营一辈子,才建立起来的这一切荣耀、威望、官途……一样样的砸在儿子手里了! 慕容廷的嗓音显得冷酷无情,“昨晚在郡守府外的巷子内,沈将军之长子,沈校尉带着一行好几个功夫不俗的下属,将本帅的帐前小将梁大,堵在巷子内,意欲轻薄。梁大态度激烈,沈校尉怕惊动人,便要将梁大掳走软禁,意图不轨。” 慕容廷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沈行听出来了,他恨不得咬碎,生吃了沈蛟,甚至是生了沈蛟的自己。 沈行第一次感受到传言中说的,齐王乃罗刹王,被他盯上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害怕。 这梁大……恐怕不是帐前小将那么简单。 不管人家是什么……人家救了自己女儿的命,沈家做出这种事,就是不仁不义。 说得难听点儿……连畜生还知恩图报呢,他儿子算什么东西? 沈行已经摇摇欲坠。 元九带着孙志回来了。 孙志竟然捡回了那支箭! 战场上那么乱,孙志他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 箭有被射出的痕迹,但没有射中人,箭头是新的。 打扫战场的时候,箭这种“军需物资”都会被回收再利用的。 孙志能放着这根箭,说明他是在打仗中间,就已经收起了这支箭。 沈行接过箭看了一眼,他哆嗦着嘴唇,没发出声音。 他想辩解来着……战场上那么多人,那么多箭,怎么就能确定,这个是沈蛟的箭? 但他心虚,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口。 元九替他说了:“我们已经检查了沈校尉的箭,他有习惯,他射杀的人,最后他都要回来砍头,记军功,所以他的箭矢上有标记。” 沈行闭上眼,脸色苍白。 元九又说:“这箭尖上淬了剧毒,虽然已经放了这么多天,箭上的毒还足矣致命。” 沈行似乎认命了,“末将……末将会向皇上引咎辞官,王爷恕罪……” 他屈膝跪下来,“子不教,父之过。末将的责任无可推诿……只求,只求王爷叫末将再见这逆子一面。” 慕容廷抬了抬手,似乎很好说话。 沈蛟被带上来的时候,慕容廷叫孙志离开。 孙志却不肯,他就木着一张恐怖的脸,站在厅堂里。 沈蛟从膝盖以下的裤腿衣摆,都是湿淋淋的,地牢的滋味儿恐怕不好受。 他看见孙志的脸,愣了片刻,瞬间明白过来,“就是你,你在暗中坏我的事儿,若不是你,我早成事了!鬼脸,丑人多作怪!” “啪——” 沈蛟的话没说完,就挨了他老子狠狠一巴掌。 “说够了没有?你到现在,还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吗?”沈行红着一双眼,又恨又疼惜。 终究……是他亲生的呀! 沈蛟眼神冷漠,“打吧,以后要打就难了,得追到那边儿去了。” “你……”沈行先前没倒下,终于见到了儿子,却是被儿子给气倒了。 沈蛟似笑非笑看着慕容廷,“齐王爷,大帅,我技不如人,被人阴了,我认。我不知道您也喜欢这口,早知梁大是您的人,我不惦记他,更不会动他。” 慕容廷闭了闭眼,什么垃圾玩意儿。 “您给我个机会,我爹一把年纪了,我要死了,他恐怕也要活不成。”沈蛟笑了一下,“我虽然不孝,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 慕容廷不想看他,觉得脏了眼睛,“你给自己留了什么活路?” 这话问的有趣。 沈蛟怔了怔,咧嘴说:“我爹,我认识的人,我的一切都在南方郡。我犯了错,这些我都不要了,王爷留我一条命,把我逐到西北边境去。我这人其他不行,但打仗还行,算是有点儿用。” 沈行缓过气儿来,怔怔看着儿子。 慕容廷也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你想去西北?” 沈蛟点点头:“如果能活着的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志,这时候忽然开口:“你暗杀大帅,打算软禁梁大,几次暗中算计梁大。再此之前,你也掳掠不少良家小公子。你做了这么多畜生的事儿,你倒还想活着?” “你可知道,被你玩弄的男子们,有几个活不下去,自尽的?怎么他们就该死,你就该不受处罚?” 沈蛟瞥了他一眼,赶紧转开视线,“太丑,玷污了我的眼。” 沈蛟有病,他面容妖冶,他喜欢的男子也都眉清目秀,长得丑的人,他则嫌恶得很,只觉这些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孙志不怎么爱说话,可这会儿话却多,“我丑,但我心里干干净净。你好看,你心里脏如粪坑!” 沈蛟斜了他一眼,眼里尽是杀机。 厅堂里一时陷入沉静。 一切都在慕容廷的决断了。 沈行噗通跪下来,邦邦磕头,“王爷,大帅,求您……求您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磕头磕得很响,一个大男人,屋里还有好些人。 他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真是一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 沈蛟终于微微变色,“你起来!我的命,我自己求……” 第831章 有人走有人留 沈蛟最终跪了下来,头垂着。 也许在他自己看来,他的姿态放得足够低了。 他此前的小半生,可能从来没有这样妥协过……但他可能忘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命妥协,并不是为别的。 他那么张狂,那么跋扈,到最后,还是怕死。 他想活着。 “齐王爷,求您大人又大量,给末将一个机会。”沈蛟垂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只能听见他声音闷闷的,像是忏悔悲痛的音调。 “末将到了西北,一定重新做人,好好做人。” 孙志呸了声,“你若到西北以后,再祸祸西北的小公子们呢?” 沈蛟冷声不屑,“西北有什么好看的小哥儿?” 屋里气氛一僵。 沈蛟自知失言,“大帅,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末将一定改,倘若、倘若再犯,就把自己的手剁下来。” 慕容廷说:“你的手早就输给梁大了,怎么,去西北之前,不还给她吗?” 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沈蛟脸色涨红,又点儿恼恨。 沈行也跪在一旁,“王爷……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求您了,也求您跟梁郎君说说,他若没了右手,还如何握刀?如何杀敌?如何报效朝廷?如何赎罪啊?” 孙志在一旁补刀,“我觉得他剁了右手才是恕罪呢。” 这次,连沈行也忍不住了,狠狠瞪他一眼。 但孙志怎么会怕这个,他一脸疤地瞪回去。 沈行扛不住,低下头去。 没人能那么直愣愣的盯着孙志的脸,他盯别人则毫无顾忌。 只除了盯着梁长乐的时候,可能因为他知道梁长乐其实是女子,所以不好意思盯着她。 沈蛟趴伏在地,跪的姿态确实虔诚。 沈行头上磕破了皮,渗着血。 慕容廷道:“把沈蛟的肮脏事儿,往外一说,他可能走不到西北,就被人弄死了。你们到还有脸求苟活。” “蝼蚁尚且贪生,大帅……”沈行继续磕头。 慕容廷似乎在等什么。 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不会因为别人磕头求情,就改变心意。 但这南方郡的大将不了解他,以为他迟迟没有做出断言,是心软。 慕容廷不会心软,他笑着说:“沈将军,本帅可以给他一次机会。本帅不是他能杀的人,这一点,可以去问先帝,先帝必也这么说。” 他阴恻恻一笑。 沈行立即想到京都流传来的说法,说齐王其实已经死了,心跳体温都没了,是真死。 且已经死过了七日,都过了头七了,再神的人也死透了。 可他却活了,所以……他已经不是人了。 沈行想到这儿,从来不信这些的他,生生在心里颤了一下,满目含怨的看了眼沈蛟。 “既然本王不死,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你去吧,收拾行李,今天就启程去往西北。”慕容廷说,“本王给你书信,叫你一路可以通过官驿关卡,顺利到达西北大将门下。” 沈行千恩万谢。 沈蛟也叩首道谢,但他这道谢的姿态,就不如前头那么虔诚了。 孙志当面没说什么,他只用那张非常恐怖的脸,盯着慕容廷看了好一阵子。 慕容廷沉下脸时,能吓哭半大的孩子。 孙志显然不怕这个,他把慕容廷盯的笑起来,“你们也别忙着谢,本王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瞧,刀疤脸儿尚且不忿,何况那些遭沈蛟迫害,毁了一辈子,甚至自缢的那些人呢?” 沈行立马说:“他若不改,不需王爷动手,末将亲自宰了他!” 慕容廷缓缓点头,“沈蛟,你听见了吗?” 沈蛟没抬头,闷声说:“末将不会再犯了,在一个坑里跌倒的是蠢材。” 慕容廷抬了抬手,叫元九放他们离开。 “真就叫他这么走了?”孙志不可置信,“他对梁大做的那些事儿,都算了?” 孙志没替别人不平,先替梁长乐不平。 慕容廷有点儿吃味儿,“别关心不该你关心的人。” 他又叮嘱元九,“派人督促他,今日必要离开南方郡,北上而去。” 元九拱手领命。 屋里只剩下慕容廷和孙志。 孙志忽然来了一句,“难怪他叫我跟着,你确实心大。” 这个他,是说慕容景安了! 慕容景安惦记自己的婶婶,他还有理了? 慕容廷气郁,但他不至于跟一个跑腿的孙志计较。 “本王不杀你,滚回京城去,告诉他,手别伸那么长。”慕容廷道,“小心爪子给他剁下来。” 孙志就是这个爪子。 爪子用冷幽幽的目光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轻哼一声,离开厅堂,这才去往军营。 梁长乐还留在郡守府上,孙志习惯了神出鬼没,现在忽然叫他大摇大摆,他有点儿无措。 他站在梁长乐住的院子外头,徘徊了四圈儿不敢进去。 他轻功非常好,且善于隐藏,他藏匿自己的气息,即便是内力强如慕容廷那般,也不能易察觉他。 但梁长乐能发现他,如今已经挑明了身份,慕容廷没再把他关进柴房,多半是相信他的意思。 孙志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他强压住自己想翻墙进去,蹲在树梢看人的冲动,咬着牙上前敲门。 吱呀—— 他指头刚碰着院门,门就开了。 “你得在这儿走几圈儿才进来?门口的地踏平了吗?”丁零似笑非笑的看他。 刀疤脸又红了。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裳边儿,“对,对不起……” “磨蹭什么?快进来,有个好消息。”丁零招呼他,倒很熟络的样子。 刀疤脸涨红如血,亦步亦趋,大姑娘似得跟在丁零后头。 进了院子才发现,不止有梁长乐和丁零在,还有一个小公子。 孙志拱手行礼,抬起头来时,反应过来,“您也是女子吧?” 郁芸菲瞥他一眼,没理他。 她也没像别人似得害怕得躲开视线,反倒是目光平静有认真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子。 “这疤可以修复,让他的脸看起来和正常的皮肤一样。”郁芸菲说。 孙志怔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丁零说,“我家小姐一大早不睡,跑去军营里给你请来神医!你若再偷偷盯着她,可是不仁不义了!” 孙志连忙摆手摇头,在慕容廷面前都不怕,敢说那么多话的他,这会儿却不太敢说话。 他支支吾吾半天,“没……没偷看,就是……就是怕有危险,守着来着。” 刚说完,觉得这话有歧义,他脸迅速蹿得更红了。 三个女孩子被他这样羞涩呆憨的反应,逗得笑起来。 郁芸菲平日里看着温婉娴静,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大好的缘故,她笑得最大声。 “待治好了脸,你就回京去吧,我不用你保护。”梁长乐说。 孙志皱起眉头,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像是答应。 “怎么?你不愿意?还要盯着我?”梁长乐问。 孙志赶紧摇头,又点头,他抓了抓脑袋,“小人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被派到这儿来,还做了几件小事,保护了……郎君,觉得挺好的,心里也觉小有成就。” “你做的事也不算小,乃是救了我的命呢,我的命怎么会是小事呢?”梁长乐说。 孙志闻言一喜,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疤皮肤不同于别处,微微发亮,“那……那小人可以留下来吗?” 第832章 灭门惨案 梁长乐没答应孙志叫他留下来。 但要给他治脸上的疤,所以叫他暂住在郡守府上。 郁芸菲也住了过来。 慕容廷一面派出斥候去打探赢军,一面搬回了郡守府。 他所有的重要事项都在郡守府这边处理。 否则,叫一群小兵卒住在郡守府上享受,他整日在军中吃风,也实在不像话。 郁芸菲的药很好,就是治疗的过程比较痛苦。 绿不拉几的药膏,要厚厚的糊一脸,药膏里还有股子怪味儿。 丁零说不上是什么味儿,反正她第一次帮着涂药的时候,没忍多久,就跑到廊下吐了两刻。 她觉得自己没事儿了,再回去帮忙,刚进屋,又出去吐了。 孙志不知道是嗅觉不太好,还是为了脸,什么都忍得了。 他没吐,甚至没觉得有多难闻,“也就有点儿窜眼睛。” 丁零:“你确定是有点儿?” 但效果实在惊人,第三天夜里,他洗去脸上的绿药膏时,皮肤整个都白嫩了不少,疤痕淡了很多,整张脸都像是刚长出的新肉。 “现在可能还有点儿怪,”郁芸菲对此不太满意,“得一两个月吧,就基本看不出疤了,跟常人差不多。” 孙志却惊喜道:“很好了,这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多谢梁郎君!” 郁芸菲瞪他一眼,“药是我调的,我敷的,现在根据恢复的程度,重新调整药量的还是我,为何你一开口就是谢她?感情我是白忙活?” 郁芸菲并没有生气,她单纯要揶揄这个会害羞的男子。 她觉得逗他很有趣。 孙志果然脸又红了,可能是他皮肤变嫩的缘故,红的像烤熟剥了皮的红薯。 “是……是因为跟着她,才、才认识了您,自然要谢谢您……嘴上谢谢没有诚意……” 郁芸菲点点头,“哦,那你要怎么谢我?有什么行动表示一下?” 孙志绞尽脑汁,脸红的熟透,“我,我没钱,也,也没什么大本事,就、就功夫还、还行。我……我以后跟着你!我保护你!” “噗……”郁芸菲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咳咳……”她把脸都咳红了。 不能逗老实人,否则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丁零和梁长乐都在一旁忍俊不禁。 郁芸菲脸皮薄,两个人都没笑得太明显。 郁芸菲斜了她们一眼,转过脸郑重盯着孙志,“我得纠正你一下,‘保护女孩子’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你知道吗?” 孙志急了,“我不是随便说的!我认真的!” 郁芸菲要被他气死了,“认真也不能说!” 孙志还要争,被郁芸菲一个眼神杀,给吓得憋了回去。 “想笑就笑。”郁芸菲又转过脸,怼两个看戏的。 丁零正要放声。 郁芸菲补充道:“笑了以后就再别来我这儿求医问药。” 谁还能保证自己不生病?就连梁长乐有出神入化的琴艺,她都不敢保证,更枉论丁零了。 她一眨眼切换表情,苦大仇深的好似见了仇人。 郁芸菲重新挑好了药。 这次的味道也没比上回“芬芳”多少。 屋里几乎坐不住人。 梁长乐和丁零往外走,丁零紧走两步,要给小姐打帘子。 她走得急,没留神,打起帘子冷不丁的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丁零一惊,张嘴就要呵斥。 元九一张比她更震惊的脸,僵在门外。 丁零狠狠瞪他一眼,却是小声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元九冤得慌,他就在这儿站,正准备清清嗓子说话呢,谁料她这么快冲出来? 元九退了一步,躬身正要说话。 “不用道歉了!”丁零说着,啪的放下帘子,又退回去了。 元九:“……” 他没要道歉啊?他又没做错什么! 算了,他是男人,没必要跟小女子计较这个。 元九清了清嗓子,“孙志在里头?” 孙志抖了一下。 郁芸菲道:“别急,马上就好。” 丁零这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们是要出门离去的,怎么一碰上元九,她又缩回来呢? 她脸上发窘,又重新打起帘子,“梁郎先请。” 梁长乐还没出门,元九就点了下头。 这是在郡守的家中,虽然这院儿里没外人,但谨慎起见,元九没有向她见礼。 梁长乐倒是拱手还礼,元九差点儿闪身避开。 “请您也稍等会儿,有件事儿,当您面儿说比较好。”元九面无表情。 丁零啪的放了帘子,将他隔在外头,小声道:“什么事儿,这么傲。” 她没看见孙志的脸色都不对了……孙志脸上糊满了绿药膏,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略显惶恐。 梁长乐笑着打起帘子,“元宿卫进来等吧。” 元九知道,屋里多是女眷,还有齐王妃在,他不进屋是应该的。 但万一叫郡守府的人看见,屋里一众小兵卒,叫元宿卫这职位比他们高的等在外头……像什么话? 元九也没客气。 他一进屋,孙志紧张的更厉害了。 “别乱动。”郁芸菲勒令他。 总算抹完了药,屋里芬芳的的气味儿已经熏得人头晕脑胀了。 元九有意走近孙志,隔在他和几个女子中间。 “孙志,项阳城孙家庄人?”元九问。 孙志仓惶站起身,腿有点儿软。 元九继续说:“四年前,项阳城一桩灭门惨案,一百多口人全都被屠戮殆尽,一把大火,烧毁所有家业。这事儿你可听说了?” 孙志张了张嘴,又闭上,他闭着眼,整张脸上,只有眼皮没有糊绿药膏,看起来就像厚厚的浮萍上露出两个洞,特别可笑。 元九兀自说:“你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可怖的疤?是为了要掩盖朝廷所刺的字吧?三年前你应当被处以斩立决了,你竟活到现在?” 郁芸菲和丁零闻言色变。 元九防备着孙志随时跳起来反抗。 谁知,他竟腿一软,坐了回去。 屋里沉默了一阵子,每个人都感觉到一阵沉闷之气。 “我是冤枉的……” “谁帮你苟活到现在的?三年前顶着你的刺青,被斩首的人又是谁?”元九毫无感情的问道。 孙志张了张嘴,两行泪在绿绿的药膏上冲出两条浅沟。 “我的药……”郁芸菲心疼地小声道。 孙志吸了吸鼻子,不想浪费她的好意,以及她的药膏。 “我实有冤情,当年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路过那里,因为轻功好,所以幸免于难,不然……不然我也死在那儿了。我只是被抓出来顶祸的。”孙志垂着头,两手抓着头发说。 元九看着他,“你既是冤枉,当年定案之前,怎么不翻供?不是你自己在罪状上签字画押的?” 孙志把头发越抓越紧,口中发出如兽悲鸣的声音,“啊……是我签的……但不是我做的……” 第833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孙志被元九带走了。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想溜。 他轻功很好,拼死想溜,或许真能溜的掉……淡然溜掉之后,他就要过东躲西藏,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他或许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老老实实地跟着元九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深深看了几个女孩子一眼,眼底那种悲伤、痛苦,还有一点点惭愧几乎要溢出眼眶。 “谢谢……谢谢你们。”孙志说。 元九把他关去了哪里,她们几个不知道。 丁零唏嘘感慨了几句,“一百多口人的灭门惨案?孙志是这么狠的人吗?我觉得他还挺害羞的,难道这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郁芸菲却说:“他说不定真是冤枉的呢!” 慕容廷搬回军营去住了。 梁长乐她们也跟着搬了回去,一日在大营里,梁长乐看他忙完了军中的事,闭目小憩的时候,随口问道:“孙志的事情,果真是坐实的罪名吗?” 慕容廷抬眼看她,“你怀疑什么?” 梁长乐说:“他的功夫一般,只有轻功出众。想凭他一己之力,灭门一百多口,我看他做不到。他之所以现在还能活着,乃是当年有人帮他。” 慕容廷哼了一声,不愿多谈。 梁长乐挑了挑眉,“当年是慕容景安帮了他?找了替死鬼,替他受了砍头之刑。他割了脸上刺青,苟活于世?” 慕容廷没说话,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他以前确实叫孙志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道:“孙家庄那一家被灭口以前,他叫杨志。他路过那里时,缺衣少食,孙家留他小住几日,不想家逢大难。孙家出事以后,他被抓,后来被慕容景安救出来,他给自己改名叫‘孙志’,可能是为了纪念孙家?” 梁长乐点点头,“那他也不是多坏的人,灭门惨案,他是替别人背了黑锅,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把他抓起来?” 慕容廷睁眼看她,语气严肃,“当年的事情,已经有许多细节不可考。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断,如今他品性如何,我总要考验了才知道。否则,让他留下,就是祸患。更可况……” 更可况,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盯着梁长乐。 他是救了梁长乐几次,也给她示警……但倘若他起了歹心,要害她,岂不也容易得多? 想到这些,慕容廷就坐卧难安。 他真想把她绑在身边,但不行。所以,他要把危险尽可能扫清。 “等我考验了他的品性,知道他没有歹毒的心思,再放他出来不迟。”慕容廷说,“我只是关着他,没有动刑,也没有亏待他一日三餐。” 梁长乐点点头,微微一笑。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吃味他是慕容廷派来的人,才针对他吗?” 梁长乐立即坐到他身边,轻轻靠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才开诚布公的问你。” 慕容廷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低声说:“我确实吃味,但他又真的有点儿用,所以我要把他变成我的人,而不是慕容景安的人。” 梁长乐哭笑不得,还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慕容廷要如何考验孙志的秉性,梁长乐不知。 她没追问,因为她看出慕容廷也没有细说的意思。 她只是顺便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沈蛟确实去往西北了吗?” 慕容廷侧脸打量她,“怎么这么问?” 梁长乐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不像是这么轻易罢休的人。他在南方郡跌了面子,两次栽在我们手里。从小没有栽过大跟头的人,不会轻易学乖的。我觉得他还要作妖。” 慕容廷摸摸她柔软的发髻,“放心,元九一直派人盯着呢,他翻不出浪花儿。” 慕容廷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梁长乐知道他有准备,却一时没有往下深想。 她在等待离开夜国的机会,也趁着人在南方郡的时候,跟常春堂的人取得了联系。 叫他们暗中帮忙布置京都事宜。 不能她离开了夜国,却在京都撇下一堆烂摊子。 京都还有她的亲人、朋友。 慕容廷的精力大多放在军营这边,梁长乐的时间则多在为京都做善后的准备。 梁长乐用了几次不怎么惹眼的小鹰。 有次,有只聪颖的小鹰,站在她窗台上,唧唧啾啾喊了半晌,像是要告诉她什么重大的消息。 可惜身为中级琴师的她,在没有琴灵给的“特技”时,仍旧听不懂小鹰说了什么。 “琴灵,你能听懂吗?”梁长乐问。 琴灵过了半晌才回答,“宿主,琴灵听不懂,触发奖励机制才能听懂。” “奖励机制如何才能触发?”梁长乐又问。 琴灵嘿嘿笑了,“这是磁场,天地间的能量场所决定的,用宿主世代的话来讲,这是天机,上天给的机会。” 梁长乐正欲吐糟琴灵,那小鹰也说累了,抖了抖羽毛,闭嘴飞走了。 她若是当时听懂了小鹰的话,就知道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因为沈蛟回来了。 他没有安安分分的去往西北,而是半路甩掉了押送他去西北的人。 藏匿行踪,改头换面,又摸回了南方郡。 梁长乐说的不错,沈蛟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跪下给人磕头求活命。 还叫他爹把头都磕烂了,才为他求来背井离乡,远走西北苟活于世的机会。 他越想越憋气,一定要回来,把这口气给讨回来! 沈蛟在南方郡蹲了三天,摸清楚了许多事儿。 他有些暗自的高兴,高兴倒霉的不止他一个——他回来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刀疤脸。 若不是刀疤脸坏他的事儿,他可能早就成功了。 起码“鲜肉”是吃到嘴里了。 可回来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刀疤脸入狱了! 沈蛟摸进狱中,他对南方郡太熟了,想去哪儿总有避人耳目的办法。 他拿着一根细细的银丝,捅进牢狱的大铜锁里。 哗啦一响,牢狱里的人就惊醒了。 他睁眼朝牢狱门口看过来。 “娘的……”沈蛟心头一颤,吓得他骂了一声,“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孙志脸上还带着绿不拉几的药膏,刀疤看不见了,一张绿莹莹的脸似乎更可怕。 第834章 他真是个天才 孙志闷声不吭,绿莹莹的脸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 沈蛟被他盯的心慌,“你是他们的恩人,他们怎么也把你关进大牢里了?说我恩将仇报?他们不比我做的更绝?” 孙志皱了皱眉,但脸上糊的药膏太厚,没能看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 沈蛟嘿嘿一笑,妖冶的眸子里有火光跳动,“我不死,就一定会回来的,人活一口气嘛。” 孙志脸上僵硬,可能是药膏的作用,“你来报仇的?” 沈蛟看他一眼,“谁把你弄成这个鬼样子的?你不想报仇?” 孙志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想。” 沈蛟轻嗤,“没志气,你这样的人,就只适合做阶下囚。” 孙志猛地抓住牢狱铁栏,“我不是阶下囚!我没犯罪!” 沈蛟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对,你没犯罪,那些不讲理的人,把你关起来,是他们不对。” 孙志抓住铁栏,死死的盯着沈蛟。 沈蛟被他盯的心底发寒,但脸上仍旧笑着,“我这就救你出来,咱们一起去搅合得他们不得安宁。” 孙志没吭声。 沈蛟很快把大铜锁捅开了,但他手还握着铜锁,“跟我说说呗,你怎么想的?” 孙志看他,“什么怎么想?” 沈蛟道:“你恨他们吗?出来以后,你想做什么?” 孙志歪了歪脑袋,绿不拉几的脸有些呆滞。 沈蛟道:“我可不跟阴沟里的老鼠为伍,倘若你出来以后,不是准备做大事,而是用你那过人的轻功藏匿起来,苟且偷生……趁早,我也不费这功夫,你老实在这里呆着。” “你会需要我的。”孙志忽然说。 沈蛟抬眸看他,“嗯?” 孙志说:“没有人能靠近主帅营帐,先前窥伺的人,都被齐王找借口调走,走了以后,是死是活还未可知。没人能靠近而不被他发现,他内力惊人。” 沈蛟脸色沉了沉,“所以呢?” 孙志说:“我可以。” 沈蛟一愣。 “我可以靠近窥伺,却不被发现,内力强,我也有办法隐匿自己。”孙志说,“我功夫一般,只有这藏匿的本事一流,所以,你需要我。” 沈蛟咧嘴笑起来,“鬼脸儿,我以为你是个蠢材,所以之前看不上你。但现在我发现,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的脸顺眼多了。” 孙志不可能做出什么表情,那么厚的药膏,像是带了张厚重的面具。 “那咱们就去做一番大事,搅得他们永无宁日!”沈蛟打开锁链,拉开门,将他放了出来。 孙志手脚都没有被绑,他在不大的牢房里,还能起身活动,所以除了这里的味道不太好闻,他身上并无不适。 至于那点不好闻的味道,多半是因为他脸上的芬芳。 孙志跟着沈蛟离开牢房。 沈蛟的嗅觉可能不太好,又或者是药膏干了,味道淡了很多,他竟没察觉孙志脸上很香。 “去把你的脸弄干净,太……恶心了。”沈蛟说。 孙志摇摇头,“大丈夫,不拘小节,这样挺好的。” 沈蛟有点儿抓狂,“哪里好了?” 他本就受不了人丑,更受不了丑人还爱作怪,挺好?好得他快吐了! “你不洗,咱们没办法行动。”沈蛟额上青筋直蹦。 孙志看他一眼,绿油油的脸,黑幽幽的眸子,太她娘的吓人了。 “我的脸,不影响行动,万一被发现了,还能扮鬼下人,连蒙面都省了。”孙志坚持。 沈蛟翻了个白眼,胸口有点儿疼。 丑人除了丑,还有个要命的缺陷,就是固执——固执的认为自己不丑。 沈蛟暗暗发誓,只有这一次!只这一次跟丑人合作,往后他再也不想跟任何一个长得丑的人说话了。 两个人离开牢狱的时候,是半夜三更。 孙志除了不会开锁,他简直是逃狱的天才。 他速度快的像一阵风。 沈蛟怀疑,自己救了他出来,却根本控制不住他,他随时都能甩掉自己,偷偷跑了。 但好在,孙志可能知道,靠他那点儿功夫,办不了大事儿。 所以两人离开牢狱之后,他反倒跟着沈蛟,跟的更紧了,寸步不离。 “你别离我那么近,就不爱看你那张脸。”沈蛟快被他烦死。 孙志似乎有点儿兴奋,“咱们什么时候去做大事?去军营吗?去行刺吗?去杀了齐王吗?” 沈蛟看怪物似得看着他……好吧,他本身就像个怪物。 “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兴奋呢?杀了齐王?你知道齐王的功夫……” 沈蛟话音一顿,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南方郡现在有大军二十几万,都在慕容廷麾下听命。 倘若这个时候,嬴人还没进攻,慕容廷却忽然死在了自己的帐中。 朝廷会是什么反应? 那二十几万大军会是什么反应? 整个大夜国都会一片哗然吧? 而虎视眈眈的赢国,更会趁虚而入! 接下来,夜国将会是一片大乱! 沈蛟嘿嘿地笑起来,“好,是个好主意。” 他喜欢乱,乱世才能出枭雄!他沈蛟就是一代枭雄! 慕容廷不死,夜国乱不起来,他死了,这天下才够精彩! “现在去,如何?”沈蛟问孙志。 孙志看了看月亮,重重点头,“我们赶到军营,将近黎明,人是最困的时候。那些值夜的守卫,也都到了强弩之末,警醒大不如前。这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而且,现在军中还不知道我已经逃出来了,他们全无防备。” 沈蛟伸手拍了拍孙志的肩膀。 孙志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咻的飞快把手收了回来……差点碰到他的脸,太恶心了。 “你真是个天才,走吧。”沈蛟给他一匹马,两人趁夜奔往军营。 临近军营还有一段路,沈蛟就骑马步行。 孙志是个奇葩。 沈蛟觉得,他徒步也不比骑马慢多少。 他跟着孙志跑,肺都要跑出来了,孙志还嫌他慢。 沈蛟暗暗磨牙,忍着冲动,心里发誓:等弄死慕容廷,第二个就弄死这个鬼脸儿! 孙志带他七闪八闪,辗转腾挪,又是匍匐,又是钻马厩…… 沈蛟觉得自己简直一身马粪臭的时候,孙志终于说,“这个地方就行了,再往前,就会被发现。” 沈蛟闻言抬头,天色很暗,月亮似乎挂在那儿就是个摆设,月光连跟前两步远的地方都照不亮。 “大帅的帐篷就在那儿,你看见没?”孙志指着前头说。 沈蛟怀疑孙志骗他,前头营帐层层叠叠,一路看过去,至少二十几个营帐,他指的是哪个? “就那个,最大最圆的,你以前就在军中,连这个都分不清?”孙志反倒鄙夷他起来。 沈蛟极目看去,他怀疑自己是个瞎子。 第835章 我就亲手杀了你 孙志说,他先往前去窥探,如果可以潜入进去,他就学鸟叫。 如果不行,他就退回来。 沈蛟原本答应了,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沈蛟却忽然一把抓住他。 “不行,我还是跟着你吧。”虽然这张绿脸让他想吐。 孙志倒没说什么,两人又靠近一段,孙志远离他几步,两人从不同的角度靠近过去。 “我怕你气息太重,叫里头人察觉,连我一块儿被逮住。”孙志嫌弃他。 沈蛟觉得,他是疯了才会觉得可以和鬼脸儿搭伙儿吧? 慕容廷的大帐内异常安静。 大帐外头四个守卫,似乎在打盹儿。 没错,站着打盹儿。 这都是守卫们练就的基本功,困极了的时候,不管站着坐着走着,哪怕在马背上颠着,都能眯上一会儿。 沈蛟还没准备好,只见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上前。 砰砰砰砰—— 一连四下,四个侍卫皆被劈晕。 孙志是真的快,他来得及一个个接住他们的身体,轻轻的放在营帐前头的地上,没发出什么动静。 更没有惊动大帐里头的人。 沈蛟松了口气,继而愈发的兴奋起来。 慕容廷的大帐啊!也不知那梁姓小郎君,这会儿在不在里头? 他会是什么样子?什么姿势? 看齐王对他维护的程度,他肯定不只是个帐前小卒。 沈蛟呼吸有点儿重,这样紧张刺激的时刻,他竟有心思想这些……沈蛟觉得,自己就是个奇才! 孙志向他打了几个手势,问他要不要一起进大帐探探? 沈蛟原本不想立刻就进去。 倘若里头的人已经有所准备,现在进去,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但那孙志脑子不够,以为他同意了,闪身就进了大帐。 沈蛟迟疑之际,营间巡逻的兵卫恰往他这儿来了。 大帐里没有动静。 沈蛟左右权衡,一咬牙,也闪进了大帐。 大帐静谧无声,他浑身汗毛乍起,每个毛孔都叫嚣着紧张和兴奋。 “我真的进来了!这是慕容廷的营帐!”沈蛟心里有个声音,疯狂的叫喊着。 沈蛟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内帐走去。 大帐里比外头更黑,连一盏灯都没留。 他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黑影,连孙志在哪儿他都看不见。 他隐约分辨出,内帐里有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呼吸声很绵长,可见发出声音的人还在熟睡当中。 沈蛟兴奋且警惕…… 他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一切似乎太顺利了点儿。 他救人,潜入军营,摸进大帐……顺利的好像一切都为他准备好了,踩好了点儿似的。 “孙志?”沈蛟轻轻喊了声。 孙志没回应,但床上那均匀的呼吸声,却略微停滞。 沈蛟的头发微微竖起,似乎要功败垂成。 习武之人,熟睡之际,也比常人更惊醒。 沈蛟屏住呼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那呼吸声再次平稳绵长。 他勾了勾嘴角,顺是顺了点儿,但或许是天助他呢? 他摸到床边,床上只躺了一个人,长发散着,侧身向里。 沈蛟摸出短剑,轻轻拔出,猛地向床上那人刺去。 “沈蛟,你要弑父吗?”帐内忽然有人冷声说。 漆黑的大帐内,忽然亮起。 床榻上的人也猛地坐直了身子。 孙志点了灯,照亮床榻上那人不可置信的一张脸。 “蛟儿?真是你?”沈行散着发,一身里衣,瞳仁内是震惊、痛楚、不愿相信。 沈蛟眯了眯眼,他手里的短剑都已经举起来了。 他再快上片刻,此时,爹爹恐怕就被他捅死了。 “你和他们合起伙来……合伙儿坑我,算计我?”沈蛟眼目赤红,不是愧疚,只是愤怒而已。 沈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就当没见过你!快走!” 沈行赤脚跳下床,猛地推他,叫他跑。 沈蛟还有点儿懵,一切都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转身向外跑,掀起帘子,就看见几张熟面孔。 慕容廷,梁大,元九……一排侍卫站在外头,举着火把,照出他脸上的仓惶狼狈。 慕容廷道:“不想去西北你直说啊,没人逼你去,你自己跪下磕头,求着要去,这才走了几天?就舍不得家,偷跑回来了?” 沈蛟将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慕容廷,我杀了你!” 他挥剑向慕容廷刺去。 慕容廷背着一只手,单手应付他,像戏弄老鼠的大花猫,并不着急弄死他,总要戏耍够了才行。 沈行披头散发,赤脚跑出来,见到这幅情形,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发白,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像秋风中的树叶,摇摇欲坠。 他忽而看见被元九护在身后的梁大。 元九只是不动声色的护在那儿,不明显,却相当谨慎。 沈行心思一动,倘若他挟持了梁大,齐王是不是就会……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正在缠斗的两人,都用余光回头瞟了一眼。 披头散发的沈行,脸上一个鲜红的指头印子。 打他的不是别人,他的手掌和脸一样疼。 他喃喃,“我竟打起恩人的主意……难怪我教养出如此不孝子,是我活该,我自己心里就如此肮脏不堪,难怪带坏他……” 噌楞,沈行从一旁侍卫腰间抢过一柄长剑,他提着剑向沈蛟跑去。 沈蛟对付慕容廷,已经很吃力了。 忽然有人冲他冲上来,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本能的伸手格挡,手上一阵剧痛。 沈蛟一怔,低头看去。 狭长锋利的宝剑,剑刃划过他手,噗……剑尖捅进了他的胸膛。 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剑尖。 沈行看着他,两行泪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爹?你杀我?你杀你儿子?”沈蛟红着眼睛,满面怒意的质问。 沈行咬了咬牙,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啊……” 他后脚蹬地,剑柄紧紧握在手中蓄力,又猛地往前送了几分…… 噗—— 剑尖没入的更深,沈蛟胸前一片殷红。 沈蛟伸手摸了摸衣服上的血,“爹,我好疼,我好疼啊……” 他目光涣散,整个人向后倒去。 “我发了誓,你若不老实去往西北,你若再犯浑,我就亲手杀了你……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沈行质问中,哽咽的嗓子都哑了。 沈蛟张了张嘴,噗嗵倒在了地上。 沈行扑上前去,涕泪横流,揽抱他在怀,“我儿……蛟儿我儿啊……啊……” 他哭得声音不大,却是撕心裂肺。 “我还想,过几年,你若在西北闯出了名堂,我和你娘就辞了官职,去西北找你……” “看惯了南方的景致,也去看看西北的天高地阔……” “你来以前,我还梦到你,我梦到你小时候,穿着肚兜,拿着糖葫芦,喊我说,你要骑大马……” 第836章 有孕了 沈蛟再也不能跳起来喊爹爹了。 沈行抱着儿子那一刻,像是忽然老了二十岁。 他神不守舍的将沈蛟拖回自己的营帐,呆在里头不出来。 梁长乐皱眉对慕容廷道:“叫人看着点儿。” 慕容廷挑眉,“你怕他寻短见?” 梁长乐点点头,“恐怕他会。” 慕容廷轻嗤,“若不是他有意纵容,管教不严,他儿子或许能收敛一点儿。现在这样的结果,他为父的岂能没有责任?” 梁长乐瞥他一眼,“儿子长大成人,自己没有想法,没有主见?爹管是理当的,但管了不听,就是那做儿子的自己有问题,沈行虽教子不严,但罪不至死吧?劝一劝,能挽回一条大将的命,对你来说又不是难事,为何不做?” 慕容廷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幸而身边没有外人,否则一个小卒,敢教大帅做人?怕是他下辈子都不想好好做人了。 慕容廷被训之后,乖乖的叫人盯着沈行,别叫他做傻事儿。 没想到,梁长乐还真没猜错,他把沈蛟安顿在自己的床榻上,拔去了刺入他胸口的长剑。 他转而就把剑往自己脖子上抹,预备自刎在儿子身边。 慕容廷派去的人死死拦住他,另一个麻溜的去大将军府,把沈月给喊了来。 沈月劝住了沈行。 又或者说,是沈行在沈月身上,又看到了希望。 一个人,只有当他完全绝望的时候,他才想死。 沈行想起自己还是个父亲,他还有个乖巧懂事,出能上马打仗,入能出谋划策,孝顺亲长的乖女儿。 他终于振作起来,一时不想死了。 他把沈蛟带回城,低调的处理儿子的丧事。 至于他怎么向沈夫人说,如何安抚沈夫人,就是沈家关起门来的自家事了。 元九的帐内,元九不在。 但里头人却不少。 梁长乐,丁零,郁芸菲,还有一脸绿油油的孙志都在。 郁芸菲正在清理他脸上的药膏,“这次敷的时间长了点儿,不过没关系,影响不大。” 梁长乐和丁零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 丁零好奇地问,“你怎么把他骗到他父亲的帐中的呢?他就一点儿没怀疑?” 孙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他脸绿,害羞也看不出来,“他走了以后,大帅调换了一次营帐的位置,这事儿他不知道。我猜,大帅是料到了他要回来,故意迷惑他呢。” “他去牢里找我,想叫我伙同他一起报复。”孙志说,“我本想啐他一脸,后来想我跟他在一起,起码知道他在哪儿,他想暗害大帅和梁郎君,就不可能了,我能防备他。于是我就答应了。” “他其实有点儿天真,觉得人除了想得到的,想拥有的,剩下就是恨的。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丢了面子,就要报复回来。” 孙志歪了歪头,“他可能理解不了,人是有感情的,在脸面之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比如恩情啊,友情啊……” 孙志觉得他也说不清楚,但他就是觉得沈蛟不聪明。 就像沈蛟觉得他丑的不可救药一样。 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能搭伙儿成功才奇怪。 孙志正苦思冥想,忽听丁零一声惊叫,“呀!你的脸!” 孙志吓了一跳……他的脸?他的脸还能更丑吗?药敷得太久,把脸敷坏了? “你别吓唬他。”梁长乐拍了下丁零,把一面铜镜递给孙志。 孙志赶紧接过,“我不害怕,再丑都没事,你们不怕就行。” “啊……”他拿着镜子,就惊叫一声,吓得铜镜都扔了。 梁长乐:“……”说好的不怕呢? 孙志也觉得丢脸,他赶紧把铜镜捡回来,却不敢再看。 周围三个俊得不像话的小郎君,都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孙志觉得,她们都敢看他,他不敢看自己,也太不爷们儿了。 他咬了咬牙,拿过镜子,苦大仇深的往镜子里狠狠一瞪…… “嘶……”他吸了口气,镜子里一张平滑的脸。 先前那些骇人的疤痕,都淡了好些,原本愈合的不好,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肉,也都平坦了。 皮肤上还冒出了细小的绒毛,就像正常人的脸一样了。 “没了?”孙志瞪大眼睛,在镜子里找。 郁芸菲抬着下巴轻笑,“你找啥?” 孙志摸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摸了摸脸。 “疤呢?”他问。 郁芸菲纤细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戳,“这里,还有这里,都还有痕迹,你眼神儿不好吧?仔细看,是能看出来的。” 孙志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了,平了,疤、刺青,都没了。” 甚至于……他的脸好像比以前都更好看了,但这话他说不出口,憋得脸通红。 “有点儿像……像小白脸儿。”这是孙志最不满意的地方。 郁芸菲被他气笑了,“我还得给你变得黑一点儿啊?得了,你放心,再敷几次药,皮肉就稳定了,到时候,你好好晒晒,晒成个黑炭,也不会坏了。” “还要敷啊?”孙志蹙眉。 郁芸菲冷笑,“我还没嫌烦,你倒烦了?”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不敷也行,正好,王爷催你回京……” “敷,赶紧敷,这万一没治好,半途而废,人家还以为是您医术不行,谁也不说是我没长性。”孙志冲郁芸菲连连拱手,就差磕头相求了。 郁芸菲看了梁长乐一眼,“我治病,你治心,我看我们可以搭伙了。” 梁长乐正要点头,元九在外头喊了一声,“梁大,有家书。” 梁长乐忙快步出去。 元九很郁闷,他自己的营帐,他反而不能随意进出,每次他都要掀帘而入了,忽的想起他有次这么做的时候,差点被丁零啐了一脸。 当然,他也不能做的太生硬,总会叫人看着奇怪。 “大帅帐中没人了。”元九低声说。 梁长乐点点头,回到慕容廷帐中。 家书是假,京都有消息了才是真。 信是小雨写来的,几经辗转才送到慕容廷手中。 慕容廷没动,他一看那字迹,极其肖似梁长乐的笔迹,就知道,一定是写给她的。 虽然上头写着:“齐王亲启。” 梁长乐刚看信,就忍不住惊讶,“又有孕了?!” 有孕这个话题,对于她和慕容廷来说,可能有点儿敏感。 慕容廷咻的从沙盘上抬起头,侧脸看她,“谁又有孕了?” 梁长乐抿抿嘴,说不出是嫉妒、羡慕,还是有点儿酸,“章婕妤又有孕了。” 慕容廷表情有点儿懵,“离开京都的时候,她不怀着呢吗?” 梁长乐呵了一声,“她怀的又不是哪吒,我们离京至今,已经有四个半月了。” 慕容廷还是不能理解。 梁长乐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么说来,她出了月子没到两个月,就有了啊?” 慕容廷哼了一声,“皇帝,是不是有点儿着急?” 第837章 把齐王妃请来 皇帝一面册立小雨为后,一面又恩宠章婕妤,叫她母凭子贵。 皇后还没有孕,章婕妤却生了一个,又怀上一个。 “她前头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可是皇长子。”梁长乐说,“皇帝急是急了点儿,也太不爱惜她的身子了,才一个多月,身体都没养好呢,又有孕……她本就年纪小。” 慕容廷则低下头来,继续看他的沙盘,似乎对这话题,已经没了兴趣。 梁长乐却蹙起眉头,“我得给锦屏写封信了,锦屏不得自由,如今还住在深宫……还是叮嘱小雨吧。” “你要叮嘱什么?”慕容廷不关心旁人,但不能不在意她的做法。 梁长乐道:“让小雨千万别沾此事,阿娘说,女子的身体,生孩子最好的年纪是二十五岁左右。章婕妤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孩子呢,前头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快有有孕,其实很危险。” 慕容廷摇了摇头,“不要管那么多,咱们已经远离京都了。” 他对慕容家的事儿,似乎有点儿不耐烦。 梁长乐笑了笑,“我不管你们慕容家,也不在意皇帝的子嗣,但我的叮嘱我妹妹自保,躲得远一点。” 梁长乐提笔写信。 慕容廷懒得理会那么多,却还是走过来,替她研墨。 小雨收到回信的时候,京都的山茶花都开了。 她宫里头培育了几盆白茶,花团特别大,洁白如雪。 开花之际,花香四溢。 花匠们说,这是极其难得的稀有品种,若非宫里精细,殿中也暖和,温度湿度都适宜,养不了这么好。 其实侧面实在恭维她,佷得皇帝恩宠。 小雨笑了笑,“皇上隆恩,本宫自然感念于心,只是不能报效皇上,实在心觉愧疚。幸而有章姐姐,前头刚给皇上添了长子,如今又有喜,可得精细着些。章姐姐是咱们宫里的福宝呢。” 宫人们都恭维皇后娘娘大度。 也有些宫人小声说:“她虽入宫早,年纪大,但娘娘乃六宫之主,怎么也不该称她为姐姐。” 李小雨仍旧淡笑,“私下里叫的,你们不往外说,本宫也不算失了规矩。” 宫人们都为她担心,觉得这小皇后心思太单纯了点儿,一点儿不知道为自己筹谋。 李小雨不但单纯,而且直白,知道了章婕妤有孕,她就对皇帝说:“皇上叫章姐姐自己选一个太医吧,每日请平安脉,保养安胎,许多事儿呢,我指派的太医,万一章婕妤不熟悉,影响她心情,对皇嗣不好。她自己挑的,也更放心。” 皇帝看她一眼,“你是六宫之主,你挑,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小雨笑的一团孩子气,“孕妇最大,我不跟她争这个,她开心,肚子里的孩子才开心,孩子安稳,皇上心里也安稳,最后受益的还是臣妾。” 皇帝被她逗乐了,捏了下她的鼻子,“皇后算的真精。” 李小雨点头,“太后也夸臣妾精明呢。” 皇帝笑的又无奈又无语。 但准了她的请奏,叫章婕妤自己从太医院里挑了精通妇产这方面的太医。 章婕妤听她身边嬷嬷的建议,辞了皇后先前给她指派的那位,挑了她自己的同乡。 皇后便彻底撒开这件事不管。 该给她的俸禄,她自己再贴补一份儿,给的更多,但闲事一概不打听。 李小雨原本不知该如何拿捏这个分寸,直到她接到姐姐的来信……毕竟章婕妤是阿姐的学生,先前阿姐在京都的时候,章婕妤见红,还是阿姐救的。 李小雨如今成了皇后,和章婕妤之间存在了竞争关系,她担心阿姐两头为难。 但阿姐的信,叫她一下子明晰了。 阿姐不会为难,只要她不主动害章婕妤,不算计她,阿姐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这边的。 阿姐叫自己躲远一点儿,所以她放心的撒手。 她从来不怀疑阿姐给她的建议。 只是阿姐说,叫她想办法送“齐王妃”离宫。 这件事,叫她略感为难了。 齐王妃一直住在宫里,一开始就在椒兰宫。 后来因为皇帝常来,齐王妃觉得不便,于是搬去了太皇太后那儿。 太皇太后当然高兴她去作伴。 李小雨则暗自咋舌,那姑娘真大胆! 她期间也出过几次宫,说是想念王府,想回府看看,当日便还回宫来。 皇帝不好拦着,但每次都派许多宫人跟随,都是下晌就回。 李小雨暗自嘀咕,“阿姐叫我把她送出宫,是什么意思呢?” 她还没琢磨明白,朱成慌慌张张从外头进来了,“娘娘,您且去看看吧,章婕妤见红了,太医止血,却一直止不住。” 李小雨猛地坐直身子,心里惊叹:阿姐真是有先见之明,她说叫我离得远点儿,别沾染此事,果然就出事了。 “皇上去了吗?”李小雨问。 朱成点点头,“先通知的前朝,皇上这会儿已经下朝,估摸快到了。” 李小雨思量片刻,“赶紧去通知太后,把太医院的所有当值太医都叫上。” 朱成应了一声。 李小雨也往章婕妤宫里去。 她来得不早不晚,跟皇帝是前后脚到。 皇帝心里一定很慌,虽然面上很稳,但他抓着李小雨的手,很冰凉。 京都腊月挺冷的,还没下雪。 章婕妤的殿里却很暖和,甚至比李小雨的椒兰宫都暖和。 李小雨知道,除了自己补贴她的,皇帝也额外拨给她了最好的金丝、银丝无烟碳。 “秀儿如何?”皇帝快步进了屏风。 里头一股子血腥味儿。 被褥上都能看见血迹,章婕妤一张小脸儿蜡白蜡白的。 李小雨暗叹,她命真不好,头一胎差点被人害了,都见了红,幸而那时候阿姐在京都,救了她的命。 现在没有人害她,她身边用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却还是难逃“见红”的命运。 “皇上……臣妾,臣妾怕是不行了。”章婕妤伸手想够到皇上。 皇帝迟疑,夜国的男子,忌讳女子污血。 李小雨上前扶了皇帝一把,把他送到章婕妤面前。 章婕妤得意抓住皇帝的一根手指头。 皇帝颤了一下,好歹没缩回来。 “胡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皇帝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太医,“你们这么多人,都想不出办法吗?” “皇上,婕妤上次生产,已经伤了身子,至少要将养半年以上……身体还未养好,就有孕,本就……” “住口!朕不要听这些没用的!”皇帝大怒,踹了那太医一脚。 李小雨有点儿生气,那太医就是先前,她派给李婕妤的那位。 她觉得这太医很好,医术高明,言语诚恳,有医者慈心。 皇帝显然不 第838章 渣男翻脸 李小雨脸色微变。 阿姐又料到了。 阿姐既猜到章婕妤的这一胎会出问题,便也猜到,皇帝会叫齐王妃来弹琴,所以叫自己送齐王妃出宫的吗? 李小雨这么想,又觉得不对……就算她送了齐王妃出宫,皇帝叫她来弹琴治病,她还能不来吗? 李小雨担心的会儿功夫,太后到了。 紧接着,齐王妃搀扶着太皇太后也到了。 章婕妤小小的宫苑里,一时间坐满了这个宫里最尊贵的几位。 “皇后别慌,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太后很喜欢李小雨,见面就先安慰她,“章婕妤才生了孩子,养好身体之前,本不该伺候皇帝的。” 太后叹了一声,这是怪章婕妤自己不知爱惜身子。 皇帝脸色不甚好看,他盯着齐王妃,“齐王妃,上次便是你弹琴,留了那样多的血,你都要办法保住她们母子,这次……” “皇上,”齐王妃幽幽开口,她的目光很平淡,“臣妇是会弹琴,弹琴也却有医治之效,但臣妇不是神仙。” 齐王妃不往前站,她扶着太皇太后,在前殿尊位上坐下。 她原本的站在一旁,太皇太后却拉着她的手,一副护着她的样子。 李小雨顿时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住进太皇太后的宫里去了。 皇帝吸了口气,脸色不好,语气也微变,“行不行,你总要尽力试过才知!你试都没试,张口就推脱!是朕的爱妃不值得你尽力?还是朕的子嗣不值得你尽力?” 皇帝已经在极力隐忍,但也能看见他额角的青筋。 齐王妃仍旧脸色淡淡,像是事不关己。 “皇上误会,便是蝼蚁也值得一试。枉论尊贵的婕妤和皇嗣了,只是臣妇知道自己的斤两,试与不试结果没什么差别,反倒白给皇上希望,叫皇上心里大起大落……”她摇了摇头。 皇帝抬手指着她。 李小雨觉得,若不是齐王现在还在南方郡,手里握着二十万大军,可能他已经叫人把齐王妃拖下去打了。 “皇上,皇上!血止不住,章婕妤晕过去了!”内殿的太医们叫道。 一群太医,不能像齐王妃一样,说自己治不了,就不治了。 他们吃这碗饭,明知没有希望,也要拼尽全力。 “朕命你去弹琴!”皇帝红着眼,看着齐王妃,“现在,去!弹!” 齐王妃看他一眼。 皇帝道:“你若不去,就是抗旨,齐王远在南方郡,他救不了你。” 齐王妃倏而勾了勾嘴角,“他在南方郡,所以,臣妇也救不了章婕妤。” 皇帝怔了一下。 李小雨却听懂了,齐王妃想说的是“她”吧? 李小雨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皇帝很在意章婕妤,更在意章婕妤肚子里的孩子。 齐王妃的琴音,绝对救不了她们母子,皇帝会不会因此生恨?对她不利? 倘若她面临生死大难……她会不会把阿姐供出来?说她其实根本不是齐王妃? 李小雨越想越紧张,她甚至有点儿怨怪章婕妤了,为什么偏要这时候怀孕? 不对……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她自己哪能怀孕啊? 李小雨心里更厌烦那个叫她身体未好,就再做母亲的男人……他还有脸怨别人?难道不是他的错? 李小雨正在心里痛斥元凶的时候,琴音骤然响起。 她不禁吓了一跳,阿姐回来了? 她定睛一看,坐在琴架后头,表情淡然从容的,是齐王妃,却不是阿姐。 阿姐弹琴的样子,她模仿的很像,琴音也不错,只是……没有灵性。 李小雨觉得自己都能听出来,皇帝,太后,太皇太后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 对了,章婕妤! 章婕妤是阿姐的学生,她跟着阿姐学过琴的,她一定能听出来吧? 李小雨听到了自己隆隆的心跳声,好像下一刻,齐王妃就要被人揭穿。 但齐王妃却一点儿不怕,她从容的弹完了整首曲子。 皇帝没说话,太后也没说后。 齐王妃眼睛不抬,继续弹下一首,她一曲接着一曲,皆是阿姐昔日弹过的曲子。 她背的很熟,弹得也很熟,只是……不可能有效果就是了。 李小雨垂着头,生怕连累远在南方郡的阿姐。 屏风里头忽然传出丫鬟小声啜泣的声音。 皇帝一个箭步冲进里头。 “秀儿?秀儿?”皇帝急声唤道。 太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皇后,去把皇上搀扶出来。” 一个大男人,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婕妤伤心失态成这样,太后不喜。 李小雨慢吞吞走进里头。 “滚出去!”皇帝声音低沉,“谁都别劝朕!” 李小雨站在那儿,进退不得。 “皇后?”太后在外头催她。 李小雨又往前一步。 皇帝忽然抬头看她,一双眼睛赤红着,“别忘了你的后位是如何来的!该怎么做,要朕教你吗?” 李小雨怔在那儿。 皇帝许她皇后之位时的甜言蜜语犹在耳畔,他握着她的手说:“朕心悦你”。 这才半年多啊?连做戏都不屑于了吗? 李小雨心里冷嗤,幸而她从未当真,也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男人。 倘若她有一时片刻的动心,如今也都遍体鳞伤了吧? “是,皇上。”小雨福了福身,从里头退了出去。 太后看她出来,却没把皇上拉出来,当即就沉了脸,“皇后,你乃后宫之主,一国之母……” “母后,”李小雨上前挽住太后的手,低声说,“连阿姐都没办法,逝者长逝,皇上需要点儿时间,不会太久的,母后放心,皇上不会沉湎于此的。” “此时越是劝,才越是把他推远,叫皇上觉得,母后不信任他,觉得他不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太后看了李小雨一眼。 李小雨微微点头,“母后,太皇太后,您二位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太医呢,还有皇上和臣妾。” 太后叹了口气,起身去搀扶她的婆婆。 太皇太后和皇后走了,皇帝才从内殿里出来。 瞧见李小雨还在,他愣了一下。 齐王妃这会儿也不在了,但她刚刚弹过的琴仍旧摆在那儿。 皇上垂眸看了那琴片刻,忽然上前,一脚踹翻。 上好的古琴,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李小雨缩了缩肩膀。 皇帝抬眸对上她的眼,“今日躺在那里的倘若是你,她救你不救?” 第839章 灭口 皇帝的话太扎心了。 不过李小雨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垂了垂眼睛,脸上有恰到好处的哀伤。 “阿姐想救,但能不能救得来,不是她说了算。夜国把她神话了,却不知她背负了多少。” 皇帝冷笑,“你还在替她说话?以为朕听不出来吗?她今日的琴音与往日不同!” 李小雨摇了摇头,“臣妾不懂琴,但臣妾懂阿姐。上次,她明明可以不来,没有人逼她,反倒有人拦着她的时候,她态度强硬的把田皇后都给得罪了,也要救章婕妤。” “此次她人在这里,没有人拦着她,她若能救,断然不会有二话。” 李小雨脊背挺的笔直,脸色比往常都更冷。她说话间甚至不看皇帝,一副信不信随你,反正我都要说的样子。 皇帝攥着拳头,绷了好久,倏而长叹一声,“小雨,过来。” 李小雨蹙了蹙眉,身体抗拒,但理智顺从。 她走过去,任凭皇帝把她抱紧怀里。他埋头在她肩上,微微有些颤。 李小雨一愣,她想看看……皇帝难道哭了吗? 皇帝却抱紧了她,不让她离开他的怀抱,不许她看。 “皇上……” “别说话,陪陪朕。” 约莫有一刻,或者更久,皇帝不再轻颤,他又恢复昔日冷静镇定的模样。 他放开李小雨,“你在这儿陪着她,醒了立即叫人告知朕。朕刚刚有些失态,去给母后赔罪。” 李小雨略有些佩服他了,他是理智的,章婕妤还有气息,只是昏迷不醒。 他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抽离了情绪,让理智做主。 所以,太后担心,皇帝沉迷在章婕妤身上太久……是不可能的。 他最爱的人是自己,怎么可能沉浸在别人的死中,不能自拔呢? 他刚刚那么失态,也是因为,多少有些自责吧?毕竟章婕妤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 李小雨福了福身,“太后能明白皇上的,我陪着章姐姐,皇上也歇息一会儿。” 皇帝抬手,用拇指蹭了蹭她的脸,“你怎么还叫她姐姐?你是皇后。” 李小雨垂下头。 皇帝趴在她耳边,轻轻说,“朕刚刚态度不好,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李小雨一愣,抬眼看他,眼睛里是惶惑不安和一点点惊喜的水汽。 皇帝抿了抿唇,“要朕跟你道歉吗?” 李小雨赶紧摇头,“是臣妾的错,臣妾没能体谅皇上……” “嘘,你没错,你很好了。”皇上摸摸她的头,“叫朕缓一缓。” 李小雨连连点头,乖巧无比。 还以为他对章婕妤多情深……还不是转脸就能平心静气的安抚另一个女人? 虽然这“另一个女人”是自己,李小雨仍然替章婕妤觉得不值。 皇帝走了以后,李小雨来到里间,坐在一旁守着章婕妤。 她怔怔出神,眼睛看着床榻上苍白虚弱的人,瞳仁里却没有焦距。 她仿佛透过床上那人,看到了将来的自己……一样的孱弱,一样的无助,一样的被辜负…… 哪怕她曾经拼了命,要给他留下子嗣,到头来,也只赚取了他有限的几滴泪。 李小雨打了个颤,不!这太疯狂了! 她绝不要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凭什么可怜又可悲的,总是那个全心全意付出的女人? 她李小雨绝不要成为这样的女人! 忽而,她肩头一暖。 她侧脸一看,朱成站在一旁,将柔软的狐狸毛披肩搭在她身上。 “我不冷。”李小雨冲他点了下头,她只是心寒而已。 这紫兰殿的温度如此怡人,怎么会冷呢? 正在是这时候,床榻上的人,仿佛惊醒了,她的睫毛使劲儿的颤。 李小雨瞧见,快步来到床边。 内殿熏了浓浓的香,试图遮住那股子血腥气。 太医们走了一大半,还有一半,都在偏殿里等着。 药已经抓好,丫鬟正在煎药。 床榻上的被褥换过了一遭,但血还没止住,所以浓浓的熏香气里,还有新鲜的血腥。 “章姐姐,你醒了吗?皇上刚刚哭了一场,有些头晕,人在外头,要我去给你请来吗?” 李小雨没有嫌弃她手上还有未擦净的血。 她紧紧抓住章婕妤的手。 章婕妤眼皮似乎很重,她极力的挣扎,却没能掀开眼皮。 她嘴唇蠕蠕,“皇……皇上,臣妾……” 她声音太小,气若游丝。 李小雨忙俯身在她耳边,“章姐姐说什么?来人,快去告诉皇上,章姐姐醒了,章姐姐有话告诉皇上。” 李小雨也不知为何,她这会儿眼睛酸胀的难受。 她告诉自己,大悲也不要哭,后宫不需要懦弱的女人。 可眼睛就是不听话,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她视线里一阵阵模糊。 章婕妤凑近她的耳朵,她也顺势趴的更低。 有那么一瞬间,李小雨的眼泪戛然而止……她眼底溢满了惊恐和愤怒。 她错愕的看了眼章婕妤,很快将眼底的情绪遮掩过去。 紫兰殿的宫人,只顾去叫太医,去禀明皇上,说章婕妤醒了,反倒没有注意皇后娘娘的神色。 只有朱成注意到了。 朱成反应很快,他立时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影,为李小雨遮掩了一下。 等他再往前一步时,李小雨的神色已经恢复到悲伤难耐的模样。 朱成凑近了,递上一方帕子,小声说:“娘娘,皇上已经够伤心了,您可得保重,还要操持料理许多事呢。” 李小雨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伸手叫朱成扶她。 朱成躬身上前,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她知道了,不能叫她对皇上说出来。” 朱成眉头一簇,看了床榻上的章婕妤一眼。 李小雨吸吸鼻子,“章姐姐,你再挺一挺,皇上这就来了,这就来。” 朱成朝床榻上斜了一眼。 李小雨微微颔首,“让她闭嘴。” 她神色有些冷,耳边回响着刚刚章婕妤气若游丝,意思却清楚明白的话,她说:“皇上,这齐王妃是假的,她不是我师父,所以救不了我命。” 李小雨松开朱成的手,站在章婕妤床边脚踏旁。 内殿里有不少紫兰殿的宫人,如何当着他们的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叫朱成得手,叫章婕妤闭嘴呢? 李小雨步下脚踏时,脚腕一歪,抬手扶额,“哎哟……”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紫兰殿的宫人吓了一跳。 皇后娘娘晕倒了,似乎还崴伤了脚。 第840章 跟皇帝拼了 皇帝赶来时,紫兰殿乱成一团。 几个太医围在皇后身边,又是扎针,又是大扑扇,又是捏脚踝正骨…… 还有几个太医在章婕妤的床边,扎针、灌药。 皇帝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紫兰殿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后身边的太医先说话了。 “回禀皇上,紫兰殿的温度有点热了,今年腊月还没下雪,不是那么冷……皇后娘娘见章婕妤醒了,与她说话,期间伤心太过,哭得头晕。步下脚踏时,脚下踉跄,把踝子骨崴伤了,摔得太猛,人也昏了过去……” 紫兰殿的宫人撇撇嘴,没再说话。 她们是不满的,皇后被留下照顾章婕妤,章婕妤刚醒,她可倒好,竟巴巴的晕了过去。 究竟是叫皇帝心疼章婕妤?还是心疼她? 章婕妤都已经就剩最后一口气了,皇后还要在这里争宠吗?也太过分了! 皇帝皱着眉头,他想去床边看章婕妤,却也不好对皇后不闻不问。 就在这时候,李小雨被太医扎醒了。 “皇上,快去看看章姐姐,她醒了,有话要对皇上说呢!”李小雨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催促皇帝。 她似乎连半分争宠,争皇帝目光的意思都没有。 内殿众人,心底皆是唏嘘。 就连紫兰殿的宫人,都有些惭愧的低下头。 皇帝点了下头,“朕待会儿再看你。” 李小雨连连摇头,“臣妾不妨事,出去透透气就好。” 她摆手叫朱成过来扶她,下地时,不小心用那只刚崴伤的脚着力。 疼得她一下子跌了回去,额上的汗,蹭地冒了出来。 她却咬紧了牙关,哼都没哼一声。 顿时叫紫兰殿里的众人,心中略感钦佩。 朱成个头儿不小,他也年轻有力,他架起李小雨半边身子,宫女站在另一旁,扶着皇后娘娘。 两人合力,把皇后娘娘从内殿里搀扶出来,把里面的空间留给皇帝和章婕妤。 李小雨来到殿外。 京都腊月的空气很冷冽。 但刚从过于温暖的环境里出来,这冷冽的空气,到叫人胸中舒畅。 李小雨摆摆手,叫宫女放她下来。 她在回廊的廊台上坐下,不远处的寒梅盛放,如一团团洁白的雪。 白梅没有腊梅那么香,生在层层叠叠的花瓣,美不胜收。 宫女退远了几步。 李小雨这才看向朱成,“可得手了?” 朱成微微点头,“已经扎了哑穴,说不出话来。” 李小雨吁了口气,微微点头,“临死还要遭这番罪,真是活得不明白。” 朱成目光寒了寒,“人不能太贪心,齐王妃救了她一次,提点过她一次。得了银钱,还给她送进宫里来。非亲非故的,对她那么好,她不知感恩,反倒恩将仇报……这种人,活不长的。” 李小雨闭了闭眼,“我原本可怜她,没想到,她死还要拉我阿姐下水。” 朱成轻轻冷哼一声,“也是活该……听说,皇上原本不想留宿,她不知跟异族的女子学了什么房中术,硬留的皇帝在她这儿流连忘返,这才会没养好身体,就再有孕。” 李小雨笑了笑,“这是她的本事,可惜……无福消受。” 朱成道:“可怜大皇子才将满两月。” 李小雨眉心一蹙,“孩子无辜,宫里那么多虎狼之师,新晋的宫嫔们更是年轻心高,铆足了力气。小皇子不知还有多少坎坷磨难呢。” 朱成看她一眼,“娘娘,小皇子的磨难何尝不是您的?” 李小雨点点头,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傻白甜的小姑娘了。 “不管他出什么事,皇帝都会怀疑到我头上。索性,抱过来养吧。”她叹了口气。 章秀儿拼尽了运气和心机,生下的儿子,转眼成了她的。 她死后有知,定会嫉妒,会后悔莫及吧? 李小雨还是替她不值,“正好,我有点儿怕生孩子。我看章婕妤生孩子的样子,太恐怖……索性我不要自己生了,就把他当亲儿子养也好。” 朱成哭笑不得,“娘娘,像您这么想的皇后,恐怕绝无仅有。” 李小雨嗔他一眼,“夸我还是骂我?” 朱成垂头道:“娘娘不管做什么,奴才都紧随您左右。” 这就是无条件支持她了。 李小雨觉得,这就足够了,她有阿姐,昔日还有个傻哥哥,如今有忠诚的手下,还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 足够了,人还能怎么贪心呢?难道她还能奢望,像姐姐和齐王那样忠贞不渝的感情吗? 她不奢望的。 “传笔墨,快拿笔墨来!”紫兰殿中忽然喊道,“婕妤说不出,却有重要的话留给皇上。” 廊间的李小雨眸子一凝,猛地抬眼看向朱成。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叫她哑了,她竟还要写……怎么这么执着呢?安安心心的去不好吗? 朱成冲李小雨点点头。 她仍坐在廊间,朱成却趁乱又进了紫兰殿。 李小雨瞧见人把笔墨拿进殿中。 殿内一阵的忙乱。 约莫有一刻钟,李小雨的心都是提着的。 她算了算,如果只写重点“她不是齐王妃”仅需六个字而已。 便是将死之人,只要她执着,就是最后那点儿意念,也能撑着她写完吧? 李小雨心跳很快,呼吸也急,她在想,如果章秀儿真的写出来了,皇帝也信了,该怎么办? 皇帝会杀了这个假齐王妃?还是会急下诏书,召回齐王? 还是命人悄悄去南方郡,暗杀齐王和阿姐? 他会拿自己做阿姐的掣肘吗?倘若皇帝用自己的命威胁阿姐,她该怎么办? 当即一个念头就来到她脑海里——她要跟皇帝拼了! 大不了她死!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若是幸运点,她还能拉个一国之君给她垫背呢!就再也没有人,一边利用阿姐,一边想至阿姐与死地了! 李小雨勾了勾嘴角,拳头砸在手心里,对!就这么干! 她也略微有一点儿后悔……不该封章秀儿哑穴的,早知她这么执着,就该一针砸死她。 还留着她见什么最后一面,果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当初先生教过她的话,她学狗肚子里去了! 就在李小雨安静的坐在廊间,脑子里声音却多且乱,嗡嗡的像是要炸了之时。 皇帝阔步从紫兰殿里冲出来。 他看也没看坐在廊间的李小雨,红着眼睛,冲出了宫苑。 李小雨扶着宫女站起来,“这是……” 紫兰殿里传出宫人呜咽悲痛的哭声…… 第841章 不想哭了想活着 章婕妤没了。 皇后娘娘操持后事。 章婕妤的亲眷都在京都,娘家人悲痛欲绝,都是皇后娘娘出面安抚的。 皇后娘娘还特许他们见了他们的外孙,皇长子慕容佑礼。 皇帝只在入殡那天,见了章家家眷一面,安抚了几句话就走了。 皇后娘娘陪着章家人哭了好久,说了很多真挚的话。 章家人对皇后娘娘印象很好,“她一团孩子气,是个善良心思单纯的人。” “秀儿上头,是这样的皇后,是她的福气……是她命不好。” “她是皇后,却一口一个章姐姐,宫人给她纠正了,她才改过来……难怪秀儿在的时候,说皇后对她很照顾。” 章家没有对李小雨心存怨怼。 这是没有什么外戚势力的李小雨,自保的手腕。 许多话,是朱成教她该怎么说的,朱成揣摩人心很有一套。 朱成还告诉她,“章婕妤临终写了三个字,已经用尽了力气。” 李小雨掰着指头算了算,觉得章秀儿若是告姐姐的密,三个字怎么也不够啊? “别卖关子。”她蹬了朱成一眼。 朱成咧嘴笑笑,附在她耳边,“先写了她,估摸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写不了太多字,又或许是那一刻想通了,看透了,人之将死,别人的事,岂能是弥留之际最重要的吗?” “所以,划掉了‘她’,又写了‘佑礼’二字。” 原来慕容佑礼,是章婕妤取的名字。 但李小雨学过的皇家规矩中说,皇子的名,都要在周岁的时候,由皇帝亲取。 若是太皇帝还在,就要求太皇帝赐名。 小孩子不好养活,皇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小孩子还是有不少夭折的,所以不满一岁不取命,不满三岁不上族谱。 皇帝约莫是忘了这些,如今慕容佑礼还不到一周岁,就已经有了名字,且上了族谱。 李小雨迟疑了。 “皇上这么看重佑礼,我要他过来抚养,皇上会给我吗?” 朱成道:“皇上给不给,那是圣意,娘娘要不要,则是娘娘的心意。” 李小雨点点头,朱成的话,总叫她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朱成又道:“奴才却是觉得,皇上近来看娘娘的目光,有点儿……” “什么?”李小雨心头一跳,略感担忧,皇帝不会想让她给他生孩子吧? 章秀儿没了,后宫美人一大群呢,各个勇武,不怕疼不怕死愿意生……皇帝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找上她啊! 朱成说:“章婕妤那个划掉的‘她’字,或许让皇上怀疑到娘娘头上了。” 李小雨松了一口气,吓死她了。 “怀疑呗,让章婕妤有孕的不是我,让她出血不止的也不是我……他只要不怀疑阿姐,我还怕他不成?”李小雨在宫里呆久了,反而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豁达。 最怕的反而是连累阿姐,这叫她觉得没脸。 主仆正说话,外头高唱:“皇上驾到——” 李小雨赶紧起身,到外头相迎。 人到门口,没来得及躬身,就被皇帝扶了起来。 皇帝面无表情,攥着她的手进了殿中,他一挥手,叫宫人都退了出去。 “章婕妤头七已过,朕这心里……”皇帝叹了口气。 李小雨琢磨片刻,低声说:“臣妾也有一件事,想求皇上恩准。” 皇帝抬眸看她,“什么事?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你不必同朕客气。” 李小雨两只手搭在他手背上,她小手暖暖的,软软的。 她声音也很柔美,“臣妾想抚养佑礼。” 皇帝眼睛一瞪,“嗯?” “佑礼才不满半岁,就没了母妃,臣妾愿意尽母妃之职。恰臣妾也还没有孩子,臣妾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李小雨仰脸看着皇帝,脸上带着期盼和小心翼翼。 皇帝闭了闭眼睛,抬手轻抚她脸颊。 “不行。”皇帝说。 李小雨张了张嘴,脸上都是失落,“为什么啊?” 皇帝笑了,忽而拉她跌进自己怀中,“你会有自己的孩子,朕要给你孩子。你以后,分不出精力照顾佑礼。” 李小雨有点儿慌,是真的因害怕而慌。 她不由自主的在皇帝怀里挣扎。 皇帝一开始以为她是害羞,欲拒还迎。 但僵持片刻,她力气竟然越来越大……皇帝明白了,她是真的在抗拒。 甚至这抗拒是身体的本能,已经不受她理智控制。 皇帝有些恼火,作为一国之君,他被自己的皇后拒绝亲近? 他猛地抱起李小雨,阔步往床边走去。 “放我下来!”李小雨终于发觉自己态度不对,她放缓声音,“皇上,这是白天,快放臣妾下来啊。” 她的声音都在抖,不是因为害怕,反倒有一点点厌恶,和无可奈何的妥协。 皇帝以前很吃这套,今日不知怎么了。 “皇后不是想要孩子吗?朕给你呀,什么白日晚上?朕要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皇帝打落幔帐。 李小雨快哭了,“不不,臣妾怕疼,疼……” “佑礼终究不是嫡子,皇后为朕生的才是嫡子。朕就是嫡子,继承朕皇位的,也要是嫡出。”皇帝没有对她客气,反而比平日都更粗鲁着急。 李小雨理智上说:顺着他,顺着他,让他爽了就好了。 身体却在拼命挣扎对抗,甚至在脑子里嘶吼:去他娘的生孩子,老娘才不要冒死替你生孩子! 皇帝恼了,这样强烈又真实的抗拒,是他不曾遇见过的。 他并不觉得新奇有趣,他觉得是耻辱,是冒犯了他的尊严荣威。 他甚至用腰带绑住了李小雨的手,用自己身为男人,天生的力量优势制伏了她。 李小雨从头到尾都在哭,后来还断断续续的求饶。 皇帝被触怒的时候,怎会轻易饶恕? 她哭到昏厥,才捱过了人生最难熬的时刻。 那一刻,枉论享受了,李小雨只觉得自己是死过去了。 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她:还没有阿姐平安的消息,阿姐还没有脱身,她不能死,她要替阿姐镇守京都。 “娘娘,娘娘?”一声声低低的呼唤。 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她干燥的唇舌。 李小雨终于掀开眼皮,看见了朱成。 朱成眼睛是红的,额间的青筋绷着,下颌的肌肉也硬邦邦的。 “这里没别人,只有奴才,您想哭就哭吧。”朱成低声说。 李小雨摇摇头,浑身的疼提醒着她,先前,她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哭过了,现在不想哭,想好好活着。” 第842章 怕什么来什么 皇帝把慕容佑礼送到太后宫中抚养。 太后如今这年纪,正渴望含饴弄孙,自然喜欢得很。 而且被太后抚养长大的皇子,将来的身份也会不同于其他皇子。 皇帝很疼他的长子,纵然不是嫡出。 他回到御书房,忽然有点想念某种滋味,是以前不曾体会过的。 “刘桐。”皇帝屏退其他人。 大太监刘桐躬身上前,“奴才在呢。” 皇帝眯着眼睛,黑眸之中,精光闪烁,“你说,一个女人平日对你温柔小意,俯首帖耳,恭顺得很。可真正到床上的时候,她却拼命抗拒。理智都屈服了,身体还在反抗……这是怎么回事?” 刘桐愣住,瞪圆了眼睛。娘呀,皇上这问题真是难住他了,他从来没有机会体验呀? 皇帝斜眼看向他,“平日不是话挺多的?问你,你又哑巴了?” 刘桐张了张嘴,这还非回答不可了? “可能……可能恭顺也是真的恭顺,只是……不够喜欢吧?” 皇帝脸色一沉。 刘桐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呃,或许是别的原因,奴才……奴才没有经验啊?” “嘁……”皇帝斜睨他一眼,“谁叫你有经验了?不是说,旁观者清吗?你这就是绝对的旁观者呀!经验有时候,反而是骗人的。” 刘桐扯了扯嘴角,您对,您说得都对。 “不够喜欢吗?可朕想要的是死心塌地,你说怎么办?”皇帝又问。 不过这次,他可能也不再指望刘桐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刘桐憋了半天,见皇帝已经俯首在奏折上,没再追问他。 他索性闭紧了嘴,免得多说多错。 后宫佳丽不说三千,起码也有八百十人吧? 皇帝若总想尝鲜,可以几个月都不重样儿的。 但他可能疯了,最近频频光顾椒兰宫。 每次皇后娘娘都是昏过去的……没人知道皇帝对她做了什么,只有她第二天肿起的眼睛,昭示着无声的控诉。 朱成知道得比别人多一点,知道她手腕上的伤,知道她的难过。 “娘娘,不挣扎,他或许就没趣儿了。”朱成有次,实在忍不住说。 他心疼她,但做不了什么。 李小雨苦笑,“我知道啊,可身体不听话,天知道我多想顺着他,叫他腻味了才好呢,哪怕叫我歇几个月也好……” 朱成忽而福至心灵,伏在她耳边,“有药……” 李小雨一怔,随即笑起来,“还是你脑子快,我怎么忘了。” 说完这话,主仆两个都觉得可悲。 李小雨是真的厌恶了这事儿,她现在甚至嗅到皇帝的味道都想吐,枉论去伺候他了。 她硬着头皮上的时候,理智全用来压制恶心,身体却在叫嚣着“想踢死他”。 以前没有这样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章婕妤的死,刺激了她。 以及皇帝流露出对齐王妃的不满,叫她厌恶了。 李小雨在太皇太后宫中躲了两日,说是陪太皇太后和齐王妃。 皇帝这两日,心情很不爽,两次去椒兰宫,都没堵到人。 第三日,他传旨叫皇后滚回来。 李小雨在回来之前,服下了朱成送来的药。 她见到皇帝的时候,药效已经有所发作,起码看着他的脸,嗅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味儿,她没那么想吐。 皇帝拉她的手,“两日不在宫里等朕,皇后是故意躲着朕吗?” 李小雨巧笑嫣然,“怎么会?太皇太后喜欢热闹,阿姐性子闷,我去逗太皇太后开心了。” 她有点儿渴望他身上的温度,动作热情了不少。 皇帝发现她的变化,心中诧异,且惊喜。 “你倒是孝顺,只是,朕也不开心了,皇后说,怎么办?” 李小雨勾住他的脖子,她娇小玲珑的身子挂在他身上,“臣妾能让皇上开心。” 皇帝冷笑,“你怎么让朕开心?” 李小雨眼神有点儿混沌,她凑近了,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皇帝冷嗤,“没有开心。” 李小雨又凑近…… 皇帝忽然转过脸,她的唇印上了他的。 她倏而瞪大眼睛,浑身不适,毛孔都抗拒的张开了。 她心想,朱成的药不行啊? 念头刚过,她身上就燥热起来。 皇帝在她耳边道,“皇后今天很热情呢……” 李小雨腹诽,热情你个头! 但她很快头昏脑胀,理智渐渐被吞噬,她的动作都成了本能。 她连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都不能控制。 只那么一刻,她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周遭猛地一冷。 仿佛突然从温暖的殿中,来到了寒冬腊月的外头。 “你说什么?”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李小雨睁开迷蒙的眼,“嗯?” 她说什么了吗?她难道不是无意识的哼哼吗? “阿姐,救你?”皇帝冷笑一声,抽身离开,站在床边,眼睛里尽是冷意,“原来同朕在一起,叫你这么痛苦吗?需得你阿姐来救你?!” 李小雨惶恐极了,朱成害了她,她又害了阿姐! 这个时候,她喊什么阿姐? “朕早就知道,朕在你心里,不是最重要的。没想到,竟连个女人都比不过,朕是你的夫君,朕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夺去你的一切!”皇帝神色冷冰冰的,眼里是了悟,他像是终于明白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李小雨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身体还不自觉的爬向他。 皇帝将她推开,冷笑问:“你在太皇太后宫里,真的是逗太皇太后开心吗?没有借机同你那冰清玉洁的阿姐,蝇营狗苟?” 李小雨听他这么说,实在忍不住,趴在床边,“哇哇”的干呕起来。 她实在忍不住了。 皇帝一开始气得想杀人,但他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脸色一变。 “传太医。”他说。 太医来之前,宫女太监进来,为帝后二人穿好衣裳。 太医来的时候,屋里熏了浓浓的香,皇后脸色蜡黄,吐得两眼含泪。 她不想叫太医诊脉……她服了药的。 她不能叫皇帝知道,她要靠服药,才能迎合他。并且最后,还是忍不住吐了。 但宫女抓着她的手腕,叫太医诊脉。 皇帝冰冷的视线,叫她也不能躲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医噗通跪在床边,喜气叫他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皇后娘娘有喜了!” 李小雨:“……” 怕什么来什么? 皇帝却笑起来,“好,甚好。” 太医继续诊脉,却嘶了一声,“只是……” 第843章 姐姐的人情 太医说,脉象有点儿怪,他怀疑这胎有什么不好。 皇帝心惊。 李小雨则了然,这胎好了才怪! 皇帝每次都像有仇似得,不把她折腾晕就不罢休。 她不仅身体疲累,就连内心都极度疲惫。 她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把章婕妤的死迁怒到她身上了?所以他每次来,都是在替章婕妤报仇? “还是请京都的郁神医看看吧,他的脉把的好,脉象看得更准。”太医谨慎说道。 皇帝对他的子嗣很看重,他目光灼灼落在李小雨的肚子上。 “刘桐,去请郁神医,”皇帝说,“你亲自去。” 李小雨垂下头,她不想看皇帝。 因为她这会儿没心情演绎,她不想装无辜懵懂,装傻,装崇拜了。 她想掐死皇帝。 皇帝则在殿中踱来踱去,他时不时看皇后一眼,见她一直垂头不语,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哭。 他犹记得,章婕妤第二次得知有孕的时候,激动的哭了呢。 “小雨……”皇帝终于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先前是朕太着急了,如今知道你有了身子,朕不会……不会那么冲动了,你……别这样,好吗?” 李小雨低着头,不做声。 她厌烦了,厌烦这样虚与委蛇的陪他演戏。 皇帝只当她是心里有气,他更担心她带着情绪,会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 他便坐在她身边温声小意的哄着。 李小雨闭着眼,心里默念:我是聋子,我是聋子。 郁神医就是在这样怪异的氛围中来的,他衣着简朴,不像名扬天龙大陆的神医,倒像普通的老人。 皇帝不敢轻慢他,医者虽不是什么高贵的职业,但带了“神”字,就让人敬畏。 他免了郁老的大礼,叫他赶紧给皇后诊脉。 小雨深吸了口气,把手腕放在脉枕上。 郁老看她一眼,知晓他的忘年交齐王妃离开之时,还叮嘱他,若有机会,一定要照拂她在宫里的妹子。 郁老缓缓落指在她脉门上。 “咦?”郁老挑了挑眉。 皇帝的心都跟着被挑起来了,“如何?” 郁老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是不同寻常。” 皇帝的心揪的更紧了,他已经不小了,他父皇在他这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 而他才只有一个不满半岁的长子。 难道是他做了什么恶事?注定要子嗣艰难吗? 但若是不好,郁老他脸上奇怪的笑容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心扑通扑通跳的剧烈。 “是双子。”郁老说。 皇帝不是没听懂,他只是一愣,“嗯?” 郁老起身拱手下拜,“恭喜皇上,娘娘此胎,乃是双子,所以脉象与一般的喜脉略有不同。” 皇帝张了张嘴,竟没能发出声音。 双子? 一次添两个孩子? 刚刚还在感慨自己子嗣艰难的皇帝,一下子被幸福砸晕了头脑。 他急忙转身,握住小雨的手,“雨儿,你听见了吗?双子,你腹中是双子!” 郁老则眯了眯眼,他是大夫,自然懂面相,他见皇后面相,便知她心意。 “只是皇后娘娘似乎心血不畅,气郁心头,如此,可不利于养胎啊?”郁老说。 皇帝吓了一跳,他竟当着外人和奴才们的面,在她身边说:“是朕不好,朕把你逼的太紧了,你放心,朕以后不会了,你安心养胎,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想吃什么……你只管吩咐下去,奴才们不听话的,惫懒的,都告诉朕。” “心里有什么不畅快,也告诉朕。只要你平平安安养胎,顺顺利利生下孩子,你就是大夜的功臣。” 李小雨懒懒的掀了掀眼皮,“皇上,是双子,可不一定是两个儿子,或许是公主呢?” 奴才们倒吸一口冷气,皇上正高兴,忽然兜头泼他一盆冷水,这事儿也只有皇后娘娘敢干了。 她心里得有多恨啊? 皇帝也吸了口气,扯了扯嘴角,柔声说:“皇子也好,公主也罢,都是朕的孩子,远的不说,山阳公主当年,还不是帮祖父征战,荡平战乱?梁国有长乐公主,一位公主抵得上一杆子大将。如今听说还有位女将军,也很是骁勇善战。再往近的,昔日的顾长卿,皇后的姐姐,不是救苦救难,救了百姓免于瘟疫?” 李小雨听到姐姐的名号,这才点了点头。 皇帝笑说:“所以,公主也好,朕的孩子,都是朕的宝贝。” 皇后娘娘似乎终于被哄好了,她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皇帝赏赐了今日来诊脉的太医,更给郁神医不少赏金。 “朕知道,郁神医从来不畏权贵,医病救人皆是凭一颗赤诚之心。”皇帝说,“皇后这胎金贵,郁神医与她姐姐也算是故交,能不能请郁神医,亲自照料皇后此胎呢?” 李小雨骤然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她并非感动,而是觉得讽刺。 他说这样动听的话,端出这样客气的态度,皆是因为自己有孕了。 她还不知有孕的时候,他恨不得弄死她似的。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如肚子里两颗刚刚萌芽成长的小种子金贵? 这可不讽刺吗? 但李小雨很快又开心起来,她开心于皇帝的愚钝。 萌芽的种子,在她肚子里,她仗着有这块地,日后可以要更多的便利了。 不过,皇帝请郁神医留下,他怕是不肯。 小雨多少知道点这位神医的秉性,他不喜欢被约束,也不喜欢强权那套。 有本事的人,都多少有点儿怪脾气,她估摸郁神医不乐意答应,“皇上,算了,太医院有这么多……” 郁老说:“行,草民可以每隔两日,给皇后娘娘请一次脉,记录脉案。届时还请张太医与草民同行。” 他指了举荐他来的那位太医,两人也就是点头之交。 皇帝大为惊喜,就连张太医都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接近业界大佬儿的机会。 大夫们都有傲气,若是略比他强一点儿的,他会看不上眼。 但如果高出此辈太多,高山仰止那种,就只剩下崇拜了,郁老就是业界此等人物。 张太医觉得,亲密接触大佬儿这事儿,他可以拿到太医院吹嘘良久,招来一片羡慕嫉妒。 李小雨则哑然看着郁老。 郁老笑着对她点点头,“齐王妃与草民是莫逆之交,看顾她的妹妹,也算还她人情吧。” 一句话,把李小雨招的眼眶湿润了。 皇帝得知李小雨没有大碍,只是怀了双子,且已经两个月了,她的反应比普通孕妇更大一些。 他早不怪她在自己面前呕吐,让他怀疑自己魅力这件事儿了。 郁老给开了安胎的药膳,不必单独服药,放在汤里一起炖食就好。 既不会太苦太难以下咽,也不会有太多的副作用,毕竟是药三分毒。 送走了太医,郁老,皇帝却没有走,他仍旧坐在皇后宫中,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 第844章 帝王心狠 “皇上还有许多公务要忙吧?臣妾没有大碍,倒叫皇上担忧着急,耽误诸多时间,是臣妾之过。”李小雨低着头,不想看他。 皇帝却觉得她太过恭顺,少了以前的活泼可爱,他有点儿自责。 “是朕的错。” 他拉住李小雨的手,她要往回抽,他加大力气,攥得紧紧的。 “齐王妃没有救回章婕妤,朕心里有气,但她住在太皇太后那边,祖母护着她,朕不能将她怎么样,齐王领兵二十万,还在边关打仗,她害朕失去了章婕妤和她腹中骨血,朕恨她……却还要敬着她,捧着她,朕心里有气。” 皇帝语气很诚挚,他说的也是心里话。 李小雨却被他这想法,给气着了。 她呼吸都加重了不少。 “你别生气,是朕不好,朕不能对她发作,便迁怒与你。这段时间,叫你受苦了,你又是操持章婕妤的后事,又是侍奉太后,太皇太后,还要安抚章家人,朕还叫你……” 皇帝的脸略微红了。 李小雨心中冷笑,若不是为了阿姐,她做这些? “你都是为了朕,朕却刻薄待你。”皇帝说。 李小雨心想,自作多情要不得。 “你说,朕如何能弥补一二,叫你心中快慰?”皇帝眼目灼灼。 李小雨微微抬头,迎上皇帝的视线,她忽而觉得,这皇帝也挺可怜。 为了子嗣,他可以如此放低姿态。 他为什么这么看重子嗣?可能因为,他已经而立之年,身边却连个大点儿的孩子都没有吧? 人缺什么,就格外看重什么。 皇帝为什么要多子多孙呢?因为世族都在盯着权力呢。 皇帝的子嗣单薄,他就会更多的受世族门阀的辖制。只有他儿子多起来,皇权的力量才更大,他才能更好的跟世族门阀抗衡。 说到底,他所为的还是他自己,为他手里的权利。 李小雨笑了笑。 皇帝一喜,拉着她的手,“雨儿,你笑起来真美。” 李小雨笑容更大,“皇上真的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 皇帝一顿,随即点头,“朕自然愿意的。” 李小雨垂下眼睛,长长的睫羽上沾了泪光,“皇上把阿姐送出宫吧。” 皇帝一愣,“送齐王妃出宫?” 李小雨说:“阿姐一早告诉我,齐王离开京都,她的琴音就没有了效力。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她没骗我。留她在宫里,这次是因为章婕妤的事情,让皇上生气,下次呢?” “不许胡说。”皇帝捂住她的嘴,“你身体好,不会有事的,再者,还有郁神医呢。” 李小雨一阵恶心。 “不是说我,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呢?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她又在那边住着……”李小雨不说了。 皇帝脸色一怔,半晌才说,“你真是处处惦记她,处处为她考虑。” 李小雨笑了笑,“当年爹娘遗弃我,是阿姐收留我,给我请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又送我去女学见世面,开眼界。没有阿姐,就没有今日的我……皇上可能体会不到我对阿姐的感情,她是阿姐,也是我半个娘亲。” “娘亲尚且抛弃我,她却不会。” 皇帝叹了一声,“好了,不哭。娘亲爱哭,生出的孩子也爱哭怎么办?” 李小雨想翻白眼,她忍住了。 皇帝说:“朕误会你了,你怕太皇太后那里有什么事,再连累她。可是齐王那里,朕也要有所交代啊?” 李小雨笑了,“臣妾想了,不知想的对不对?” 皇帝点头,“你说。” 李小雨道:“倘若做最坏的设想,真是有什么事情了……皇上不怪她,似乎叫她更加有恃无恐。皇上怪她,齐王那边难保没有怨气。” “如今齐王正在南方郡与嬴人交兵,京都即便有什么事情,他也不能朝夕赶回,远水不解近渴,齐王府是靠着皇宫的。” 皇帝闻言,深深看她一眼,“雨儿倒是一心一意为朕打算了。” 李小雨笑了笑,“臣妾是为自己打算,不想夹在中间为难了。” 皇帝一愣,继而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他下巴磨蹭着她的头顶。 半晌,缓缓叹了一声,“对不起,朕确是叫你为难了……” “都过去了,皇上……” 李小雨微微闭目,都过去了。倘若说以前,她还对他有那么一丝情谊,有那么一点盼望……经此一时,她总算看清了现世。 她的天真,她的单纯,她的指望,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她要认真打算,不再靠他施舍的一点爱意,妄图立足了。 皇帝从椒兰宫离开以后,确实传了旨意,叫宫人送齐王妃离宫。 只是没人知道,他传这旨意之前,还有一道密令。 甚至都没用他自己的这边的人,而是用了太上皇曾经悉心培养出来的密探。 这些密探不光执行探听消息的任务。 他们更重要的职责,是在探听消息之后,执行刺杀的行动。 他们的保密度高,所以成为了皇帝这次布置任务的首选。 “要在齐王妃回府的路上行刺,扮作嬴人的样子。”皇帝关起门来说话。 大殿里有些暗,他的脸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务必把仇恨引到嬴人的身上,如此方能保证南方郡大胜。”皇帝再三叮嘱。 刺客还有疑虑,“齐王妃才刚刚出宫,甚至没回到府上,就出事……这会不会不太妥当?何不等她回到府上之后?或者再多等几日不是更好?” 皇帝冷笑一声,“齐王留给王妃许多暗卫高手,等她回到齐王府,不知要折损少多人进去,而且也未必成功。反倒容易留下把柄,叫人知道不是嬴人,而是宫里的高手,齐王会怎么样?” 刺客吸了口气,“他怕是会发疯的报复吧?” 皇帝眯着眼说,“他本身就是一把利刃,手里还握着二十万大军,就算不能全都为他所用,也够吓人了。更何况,刺杀齐王妃,这话传出去,本身就很危险了。” 齐王妃并不是因为成为王妃,才被大众认识的。 反倒是因为,她成了齐王妃,连带着齐王的名声都好听了很多。 甚至有百姓说,齐王妃是仙女,是善人,就是来度化齐王这位罗刹的。 在民间,齐王妃的名声可比好打仗的齐王好多了。 刺客得了命令,埋伏在齐王妃回府的路上。 齐王妃离开皇宫的时间,也被安排的很好,正是黄昏时候。 她在宫门口稍微一耽搁,天色就已经黑沉下来。 御道之上,都没什么人了。 等拐下御道之后,街上只剩下大户人家门楼下的几盏灯笼,摇摇晃晃散发着昏黄的光。 马车行进的很慢,车厢发出笨重的声响。 忽而嗖嗖几声,羽箭破空而来,马车吱呀一声停下。 第845章 机会来了 齐王妃被嬴人劫持了。 这消息一出,京都一片哗然。 皇帝震怒,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 只不过他发脾气的内容,跟众人猜测的大相径庭。 “你们是一群饭桶吗?竟然看着她被劫持?都不知道拦下?”皇帝要气死了。 送齐王妃回府的侍卫也很委屈,他们拦了,但对方人多势众,功夫极高,他们不是对手呀,他们死伤惨重。 皇帝最生气的还不是这儿。 他骂走了侍卫,又悄悄叫了派出的刺客来挨骂。 “蠢货!傻材!饭桶!叫你们杀她!你们把她杀了吗?净杀自己人!大内十几个高手,都是死在你们手里头!”皇帝气得头晕。 这就好比,他拿着太上皇手里的刀,砍自己好不容易磨快的刀,愣是把他自己的刀给砍卷了刃。 刺客很冤,“禀皇上,当初您给的命令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哪怕拉上几个大内侍卫垫背,务必做的逼真,不使人怀疑。” 皇帝抓起御案上的镇纸,朝刺客头上砸去。 刺客偏了偏头,貔貅镇纸砸在地上,磕掉了半个脑袋。 刺客心里也难受,“我们还死了三个弟兄呢……” 皇帝气得手发抖,“为什么人没杀掉?” 刺客抬头,他说了没有十遍也有七八遍了吧? “嬴人将她劫走了,嬴人出现的比我们还早,我等以为……以为那也是皇上派出的人……” 那些嬴人不是扮得,是本色出演。 因为他们说的话,全是赢国方言,这密探刺客懂得几句赢国话。 但他们说的太快,他不能全然听懂。 “确定是真的赢国人吗?会不会……也是假扮?”皇帝问道。 密探这次语气坚定,十足的信心,“确定无疑,不是假扮。” 不怪皇帝疑心。 皇后求了他,送齐王妃回府,他这边也就刚刚安排好,匆匆送人出去。 谁知那边嬴人就赶着恰到好处的时机,把人劫走,就好像……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给他们似得。 皇帝怀疑,皇后是故意的。 皇后与嬴人没有接触,她若是故意,劫走齐王妃的就不是嬴人,更有可能是齐王叫人假扮嬴人,劫走了她。 皇帝来椒兰宫看皇后的时候,她正在偷偷的哭。 皇帝一愣,“怎么了,这是?” 李小雨吸吸鼻子,“没事,沙子迷着眼睛了。” 皇帝看了看门窗紧闭的殿宇,扯了扯嘴角,“也不找个好点儿的借口。” 李小雨却来到他身边,屈身下拜。 皇帝伸手扶她,“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动不动下拜。” 李小雨极力隐忍,却还是泪盈于睫,“我是不是害了姐姐了?早日京都如此不太平,我万不该求皇上送她回府,这叫我……叫我如何面对她……我对不起她,都怪我……” 皇帝从未见过哭成泪人儿的李小雨。 纵然他心里有许多的怀疑,但美人在眼前痛哭的样子,还是叫他不免心疼。 他把皇后抱在怀里,低声细语的安慰。 直到李小雨在他怀里哭到睡着,他才起身离去。 “罢了,就算她心更偏齐王妃那边,等日后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大了,她还能向着外人不成?” “她是我孩子的母亲,自然要向着我的。” 皇帝没有为难皇后,也没有放松警惕。 只是因为齐王妃被当街劫走的热闹太大,以至于人们反倒忽略了同时被劫走的唐老先生。 庭芳苑的消息,传进皇宫的时候,已经是热闹过去三天以后了。 “果真是嬴人所为!”皇帝大怒。 他觉得,如果是慕容廷派人劫走,不至于会冒那么大风险,把唐老也劫了。 唐老的毕生绝学,都已经交给齐王妃了。 而齐王妃的天赋造诣,显然要高出唐老不少。 只听闻齐王妃的琴音能治各种怪病,可没听说唐老的琴音能给别人治病的。 他的琴音似乎只能叫他自己受益,叫他鹤发童颜,活成了不老传奇。 听闻说,唐老的家中,他的子侄辈儿,就有人早殇,也没见他能救不是? “嬴人可恶了!为朕修书一封,告诉齐王,一定要把嬴人打服!打怕!打得他们百年不敢侵扰我边境!”皇帝怒道。 他不够有魄力,倘若是太祖皇帝,有他如今的资财,能从国库里出那么多军费。 太祖皇帝一定放狠话,要灭了赢国。 当然,最后灭不灭赢国不一定,夜国一定会再次变穷是真的。 万一花光了军费物资,再赶上天灾饥荒,夜国把自己灭了也不是不可能。 当今皇帝有他的谨慎格局,百姓们更喜欢他,超过太祖皇帝也说不定。 皇帝的书信送到边疆的时候。 李小雨的密信,也就刚刚到达梁长乐手中。 “锦屏和唐老被劫……”梁长乐看着手里的信,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慕容廷手里拿着的,则是皇上给他的命令。 梁长乐说:“她以为锦屏和唐老,都是被咱们给劫走了……” 慕容廷叹了口气,“棋差一步,叫嬴人在这儿钻了空子。” 梁长乐扶额,“齐王妃被嬴人所劫,这事儿就没完没了!锦屏是做好了准备要‘死遁’的啊!可惜道具都没用上!” “齐王妃”不死,就有多方惦记。 所以,锦屏安排好的退路是“死”。 她会死在齐王府,当然,死在回齐王府的路上,也不是不可以,更挑战她的演技,也更凶险一点。 她当时身上带着血袋呢。 可惜都没用上,她就被嬴人给劫走了。 慕容廷握了握梁长乐的手,“还是有一点值得高兴的,至少咱们是真的劫回了师父。” 梁长乐无奈看他一眼,“聊以安慰吧……” 话未说完,她却猛地挺直了身子。 慕容廷错愕看她,“怎么?” 梁长乐指了指他手里那封信,又指了指自己的,一时间因为急切,而语速略快,“离开的机会到了!” 慕容廷眼底,精光一闪。 “嬴人龟缩了这么长时间,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原来他们是想拖延,好在京都那边得手!” “如今已经得手了,他们要么会进攻,要么就会退兵!” “如今不就是我们乘胜追击的最佳时候吗?” 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了。 慕容廷微微颔首,他亲自点将,这次他把梁长乐等人,都编进了自己身边亲卫的队伍当中。 没过两日,斥候果然送回消息——探到赢军主力的位置了! “这次,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再无作战之力!”慕容廷握着长枪,目光坚毅而狠厉。 这不正是皇帝想要的吗?那就送给他。 第846章 他自由了 梁长乐终于有机会展示她的本事。 一开始元九被派来保护她和丁零,郁芸菲身边也被加派了几个亲卫。 但两军冲锋交战之时,梁长乐一马当先冲出元九的保护圈。 她双手持枪,一把花枪抡得非常熟练。 倘若敌人太近,她就右手持枪,左手拔出马鞍上挂着的利剑,一把左手剑,看的元九都惊呆了。 慕容廷余光瞟见她,既是有点儿担心,却也引以为傲,他的念念总是那么耀眼夺目。 他的念念,永远能给他惊喜。 他不止一次后悔当初拉她跳下悬崖时说过的那话,他如今不想让她和他并肩了,这让身为大男人的他很没有成就感。 他想保护她,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他的念念总是用实力证明,她确实可以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扛,一起战。 “冲啊——” 先锋号一响,赢军败落的更快了。 他们人心涣散,出现败绩就无心再战。 领军的将领看势头不对,立即率兵往回撤。 兵将当中,不乏有人丢盔弃甲,掉头就跑。 一群狼狈之师,更像是被兵强马壮的夜军驱赶的牛羊。 慕容廷似乎没有收兵之势,他穷追猛打,在对方投降,放弃抵抗以后,仍然不减速度的冲杀。 赢军快要被他吓死了,玩儿命的跑。 慕容廷杀红了眼,不管后头的大军了,越追击速度越快。 眼看他们再往前追,有一个隘口。 山里打仗,隘口最危险,是容易设伏的地方。 敌军佯装败北,把对方引进隘口,伏兵出现极有可能出现反败为胜的局面。 “穷寇莫追啊!大帅!” “穷寇莫追——” 后头被甩远的将士扬声高呼。 慕容廷像聋了似得,率着他的几百亲兵,冲的远了,远的在大军看来,只剩下几个小黑点儿。 再后来,就连小黑点儿都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大帅这是怎么了?”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兵士们问。 “大帅以前在西北领军,领的全是骑兵,他可能忘了,这次领的大部分都是步兵。”将领们说。 西北天高地阔,草场充沛。 南方郡也有平原,但山地亦有很多。 且南边儿的战马品种不如北方,这里以步兵为主。 步兵速度,比骑兵可差远了。 更可况,齐王的亲卫,所用的战马,都是王中之王的优良品种。 马背上的亲兵,也是精挑细选的。 他们跑起来的速度,岂是一般兵卒能追的上的? 眼看着他们的主帅都跑的没影儿了。 后头的副将们只好担当起重任,指挥大军,用合适的速度,跟在后头,慢慢追击。 慕容廷在前头打,他们在后头,倒是没少捡战利品。 赢国军队富足,他们丢盔弃甲之时,扔下的好东西真是不少。 厚重的盾,满匣的箭矢,还有一包一包的精粮,有谷香的干粮,满麻的饼子…… 这样打仗,好像也挺爽? 虽然没有人头军功可以领,但这战利品,是实打实,眼下就能享受的好处啊! “沈将军,你瞧!”前头将领忽然高喊。 沈行头皮一麻,“斥候前去查看!” 已经有斥候往回跑,报信儿了。 “报——报沈将军,前头过了隘口不远,有许多尸首。赢军伤亡惨重,已经丢盔弃甲跑远了。”斥候明显没说完,但他嗓子似乎被人捏住了,发不出声音。 “还有呢?”沈行问。 “还有……”斥候咬了咬下唇,“嬴人有埋伏,大帅他们……遇伏……也,不幸……” 沈行眼睛一瞪,“混账,这不可能!” 他猛地打马,纵马疾驰。 “不可能,嬴人如果设有伏击,并且得手,他们就不会丢盔弃甲,继续逃跑!” “那可是大帅啊!天龙大陆的神话啊!嬴人若是能杀了他,他们不得高兴疯了?他们会继续逃?” “那可是慕容廷啊,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挂掉?而且是死在战场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风呼呼的吹过沈行的耳畔,他听见风里一直有人,絮絮叨叨的对他说话。 他想吼一声“闭嘴”! 这些道理他不懂吗?需要别人跟他强调吗? 但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人,他一个人纵马疾驰在最前头。 跟的最近的亲卫们,落后也有三五个马身那么远。 沈行忍住所有的情绪,他告诉自己,在亲眼看到,亲自验证之前,什么都不要相信。 而后,他就看见堆叠成小山一样的尸首…… 那“山”可真高,他八尺有余的个头儿,还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山顶”。 这一摞的人,得有好几百吧? 在这一摞人上头,伫立着一个男子。 他身上扎的羽箭,也得有几百? 反正沈行数不清……他几乎看不见空地儿了。 他身上扎的比刺猬还密集,甚至还有些地方,是只有箭孔,没有箭的。 他中了那么多箭,竟然还站着?站在这么多尸首以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行觉得自己看不清了,他什么都看不清,这尸骨堆叠起来的小山,他也看不清了。 “沈将军……” 身后有人扶住了他。 “您可不能有事啊,大军还指望您呢。”亲卫在他耳边说。 沈行第一次觉得压力如此之大,第一次觉得,他扛不起来。 “快,把大帅抬下……” 沈行的话还没说完,两个亲卫刚靠近那堆积的尸首。 忽然“轰——”的一声。 尸首里竟窜起一丈高的大火。 热浪灼面,愣是逼的亲卫和沈行都退远了几步。 “不行,不能烧!不能啊!”沈行大喊。 亲卫也极力的想冲上去,抢下站在山顶的那个男人。 只可惜这火来的猛,烧的快,眨眼之间,就吞噬了整个小山。 烧着的尸首,能有什么好味道? 当即整个山谷里,都香不可闻。 随后追上来的人,还没喘匀了气,被这儿扑面而来的香味儿灌了满口满鼻。 当即就有人吐起来。 大火一直烧了一个多时辰才被扑灭。 从火里抢出来的人,已经烧得不能看了。 “赢军,是被他吓退的吧?”沈行嘀咕。 身边副将也见了那座人山,唏嘘道:“幸亏他是夜国人,不然,我见他我也怕。” “现在不是了。”沈行又说。 副将愣了一下,“什么不是了?” 沈行道:“他不是夜国的战神王爷了,他自由了。他可能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 副将有些不理解,但他也不敢多问。 沈大将军才没了儿子,他努力振作,才没垮下去,但整个人比先前,也苍老了许多。 他在这儿感慨生死,多半是想起他儿子了吧? “你说,他若不是夜国人,是嬴人。今日这场仗,又会是什么结果?”沈行问道。 副将嘶了一声,肩膀绷直。 沈将军苦笑,“所以战争啊,胜败都是邪恶,他早就烦了吧,所以才会回到京城。哪想到,京城的战争都看不见,却更邪恶。” 副将诧异的看看他,闭紧嘴,更不敢说话了。 沈将军他……有点儿疯了吧? 第847章 比毒蛇还毒的男人 对夜国来说,赢军被打败,屁滚尿流的离开南方郡,甚至连一大片本是赢国的土地,如今都归了夜国。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但在这最后一场战役中,慕容廷战死了。 夜国上下的氛围有点儿奇怪,说高兴吧? 似乎不全是,虽有得胜的喜悦,却也笼罩着一点儿阴云。 说不高兴吧?人们眼底还是能看见喜悦和笑意的。 就连皇上都古怪起来。 他抱着南方郡送回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据说是齐王的遗骸,都被烧黑了。 皇帝就那么生生抱着,抱了两天一夜,被太后命人夺去,又命礼部,鸿胪寺主持厚葬,才算正式的告别。 这么看来,皇上应该是很受打击的。 但他在朝堂上的表现,非但没有消沉落寞,反倒更显得霸气威武。 似乎有一座压在他头顶上,无形的大山,忽然被挪去了。 皇帝的龙威,看起来都比以前更足了。 所以,这究竟是丧事,还是喜事,大臣们也捉摸不定了。 只有那些昔日跟过慕容廷的武将,是真的悲痛。 甚至有离得不远的,亲赴慕容廷牺牲的隘口纪念他。 沈行后来也派人查看了。 那个隘口确实有伏兵埋伏的痕迹,只是伏兵不算特别多,滚下的山石,因为有低矮灌木的遮挡,造成的杀伤力不够……否则,慕容廷他们会更惨,只怕许多人会被砸的稀烂…… 沈行当然不知道,隘口有伏兵不假。 只是那些伏兵不是嬴人,而是慕容廷的人。 伏兵在那里击杀了一波嬴人溃逃的大军。 嬴人被吓破了胆,更是死伤惨重。 他们堆叠起人山,早一步被护送至此的郁芸菲,也挑选了合适尸首做了假慕容廷。 他们在人山中间,放了大量的磷。 磷的燃点很低,尸体叠放,很快就到了那个温度。 只要磷足够多,大火就熊熊燃烧,难以扑灭。 慕容廷这次带出来的人,只有百余人。 他们都换了嬴人的衣服,跟着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赢军,一起混入了赢国境内。 单是找到合适的身份,叫他们泯没在赢国百姓中,就需要好一段时间。 幸而,他们在赢国并非没有朋友熟人。 他们在赢国边陲小镇上,暂且安顿下来。 因为这时候赢国逃回的兵卒很多,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倒也并不奇怪。几乎每天都要这么一大帮子人逃回来。 梁长乐他们等待的人还没到。 “齐王妃”却已经辗转被送到了赢国京都。 锦屏头上的黑布袋子,猛地被拽开,突如其来的亮光,叫她闭紧了双眼。 好一阵子,亮白的光和刺痛感,让她以为自己瞎了。 直到她看见一张有些熟悉,但也陌生的脸。 那人正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她。 锦屏知道这眼神透露着危险,远比她在夜国都城更危险。 “齐王妃?别来无恙啊?”男人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低沉,音色可以算是很好听。 但锦屏霎时间被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长久做暗卫的直觉和经验告诉她,眼前这人,比毒蛇还剧毒。 男人眯了眯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就失望的别过脸去。 “啪——”他抬手给了身边人,狠狠一个耳光。 被他打耳光的下属,当即就懵了。 反应过来后,连忙跪地,“主子息怒,卑职愚钝,求主子教诲。” 他垂眸平复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齐王妃是贵客,不但是本王的贵客,更是皇上的贵客,你们就这么对待她?还不赶紧松绑?” 锦屏被松了绑,她被绑的太久,浑身青紫,两只手肿的像馒头。 “这手……怕是废了啊?”男人说道,“你们下去,拿我最好的生肌玉药膏来。” 屋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只剩下锦屏时,男人开口了,“她没告诉你,我是谁?” 锦屏心里咯噔一下,“叶相,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我以为劫走我的是嬴人,如今看来,是梁人?” 叶从容哈的笑了一声,“你扮得还挺像,特别是这说话的语气和神态,真是可以以假乱真了。” 锦屏心里越发的慌张,但脸上一点儿不显,“叶相才是扮得真像,梁国国相,让我猜猜,在赢国你又是什么身份?总不会是,皇子吧?” 叶从容皱了下眉,啧啧道:“真厉害,一猜既中,不愧是她的丫鬟。不过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她恨我入骨,看到我时,绝不会是茫然的神色,她只会恨不得咬死我。” 锦屏愣了一下,她还真不知道,那会儿她还没有贴身伺候王妃呢。 “骗骗别人,足够了,难怪夜国的皇帝,会把你留在京都当人质,辖制慕容廷。”叶从容精心的挽起袖子,好像准备去干什么粗活儿。 锦屏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 “坐着,不许动。”叶从容说,“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往后退缩。哪怕死到临头,她也会硬着头皮往前冲,这点你得记住。” 锦屏又愣了。 叶从容问她,“琴弹得怎么样?” 没等锦屏回答,叶从容就兀自说道,“我真是多余问,世上还会有第二个琴仙吗?你弹的再好,还能以假乱真?那你就是真的了。” 没等锦屏有所反应,他伸手握住锦屏的手。 叶从容掌心粗粝,且冰凉,手感像是握住了一条大蛇。 锦屏立即使劲儿要挥开他的手。 叶从容借势一顿。 “啊——嗯!”锦屏咬住牙关,才生生把痛呼咽回肚子里。 疼,手腕断了,疼的她冷汗涔涔而下。 眼睛里酸涩胀痛,模糊了视线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憋回去,不许哭。”叶从容拍了拍手,“这样你才不会那么快露馅儿。” 锦屏心里有点儿明白了,叶从容想把她献给赢帝——哪怕她不是真的。 “你不怕我故意露馅儿吗?”锦屏问。 叶从容笑了,“你还不知道吧?齐王战死了。” 锦屏一惊,“什么?” 叶从容眯着眼,“我反正不信,祸害遗千年,他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再者,我在京都的时候,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整整七日,他都能活过来。现在说他死了?” 叶从容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可笑。 “只有你们的傻皇帝才会相信。”叶从容说,“他一定是来到赢国了,你想要为你的主子争取时间,就最好不要露馅儿。否则,倒霉的可不是我。” 锦屏心中骇然却也窃喜…… 第848章 局中局 齐王妃被叶从容送进了皇宫。 依照他和嬴帝最初的约定,叶从容成了嬴容,嬴国四皇子。 而原本的四皇子嬴逸,往后挪了一位儿,成了五皇子。日后若见嬴容,还要尊称一声“四哥”。 嬴逸最近深居简出,不知他再见叶从容时,会是什么表情。 叶从容很期待。 锦屏第一次见到嬴帝,她大为惊讶。 嬴帝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嬴帝很高健,身材和齐王差不多。 锦屏想象中,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毕竟,嬴帝在位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可眼前身着玄色绣金龙袍子的人,怎么看都像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但这显然不可能,听闻嬴国的大皇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三十好几了。 他头发浓密且黑,浓眉,鼻下两撇胡子,看起来严肃,且很有威严。 锦屏在夜国皇宫住了那么久,就算被怀疑,被逼着给章婕妤弹琴的时候,她都没有紧张。 可这会儿,她不争气的紧张了,小腿肚子都在抖。 幸而衣服宽大,她希望嬴帝看不出来。 “你是齐王妃?是她的女儿?”嬴帝问。 他声如洪钟,又沉又稳,好像直接撞击了人的心底。 锦屏站着没说话。 “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怕朕?”嬴帝微微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更显年轻。 他招招手,叫锦屏到他身边去,他本身气质很有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但他似乎并不喜欢用这等天生的威严施压,与夜国皇帝恰恰相反。 夜国皇帝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总是端着,惟恐人冒犯。 嬴帝表情和煦,似乎故意不叫人怕他。 锦屏心中迅速思量,特别是那句“你是他(她)的女儿”,这个他,是男是女?说的是谁? 她站着没动。 嬴帝竟亲自起身走了过来。 锦屏本能的想往后退,猛地想起叶从容说的那句,“她从不后退”,她又定在了原地。 嬴帝拉起她的手。 “嘶——”锦屏倒抽一口冷气。 嬴帝蹙眉,低头看她手,“嗬,手腕伤成这样,你怎的不说?难怪脸色不好。” 嬴帝叫她坐下,又命太医来给她看手。 锦屏琢磨着,叶从容给她掰断了,太医必然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呀?她怎么遮拦过去? 哪知太医却说:“是绑的太久,也绑的太紧,若是再绑一段时间,这手就要废了。” 锦屏目光闪了闪,没看出来是掰断的吗? “幸而用了生肌玉药膏,这药矜贵,却是上好。养上月余,就能恢复了。”太医嗅了嗅她腕子上的药,继续说,“这段时间不可多用腕部,不要拿拿东西,不要抬手腕,让它歇着才能好得快。” 锦屏想,这太医是被收买了吧? 嬴帝却并不怀疑,点点头,叫太医又准备了安神的汤药,就下去了。 “嬴容倒舍得给你用好东西。”嬴帝微笑说,“这生肌玉药膏,每个皇子只有一小瓶。” 锦屏心想,难道还要谢谢他掰断她的手? 嬴帝也叫人取来生肌玉药膏,他修长的手指沾了点藕荷色的药膏。 锦屏吓了一跳,“我自己来。” 嬴帝看她一眼,轻笑,“用脚吗?” 锦屏道:“可以用另一只手。” 嬴帝摇了摇头,“看来太医说的话,你没记住,用朕把他叫回来,再说一遍吗?” 说话间,他的指腹已经轻轻的压在了锦屏的手腕上。 他指腹有些粗糙,有一层茧子,但他的力道却恰好适中,并不太疼。 “皇上,四皇子已经为我抹过药了。”锦屏生硬的说。 嬴帝轻轻一笑,“他的药,你偷偷擦掉了吧?你怎么会用他的药呢?没关系,你用了就知道,朕的药比他们的都好。” 所以,你们父子是卖药的吧? 锦屏觉得这嬴国的皇室,简直是神经病。 嬴帝似乎公务不怎么繁忙,他颇有耐心的给她抹好了药,又盯着她把药汤喝了。 他这才回到御案后头,批阅奏折。 他也不说叫锦屏去哪儿,锦屏手疼得很,索性找了个舒服的软榻,躺上去假寐。 她本想歇一歇,毕竟来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又断了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送了命,能安逸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她琢磨着自己不至于睡着,毕竟这是嬴帝的宫殿,她处境堪忧。 但她显然心大得很,竟真的睡着了。 直到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才把她吵醒。 “让我进去见她,你去通禀皇上,皇上一定准我见她!”女子声音很好听,只是有点儿盛气凌人。 锦屏睁开眼睛,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嬴帝道:“你醒了?” 她吓了一跳,一下子清醒过来。 “夏夫人在外头,你要见她吗?”嬴帝问。 锦屏豁然起身,却不慎碰到了手,“嘶……阿娘?” 嬴国的事情,王妃没有交代很多,她只记得王妃提过一句,说她生母就是嬴国的夏夫人。 当时锦屏疑惑了好久,她生母不是李小雨的娘吗?怎么又冒出一个生母来? 嬴帝盯着她看,见她怔怔的,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 “你受了伤,她若见到要伤心了。”嬴帝起身,“暂且不见也好,等手好些了,你去后宫见她。” 锦屏点点头,主要是,她不知见到夏夫人,该如何拿捏情绪啊? 早知她会到嬴国皇宫里来,她当初就多问问王妃了…… 嬴帝起身走出殿外。 夏夫人正站在宫廊上,她气质很好,身着淡丁香色宫装,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嬴帝瞧见她便笑起来,他挥挥手,叫宫人退去。 他上前轻轻拥住夏夫人。 夏夫人侧身躲避,却未能躲开。 “来了还能不给你见吗?”嬴帝低头在她耳边,温声说道,“只是她路上受了些苦,那些人粗手笨脚,没轻没重,把她的腕子弄伤了。我给她用最好的药,等她好些了,便领去见你,可好?” 夏夫人抬眼看着嬴帝,“她不是就在里头?我现在见她有何不可?她伤了,我更要见,为何非要等她好了才能见?” 嬴帝垂眸专注看着她,并无责怪之意,态度却也坚决,“如果朕就是不肯让你见呢?” 夏夫人美眸微凝,她并没有硬闯之意,她还没那么自不量力。 嬴帝却忽然俯身更抱紧了她。 夏夫人立时挣扎,嬴帝却堵住她的嘴。 夏夫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御书房门前,嬴琰是疯了吗? 她惊愕之际,似乎有凉凉滑滑的东西,一下子滑进了她嘴里,她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东西就顺着她的咽喉滑了进去。 第849章 宠自己的男人 夏夫人猛地推开赢帝,冷眼看他,“你做什么?” 赢琰轻抚自己的嘴唇,“夏瑾,你当真不会老,依旧是那么柔软。” 夏夫人脸庞发热,“流氓。” 她欲转身离去,又觉不对劲儿,“你对我做了什么?” 赢琰眼含笑意看她,“你不懂?要我再做一遍吗?” “臭流氓!”夏夫人恨不得抬脚踹他,“你给我了什么?” 赢琰挑了挑眉梢,“你是说……口水吗?” 夏夫人被他气的心头一闷,她呸了一声,转身离去。 赢琰笑看她的背影,直到拐过了宫廊,再也看不见。 他回到殿中,锦屏皱眉枯坐,表情很纠结。 “怎么了?”赢帝上前问她,忽而蹲身,轻轻捧着她的手,“又疼了吗?” 锦屏赶紧抽回手,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想阿娘。” 赢琰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锦屏脸色微变,却没有躲开。 “别担心,今日不见,日后有的是机会,她能理解你的,最多是气我蛮横不讲理。”赢帝笑着回到御案旁。 他低头审阅折子,时不时地提笔写些什么。 他专注之时,心无旁骛,似乎已经忘记殿中还有一个人。 锦屏一开始满心防备,但见赢帝根本不看她,也不约束她。 她的便胆大起来,径直盯着他,细细打量揣摩。 赢帝抬手揉了揉脖子,似乎察觉了什么,他倏而抬头。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锦屏立刻别开目光,看向别处,但她发现赢帝却似乎还在看她。 她转回视线时,赢琰对她笑了笑,“无聊吗?朕命宫人,带你四处逛逛?宫里有些精致不错的地方。” 锦屏不知为何,自己心跳那么快,她有点儿想逃离这里。 赢帝叫她觉得危险极了。 “好。”锦屏起身。 宫人带她走走看看,介绍宫宇,锦屏身怀功夫,手虽伤了,腿却没伤。 她走得不累,反倒是因为先前被关着时间太久,如今能自在的走走,很是舒服。 赢国比夜国靠南,这里冬月也不是很冷,温度适宜,空气湿度挺大的,树木繁茂,并没有像夜国一般枝叶凋敝。 偌大的树冠,郁郁葱葱,还有些她没见过的小花,开的繁盛。 宫人问她想去哪里,她哪里都不知道,“随便走走看看,我不知道哪里是哪里。” 宫人很和善,就顺着她的意,带着她看了橘林,桂园,狮子洞…… 锦屏觉得很神奇,她紧紧揪了一路的心,竟然在赢国的皇宫里,渐渐放松下来。 原本,她以为叶从容把她送进皇宫里来,她会更加紧张,更要小心谨慎呢。 没想到,所听所见,反而舒缓和煦了。 锦屏被安排住在前朝,赢帝进殿旁的稍殿中。 赢国富足,皇宫各处尤为显著,这里比大夜朝的皇宫更加奢华,金瓦盖顶,金砖铺地。 就连锦屏住的地方,都华美无比。 她所用的帐子,有金银丝线和蚕丝织成。 在夜国,这样的手艺,这样的丝线,是要用作龙袍和官服的。也只有奢侈的权贵之家,可以用来做常服。 但在赢国,这么昂贵,象征身份的轻纱布料,竟然用来给她做床帐子? 锦屏觉得,在这儿,她的眼睛和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锦屏在赢国皇宫里,震惊于赢国的富足奢靡时。 梁长乐他们在赢国的边陲小镇,被故人寻到,安排进了一家“悦来客栈”。 安排他们来的人,很是热情客气。 “王青是我堂兄,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叮嘱我千万千万不要怠慢诸位。”王远把二百来人,安排进了不同的客栈。 而后他又想办法,把自家客栈的地方不动声色的空出来,再把安排进其他地方的人,给悄悄搬了进来。 前后也不过三天的时间,慕容廷的手下,就被他都挪到一起,在慕容廷和梁长乐身边了。 “出门在外,还是住着自己人,知根知底的好些。”王远这么说。 梁长乐很是感谢,“多谢王主事,也多谢你家堂兄。” 王远躲开她的礼,“不光我堂兄,就连堂主都经常提及您,您是大有善缘的人。堂主总说,我们能有今日辉煌,离不开您几次相助。如今我们还正领受您给的好处,给您提供这一点儿方便,那是我的福气,别的主事羡慕得不行,王某如何敢当您的谢?” 看着常春堂的一方主事,对梁长乐客气恭敬到如此程度,元九他们都震惊坏了,在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太一样。 他们都是慕容廷的至亲亲信,自然知道,她不是什么小兵卒,乃是齐王妃。 但是,他们也从来不知道,齐王妃她在外边也这样的厉害啊?如此声名远播,岂不是比他们王爷还要威名赫赫? 再看慕容廷,他则一副:我媳妇最棒!引以为傲的自豪模样。 丁零观察之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远把他们一行人安顿好,他的堂口还有诸多事情要忙,就告辞先去。 梁长乐等人,则还要逗留几日,等待其他人来齐。 这家客栈又大又敞亮,客栈后头还有个不小的湖,湖上浮着许多的睡莲。 睡莲有紫的,黄的,还有白的。 碧绿溜圆的莲叶上,浮着一朵盛开的花,远看近赏,都美不胜收。 湖边有凉亭,南边儿的天,冬月里也不太冷。 今日无风,梁长乐起了顽皮的心,她攀上假山,要去采一朵睡莲。 丁零跟着她,“您叫元九他们,不论是谁,过来采几朵花儿,还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何须自己,又是爬山,又是涉水的?” 梁长乐白她一眼,“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我要送人的花,叫别人采,像什么话?” 丁零一怔,扒着假山石,傻傻看她,“您要送人?您送花给谁啊?” 梁长乐好气又好笑,“我还能送谁?若是送给旁人,你瞧那醋精会不会把那人拆了?” 丁零才更觉好笑,她刚“哈哈”两声,乐极生悲,差点儿滑进水里。 “小心!”梁长乐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又把她拉上假山,“你去岸边等我吧,如今天儿不冷,泡澡还是有点儿冷的。” 丁零拍了拍心口,“小姐,您不觉得哪里不对吗?您的朋友接待的,您的朋友安排好了一切,如今您又采花送给王爷……您知道底下人怎么说吗?” 梁长乐怔了怔,怎么她宠自己的男人,还有人说闲话吗? 第850章 吃软饭 丁零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说,王爷在您这儿,倒像是吃软饭的。” 梁长乐闻言大笑。 她脚下一滑,两人险些都摔进水里。 丁零吓得抱紧了梁长乐的腿,“小姐,小姐,婢子不说了,您抓紧啊!” 梁长乐笑得眼睛微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谁有朋友就搭把手,跟吃不吃软饭有什么关系?” 丁零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嘴上却勇敢,“婢子听得多了想劝小姐一句,不知该劝不该。” 梁长乐轻笑,“都说到这儿了,不让你说完,你也憋得慌。” “您有朋友搭把手也就算了,这采花儿送人的事儿,真不是您该做的,您就该指着满湖的花,指使姑爷给您采,还要挑剔几句眼光不好什么的,你坐享其成,姑爷也能有几分成就感。” “您把什么都做了,叫姑爷做什么?这是姑爷大度,他没听见底下人说什么。他若是个小肚鸡肠的,非但不念您的好,还觉得您太强了,不给他留面子,您说,您出力不讨好,何苦呢?” 梁长乐轻笑不语,慕容廷还不是小肚鸡肠吗? 他够小气了,这次,连丁零都说她,真是她做的不好? “如果连这点儿事儿都要计较,那他日后生气的地方还多着呢。”梁长乐说,“就比如去赢国国都,总有些惹他不开心的故人在,他处处都要生气吗?” 丁零长叹一声,“小姐,您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梁长乐蹙眉。 丁零又说:“您忘了韩先生怎么说来着?您现在的想法、行为,都很不女人。” 梁长乐气郁,采花而已,她记得京都那些小姑娘们,不是都喜欢采花吗? 怎么人家采花,就是风姿绰约,温柔妩媚。 她采花,就不女人了呢?连丁零都是双标的吗? “诶,干什么呢?”元九远远瞧见两个人扒在假山上,他疾呼一声。 梁长乐急忙解释,不慎脚下一滑。 “哎呀——”丁零惊得大叫。 耳边却听有呼呼风过。 噗嗵—— 只一道落水的声音。 丁零在水里扑腾,水下有睡莲茎叶,缠住了她的衣裳。 她会水,这会儿却也游不动,反而被越缠越紧。 “小姐,小姐……”丁零急忙睁开眼睛,想看看小姐的处境。 睁眼四顾,她没瞧见自家小姐,只见不远处的元九,正抱着肩膀,面无表情的看她。 “喂,我家小姐呢?”丁零喊道。 元九抬了抬下巴,似乎懒得理她。 “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丁零又问。 她的头发也被缠住了,模样狼狈极了,口气却很凶。 元九皱了皱眉,“你怎么还不出来?” 丁零要被他气笑了,能出去她会不出去吗?看不出她是被缠住了?都不知道来帮忙的? “水里泡着美。”丁零说。 元九狐疑的挑了挑眉,仍旧抱着膀子站在岸边。 丁零快气炸了,王爷身边都什么奇葩? “要搭把手吗?”元九问道。 丁零气死了,“不用,都是死人,搭什么手。” 她扯散了头发,解下腰带,脱下外衣,总算从睡莲的纠缠中脱身出来。 她水性不错,很快游到岸边,一上岸,她就使劲儿的甩头发,甩身上的水。 元九没来得及躲开,被她甩了一脸一身的水。 丁零这才低头笑了笑。 元九皱着眉,“现在的水不冷吗?你要跳下去,还泡这么久?” 丁零原本已经不气了,事实证明,有些人就不适合开口说话,他一开口就要气死人。 “要不是某些人大呼小叫,我们会落水吗?要不是某些人没眼色,白瞎长两只眼,我会泡这么久吗?”丁零翻了个白眼。 一股小风儿的吹过,她“阿嚏、阿嚏”连打几个喷嚏。 元九终于聪明了一次,把自己外头深衣脱下来,扔给她,“披上吧……蓬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丁零要被他气晕了,她把元九的衣服扔在地上,“关你什么事?!” 她浑身上下滴着水,湿淋淋的往自己屋里跑。 半路遇见折返回来的梁长乐。 梁长乐二话不说,将薄毯披在她肩上,裹住她,又塞了一直锃亮的黄铜小手炉给她。 突然而来的暖意,叫丁零狠狠的打了个颤,“多谢……” “不谢,”梁长乐没等她客气完,就打断道,“赶紧回屋,我已经交代人给你烧了热水,送进屋里去。你待会儿好好泡泡,芸菲给你煎了驱寒的汤,一会儿喝了。今日是我不好,拉你胡闹,你好好歇歇,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丁零鼻子一酸,顿时觉得——男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给他们面子? 瞧瞧,同样的事情,叫女子做,她明明会做的更好,更贴心,更暖人。 丁零正要走,忽觉不对,“咦,小姐,您没落水吗?” 梁长乐通身到下都是干的,且还是刚刚那一套衣裳,衣摆上还有在假山上蹭脏的地方。 梁长乐咧嘴一笑,“王爷抓住我,他把我带走了,我以为元九会拉你上来,所以就叫人去准备别的了。” 丁零:“……”男人也不都是没用的,还有些知晓上进。 小姐的眼光还是挺好的,虽然齐王也都要被送花宠起来了,他没有“恃宠而骄”,也挺不错了。 丁零快步跑回了自己屋,她泡进略微有些热的浴汤里,浑身都舒坦起来。 “还是小姐好啊……”她闭目感慨一句。 此时,她家小姐的窗台、桌案、小几、高几上都要被各色的睡莲插花堆满了。 慕容廷坐在花丛后头,盯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梁长乐看着满屋子的睡莲,怀疑自己莫不是什么“鲶鱼精”变得,要不能被睡莲包围? “忽然摆这么多花干什么?”梁长乐伸手要摸慕容廷的额头,这厮又发烧了吗? 慕容廷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听说你采花要送我?” 梁长乐嘿嘿一笑,“你也喜欢睡莲啊?” 慕容廷摇摇头,“本王不喜欢花。” 不喜欢花,弄这么多花摆屋里?再好的花,也被塞的没有意境了。 “本王喜欢你,你要送花,何须自己去采?你说一声,我拿来放在你面前,等你送我。”慕容廷道。 他虽在笑,梁长乐却觉得这笑容有点儿危险。 梁长乐抽出一根睡莲递到他面前,“喏,送你。” 慕容廷没有接花,却是握住她送花的手,“光送花怎么行?本王还想要这个送花的人。” 第851章 让人头疼的来客 睡到半夜,梁长乐在慕容廷怀中迷迷糊糊。 忽听有人敲窗子。 她睁开眼,屋里没点灯,窗外也黑漆漆的。 慕容廷在她耳边道:“你再睡会儿,今夜辛苦你了。” 梁长乐耳中嗡的一声,脸也有点儿热。 她伸手拧了他一下,慕容廷顺势把她搂的更紧,“还要再宠我吗?” 好像他随时都要躺下来,等着她来“宠”似得。 梁长乐拽过被子蒙住头,“适可而止啊你,今夜宠过了,改日再来,榨干了吾,有你后悔的。” 慕容廷闷笑出声,在她耳畔落下一吻。 他披衣起身,敲窗的人也转去了门口。 梁长乐听到开门的声音,慕容廷出去了。 她想撑着等他回来,可没撑过几个呼吸,她便又睡着了……她是太累了,原来“宠人”也是个力气活儿。 慕容廷来到外头,月亮才刚刚偏西。 “怎么了?”他问元九。 “唐老到了。”元九说。 慕容廷当即就想回去了,这么美好的夜,陪他的念念不好吗? “师父来了,安顿住下就是,先前不是已经留了房间,也吩咐过了吗?” 他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元九却道:“您还是去看看吧,属下们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慕容廷挑了挑眉,这事儿不简单。 他来到客栈前院儿。 唐老正坐在桌边吃夜宵,他看起来精神头儿不错,虽风尘仆仆,却没有太多的疲色。 又吃到家乡的小吃,似乎叫他很是高兴,胃口也不错。 “师父到了。”慕容廷瞧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唐老笑着点点头,“这咸水鸭味道好,廷儿也尝尝?” 慕容廷摆摆手,“我不饿,师父慢用。后面的房间已经给师父备好,师父也早些歇息。” 唐老油腻腻的手冲他招了招,“慢着慢着,我送去的琴,你们给我带出来了吗?” 慕容廷轻咳一声,“没有。” 唐老瞪眼,“没有?那可是我的宝贝呀!” 慕容廷无奈的笑笑,“冲锋的时候脱身的,那时候怎么带着琴?就算带了,也不像啊,必要引人怀疑的。” “哼,”唐老气鼓鼓的,狠狠咬了两口鸭脯肉,“早知如此,还不如交给她呢,至少她能想办法带出来!” 他随手指了下身后带着帽子的某人。 慕容廷看过去。 一进门,他就觉得这人有点儿奇怪,大半夜的,在屋子里,还戴什么帽子呢? 此时再看又觉此人身材略有些熟,他脸面藏在帽檐底下,看不清楚。 “这位是?”慕容廷问。 “劫持”唐老的亲卫拱手说:“本想只带唐老一个人走的,这人却非要同行,誓死护着唐老,说同生共死……没办法,就一起带过来了。” 慕容廷觉得奇怪,唐老身边服侍的人,不至于如此啊? 他上前,猛地伸手掀开那人帽子。 “呵,好巧啊,异国他乡遇故知。”帽子底下的人抬起头来,冲慕容廷笑。 慕容廷哭笑不得,“姑母?您来做什么?” 堂堂大夜朝的山阳公主,竟然被“嬴人”劫走了。 这事儿不传出去还好,若是传出去,夜国皇帝说什么也得找回这个面子啊?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山阳公主立即摆手,“我就是来看看……我闺女。” 唐老拆台道:“你是想看看冯建吧?” 山阳公主脸色微变:“胡说八道,冯建在哪儿?他在嬴国吗?” 唐老说:“你不是说在念念身边看到了他吗?你追过来,是贼心不死。” 山阳公主上去就要拧唐老的耳朵,“老匹夫,我叫你胡说八道!别吓坏我闺女!” “诶……姑母。”慕容廷赶紧拦住山阳公主。 他终于明白元九为什么要叫他来了,老人家撒泼起来,真是叫人头疼。 “姑母,您到这儿来了,那京都那边……” “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可见京都有什么流言不曾?可听闻皇帝找我?” 山阳公主神秘兮兮的一笑,“不光你们会金蝉脱壳,本宫也会!” 她如何使的金蝉脱壳之计,慕容廷问了,可她不肯说。 直到如今,慕容廷这边的眼线,以及梁长乐那边的消息,确实都不知道山阳公主也跟着来的消息。 可见她的计谋不错,没有露馅儿。 “既然来了,那也安排姑母住下吧。”慕容廷说。 “念念呢,我闺女在哪儿?”山阳公主立即问,“我要跟她住近些。” 慕容廷头皮一紧,“不行。念念跟我住。” 山阳公主张嘴想说什么,迎着慕容廷肃然的视线,她第一次哑口了。 山阳公主连太祖皇帝都不怕,但她有点儿怕自己这侄儿。 横的怕不要命的,山阳公主觉得,慕容廷就是那种横起来不要命的,且他的拳头还特别硬,愤怒起来六亲不认。还是少惹他为妙,等明日自己见了宝贝闺女再说。 “太晚了,那就明日吧。”山阳公主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 唐老这会儿也终于吃饱,他擦了擦嘴,“你安分一些,别坏了孩子们的事儿,他们要办的都是大事,你别添乱。” “我办得也不是小事!你老糊涂了,不懂!”山阳公主怼他一句。 唐老讪讪投降,不敢还嘴。 慕容廷让人把两人安排进后院。 他这才回到念念身边。 今夜来的这两位老人家,并没有叫慕容廷觉得头疼,他只是啼笑皆非。 但次日来到的人,才是真的叫他头疼了呢。 “他昨夜睡得晚,别吵他。”梁长乐起来时,叮嘱门外的人道。 慕容廷其实醒了,但他确实还有点儿困。 且他非常享受自己被念念关怀照顾的感觉,有时候被“宠”一把,感觉还挺不错。 慕容廷翻了个身,又睡了。 如果他知道,梁长乐这会儿出去会遇见谁,他就是困得眼皮打架,也绝对不会再睡。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等他知道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且念念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打算和他一起行事的时候……慕容廷追悔莫及,也于事无补了。 他只能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多睡了。 第852章 惦记他媳妇 梁长乐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嬴国四皇子……不对,如今已经是五皇子的嬴逸,便装前来。 “想找到你,还真不容易。”嬴逸也没吃饭,不请自便地坐在食案旁,叫人给他摆碗筷。 丁零当然不听他的。 “一顿饭你都不请吗?枉我这么千里迢迢的来寻你。”嬴逸带着半张银面具,嘴角微微弯起。 他笑容不大,但眸子很亮,能感觉到,他心情非常不错。 梁长乐点点头,叫丁零给他加了碗筷。 嬴逸坐在她近旁,食不言,吃得很开心。 梁长乐则没吃多少。 她本想着,慕容廷起来还可再吃的,现在嬴逸来了,等他用完,饭菜就可以撤下去了。 慕容廷倘若知道,他贪睡的这会儿,嬴逸竟然跟她媳妇坐在一起用饭了。 还吃了念念专门为他留的饭菜,他非打嬴逸一顿不可。 “叶从容已经回京了,还带回了一个‘齐王妃’,嬴帝把齐王妃留在身边。”嬴逸吃饱后,漱了口说道。 梁长乐眼睛微眯,“难怪后来没有见到叶从容,原来他早跑了。” “齐王妃入宫的时候,我人已经不在京都了,所以,她是什么情形,我还没见过。”嬴逸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 梁长乐点点头,“单从外貌应该看不出什么,但她……叶从容必能认出来。” “这么说来,叶从容是故意欺骗嬴帝了?”嬴逸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一柄折扇。 梁长乐瞟了眼他的扇子。 倘若在夜国,正月里玩儿扇子,这人就太装了。 但在嬴国,正月虽冷,却穿不着太厚的衣裳,稍微不怕冷的人,棉服之类是不用的。 玩儿扇子倒也不嫌突兀。 “听说四皇子,已经沦为五皇子了?”梁长乐忽然说。 嬴逸把玩扇子的手,猛的一顿,他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皇子身份。 但叶从容爬到他头顶上,压他一头,他就格外不爽。 “你消息倒是灵通。”嬴逸说。 梁长乐笑笑没说话。 嬴逸打量着周围环境,客栈挺大,在这边陲小镇,却也建的恢宏大气。 客栈里头的装潢更是精致,大堂的屏风乃是最漂亮的双面绣,绣着硕大精美的百鸟朝凤图,连鸟儿身上的羽毛光泽,都栩栩如生,如有光照耀。 铺地的是结实耐潮的柚木,立房梁的是敦实的楠木,香樟木,花费不菲。 嬴逸点点头,“有常春堂腾出一个堂口来接待,你是常春堂的贵宾,打听点消息,实在不难。” 他笑了笑,银面具上有些冷光。 梁长乐打击他,“我没打听,他们说别的消息时,顺带说的,我记性好,忽然就想起来了。” 嬴逸呼吸一顿,嘴角果然向下耷拉了些。 “五皇子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跟我唠唠的?”梁长乐轻笑。 嬴逸摇摇头,“咱们目的差不多,你同叶从容有仇,我也是。你想救夏夫人,我刚巧也是。” 梁长乐看他一眼,“你和叶从容有什么仇?” 嬴逸看他,“他如今叫嬴容。一个乡野长大的狼人野孩子,忽然跑回来,骑到你头上,故意欺辱你,占了你在族谱上的排行,还要叫你见面是称呼他一声‘阿兄’,你烦不烦?” 没等梁长乐回答,他又说,“我不是单因为这个烦。我是因为讨厌他这个人,又有了这些事,就更烦他。” 梁长乐笑了笑,讨厌的人,以为自己换了个姓就没那么讨厌了吗? “至于夏夫人,她对我母妃,以及对儿时的我都多有恩情帮扶,你是她的女儿,我帮你就当还她的恩情了。”嬴逸说。 梁长乐心头一动,但她又想起慕容廷,想起昨日因为“吃软饭”和“谁宠谁”的问题,发生的那些可笑事儿。 她就算要跟嬴逸合作,是不是也应该先叫慕容廷知道一声? 嬴逸说道:“我知道齐王在嬴国也有铺陈。” 梁长乐一愣,抬眸看他,他知道?她都还不怎么知道呢。 “他不知何时结交了大皇子和太子。”嬴逸说,“这两个人都很想拉拢他,但他对两个人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我只打听到太子已经派了心腹,前来接应你们。至于其他,我打听不到太多。” 梁长乐沉吟,原来慕容廷有这些安排。 难怪他说,他有些计划,要等师父他们到了再说。 嬴逸说:“我特意赶在大皇子前头来,就是为了给你多一个选择。” 梁长乐说:“选择你吗?” 嬴逸笑了:“鸡蛋不要都搁在同一个框里,慕容廷可以仍然靠大皇子或者太子,但我可以送你进宫,叫你见到夏夫人。” 这个诱惑太大了,她心头急跳起来。 见她娘吗? 虽然已经有了书信往来,但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见过阿娘了! 阿娘现在是什么模样?她还如当初一样温柔慈爱吗? 她还会讲粉红猪的故事,哄他们入睡吗? 还会在她和弟弟遭遇挫折的时候给他们讲一群羊和几只狼的故事吗? 嬴逸看着她,银面具把他本就幽深发亮的眸子映衬的更加明亮。 “众皇子中,只有我和夏夫人的关系最好,我可以直接去见她,这是太子和大皇子都做不到的。”嬴逸放出终极武器。 梁长乐立刻就缴械投降,“好,你带我见夏夫人,至于其他,从长计议。” 嬴逸点点头,忽然觉得,今日的天气真好,风和日丽,一切都美好的很。 慕容廷起来的时候,梁长乐已经和嬴逸敲定了如何不动声色去往京都的细节了。 嬴逸自然会帮许多忙,“如此,也可以在太子和大皇子面前,保存实力。” 慕容廷进来时,正听见嬴逸说话。 他没什么表情,浑身的气势,却有点儿吓人。 嬴逸抬头瞟他一眼,本不欲搭理的,身体却本能似得站了起来,还微微点头致意。 嬴逸银面具之下的表情有点儿不悦,但说话尚算客气,“他乡相遇,真是缘分。” “世上无缘分,只怕成心人。”慕容廷说道。 两人一开口,就有点儿剑拔弩张。 梁长乐左右扫了一眼,又坐下了,“摆饭。” 嬴逸故意道:“你不是吃过了么?这么快又饿了?” 这亲昵暧昧的语气,差点儿叫慕容廷原地爆炸。 幸而梁长乐笑着道:“夫君还没用饭,夫唱妇随,我陪着用点儿。秦公子还用饭吗?不用的话,我叫人给您备点儿茶?” 亲疏立见。 嬴逸哼了一声,啪的打开折扇,“不必了,本公子外头走走,二位慢用。” 其实这次,嬴逸也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了个人…… 第853章 互宠 嬴逸带来的人,此时正在后头湖边的凉亭里,陪着笑脸儿,好言哄劝唐老。 “爷爷,不是我不想带您回去,是四皇子……啊,不,五皇子,说现在不适宜带您回去。” 嬴逸远远听见,冷笑一声,他走过去,“又让我背锅?” “这怎么是背锅呢?爷爷若是现在出现在京都,皇上不怀疑?叶从容他不怀疑?”唐文柯瞪眼说道。 嬴逸说:“这都是你的主意,你的担心而已。唐老若是回去,我必能派人保护唐老周全。” 唐文柯张着嘴,瞪着眼,样子有点儿傻,“来的路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爷爷回去,别人会盯着咱们,咱们要想帮子念,就难了!怕子念会有危险!你怎么一到爷爷面前就变卦了呢?” 嬴逸不嫌冷的摇着折扇,高深莫测的看着唐文柯。 先前执意要和他们一起回京的唐老,却终于叹了口气。 “我是想帮她的,在她不懂不明白的时候,助她一臂……若是我回去,会给她带来麻烦危险,这不是给她添乱吗?” 唐老长叹一声,“她临脱身之际,还惦记着我,说什么也先给我安排好了退路。我这做师父的,不念着她的好,像话吗?” 唐文柯愣了愣,“爷爷,您不回去了?” 唐老摇了摇头,“不回去了。” “你不去,我得去。”假山后头忽然冒出个脑袋。 唐老和唐忠林吓了一跳。 嬴逸则似乎有所准备,早就发现了那儿有些异常,但他们说的也不是什么机要秘密,他就没点出来。 现在山阳公主自己从假山后头爬出来了,“唐老头儿,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好好保重。” 唐老吹胡子瞪眼,“我都不去,你去干什么?添乱不是!你当好玩儿啊?” 嬴逸摇着扇子,站远了些。 唐文柯则完全傻在了那里,这老太太谁呀?跟他爷爷说话这么不客气? 再看他那眼高于顶的爷爷,似乎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对老太太,还挺关切的? “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吃穿用度,亏待不了你。你若是觉得无聊,嬴国大好河山,我带你去看看!”唐老说。 山阳公主翻了个白眼儿,“是夜国不好看,还是公主府不舒坦?我来这儿就是冲我闺女来的。” “你是冲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你那点儿私心!”唐老越说越生气,“我绝不能让你走,你再坏了她的事儿,再害了她。” 山阳公主冷哼一声,“那是我闺女,我能害她吗?你不能去,是因为你名气大,我去了则没关系,我不管扮成侍卫,扮成嬷嬷,扮成老妈子……我扮什么像什么,你呢?你能跟我比吗?” 唐文柯倒吸一口冷气。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他祖父如此狂妄。 最惊悚的还不是老夫人的跋扈,而是祖父的态度……他竟然也没多生气,反倒有点儿不讲理。 唐老拍着桌子喊,“我说不行就不行,这些都是我的子侄晚辈……” “爷爷……”唐文柯吓了一跳,那边儿还有个五皇子呢,都是您的子侄晚辈……像话吗? 唐老不理他,“我说不让你去,你就去不了。” 山阳公主嘿嘿一声冷笑,“我求他们了?我求你了?我跟我女儿女婿说去!” 说完,她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嬴逸垂了垂眼眸,他认出这老夫人是山阳公主。 唐文柯因为是当局者,脑子里还有点儿混沌。 他在气呆了的爷爷面前,挥了挥手,“爷爷,您的……老相好啊?气性这么大?” 唐老眸子一凝,猛地挥起巴掌。 唐文柯功夫还行,他迅速后退闪躲。 要不然,老爷子这一巴掌非拍他脸上不可。 他是躲开了,唐老差点儿把自己带了个踉跄。 唐文柯赶紧上前扶住祖父。 “不得乱说,她是夜国的山阳公主,也是你师叔的义母,你的长辈。”唐老说。 唐文柯:“……” 爷爷,您是亲爷爷吗?把亲孙子的辈分贬得这么低? “她跟冯建,冯老前辈,是故人?”嬴逸忽然问道。 唐老点点头,“是啊,所以我不想她去京都,怕事情再生变故。” 嬴逸却凝眸道:“去也可以,她不是子念的义母吗?届时,一定会替子念着想的。” “她对冯建是执念……恐怕不容易想透彻啊。”唐老长叹了口气。 唐文柯似懂非懂,心有猜测,却不敢多说。 客栈前院儿,梁长乐陪着慕容廷用了早膳。 她觉得把他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我们随秦逸去京都吧?他跟夏夫人有交情,更容易见到她。” 慕容廷沉吟片刻,点点头,“好。” “嗯?” 他答应的太爽快,以至于梁长乐都没反应过来,“你同意了?” 慕容廷看她一眼,“不能总是你宠我呀,我不更要投桃报李?要不然,人家倒不清楚谁是相公谁是夫人了。” 梁长乐一怔,继而笑起来,他还真是个小肚鸡肠,什么都爱计较的男人。 不过……好像也挺可爱? 嬴逸带着他们很快便启程,赶赴京都。 但不是所有人都同行了。 同嬴逸一起入京的,只有慕容廷,梁长乐,丁零,郁芸菲,以及为老不尊,非要扮成中年大叔的山阳公主。 元九本也要同行,但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丁零姑娘。 丁零在梁长乐面前,说了他一句,他就被王爷剔除在同行名单之外了。 元九眼睁睁看着他手底下培养出来的几个暗卫,可以随同王爷一行,顿时嫉妒地七窍生烟。 “果然是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与女子!”元九痛彻领悟。 嬴逸一行从小镇来到京都时,已经是二月了。 嬴国的二月,风特别暖,街头巷尾的树上都开着各种芬芳的花儿。 这是在夜国三月末才能瞧见的景象。 “你正月一个月都不在京都,不出门访友,没人怀疑你吗?”梁长乐好奇问嬴逸。 嬴逸坐在马车里,瞟她一眼,他立刻被慕容廷冰冷的视线扫过。 “我是不受宠的皇子,以前也时常游历在外,跟着唐老弹琴就走过不少地方。”嬴逸笑说,“那次西北郡,第一次相逢,我就是溜过去的。” 听他说起第一次相逢,慕容廷不爽。 那会儿他要见念念,还要偷偷摸摸,避着点儿慕容景安呢,秦逸却可以想见就见,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秦逸摇扇子暗笑,这是,马车却猛地顿了一下。 “爷,四皇子在前头……” 第854章 互怼 嬴逸乍一听四皇子,有点儿被点到名的熟悉感。 但当他想起,四皇子这排行已经被叶从容夺去以后,他剩下的只有厌恶。 “别跟他碰面,绕过去。”嬴逸说。 慕容廷得到这样好的嘲讽机会,他岂会放过,“堂堂五皇子,竟怕叶从容?” 嬴逸侧脸看他一眼,“我不怕,这车上的人都不怕吗?” 慕容廷轻嗤,“你瞧谁像怕的样子?” 嬴逸蹙了蹙眉头,闭目道:“无脑勇武,其实是真蠢。” 慕容廷则道:“思前想后,前怕狼后怕虎的是真怂。” 嬴逸猛地睁开眼,狠狠瞪他。 慕容廷则咧嘴,无声大笑。 梁长乐在一旁看着,她只觉这两个人是真幼稚。 “走,从叶从容面前过。”嬴逸忽然对外头人说,而后他靠在枕囊上,“瞪大眼睛看清楚,谁是真怂,谁是真蠢。” 梁长乐摇了摇头,男人幼稚起来的时候,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马车又行了片刻,果然有人拦车。 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五皇子的家仆吗?怎么,见了你四哥,也不下来拜谒吗?” 银面具遮住了嬴逸的脸。 但露出来的那半张,仍旧叫人看出,他心情极度不好。 下颌紧绷,嘴唇轻抿。 慕容廷淡淡说:“别理他,冲过去,他的家仆倘若敢上前阻拦,直接拿鞭子抽回去。” 梁长乐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是他的风格,不管到了哪儿,他这脾性倒是难改。 嬴逸抽了抽嘴角,但似乎觉得这样也可,还挺痛快,便原样朝外头吩咐。 马车果然没有减速,径直往前冲。 叶从容的招呼,也被当成了耳旁风。 叶从容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嬴逸会这么狂妄。 “拦住他,这般目无尊长,我倒要教教他了。”叶从容挥手道。 他的亲卫侍从,立刻追上前去。 嬴逸当街被追,这个脸面,他不能丢,“打回去。” 外头响起马鞭声,打斗声也随之而来。 嬴逸不想离开的太狼狈,便叫周围的亲卫都去应战,而他的马车则从容不迫的继续前行。 叶从容的人,被五皇子的亲卫拦下,一时分不出高下,也难以突围。 他负手而立,眯眼看着嬴逸远去的马车,冷冷地哼了声。 马车里,慕容廷笑容慵懒的靠在枕囊上。 嬴逸瞟了他一眼,“好个一箭双雕。” 慕容廷故意道:“哪有箭?谁是雕?一箭就能射两只雕,不是箭法高,乃是雕傻。” 嬴逸一口气堵在胸膛里,银面具仿佛都要气红了。 偏梁长乐还在一旁坐着,笑眼看着。 他不能在女子面前,失了气度不是? 他冷哼一声,“不用挑拨我和他的关系,我们本来就是死敌。” 慕容廷笑了笑,并未多言。 嬴逸也想明白了,他如此行事,才更加不会叫叶从容怀疑。 那是个多疑的人,倘若他看见叶从容就避让了,叶从容暗中肯定会嘀咕,说不定还会来他府上打探。 但他这么不给叶从容面子,叶从容虽恼,却也会觉得他喜怒好恶,都在外头露着,反而不那么防备他,不容易使阴招。 但若叫他在梁长乐面前,认同慕容廷……绝不可能。 嬴逸冷着脸,到了他府上,他就故意亲昵对梁长乐道:“明日或后日,一般是我去宫里拜见母妃的日子,我也会去探望夏夫人。” 梁长乐顿时浑身一紧,期待太久的机会,终于近在眼前了。 “好,我会好好准备。”她说。 嬴逸对她微微一笑,“也不用太紧张,给你易容的人手艺很好,即便碰见叶从容,量他也认不出。” 梁长乐脸色微变,“别,还是不碰见的好。” 当天夜里,慕容廷就悄悄离了五皇子府,他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 “左右不是太子,就是大皇子,跟不上就算了。他不会对我们不利的。”嬴逸对前来禀报的下属道。 慕容廷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梁长乐也睡熟了。 他轻手轻脚地脱去衣物,躺进她的被窝。 他的房间在隔壁,但他不想去。 梁长乐立时惊醒。 “是我,睡吧。”慕容廷在她耳边道。 梁长乐慵懒的嗯了一声,慕容廷不由勾了勾嘴角,将她揽得更紧些。 “入宫也不用怕……”慕容廷又轻轻的说了句。 这次梁长乐没有回应,她又睡着了,比先前睡的更安稳些。 因为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稳稳的很有依靠。 日次一早,嬴逸就派人来说,今日他要进宫,叫梁长乐做好准备。 郁芸菲用罢了早饭,就来给她收拾装扮。 她先前是男装,如今又要换成女装,还要跟她自己不像,许多细节都要注意。 好在郁芸菲已经是熟手,“只要爱惜些,别叫脸上受了伤,别大力的拍打,正常洗漱,维持个十来日不成问题。” 慕容廷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看,“维持那么久做什么?又不是住在宫里不出来了。” 郁芸菲没看他,她盯紧了梁长乐的脸解释道:“维持的时间越久,说明做出来的效果越好,也就越容易以假乱真,相反,那时效短的,破绽也多。” 梁长乐笑了笑,正要说话。 “诶,这个表情好,别动。”郁芸菲赶紧在她脸上又摸了些白白的,凉凉的东西。 等她收拾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幸而众人都起得早。 梁长乐对镜一看,微微一愣,“这张脸……有点儿眼熟?” 郁芸菲抿嘴笑起来。 梁长乐眼底一亮,“我想起来了,是嬴逸府上的一个丫鬟。” 昨日,他们入住客房的时候见过的! “我昨日便留心看了,她的脸型和你有点儿像,后来我又盯着她的五官仔细看了看,她颧骨骼略宽些,额头稍微短点儿,这个都好做。”郁芸菲说的很轻松。 但在外行看来,这是了不起的手艺。 郁芸菲还专门要了那丫鬟的衣裳,用丫鬟喜欢的配色。 梁长乐来到嬴逸面前的时候,他抬了下眼,“玉珠姑娘还没来吗?” 玉珠,是他给梁长乐取的新名字。 梁长乐觉得这名字太珠圆玉润了,不符合她凌厉的气质。 但嬴逸却说,“反差越大越好,顺便还可以提醒你,不要在别人面前真情流露,你现在不是你。” 梁长乐无语,她又不傻,还能忘了这茬? 嬴逸又说:“嬴国的丫鬟都盼着有这样珠光宝气的名字,你到不知足。” 梁长乐无力吐糟的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嬴逸问她时,她福了福身,柔声道:“玉珠姑娘已经来了。” 第855章 她不是侍妾 嬴逸这才再次抬眼看她。 他怔了怔,又微微凝眸,好一阵子才弯起嘴角,“玉珠姑娘?” 梁长乐福身,“婢子在。” 嬴逸起身打量她,“你的肩膀太直,背太挺,整个人的气质太过于挺拔,不像是丫鬟。” 梁长乐微微一愣,有些不服气的看着他。 不像?不像他还认错了。 “我认错你,是因为我见过翠玉,你的脸确实很像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气质上,相差不是一星半点。”嬴逸说的认真。 梁长乐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 嬴逸说:“皇上很细心,他会注意到许多细节。当然,不碰见他是最好的,万一碰见,你不能一照面,就叫他觉得奇怪。” 梁长乐深深点头,这不是连累不连累谁的事儿,是能不能救出母亲的大事。 嬴逸叫了个丫鬟进来,叫丫鬟教梁长乐走路,行礼的姿势。 规矩她都会,只是诚如嬴逸所说。 她的气质是高高在上的,扮作丫鬟不伦不类,要么是这丫鬟眼高于顶,要么就是哪家拔尖儿的小姐无聊才穿了丫鬟的衣服。 梁长乐是个好学生,旁边还有个严苛的老师嬴逸在不断地给她纠正。 又过了半个时辰,经过紧锣密鼓的突击训练。 梁长乐在气质上,终于矮了下去。 “行了,就这样吧,能被我带在身边的丫鬟,气质出众一点也可。”嬴逸笑了笑,眼底有些捉狭。 梁长乐斜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嬴逸轻咳了一声,“我说完了。” 梁长乐蹙了蹙眉,“我怎么觉得后面还有话,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嬴逸道:“你想多了。” 要事临头,这些小事儿上没必要纠结。 梁长乐很快丢开这些。 她随同嬴逸入宫见夏夫人。 嬴逸去拜见夏夫人之前,要先去给他母妃请安。 他以前可能从未带过女子入宫,他母妃一见面就盯着梁长乐不住地看。 梁长乐纵然心大,也被盯得有些不舒服了。 “母亲。”嬴逸侧身挡住他母妃的视线。 他母妃笑起来,“你长大了,终于懂事了,先给自己添个知心的人也好。等历练的通达了,就赶紧娶妻,母亲还想抱抱孙子呢。” 梁长乐呼吸一滞,感情她在人家母妃眼里,就是给他“历练”经验用的?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的白眼儿能翻到天上去。 嬴逸没有解释,他笑着岔开话题。 他母妃倒是很满意,“开窍了就是不一样,你瞧,今日笑容都多了,说话也活泼了不少。” 他母妃似是太高兴了,还特地赏了梁长乐一只红翡镯子。 如鸽子血一般的鲜红,透亮无比,水头很足。 “娘娘,婢子不能要……” 梁长乐话没说完,她已经抓着梁长乐的手,把镯子套在了她腕子上。 “好好带着,怎么不能要?赶紧给五皇子添丁,赏赐还在后头呢!”他母妃笑得合不拢嘴。 梁长乐:“……” “叫玉珠是吧?”他母妃笑的眼睛弯弯,“一听就是个好生养的名字。” 梁长乐的呼吸都要带出冰渣子了。 嬴逸伸手,把她从母妃手里救了出来。 “母亲,她脸皮薄,先不说这些。”他把梁长乐挡在身后,“儿子去夏夫人那看看,先告退。” 从嬴逸母妃这里出来。 梁长乐低着头,一路不语。 经过后宫僻静无人之处,嬴逸侧脸看她,等她赶上来,“吓着你了?” 梁长乐抬头看他一眼,“手伸过来。” 嬴逸怔了怔,以为她要打他两下出出气。 他挽起袖子,把手递给她,“怕疼,你轻点儿。” 梁长乐一愣,“手心儿,你怎么给我手背?” 嬴逸翻了下手,心想,打手心?怎么像先生惩戒学生?她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正想着,他手心里一暖,低头一看,是那只红翡镯子。 镯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所以暖暖的。 嬴逸眸子一凝,若不是银面具挡着,或许还能看见他眉头蹙起。 他飞快出手,一把拉住梁长乐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镯子复而回到她手里。 “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嬴逸口气不太好,转身向前走。 梁长乐追着他,“她误会了才给我,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我怎么能收?” 嬴逸冷哼了声,“怎么不能收?你现在不是玉珠吗?” 梁长乐说:“我是玉珠啊,可玉珠不是她想的那样。你不要,那我只能去还给她了。” 嬴逸猛地站住,回过头冷冷看她:“去还吧,我在这儿等你。” 梁长乐看他银面具都要沉下来了,不由失笑,“五皇子怎么还生气了呢?” 嬴逸怔了怔,是啊,一只镯子而已,他犯得上生气吗? “拿着吧,别在细枝末节上耽误功夫。”嬴逸说完,继续向夏夫人宫中走去。 梁长乐想了想,揣进怀里,大不了,回府再还他呗。 靠近夏夫人的殿宇,梁长乐的心就开始狂跳。 分别多年,知道母亲还活着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激动了。 收到母亲亲笔信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太狂喜了。 可如今,真的站在殿门外,一点点靠近母亲的时候,梁长乐才发觉,激动、狂喜,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眼睛里涨涨的,心里也胀满着,像一只大大的鱼鳔,快要被涌上的情绪挤炸了。 “收收情绪,同手同脚了。”嬴逸在一旁提醒道。 梁长乐一愣,立马原地停下。 她调整呼吸,再留意自己……不对呀,她没有同手同脚啊? 再看嬴逸,他抬着下巴,一副得意模样。 梁长乐无奈,真幼稚。 走进殿宇那一刹,梁长乐觉得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阿娘,阿娘…… 她终于要见到阿娘了。 殿宇里没有夏夫人的身影,倒是有位面容和善的老嬷嬷,“见过五皇子,夏夫人去后头花园里下棋了。” 咚—— 梁长乐的心从悬着的半空,又落了地。 嬴逸领她出了殿,往后头园子里去。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她,“紧张地说不出话了吗?你该不会哭吧?” 梁长乐狠狠瞪了他一眼,“不会。” 嬴逸轻笑,“那最好,有人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哭啊。” 好好的情绪,都被他这几句话搅得不对味儿了。 当她真正见到夏夫人那一刻,她忽然不知涌上心头的那些情绪,究竟是什么…… 偌大的榕树,像一片小森林,树上垂下许多的气根,气须,阳光透过枝叶,斑驳的落在地面上。 一片青青的草坪上,一位女子正单手托腮,时不时的捏起棋子,执黑白棋自己对弈。 第856章 真假母亲 嬴逸阔步上前。 梁长乐跟着他,简直一溜小跑。 “夏夫人,一个人下棋很无趣吧?”嬴逸撩起衣摆,在她对面坐下。 梁长乐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夏夫人的脸。 她仿佛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是阿娘! 一定是她!她和记忆中的模样,一模一样,十几年过去了,她竟没有变老? 她依旧的眉目婉约,气质从容。 她看起来不像是被赢帝拘禁在这里的,反而像是这里的主人。 梁长乐心里的紧张,一下子被狐疑给压了下去。 旁边还站着两个太监,一个宫女。 她不能盯着夏夫人看得太久,她扫过一眼之后,就低眉顺眼垂下头来。 夏夫人笑着捡起棋盘上的棋子,“五皇子这段时间,是太忙了?还是要避某人的锋芒?” 嬴逸也帮她捡棋子,“一回事儿,忙着避某人的锋芒。” 夏夫人笑了笑,“他已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你呢?” 两人捡完了棋子,就开始下棋。 黑子先行,嬴逸习惯性的拿了黑子。 一开始两人落子都很快,边下边聊。 “我也在筹谋啊,不能就此放弃,我还想把老四的排行夺回来。”嬴逸说。 夏夫人道:“我看你是想多了,族谱上的排行,动一次已经是出格了,还能一动再动?那赢国皇室岂不成了笑话了?” 嬴逸眸子冷了冷,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银面具映着阳光,蒙上了一层亮白的冷光。 “本就是个笑话。” 夏夫人说:“你这话有失公允,有些地方还是不错的,薄情是病,却不可笑。” 嬴逸落子的手顿住,一面是因为棋面上的子渐渐多了起来,局势也越来越复杂。 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夏夫人这话,叫他心里一堵。赢帝薄情,实在是太薄情了啊,他可能是因为孩子多,就不稀罕了吧。他年少时,在皇宫里,简直像个瘟疫,连宫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长大了,就别叫过去的阴影总是笼罩着你,要想办法改变它。”夏夫人落子,却依旧是不用思考,快速果断。 梁长乐原本在专心听他们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一眼棋盘。 她眼见嬴逸捏着棋子,往对方设好的圈套里钻时,她忍不住,“诶……” 她推了下嬴逸的胳膊,叫他恰落子在另外一处。 夏夫人笑了笑,抬眼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的心砰砰急跳,能看出来吗? 但见夏夫人转开了视线,“很标致的美人儿。” 梁长乐叹了口气,这是没看出来。 想来也是,母亲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而后她也“死了”,借顾子念的身体又苟活于世,如今还被郁芸菲扮成了另一幅模样。 要是这样还能认出来,她娘亲就是神仙了。 “不但长得标致,棋也下得好呢,我不是她的对手。”嬴逸说。 夏夫人挑了挑眉,很明显来了兴趣,“哦?哪里寻来的宝贝?” 嬴逸轻笑,“是不是宝贝,还得夏夫人亲自验证一下。” 夏夫人饶有兴趣的再次看向梁长乐。 梁长乐心绪起起落落,这会儿被嬴逸拉着坐下来,反倒平静下来了。 “你来,不许输,能行吗?”嬴逸站在一旁问。 梁长乐垂眸,“不输就可以?” 嬴逸笑了,“你瞧,初生牛犊不怕虎。” 夏夫人也说,“不输有赏,落子吧。” 而后,嬴逸就在一旁看傻了眼。 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狠,落子啪嗒啪嗒,几乎不用思考。 他坐着下棋时,对弈的两个人还有功夫说话。 但这会儿,榕树底下却是彻底安静下来,只听见两个人此起彼伏的落子声。 她们好像不是在较量棋艺,而是在比赛谁的落子速度更快似得。 嬴逸看的眼眸深凝,盯着棋盘,前头的局势他还没看明白,几个子之后,局面又天翻地覆的变了。 再往后看,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他承认自己的思路跟不上这两个人落子的速度。 眼看着黑白棋子错落要摆满江山,相互也都有损伤,但旗鼓相当,谁也没有真正落于下风。 “和了。”夏夫人落下最后一子,笑着说道。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梁长乐,美眸里忽然续上了泪。 她迅速吸了口气,想要努力隐忍。 但嬴逸,梁长乐都看出她的情绪。 “夏夫人见谅,我有些失礼……”他表示要去净房。 一个太监去给他带路。 另外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则被夏夫人遣远了些。 夏夫人一手扶着广袖,一手去捡棋子。 她手抖的厉害,捡起了几个棋子,一下不慎,又全都掉回了棋盘上。 “我来吧。”梁长乐小声说。 夏夫人就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梁长乐笑意盈盈,小声说:“我带您走可以吗?您身边有信得过的人吗?” 夏夫人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 梁长乐抬起头来,冲她笑,“别怕,是我,我来救您了。” 夏夫人点点头,“你跟我想的,有点儿不一样,长大,变了。” 梁长乐摇摇头,“不是的,以前那个,死了,被叶从容杀了,砍断了手脚,割掉了舌头,活剥了皮……后来又一把火烧死在乾明殿。” 夏夫人没有害怕,她甚至连眼神的闪躲都没有,她紧紧抓着梁长乐的手。 甚至抓得她有点疼。 “那你……” “信上已经告诉母亲了,我是顾子念。”梁长乐更小声地说,“母亲有什么打算吗?” 夏夫人忽而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你随我来。” 她攥着梁长乐的手起身,离开榕树向前头殿宇中去。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来对宫女道:“你留在这里,等着五皇子回来。” 宫女应了声。 “知道怎么说吗?”夏夫人又问了句。 梁长乐觉得这话问的有点儿怪。 宫女到理所应当似的福了福身,“夫人放心,婢子晓得。” 夏夫人这才拉着梁长乐的手继续往殿中去,且她越走越快,后头几乎要小跑起来。 梁长乐回头看看,那个小太监还在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跟着她们。 梁长乐低声说:“夫人,这样甩不掉他的,您想做什么?” 夏夫人斜睨她一眼,“你叫我什么?” 梁长乐怔了怔,眼眶一瞬间的湿润,她声音也哽了一下,“母亲……” 夏夫人笑起来,进得正殿,她松开手,“把她捆起来。” 梁长乐闻言一惊,“夏夫人?!” 这是她的母亲没错啊!即便脸可以易容,声音可以改变,可是棋艺是那么容易模仿的吗? 第857章 皇上来了 小太监冲上来,从腰间抖出绳子就要绑她。 梁长乐虽没有内力,外家功夫却也拿得出手,她一觉踹开太监,拔腿就要往外跑。 找到嬴逸! 她找到嬴逸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梁长乐还没冲到门口,只听咣当一声,殿门齐声关闭。 小太监也从身后紧随而至。 梁长乐跟他缠斗片刻,小太监的功夫了得。 一开始被她踹开,则是他对她全无防备所致。 小太监很快钳住她的手,反剪在身后。 “还请夏夫人帮忙。”小太监喊她母亲来绑她。 梁长乐侧脸狐疑,不敢置信的看着夏夫人。 夏夫人走上前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绳子,“别怕,不疼。” “夏夫人,我是五皇子的丫鬟,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梁长乐扬声问道。 她怀疑,夏夫人是被蛊惑了。 她不可能是假的。但她既是真的,她绑自己就解释不了……除非,她现在不能控制自己。 就像曾经被琴音蛊惑的那些人一样。 梁长乐盯着夏瑾的眼睛。 夏瑾猛地抬眼,和她视线撞在一处。 夏瑾笑了笑,“我好看吗?你这么看着我?” 梁长乐倒吸了口气……不像啊? 她眼神清明,灵动有光,不像是被蛊惑时,混混沌沌的样子。 “夏夫人真好看,只是您的行为,叫婢子不能明白。”梁长乐说,“您要如何跟五皇子交代?” “五皇子?”夏夫人笑了声,“我已经交代那宫女了呀,她会告诉五皇子,你身体不适,先离开了,叫他去宫门口找你。” 梁长乐心底一顿。 夏瑾早就交代好了?难怪她刚刚问宫女的话很是怪异,原来是暗号。 可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她信上所写都是骗人的?她根本不是被赢帝掳来,她乃是自愿来的? 梁长乐忽然想起阿娘埋在宫里大树底下的匣子。 那匣子里有一张药方,可以使人“假死”七日,她当初正是用那药方帮了慕容景安。 她救了柳如烟,送了人情给常春堂堂主。 倘若真是如此…… 那一切都顺理成章!母亲是自己假死,来到赢国! 看她在宫里所住的地方,穿戴的珠玉宝石,比嬴逸的母妃还要好。 这殿宇当中,金石铺地,金砖贴墙,到处华丽无比光芒灿灿……这怎么可能是一个被软禁多年的囚犯的待遇呢? 她跟自己和少博写信,都是为了骗他们上当,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吧? 梁长乐这一刻,心冷大过于愤怒。 她经历了前世,最痛恨的就是利用感情,倘若连母子亲情都可以背叛,可以被利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呢? “你骗我?”梁长乐问她,“猪妈妈想念佩奇吗?如果佩奇和乔治遇险,她会先救谁?” 夏夫人怔了一下,但很快她笑着说,“想念啊,她会想念。” 后面的问题,她却没有回答。 梁长乐心底起了疑虑,她眯着眼睛看着夏夫人……人对,眼神也对,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咣当一声。 殿门再次打开,明媚的天光倾泻进来。 梁长乐抬眼向殿门望去,以为是嬴逸来了。 殿外的光,把站在门口的人,镀上了一层银边,光芒刺眼。 他身影比嬴逸高大些,也更健硕些。 倒是与慕容廷有几分相似,梁长乐当即收敛心神,专注应对。 “见过皇上。”夏瑾蹲身行礼。 赢帝点点头,转脸看向梁长乐这边。 她还被太监反扭着。 “还不松开?”赢帝声音低沉如钟磬,很是沉稳悦耳。 梁长乐蹙了蹙眉,小太监果然放开了她。 “皇上恕罪。”小太监跪地。 赢帝看着梁长乐,目光温煦无害,“你是夏瑾的小朋友?” 小朋友? 梁长乐心里恶寒,她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沦落成了小朋友了? “她是五皇子身边的丫鬟。”夏瑾说。 梁长乐揉了揉被太监扭疼的手腕,整理扯乱的衣襟,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忽然从衣襟里掉了出来。 她赶紧伸手去抓,却有人比她更快。 赢帝上前一步,长手一捞,那东西便到了他手中。 梁长乐一眼,头皮一紧——那是嬴逸的母妃赏她的红翡镯子。 赢帝看了看,伸手递给她,“这不是秦夫人留给五皇子妃的吗?怎么到你手里了?” 梁长乐:“嗯?” 还有这说法吗?留给五皇子妃的? “五皇子给你的?”赢帝问道。 梁长乐心头发紧,“不,不是。” 赢帝挑了挑眉,“那是秦夫人给你的?” 梁长乐叹了口气,“是,秦夫人误会了,以为……” 赢帝笑了笑,“她没误会,怕是太心急了,你不过是个丫鬟,如何能做正妃呢?” 梁长乐一怔,连连点头,“是,婢子不配。” 赢帝又笑,“什么配不配的?不过是投胎没他投的好罢了。” 没料到赢帝会这么说,梁长乐愣了一下。 赢帝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样吧,朕把你带在身边,寻个机会,封你为郡主。如此,不就般配了吗?” 梁长乐:“……”您认真的吗? 这真是赢帝? 赢帝的说话行事风格,叫梁长乐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瑾倒是在一旁说:“那感情好,五皇子必会感激您。他一直觉得幼时皇上偏爱别的皇子,总是忽略他,如此,他倒是可以心安了。” 赢帝点点头,“朕说的热闹,怎不见小姑娘你谢恩呐?” 梁长乐连忙蹲身,“谢皇上,但婢子愧不敢当。婢子是伺候五皇子的,今日随五皇子进宫,给秦夫人请安的时候,已经叫秦夫人误会了,同夏夫人下盘棋的功夫,又叫皇上误会……婢子的罪过大了。” 赢帝收敛了笑意,严肃道:“你起来,出身不好,就说明这人一切都不好吗?” “你说秦夫人误会,秦夫人为何会误会?难道不是五皇子不解释,故意使她误会?五皇子既于你有心,可见你有过人之处。” “朕在他小时候,的确亏欠于他,如今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也不用求朕什么,朕相信他的眼光,愿意为他做些事。” 梁长乐心说,“你要为他做事,何必非要拿我当筏子?” 她正欲再拒绝。 夏瑾却拉了拉她的袖子,“还不赶紧谢恩?在皇上身边伺候不委屈,皇上对身边人一向宽宏。” 梁长乐有点儿莫名其妙,夏瑾与嬴帝到底唱的哪一出? 第858章 见到锦屏 梁长乐闷声不吭,赢帝就只当她默认了。 赢帝坐下同夏瑾下了几盘棋。 梁长乐站在一旁观战,她的心思一点儿没在棋上,她时不时扫向殿门外。 先前带嬴逸去净房的太监已经回来了,那宫女也回来了。 嬴逸一直不见踪迹……他当真被夏瑾骗出了宫门? 他知道自己不见了,怎么不回来找一找? 难道嬴逸和夏瑾都是一伙儿的?为了骗她和慕容廷来赢国? 糟了……慕容廷如今还在嬴逸府上,她要怎么通知他赶紧脱身呢? “皇上输了。”夏瑾的声音传来。 梁长乐转回视线,果然,棋盘上胜负已分,夏瑾赢得毫不费力。 梁长乐又看她一眼。 这么看来她也不像是被蛊惑的样子,梁长乐所见过被蛊惑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迷失一部分心智。 赢帝哈哈笑着扔了手中棋子,“你还是这样,每次下棋都不留情面。” 夏瑾说:“皇上想赢,就不应该同我下,赢了您这么多次,您还同我下棋,可见是不怕输。” 赢帝轻哼一声,表情并不严肃,“你只说对了一半,朕确实不怕输,但朕更想赢,特别想赢了你。” 夏瑾笑笑,“下棋是有技巧的,但更有诀窍。我看过的难解棋局,比皇上见过的多多了,占了先机而已。她倒是能赢我。” 她忽然指了指梁长乐。 梁长乐微微一惊,抬眸向赢帝看去。 赢帝也正看着她,眸底颇有笑意,“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她能赢你?” 梁长乐心头急跳起来。 她刚刚已经向夏瑾亮明身份,夏瑾会不会告诉赢帝? 夏瑾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我们刚刚还和了一盘棋呢,她聪颖得很,皇上不信,不如对弈一局试试?”夏瑾笑说。 赢帝摇了摇头,“不在这儿了,朕还要回去,领回去,朕有的是机会领教。若她真有这般本事,等朕下次来同你对弈,也许就赢了呢。” 夏瑾歪着脑袋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她似乎有点儿惆怅,赢帝哈哈笑起来。 梁长乐心底是说不出的怪异,她有点儿厌烦夏瑾了。 她长着和记忆中的母后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声音,习惯性的表情……都和她记忆中的母后重叠在一起。 可在梁长乐的记忆当中,父皇母后的感情非常好。 倘若她是不情愿被掳来的,绝不应该过着现在这样肆意自在的生活。 她对掳她来的男人,更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好像……好像他们情投意合似得! 梁长乐再一次感觉到了背叛。 经历过前世,她如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情感上的背叛。 “走吧。”赢帝看她一眼。 梁长乐则目光灼灼盯着夏瑾。 夏瑾也看了她一眼,对她柔柔一笑,“去吧,有空我们再来对弈。” 说完,她眨眨眼。 梁长乐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同赢帝离开,来到前朝御书房当中。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这儿遇见了锦屏。 这会儿已经快午膳时候,锦屏在御书房的偏殿里,指挥着一众宫女摆食案膳食。 梁长乐心中急跳。 她怎么也没想到,进宫的一日时间,竟把她最想找,最想见到的两个女子都见了。 且这两个女子的处境,态度,一个比一个令她意外。 但她如今的身份,应该是不认识锦屏的。 她只瞟了一眼,就立即低下头去。 “饿了吗?”赢帝回过头来问她。 梁长乐小声道:“不饿。” 赢帝笑起来,“你能赢夏夫人,朕以为你也和她一样,胆识了得。” 梁长乐迟疑片刻,“不,小女没什么胆识。” 赢帝说:“逸儿的眼光不会错的,朕更愿意相信,你有你的过人之处。” 梁长乐跟着赢帝去了御书房,他叫伺候的太监退开,“玉珠是么?” 梁长乐点点头,“婢子在。” “你来研墨。” 赢帝坐在御案后,御案上放着先前批阅了一半的奏折,他继续批阅起来。 研墨技术含量不高,却是个亲近无比的人才能做的活儿。 赢帝身边的太监,诧异的看她一眼。 梁长乐耳力过人,她甚至听见殿外两个太监小声嘀咕。 “这女子是哪儿来的?怎么一来就把我师父的活儿给顶了?” “师父从小伺候赢帝,是心腹中的心腹,才能伺候研墨,这女子太厉害了吧?” 梁长乐低眉顺目,一眼都不往御案上瞟。 两个小太监说的不错,研墨这种事,乃是心腹中的心腹才能做的。 因为砚台放的近,研墨的时候,稍稍抬抬眼,主子的笔迹如何,写了什么,给谁写的,一目了然。 她不过刚来,又是从夏瑾那儿得来的,赢帝竟然叫她站在他身边。 而他毫不避忌的批着奏折? 万一奏折上有什么密奏呢? 梁长乐心中否定道:“他一定是拣选过了,这会儿批阅的不会有什么密奏,都是朝堂上可以公然说的事情。” 正想着,就看见奏折里夹着一本颜色不一样的奏疏。 梁长乐立刻想到梁国的习惯,如此颜色不同的奏疏,要么是上奏的人身份特殊,要么是奏折的内容特殊。 等了会儿,果不其然,那奏疏是被封起来的,封口上写了小小的楷书“密·帝亲启”几个字。 梁长乐正欲退开。 赢帝却忽然伸手,准确的抓住她的手腕,像是脑袋一侧也长了眼睛似得。 “磨朱墨。”他说。 梁长乐刚刚磨的一直是黑墨,她知道皇帝的一些御批是要用红磨“朱批”的。 梁长乐蹙了蹙眉,赢帝故意试探她? 他看密奏,还叫她站在一旁? 梁长乐飞快思量,低声说:“婢子手疼了,还请公公代劳吧。” 赢帝诧异的抬眼看她,笑问:“你也手疼了?逸儿把你养的这么娇贵?” 梁长乐运气,叫自己脸红了一下。 赢帝又说:“顾姑娘倒是真的手疼,近来可能好些了,你去问问她,手疼如何保养吧。” 他说完放开梁长乐的手,一旁的公公连忙上前,拿起朱墨研磨起来。 梁长乐心跳一时骤然加快,不用运气脸上也热的厉害。 顾姑娘……说的是假扮成她的锦屏吧? 锦屏这会儿在侧殿里,赢帝叫她去问顾姑娘……她岂不是有了和锦屏相见,说话的机会? 梁长乐脚步有些虚浮的来到偏殿。 锦屏笑盈盈抬起头看她…… 第859章 锦屏是怎么了 梁长乐调整了呼吸。 偏殿里不止锦屏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布置餐食的宫女。 锦屏并不上手,她的衣着也不像是宫女,她垂着手,养尊处优的站在一旁,只需动动嘴吩咐即可。 “皇上昨日夸了这几个菜,摆的靠前一些吧。”锦屏说道。 梁长乐上前,锦屏冲她招招手。 “我看你不是前朝的宫女,以前也没见过你,你是打哪儿来的?以后就在御书房伺候了吗?”锦屏笑着问她。 梁长乐不知道锦屏是真的没认出她,还是因为有宫女在场。 她福了福身,轻声道:“回姐姐的话,婢子是五皇子府的丫鬟玉珠,今日随五皇子进宫,被夏夫人留了下来,皇上又带着婢子到这儿,好叫婢子见见世面。” 锦屏歪了歪头,“五皇子的丫鬟?” 梁长乐嗯了一声,抬眼看她。 锦屏表情简单,她笑了笑,“见见世面的话……看来你是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梁长乐有点儿着急,她冲锦屏眨了眨眼,“皇上说,姐姐的手腕也疼,且姐姐有经验叫手不疼。” 锦屏诧异看她,“你怎么?手也伤了吗?” 锦屏抬起她的两手。 先前有广袖遮挡,梁长乐看不清楚,这会儿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锦屏的两个手腕,肿的跟馒头一样,且有些红。 难怪她垂手而立,什么也不做。 “这……很疼吧?”梁长乐声音轻颤。 锦屏若不是被当成她,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梁长乐虽没有亲眼看见,但她基本能猜出来,锦屏何以成这样。 锦屏是被嬴人从大夜国都掳去的,比她和慕容廷派去的人快了一步。 听嬴逸的意思,那是叶从容的人。 叶从容掳了她自然是要献给赢帝,好博取赢帝欢心,给他列入族谱的机会。 但叶从容一眼就能认出,锦屏不是她。 叶从容还是献了,他必要遮掩锦屏弹琴没有那般奇异效果的事儿。 所以,他把锦屏的手腕弄伤了。 叶从容心里从来只有利益,只有他自己,旁人的死活安危,只是他的垫脚石而已。 梁长乐觉得,叫叶从容死了,都太便宜他了,应该叫他生不如死,日日挣扎在痛不欲生当中。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锦屏却被她“苦大仇深”的表情逗得笑起来。 “没那么疼,你不用替我难过,而且皇上这里有很好的药,涂抹了手腕凉凉的很舒适,一整日只要不过多的抬手动它,就不会疼。”锦屏笑嘻嘻的。 梁长乐心里却咯噔一下。 因为锦屏说道“皇上”时,眼底是有温暖和感激的。 不得不说,赢帝拉拢人心还是有一套的。 叶从容那么坑锦屏,一路一定叫她吃了许多苦。 这个时候,赢帝对她好一点,她都会觉得温暖。 “来,玉珠,我给你抹点药。”锦屏领着她往一边儿去。 那些宫女还在忙碌,没人注意她们两个。 梁长乐手腕一点儿也不疼,她也不用抹药,但她希望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锦屏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瓷盅。 “姐姐,我来吧。”梁长乐忙双手接过。 她侧耳听了听,周围并没有人离得太近。 她扭开瓷盅,里头有淡淡馨香,有夏荷的味道,后味还有点像紫丁香。 “我给姐姐抹药吧,这样矜贵的药,我用不着,就是刚刚研墨,不会使劲儿,手腕有点儿酸而已。”梁长乐说着,深深看了锦屏一眼。 锦屏似乎被她看懵了,“药是好药,也确实矜贵,不过你用一点没事的。” 梁长乐暗自吁了口气,她不敢说……锦屏看来,确实没认出她来。 郁芸菲给她扮得看来还挺像别人。 她不敢确定锦屏如今的心意,所以,也不敢把自己的身份轻易泄露给她。 “姐姐别推让了。”梁长乐用手指沾了一点点药膏,另一只手拉起锦屏的衣袖。 她手指打着圈,轻轻的在锦屏的手腕上打圆。 “你的手真细腻,就好像……”锦屏忽然说。 梁长乐抬眼看她。 锦屏笑了笑,“就好像一位故人,她也不怎么保养自己的手,但就是比所有人的都细腻。她有时候还舞刀弄枪呢,我们都心疼她的手,觉得要磨出粗茧来了,可一看,确实磨红了,却并不会变得粗糙。” 梁长乐心跳隆隆……锦屏实在暗示她吗?暗示她已经认出她了? 因为,她说的故人不是别人,正是梁长乐自己。 她会舞刀弄枪,手变细腻乃是因为琴音的滋润。 “是吗?姐姐那位故人现在在哪里啊?”梁长乐小声问。 锦屏笑了笑,“她在夜国吧,我是夜国人呢……” 梁长乐还想说什么。 锦屏忽然道:“好了,你既不舍得用,我也不涂了。是午膳的时候了,皇上总是太投入,忘了时间,身边的公公也不敢多劝,他脾胃不好,忘记用膳,怕又要受五脏折磨之苦了。” 梁长乐惊愕看她……锦屏语气里这满满的关怀担心,是认真地吗? 锦屏把瓷盅放回博古架,转身离开偏殿。 梁长乐站在原地,浑身有点儿麻,有点儿凉。 怎么回事?夏瑾很奇怪,锦屏也很奇怪。 她慢吞吞挪到门口,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立在那儿。 只见锦屏真的把赢帝请了过来。 赢帝还笑着说:“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这么大胆!你可知,那是内阁首辅的折子,你也敢抢?” 锦屏道:“小女是为了皇上的身体。” 赢帝轻哼,“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意,朕早就要你的脑袋了。” 锦屏笑着说:“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赢帝戳了戳她的脑门儿……有点像父亲宠溺自己的小女儿,也像……像夫妻之间的玩笑。 梁长乐站在那儿,有点儿懵。 她分不清,究竟是这两个人太会演?还是事情完全偏离了预料? 赢帝落座之后,宫女们就退出偏殿,只有皇帝身边的几个太监,一个试菜,另外几个布菜。 梁长乐正欲跟着最后一个宫女,悄悄的退出去,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哪知赢帝脑门儿上也有眼睛,“玉珠别走。” 梁长乐钉在原地。 “你过来。”赢帝笑着招手。 皇帝……食不言呢?你是忘了吗? “再加两个座。”赢帝吩咐。 梁长乐一个头两个大的看着自己和锦屏,一左一右的被安排在了赢帝身边。 锦屏似乎还挺高兴,也习以为常似得…… 第860章 被算计 太监问了梁长乐饮食有没有偏好忌讳。 梁长乐摇摇头,她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一点。 太监便往她盘子里布菜。 一块桂花蜜汁山药,她正欲往嘴里放。 眼前的情形,却一下子把她的山药惊掉了。 若不是她心大,筷子也要一起惊掉了。 她看见了什么?赢帝竟然拿着筷子,给锦屏夹菜? 梁长乐:“……” 皇帝给别人夹菜? 她做了小半辈子的公主,也见识了好几位皇帝。 可竟能越过布菜的太监,给一个女孩子布菜的皇帝……真是第一次见。 锦屏瞧见她惊得山药都掉了,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更加诡异的一幕——赢帝夹菜送到锦屏嘴边。 “抬头,张嘴。”赢帝说,“不然喂进鼻孔里去了。” 梁长乐:“……” 她吃不下去了,这赢帝戏唱的过了头吧? 锦屏红着脸,抬起头,当真把赢帝夹来的菜吃掉了。 梁长乐:??? 是她有问题,还是赢国人有问题? 她狐疑的向周围的太监看去,只见太监们都低着头,神色自然地避开不该看的。 他们的冷静素淡,习以为常,越发衬得梁长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梁长乐彻底无语了。 她干脆也不再往那边看,只当自己那半边的眼睛瞎了。 她飞快的用完,搁了筷子正欲起身。 给她布菜的太监却抬手摁住她的肩。 不曾想,一个瘦瘦小小的太监,功夫还挺高。 梁长乐顿时觉得泰山压顶,她噗通坐了回去。 她抬眼看向太监。 太监低声说:“皇上还未离席,你怎可离席?”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感情你们还有规矩啊?她以为赢国就没有规矩,怎么来都行呢。 她不小心往那边瞥了一眼,顿时眼睛辣了辣…… 皇帝正在拿着白玉勺,一勺一勺的喂锦屏喝汤。 她使劲儿了闭了闭眼,真是受不了了…… 赢帝这么作……锦屏也受得了? 梁长乐坐在一旁,吃饱了比没吃那会儿更难受。 因为胃里的东西,因为隔壁两人的动作,而不停的翻腾起来。 她想吐了。 “皇上,不如叫婢子来吧?”梁长乐终于忍无可忍,笑着伸手。 赢帝看着她,迟疑片刻,终于把白玉碗勺递给她。 锦屏眼里,似乎有一闪而逝的失望。 梁长乐去了锦屏另一侧,吹凉了汤,送到她嘴边。 梁长乐发誓,她活了两辈子,还没这么伺候过谁。 但她也敏锐的发现,锦屏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如先前那么热情了。 “嘶……” 锦屏一抬手,汤碗一歪,倒扣在梁长乐的两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锦屏忙拿帕子去擦。 梁长乐不慌不忙的把碗捡起来,半碗汤,喂了衣服。 “没事,姐姐别担心,汤不烫了。”梁长乐笑着说,“婢子失礼,请皇上准婢子告退。” 赢帝没抬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梁长乐暗自庆幸……虽然她没想过锦屏会算计她,但好歹也算殊途同归——她本意就是不想看赢帝在那儿作,现在可以彻底眼不见为净了。 梁长乐跟着宫女来到御书房后头,最远的一间稍间。 赢国巨富,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即便是稍间,也是同样的富丽堂皇,轻纱薄帐,颜色鲜丽,层层叠叠。 风一吹,如同仙境一般。 屏风内一侧放着水曲柳木的衣裳架子,上头挂着一排精致衣着。 都是宫女的衣装,颜色款式相近,只是大小各有不同。 “玉珠姐姐先换这件吧?这些衣裳都是新的,每季宫里下发衣裳的时候,都会多准备出几套来,放在这里。万一御前弄脏了衣服,或是别的麻烦,可以来这里更衣。”宫女温声解释。 乍一听,可能觉得宫里的安排还挺贴心。 但细想,可不就是奢靡吗? 这样的机会能有几次呢?还用得着给宫女常备着? 若是在梁国遇上类似的事儿,换个宫女顶上来就是了。 梁长乐磨磨蹭蹭的换好衣裳。 她换下的,被宫女拿去浣衣局浆洗。 她不太想去前头了,她又并非真的宫女,伺候人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不光得低眉顺目,甚至还得装瞎,忍着恶心? 梁长乐有点儿不耐烦……嬴逸怎么还不来把她带出去?他当真是骗她来的? “玉珠姐姐好了吗?”外头小宫女在催了。 梁长乐只好开门出来。 她再次被领到御书房里,又伺候赢帝批阅奏折,她研了会儿墨。 下晌晚些时候,有些大臣来见皇上。 她和宫人们都被摒出在殿外。 皇帝和大臣在书房里谈论政务。 下晌,梁长乐倒是一直没看见锦屏。 在她身边的太监,看起来一脸严肃,年纪有些大,眼皮略耷拉,不好相处的样子。 在这样的人面前,多说一句,他就要多想。 梁长乐没跟他说话,也不左顾右盼,她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老僧入定一样。 但其实,她的耳朵可活跃了。 赢帝和大臣们商议的事情,她皆能听见,一清二楚。 谈论的内容不算保密,却叫她很是意外。 赢帝要给商人降低赋税。 大臣们则觉得,要提高税收,毕竟去年到今年打了几次打仗。 对夜国的战役还输了,边关城池被夜国的军队掠夺一番,朝廷军需物资,也投入很大。 国库虽没空,但谁都希望拿进兜里的,比从兜里拿出去的多。 赢帝的意见,却跟他们相左,“降低赋税,让行商更加便宜,才能加速物资的流通。商贾的本质,其实不是生产,而是交易流通。只有加速流通,才能创造更多的受益,国库才能更加充盈。” 梁长乐不太懂,但她觉得赢帝爱财,却似乎也真的在为商贾打算。 他不是那种眼界狭隘,兔死狗烹的君主。 这叫她有点儿茫然,见到赢帝之后,他给她的印象和她脑子里本有的,有点儿出入。 赢帝和大臣们说了一个下午。 一直到天色晚了,大臣们才离开。 赢帝用晚膳的时候,梁长乐想躲开来着。 她正想尿遁…… 赢帝却冲她招招手,“顾姑娘今晚不在这儿,玉珠过来,陪朕用膳。” 梁长乐:“……”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赢帝摆了一道? 第861章 透着古怪的赢帝 梁长乐再次坐在赢帝身边用饭。 她食不知味,纵然眼前是山珍海味。 赢国这么奢靡的风气,饭菜上当然不可能简陋。 但她就是没胃口,没食欲。 她觉得赢帝是故意的,晌午故意恶心她,晚上又借机坑她。 “婢子饱了,求皇上准婢子去给顾姐姐送膳。”梁长乐搁了筷子。 没想到这次,太监没摁着她,因为赢帝也搁了筷子。 “她已经用上了,不用你去送。”赢帝笑眼看她,“你不喜欢她?” 梁长乐:“没有,皇上一定是误会了。” 赢帝笑了笑,“那你……是看不惯朕的做派?” 梁长乐没说话,心里却在点头,皇帝真相了,她真的看不惯。 “逸儿没有喂过你用饭?”赢帝问。 梁长乐“噗咳咳咳……” 赢帝谋杀她,想让她被口水呛死吧? “没……没有。”梁长乐道。 赢帝笑,“他太严肃,太刻板了。” 梁长乐眯了眯眼,嬴逸严肃刻板? 严肃,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儿,刻板……她还真没觉得。 他若是刻板,就不会化名“秦逸”,扮什么巨富家公子哥儿,去夜国溜达一圈。 赢帝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为她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不……皇上,您别跟婢子说这些。” 梁长乐差点儿举手投降,“晌午,是婢子失礼了,婢子只是震惊,没有看惯看不惯的意思。婢子也没那个资格,婢子有罪。若是叫皇上或是顾姐姐误会什么了,婢子去向顾姐姐请罪……” 顺便看看锦屏是不是真的鬼迷心窍了。 赢帝笑了笑,“你怕朕?” 梁长乐连连点头,怕死了这个神经病,似乎在他身边的故人,都变得匪夷所思了。 梁长乐暗暗警醒,她自己不会也中什么“毒”,变得古古怪怪吧? 赢帝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朕,逸儿小时候,朕也有点怕他,所以对他不亲。你一定是从他那儿听来的朕,对朕多有误解。” 梁长乐微微愣了一下。 一个男人,一个皇帝,他竟然能随口说出“朕有点儿怕”这样的话? 他的尊严呢?他的威荣呢?他的颜面呢? 赢帝却笑容和煦,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些。 梁长乐觉得太奇怪了。 她琢磨着,这已经用罢了晚膳了。赢帝是不是该娱乐了? 听听丝竹之声,乐姬舞姬伺候着? 或者去往后宫,宠幸某一位……这样,她就不用跟着了,她去看看锦屏,理由都想好了。 赢帝却道:“手腕好了吗?” 梁长乐:“嗯?” 赢帝笑,“好了继续研墨,朕今晚有些灵感。” 梁长乐:??? 她以为皇帝要作诗什么的。 哪知赢帝却是谱曲,他的灵感之下,一首颇长的曲调一气呵成。 梁长乐这次没有回避目光,她认真看着那曲子,曲调已经在她心中响起。 “这曲子有点儿熟。” 突然炸响的男性声音,吓了梁长乐一跳。 她惊愕向赢帝看去,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那是琴灵的声音,且只响在她脑子里。 “怎么了?”赢帝迎着她震惊的目光,呵呵笑起来。 梁长乐眸子一凝,“没想到皇上还会作曲呢,婢子以为皇上只会批阅奏折,论论时策。” 赢帝哭笑不得,“你这丫鬟,怎么在你口中,批奏折、论时策,就不是本事似得?那也很难呢。” 梁长乐遥遥头,“那婢子不懂,五皇子没做过。五皇子弹琴可厉害了,他常常自己作曲,曲子都很好听。” 赢帝眸底亮了亮,“你懂音律?” 梁长乐一副骄傲模样的抬起下巴,“咱们大嬴国,儿童三岁能懂曲,五岁能拨琴,婢子怎么就不懂音律了?” 赢帝笑着点头,“好好好,咱们赢国真是厉害呀!” 梁长乐连连点头。 赢帝道:“那你听听,朕的这首曲子可好。” “小心,这首曲子有点儿古怪。”琴灵说。 梁长乐原本轻松,听琴灵这话,她的心立马提了起来。 “哪里古怪?会迷惑人心魄吗?”她用意识问。 琴灵沉吟片刻,“好像不会,但就是古怪,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梁长乐觉得这说法更古怪,“你是琴灵啊,你还会有记不起来的事儿吗?” 琴灵哼了一声,“我记不起来的事情很多,比如,我是怎么成为琴灵的?我是打那儿来的?将来要到哪儿去?” 梁长乐蹙了蹙眉,意识答道:“你是在我琴音中诞生的呀,你说过,你要跟我一辈子,一旦产生,不能离开。” 琴灵道:“那宿主你死了呢?” 梁长乐:“……” 她最近多遇怪事,连琴灵都不盼着她点儿好,竟都开始打算,等她死了,他该何去何从。 梁长乐无语之时,赢帝的琴音已经响起。 只前头一段前奏,梁长乐便顿时一个激灵。 这是她没有在别人的琴音中所感受过的境界! 秦逸弹不出,就连她师父唐老也弹不出! 赢帝竟然是一位高人吗? 乍听之下,他的琴艺竟然不在唐老之下……这,这是天纵奇才吧? 梁长乐无法专心听琴,她心里震动太大。 赢帝的琴音不但叫她觉得高妙,技艺娴熟,琴音中有灵性不说……他曲谱当中,竟然叫梁长乐也产生了熟悉之感。 她的记性好,很快她就弄明白了,这熟悉的感觉来自她自己。 或者说,根源在冯建那儿。 她在悬崖下头的山洞里,捡到冯建曲谱,初弹冯建曲谱之时,心里就是此时此刻的感受。 激动、忐忑、向往…… 赢帝的琴音,似乎也叫她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他的曲谱风格,又和冯建有些出入。 冯建的曲子很急,很快,强韧,还带有攻击性。 赢帝的曲谱也快,又疾又猛,更有大气磅礴之感。 梁长乐惊叹,这是因为他的身份,乃一国之君?还是因为他的琴曲造诣,乃在冯建之上? “这曲子不是他做的。”琴灵忽然说。 梁长乐蹙了蹙眉,“你又想起来了?” 琴灵道:“没有,但我就是知道,不是他做的。” 梁长乐意识问:“你的意思是,有别人做了这曲,他在我面前写下,说是自己做的,再演奏给我听?” “他图什么呢?再者,一国之君剽窃别人的曲子,他人品太有问题了。” 琴灵说:“他很怪。” 梁长乐托着下巴,沉默不语。 赢帝是很怪,一举一动都很奇怪。 他有着和他身份不符的亲切力,他叫她觉得很作。 但梁长乐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就为了骗几个女孩子的芳心?他一国之君啊,有那么无聊吗?他有这个时间,去宠幸后宫三千佳丽不好吗? 第862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梁长乐听完了曲子,映着嬴帝期待的目光,她有点儿茫然。 琴灵叫她小心,她小心了。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没有觉得自己被琴音蛊惑,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 她不确定,甚至还问了问琴灵:“你还在吗?我还正常吗?” 琴灵哼了一声,“我在,你正常。” 是它的口气没错了。 “怎样?”嬴帝眼底亮亮的,似乎琴音之中,他就是个狂热的琴师,对曲子和琴技精益求精的那种人。 他身上这会儿没有帝王的威严,没有高高在上的气势。 梁长乐点点头,“好听,太精彩了,但是比五皇子,还差那么一点点。” 嬴帝蹙了蹙眉,“比他差一点点?不能吧?” 梁长乐重重点头,“真的,皇上恕罪,婢子不敢欺君。” 嬴帝闭了闭眼,再睁开,释然一笑,“你喜欢他,所以觉得他一切都是最好的。” 梁长乐笑着垂了垂头。 她当然欺君了,嬴帝这首曲子,比唐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不过你也算真懂,朕看你是听懂了。”嬴帝道,“你说说,你在琴曲当中,看到了什么?” 梁长乐一愣,她还要看到点儿什么? 她听完了前头几节,就开始跟琴灵聊天,想事儿去了,她什么也没看见啊? 但她并不打算如实说。 “婢子看见远山,天高地阔,看见一只孤雁盘桓在天上,凄厉的鸣叫……” 嬴帝微微变色,“当、真、看见了?” 梁长乐重重点头,“您看见的不是这个吗?” 嬴帝摇头,“朕看见的与你差不多,远处有山,近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天高地阔之下,有一片片的牛群羊群,草畜肥美,一条宽宽的河,银带子一般徜徉而过。” 梁长乐嘶了一声,“婢子……婢子失礼。” 她表情有点儿急。 人有三急,她借机告退。 嬴帝准了。 梁长乐忙从殿中出来。 耳边有人说:“他骗你的,他看见的是杀戮,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梁长乐没被这声音吓一跳,却是被他描述的内容吓了一跳。 “你钻进他脑子里看了?连他看见的什么都能知道?”梁长乐略带嘲讽道,“我看你是想借机吓唬我吧?” 琴灵不满的轻哼,“我为何要吓唬宿主?” 梁长乐心说:“因为我要一个人去净房,净房又偏又净,这么晚了,还没人。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可不是借机吓唬我吗?” 琴灵顿时销声匿迹,可能她说到“净房”的时候,它就盾了。 没有了琴灵的打扰,梁长乐在净房呆了不短的时间。 并非因为嬴国的净房特别豪华。 这里确实很干净,连沙桶里都洒了花瓣。 一旁还有熏香的铜炉,门口有净手的水,水干净无比,也飘着花瓣,上头格子上还放着皂豆。 她呆在这儿,是因为净房没有人来打扰,也不必担心有人窥伺到她的神色。 梁长乐侧耳听了听,净房附近没有人,远一点的地方,倒是有个小太监,靠着柱子睡着了。 他或许是打扫净房的人。 既没有人,梁长乐便推开通风换气的后窗。 窗户又高又小,她踩在沙桶顶上在够着。 她“啾啾啾”叫了几声,静静等待着。 就算嬴国有钱,各处防备森严,总不至于能防得住鸟吧? 但她叫了三次,等了好久,竟没有一直信鹰游隼前来。 梁长乐心中狐疑……简直了。 自从她跟着嬴逸入了宫,一切都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难道问题真的处在嬴逸身上? 梁长乐大概是在净房里呆的太久了,那个睡着的太监都过来查看净房了。 “马上就好。” 太监推门的时候,梁长乐在里头说。 太监吓了一跳,“哎哟娘呀……姐姐还在里头呢?” 嬴国皇宫,对年轻的宫女敬称为“姐姐”,不管实际年龄如何。 所以,梁长乐虽看起来极其年轻,也定了个姐姐的名头。 “好了好了。”她净了手,开门出来。 “您没事吧?”太监上下看她。 梁长乐摇摇头,“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 太监嘿嘿一笑,“瞧姐姐是刚进宫的,紧张了吧?放松点就没事了。” 梁长乐谢过,脚步匆匆往前头去。 她在这里耽搁了近半个时辰,也不知嬴帝这会儿睡了没?她想去见见锦屏。 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了,或许从锦屏那里,还能探到些什么。 梁长乐问了锦屏住在那里。 她惊愕发现,锦屏竟然就住在御书房一溜殿宇的稍间里。 梁长乐快步往那边去。 值夜伺候皇帝的太监,这会儿都在正殿那边,这边有亮着的宫灯,宫廊上并没有人。 梁长乐紧走两步,忽然她看见一个身影,在宫廊上一闪,进了锦屏的房间。 梁长乐提了口气,她放轻脚步。 那人身材高大,动作很快,不像是太监。 他摸进锦屏的房间要干什么? 梁长乐停在门口,门是敞着的,她探头往里看。 锦屏睡觉不关门?还是刚刚那个黑影推开了门没有关? 梁长乐眯了眯眼,迟疑自己要不要进去看看? 毕竟站在外头,除了能看见屏风上绣了一树海棠花,便啥也看不见了。 她咬了咬牙,正要迈步的时候,那黑影又从里头出来了。 梁长乐忙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 黑影从里头出来以后,又慢慢轻轻的把门关上。 梁长乐借机看清楚了来人,是嬴帝?他来锦屏的房间干什么? 关键是……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他也干不了什么呀? 嬴帝关上门却没走,他转过脸来,盯着梁长乐藏身的地方。 梁长乐心跳骤然加快,他看见了? 嬴帝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低声道:“躲在那儿干什么?” 梁长乐:!!! 真的看见了? “等朕过去抓你吗?”嬴帝话音里有笑意。 梁长乐这才从阴影底下走出来,“皇上……” “嘘,顾姑娘睡着了,她睡眠浅,很容易惊醒。”嬴帝低声说着,伸手拉住梁长乐的胳膊。 梁长乐一惊,挣扎却没能挣脱。 嬴帝拉着她,快步离了锦屏门前。 快到正殿门前时,他才放了手。 梁长乐立即停下不走了,“皇上,请您叫婢子出宫吧?” 嬴帝回过头看着她,“怎么了?这里住着不好?” 梁长乐摇摇头,“皇宫自然哪里都好,可是婢子想回五皇子府上去。” 嬴帝笑了,“你想回去陪他一时?还是想名正言顺嫁给他?” 梁长乐垂着头:“婢子想陪着他……” 第863章 怀柔之策 梁长乐要能回去,她先揍嬴逸一顿。 嬴帝摇了摇头,“你这可不聪明。他是想娶你的,否则也不会带你去见秦夫人,又见夏夫人了。” “他托夏夫人,把你留在宫里,举荐到朕的身边,就是希望,你能在朕身边立功,得以提高身份,他就可以娶你了。” “他在众皇子中间的地位,这皇位,是不必想了,秦家巨富,他也不需要娶什么高门女,叫他更上一层楼。相反的,他为了不引起将来新君的忌惮,娶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最好不过。” “但他面子上也得好看呀,所以想给你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他一番苦心,你不成全他?” 嬴帝垂眸看着她,苦口婆心。 梁长乐咬了咬下唇,信他个鬼哟。 嬴帝说,是嬴逸托夏夫人把她留在宫里……她先前也怀疑嬴逸来着。 但嬴帝这么一说,她反而不怀疑了。 嬴帝叹了口气,“你若执意如此,等明日吧。” 嬴帝进了正殿。 御案头还堆积着一摞新的折子。 梁长乐被太监示意,也跟了进去。 她仍旧站在一旁研墨。 这嬴帝竟然一整天下来,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仅有的就是刚刚写了首曲子,弹了琴? 他这么勤勉,演给谁看? “你怎么去那么久?”嬴帝看着折子,却是忽然出声。 梁长乐怔了会儿,才知道,他是问她。 “肚子疼了……” 嬴帝忽然抬起头来,“叫太医看看。” 梁长乐摇头,“不要紧,已经好多了。” 嬴帝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你去一旁歇着吧。” 梁长乐蹙了蹙眉,他想演勤勉,没必要拉着她一起吧?叫她歇着何不叫她回去睡?歇着还不是得在御书房里陪着他? 梁长乐在公公指引下,坐在一旁的小几后头。 公公退了出去,不多会儿,有个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了。 小太监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摆出几碟热乎乎刚出炉的点心,还有一碗杏仁茶。 “杏仁茶烫,您慢用。”小太监极小声地说。 梁长乐还真有点儿饿了,但公然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吃东西? 她在她父皇的御书房,尚且没这么做过呢。 她抬眼瞟了瞟嬴帝。 他正专注批折子,还时不时的翻看一旁的书。 也不知他是在引经据典的回复大臣,还是在一心两用。 梁长乐看着点心,没动。 嬴帝身边的大太监快步过来,低着头小声问她:“玉珠姑娘,不吃点儿吗?” 梁长乐摇摇头,“皇上尚且没吃呢。” 大太监轻笑,“你先吃吧,皇上得再批一阵子才饿呢。” 梁长乐瞪了瞪眼,“可是我不敢吃啊。” 大太监笑起来,“先前的顾姑娘,可比你大胆多了,她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也不多话,难怪得了皇上的欢心。” 梁长乐狐疑的看那太监。 听他的话音,还有挑拨她跟锦屏争宠的意思? “我不用讨皇上欢心,明日我就回五皇子府了。”梁长乐装傻。 大太监表情一言难尽。 梁长乐对他招了招手,附耳说话,“皇上要幸我吗?” “噗……”大太监差点把口水喷到小几上。 梁长乐忙用袖子挡了,多好的点心,多香的杏仁茶,被他喷了还能吃吗? “你想得美!”大太监说。 梁长乐拍拍心口,“那不是有乱纲常吗?婢子可是五皇子府的人。” 大太监吃了馊饭般摇摇头,“别想太多,吃你的。” 梁长乐这才点头,拿起点心咬了一口。 嬴国的富裕在点心上也能体现出来,酥油放的特别多,糖也多,且这做点心的工艺也好,点心不像蒸的,干干的,酥酥的,入口是绵密细腻的感觉,咬上一口,沙沙甜甜,舌头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梁长乐的馋虫都被勾出来。 她连吃了四块不同味道的,这才停下来。 杏仁茶也没那么烫了,她吹着慢慢吃了一碗。 杏仁茶里除了杏仁,还有花生芝麻,葡萄干山楂干,莲子果脯。 味道浓郁,吃起来特别香。 梁长乐吃完,满足的舔舔嘴唇,冷不丁的一抬头,发现嬴帝正在看她。 梁长乐用帕子擦了嘴,再看看小几上被吃的七零八落的点心,她微微一笑,“公公准了婢子吃的。” 嬴帝笑着点点头,“味道怎么样?” 梁长乐咂了下嘴,“点心太甜腻,下次少点糖,可以再做些咸的,辣的点心,就更好了。” 嬴帝呵地一笑,“你还吃上瘾了?下次?明日不回五皇子府了?” “要回的。”梁长乐正色道。 嬴帝不再多言,又低下头去看折子。 梁长乐吃饱喝足,她竟困了,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此时,笼罩在夜色中的五皇子府,有一群人都睡不着。 “我出了宫门就进不去了。”嬴逸沉着脸。 慕容廷目光灼灼逼视着他。 嬴逸不想解释那么多,但人是跟着他走的,现在他自己回来了,把人丢宫里了,他不解释不行。 “我只是想留给她和夏夫人单独说话的功夫,支走一个太监。”嬴逸也有些烦躁,“可谁知夏夫人竟带了她离开,还诓了我。” 慕容廷看着他,“我怎么觉得,更像是你和夏夫人连成一气,骗她来嬴呢?你不是一直希望她到嬴国来?” 嬴逸脸色微变,“我是希望她来,但我并不希望她落在皇宫里!不希望她被困在我父皇身边!” 慕容廷眯了眯眼,他心里不安,但越是这种时候,越忌讳冲动。 “明日我就趁着早朝进宫,向父皇要人。”嬴逸说。 慕容廷道:“他若不承认呢?人毕竟是落在夏夫人那儿的。” 嬴逸握着折扇,关节被捏的咔咔作响,“夏夫人为何要留下她呢?那是她母亲呀!” 慕容廷也想不明白,他看过梁长乐和夏夫人的来信,信里看不出任何问题。 “会不会……夏夫人已经不是夏夫人了?”慕容廷问。 嬴逸立时懂了,他摇摇头,“那不可能,我跟她对弈了,嬴国找不出第二个人,下棋如夏夫人那般。” 慕容廷忽然道:“你问过她粉红猪吗?” 嬴逸懵了,“什么?” 慕容廷叹了口气,摇摇头,“那是他们母女之间的暗号……若是能见到念念就好了。” 嬴逸皱着眉,“她不会有事,父皇想要的是她的琴艺……可况,夏夫人在嬴国这么久,她不也没事吗?” 慕容廷心头却是猛然一颤,“夏夫人……从了嬴帝吗?” 第864章 早朝风云 次日一早,嬴逸早早换好朝服,随着去上早朝的臣子,一同进入乾盛门。 而昨晚慕容廷问他的问题,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中。 夏夫人从了赢帝吗? 他不知道,内宫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清楚? 但他知道父皇对夏夫人是不同于旁人的……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格外的与众不同时,他们的关系也会比旁人更加亲密吧? “五皇子这么早来上朝吗?平日也没见您这么积极呢?”一位大臣和嬴逸打招呼。 嬴逸抬眼看去,只见新晋的四皇子叶从容,就站在几步开外,和他打招呼那大臣离四皇子很近。 叶从容这么快已经有自己的党羽了吗? “五皇子今日这是有什么要紧事禀奏吗?”大臣笑着向他问。 嬴逸冷冷的哼了一声,“我要先奏明陈大人,才能再禀奏父皇吗?” 那和他打招呼的大臣当即一怔,讪讪回头走远。 “五弟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他们也就是新奇,五弟可是早朝的稀客。”叶从容笑着打圆场。 但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讨厌。 嬴逸冷冷勾了勾嘴角,“四皇子倒不是稀客,一旦得了可以来的身份,你必定是兢兢业业吧?以前想来而不能来的,如今终于得了特许,你可要珍惜这机会呀?” 他的讽刺,叫叶从容脸色一僵。 大臣们见兄弟两个之间火药味儿甚浓,赶紧劝道:“快快,该入朝了,皇上最讨厌臣子们来迟了。” 叶从容和嬴逸冷冷一哼,各自沿一边的汉白玉台阶向上走去。 早朝庄严肃穆,赢帝私下里很随和仁慈,但在朝堂之上,在朝臣面前,他颇有威严。 且他御臣严格,律己更严,大臣们倒也心服口服。 只有嬴逸是朝堂上的奇葩。 赢国的皇子,满十五岁以后,但凡没有封地的,都要来上早朝。 嬴逸因为天生不同,他一直没有来过早朝。 后来他外祖家不满,秦家巨富,秦家的态度,也攸关国库。 赢帝便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准了他上早朝。外祖家给嬴逸争取来的权利,他自己并不稀罕。 他知道,带着银面具的自己,在旁人眼里,依旧是个异类。 他来,皇帝不说什么,他不来,皇帝也不派人去他府上催问。 于是他就成了整个朝堂的例外,他来不来,皇帝与朝臣都当他不存在。 是以,嬴逸即便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不在京都,也没人在意他。 今日,他顶着银面具出现在朝堂之上。倒是有不少朝臣,都朝他看了一眼。 皇帝快来了,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并不大。 嬴逸已经麻木了,虽然他听到几句“五皇子”“四皇子”,他也只当他们是在说别人。 叶从容站在嬴逸的前头,他回头瞟了他一眼,“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为了那女子来的吧?” 嬴逸冷冷看他,“你背叛她一次尚觉不够?” 叶从容垂了垂眼皮,“五弟,做人不要太天真,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都是我凭着自己的双手争取来的。倘若我不知变通,今日我会站在哪里?我能站在你面前,俯瞰这么多臣子,以及……你吗?” 嬴逸眼眸很冷,“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的良心不会不安?” “不对,”嬴逸摇了摇头,“你没有那东西。” 叶从容脸色一僵,正欲说什么。 太监恰高唱:“皇上驾到——” 众臣子行礼问安。 叶从容的话也被打断。 早朝在嬴逸看来是非常冗长无聊的,一些简单的事情到了有些大臣的嘴里,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但他父处理起来,倒是果断又有魄力,这是嬴逸自愧弗如的地方。 他心里想着别的事儿,朝臣们的争执他一直耳朵听,一只耳朵扔。 好容易等到太监唱“无事退朝——” 朝臣们吩咐行礼,等皇帝先离开,朝臣也陆续往外退。 “五弟一直心不在焉,是心里有事儿,还是听不懂?”叶从容又来找茬寻衅。 嬴逸则没功夫理他,他瞧见父皇叫了几个朝臣往御书房继续去说话。他忙快步出了朝会大殿,追随往御书房去,叶从容被几个朝臣围着恭维追捧,竟一晃眼瞧不见他了。 嬴逸追到了御书房近旁。 他忽然在宫廊上,瞧见一女子的背影。 “子……子念?”他微微诧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那是“玉珠”的样子,他昨日认真看过,深深记在心里。 且那一身衣裳,也是昨日“玉珠”进宫时穿的,经过了一夜,衣服似乎略有些皱。 嬴逸心想,她果然被父皇弄来了,并没有留在夏夫人那里。 父皇为何把她弄到御书房这边?已经识破那个“顾姑娘”是假的,玉珠才是真正的“琴仙”? 嬴逸左右看了一眼,快步向“玉珠”追去。 “玉珠”沿着宫廊走得很快,后来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她时不时的左右看看,似乎有意避着人。 嬴逸皱了皱眉头,“她想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赢帝的眼皮子底下吗?” 嬴逸想起顾子念行事总是肆意大胆,他不由为她担心。 他眼皮子猛地一跳,因为他瞧见“玉珠”钻进了皇帝的寝殿。 皇帝这会儿在御书房,寝殿这里人不多,“玉珠”很机敏,她动作又轻又快的避开了几个太监的视线。 嬴逸心都揪了起来,“这大胆的丫头!哪儿她都敢去!” 赢帝的寝殿岂能私闯?倘若被抓,她可知后果严重? 嬴逸心急,隐约从窗口看见她在里头翻找什么。 远处几个打扫寝殿的太监,跟着大太监缓缓而来。 嬴逸着急,“快出来呀!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 但在寝殿里正埋头翻找的人,如何能听见他的声音,“玉珠”无知无觉。 嬴逸等不及,他闪身晃过了几个守在殿外的太监,从窗口飞身而入。 他快步走向“玉珠”,“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走。” 他抓住玉珠的胳膊,带她走向后窗。 刚迈了一步,嬴逸就觉出事情不对来…… 他猛地回头细看,“你不是……” “奴婢玉珠,见过五皇子。”宫女盈盈下拜。 她穿着“玉珠”的衣裳,姿态声音都有点儿像,但她到底不是。 “你不是她。”嬴逸眯眼,声音倏而冷厉。 咣当一声。 寝殿的门被人推开。 大太监带着人出现在殿门口,惊叫,“哎哟,五皇子怎么在这儿?” 大太监一副被吓一跳的意外模样。 嬴逸在心里冷笑,他真是有个好爹,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算计。 第865章 他图谋什么 嬴逸被关入了慎行司,罪名是私闯皇上寝殿,意图不轨。 慎行司是皇帝亲自掌管的牢房,被关进去的人,除了皇帝,外人都不能见。 “我要见父皇。”嬴逸对关押他的大太监说。 大太监拍了拍手,“五皇子放心,奴才一定禀告。不过五皇子最好别再试图反抗,这慎行司就是为诸位皇子,以及皇上的近臣准备的,所以内外都是高手。” 嬴逸被抓的时候,企图反抗了。 他功夫不错,特别是在他淤积不通的内力被顾子念的琴音调理之后。 他以为,他即便不是慕容廷的对手,但也是个中翘楚了。 没曾想,父皇身边的太监们,功夫竟这样好,三五个太监,就把他擒住了。 当然,他没留情,也打伤了三个太监。 这大太监的脸色不好,极其心疼他的手下。 “五皇子功夫好,多留心。出了纰漏,拿你们是问!”大太监警告了一句,转身离开。 慎行司的大牢就设在宫中,是一处地牢。 关着他的牢房不大,四面都是墙,只开了一只小门,一扇小气窗。 这牢房很是压抑,嬴逸觉得浑身难受,精神也焦躁起来。 他不由再次想起慕容廷的那个问题:夏夫人从了赢帝吗? 倘若一个女人,从了那个待她与众不同的男人,她会把全部身心,都放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吧? 夏夫人是不是早就背叛了她原本的家,昔日的儿女如今都成了新欢的垫脚石? 顾子念冒万死,前来救她。 而她是不是要把顾子念,献给她已经“归从”了的男人? “嘶……”嬴逸倒吸一口冷气。 倘若真是这样,他就成了帮凶——把顾子念骗来,又亲自把她送到赢帝手里的帮凶! 慕容廷怀疑他,也确实有道理。 “啊——”嬴逸握紧拳头,猛地砸向墙面。 也不知如今在外的顾子念……她情况如何了? 被惦记的梁长乐,昨夜睡得特别香。 今晨也醒得晚,且是被外殿的说话声给惊醒的。 梁长乐按了按额角,目光落在离她不远的缠枝花卉铜香炉上。 她怀疑昨夜有人换了香,正是那香叫她沉睡至今。 不过那香可能对身体无害,因为她并不觉得难受,琴灵也没有提醒。 梁长乐坐了会儿,侧耳留意外头的说话声。 这么一听,她不由一愣。 外头竟然是皇帝和朝臣在议论政务。 她恍惚的左顾右盼,原来她是睡在御书房的内殿吗? 她记得,昨晚她睡着的时候,是在御书房外殿,离御案不远的地方。她何时被人搬到了这内殿,她竟全然不知。 梁长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拧眉思索。 赢帝这究竟玩儿的是什么把戏? 叫她留宿他的书房,给她点心,叫她肆意的睡,睡到朝臣来和他商议政务,都无所谓? 她犹记得,父皇的御书房不许女子前往。 就连母后都不能去,因为他说,美色乱人心智。 后来,她离宫为将,在梁国打出了功绩名声,她才成了那个例外。 难道赢国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吗? 还是说,赢帝故意如此,好彰显他的恩宠? 梁长乐心里冒出个诡异的念头,赢琰不会是想收买她吧? 倘若他真这么想,就用这一点点的小恩小惠,恐怕他也太小看她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她一时捋不清楚。 外头有朝臣在和赢帝说话,她也不能出去。 朝臣没见她何时进来,只见她出去,会怎么想? 即便以前的她不在乎这些,但嫁了人,有了夫君的她,会在意慕容廷的感受。 于是梁长乐颇有耐心的坐着,也不发出什么动静,一直等外头的大臣说完了话,各个告退离去。 “呀,玉珠姑娘醒了?”大太监像是刚发现她。 梁长乐点了点头,“昨晚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是我失礼了,请问公公,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呀?” 大太监朝外看了一眼,笑着说:“等五皇子来接你,你就能离开了。” 梁长乐点了下头,暗道,朝臣都已经来了又走,可见现在已经不早了,嬴逸怎么还不来接她? 大太监叫人给她上了些早茶早点。 “没人动过,姑娘快用吧。”大太监叫人把食案放下。 梁长乐净了手,捏了一块兔子造型的点心,一口下去,惊异的瞪大眼睛。 “咸辣的?”她一面咀嚼一面惊叹,昨晚随口感慨了一句,今日就摆上了食案。 不知是赢帝的交代,还是身边太监用心? “味道怎么样?”太监笑着说,“风干的牛肉粒,口感有点儿韧性。” “很不错。”梁长乐重重点头,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 太监笑道:“皇上下令,叫御膳房做咸辣的,他们没做过咸辣点心,惟恐做的不好,紧张的不行。玉珠姑娘喜欢,他们可以安心领赏了。” 梁长乐嘴巴一顿,果然,太监说是赢帝准备的。 听口气,是想卖个好给她。 梁长乐眼睛危险的眯起来……赢帝对她这般“用心”,是图什么? 难道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想叫她以琴技为赢国效力? 否则,他身为一国之君,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卖好给儿子的丫鬟? 但他若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他对锦屏的好又是为什么? 梁长乐吃的很慢,因为想不明白,心事重重。 她这边还正在吃杏仁茶,外头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 “皇上,小女手不能弹,却能记起以前的琴谱,皇上若是需要,小女可以背出另他人记录下。” 是锦屏的声音,准确的说,是锦屏模仿的她的声音。 梁长乐心头一紧,锦屏果然被赢帝的好给收买了,要背叛夜国,背叛他们了吗? “只有琴曲,没有顾姑娘亲自抚琴,恐怕难有果效啊。”赢帝笑了,缓缓说道,“你不要心急,先养手,待手养好了,再谈此事。” 锦屏迟疑片刻,叹了口气,“小女整日锦衣玉食,得皇上亲自照拂,又留在前朝……但至今不能为皇上做什么,小女心中难安。” 赢帝轻笑,“你想太多了,这些事对朕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顾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梁长乐听到这儿,忽然站起身,她手里还拿着块点心,边吃边向外走去。 第866章 相互试探 锦屏没想到她会在屏风后头。 再看她的打扮,睡乱的头发,睡皱的衣服,沾着点心渣的手指,吃了一半的点心。 锦屏眉头皱了皱,“玉珠姑娘。” “顾姐姐在说什么?”梁长乐笑着把点心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指,“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写什么东西?我可以帮忙吗?” 嬴帝似笑非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梁长乐又擦了擦嘴,“不过我字不好,顾姐姐别嫌弃。” 锦屏看向嬴帝,脸上有几分不悦。 嬴帝却点了点头,“那倒是正好,你二人都愿意,也能彼此做个伴,不至于寂寞无聊了。” 他说完,就低下头去处理公务。 两女子都不再说话,彼此对视一眼。 锦屏略有防备,梁长乐则满脸堆笑。 锦屏上前,捏出一张帕子,温声说:“小脸儿吃成花猫了,走,我给你擦擦去。” 梁长乐笑嘻嘻的点头,她又回到里头,端了两盘子点心,跟在锦屏后头。 锦屏无奈的摇摇头,“怎么这样贪吃啊?” “好吃呢,是咸味儿的,以前府上都没有,五皇子从外头带回来过。”梁长乐说。 嬴帝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了看梁长乐的背影。 他倏尔一笑,又低下头去。 梁长乐跟着锦屏,到了她住的稍间。 “姐姐真好。”梁长乐说。 锦屏愣了下,“哪里好了?” 梁长乐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姐姐很温柔。” 锦屏短促的笑了声,“你不用讨好我,我是夜国人,帮不上你什么。” 梁长乐当即说:“怎么会呢,皇上看起来,很看重姐姐呢。” 锦屏侧脸看向她,“那你呢?你又为何得皇上看重?” 梁长乐立时苦着脸叹气,“婢子也不知道啊,婢子是五皇子身边的人,五皇子带我进宫拜见了秦夫人和夏夫人。秦夫人给婢子了一只镯子,血红血红的,皇上一看那镯子,就说秦夫人把我当皇子妃人选了,又担心我身份太低,不能嫁给五皇子,所以就要留我在身边,给我立功的机会。” “还说等我立了功,就封我为郡主,那时候,就能嫁给五皇子了。” 锦屏恍惚片刻,笑容真切了些,“原来你想嫁五皇子啊?” 梁长乐说:“那顾姐姐呢?姐姐想留在皇宫里吗?” 锦屏神色僵了僵,“我不知道……有些人的命运,并不握在自己手里。” 梁长乐虽在感情上迟钝,但这会儿,她要看不出端倪,她就不是迟钝,是傻了。 锦屏动心了。 “姐姐要我写什么?”梁长乐搓了搓手,又活动了下手腕。 锦屏摇摇头,“你还是洗把脸,换身衣裳吧。御前不好太邋遢,皇上不计较,公公们还要说你呢。” 梁长乐点点头,“那姐姐知道我昨日那身衣服去哪儿了吗?那是五皇子特意给婢子订做的呢,昨日弄脏了……” 还是锦屏把碗碰翻才弄脏的,梁长乐说到这儿,停下话音。 锦屏讪讪一笑,“应该是拿去洗了,我去问问洗好了没有,你先穿我的吧,我瞧咱们身高差不多。” 锦屏出去了。 梁长乐迅速换好了衣裳,又在放好水的桶盆里洗了脸。 锦屏回来时,她已经神清气爽的坐在那儿了。 “她们说,浣衣局还没送回来。”锦屏打量她,“你穿着正合适,真好看,且穿着吧。等你的衣服送回来,宫人也许会送到五皇子府上去。” 梁长乐铺好纸,又准备研墨,“姐姐要写什么?” 锦屏又犹豫了,她摇摇头,“不写了,改日吧。” 梁长乐撅了撅嘴,“顾姐姐是真的不想写,还是不想叫我写?” 锦屏看她一眼,呵的笑了一声,“不想写如何,不想叫你写又如何?” 梁长乐似乎被她的话,噎得愣住。 “不用拿你伺候主子那套,来跟我说话,都是女子,简单直白一点就好。”锦屏说。 梁长乐把她这话,在心里过了几遍,隐约明白,锦屏是把她划到“心机女”那一类里头去了。 她放下笔,原本还想看看,锦屏会透露什么曲子出来。 是她当初叫锦屏背的那些?还是别的? 但锦屏似乎对她有所防备,把她当敌人,她就不再试探了。 至于说,冒冒失失地对锦屏道出她的身份?告诉她,她是来救她出去的? 梁长乐在夏瑾那里栽了跟头以后,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这锦屏明显对嬴帝有些动心,这会儿向锦屏露底,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被爱意蒙蔽头脑的锦屏,一转眼就把她给卖了。 “既不写琴曲了,那婢子就到前头去了,五皇子说不定这就来接婢子出宫了。”玉珠蹦蹦跶跶,往门口走。 锦屏忽然凝眸,“慢着,你说的五皇子……是嬴逸?” 梁长乐点点头,“他原是四皇子呢,皇上寻回了流落在外的皇子……” 锦屏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可知如今的四皇子是谁?” 梁长乐歪了歪头,“婢子当然知道,听说他以前姓叶,如今改名为嬴容。顾姐姐认识他吗?” 锦屏眯起了眼睛,“何止认识……他给我的痛,我怕是永世难忘。” 她眯着眼睛,声音从齿缝里露出来时,那股子恨意很真切。 但锦屏也没有忘记留意梁长乐的神色。 见她只是愣愣怔怔,浑身略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并没有叶从容说的那种滔天恨意。 她松了口气。 锦屏在试探,她也怀疑了。 嬴逸不会无缘无故的带个女子进宫,莫名其妙那女子就被留到嬴帝身边了。 嬴逸同齐王妃的关系匪浅,锦屏是知道的。 她还知道,连齐王都吃过嬴逸的醋呢。 但试探之后,她反而觉得自己多心。 如果玉珠真是王妃,她怎么可能甜甜的,一口一个“姐姐”? 王妃的冷傲,她知道得最清楚。 “顾姐姐还有事吗?”梁长乐笑嘻嘻地问。 锦屏摇了摇头,“你去吧。” 梁长乐蹦蹦跳跳离开,直到转过了宫廊拐角,她才放慢步履,略显沉稳。 她行至御书房正殿外,正欲迈步进去,忽然瞧见里头站着两人。 前头那个她不认识,看衣着,必是皇子。 可后头那个,她绝不会认错,即便他的脸也被扮的有点儿不像他——慕容廷。他怎么来了? 他不但来了,还光明正大的站在御书房里,直面在上的嬴帝? 第867章 另类悄悄话 梁长乐一面感慨慕容廷手段了得,胆识了得。 另一面,她迫切的想和他说上话,她被困宫中,宫中的一切都有点儿出乎意料。 另外,她还想问问慕容廷,怎么他都能进来,嬴逸却还不来?他是从嬴逸府上逃出来的吗? 她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他,也有太多的问题想向他求证。 但他们一个在殿内,一个在殿外,明明只有几步路,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儿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向父亲言明。”里头那位皇子说道。 赢帝准了。 殿内的太监鱼贯退出,慕容廷也跟在众太监身后,悄然退了出来。 梁长乐看着他,心头一跳。 她不敢喊他,甚至连过多的关注都不敢有。 慕容廷路过她身边时,她忙低下头来。 “这位姑娘,请问……呃……”慕容廷似有些不好意思,表情尴尬为难。 梁长乐慢了半拍抬起头来,“大人叫我吗?” 慕容廷轻咳一声,小声道:“净房怎么走?” 梁长乐说:“近处没有,只有皇上用的,您是外臣,须得走远一点。” 她抬手曲曲折折的指了个路。 慕容廷歪了歪头,“没记住。” 梁长乐吁了口气,“我请公公带您过去。” 慕容廷吸了口气,微微点头。 梁长乐当然想亲自带他去,但她不敢太积极主动。 在赢帝身边,她觉得步步是坑,每迈一脚,都要提防陷阱。 好在公公说:“咱们在这儿当值,不敢擅自离开。您不知道,当值之前都不敢多喝水,恐怕犯了急……劳烦玉珠姑娘,您若是不忙可否走一趟?” 梁长乐迟疑片刻,似是不情愿,“如果五皇子来接我……” 公公一笑,“咱们必定告诉五皇子,您有事儿,马上就回,请他稍等会儿。再说,哪就那么赶巧了?一会儿的功夫。” 梁长乐这才点点头,“行吧。” 她转过头,也没看慕容廷,福了福身,“大人这边走。” 她领着慕容廷沿着宫廊,渐行渐远。 慕容廷稳健的脚步声,就在她身后。 梁长乐心跳很快,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头,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么想抱抱他。 她相信,他亦然。 但不行,赢国皇宫里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他们必须克制这浓烈的感情,才是对彼此对自己最安全负责的做法。 “还有多远啊?”慕容廷语气似乎不耐烦。 梁长乐终于回头看了眼他,“大人莫急,这就到了。” 匆匆一眼,她眼眶一热,赶忙低下头去。 “大人记得路吧?”梁长乐垂眸说,“前头那扇绿格子窗的屋子就是了,您可以自己回去吧?婢子这就告退了。” 慕容廷脊背很直,肩膀很平,下巴微抬。 他不管扮成什么样子,这幅不可一世的气势,倒是从来没变过,“你莫走,我若在皇宫走迷,才是大错。你就在这儿等着。” 梁长乐鼓了鼓嘴,小声嘟囔,“我又不是这儿的宫女……” “你说什么?”慕容廷声音微抬,似乎要找麻烦。 梁长乐赶紧摇头,“没什么,婢子等着就是,您快去吧。” 慕容廷哼了一声,阔步去了净房。 待他把门关上,梁长乐忽然听到一句:“念念……”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更包含了无比的思念,浓浓情意。 梁长乐怔了怔,她知道是慕容廷的声音,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秘术?千里传音?”梁长乐嘀咕。 脑中响起另一道声音,“他知道你能听见,但他不能听见你这么小声的嘀咕。你耳力过人,他虽也六觉敏锐,终究不像你,宿主毕竟是有琴灵加持的人。” 最后一句,怎么听都像是再炫耀自己。 “倘若你能听见,就点下头,我在里头能瞧见你。”慕容廷说。 梁长乐没往那边看,她眺望着远方,微微点了下头。 慕容廷吁了口气,似乎有些庆幸和惊喜,“嬴逸入宫了,你可曾见到他?” 梁长乐甩了甩头发,意在摇头。 慕容廷又道:“嬴逸说,他不知道夏夫人为何要骗他,你可知缘故?当真是夏夫人把你扣在宫里的?” 梁长乐低下头去,这是点头了。 慕容廷道:“我随太子入宫,待不了太久,你莫着急,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梁长乐又甩了甩头发。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她反而不想出宫了。 她要暂时留在这里,看看夏夫人是什么情况,赢帝又究竟在玩儿什么把戏。 她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着急出宫,只是因为……她担心慕容廷的安危,担心他在宫外依旧被人蒙在鼓里。 如今,他既然已经离开嬴逸身边,也知道事情诡异。 梁长乐就知道,他可以自己小心。 那么,她也可以放心的留下,继续冒险了。 “别任性。”慕容廷说了一句。 吱呀一声,他从净房里出来。 梁长乐等的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悄悄话”还可以这么说。 两个人离得近时,说话会被人瞧见。 但他们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外头,没人会怀疑这样也能说话。 慕容廷倒是敢冒险。 “姑娘叫什么名字?”慕容廷忽然问道。 梁长乐啊了一声,回头看他,“回大人,婢子玉珠。” 慕容廷笑了下,“我乃太子门客,看姑娘面善,姑娘可愿虽某离开?” 梁长乐眉头紧了紧,“多谢大人好意,但婢子是五皇子府的丫鬟,要等五皇子带婢子离开的。” 慕容廷表情不善,“五皇子?” 他轻嗤一声,表情十分不屑。 “就是那个原本是四皇子,后被降为五皇子的?整日带着半张银面具,以为自己很美的那个?” 梁长乐被他说得目瞪口呆,继而愤怒起来,“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是太子门客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说五皇子?” 慕容廷挑了挑眉梢,“小姑娘,我说他什么了?夸他美,让你生气了吗?” 梁长乐瞪着眼,脸涨得通红,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眼看她眼圈儿都要气红了,不远处的太监赶紧跑来。 第868章 他带来的礼物 “怎么回事?”太监把她拉到身后,冲慕容廷陪笑脸,“这位大人,这丫鬟年纪轻,才进宫,不懂宫里的规矩,您大人又大量,还望包涵。” 慕容廷冷冷一哼,“不识抬举。” “你说我无妨,不准说五皇子!”梁长乐皱着眉,委屈得很。 太监赶紧劝,“姑娘少说两句。” “这位大人在皇宫里,公然议论皇子,这不妥当吧?您就是太子的幕僚宾客,也得顾忌太子的颜面不是?” 岂料慕容廷连太监的面子也不卖,“他们兄弟不和,又不是什么秘密。五皇子跟谁合得来?他敢做,还怕别人说?” 太监有些头疼,太子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奇葩人物? 慕容廷越过太监,停在梁长乐面前。 他忽而伸手,摸了把她的脸,“这么好的姑娘,跟着五皇子,真是可惜了。” “你……”梁长乐啪的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她用劲儿不小,把自己的手掌心都打红了。 “放肆!这里是御书房,你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太监怒斥。 慕容廷反倒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太监,“她口口声声说,她是五皇子的丫鬟,弄了半天,她是皇帝的人吗?嬴帝不知礼,竟做出父子聚麀之事?” 太监不想他如此大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 梁长乐却没客气,抬手一巴掌朝他脸上挥过去。 她使满了劲儿,哪知慕容廷连躲都不躲,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的甩在他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梁长乐愣了,太监也愣了。 梁长乐像是打完就怂了,她呆愣一瞬,回过神捂着心口就跑了。 她缩进偏殿,砰的关上门,把外头的烂摊子扔给太监。 太监看了看慕容廷抽搐发青的脸,讪讪道:“都跟大人说了,是个小姑娘。您看这事儿,也不合适说到皇上面前不是?” “怎么不合适?”慕容廷转过脸来看着他。 太监被他目光一扫,生生打了个颤。 他从不知道人的目光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太监道:“好说不好听啊。” 慕容廷呵的一声冷笑,“不好听的又不是某。” “某”是他用来称呼自己的谦称。 太监却觉得眼前这个人傲慢极了。 好在太子出来了,他也不再跟太监纠缠。 他阔步到太子身边,不知同太子说了些什么。 太监猜测,他很可能是在告状。 因为太子哈哈笑了两声,还往这边看了一眼,太监连忙拱手行礼。 只见太子拍了拍慕容廷的胳膊,安抚两句,又笑着说,“府上有美姬”什么的。 两人这才一同走了。 太监快步来到偏殿门前,轻敲了敲门,“玉珠姑娘出来吧,那人走了。” 梁长乐在里头应了一声,却并不出去。 太监听了听,里头没动静,怀疑她实在里头哭。 “那姑娘收拾好了就出来,还得去御前干活儿呢,不能总歇着。”太监叮嘱了一句。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她什么都不用干,茶水,有专门的茶水房宫女,点心,有御膳房,摆膳,也有司膳长,倒酒,有司酒。 她就顶替大太监磨了会儿墨,还被人骂“父子聚麀”,倘若不是慕容廷借摸她脸,把她的宝贝带给她了,等她出去,非打断他的牙! 梁长乐把自己关在偏殿里,正打量着躺在她手心里的金蚕宝宝。 她这次进宫,以为见了阿娘就能出去,便没有把灵宠带在身边。 哪知她进来容易出去难。 慕容廷倒是聪明,他明明瞧不见这小东西,怎知道把他带进来的呢? 而且,他没傻到把装灵宠的瓷盅一起给她。估摸他是把灵宠藏在袖管里的。 他摸她脸的时候,梁长乐就瞧见,一到金光从他袖管里嗖的飞出来,钻进她胸前衣袋里。 所以,她打了耳光赶紧跑,就是要躲起来看看金蚕怎样了。 “琴灵,快出来。”梁长乐捧着金蚕。 金彩也直着上半身,一对儿芝麻般的小眼睛,正看着她。 可惜一人一虫无法沟通。 “宿主何事?”琴灵总算有呼就应了一回。 “这嬴帝有些邪乎,他会不会能看到金蚕?” 琴灵还没回答,金蚕竟忽然低下头来,“嘶嘶嘶——”金蚕飞快的从嘴里吐出丝来。 梁长乐吓了一跳。 她以为金蚕又什么毛病了,但仔细一看,金蚕竟用丝做笔,写了一行小字:“他看不见我,齐王怀疑夏夫人被蛊惑,叫我去看看。” 梁长乐不知这会儿该作何反应了。 她的灵宠是要聪明的逆天了吗?它不能说话,竟然能写字啊?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啊?”梁长乐低声问道。 金蚕芝麻小眼儿盯着她,片刻,它做了个原地摔倒的姿势,躺在她的手心里一动不动。 梁长乐一愣,“这是怎么了?” 琴灵忍笑,“它拒绝闲聊,以丝吐字,它快累死了。” 梁长乐失笑,好吧。 慕容廷怀疑夏夫人是被蛊惑了,毕竟他看过夏夫人给她的信。 慕容廷是旁观者,他也这么想的话……梁长乐心里稍稍得了安慰。 她琢磨着,要把灵宠放在哪里才安全。 “其实可以放在衣襟里,衣袋里,它可以自己游弋,找到安身之处,你唤它它便会出来。”琴灵解释道,“灵宠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没见过把灵宠独自扔家里的。” 梁长乐从他的语气里读到了鄙夷的味道。 偏殿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叩门的声音。 “玉珠姑娘,你好些了吗?皇上叫您过去呢。”太监在门外唤。 “这就来。”梁长乐把灵宠往衣带里一塞,抻了抻衣裳,转身出了门。 小太监笑眯眯看她,瞟了她眼睛一眼,似乎要看她吓哭了没有。 梁长乐则注意到,小太监领她去的地方并不是御书房正殿。 “这是要去哪儿?”梁长乐犹如惊弓之鸟,当即就站住不走了。 小太监见她神色紧张,呵呵一笑,“您别怕,真是皇上传您,这事儿奴才岂敢撒谎?皇上要带您去观星阁看一样宝贝。” 梁长乐皱着眉头,似是不信他。 小太监无奈,“我师父,大总管就在前头,您不信我,总信他吧?” 梁长乐又跟着他走了几乎,果然看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笑着朝梁长乐招了招手。 第869章 她不吃这套 嬴帝在观星阁的顶层站着。 他面前有几只硕大硕大的风筝。 梁长乐狐疑的看着那风筝,“皇上要放纸鸢吗?” 夜国叫风筝,嬴国叫纸鸢。 嬴帝笑起来,“送来这个给朕的人说,这个叫风筝,你会放吗?” 梁长乐点点头又摇摇头,“婢子放过的没有这么大,只有小小的一只,须得有风的天气,用绳子拴着,纸鸢乘风而起,可以飞的很高。” 嬴帝点点头,“那便是会放,你以往都是站在地上看天上的纸鸢,可曾想过天上的纸鸢如何看地上的你?” 梁长乐啊了一声,表情显得呆呆的。 长得好看的人,天生的优势就是,即便呆也是好看的。 她呆萌的表情,取悦了嬴帝,嬴帝哈哈笑起来。 “今日就叫你感受一下,如何?”嬴帝过来牵她的手。 梁长乐吓了一跳,受惊的兔子般躲向一边。 嬴帝有些狐疑,“怎得忽然这么怕朕?” 梁长乐脸色难看,脸扭向一边,“皇上还是快叫婢子回府去吧。” 嬴帝笑问,“怎么了?逸儿还没有来,宫里住着不好吗?” 梁长乐揪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副局促模样。 嬴帝看向一旁的太监,“谁欺负她了?” 太监讪讪说道:“没有人欺负玉珠姑娘,哦,倒是太子身边的……” “不许说!”梁长乐嚷了一声,脸色迅速蹿红,她瞟了嬴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小姑娘湿漉漉,有些惊慌,有些羞涩的眼神,叫嬴帝呼吸一滞。 他反倒更有耐心了,“说。” 太监躬身道:“那位门客,说了些难听话……” “你不要说,不要听。”梁长乐抬手捂着耳朵。 她的听力,捂着耳朵也能听得清楚。 太监压低了嗓音,“门客见她漂亮,想要了她去。哪知她径直拒绝,还说自己是五皇子的人。门客不信,说五皇子的怎会在御前,难道是父子聚麀。可把她气坏了,甩了那人一耳光呢。” 嬴帝的脸色沉了沉,轻哼了一声,“太子太宽仁,才叫他的门客如此大胆。”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大风筝,“不过,他那门客也确实有些本事。” 嬴帝走到梁长乐面前,伸手拽下她的胳膊,“好了,莫生气了,朕会给逸儿,给你一个交代的。” 梁长乐抬头看了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大胆!”太监呵斥,“怎可直视尊上?” 被小姑娘近距离仰视的感觉,其实非常好。 嬴帝转过脸,冷冷看了眼太监。 太监立刻低头退开了。 嬴帝拉着梁长乐的手腕子,“今日朕带你做纸鸢,看看地上的人,可好?” 梁长乐吓了一跳的样子,“纸鸢是飞在天上的呀?” 嬴帝笑着点头,“你想不想飞?” 梁长乐点点头,明亮的眼底似乎有期待,还有些紧张。 嬴帝暗笑。 他叫人把大风筝抬起来。 大风筝还有几个机括,待完全安装好,那风筝足有龙榻那么大,下面还有个横杆,连在风筝的翅膀上。 风筝被抬起来,嬴帝趴在横杆上,他冲梁长乐招手。 梁长乐见状变色,连连摇头,“皇上恕罪,婢子还年轻,婢子还要回去伺候五皇子呢!” 嬴帝一时忍俊不禁。 就连一旁的太监都忍不住笑起来。 “好你个蠢丫头,你的命难道比皇上还金贵吗?”大太监笑骂着,把她推上前去。 梁长乐并不是真怕,她是真恶心。 嬴帝还真要做出“父子聚麀”之事吗? 一边说着,要给她个好身份,叫她可以嫁给嬴逸。一边又做出这样令人误解的亲密行为? 难怪锦屏才来了不久,就对嬴帝起了心思。 梁长乐也深深的反思了,是不是她平日里对锦屏不够好?才叫她被别人欺骗诱哄? 反思之后,她自问平日里待她们不薄。 至于把锦屏留在京都,冒充她而冒险的事儿。 也是锦屏主动提出的,当时锦画还跟她力争来着,锦屏是凭实力拿到的资格。 但梁长乐也知道,在蛊惑人心这一套上,她做的远不如嬴帝。 嬴帝的温柔温存,对女孩子的呵护入微,她远远不及。 他可以放下他帝王尊严,去讨好一个小女子……梁长乐只能说,他所图甚大,比他现在的帝王之尊还要大。 同时,梁长乐也有所担心。 如果他整日这么对待夏夫人,夏夫人能扛得住吗? “专心点。”嬴帝忽然敲了下她的脑袋。 梁长乐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笑。 嬴帝跟她站的太近了,她浑身的汗毛都乍起来了,“婢子不想飞了,不想做纸鸢了。” 嬴帝却忽然伸手揽过她的背,把她禁锢在他手臂和风筝下的横杆之间。 梁长乐吓了一跳,“皇上放开……” 嬴帝却两手握着横杆,“抓紧杆子,准备,跑!” 两边抬着风筝翅膀的侍卫和嬴帝一起跑起来。 这观星台非常高,可以说是皇宫里最高的建筑。 嬴国皇宫是依山而建,背靠伏龙山,面朝乾湖,北高而南低。 观星台又是建在伏龙山上的,这就致使它的地理位置更高,可以俯瞰整个皇宫。 “飞了——”嬴帝的声音,被扑面而来的风吹散。 梁长乐浑身一紧,这次是真的——本能的反应。 她感觉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扯着她往下掉。 她不由闭上眼,脑海中是她摔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从这么高的观星台上摔下去,会死的很难看吧? “睁开眼。”嬴帝在她耳畔说。 温热的呵气,叫她冒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未免他再凑过来说话,梁长乐猛地掀开眼皮。 嬴帝动了下横杆上的机括,那只硕大的风筝,像大鸟一样,微微抬头——它的两个翅膀是可以动的,可以变换角度。 梁长乐忽然感觉到,虽然扯着他们向下坠的力量还在,但是有更大的风力,拖着他们向上微微冲了些。 嬴帝变换角度,继而那大鸟又乘着风,平缓又快速的向前冲。 “真的好像鸟啊……”梁长乐感慨。 嬴帝笑起来,侧脸看她,“还怕吗?” 梁长乐还没说话。 他又道:“有朕在,你不必怕。” 梁长乐:“……”是不怕了,反倒有点恶心。 第870章 挑拨离间的伎俩 梁长乐很快适应了这种脚不沾地的行进方氏。 她骨子里是爱冒险的人,再没有什么比腾空飞翔,像鸟儿一样在天空自由自在,更叫人觉得刺激的了。 她很快喜欢上这种感觉——如果能把身边的嬴琰一脚踢下去,一定会更好。 嬴琰见小姑娘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显她的美丽。 他熟练的操纵着横杆,调整着方向。 “喜欢吗?” 梁长乐看着大风筝,看着风筝底下显得有些小的宫殿,景致,“喜欢。” 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继而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那是刚刚才见过不久的慕容廷…… 梁长乐迅速的别开视线,纵然她现在身份特殊,处境特殊——但就慕容廷那个醋精的本质,他若看到嬴帝揽着她,带她飞行,他会气疯,失去理智吧? 在慕容廷身边的那个男子,不就是刚刚觐见的太子殿下吗? 他若在太子面前失态,会不会暴露自己? “你瞧见他了?”嬴帝忽然问。 梁长乐心中大骇……嬴帝发现了。 “别跟他置气,有天资的人,总有点儿恃才傲物。朕叫他当面向你道歉。”嬴帝说。 梁长乐心跳隆隆如擂鼓。 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嬴帝不是认出她和慕容廷,而是说太子的门客讽刺他们“父子聚麀”一事。 梁长乐狐疑向慕容廷看去,“皇上说,这大风筝是他送的?” 梁长乐刚问完,地上的人也察觉了他们。 慕容廷和太子一起抬头,向空中望来。 嬴帝似乎是故意,他猛地操纵风筝向下俯冲了几许。 梁长乐甚至连慕容廷微微凝起的眸子都看得清楚。 慕容廷耳聪目明,他定然能看清嬴帝的动作,以及嬴帝脸上令人讨厌的笑意。 梁长乐浑身汗毛乍起——这嬴帝分明是不怀好意! 原来他带她飞,不单单是要带她飞而已…… 大风筝最后平稳降落在御花园里。 这里早清出一块空草坪,嬴帝身高伟岸,梁长乐落地完全没有费力。 在滑翔的最后一段距离中,梁长乐已经想明白了。 嬴帝极有可能已经得知他们的身份,而他所做的,就是要离间他们,叫他们相互怀疑。 嬴帝手段高明,他很有可能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他把他们关起来,用刑拷打。 他们的心只会更齐。 而嬴帝也是个颇为自负的人,他自负的以为,他可以凭借如此手段,叫他们心服口服的投诚。 经过这一次飞行,特别是在看到慕容廷的那一刹那。 梁长乐的心跌倒了谷底,然而,落地之时,她的心又缓缓上升了。 因为她更有理由相信,嬴帝对夏瑾做了类似的事。 他算计夏瑾,让他们怀疑夏瑾。 “冷吗?”嬴帝两手轻轻的握了握她的肩。 梁长乐因为他的触碰,生生打了个寒颤。 嬴帝正要将太监送上的薄披风,披在她身上。 梁长乐却迅速躲开了,“婢子不冷,多谢皇上。” 她福了福身,“婢子要去等五皇子了。” 梁长乐退了几步,转身疾跑而去。 她已经猜到了,嬴逸不会来接她出去了。 慕容廷说,嬴逸早已经来了,她没见到。乃是嬴帝不许她见。 嬴帝下棋虽没有嬴了夏夫人,但他却喜欢做执棋人,把所有人玩弄在他股掌之间。 梁长乐心中冷笑,那嬴帝就廖错了,被他当成棋子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屈服,那么容易上当的? 梁长乐回到御书房,她想了几番,锦屏现在不能完全信任。 她必须要再去夏夫人那儿一趟,好确认阿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至于出宫,现在倒是不必着急了。 她留在嬴帝身边,让嬴帝把她当成棋子,这样嬴帝被“棋子”反咬一口的时候。 他才会明白,自负是多致命的伤。 一直到夜里,梁长乐也没有想到可以去见夏夫人的理由。 她倒是想到,可以去秦夫人那里。 或许秦夫人可以帮她见到阿娘。 梁长乐没能离宫,她被安排了房间。 离锦屏的房间有十几米的距离。 她和宫女们一起用过了饭,嬴帝没有再传她去研墨。 她刚躺下,门就响动一声。 梁长乐坐起身子,她记得门上拴了啊? “吱呀——”门响了一声。 梁长乐忙套上鞋子下床。 白色绣花的屏风上,倒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梁长乐扬声问:“谁?” 忽而一阵风过,那影子居然一眨眼,到了她身边。 梁长乐未及反应,就落入一个热乎乎的怀抱里。 来人的身高体型,都和慕容廷很像。 但梁长乐知道,他不是慕容廷。 “皇上,你这么做对得起五皇子吗?”梁长乐一身冷气,想打爆他的狗头。 嬴帝从背后抱紧她,下巴磨蹭着她的发,呼吸粗重,“朕赏他别的,朕会补偿他,什么都可以……” 梁长乐冷哼一声,“原来婢子在皇上眼中,这么有价值,什么都可以?” 嬴帝呼吸很乱,“是,朕想要你,只要你。” “后宫佳丽三千不要了吗?”梁长乐问。 嬴帝呵地笑了一声,“这么善妒?想要朕独宠吗?” 梁长乐翻了个白眼,想要你死一死。 “皇上放开婢子,莫做羞耻之事。”梁长乐冷声说。 嬴帝反而抱得更紧,“你未嫁,君未老。男欢女爱,怎么是羞耻之事?分明是世间美好。” 梁长乐无语,要点儿脸行吗?这玉珠的身份是你儿子的女人好不好? “朕要你,玉珠,朕给你妃嫔之尊。”嬴帝手向下滑,去解她腰带。 梁长乐暗自庆幸,她留了个心眼儿,和衣而睡。 她趁着嬴帝动情的一刹那,猛地抬脚往他脚趾尖上狠狠踩去。 同时,她猛地向后肘击,用尽全身力气。 慕容廷告诉过她,她如今力道,点穴效果不够。 所以她以拳头猛击嬴帝身上几个大穴,伤害不大,但至少让他短暂失去力道。 紧跟着她向外跑去,边跑边喊:“锦屏姐姐救我——锦屏姐姐快救我!” 嬴帝不是要离间他们吗? 梁长乐顺势而为,干脆让火药味儿更浓! “锦屏姐姐!” 宫廊上没有守着太监侍卫,由此可见,嬴帝真是自负至极。 梁长乐顺利撞开锦屏的房门。 锦屏迷迷糊糊揉着眼走出来。 “锦屏姐姐救我……” 梁长乐听到嬴帝追来的声音,她把锦屏拉出来。 嬴帝面对两个他正在蓄意撩拨的女子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梁长乐琢磨,或许很有趣? 但她没时间欣赏,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去见夏夫人的机会! 第871章 关心则乱 梁长乐拔腿往内宫跑。 赢国皇宫又大路又多,曲曲折折,像是迷宫一样。 若不是她自幼就有记路的本事,带兵打仗她从不迷路,她根本辨不清哪里是哪里。 “站住,哪里来的丫鬟?已经宵禁,你往哪儿跑?” 梁长乐不可避免地遇上宫中侍卫。 她并不停脚,从腰里摸出一块腰牌,“我乃御书房宫女,奉命急寻夏夫人。” 侍卫迟疑,仍没有让开路。 梁长乐厉声呵斥,“耽误了皇上的事,拿你们试问!” 侍卫震了一下。 一个小宫女,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她能做什么事儿?最多也就传个话。 梁长乐从嬴逸口中得知,夏夫人在宫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他当初不被待见,乃是因为夏夫人的帮扶,才被赢帝承认。 她提了御书房,又道夏夫人,想来这些侍卫不至于太为难她。 侍卫查看了她的腰牌,当即神色一震,躬身把腰牌还给她,让开路来。 梁长乐拿着腰牌,一路畅通无阻。 这是她从景帝身上摸来的。 他占她便宜,她摸了他一块牌子,算起来,还是她亏了。 梁长乐琢磨着,找到机会她一定要把亏了的讨回来。 她顺利来到秦夫人宫中,除了中间跑错路的两次,还算顺利。 不是她认路的本事不行了。 她是故意的。 “秦夫人,求您……求您救救婢子吧?”她一见到秦夫人,就抱着她的腿大哭。 哭不出来,她还偷偷掐了自己两把。 秦夫人已经躺下,又被她惊起。 宫人若不是看着她拿着皇帝的玉牌,也不能放她进来。 “你快起来,你那日不是已经随逸儿出宫去了?怎么又回来了?”秦夫人拉她起来。 梁长乐哭哭啼啼地说:“夏夫人留我和她下棋,她说我棋艺好,谁知皇上又把婢子领去,叫婢子住在御书房那边……呜呜,婢子想出宫。” 秦夫人的表情,一言难尽。 但梁长乐没错过她瞬间的嫌恶。 她也觉得嬴琰惦记儿子的女人,很恶心吧? “皇上既然已经留了你在御书房,你就留在御书房吧。”秦夫人说。 梁长乐连连摇头,“那不行啊,当初夏夫人说,会把婢子还给五皇子的,怎么能骗人呢?” 秦夫人皱眉,“夏夫人……她怎么跟着搀和?” 梁长乐吸吸鼻子,“夫人您不信可以问夏夫人?” 秦夫人看她一眼,“没规矩……” 梁长乐低着头,“有规矩,也得有命守啊?” 秦夫人看了看她手里的玉牌,“你慌慌张张跑来是怎么回事儿?又喊我救你,你不说清楚,我如何救你?” 梁长乐低声道:“御书房里还有一位姑娘,听说是夜国来的,皇上应该是要去她那边吧,走错了屋子,竟进了婢子的房间,婢子害怕,就跑来了。求秦夫人送婢子出宫。” 秦夫人当即说:“不是我留你下来的,怎么能赖上我送你出宫?谁留你,你找谁去。” 梁长乐怔怔地,“可您不是五皇子的母妃吗?婢子是五皇子的人啊。” 秦夫人的眉头跳了两下。 梁长乐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烦躁,和隐忍的怒气。 什么赢帝走错了房间?他九成九就是故意的! 真是为老不尊! 秦夫人虽愤怒,到底性子软,她不敢和赢帝来硬的,玩心眼儿又玩儿不过。 从她儿子的处境上,就可以看出来。 但她很信得过夏夫人,毕竟是夏夫人改变了她和她儿子的处境。 “去请夏夫人来。”她拿了自己的腰牌,想了想,又把梁长乐带来那块玉牌,一起交给宫人,叫宫人速速前去。 梁长乐抽抽搭搭地站在一旁。 她有点儿累,装哭很耗费体力,琴灵又不停的在她脑子里聒噪。 “宿主哭得好假,干打雷不下雨。” “宿主你真的应该好好学学,什么叫声情并茂,梨花带雨。” “宿主……” 梁长乐心里咆哮,“你给我闭嘴!若不是要用你沟通金蚕,你看我唤醒你不?” “宿主,容我再多说一句,琴灵不是宿主唤醒的哦。琴灵是自主的哦,你若不信,下次你唤琴灵时,我故意不理你,你看你能不能唤醒?”琴灵笑着嗲声嗲气。 梁长乐:“还能好好说话吗?” “宿主先吼人家的哦……”琴灵委屈。 梁长乐真的要哭了,这糙汉的声音嗲起来,太吓人了。 好在夏夫人来的很快。 她一来,琴灵倒是安静了。 梁长乐的心跳如鹿狂奔,“琴灵,金蚕看出来没?它是要通过看的吧?我现在不能弹琴,什么都看不出啊?” 秦夫人没让梁长乐说话,可能是担心她再说出什么“走错房间”这样的蠢话来。 她亲自对夏夫人简单描述了。 夏夫人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已经领悟了。 “你跟我走吧,不用怕,明日我就送你离宫。”夏夫人倒是很有担当,也不怕得罪人的样子。 梁长乐福身道谢。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她瞧见一道金光,嗖的落进夏夫人手边的茶盏里。 夏夫人抿了口茶。 梁长乐再看那茶盏,金光已经不见了。 梁长乐眨了眨眼,原来金蚕看有没有蛊虫,还得“进去”才能看啊? 夏夫人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姐姐也歇着吧。我这就带她回去。” 夏夫人正要朝梁长乐招手的时候,脸色却忽然一僵。 梁长乐也微微一惊。 “哎哟……”夏夫人脸色骤然发白,捂着肚子,软倒在地上。 梁长乐比她身边的宫女蹿上去得更快,“夏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秦夫人完全愣在一旁,“这……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啊!” 梁长乐扶着夏夫人的肩,所以她能明显的感受到,她颤得厉害,不能控制那种打颤。 她浑身都在冒冷汗,额头上的尤其明显。 “软榻。”梁长乐说了一声,横抱起夏夫人。 这么一抱,她才晓得,夏夫人好轻,好瘦,她没有内力也能轻松抱起她。 她心里则不住的在喊:“我阿娘怎么了?金蚕在里面干什么?快叫金蚕出来呀,别伤害她,不要伤她。” 她很后悔,为什么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叫金蚕贸然进入阿娘体内呢? “这里有琴吗?”梁长乐抬眼四顾。 琴灵在她脑中大喊:“宿主要干什么?自杀吗?你怎么能要琴呢?!” 第872章 厉害的蛊虫 梁长乐最终也没有弹琴,并非她看着阿娘受苦,却冷静下来。 而是金蚕出来了。 金蚕浑身的金光都没有了,灰败颓丧,如斗败的公鸡,它爬的有点儿慢,看上去凄惨极了。 它从夏夫人口中爬出来,趴在衣领上,动弹不了了。 梁长乐趁人不注意,赶紧捏起它放入自己衣袋里。 “金蚕这是怎么了?”梁长乐心中惊骇不定。 夏夫人却平静下来了,她脸色恢复的很快,冷汗也不冒了。 好像真是金蚕在折磨她一样。 琴灵没说话,金蚕在她衣袋里不动,她正茫然的时候。 夏夫人却先开了眼皮,她看着她,眼底溢满温柔,“你来了……”她轻轻地说。 梁长乐心中骇然,有大喜也有大惊! 母亲这是……清醒了吗? “我想和她说几句话?姐姐,可以吗?”夏夫人看着一旁围着许多人,对秦夫人说。 秦夫人赶紧道:“快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刚才的茶,点心,都摆着别动,我倒要看看,谁在这儿弄这脏东西。” 她嚷着,也去了屏风一旁。 梁长乐脑子里纷纷扰扰,她眼里只有夏夫人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我脑子里有点儿混沌,这些天的记忆也不清楚,我把你留下了?给了赢帝?”夏夫人问。 梁长乐迟疑的点点头。 夏夫人抬手就要给自己耳光。 梁长乐忙抓住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夏夫人想了想,舒了口气,“他练了什么邪功,很是厉害,你硬来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有一个可怕的计划,他要统治整个天龙大陆,但赢国的兵力不强,不如夜国。他的计划似乎于此有关,倘若他计划达成,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偶然知道,他要把夜国和梁国的臣民,变成嬴人的奴隶苦工。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是个骗子。是个利益熏心又极其自负的人,什么尊重女人,要叫天下的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为官,经商……这些都是骗人的。” “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子,他的生母,都是被他亲手虐杀的。” 梁长乐倒吸一口冷气。 夏夫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梁长乐张嘴想叫阿娘,脑子里却响起琴灵的声音,“她身体里有蛊虫,金蚕失败了,差点儿被咬死。” 梁长乐吓了一跳,那声“阿娘”便卡在了嗓子眼儿。 她手上一暖,垂眸看去,竟是夏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刚刚的话,吓到你了吧?”夏夫人声音柔柔的,语速也比刚才平缓柔和下来。 但梁长乐直觉却是一紧,眼前亲切的面孔,叫她觉得陌生。 明明刚才说话的是同一个人,可一切似乎又都变了。 “我最近做了很多梦,脑子里很乱,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你别怕啊?”夏夫人说。 梁长乐点点头,“夫人送婢子回五皇子府,婢子就不怕了。” 夏夫人失落的笑笑,“你跟我见外了,是生我的气了吗?是我刚刚的话,叫你跟我疏远了吗?” 梁长乐慌忙摇头,“夏夫人,您刚刚昏倒了,并没有说什么呀?您是不是又做梦了?” 夏瑾脸上怔了怔。 梁长乐心底冷笑,她果然是被蛊虫控制了,但她说“做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那句话,也许是实话。 “太医来了。”秦夫人在外头说了声。 梁长乐连忙起身,到屏风外相迎,“太医快来看看,夏夫人在这边。” 太医上前诊脉,梁长乐便站在一群宫女当中,低着头显得与众人无异。 “夏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操劳过度,气血不足,多补补身体就好了。”太医被叫来的时候,以为后宫里又出了什么肮脏事儿,他被催的火急火燎。 这会儿一看,他才舒了口气,安心去开药。 夏夫人目光在宫女里巡视,却没瞧见她要找的人。 “咦,那丫鬟呢?小五带来的那个?”夏夫人问。 秦夫人也抬头找,却不知她什么时候离开了。 梁长乐悄悄出了秦夫人的宫宇。 因为她听见宫女们小声说,赢帝已经知道了,也往这儿来了。 她不想在这里撞见赢帝。 她躲开一阵子,还能给自己争取点儿时间,好看看金蚕到底怎么样了。 “它伤的有点儿重。”琴灵说,“不过宿主不用太担心,它是灵宠,可以自己慢慢复原。” 梁长乐叹了口气,“琴音才能让它复原吧?” 琴灵安静片刻,“没有琴音也能复原,只是要慢一点罢了。” 梁长乐很是狐疑,“是谁把它咬伤的?你不是说,它是灵宠,比蛊虫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吗?” 琴灵迟疑一阵子,“它不是攻击性的灵宠……但这世上,竟有人能养出那么强的蛊虫,琴灵也很意外呢。” 梁长乐说:“还用意外吗?是赢琰。” 琴灵却当即就说,“他养不出,他自身的造诣没有那么强。” 梁长乐愣了愣,“他还养不出?这是说,他背后还要支撑他作恶的人咯?” 琴灵这次沉默的更久,“宿主,琴灵不知道……” “不为难你了,该知道的时候,我们会知道的。”梁长乐打起精神,“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放在我阿娘体内的蛊虫,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除去呢?” 被人控制的滋味儿,且被人控制着伤害了自己的孩子…… 梁长乐虽没有孩子,却也能体会阿娘心里的难过苦楚,她不想叫阿娘受制于人。 “办法还是有的,”琴灵说,“比如……” “有人来了。”梁长乐听到脚步声。 她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内宫,沿着常常的甬道,来到了前朝的地方。 路过了几个宫门,宫门口的太监都没有询问她。 她走路的时候没留神,如今哭笑不得——她竟又走回御书房附近了。 这是住这儿两天,住出归属感了? “诶,你……站住!” 梁长乐先前听到的脚步声,从背后不远,冲她快步走来。 听声音,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但她没想到,会在这么晚的宫苑里,在这儿碰上他。 梁长乐回头看了一眼,拔腿就跑。 “叫你站住呢,还跑?!”那人也加快速度,朝她冲来。 太监们不会拦着她,并不表示,也不会拦住那人。 梁长乐功夫不如他,却凭借宫人的拦阻,把他甩得老远。 等她转进御书房背靠的小院儿,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忽听头顶上又传来那人的声音,“你跑什么?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 他纵身跳下树,隔着两步的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梁长乐。 第873章 挑唆父子不和 梁长乐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认识你。” 那人笑了一声,“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吗?鄙人姓嬴,单名一个容字,皇子中行四。” 梁长乐摇摇头,“你是谁,跟我无关。” 叶从容却猛地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我该叫你顾子念?还是梁长乐?亦或是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叫什么?怎么混到嬴帝身边的?” 梁长乐无辜的看着他,“不知道四皇子在说什么?婢子玉珠,是五皇子的丫鬟。” 叶从容怔了怔,“五弟的人?” 梁长乐连连点头。 叶从容轻嗤一声,“不对,你既是五弟的人,怎么会这么晚了,在御书房晃荡?宫人瞧见你,皆不拦阻?” 梁长乐道:“皇上要封我为郡主,叫我可以嫁给五皇子。” “噗嗤……”叶从容没忍住,笑了,“顾子念,你演的可真像,慕容廷见过你说要嫁给别人时的样子吗?” 梁长乐眨了眨眼,“谁?慕容廷……是谁?” “别装了……”叶从容又闭紧她一步,把她下巴捏的更紧了,“那个‘顾姑娘’是假的,你跟我都清楚,装什么装?” 梁长乐没有挣扎,也没有后退,不是不嫌恶,只是怕他把她的“脸”给扯坏了。 叶从容盯着她道:“趁着嬴帝还不知道你是谁,赶紧脱身,别留在宫里。” 梁长乐心头一动,看来叶从容变成了“嬴容”,也并没有和嬴帝完全同心啊? 他最先骗了嬴帝,如今还要继续骗下去。 梁长乐立时换做哀求状,“我想回去五皇子府,可是皇上不让我走,我去找秦夫人和夏夫人帮忙,夏夫人又昏倒了,我没办法离宫啊……” 她说着要哭起来。 叶从容怔了怔,他可从来没见过梁长乐哭的样子。 那个女人会哭吗?石头会哭,她都未必会哭吧? 叶从容皱着眉头,“你说,你叫玉珠?” 梁长乐连连点头,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四皇子,婢子知道您和我家主子不和,但求您帮帮婢子,婢子倘若出去,一定会在五皇子面前为您美言的。” 叶从容翻了个白眼,“爷用得着你美言?” 但他心里的惶惑更大了……梁长乐不会在他面前示弱,她就算成了顾子念,骨子里都是傲气冲天的。 再看眼前的小姑娘,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无助的抓着自己的衣服……若是梁长乐,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这么干吧? 叶从容迟疑不定。 梁长乐耳朵一动,她垂眸勾了勾嘴角,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四皇子,你真的可以带婢子出去吗?婢子好害怕。”她仰着脸,远处的宫灯倒影在她眼底,有光明明灭灭。 她眼神深邃漂亮,如一汪湖水,引人沉溺。 叶从容笑了,就算她不是她……那也是嬴逸为了满足他那点儿私心,故意找了一个与顾子念相像的人,放在身边的吧? 他若能把这女子带走,用来恶心恶心嬴逸,也是好的。 “不怕,我带你出宫……” “什么时候?现在可以吗?”梁长乐急声问,还往前凑了凑。 女孩子身上的芳香随风而来,温香玉软。 叶从容莫名的有点儿冲动……这种感觉,许久许久都没有了,只有在夜国遇见顾子念的时候,他才有过念头。 他还点了一个跟顾子念有几分相似的妓子。 他自己出了事之后,就更没有这念头了…… 叶从容忽然生出了种真男人的感觉……没有冲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和尚。 “现在怕是不行,明日,你等我筹谋一番……”叶从容心神荡漾,不由伸手要放在她腰间。 一股劲风袭来。 砰—— 叶从容被推出数步之外,“你要筹谋什么,朕的好儿子?” 嬴帝站在梁长乐身边。 梁长乐的肩膀似乎缩了一下,而后她缓缓向后退去。 叶从容挑了挑眉,她很怕嬴帝? “儿子想要这女子,想要为她筹谋一番。”叶从容垂眸说道。 嬴帝冷笑:“若朕不肯给呢?” 叶从容:“儿子就恳求您,探求您为何对她与众不同。她说自己是五皇子的丫鬟。” 嬴帝看着他,“五皇子的,朕不还给他,留在自己身边,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你还来试探?” 叶从容:“也许儿子在父皇心里的位置与旁人不同呢?毕竟儿子从小没有生活在您身边,为了您的大业,儿时多经患难波折。” 嬴帝看着他,“你这是在向朕要补偿?” 叶从容没说话。 嬴帝:“朕依你的意思,叫你列为四皇子,你还觉不够?贪心可是大忌。” 叶从容:“所以,父皇是绝对不肯吗?” 嬴帝:“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同朕谈判?” 叶从容摇了摇头:“儿子说了,是恳求,不是谈判。” 梁长乐站在一旁,薇薇有些愣神儿,她没见过这样柔软的叶从容。 也许,这是他在嬴帝面前独有的样子。 但嬴帝并不稀罕,当然,也不珍惜。 嬴帝:“此事没有余地,你回去吧,这么晚了,还留在宫里,哪怕是前朝,也会叫朕怀疑你。” 叶从容迟疑片刻,拱手告退。 “四皇子……”梁长乐轻轻喊了一声。 她趁着父子说话之时,离嬴帝更远了,她看向叶从容的眼神,才更像是哀求。 她似乎在求他带她出去,她害怕待在嬴帝身边。 叶从容略有些狐疑的看她……继而,他觉得他明白了。 她虽然极有可能是梁长乐,也就是夜国那个顾子念,她恨自己,但她是真的害怕嬴帝。 叶从容相信他的判断,连他都会不自觉畏惧的人,一个女孩子害怕他,多么正常。 嬴帝转过头来:“你先回去。” 梁长乐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两步,但她又抬头,飞快的瞥着叶从容。 叶从容心里那中身为男人的自负、骄傲、自尊,在女孩子哀求的目光当中,顿时被激发出来。 嬴帝:“你在挑唆我们父子不和吗?” 梁长乐:“婢子想跟四皇子出宫,他会把婢子送到五皇子府上。” 嬴帝哈地大笑,“他和五皇子是夙仇,你不知道吗?你去了他府上,才是羊入虎口……朕待你不好吗?” 梁长乐说:“皇上待每个女子都好,待婢子并不特殊,婢子的心也不在您这儿,求您放过婢子吧!” 说着,她竟屈膝要跪下。 第874章 生怕打不起来 叶从容恍惚了,梁长乐是那样骄傲的女子,她当年宁可被自己砍断手脚,也不愿意对他跪下求饶。 她怎么可能跪嬴琰,这个伤害她母亲,拆毁她家庭,还间接害了她父皇,她弟弟,她自己的人? 她的骨气,已经被现实磨灭的没有棱角了吗? 嬴琰提步过去,一把拉起她,“朕待你是不一样的,你还未察觉吗?” 梁长乐想要躲开他的手,但他力气大,她似乎被捏痛了,唉哼一声,又迅速咬着下唇闭上嘴。 她低着头,看似温顺,实则全身都在僵硬的抗拒着。 叶从容猛的上前,“父皇何必如此逼迫一个女孩子?” 他未能碰到梁长乐,就被嬴帝一掌打翻。 “嬴容,不要挑战朕的耐心。”嬴帝说,“朕叫你离开,现在。” 叶从容攥着拳头,似乎用尽了克制之力。 他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又问:“父皇,你在意过你的这些儿子们吗?” 嬴帝没说话。 叶从容拱手道:“知道了,儿臣告退。” 叶从容离开以后,嬴帝忽然上前,一把捏住梁长乐得下巴。 他将她的头抬起来,“跟朕耍心机?” 梁长乐眼底并无畏惧,映着月光,她眼底清澈明亮,“什么心机能逃过皇上的眼睛呢?皇上不肯叫婢子离开,婢子只是想自保而已。” 嬴帝冷笑一声,“婢子?你真是嬴逸的婢女吗?” 梁长乐笑问:“若我不是,还能是谁呢?” 嬴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你是。”他笑着说,“那你最好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做出出格的事情。比如,去诱惑四皇子。朕这个刚捡回来的儿子,经不起诱惑。” 他以为梁长乐不会再说话,便要去牵她的手。 梁长乐闪身躲开,“我若非要这么做呢?” 嬴帝狐疑看她,“什么?对四皇子?呵,那你大可一试,朕舍不得伤你,但朕儿子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梁长乐目光平静。 她不知道嬴帝是太自负,还是耳力不敏。 她清楚的知道,叶从容其实并没有走远,他还在偷听偷看这边的情况。 嬴帝说出这样的话来,无疑很伤他吧? 如果他曾经还对“父子亲情”抱有幻想的话,现在可以死心了。 嬴帝又要来拉她。 梁长乐将手背在身后,“皇上怎么跟顾姐姐解释的呢?” 嬴帝似笑非笑看着她,“朕需要解释吗?有些女人很好哄,生气,哄一哄,再给点儿好处就可以了。” 他突然走近她。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要用上真心……” 他语气沉沉,意有所指。 梁长乐直接戳破,“皇上是想暗示,你对我是真心?” 嬴帝笑起来,“你值得,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也值得这世上最真诚的心。” 梁长乐点点头,“我是值得。” 可你不配。 她心里说。 “皇上若有真心,现在渠未成,水未到,你不该强迫我。”梁长乐说,“再者,皇上最擅长的不就是俘获人心吗?夏夫人如此,顾姑娘如此,怎么轮到婢子,皇上反而没有耐心了呢?” 嬴帝盯着她,好半晌,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朕急功近利了,朕该多一点耐心对你。” 梁长乐笑着福身,“多谢皇上。” 她转身回自己房间。 嬴帝站在亮白如冷霜的月光之下,轻轻叹息。 不多时,梁长乐又从里头出来了。 他有些愣怔,“怎么?你改心意了?” 他轻笑。 梁长乐心里不屑,“门坏了,不能上拴,我睡觉没有安全感,还是去顾姐姐那屋睡吧。” 嬴帝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爽。 “你等一刻,朕叫人给你修。” 他自己弄坏的门栓,现在二半夜,又要亲自叫人修。 嬴帝大半辈子没觉得这么憋屈过。 次日下朝回来。 嬴帝脸色不快,身边的宫人都小心翼翼。 有个宫女,因上茶时,杯盏发出叮咚一声响,就被责罚,打了二十杖,还被发配到浣衣局。 这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嬴帝身边之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曾想,众人就算这么小心翼翼,嬴帝还是发脾气了。 “玉珠呢?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前来伺候?”嬴帝沉声问。 他平日里仁慈,但其实本身自带威严,宫人们不敢懈怠。 如今沉下脸来,更显得吓人。 只有他身边的大太监敢说话,“回皇上,玉珠姑娘起来了,用了早饭,又说昨夜没睡好,头晕,回去补觉了。” 嬴帝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一旁的宫人也都在唏嘘,这玉珠真把自己当颗蒜了? 皇上都已经起来上早朝,批阅了一阵子奏折了! 皇上兢兢业业,她还回去补觉?感情她当自己是来御书房养尊处优来了? 她恐怕都忘了自己只是五皇子府一个小丫鬟的身份了吧? 就在大太监说:“奴才这就命人把她叫起来……” “罢了,叫她睡吧。”嬴帝挥挥手,又提起笔。 大太监张着嘴,好像一句话没说完,卡住了嗓子。 半晌,他咽了口唾沫,“这时候……也确实不早了。” 嬴帝却笑了笑……诡异了,皇上刚刚不还在生气吗? “她昨晚是没睡好,怨朕。”嬴帝说完,嘴角的笑容弥留很久。 殿中的奴才们简直要风中凌乱了……什么情况啊喂? 她昨晚没睡好……怨皇上…… 这话不存在歧义的吧?是说,皇上把她给幸了? 宫人们甚至顾不得这是在御前,就开始挤眉弄眼,相互询问。 “真的假的?这以后是要改称呼了吗?要称夫人?” “若是真的,那不能留在御书房啊,肯定要搬去后宫啊?” “若是幸了,早起就该赐封夫人,给个身份,过个明路了呀?” 大太监见众人眉眼官司打的厉害,正要清咳一声,警告他们。 忽而殿门口一暗,夜国掳来的“顾姑娘”来了。 不用大太监警告,众人立刻端正脸色。 他们都有点儿捉摸不清,皇上弄两个女人放在御书房是何用意? 恐怕她们打不起来吗? “拜见皇上,小女今日手腕已经好了许多,虽还不能弹琴,但……为皇上研墨尚可。”锦屏福身说道。 嬴帝连眼睛都没抬,“朕缺研墨的吗?你养好手,什么都不要做。” 第875章 她有洁癖 锦屏想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做。 但嬴帝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最后给她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你若实在无聊,就坐着品茶,陪着朕好了。” 锦屏心头一跳,脸也微微发烫,她没有拒绝,依言在御书房里坐了下来。 她面前放着香茶,精致的点心,以及一本琴谱。 她是“顾子念”,所以要爱琴谱,不能弹,也要爱看。 但她看得并不专心,她时不时的还要抬头看看嬴帝。 似乎看到他在一边,目极之处,专注政务,她才能安心。 她抿嘴笑笑,心满意足的继续翻看着琴谱。 嬴琰有没有绝对的专注很难说,但他被女子不停的偷看,心知肚明。 这条鱼已经结结实实的咬勾了…… 嬴琰有些自得,太容易了。只要饵儿够香,鱼总是很容易上钩。 “顾姐姐也在啊?睡得好香,就是饿了。” 玉珠在御书房门外伸了个懒腰,她长得美,慵懒的样子也别有韵味。 她故意如此不知尊卑,像是在试探嬴琰的底限,故意要触怒他似得。 她不等皇帝准许,就迈步进了御书房正殿,蹲在锦屏面前,拿起她面前小几上的点心就吃。 锦屏微微蹙了蹙眉,有点儿不悦。 但玉珠就像看不见似得,“噎着了……” 她伸手就去端锦屏的茶盏。 锦屏顿时脸色一变,迅速抢走了自己的茶盏。 她会功夫,动作又稳又快,只是手腕稍稍有些疼,她“嘶”了一声。 梁长乐仰了仰头,似乎噎得难受。 她起身,快步来到御案边,端起嬴琰的杯子,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她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大太监瞪大眼睛,喊出:“大胆!” 这时,她已经喝完了一杯水,杯子都放下了。 她漂亮的眼睛看了看大太监,又去看赢琰的脸色。 “喝都喝了……总不能看着我噎死。”她咕哝了一句。 锦屏眉头已经深深蹙起,她感觉到了这个“玉珠”满满的恶意。 偏偏梁长乐还朝她笑笑。 在她看来,挑衅十足。 锦屏咣得一声,把茶盏掼在了小几上。 大太监察言观色道:“大胆玉珠,还不跪下?皇上的茶,岂是你能碰的?” 早先一个宫女,整日为皇上沏茶,皇上还赞过她的茶好。 今日不过发出一点儿动静,就被打去了浣衣局。 如今这个可好,惫懒、没规矩、粗俗……都不说,竟然还敢喝了皇上的茶?谁给她的狗胆?! 大太监要气死了……最生气的是,惹怒了皇上,遭殃的是大家! 梁长乐被骂的怔了怔,瑟瑟缩缩要跪下。 嬴帝却恰恰伸手,扶住了她,“一盏茶而已,那么较真做什么?玉珠说的也没错,难道要看着她噎死?” 锦屏倒吸了口气。 “研墨吧。”嬴帝垂眸说。 昨晚彼此已经试探过。 今日,梁长乐就没那么乖了,“我不,婢子还没吃饱呢。” 大太监和一众宫人,都倒吸气。 锦屏豁然起身,脸上已经阴云密布。 梁长乐却像是要故意气她,“皇上是不是也饿了?不如传些小食吧?您也用点儿?” 嬴琰斜睨她一眼,“你这是叫朕搁下公务陪你?” 梁长乐心里抗拒,脸上却笑得甜,她甚至伸手捏住嬴琰的衣角,轻轻的摇晃,“行不行嘛?” 锦屏忍无可忍,她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气得拂袖而去。 她刚出殿门,梁长乐的手就松了。 嬴琰却顺势抓住她的腕子,“你撩起来的,怎能不负责呢?” 梁长乐看他一眼,“我饿了。” 嬴琰呵地一笑,“传膳。” 大太监一愣,但还是乖乖去传膳了。 这会儿既不是早膳,也不是午膳,前晌的时候,御膳房里并没有准备好膳食。 能迅速呈上的,只有小食。 小食也很丰盛,小碟子装的各式面点就有十几样儿。 还有做成甜味,咸味的各种鱼干,肉干,果脯。 梁长乐最喜欢的乳酪,牛乳羹,杏仁羊乳羹就花样百出。 嬴琰看起来很是勤勉,也非常自律。 但这会儿,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真的陪她坐在食案一旁,他吃得很少,浅尝辄止。 梁长乐是真的饿了,这小食的味道很棒,气走了锦屏,她胃口也更好了。 “你不喜欢她?”嬴琰轻声问。 梁长乐斜他一眼,“食不言。” 她继续吃。 嬴琰没着急,看她越吃越慢,他笑着说:“别吃撑了,朕等着你。” 梁长乐把没啃完的凤爪往那儿一扔,漱口,净手。 她说:“我没讨厌她,但既然我在皇上身边,她就不用在了。” 大太监没忍住:“嘶……” 梁长乐和嬴帝,都看向他。 大太监脸色讪讪……恕他没见过世面,他第一次听见人把善妒,说的这么耿直,理所应当的。 这五皇子,到底养了个什么奇葩玩意儿在府上啊? 嬴帝听后莞尔,“女子这么善妒可不好。” 梁长乐点点头,“我特别善妒,你想我动心的话,把她赶走吧。” 大太监赶紧去掐自己人中……他快吓晕了,怎么办啊? 嬴帝定定看着梁长乐的眼,“你认真的?” 梁长乐笑靥如花,“不是,我开玩笑的。” 嬴帝蹙了蹙眉。 她继续笑说:“你把她赶走,我也不会动心的。” 嬴琰直接气笑了,“是朕魅力不够?” 梁长乐说:“我洁癖,别人用过的,我不喜欢。” 嬴琰一怔,却忽然想起她刚进门时噎着的事儿。 “朕的茶,你还喝了呢,不怕喝到朕的口水吗?” 大太监继续掐人中……是他疯了,还是别人都疯了?他听到的究竟是什么鬼? 梁长乐说:“你没喝过啊,我看了的,一口没碰。” 嬴琰略有不悦,“那是朕御用的茶盏,除了朕,没人可以用。而朕呢,则是天天用,今日没喝,不代表昨日没有,前日没有,早就潜移默化,是朕贴身的东西了。” 梁长乐表情一僵,做了个干呕的表情,像是要把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嬴琰脸色黑了。 “你当朕真的不会把你怎么样?朕不杀你,但折磨你的办法,可多了。” 梁长乐笑,“皇上得到婢子的心,再狠狠的抛弃婢子,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第876章 猖狂 嬴琰怔住了,继而摇头轻笑。 这女子,简直魔性,油盐不进,偏她说的话又叫他觉得有理。 得到她的心,再狠狠蹂躏,听起来就觉得很爽。 当然,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得到她的心,大有用处。 “你既不是讨厌她,就暂且叫她在这儿住着,她还有用处。”嬴琰说。 绕了半天,又说回了锦屏。 梁长乐也不强求,她吃完了,就摸摸自己吃饱的肚子,一点儿身为丫鬟的自觉都没有。 她不提研墨,不提沏茶倒水,什么活儿她也不干,往软榻上一躺,闭目休息。 大太监被她弄得,心脏都不太好了。 嬴帝却没什么表示,只问:“才补了觉,吃饱又睡,你是猪吗?” 梁长乐冷不丁的想起叶从容、想起昔日她在公主府做猪的那几年。 “人不如猪。”她冷冷一哼,翻个身,不理他了。 大太监何曾见过这样放肆的人,他气顶心,差点儿要骂人。 嬴帝斜了他一眼,“去取薄毯来,睡着了要凉的。” 大太监:“……” 这还是他伺候了多年,有雄心壮志要征服整个天龙大陆的嬴帝吗? 果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但……这女子美则美矣,也太没规矩了点吧?嬴帝喜欢她什么? 大太监敢怒不敢言,他还是叫人取来了薄毯,正要给梁长乐盖上。 嬴帝却从御案后快步过来,他接过太监手中的薄毯,亲自、小心翼翼的盖在了梁长乐身上。 梁长乐没睡着,但她也没动。 等嬴琰回去御案后,继续专注于政务时,她才缓缓睁眼。 此时,她脑中传来聒噪的声音,“宿主,你变心了?不喜欢齐王慕容廷了?” 梁长乐:“滚!那是我相公!我不喜欢他,还喜欢谁?” 琴灵:“那你在嬴帝面前那番话是何意?什么得到你的心,再抛弃你?” 梁长乐:“你果然是灵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该比人类更懂啊?” 琴灵:“宿主,你在怀疑我的专业性?” 梁长乐心里暗笑:“不敢不敢,他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我不可能对他动心,但他这个人,极其骄傲自负,他觉得,天底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容忍我,纵容我。” 琴灵:“女人真可怕……” 梁长乐轻嗤,“这就可怕了?他既如此骄傲自负,我当然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滋润一点才好。生活在仇人身边,本就够憋屈了,还不能吃好喝好睡好,会折寿的。” 琴灵:“对了,宿主,忘了告诉你,你的寿命会比正常人都要长一点。” 梁长乐顿了顿,“我没想那么远,就是想当下不要太憋屈。” 琴灵安静了一会儿,又好奇:“宿主难道不是故意在锦屏面前那么做的吗?宿主可知锦屏对宿主起了怨念?” 梁长乐:“我就是故意气她。” 琴灵:“我可能不太懂女人……” 梁长乐:“我想让她明白,嬴帝对她,就是刻意为之,她不用动真心,免得到头来,还是被利用。” 琴灵:“嘶……这么说,宿主是好意,可她会恨宿主的。” 梁长乐:“你说错了,她只会恨玉珠。可世上,并没有玉珠这个人呀?” 琴灵:“……诶?” 一人一灵,正在梁长乐的脑子里说得快活。 嬴琰却豁然起身,他脸色一凝,“这不孝子。” 梁长乐本就是装睡,她仰起头看向嬴帝。 嬴琰扔了笔,沉着脸,提步往外走。 梁长乐躺着没动,不知他又干什么去?是折子上写了什么东西,惹着他了? 大臣参奏他的不孝子了? 嬴琰却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她,“珠珠去吗?” 梁长乐脸一沉,她觉得他在内涵她“猪猪”,“你好好说话。” 琴灵:“我没说话呀?” 嬴琰笑了,“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梁长乐:“无比厌恶。” 嬴琰:“你不是叫玉珠?逸儿不会这么叫你?朕倒觉得这个称呼很亲切呀?” 梁长乐腹诽,装,你就继续装。都是唱戏,就你拼演技! 梁长乐皮笑肉不笑,“随你喜欢吧,反正我不喜欢。” 嬴琰过来拉她的手,“你不喜欢,朕就不叫了,叫你小玉如何?” 梁长乐躲开他,麻利闪得远远的,嫌弃无比。 嬴琰看着她裹在身上的薄毯,“朕的,天天盖着,上头还有朕的味道呢。” 梁长乐抬手扔掉,殿里都是龙涎香的味儿,薄毯上也是,谁能分得清是不是他的味道。 嬴琰脸沉了沉,但他不易气馁,“朕去看夏夫人,你去吗?” 梁长乐一惊,平静之后,还是点点头,“去吧。” 但前往的一路上,梁长乐都在想,明明听到他说“不孝子”,忽然起身出门,怎么是去看夏夫人? 昨晚她的灵宠,探入夏夫人体内,却又被蛊虫打伤的事儿……嬴琰知道了吗? 嬴琰回来没提,她也不敢试探。 一无所知的事情,容易把自己给试探进去。 临近夏夫人的宫宇,梁长乐神情一凝。 她听到了! 院内大榕树底下,就是她被抓的那棵大榕树下头,摆着漆盘,有啪嗒啪嗒落子的声音。 亦有说话声。 叶从容道:“他把那姑娘留在身边,您也知道,那姑娘和您关系匪浅……一个正常的男人,把一个花季少女留在身边,是什么用意?您猜不到?” 夏瑾说:“我不猜。” 叶从容呵地干笑:“您心可真大,您是被掳来的,这么多年,真是把原来的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瑾道:“我不去想,就不会想念。” 叶从容嗯了一声,“感情可以淡忘,但血缘无法改变。她是您的女儿呀,母女共事一夫的事儿,您也无所谓?” 啪嗒啪嗒落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长乐的呼吸心跳也要骤停了……叶从容怎么跑来找夏瑾说这些? 但她很快缓过神来,她意识到,即便叶从容想说的人是她,但也可以用锦屏借指她。 毕竟,明面上,锦屏是顾子念,且是叶从容亲自掳来的。 “你输了。” 就在梁长乐以为,没有落子声,是叶从容的话触动了夏瑾时,忽然听到夏瑾平静淡漠,毫无感情的话音。 叶从容倒对棋局的结果不甚在意,“没错,您心里可能恨我,恨我把她掳来。但我有我的无奈,如今我想把她救出去,只有您能帮我。” 夏瑾笑了一声,“我不能帮……” 第877章 终于反目 叶从容看见嬴帝忽然出现,脸色有一瞬间的懵,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比他更懵的是梁长乐。 她有点儿不明白,何以嬴琰正在批折子,忽然就说了句“这个不孝子”,然后就奔这儿来,然后就——真的抓到了一个不孝子。 若说,是折子上告诉了他什么……那梁长乐宁可相信,是他的直觉了。 折子都是大臣们,提前写好的,谁能提前知道,叶从容这会儿坐在夏夫人的宫宇院中下棋? “你想叫夏姬帮你什么?不如同朕说说,夏姬不能帮的,朕或许可以。”嬴帝笑容可掬。 但不论是叶从容,还是梁长乐,都十分清楚,他笑意背后,尽是杀机。 叶从容面色沉寂的站起来,“儿臣后悔了,想把顾子念救出去。” 他说话间,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梁长乐的脸。 嬴琰笑道:“容儿,你心变得太快了吧?昨晚还想救小玉,今天就变成了顾姑娘?男人三心两意可不好。” 叶从容点点头,“子承父业,儿子学的不够好。” 这讽刺,梁长乐给他满分。 嬴琰倒也不在意,“但这两个女子,朕都喜欢,都舍不得给你。” 夏瑾在嬴琰出现时,就起身向他走来,这会儿已经站在了嬴琰身后。 院子里的情形看起来很不对等。 嬴琰身边两个女子,宫人们候在外头。 叶从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肩头承受着他父仿佛有千斤重的目光压力。 梁长乐忽然道:“皇上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 嬴琰忽然转过头来看她,眼底竟有些紧张,“你别说话。” 梁长乐笑,“想说,怎么办?” 嬴琰蹙了蹙眉,“等回去,跟朕一个人说。” 梁长乐想了想。 她感觉到嬴琰在蓄力,就是不知道,他蓄力后的雷霆一掌,是会打自己?还是会打叶从容? 若是打后者,她倒是不介意再气他一气,他没面子,梁长乐就开心了。 但她毕竟没有嬴琰那么自负,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受伤的前提下,她点点头,闭嘴了。 她这幅委屈求全的样子,刺激了叶从容。 “父皇怎么不让她说呢?害怕听到她说实话吗?害怕她宁可选择儿臣,也不选择您吗?”叶从容厉声说。 梁长乐差点儿在心里给他鼓掌叫好! 对,就这么讽刺他! 他打你,你打他,你俩斗地你死我活才好呢。 嬴琰果然一闪身,到了叶从容面前。 叶从容倒退一步,但他迅速站定。 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甚为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后退。 夏瑾虽实际年龄不小了,但人得天独厚,看起来仍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姑娘。 “你在挑衅朕?”嬴琰比叶从容高,站得近了,他俯视着他,“你就这点儿城府?一个小女娃,就把你耍得团团转了?朕以为,诸多儿子中,只有你最像朕,将来也必能继承朕的大统。” “可她如此拙劣的挑拨,你都看不出?” “她选你?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五皇子的人,为何要选你?还不是想叫你来挑衅朕?” 嬴琰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叶从容的头。 “你够格吗?” 本来,叶从容的心火,已经被冷水兜头浇灭。 但这戳头的动作,以及“够格吗”的质疑,又在火星儿上浇了一桶油。 他猝不及防的出拳,直打嬴琰肚腹。 嬴琰堪堪避开。 父子俩人终于真的动手了。 梁长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忽然觉得,叫叶从容死在嬴琰的手里,似乎是最完美的结局。 但不要死得这么容易,要叫他难受一点,痛苦一点,最好再放一场大火,叫他在火海里惨叫,挣扎…… “你很开心吧?”夏瑾忽然问。 梁长乐侧过脸看她。 “我看见你笑了。”夏瑾说。 梁长乐怔怔的,心里那些恶毒的报复念头,在看着夏瑾的脸时,一下子“噗”地熄灭了。 她对夏瑾的感觉有点儿复杂。 “是不是,我跟你说的话,他都能知道?”梁长乐小声问,“所以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他那么及时的赶来了。就像今天一样?” 夏瑾看着她,好半晌,忽然说:“我见过你。” 梁长乐:“……” 何止见过……你生过我。 夏瑾笑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梁长乐心中大惊:“琴灵,快出来!蛊虫会影响她的心智吗?她会忘了我吗?她会忘了自己吗?” 琴灵一时没说话。 梁长乐快吓疯了,“琴灵琴灵琴灵……” 琴灵:“别喊了,头都要给你喊炸了。按道理说,不会的,她的眼神清明,神志清楚,只要蛊虫不在,她就能恢复正常。” 梁长乐吁了口气,“那她一会儿说见过,一会儿又说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啊?” 琴灵:“这是好事,可能昨天金蚕把她的蛊虫也咬伤了。金蚕只是打不过它,并不是没有一点儿战斗力。” 打不过……战斗力…… 梁长乐灵光一现,“我可以啊!我可以弹琴帮助金蚕,帮它医治,帮它增强战斗力!” 琴灵:“宿主要是能弹琴,不是早就弹了吗?” 梁长乐勾了勾嘴角,“以前不能,不代表现在也不能。” 琴灵一时没言语。 梁长乐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打斗的父子身上。 叶从容不是嬴琰的对手,但他这个人够狠,他恼恨起来,是拿命上的,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嬴琰也受了伤。 他表情猛地一绷,似乎要吐血。 梁长乐却听见身边传来女子闷哼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只见夏瑾脸色灰败,嘴角也滴出血迹。 梁长乐骇然。 琴灵适时开口,“因为蛊虫,所以嬴帝受伤的时候,也会牵累她。” 梁长乐:“只是牵累吗?我怎么觉得,他是在转嫁伤害?” 她说话间已经冲上前去,猛地扑向叶从容。 叶从容大骇,“你干什么?” 他猛地收掌,自己被内力反震,表情痛苦的憋出一口血。 他惊怒看着梁长乐,“这样很危险,知不知道?” 梁长乐向他示意,“快走,别打了,看夏瑾……” 叶从容飞快的瞟了一眼,眼睛眯起,“呵,什么待夏夫人格外恩宠,与众不同?真是……够讽刺。” 嬴琰见梁长乐挡在叶从容那边,他也收了手,“玉珠,过来。” 叶从容拽住她,拉到自己身后,“这就是你待自己女人的态度吗?” 叶从容指着夏瑾。 此时的夏瑾,苍白凋零,摇摇欲坠。 第878章 丑哭了 嬴帝哼了一声,“不用你教你老子怎么做人,怎么做事。” 叶从容点点头,“我还是跟你不像,我以为自己够狠,够绝情,看来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够。” 他娘是狼人,他娘胎里带出来的狠绝还不够,嬴琰岂不比狼更无情么? 嬴琰不以为意地轻哼,“你知道就好,我待她尚且如此,带你难道会更仁慈?” “我的仁慈,只对有用的人,你还有点儿用,现在走还来得及。” 叶从容:“来不及了!” 他提步又要上。 梁长乐一把抓住他,“你走,快走。” 叶从容表情一瞬间的恍惚,柔情。 他好像感觉到了被关怀的温暖,这一丝温情叫他有些茫然。 梁长乐:“我不是为你。” 她一点儿也不想让他误会。 叶从容自嘲地笑笑,“知道了,你是为夏瑾。” 梁长乐重重点头。 叶从容甩开她的手,看也没看嬴琰,提步离去。 他伤得不轻,刚走出这边宫宇院落,就听见有宫人急声叫:“四皇子……” 嬴琰身边的太监退出去,估摸是安排宫人送叶从容回府。 只剩下母女二人,以及嬴琰的院中,气氛有些森冷。 嬴琰走到梁长乐身边,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在朕面前,护着另一个男人,朕很不悦。” 梁长乐诡异一笑,“在我面前,为另一个女人打架,我也很不悦。” 嬴琰一怔,继而大笑起来,“玉珠,你果然有意思,还从没哪个女人敢在朕面前这么说。” 梁长乐不屑,“那是你见过的女人还不够多。” 嬴琰挑衅,“不怕,以后这宫里会来更多的女人。” 梁长乐:“要舌战群雌吗?” 嬴琰一愣,继而有些恼,冷笑说:“不用舌战,龙威既够。” 梁长乐鄙夷的往下看了看,“当真?” 语气挑衅、不屑、嘲弄,极大的刺激了嬴琰的男性尊严。 他欺身逼近,“试试?” 梁长乐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心不在皇上这儿,委曲求全,不会有愉悦感,罢了吧,做人还是得有点儿精神追求。” 嬴琰凝眸看着她,“哼,别再挑衅朕,朕即便是君子,也是男人。” 梁长乐点点头,“哦,知道了。” 她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倒是叫说话的嬴逸有点儿下不来台。 若不是她太漂亮,他肯定已经生气了。 但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儿,他邪气一笑,“你留这儿吧,夏姬伤的不轻,你陪陪她。” 说完,嬴琰真的走了,把梁长乐撇下了。 嬴琰刚走,似乎也抽走了夏姬的力气,她两眼一翻,向地上倒去。 梁长乐冲上前,抱住她,“真是狡猾,现在把我留下,算准了我会暴露自己。” 她横抱起夏瑾,回到寝殿。 丫鬟宫女都被她关在寝殿外。 总管太监向众人交代,这玉珠姑娘,乃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谁都不要招惹她。 夏瑾宫里的人唯唯诺诺,不敢多问,就连请太医这事儿,她不说,他们也不敢提。 梁长乐擦去了夏瑾嘴角的血迹,散开了她的头发,脱去她的鞋袜,让她平躺在榻上,为她盖上薄毯。 梁长乐问琴灵:“她现在已经昏厥了,嬴帝还能感知她所感知的吗?” 琴灵:“宿主指什么?若是指弹琴的话……不用她感知,外头的人都可以去告诉嬴琰。” 梁长乐:“弹琴被他知道无妨,他八成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最后一实锤,只要能锤死那只蛊虫,也值。” 琴灵:“宿主指打败蛊虫,会不会被他知道?” 梁长乐:“你好像有点儿笨……” 琴灵:“我的智慧,人类不可测度。宿主如今是中级琴师,可以一试。” 梁长乐见屋里有琴,她调整呼吸,顺便放松心态,最坏不过如此了,弹吧。 她一开始没有弹冯、唐二人的曲目,却是弹了自己最想念阿娘,盼望着能尽快见到阿娘时所作曲目。 她闭目心观,琴曲弹到一半,就瞧见她的灵宠在她衣袋里挺起半身,跟着曲调摇头晃脑。 它似乎精神多了,梁长乐能感受到它的愉悦。 情绪是会传染的,看着灵宠憨态可掬的样子,梁长乐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 一曲毕,短暂的留白,一曲又起。 灵宠果然是灵性极足,有琴音滋养,它好的很快。 梁长乐还没令它前往,它自己已经跃跃欲试。 梁长乐不敢放它去。 琴灵:“无妨,如今宿主精神力强,又有琴音保护,灵宠无碍,可以前往。” 梁长乐:“那我助它。” 琴灵:“别……不用!” 琴灵说的慢了。 它说可以的时候,灵宠金蚕已经嗖地飞进了夏瑾的鼻孔。 梁长乐的意识也随着它跟了进去。 而后,梁长乐就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虫子……没有之一。 她差点儿被吓吐了。 若不是琴灵稳着他的精神,她差点儿把琴弦勾断。 这虫子红褐色的,有千万只脚,密密麻麻排在两侧,身上有无数的点点,不是斑点……是眼睛,还会眨呢…… 它有头,和金蚕不一样,它的头像是人脸,只不过青面獠牙,滴着红褐色的涎液。 “呕……”梁长乐觉得,她再脆弱一点,就吓死了。 梁长乐:“为什么会有这么丑陋的蛊虫?为什么会有变态养这么丑的蛊虫?” 以前她觉得金蚕有点儿丑,有点儿蠢,胖胖的,肥肥的…… 现在她觉得金蚕简直是天仙。 果然美丑都需要对比出真知…… 梁长乐被丑哭了,边哭边弹。 她的金蚕这次倒是很凶猛,可能知道她的意识在近旁的缘故。 它扑上去狠狠的撕咬那只蛊虫。 梁长乐尤其佩服它,在心里给它比了大拇指,“这么丑,金蚕还能下去嘴,真是委屈它了,等它得胜,我要给它弹一天一夜,叫它吃的饱饱的!” 金蚕就像是听懂了,撕咬的更卖力了。 看两只虫子咬架,就像两只狗咬架差不多。 梁长乐隐约觉得蛊虫身上的红褐色,被咬一口,就淡一点,咬一口又淡一点…… “金蚕在啃它的血吗?”梁长乐狐疑道。 琴灵:“宿主不好!快停下!快快停下!” 第879章 圈套 梁长乐不知哪里不好,且她看见那青面獠牙的蛊虫已经摇摇欲坠,眼看不是金蚕的对手了。 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停下?停了,岂不是功败垂成? 琴灵却像是急疯了,“停啊!金蚕回来!” 金蚕只听主人梁长乐的,并不听琴灵的话。 “再弹下去就完蛋了,夏夫人要死,你们都要死!”琴灵咆哮。 梁长乐心中一惊,这才猛地停手。 金蚕立时被蛊虫回啃一口。 “回来。”梁长乐召唤它。 一道金光,咻地回到梁长乐的衣袋里。 梁长乐:“琴灵,你解释一下。” 琴灵还没说话,床榻上的夏瑾忽然痛苦起来,“嗯,疼……” 梁长乐吓了一跳,“是我伤害了她吗?” 她忙起身到床边。 床榻上的人时不时颦眉苦脸,一会儿捂着肚子,一会儿捂着胸口…… 梁长乐:“有点儿像叶从容打伤嬴琰时候的情形……” 她反应很快,眼眸一凝,立时有了猜测。 “难道是有人行刺嬴琰?” 她转过脸向外一看,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沉了。 她记得嬴琰带她来的时候,才不过将近晌午呢,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她一共弹了几首曲子了? 她弹得太过专注,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在琴曲当中,她不渴也不饿。 琴灵:“去看看,倘若是嬴琰受袭击,我们在这儿,救不了夏夫人。” 梁长乐却没动。 琴灵:“走啊?” 梁长乐:“我们反过来想想,如果嬴琰此时遇刺,是不是蛊虫最弱的时候?我们趁此时机,杀掉阿娘体内的蛊虫,不就救下阿娘了吗?” 琴灵声音泛冷:“你靠什么杀掉蛊虫?再弹琴吗?” 梁长乐:“你是琴灵,为何不叫我弹琴?” 琴灵:“刚才你弹琴之时,我感受到了,这宫殿在一个巨大的阵型之上。” 梁长乐:“……” 怎么又是阵型?她是不是应该派飞鹰传书,把韩恩三叫过来? 琴灵:“现在叫韩恩三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他来了也不能破除这个阵型,这个阵型立在这里,至少有百年历史。布下阵型的人,相当强大,在世的术士中,已经无人能做到这样了。” 梁长乐:“琴灵,我觉得你不像个灵,像以前的人。” 琴灵:“我是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但我清楚这个阵型,乃为‘招魂阵’,它能招聚上古英魂。” 上古英魂又是什么鬼?梁长乐听得很懵。 但琴灵不会害她,他们本就是一体,不懂的听它就对了。 梁长乐:“不能弹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吗?” 他们说话这会儿,夏瑾身上似乎又挨了好几下。 她刚恢复一点儿的脸色,这会儿已经泛青了。 梁长乐真怕她扛不住,嬴琰没挂,她先不行了。 琴灵:“守着也没用,去御书房吧。” 梁长乐只好如此,她猛地拉开殿门。 殿门外偷听她弹琴的宫人们还迷离着双眼,如痴如醉。 倒也省得梁长乐跟他们解释。 她直接拽过一个太监,“快去传太医,来照顾夏夫人。” 太监微笑着,摇头晃脑,比金蚕还呆滞。 梁长乐晃了他两下,不能将他唤醒,她心急,“啪啪——”连抽两耳光。 太监才愕然醒过神来,“玉、玉珠姑娘……” “快传太医来。”梁长乐沉着脸,模样很有几分威严。 小太监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太医院跑。 梁长乐则提步向御书房急奔而去。 她此时无比想念刀疤脸,若是孙志在这儿就好了。 他估摸一闪身,就能赶到御书房了,不至于像她,一点儿轻功没有,跑得肺要炸开了。 没到御书房门前,她就觉得奇怪。 御书房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侍卫,没有太监,茶水间也没灯火。 只有无边无际的夜色,格外黑沉。 梁长乐:“琴、灵、你、看?” 琴灵:“别说话,你是头脑缺氧了吗?想就可以,意识交流!” 人缺氧果然会变笨,梁长乐心想:“这里的夜色好像格外的黑,比别处都黑似得。” 琴灵:“小心台阶……” 没说完,梁长乐就被绊了一下。 她是真的没看见,不说黑地伸手不见五指,也差不多了。 她几乎是四肢着地,匍匐着爬到御书房门口的,因为御书房门前的台阶特别多,而且错落有致,间隔不一。 她不爬,容易摔断牙。 终于爬到了御书房门前,门内有亮光。 但亮光照不到门外,好像一出门,光就被黑暗吞噬了。 梁长乐觉得这情形太过古怪,要不就是她在梦里,要不就是什么阵型在作怪。 门内有剧烈的打斗声。 听动静,像是有人要把御书房拆了。 梁长乐推门进去,她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不适应里头的光线。 虽然只有十几只蜡烛点着。 她极力睁眼,就看见两个极其相似的身形,都是那么高大,那么威猛。 只是一个速度更快,出拳更有力度,他蒙着脸,一身黑衣。 另一个一身龙袍,挨了不少拳头,刚毅的脸已经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挂着血,身上也带了彩。 梁长乐瞧见的头一眼,心中暗爽。 嬴琰被打成这样,看起来太叫人身心愉悦了。 但她马上就开心不起来了……难怪阿娘那么痛苦,打人的黑衣人,分明是慕容廷! 他的拳头极重,阿娘的小身板儿能扛到几时? 梁长乐四下扫视,她要怎么样帮助慕容廷,且保护阿娘呢? 她目光很快落在御案旁的一架古琴上。 那是她留宿在御书房的第一个晚上,嬴琰弹琴时用的那架! “我在这儿弹琴,就算招出上古英魂又怎样?既是英魂,总不能善恶不分……”梁长乐说着,就向琴架冲去。 琴灵在她脑子里咆哮:“你想得美!想得那么简单!不能弹!不能招出来!” 全是感叹句,震得梁长乐耳中嗡嗡响。 她脚步迟疑间,地上的嬴琰就地一滚,比她更快到了琴架后头。 嬴琰往那儿一坐,他甚至都没坐稳,手已经开始拨琴了。 他琴艺是不错的,脸上那么狼狈,身上也带彩,琴音却稳得很,且大气磅礴。 慕容廷正欲往前,却似乎被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手脚。 蒙面之下,他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此刻,里面充满了意外,不可置信。 第880章 慕容廷也打不过 梁长乐躲在柱子后头,她眼见慕容廷的困境,岂能无动于衷。 “我不能弹琴,你也休想弹!”梁长乐冲向正在弹琴的嬴琰。 只听“砰——”她把人撞翻了,继而传来闷哼一声。 但殿内的琴音并未停,反倒愈来愈急。 梁长乐抬眼一看见,被她撞翻的人,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顾姑娘?”梁长乐心底五味杂陈。 她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是锦屏挡在嬴琰前头,与她和慕容廷作对。 “我不容你伤他,不管你是谁。”锦屏伸手护住正在弹琴的嬴琰。 梁长乐着急,却故意笑容肆意,“你对他好又怎样?御书房里,他还不是留下我,赶走你?你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能比得上我吗?” 锦屏嘶了一声,表情痛楚。 但她很快挺直了脊背,“他可以喜欢你,但我想尽我之力,保护他。” 梁长乐余光瞟见慕容廷被什么东西给逼退了。 而嬴琰弹的愈发专注,琴音也像冯建的风格,攻击力很强。 她自己就试过,用琴音的力量杀人。 越是知道这种力量,此时,她心里就越是惊惧。 梁长乐盯着锦屏的脸:“你在跟谁作对?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自己的使命吗?” 锦屏眼神恍惚了一瞬,她冷笑了笑,“我是顾姑娘,会写琴谱,会弹琴的顾姑娘……” 梁长乐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暗暗蓄力,预备冲破锦屏的拦阻。 锦屏会功夫,梁长乐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梁长乐:“琴灵,金蚕受伤重吗?它可以短暂控制眼前这个人吗?” 琴灵却沉默不语。 梁长乐无奈,它总要时不时的不靠谱一次。 她试图自己用意识指挥金蚕,余光里,却有个黑影,迅速地闪过,直逼慕容廷。 那速度之快,像是她眼花了。 侧脸一看,不是眼花——真就是个黑影,特别高大威猛。 慕容廷在人群里,已经是鹤立鸡群,那黑影却比他还高半头。 且黑影比他更强装,浑身腱子肉似的黑疙瘩。 “这黑气是什么东西?”梁长乐心中惊讶。 琴灵这会儿出声了:“这就是上古英魂,唉,还是被招出来了。” 梁长乐:“为何会在今日被招出来?以前嬴帝也时常弹琴,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事?” 琴灵:“不是他的琴音招出来的,乃是你的,宿主,你是中级琴师啊!只有你能做到。” 梁长乐:“他是我招出来的,他怎么去打慕容廷呢?我招出来的,不该听我的吗?” 琴灵:“不全是宿主招出的,宿主聚集,嬴琰招出。” 梁长乐:“……”还不如让她自己招出呢。 琴灵:“别想,这东西很邪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随时都会被反噬。而且化形,需要邪术,宿主并不会那等肮脏邪术。” 梁长乐听琴灵解释的这会儿功夫,慕容廷和黑影已经过了好些招。 一开始那黑影似乎并不会什么功夫套路,他只是强壮而已。 但很快,黑影的功夫就像是复刻了慕容廷的,他如何出拳,黑影也如何出。 他如何出腿,黑影也能学的别无二致。 慕容廷闷哼一声,被推出数步之外…… 梁长乐惊讶的瞪眼张嘴——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看见慕容廷不能稳居上风。 琴灵:“若是能拦住齐王,就拦住他吧。他打不死上古英魂,只是在教他变得更强而已。宿主难道没发现,慕容廷会的,英魂都能学会,就连他的力道,英魂都能做到?” 梁长乐心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 她回眸一扫,锦屏正看着慕容廷。 她知道,锦屏一定像她一样,认出那是慕容廷了! 梁长乐当机立断,她拔下头上簪子,闪过锦屏,猛地扎向嬴琰。 锦屏反应也很快,侧身扑向她。 噗—— 簪子尖利,梁长乐也用上了全部力气。 她手上一热,继而黏糊糊的。 她迟疑的低头一看,手上已经是殷红一片。 锦屏捂着腹部左下角,咧嘴冲她笑笑,用口型说:“我不欠你了……” 梁长乐心头一滞,她知道自己是谁。 锦屏滑坐在地。 嬴琰一直在弹琴,就像是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值吗?”梁长乐看着坐在地上,却仍旧挡着她路的锦屏。 锦屏点点头,“你不是我,怎知我不值?” 梁长乐:“他不是真心待你,连我都看得出。” 锦屏呵地一笑,“可我是真心待他。” 梁长乐无语。 慕容廷那边,情况却不容乐观,诚如琴灵所言,那上古英魂是个好学生,学得非常快。 而且他自身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内力,很快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他明知打不过,怎么还不走?”梁长乐着急。 琴灵:“他走不了,琴音不停,这里有禁锢。” 梁长乐蹙眉看向锦屏。 锦屏似乎也看穿她的目的,忽然伸手扑来,要抱住她的脚。 “金蚕——去!”梁长乐一拳打向锦屏的脸。 她是功夫不如锦屏,但她会些外家拳,锦屏又受了伤,可以一搏! 就像她的金蚕,虽不如嬴琰的蛊虫,但金蚕是灵宠,也有些杀伤力,也可以一搏! 梁长乐没有叫金蚕飞向锦屏。 而是在她和锦屏动手的时候,径直叫金蚕袭击嬴琰。 琴音猛地一顿。 “雕虫小技——”嬴琰手指在琴弦上猛地绷了一下。 梁长乐眼睁睁看着一道金光,被弹飞了老远。 但正是这片刻的停顿,叫殿外的黑暗似乎散去了些。 压抑的空气里,也灌入了一丝清风。 清风中,一道快似闪电的影子唰的进了大殿,又唰的出去。 其速度之快,简直超出轻功的范围……定睛看殿中,刚刚两人斗狠焦灼之处,已经没有了慕容廷的身影。 原来刚刚进来的“闪电”,把慕容廷带走了。 “你怎么不去追?”嬴琰瞪眼看着那团高大健硕的黑影。 上古英魂转过脸来……可能是转过脸来了吧? 他前后都是黑气,黑气中间有个黑黢黢的人形。 “人形”摊了摊手,表示不能。 嬴琰则笑眯眯的转过脸来,看向梁长乐,“琴仙一出手,果然与众不同,朕曾经召集嬴国众多排的上号的琴师一起弹琴,皆不能召集足够的力量唤醒英魂。” 琴灵却忽然来了一句,“这不是他第一次成功。” 第881章 安排后事 梁长乐心中有太多的疑问。 但抱住她腿的锦屏,叫她无暇他顾,“放开吧,传个太医来给你止血。” 锦屏没松手,她咧嘴惨笑。 一根簪子,就算扎到了她的要害,也不至于叫她伤成这样。 她自己却不爱惜身体,又抱着梁长乐与她撕打。 梁长乐杀伤力不足,破坏力却也不小。 锦屏腹部的衣裳已经全被血浸透。 嬴琰过来,“放开她。” 梁长乐:“你瞎吗?是她不放开我。” 嬴琰好笑的看她一眼,“我说的就是她。” 梁长乐和锦屏都微微一愣。 锦屏缓缓松了手,她的血染在了梁长乐的衣裙鞋袜上。 “皇上……”她朝嬴琰伸出手。 嬴琰却没看她,专注的目光落在梁长乐脸上。 他忽而伸手摸向梁长乐的脸。 梁长乐抬手,啪的打向他手背。 嬴琰反手一握,将她的两只手都禁锢住,另一只手扔去摸她的脸,捏捏下巴,捏捏脸蛋。 嬴琰:“这是假的吧?手感真好,细腻柔软,还温热着。” 梁长乐:“把你的脏手拿开。” 嬴琰盯着她:“玉珠,你似乎不太聪明啊?你没看,现在已经没人能救你了吗?那黑衣人是你的相好之一吧?他也败了,你若聪明,现在就该放低姿态,好好求朕,朕向来怜香惜玉,会对你温柔一点的。” 梁长乐:“你还是不是人?” 嬴琰:“好像你是似的?” 梁长乐:“先救她,她失血过多,会有危险。” 嬴琰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锦屏。 锦屏脸色已经黯然苍白。 但嬴琰转向她的时候,她眼里又有了几许神采,“皇上,我……” 嬴琰突然伸腿,啪,一脚把她踢远了,“没用了,早点儿去吧。” 锦屏骨碌碌打了几个滚,瞪眼看着嬴琰。 她眼里的不可置信,荒谬,心碎……看的叫人心疼。 梁长乐皱了皱眉,“做戏不能做全套吗?让她安心的走,累着您了?” 嬴琰怜悯的看向梁长乐,“知道你为什么会败给朕吗?因为心太软,对于这等没有眼力劲儿,容易动摇的墙头草,就该在发现端倪的第一时间,弄死。” “呵……”锦屏苦笑了一声,艰难的抬手捂脸,不知在笑还是在哭。 梁长乐盯着嬴琰,“谁说我输了?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不是心软,只是没有丧尽天良而已。” 嬴琰淡淡看她,“骂我?” 梁长乐:“骂你不用拐弯抹角,太含蓄怕你听不懂。” 嬴琰重重的哼了一声,“玉珠,朕没警告过你吗?不要再挑衅朕,朕是个男人……” 话未说完,他就饿虎扑食般扑上来,把梁长乐压在底下,伸手去解她衣带。 “啊……”锦屏从指缝里看见,惨叫一声,艰难的爬过来,“放开她,你放开她……” 嬴琰手一挥,广袖都没碰到锦屏,她就被弹飞出去,撞在了宫柱上。 她瘫在地上,只有脖子和脑袋,被宫柱支撑着没有躺倒。 她眼睛睁着,一眨不眨,不知是死了,还是眼睁睁看着…… 嬴帝撕扯梁长乐衣裳。 她不叫不喊,全身却都没闲着,踢、踹、拧、咬……能使上劲儿的地方,她都用上了。 嬴帝就好像看着一块鲜美的肉,却一时找不到下嘴处,“真带劲儿啊,怪不得朕的儿子们都想要你。” 梁长乐抿着嘴,一言不发。 嬴帝忽然控制住她两手,压住她两腿,俯身下来…… 梁长乐闭上眼,心说“被狗啃了,被狗啃了……” 她身上却骤然一轻。 她只觉不太对……慢半拍睁开眼。 压在身上的嬴帝不见了,却是那团黑气,蹲在她身边,专注地“看着”她。 黑气伸手。 “唔——”梁长乐吓了一跳,一骨碌起来,往后挪了挪。 黑黢黢的手停在了半空。 梁长乐这会儿看明白了,他不是要打她,是要拉她起来。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梁长乐一跃而起,飞快的整理被扯乱的衣裳。 嬴琰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皱着眉头,神色不悦。 “你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黑气。 黑气周遭的气,似乎更浓郁了些,但他未能发出什么声音。 黑气挡在梁长乐前头,不准嬴琰靠近的意思明显。 梁长乐冷笑一声,“皇上可能忘了,上古英魂能被招出,我也有一份功劳呢?也不是谁都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儿,您说是不是?” 嬴琰气哼一声,拂袖而去。 梁长乐对黑气拱了拱手,“多谢。” 黑气竟颇为君子地抬了抬手,像是说“不用客气”。 梁长乐看了看一旁的锦屏。 她仍睁着眼睛,脑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歪向一旁。 梁长乐走过去,抬手合上她的眼睛。 太监这会儿从外头进来,“玉珠姑娘……” 太监小心翼翼的轻声唤她。 梁长乐看了看身后,那团黑气不见了,外头的天色也没那么漆黑无比,宫灯的光,能照亮好大一片地方。 “你们刚刚去哪里了?”梁长乐问。 她怀疑自己是弄不清现世和幻境了,是别人对她用了什么障眼法吗? 太监挠挠头,“皇上要抚琴,叫奴才们摆好了琴就退远些,不准在近处偷听。” 梁长乐一愣,是赢琰把人支开的? 这倒是有可能,他既能感知夏夫人那边发生的事儿,他就可以提前知道,自己要弹琴了。 他把她留在宫中,恐怕一直都在等那一刻呢。 太监觑了觑她的脸色,“玉珠姑娘好好休息吧,顾姑娘这边,奴才们来收拾。” 梁长乐蹙眉,“你们要怎么收拾?” 太监躬身,“顾姑娘毕竟是夜国人,在夜国也有不低的身份,不会慢待她的身后事的。都城有现成的棺木卖,也有不少好木材的。” 梁长乐点点头,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 这还是头一日,她跟着嬴逸进宫时,丁零给她准备的,她一直带着。 “麻烦公公了,”梁长乐叹了口气,“她沦落成这样,也怪我,若是她身后事办得不好,我怕我睡不着觉。” 公公一开始不肯接,梁长乐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了。 公公这才接过去。 听她这么解释,公公还以为她是指在嬴帝面前争风吃醋的事儿。 梁长乐则在回顾,锦屏到她身边伺候的整个过程。 她自问待锦屏不薄,可锦屏还是在嬴帝的温柔攻势下变了心……可见她内心还是渴望这些的。 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叫锦屏扮作她,确有些不合适了。 公公叫人把锦屏抬了出去,既收了钱,公公办事也麻利的多,“买上好的柏木棺椁,请道长给看看,选风水好的地方,厚葬了。” 梁长乐回顾着走来这一路,有些怅惘,也有些担忧。 她担心慕容廷伤的怎样,最后救走他的又是谁呢? 这“黑气”没有像嬴琰指挥的那样去追他,是出于何等原因呢? 太监进得殿中时,那黑气已然不见了,那么这会儿,他又在哪儿呢? 第882章 主仆之分 梁长乐心里诸多疑问,却也压不住她饥肠辘辘。 她肚子叫了几声之后,她终于喊了一个太监问,“皇上不用晚膳了吗?” 太监看她一眼,“皇上没传,咱们也不敢摆。” 梁长乐道:“摆来这里。” 她指着御书房偏殿。 太监迟疑,“可是皇上不在这儿呀?” 梁长乐的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 太监的视线往下瞄了瞄,“是玉珠姑娘饿了呀?” 梁长乐点头。 太监道:“可是皇上没叫在这儿摆膳,咱们也不敢擅自在这儿摆呀?” 梁长乐认同的点点头,说:“你们若摆了膳,皇上问起来,就推说是我闹着要的。若是饿着我,我就要向皇上哭诉,说你们苛待我。” 她面带微笑地说着威胁的话。 太监一怔,正不知该作何反应,幸得大总管回来,听说是她饿了。 “摆膳,挑几样玉珠姑娘喜欢的,赶紧摆上来。”大总管说,“皇上今晚宿在夏夫人那边了,未必回来。” 梁长乐眉头一跳,宿在阿娘那儿了? 他是故意的吧! 梁长乐想想她离开时,夏瑾的样子……安心坐下吃饭了。 嬴琰虽然不是人,但他不会对有用的人下死手的。 阿娘对他来说,大有用处,且阿娘体内有对他有用的蛊虫,他若不想自断手脚,不会对阿娘不利。 说不定,他能用蛊虫医治阿娘的外伤呢。 梁长乐吃得很饱,人一饱就容易困。 她原想着吃饱了,再去夏瑾那里看看,可宫人既然说嬴琰在那儿,她就没必要去了。 她打了两个哈欠,便在偏殿的软榻上睡了。 又是和衣而睡,其实这样睡觉很不解乏,所以梁长乐觉得,自打进宫以来,她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以往睡不好的时候,还能弹琴滋养。 如今连琴都不能弹,她可太疲乏了。 “睡熟了吗?”门外有人轻声问道。 大太监躬身答:“睡熟了,奴才看她本就疲乏,又熏了香,汤也是安神助眠的。” “在等两刻,两刻之后,过来叫朕。” 问话的正是嬴琰,他并没有去夏瑾的宫中。 他倒是听闻,“玉珠”离开的时候,叫宫人给夏瑾请太医。 她明知道,夏瑾不是病,乃是蛊,还请太医?太医能治蛊吗? 嬴琰哼笑一声,“天真。” 他又回到正殿里弹琴,他想招出那团黑影。 他想问问黑影,今日他差点儿就要得手了,为何黑影要拦阻他? 黑影放跑了刺客也就罢了,还要放过那女子吗? 嬴琰弹得不错,也十分专注,但黑气并没有出现,御书房内外安静的只听见他的琴声。 “皇上,皇上?”大太监探头在门口唤。 嬴琰抬起头来。 太监:“又过了两刻。” 嬴琰起身,走到偏殿门口,太监用工具将门闩挑开,从外头开了偏殿的门。 吱呀一声门响。 屋里安安静静,里头的人似乎没有察觉。 嬴琰侧耳听了听,屏风里头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他阔步进门,绕过屏风,快步来到软榻旁。 软榻上的女孩子,侧身睡着,垂下的睫毛在屋里昏黄的光线下,投出一抹淡淡的阴影。 “睡着的样子,倒不那么强势了。”嬴琰嘀咕一声,咧嘴笑了。 他伸手轻轻触碰梁长乐的脸。 梁长乐竟没醒,她太累了,从未睡得这么沉过。 以前的她,警醒得很,绝不会叫人走到她面前,她还在昏睡。 嬴琰触手是细腻的感觉,如此,已经叫他心神荡漾了。 他呼吸一沉,“听到动静也不要进来,都守在外头。” 太监当然明白是说他,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并把门关上了。 嬴琰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在一旁,他目光紧紧盯着软榻上的女孩子。 “这是伪装过的?那真实的你又该是什么模样?不会奇丑无比吧?”嬴琰自言自语。 他声音很低,还是有些担心,会吵醒她。 但女孩子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呼吸平缓均匀。 嬴琰解开她的衣带,手向里探去,脸上的笑意浓重,“即便丑,也无妨,我骗了你……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最快的方式,还是从得到她的人开始。” 说着,他的手已经触到了里头温热的皮肤,皮肤上有一层高低不平,厚厚的东西。 那是梁长乐的伪装,从脸部一直贴到肚脐部分,这样才能做到逼真,不易被发现。 嬴琰正要解开她一层层的衣裳,一看究竟时。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砰—— 嬴琰被推出去几步远,即便功夫如他,还是避闪不及,结结实实的跌坐在地。 嬴琰一惊,抬眼瞧见那一团人形黑气,又挡在了女孩子前头。 整张软榻都笼罩在他身后的黑气中。 “你什么意思?你是我招出的英魂,你有再强的本事,都是要为我所用!我才是你的主子!”嬴琰声音不大,但满是威严——如果他能站起来说,效果更好。 黑影不理他,回头看了看软榻上的女孩子。 它捡起地上的衣裳,轻轻的盖在了女孩子的身上。 嬴琰:“没用的,我试过了,她油盐不进,对她好跟对她用强一样打动不了她。” 黑影动作一顿。 若是它有表情,此时可能非常生气。 他抬手一挥,嬴琰又跌出去几步远。 嬴琰顿时烦躁,“你不会真把她当成招你出来的人了吧?她是出了力,她的琴音聚集了灵气,可是没有我——就不可能有你。” “我会帮你……”黑气忽然发出嘶哑空洞的声音。 连熟睡中的梁长乐都感觉到其中寒意,而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嬴琰强撑着自己镇定,其实也冒出了一背的冷汗。 上古英魂果然与众不同,这一开口就叫现世的人肝胆俱颤了。 “但你不能伤她。”黑气说。 嬴琰攥了攥拳头,才攒出点儿力气,“朕不是要伤她,而是做一些男人女人之间,最正常,最亲密的事情,这怎么是伤她呢?是爱慕她呀!” “呵……”黑气笑了一声。 嬴琰也猛地颤了一下。 “不行。”黑气说。 嬴琰暗恼,“为什么?凭什么?你我,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黑气抖了抖,像是在无声发笑,“你是主。” 它猛地抬手一挥。 嬴琰竟被甩出门去,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砰,门又自己关上了。 嬴琰被关在了自己殿宇的外头,远处站着几个太监,几乎吓傻了。 还是个机灵点儿的说“躲起来……” 太监们瞬间一个也看不见了,都躲藏了。 嬴琰黑着脸从地上站起。 里头传来那叫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我是仆,主人可以去休息了,仆人在这儿守着。” 第883章 以牙还牙 梁长乐次日早上很晚才醒。 昨晚也是和衣而睡,她以为必然不会很解乏。 但伸了伸懒腰,感觉还不错,虽未弹琴,竟也有些神清气爽了。 她掀开眼皮,却猛地往里一缩,差点儿从软榻另一侧掉下去。 “嗬——”倒吸一口冷气。 黑气什么时候来的?蹲在床边看她多久了? 黑气伸手拉住她,防止了她掉床。 它指了指床上的衣裳,指了指她散开的腰带,又指指自己,比划了一个打架的姿势。 梁长乐脑袋有点儿混沌,嘴皮子却很快,“你是说,嬴琰他又来了?与我欲行不轨,你把他打走了?” 黑气兴奋的点点头,像个特别大个儿,训练有素的家犬。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黑气”的头,嘿,还真能摸到,手感像是摸石头。 黑气一僵,却也没躲。 “天亮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梁长乐问。 黑气点点头,噗地一下,原地消失。 梁长乐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的衣裳却是松散了,但她身上没有不适。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无知的小姑娘了,有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事,她能感觉得出。 “这么说来,那黑气倒是保护了我两次了。” 梁长乐歪着头,“它不是坏的?但它又伤了慕容廷,是同嬴琰一伙儿的。如果下次,我让他杀嬴琰,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琴灵突然开腔。 梁长乐:“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琴灵冷笑一声:“他不过帮了你两次,你就把他当好人了?你先前还可怜锦屏,你与锦屏又有多大区别?五十步笑百步吗?” 梁长乐微微一愣,继而沉默下来。 这边,她刚用了早饭,那边嬴帝已经下了朝。 嬴琰越想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越觉得憋屈。 他招来宫人,“去,把玉珠姑娘请到这儿来。” 身边的太监一愣,错愕看他一眼,因不确定,还多嘴问了一句,“这里?金殿吗?” 嬴琰哼笑一声,“朕的哪句话,你没听懂?” 太监不敢再问,朝臣都已经退走,皇帝却又独自回到金殿之上。 这本就不同寻常,这金殿不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皇帝办公,都是在御书房。 金殿只是朝会,接见朝臣、外使的地方。 太监不明所以,懵懵懂懂的去御书房请人。 嬴琰则在朝堂之上踱来踱去。 朝堂高阔威严,平日里看这里肃穆非常,人一进入这个环境,就不由自主的沉静下来。 今日却不行,嬴琰踱来踱去,心中却是愈发烦躁。 “最后一次……朕再试最后一次!不能就这么算了,不为那片刻的愉悦,乃是为了朕的大业,一个魂而已,竟然敢违背朕?哼……” 仅有他一人的高阔大殿中,他的脚步声回响不绝。 “皇上,玉珠姑娘来了。” 嬴琰抬眼看去,她逆光而站,周身如镀了一层金边,光芒灿灿。 “过来。”嬴琰朝她伸手。 梁长乐倒是没迟疑,她迈过门槛,缓步上前。 金殿都是命举国最好的建筑师设计而成,目的就是叫人来到这个环境之下,就会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有种不自觉的敬畏之心。 梁长乐若不是少时就在宫里生活,身为长乐公主和女将军时,常在朝堂之上。 在夜国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女官,她恐怕很难在此保持平静。 太监不懂嬴帝为何要把她招到金殿上来,但梁长乐却很明白。 他想在气势上,狠狠的压住她……或者说,压住那团“黑气”。 “皇上。”梁长乐福了福身,平静看他,不卑不亢。 嬴琰立在原地,又招了招手,“过来,走近点。” 梁长乐迟疑了一下,又向前迈了一步,“皇上,这就是我的安全距离了,再近,我恐怕会不由自主的防御。” 嬴琰呵呵笑起来,“你还有安全距离?会防御?” 梁长乐不绝被嘲讽,平静说:“对别人也许不用,对您,必须用。” 嬴琰脸一沉,“他在吗?” 梁长乐左右看了一眼,“您说,它是您招出来的,您可以控制它……打个招呼试试?” 这话,也许对嬴琰来说,极其讽刺。 他招出来的,他如今却不能控制,还频频受挫。 嬴琰脸色一沉,忽然就没了耐心。 他阔步上前,直至到梁长乐面前,两人相隔不足一肘。 他左右看了一眼,伸手抱住梁长乐。 梁长乐只觉眼前一花,她被谁推了一把。 她提了口气,反抗之时才发现……她被推出来了? 嬴琰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他双臂搂抱的却不是她,而是那团黑气。 他眼睛微闭,整张脸向黑气凑过去。 那黑气也是皮得很,明明比他高半头,却故意矮了身子,黑黢黢的脸迎着他。 梁长乐在一旁,顿时紧张消散,好笑得很。 她真想看看,嬴帝亲上去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嬴帝的嘴似乎碰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他掀开眼皮。 “噗……”他气急喷出一口气。 黑影嫌弃的在脸前扇了扇。 赢帝猛地推开他,“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怎么是你?是你?” 他可能疯了,连问四声。 问得黑气似乎更黑了。 “呕……”嬴琰弯腰干呕起来。 梁长乐心下不屑,“上古英魂还没嫌弃你,皇上呕个什么劲儿?您多干净呐?” 黑气原本没动,听闻此言,他忽而抬手,一掌劈在赢帝的后颈上。 “呕——嘎。”赢帝干脆的昏了过去。 “他恐怕以为,如今是大白天,这里又是紫气最正的金殿,你不能出现在这里。”梁长乐看着黑气说道。 黑气点点头,一闪就不见了。 梁长乐追了两步,“诶?怎么说走就走?” 黑气消失不见,大殿彻底静了下来。 嬴琰脸朝下趴着,昏迷的他,细看起来,终于有几分中年人的样子了。 梁长乐靠近过去,瞧见了他鬓边也微微染了霜色,眼角很浅的有几条细细的皱纹了。 “老当益壮本是个褒义词,怎么用在他身上,觉得这么别扭呢?”梁长乐嘀咕一声。 她推了推嬴琰,他没醒。 梁长乐忽而灵光一现,“他在我阿娘身上下蛊,我们不如以牙还牙?金蚕?” 琴灵:“宿主好主意。” 一道金光闪过,嬴琰高挺的鼻梁处亮了一下,继而那金光泯没在他鼻孔深处。 第884章 亦正亦邪亦敌亦友 梁长乐很想弹琴,以便看看嬴琰里头的心肝,是不是都是黑的。 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可比老虎毒多了。 但这里是金殿,高堂阔宇,就是没有琴。 “咦?”琴灵发出惊讶的声音。 梁长乐:“怎么了?有何发现?” 琴灵:“发现还真不小,他体内也有蛊虫!” 梁长乐一愣。 琴灵:“他的这只蛊虫,乃是母虫,难怪了,难怪了……” 梁长乐听得着急,“难怪什么?” 琴灵:“难怪他能知道夏瑾在经历什么,还能把所受之伤转移给夏瑾。难怪夏瑾完全不会表现出神情呆滞茫然,完全看不住中蛊迹象。皆是因为这是母子双蛊。” 梁长乐:“听不懂。” 琴灵:“宿主不好好学习,此时不用强求听懂了。简单说,就是嬴帝可以用母蛊控制子蛊,也就是控制夏瑾,夏瑾所经历的,都会由子蛊传递给嬴帝。这样宿主明白了吗?” 梁长乐:“……” 琴灵:“还不明白的话……” 梁长乐:“明白了。如果杀死母蛊呢?” 琴灵:“琴灵正要解释,如果子蛊死,母蛊可以再生一子蛊。但如果母蛊死,子蛊也会跟着死。” 梁长乐:“那杀了母蛊不就行了?” 琴灵:“子蛊所寄生的人也会一起死。” 梁长乐:“……” 她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凡是跟嬴琰有关的事情,都叫人反感得很。 梁长乐捏了捏拳头,异想天开道:“若是不杀死母蛊,而取出呢?” 琴灵:“……” 梁长乐:“取出母蛊,用它引出子蛊,把它们都放在人体外,再灭了它们。” 琴灵:“宿主虽然四体不勤,但主意不错。” 梁长乐:“有你这么喜欢攻击宿主的琴灵吗?” 琴灵:“不知道,没有遇见过其他琴灵。” 琴灵认可了梁长乐的条件,但具体要怎么操作,一人一灵却毫无头绪。 梁长乐脑中念头很多:“看它喜欢什么?我给它弹琴?给它食物?给它血?” 琴灵则在她脑中絮絮叨叨:“你不能弹琴,万一招出更多英魂怎么办?食物,你又不知道它吃什么?不是所有的蛊虫都能被血诱惑……” 他们一筹莫展之时,嬴琰的鼻孔里,却又是金光一闪。 梁长乐余光瞟见,那金光以较慢的速度向她划来。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掌,叫金蚕可以落在上头。 哪知落在她手掌心的,不止金蚕,还有一只几乎把她吓晕过去的……奇丑无比,青面獠牙的大虫。 梁长乐:“好想吐怎么办?我为什么要伸手?它为什么要落在我的手掌上?我可以拍死它吗?” 琴灵:“拍吧,然后就可以给夏夫人准备后事了。” 梁长乐:“……” 提及阿娘,她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就是一直比金蚕还大些,像她大拇指那么粗,中指那么长的一条长无数脚和眼的虫吗? 她可以把它看成是一条体型较小的花蛇! 虽然它可比蛇丑多了,虫身上长着一张类似人五官位置的脸孔,青色的,脸上的眼睛黑洞洞的,绿豆那么大,两只獠牙,江米一般,露在黑色的嘴巴外头…… 它一张嘴…… 梁长乐吓一跳,却见它只是舔了舔近旁的金蚕。 它连舌头都是黑的,而且舌尖分了叉……莫非这真是某种没见过的小蛇? 琴灵:“宿主你腿软吗?” 梁长乐:“还好,看习惯就不软了。” 琴灵:“那好,那您快跑,以最快的速度到夏夫人那里,用这只母蛊,诱出子蛊,夏夫人应该就可以恢复清醒了!” 梁长乐一听,顿时有了精神,即便腿还有点儿软,她也咬着牙站起来。 趴在地上的嬴琰她没管。 幸而嬴琰吩咐宫人不得靠近,不然他昏迷这么久,早有宫人发现了。 梁长乐悄悄从后门离开金殿。 走了好一段,才被宫人堵上。 “皇上吩咐我去找夏夫人,有要事交代。”梁长乐说道。 宫人有疑虑,“玉珠姑娘稍后,待奴才去请示了皇上。” 梁长乐不屑:“去吧,耽误了皇上的时间,怪不着我。” 宫人蹙起眉头。 正好大总管太监,从前门哪里溜达过来。 梁长乐唤他:“大总管,您瞧,皇上叫我去找夏夫人,这边拦着不叫我去,您看这……要不您去请示皇上,看是不是这样吩咐的?” 大总管上来就踢了小太监一脚,虽然力气不大,但态度明确。 “什么人你都敢拦,不认得这是玉珠姑娘吗?” 大总管又转过身对她微微欠身。 梁长乐忙躲开,“不敢受您的礼,婢子就是个丫鬟而已。” 大总管可不这么想,“您快去,不耽误您的时间。” 梁长乐快跑而去。 她两只手掌合在胸前,好像掌心里藏了什么东西。 也确实藏了东西,但他人未必能瞧见。 梁长乐最担心的是,那只蛊虫会不会在她手心里呆的烦了,张嘴咬她一口? 亦或是,它把金蚕给吞了? 她跑上几步,总不放心,还要偷瞄一眼她的金蚕还在不在。 临近夏夫人的宫殿,她才长松了一口气。 “今日去金殿,真是意外之喜,我以为阿娘解蛊这事儿,必是难了……”梁长乐心说。 现在,她可谓一块大石头都要落了地。 就在石头落地前。 梁长乐的去路却忽然被挡。 夏夫人宫宇的院门,就近在咫尺。 可这一片栾树树荫下,却又一个高健壮硕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英魂……”梁长乐顿住脚步,心说,他刚刚不是消失在金殿上了,这会儿怎么又忽然出现在这儿? 黑气伸出一条手臂,将仅剩下的半边路也挡住了。 梁长乐:“可否借个道?我想去看看夏夫人?” 黑气摇摇头,手向前伸了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眼看就要到了,马上就可以救母亲脱离控制,恢复清醒了。 现在黑气叫她停下来?不叫她去救母?这能忍? “你怎么不讲理呢?好歹是我招聚你,算起来,我也是你半个母亲,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娘亲呢?” “你可知,若在世上,你这般行为叫什么?就叫不孝子!” “你这不孝子,还不快快让开?!” 梁长乐一面说着废话,一面瞧准时机,闪身冲进一旁树丛,越过黑气的阻拦,径直向夏夫人院门口冲过去! 第885章 希望与绝望无缝切换 眼看一只脚就要迈进大门,梁长乐的后衣领忽然被人提住。 有莫大的力道,猛地一拽,梁长乐顿时被提溜着,远离了门口。 “放开——救命啊!”梁长乐大声嚷嚷。 黑气忽的一下把她笼罩,她的嘴像是被人捂住,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了。 黑气把她拽回来以后,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拍,“女子就要听话,不要忤逆。” 梁长乐只觉手心里一软,一阵黏糊…… 完了! 她心里大叫! 该死的黑气,他把金蚕和母蛊都拍死了! 梁长乐当即都快哭了。 听话?不要忤逆? “听你个鬼啊!?” 她掀开手掌,一阵钻心的疼,视线都有点儿模糊。 定睛一看,花花绿绿的一片,还有些浓稠的液体在掌心流淌。 “这是……啥?”梁长乐自语。 她掌心躺着一只被拍扁的“小蛇”,青面獠牙的头都扁了,流出了黑色的……脑浆? 梁长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浓稠液体中,并没有发现金蚕的痕迹。 琴灵安慰道:“金蚕跑了,它多精啊。” 梁长乐难以置信:“不是,蛊虫是蛊啊,它无实体啊,因为我有琴灵,才能看见它的,它怎么可能会被拍死呢?” 琴灵:“拍死它的不是你,是上古英魂,上古英魂是什么?” 梁长乐:“是魂啊。” 所以,母蛊就被黑气这么一巴掌给拍死了? “那我阿娘……” 梁长乐一个念头刚刚浮起,还来不及摁下去。 就见夏瑾的宫苑里冲出一个宫女来,“不好了,快传太医,快为夏夫人传太医啊!” 梁长乐:“……” 黑气似乎并不太想叫别人看见他,他往树丛里一闪身,眨眼不见了。 梁长乐盯着它消失的地方,看了片刻。 她攥着拳头,抿着嘴,定定站着有那么一会儿。 待她调整好呼吸,才从树丛里钻出来。 宫女已经跑远了。 梁长乐迈步进了夏夫人的宫苑。 里头很嘈杂,宫人们进进出出。 正殿里传出嬷嬷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夏夫人醒醒,夫人您醒醒啊!” 梁长乐脚步异常沉重。 为何希望与绝望,仅仅就是一瞬间? 再迈步进院门之前,她还松了一口气,以为阿娘马上可以清醒了,摆脱控制了。 为何黑影一出现,就打破了她所有的盼望? 她站在正殿门口,门廊底下。 进出的宫人,不知是没认出她,还是太过紧张忙乱,而顾不得。 她被宫人撞来撞去……却一直抬不起脚跨进门。 她不敢看,不敢看里头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她的两只手捧在身前……她以为自己捧来的虽丑,却也是最美的希望。 可现在,她捧着一堆花花绿绿黏黏糊糊的东西……这东西大概就叫绝望。 “阿娘,对不起……” “我从梁国辗转到夜国,又从夜国赶来……到底还是没能救您。” 梁长乐心头哀叹。 琴灵:“进去吧,你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你能送她最后一程,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否则,她一个人,客死他乡,多凄凉?” 梁长乐叹息,迈步进门。 寝殿的床在屏风里头,还没越过屏风,梁长乐就嗅到一股子腥味儿。 腥得很,浓郁的芬芳,差点儿叫她当场去世。 她一直没哭,愣是被这香味儿熏哭了。 “这是怎么……”话未说完,梁长乐就顿住。 不用问了,答案就在眼前。 夏夫人还有气儿,但她在大口大口的呕吐,吐出花花绿绿的东西,与梁长乐手心里的东西如出一辙。 她吐得太凶,有些浓稠的东西,几乎是从鼻孔里窜出来的。 梁长乐:“……” 宫人们一个个脸色发白,看得出,他们是强忍着,才没跟着一起吐。 梁长乐道:“把门窗全都打开,香炉里熏上清新的香,找几个宫女打扇。无关之人,不要聚在屋里。” 她终于明白,为何在殿门口,被人撞来撞去了。 那些人是急忙跑出去吐了。 未必是没认出她,不打招呼,是怕吐在她面前。 “玉、玉珠姑娘,您也出去避避,太医……太医就快来了。”老嬷嬷说着,脸色愈发难看。 她终于忍不住,不待宫女搀扶,年迈的身体,却是一个健步冲出去,“呕……” 梁长乐不晓得,嬴帝看起来那么体面的一个男人,为何要养如此恶心的蛊虫? 养点优雅的不好吗? 就比如她的金蚕,多漂亮。 琴灵:“不是宿主嫌弃金蚕又蠢又丑的时候了?” 梁长乐:“真香。” 她看看眼睛都不睁,却呕吐不止的夏瑾,再看看手里压扁的蛊虫。 “确定没用了吗?或许,还能一试?”梁长乐说的迟疑。 这情形,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琴灵:“喂她吃下去。” 梁长乐:“啥?” 她不敢想,要吐了。 琴灵倒是百无禁忌,“把母蛊喂她吃下去。如今用这样的母蛊已经不可能诱惑子蛊出来了,只能激怒它。” 梁长乐:“吃下去就不会激怒它了吗?” 琴灵:“说不定能让它愤而殉情呢?” 梁长乐:“殉情是用在情侣之间,不是母子之间。” 琴灵:“虫子不区分这个。” 梁长乐还是觉得这办法不靠谱。 琴灵也不勉强她:“宿主有更好的办法,大可一试,反正一会儿太医就来了,弄吐一个是一个。” 梁长乐:“……” 她叫宫女倒了温水过来。 她把自己手上的东西全都放进温水里,花花绿绿的东西,滑进水里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 任凭是谁看了,也不会有食欲。 梁长乐扶起夏瑾。 幸而夏瑾没睁眼,否则,她恐怕捏着鼻子也灌不进去。 不对,夏瑾可能也看不见。 反正帮梁长乐灌药的宫女,就面无异色地帮梁长乐掰着夏夫人的嘴,将一碗温水灌了进去。 宫女道:“玉珠姑娘您躲远些,一开始夏夫人也喝了茶,都没压住吐,反而吐的更凶。” 皇帝身边正红的宫女,她们不敢得罪。 惟恐吐脏了她,他们全都要受罚。 可稀奇的是,夏夫人真就此止住了吐。 她面色也从惨白恢复的像个人了。 她仰面躺回榻上,像是睡熟的人,只是气息比常人虚弱很多。 “清了吧。”梁长乐没看地上那堆散发“香气”的粘稠东西。 宫女们一个个蒙了厚厚的面纱,还被熏的直翻白眼。 两刻之后,屋里的味道总算正常了。 琴灵在梁长乐脑中大叫一声:“快看,我感觉到异动!” 第886章 喜忧参半 梁长乐吓了一跳,忙向床榻上看去。 夏夫人仍旧平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别说异动了,她连脸色都没变。 梁长乐道:“我看不出什么。” 琴灵:“快放出金蚕,有异动,不会错的。” 梁长乐不知金蚕刚刚藏在了那儿,她心里招呼一声。 只见一道金光从她衣袋里飞射而出,又从鼻孔进了夏夫人体内。 过了一会儿,琴灵发出瘆人的笑声:“呵呵呵,我果然没有料错!” 它话音刚落。 夏夫人胸膛猛地挺起,继而落下。 梁长乐几步上前,她预感不好,下意识的伸手去摸。 “没……没气了?”梁长乐一阵眩晕。 她刚刚忙了一番,难道不是为了救活夏夫人?不是已经救活夏夫人了吗? 太医就是这时候来的。 梁长乐这才发现,什么嬴帝恩宠夏夫人,若是真的恩宠,太医就不会来的这么慢,若是急症,等太医赶来,人都凉了吧? 太医上前摸脉,脸色一僵,再探鼻息,他腿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这……夏夫人昨日诊脉的时候,还好好的。”太医瞪着眼,不敢置信,似乎等着人来质疑他的医术。 梁长乐也摇摇欲坠,她靠着罗汉床的床柱。 琴灵还在“呵呵”地笑。 梁长乐闭了闭眼,心说:“你太丧心病狂了。” 琴灵:“她没事,活了,救活了!不但活了,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梁长乐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琴灵疯了。 琴灵:“我没疯,母蛊死了,但还没死透,它毕竟是蛊虫嘛,说白了就是邪祟。上古英魂也是邪祟,他们相互击伤,没那么快似得透透的。” “夏夫人喝下母蛊,母蛊就夺舍了子蛊。当然子蛊是自愿献身,于是,夏夫人体内的子蛊,就变成了母蛊。” 梁长乐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也觉不出希望。 琴灵:“你还不明白吗?母蛊很厉害的。而且对她如今身体,大有裨益。” 梁长乐:“是你不明白,她已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她……不在了。” 琴灵:“在宿主成为顾子念之前,不也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吗?” 梁长乐:“……” 太医惊叫一声,“咦?!怪了!” 梁长乐赶紧定睛看去。 这次不用太医说,她也看见了。 夏夫人的胸膛开始有节奏的起伏,她有呼吸了。 太医赶紧挽起袖子按手在脉门之上。 “有了,有了!”太医惊道,“有脉搏了,脉搏渐渐有力,滑而不沉。” 梁长乐终于咧了咧嘴角。 这一波三折的,她的心脏快要受不了了。 夏夫人恢复呼吸心跳之后,不多久,她就掀开眼皮。 梁长乐再次忐忑起来。 母亲清醒了吗?记得过往地这么多事吗? 她咬着下唇,站在床边看着夏瑾,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个招呼…… 夏瑾没叫她为难太久,“玉珠姑娘,多谢你……多谢你救了我。” 梁长乐心下一震,醒了?并且连这段时间的事情她都知道?要不,她怎知自己如今叫“玉珠”。 太医还在一旁啧啧称奇。 夏瑾打发了太医离开,又起身简单洗漱,换了衣裳,拉着梁长乐在宫苑内的大榕树底下吃茶说话。 “把屋里的东西,特别是床上的,全都换了。”夏瑾吩咐。 她拉着梁长乐的手,苦笑道:“我真不敢回想,回想起来,只怕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没说完,她就干呕了一下。 梁长乐怔怔看她,来嬴国皇宫这么久,也见过夏瑾许多次了。 可直至此时此刻,她才有种看着自己母亲的恍惚之感。 “我不是个好阿娘,我亏欠你和少博了太多太多……本该是母亲保护孩子,可我竟拖着你陷入险境。”夏瑾说着,眼睛就红了。 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哭,努力的扬起嘴角。 梁长乐伸手,轻轻抱住她,“不,阿娘,你把我们养大了,该我们保护你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相互帮助,共同守护。” 夏瑾终于忍不住,趴在她肩头呜呜的哭起来。 “我回想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事……觉得我若是你,也不能原谅这样的母亲,我怕你……怕你再也不能原谅我……”夏瑾把她抱得很很紧,热乎乎的泪湿透了梁长乐肩头的衣裳。 梁长乐轻笑,“阿娘,那不是你,是嬴琰的诡计。你把我教的还不错,分的清好坏。” 夏瑾道:“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嬴琰有一个特别可怕的计划。他不知从何处得来邪术,要复活一些死了很久的人,那些人年代久远,体力强健。而且因为他们不是活人,所以如今的兵刃,箭矢根本伤不了他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梁长乐:“意味着嬴琰将有一直不可能战胜的军队。” 夏瑾连连点头:“是啊,不可能战胜,那些人几乎不用很多,因为他们不死!任凭你再厉害,遇上不会死,甚至不会累的对手,这杖还怎么打?它们甚至不用吃喝,连军费粮草都省了好些吧?” 梁长乐垂了垂视线,反应不是很大。 夏瑾以为她不相信,“我现在是清醒的,我说的每句话也很清醒,这是我不久之前才探知的……本想等你一来就想办法告诉你,哪里知道……” 梁长乐握住她的手,“阿娘不必悔恨,我也不是不相信您,而是……已经出现了。” 这回轮到夏瑾沉默了。 她瞪眼看着梁长乐,几乎不敢置信,“已经……出现了。” 梁长乐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还有一半的责任呢。不过现在只有一个人,还不算是什么军队。只是它太强了,它可以打败慕容廷。” 夏瑾咽了口唾沫。 梁长乐没有沉郁多久,她很快又轻松起来,“如果不是它打晕嬴琰,我还不能这么快见到真的阿娘。” 夏瑾以为自己听错了,“它打晕嬴琰?” 梁长乐点点头,“阿娘说的,嬴琰组建不死军队,可能只是嬴琰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我看那上古英魂根本不听从他的指挥,反倒是他被那英魂给挫了好几次的锐气。” 夏瑾听得怔怔的。 梁长乐拍了下额头,“我得快点儿说了,嬴琰现在肯定已经醒了,太监们肯定也已经发现了。” “阿娘,长话短说,我现在对嬴琰,对那个上古英魂,都有用。他们不会轻易伤我,更不会要我的命,所以我要留下来。但阿娘,您必须出宫!” 第887章 各有打算 梁长乐和夏瑾商议好接下来的行动。 因为夏瑾已经恢复清醒,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也全都知道。 虽然她体内还有个蛊虫的事情,叫她有点儿恶心,但她也很快接受了,“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梁长乐安排她先出宫的事儿,她也全盘接受。 “我留在宫里或许能帮你一点小忙,但更多的,我会成为你的掣肘。”夏瑾微笑说,“就让我做个懦弱的,需要躲在孩子背后,受孩子保护的母亲吧。” 她眼睛红红的,笑容异常温暖。 梁长乐连连摇头,“阿娘才不懦弱,有时候退一步才需要更大的勇气,承认自己的软弱比死要面子还难。阿娘在宫外,您安全,我才敢放手一搏。” 夏瑾连连点头,“我听你的。” 她很柔软,不像个母亲,倒像是姐妹。 多年不见,梁长乐以为母女相处会有难度。 但这短短的一会儿,她已经被无孔不入的亲情包裹暖化了。 她立即给慕容廷写了封信,叫他想办法接应母亲离宫。 她吹干了信,夏瑾立刻把信卷成很小的卷儿,叫她宫里的那只鹰带着信离开。 这鹰还是梁长乐在收到她的第一封信以后,送给她的。 “这信鹰很好,很聪明,能听懂人话似得。”夏瑾仰头看着越飞越高的鹰,不由感慨。 就在鹰飞走以后不久。 大总管就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来了。 “玉珠姑娘,跟咱们走一趟吧?”大太监没看夏瑾。 夏瑾也坐在那儿不说话。 梁长乐起身,小声道:“我走了。” 夏瑾微微垂了下头,没有与大总管或是别的太监有任何的视线接触。 梁长乐没有抗拒,非常配合。 大总管原本以为要动粗,结果梁长乐就那么跟着他们离开了。 “玉珠姑娘跟夏夫人说了什么?”大总管问。 梁长乐道:“是皇上叫大总管问的吗?” 大总管:“当然不是,您愿意说就说,奴才只是好奇多嘴一问。” 梁长乐:“哦。” 然后她就没了下文。 她刚来的时候,还注意与嬴琰身边的这些奴才们搞好关系。 毕竟有时候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但现在,她已经无所谓了,该撕破的已经撕破了。 她被领去了嬴琰的寝宫,就在御书房后头。 嬴琰在偌大的龙榻上躺窝着,屋子里还有些未散尽的苦味儿。 嬴琰靠在偌大的枕囊上,略有病容。 梁长乐猜,他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打晕的,他必定是装病呢。 “你做了什么?”嬴琰看见她,眼皮子就开始跳。 梁长乐微微一笑,“看了场戏。” 嬴琰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连额角都跟着,突突的跳起来。 “戏好看吗?你跑哪儿去了?” 梁长乐点点头,“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短了,应该再长那么一会儿会儿。” 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长短,灿然而笑。 嬴琰脸色不好,一下子就想起他抱着“黑气”亲上去的样子。 他呼吸粗重了一下,“过来!” 梁长乐左右看了一眼,“叫我,还是叫它?你俩关系毕竟更亲密。” 嬴琰忍无可忍,抓着小几上的药碗朝她砸过来。 梁长乐侧身避开,碗砸在宫柱上,哗啦碎了一地。 太监们吓了一跳,赶紧过来里间查看。 “滚出去。”嬴琰吼了一声。 梁长乐也要跟着出去。 嬴琰指着她,“你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朕要了你的命!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吗?” 梁长乐笑容刺眼,“以前是不舍的,现在恐怕是由不得。” 嬴琰脸色难看,“由得由不得,你说了不算。” 梁长乐歪了歪脑袋,“在这个没有感情的皇宫里,有用的人才能活得久,您忘了?” 嬴琰眉头一皱。 梁长乐看他冷静下来了,才找了个位置坐下,“皇上不如说说,您具体有何打算,我也好配合您。” 嬴琰嗤笑一声,“配合我?你打算如何配合?” 梁长乐挑眉,“嬴帝不是一直都有雄心壮志要统一天龙大陆吗?” 嬴琰别开视线,“以前是……” 现在,事情似乎已经不由他控制。他在自己的皇宫里,在金殿之中,都能被人打晕…… 真是颜面扫地,威严尽失。 倘若这事儿被别人知道,他的脸都没地方搁了,这皇位也不知还能坐多久。 嬴琰转过头来看着她,“你一定还有办法吧?如果我能控制他,能叫他不要如此张狂,我把国的一半都给你,如何?” 梁长乐没说话。 嬴琰觉的她是动心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所以,就不说皇后之位这样的废话了。你我,以及你心里那位,我们一起打天下,而后均分天下,如何?” 梁长乐起身道:“皇上的条件不错,三个人均分天下……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嬴琰一听,不对!怎么是三个人均分天下? 那她夫妻两个,岂不要得去两份,而自己地位,又与如今有什么不同? 嬴琰心里负气,脸上笑容可掬,“是得好好考虑,而且得好好想想办法。” 梁长乐咧嘴一笑,“办法我已经有了。” 嬴琰定睛看她,“什么办法?” 梁长乐道:“你听我的,我号令它,这样不就没有冲突了?” 嬴琰气得呼吸一滞,“放肆!” 说完,他冷冷一笑,“你也不能完全号令他吧?如此看来,他是独立在你我之外的。” 梁长乐没说话,脸上也不见什么忧色。 嬴琰顿时觉得,这女孩子美则美矣,吃起来太扎嘴,她浑身凌厉的刺太多,太难拔。 “皇上好好休息,无事我告退了。”嘴上说着告退,实则,她大大咧咧的走了出去。 她被安排的房间离这儿并不远。 她回房间之后,关上门,在屋里踱步。 她静心想着接连发生的这些事,且她也在考虑嬴琰的话——控制黑气。 黑气很强,如果夏瑾说得对,他还打不死,那就更麻烦了。 但这世上,既存在就有光有暗,相生相克。 他既能被产生,就一定能被消灭……他是在自己的琴音和嬴琰的召唤下出现的。 她的琴音,她了解,嬴琰的召唤是怎么回事呢? 能不能让嬴琰把秘密说出来?或者让嬴琰放弃他的计划,和她一起灭了黑气? 梁长乐正琢磨,“当当”几声响。 她抬头向窗口看去,只见一只雄鹰,站在窗台上。 第888章 陷阱 梁长乐快步上前,靠近了才认出,这正是夏夫人的那只鹰。 她摸到细管,去掉蜡封倒出信来。 “齐王回复,会派宫女接应,从平西门出宫,明晚宫门落锁以前,就能顺利离开。” 夏夫人的字,有点儿飘。 她还在字条的结尾不大的空白上画了一个笑脸。 梁长乐看着她画的笑脸,不由扬起嘴角。 继而,她抬头看着那只鹰。 鹰也正看着她。 梁长乐许久、许久都没试过跟鹰说话了,因为她在这宫里,一直召唤不来她自己的鹰。 “你回去吧,我晚些时候,想办法再去看她一趟。”梁长乐说。 鹰没动。 梁长乐叹气:“真想念当初,还是初级琴师的时候,动不动就会触发一些奖励,还能听懂动物说话。” 琴灵听到这抱怨,很是不忿:“但那会儿受制约也颇多呀,比如我就不能随时随地同宿主说话,而且那会儿的宿主,更不能看到金蚕,不能收了灵宠在身边。您越强,我们才能越强。” 梁长乐心中一笑,“不是真的抱怨,只是有点儿想念那会儿能跟动物们说话的时光了,那会儿的消息可谓灵通极了。” 琴灵沉默不语。 梁长乐提笔书写:“晚些时候再去看您。” 她绑好了信,将鹰猛地推向空中。 它才拍拍翅膀飞走了。 那鹰在高高的天上盘桓了一圈,却并没有向夏瑾的宫宇飞去。 它又转回了御书房这边,它微微收了收翅膀,俯冲进入皇帝的寝殿一旁的偏殿里。 那里没有点灯,关着门窗,屋里黑漆漆的。 特别是桌案后头,更是黑得很,像是无底的黑洞,连光都照不进去的那种黑。 鹰落在桌案上,桌案后头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手一把抓住鹰的腿,摸出了一根小细管。 他展开看了,发出“呵……”的一声,继而又原样封好放回。 “去吧……”嘶哑低沉的声音发出。 那只鹰展翅飞起,它本是翱翔高空,宿于悬崖峭壁之上,钻进屋子里这种活儿,不太适合它。 它离开的有些狼狈,直到振翅飞上高空,才回复了天空霸主的模样。 这天晚上,梁长乐一直没离开房间。 就连晚膳,都是吩咐了几个她喜欢的菜式,叫人送到她房间里的。 次日嬴帝去上朝的时候,她才溜溜达达去了夏夫人宫中。 夏夫人看起来也闲适安然,完全看不出今晚她就要离宫的打算。 母女俩坐在一起吃茶聊天的画面,十分养眼,明明是两个花季的少女促膝而谈。 屏退了宫人。 梁长乐道:“奇怪,嬴琰竟没有问我蛊虫的事情。” 夏夫人看了她一眼,“他必定有感觉,这母虫到我体内之后,我已经领略其好处了。” “先前因为嬴琰受伤,我身上的疼,好得很快。之前睡眠不太好,如今也都没了,一觉起来就精神饱满。” 梁长乐闻言一喜,“果真是有好处啊,起初我还担心。” 夏夫人冷笑:“嬴琰那个人,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倘若不是母蛊有好处,他大可叫旁人吃了,一样能控制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长乐目光一凝。 夏夫人见状,也握住她的手,“你想到什么了?” 梁长乐凑近她耳边,“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不知您怕不怕?” 夏夫人勾了勾嘴角,她怕的东西很多,老鼠蟑螂毛毛虫…… 但不知是不是“生吃”了毛毛虫的缘故,她现在已经不晓得怕了。 她肚子里就有只活生生的虫,外头那些,都是毛毛雨。 两个女子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晌午还一起用了饭。 大太监过来寻梁长乐,叫她回去御书房,伺候研墨。 梁长乐也大大咧咧回绝了,“研墨这活儿谁都能做,我又不是研的特别细特别好,墨汁浓淡适宜,怎么非要我去?公公替我求个恩典,免了我这活儿吧,叫我在这儿歇上半日。” 大太监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没拆穿她已经歇了大半日的事实。 大太监脸色不愉的回去了。 梁长乐则同夏夫人,还有夏夫人身边一个并不出众的小宫女,关起门来,呆在寝殿里午睡。 这么一睡,就是两三个时辰。 宫女在门外一遍遍道:“夫人,晌午睡多了,夜里要睡不着的。” 梁长乐不耐烦的打断,“别吵,再吵叫皇上把你们都赶走。” 玉珠姑娘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昨日还救了夏夫人的命。 宫人们不敢聒噪了,心想着,夜里睡不着了,大不了大家也不睡,陪着凑个趣儿,说点儿笑话什么的。 一直睡到了快晚膳时候,屋里的三个人才开门出来了。 夏夫人可能是睡多了,脸色不太好。 玉珠姑娘的表情有些僵硬,唯独那个不起眼的丫鬟,仍旧是唯唯诺诺,抬不起头的样子。 其他宫女都替她叹息,“多好的机会,跟夏夫人和玉珠姑娘呆了一下午呢,她不会真的睡了一下午吧?这是被提拔成亲信的机会呀?她要睡过去多可惜!” 宫女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跟在夏夫人和玉珠身旁。 梁长乐挽着夏夫人的胳膊,“我们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敢答应。 “就你,你跟着吧。”梁长乐又说那个耷拉头的宫女。 其他宫女又羡慕嫉妒,又颇为无语。 那宫女没什么大反应,就闷闷的嗯了一声。 三人出了宫宇,在园子里绕了一圈儿,又快速穿过宫中甬道,到了临近平西门的一处院子。 “约好的是这儿吗?”梁长乐问夏夫人。 夏夫人点点头,“不会错的,我记得很清楚。” 梁长乐吁了口气,“你到了外头,也千万小心,人心隔肚皮,谁都不要轻信。” 夏夫人说:“我在外头,一切好说,倒是你,以身饲虎,时时刻刻都要给自己留脱身的退路。” 梁长乐咧嘴一笑,“放心,我有用的时候就是安全的,等什么时候连我都没用了……那在哪儿都一样不安全。” 两人说着话,并没有避开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一直垂着头,看也不看她们,似乎根本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八月的天,已经黑的比较早了。 她们等了不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一个身材高挑,步伐矫健的宫女,快步过来,低声问:“是夏夫人吗?” 夏夫人站直了身子,“我是。” 宫女看她一眼,点点头,“请跟婢子走。” 第889章 她得留下来陪你 梁长乐目送夏夫人离开。 她们穿过一道宫门,就看不见了。 “我们也走吧。”梁长乐对小宫女说。 小宫女不发一语地跟在她后头,两人慢吞吞往回走。 走到一个岔路口,梁长乐停下步子,“我就不去了,皇上召我去御书房,不好一直耽搁。” 宫女颔首躬身。 梁长乐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半分迟疑,提步就走。 那小宫女原地站了片刻,也转身走了,步伐比梁长乐还快。 梁长乐临到御书房以前,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她没直接去面圣,反倒先进了自己住的那屋子,她点了灯,在屋子里耽搁了好一会儿。 嬴琰自然知道她已经回来,却不想等了这么一阵子,也没见着她人。 “去问问,怎么回事?是要叫朕去请她吗?”嬴琰皱眉催促。 大太监往梁长乐的屋里来,他抬手欲敲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屋里屋外,都有灯笼暖黄色的光。 柔和的光线落在梁长乐的脸上,把她的五官照的分明。 太监怔怔看她一眼,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啊——” 太监惊呼出声,腿一软,噗嗵坐在了地上。 梁长乐微微一笑,迈步出门。 她径直往御书房正殿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都是在御前伺候的。 众人看见她,皆或大或小的受了惊,有些只是瞪大眼睛,有些却捂着嘴,“啊——” 外头的惊叫声,起起伏伏,或高或低。 御书房宽阔,嬴帝也听见了外头传来的声音。 他有些烦躁,明明今晚是该高兴的,“怎么去叫个人也这么慢?叫不起来,不会抬来吗?看来朕平日里对他们太……” 话没说完,门口有个靓丽的身影一晃,进了殿中。 “皇上。”女子福身,微微颔首。 嬴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子的面孔看不太清,但能看出一点陌生感。 她的额头比先前长了点,更加饱满。 天庭饱满,山根挺翘,小巧的鼻头儿看着圆润可爱,美好极了。 “玉珠?”嬴琰迟疑的喊了声。 纵然她身上的衣着,她的身形,都是玉珠。 但嬴琰又觉得她和玉珠不太一样。 梁长乐微微抬起头,目光平淡看着嬴琰,“是,皇上。” 嬴琰惊得向后挪了下,但他飞快镇定下来。 “太像了……”他不由的说。 正殿内安静了片刻。 大太监晚了这么一阵子,从后头踉踉跄跄的追过来。 进了大殿里头,大太监站的离梁长乐远远的。 大殿里头点了许许多多的灯烛,比外头亮了太多。 不仅能看清楚梁长乐的五官,甚至连她眸中波光潋滟都能看得分明。 大太监时不时觑她一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嬴琰问:“顾姑娘葬在哪儿了?” 大太监心里砰砰直跳,他飞快地斜了眼梁长乐,“葬……葬在西宝山,一块风水不错的地里。当时玉珠姑娘给了不少的丧葬费,底下人也办的尽心。” 梁长乐转过脸来看他,“多谢公公。” 她正脸比侧脸更像。 大太监连连摆手,“不谢不谢……”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亲自看着人把顾姑娘的尸首抬出去装殓的。 这才隔了几日?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就站在自己身边几步之外。 大太监整个人绷得都有点儿紧。 嬴琰舒了口气,“这是你本身的样子吗?” 梁长乐点点头,“当然。” 嬴琰不由点头,“着实美矣……”只是看着心里好别扭。 已经习惯了先前那个断了手的“顾子念”,忽然又出现一个。 虽然心里早就知道她们二人的身份,可亲眼再看,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一模一样的脸,没有对比的时候,尚且觉得先前那姑娘像,非常像。 纵然她气质也模仿的很逼真了,但假的就是假的,眼前这小姑娘往哪儿一站,竟有种叫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明明这是嬴国的宫宇殿堂,她却像是站在自家的庭院一般,自信满满,笑容耀眼。 嬴琰不由的就想挫一挫她的锐气。 “今晚晚膳时候,朕传你,你一直不回,是在哪儿?”嬴琰问。 梁长乐:“在夏夫人宫里。” 嬴琰眯了眯眼,“夏夫人人呢?” 梁长乐一副狐疑的表情,“她必然还在自己宫里呀,皇上传小女来,小女就来了,您也没说要夏夫人一起来呀?” 嬴琰呵的冷笑一声,“你装什么傻,你不是想送她出宫吗?” 梁长乐忽而眯眼,抿着嘴,警惕的看着他。 嬴琰喜欢她这样紧张的表情。 捉弄一个冷静的人,叫她露出意外、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非常有意思。 “朕待你不好,还是待她不好?你们要这样背叛朕?”嬴琰气哼了一声。 梁长乐凝眸看着他,仍旧一眼不发。 嬴琰冲她勾了勾手指,“来,你过来求求朕,说几句服软的话,朕就大人大量,原谅你们这次的悖逆。” 梁长乐站在原地不动,“你对她做了什么?” 嬴琰没有回答,反而笑着说:“怎么说你和她的关系呢?你是夜国的齐王妃,鼎鼎有名的琴仙顾子念,对吧,玉珠?” 梁长乐沉默不语。 嬴琰也不勉强她点头,只当她默认了,“然而嬴容回来告诉朕,你其实里头是另一个人,乃梁国赫赫有名的长乐公主。这算什么?借尸还魂?” 梁长乐眯着眼,仍旧不说话。 嬴琰笑了笑,“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从你千里迢迢冒险来到嬴国,一再的去找夏姬就可以断言了,你与她关系匪浅。长乐公主和夏姬是什么关系?此等血缘亲情,莫说千里万里了,就是阴阳两隔,也不能忘怀呀!” 梁长乐忽而蹙眉,紧盯着嬴琰的眼,“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嬴琰道:“你们如此亲密,她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出宫呢?将你留在宫中,你若想家,想念家人了,可该怎么办?她是长辈,理当留下来陪你。” 梁长乐猛地上前一步,“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忽然呵斥,声色俱厉。 倒把一旁的大太监给吓了一跳。 太监正要呵斥她,以示威严。 嬴琰却打了个响指,十分得意的看着外头,“你亲自瞧瞧,朕冤枉得很。” 梁长乐转身看去,只见那团黑气,提着夏夫人,从殿宇下头的台阶上,一步步走近。 梁长乐从刚能看见个头顶,脸面,逐渐能看到来人全身。 夏夫人几乎是脚不沾地,被黑影提着走来。 第890章 反将一军 梁长乐脸色清冷,“放开她。” 她对黑影说道。 黑影并不听令,他提着夏夫人,径直走近殿内,把夏夫人扔在了地毯上。 夏夫人很是紧张,脸色苍白,却没有哭喊求饶,看起来也是要强的性子。 黑影第一次出现在宫人们面前,可能为避免吓坏宫人,嬴帝给他找了衣裳。 宫里其他人现成的衣裳,黑气都穿不上。 唯有嬴琰的衣裳,还可以凑合,也仅仅就是凑合而已。 黑气穿上嬴琰平常家居的衣裳,裤腿短了一截,袖子也短了一截,露出他黝黑的脚脖,手腕。 那真是黑的无暇。 他脸更黑,别人黑,还能衬得眼白,牙齿都格外的白。 但黑气不同,他连眼珠子和牙都是黑的,打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五官在哪儿。 所以他也带了张面具,与嬴逸的面具不同,他的面具把整张脸都罩住了。 “像模像样。”嬴琰点点头。 一旁的太监则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反倒忘了呼吸,“这……这是皇上的衣裳……” 皇上的衣裳,是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就是他穿旧了不穿了的衣裳,也绝对不可能给别人穿啊! 偶尔赏下去一件两件的,那都是立了大功的功臣才能想的。 太监从来没在宫里见过眼前这号儿人物的,自然也没听说,他立过什么大功。 梁长乐上前,把夏夫人搀扶起来。 夏夫人腿软,站立不住,半依在梁长乐身上。 “你没事吧?他没有伤你吧?”梁长乐问。 夏夫人摇摇头,“那宫女是假的,她骗我,她没有带我离开宫廷,她把我领到……” 夏夫人没说完,看了旁边那个穿皇帝衣裳,却把皇帝衣裳穿得很寒酸的人身上。 梁长乐点点头,“把你带到了他面前。” 夏夫人嗯了一声。 梁长乐拍拍她的手,“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夏夫人吁了口气。 嬴琰笑了笑,“你若乖乖的,她当然不会有事。你若再耍什么花样,那可就不一定了。” 梁长乐冷眼看向嬴琰,“我不是乖乖站在这儿吗?” 嬴琰摇了摇头,“光是站在这儿可不行,你虽然好看,可是光看能吃饱吗?能得天下吗?” 梁长乐轻嗤一声。 嬴琰:“你得弹琴啊。” 一说弹琴,就连一旁的黑气都颤了一下,他似乎十分的激动。 他转过脸,面具底下,黑洞洞的眼睛,似乎正灼热的看着梁长乐。 梁长乐冷淡的摇摇头,“我不弹。” 嬴琰呵的冷笑一声,“你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局面吧?弹不弹,是你说了算的?” 梁长乐:“你要拿着我的手弹吗?” 嬴琰:“来人,上刑具。” 梁长乐眉头一蹙。 宫人们却反应迅速。 刑具也很简单,就是一个长条形的条凳,两只巴掌宽的刑杖。 梁长乐:“我以为嬴帝是君子,是明君,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嬴琰:“朕不吃这一套,你要么弹琴,要么看着她挨打。”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把夏瑾按在了条凳上,还要当众扒下她的衣裤裙子。 “住手!”梁长乐厉喝一声。 嬴琰轻笑,“改主意了?这才是孝顺。” 梁长乐:“穿着打。” 嬴琰一怔,不由失笑,“你不会以为,脱了衣裤,就是为了折辱人吧?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穿着衣服打,打得狠了,衣裳都会打烂在肉里,若是不挑出来,衣服会叫伤口溃烂,不能愈合,那人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挑出来,当然伤口会好得快些,但挑的那个过程,比挨打还疼痛难忍,没有几个人能或者扛下来的。” 梁长乐点点头,“我知道,梁国、夜国也都有杖刑。” 嬴琰狐疑的皱了皱眉,看了看夏夫人又看她。 片刻,他点了头,“打,穿着衣服打,打得皮开肉绽。” 嬴琰是对握着刑杖的宫人说的,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梁长乐。 看她没什么表情,也确实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心里没底了。 他看向黑气,蹙了蹙眉,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黑气也正黑洞洞的盯着梁长乐,“她不是夏瑾?”声音嘶哑低沉。 他一开口,殿里瞬间冷了许多。 梁长乐心头一跳,“你说呢?” 黑气走上前去,抓起夏瑾的头发,看了看她的脸,他又伸手拍了拍、捏了捏她的脸。 并没有撕下一块假皮来。 黑气从宫人手中接过刑杖,高高扬起。 见梁长乐不拦,他狠狠的砸下去。 啪—— 结结实实的钝响。 “啊……”夏瑾惨叫一声,衣裙上一下子就见了血。 黑气对面的宫人,也高高举起刑杖,啪啪啪…… 三四下,夏瑾已经疼晕了过去,豆大的汗珠,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 梁长乐一直不做声,黑气见状,纵然他不是人类,也觉出了不对。 他砰的扔了刑杖,提起条凳上的夏夫人,阔步来到梁长乐面前。 他猛地把夏瑾往前一松,夏夫人的鼻子差点儿撞到梁长乐的。 梁长乐伸手要接住她,黑气却并没有松手,“她果然不是。” 黑气松了手。 女子身体一软,往地上倒去。 梁长乐错判了她的重量,没能站稳,和她一起摔倒在地。 黑气迅速转身出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嬴琰狐疑走下来,看着梁长乐,再看夏瑾。 “她不是夏瑾?是谁?” 梁长乐笑说:“我没说她不是,谁说不是,您得问谁。” 这时,忽有宫中侍卫快步跑来,在殿外禀道:“启禀皇上,刚刚有人乘‘鸟翼’离宫,因速度太快,而未能追上……” 嬴琰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快把梁长乐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鸟翼,就是那天他带着梁长乐乘风而飞,像大风筝的东西。 那日他为取悦她,也为离间她和那人,才特意带她飞行,教她使用技巧。 不曾想,她竟用他取悦她之物,来背叛他? 梁长乐表情平淡。 嬴琰却忍不住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夏瑾已经跑了,是吗?朕对你用心良苦,你就这么回报朕?” 梁长乐挥开他的手,哼笑一声:“可惜你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否则我也该叫你尝尝受人胁迫,时时刻刻担心自己至亲被害的痛楚。” “用心良苦?是苦啊,你为了自己的大业,吃再多的苦,不都以为甜吗?不敢说回报,连以牙还牙都算不上。” 嬴琰深吸一口气,黑气也气郁的从外头回来了。 “嬴帝是玩儿鹰的高手,今日却被鹰啄了眼。”黑气声音阴沉沉的,一开口,就气压低沉。 第891章 女婿太帅 夏瑾此时,已经被接应进了太子别院。 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女婿,慕容廷。 夏瑾有些激动,这慕容廷生的很好看,浓眉星目,浑身杀伐果断的气质非常吸引人。 还有眼睛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蔑视和冷傲……妥妥的男神范儿。 这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婿,夏瑾觉得,她一定会更心动。 但现在,她很克制。 “长乐说,她的信没能成功送出,一定是被嬴帝截获了,让我离宫之后,先想办法躲起来,再联系你,你是怎么知道……” 夏瑾很激动,她降落的位置没选好,因为飞行的速度太快,夜里又太黑。 她来到这个时代以前,玩儿过滑翔翼,但如今这个,显然更简陋,安全系数也更低。 说不紧张是假的,降落之时,她恐怕自己控制不好,一头栽下去,若是摔死也罢了。摔断个腿啥的,就受罪了。 所以她挑选了一处有水的地方,准备实在不行,就落在水里,反正她会游泳,泅水上岸起码全须全尾。 哪知早有一张大网等着她,没等她挨到水,就兜住她,把她带去了岸上。 她以为自己还是落在了嬴琰的手里,没能逃脱。 她就准备鱼死网破,也不能让自己脱了长乐的后腿。 哪知她还没把刀架在脖子上,对方人就说:“我们是齐王的人,齐王正要拜见岳母大人。” 于是,她这位“岳母大人”就被请到这儿,一桌丰盛无比的席面,不远处坐着秀色可餐的男神。 男神抿了抿嘴,终于开口,“我要说,我同念念心有灵犀,母亲信吗?” “咳……”这一声“母亲”叫得夏瑾呛着了。 她赶紧端正思想,极力做出长辈的慈爱和威严来,“不是不信,只是,太巧了。” 慕容廷笑了下,“说笑了。其实向嬴帝进献鸟翼,就是为了给她离宫做准备的。那日之后,我们一直留了眼线在鸟翼可以乘风飞起的地方。一旦发现情况,就可以向宫外传递信号。在宫外各处,也留了人马,以便她出来时,可以接应。” 夏瑾不由惊叹,这宫里宫外布置的眼线人马,要有所预判,还要准确的蹲守到落地的位置。 这得耗费多少心力,人力呀? 夏瑾轻叹,“可惜了,我既用了这法子,她便不能再用了,嬴琰一定会防备的。” 慕容廷拱了拱手,“母亲千万别这么说,这法子能派上用场,能接应了您,乃是意外之喜,是比它原本的用处更好的结果。” 夏瑾笑了笑,女婿嘴真甜,那句“母亲”在她接受了以后,听着也甜丝丝的。 “只是以后在宫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我们在宫外,能帮她的有限啊。”夏瑾叹息,想她一个后世而来的人,竟还不如现时代的人…… 诶,不对,现时代的梁长乐,还不是她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一个后世来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乃是集结了现世,以及后世的全部优点!当然要最强了。 夏瑾想了这些,神情不由都振作起来。 “母亲不必担心,您已经平安出来,明日我们就会去宫中见她,把好消息告诉她,也同她商议接下来的计划。”慕容廷说道。 夏瑾连连点头,她虽与众不同,但也知道,自己的长处并不在这方面,还是要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 如果她吃好喝好,就能帮上大家的忙,她何乐不为呢? “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了长乐,我什么都不怕。”夏瑾坚定的说。 慕容廷露出了他最是友好亲切的笑容。 夏瑾看的眼都要花了,她没喝酒啊,怎么觉得有点儿上头呢? 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婿啊? “母亲早点休息。”慕容廷起身,拱手说。 啪——夏瑾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打醒某个花痴,“嗯,你也早些歇了吧。” 她用自认为,最像长辈的口吻说。 慕容廷恭敬告退。 夏瑾长吁短叹,但这一点点儿花痴的心思,很快被担忧牵挂淹没。 虽然长乐的琴艺,确实为嬴琰所需,但他会不会欺负她啊? 此时的宫里。 嬴琰快要气死了。 梁长乐用了特殊的油,把挨了打的“夏瑾”的脸洗了一遍。 经油洗过的女子,露出她本来的样子。 她就是呆在夏瑾宫中,不起眼,不怎么说话的小丫鬟。 嬴琰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他气笑说:“夏瑾早就知道,这丫鬟是朕的眼线?” 梁长乐点点头,“她是知道很久了。” “好,你们,真是好样的!”嬴琰竖起大拇指,他咧嘴笑着。 但看起来,他气得不轻。 他派去夏瑾宫中的小丫鬟,被她们扮作了夏瑾的模样,被抓来,叫他命人打了一顿,打掉了半条小命儿。 而夏瑾,则扮作这丫鬟的模样,拿着他的玉牌,径直去了观星阁,乘“鸟翼”逃离了宫中。 嬴琰气得不想说话。 黑气却道:“你不怎么聪明。” 嬴琰以为他在说自己,正要发火,却见他是对梁长乐说的。 梁长乐笑了笑,“不聪明也没关系,能不被你们算计,就行了。” 黑气说:“既有这样的机会,你应该自己离开。” 梁长乐垂眸笑了笑,宫里还有两个黑了心肝的“大佬儿”,她怎么可能离开? “我离开,你们不追吗?”梁长乐说。 黑气:“当然追。” 梁长乐:“那我为什还要离开?” 黑气有点儿奇怪,“你不是不想帮我们吗?” 梁长乐点点头,“对,我还要打败你们呢!与其离开了,再回过头来打败你们,不如现在就在这儿,直接开战。” 黑气笑了,“嗤嗤嗤”的声音,叫人觉得他像是漏气了。 “你是我们的对手吗?” 梁长乐抬了抬下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黑气嗤笑一声,似乎漏了更多的气,“我若不护着你,你连自己的身体都护不住。” 他往嬴琰那儿偏了偏头。 梁长乐道:“他若碰我,我就自杀。千年难遇的琴艺天才,你再等个千年,才能遇见下一个吧?你们舍得我死?就为了瞬息之间的快乐?” 黑气笑不出了。 嬴琰则看着那个变回原来相貌的宫女,万分不解,“她是朕的人,怎么会听你们的吩咐,合伙来偏朕呢?” 第892章 没有亲情 梁长乐笑而不语,她打了个哈欠,就回去自己屋里睡觉了。 临睡前,才想起自己还没用晚膳,先前太紧张,一直绷着,也不觉得饿。 这会儿知道嬴琰的人没能追上夏瑾,她放松下来,只觉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 “给我传膳,不用太多,点心清粥小菜……”梁长乐还没说完,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次日上午,太阳晒屁股。 她是被自己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给吵醒的。 “正吃大餐呢,全是梁国的美食……”梁长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她披衣起身,听到外头十分安静。 这会儿皇帝去前朝上朝去了。 当值的宫人一大半都不在御书房这边,留下的都是要干活儿,或洒扫,或干些别的杂活儿。 梁长乐拉开门,却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赶忙过来,“是玉珠姐姐吗?” 梁长乐点点头,“你是?” 小太监飞快的塞给她一样东西,“您跟小人来,有人要见您。” 梁长乐低头一看,是一只鸽血红耳坠。 这是她的东西,离开夜国的时候,她行李中带着的。 因为这一套鸽血红首饰,是慕容廷送给她的,听说为了得到这上好的鸽血玉,他叫人多方寻找淘换,才偶然寻见。 她喜欢这鸽血红的色泽和首饰雕刻的花型,所以,即便带的行李不多,而且她当时是男装,她也捎带上了。 梁长乐顾不得饥肠辘辘,提上鞋,简单的把长发束在脑后,就跟着这小太监去了。 慕容廷又混进宫里来了? 他今日来,必定是告诉自己,阿娘的消息的吧? 他接到阿娘了?阿娘平安吗? 梁长乐跟着小太监,走的很快,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更快。 但来到御花园一处凉亭里,梁长乐却愣了。 慕容廷不在这里,等着她的,乃是那日见过的太子殿下。 太子见她面容,愣了一瞬,随即笑着起身,“玉珠姑娘,见到是孤,叫你失望了吗?” 梁长乐步入亭子,福身行礼,“是意外。” 太子笑了笑,“玉珠姑娘请坐吧。” “不知太子殿下,急召小女前来,所为何事?小女还未用膳。”梁长乐说完,像是为了佐证她的话,她的肚子非常大声的叫道“咕噜——” 太子掩口轻笑。 梁长乐面不改色,掌心里握着那只鸽血红耳坠儿。 若不是冲着这耳坠儿,她一刻也不停留,扭头就回去找饭吃。 不,若不是这鸽血红耳坠,她根本不会来,这会儿该吃的也都已经吃上了。 太子低声道:“夏姬平安,勿念。” 梁长乐神色一震,望他一眼,终于耐下性子,坐稳了。 太子轻叹一声,“夏姬说了宫中的大致情况,她说有不死不灭的邪祟,已经入宫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不死不灭倒也不至于,传说它是上古英魂,我看‘英魂’说不上,但鬼魂一定是。它很诡异,学东西很快。我亲眼看着它学会了对方的厉害招式,并以此打败对方。“ 太子吸了口气,“它可以学会对方的招式?就在打斗的过程中?并借此打败对方?” 梁长乐点点头。 太子面色沉寂下来,“难怪了,难怪父皇那么痴迷,嬴国一向是周边的肥肉,若不是有钱,有粮,有厉害的使臣,嬴国早被吃的渣都不剩了。如果能有这样的军队,组建起来,他的野心和抱负就可以实现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他控制不了那东西,那东西还想命令他呢。” 太子再次愣了愣。 梁长乐轻笑,“人不是一直如此嘛,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到头来却沦为或人、或物、或某种欲望、某种习惯的奴隶。所以任何时候,不要对‘掌控’那么有信心。” 太子惊讶的看她一眼,不由笑起来,“难怪慕兄一直称许玉珠姑娘。” 梁长乐闻言想笑,慕容廷真是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他本姓“慕容”,更名换姓,他就姓“慕”,真是懒得可以。 太子沉声道:“玉珠姑娘对此物接触最多,那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它?” 梁长乐蹙眉,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仅仅听闻,这皇宫整个是坐落在一个巨大的阵型上,这个阵型就是招魂阵。倘若没有这个阵型,嬴帝就不能招出那鬼魂。” 太子:“你的意思是,破坏掉这个阵型。” 梁长乐垂眸,“听闻这个阵型很难破除,因为布下阵型的时间久远,布阵的人,道法高强,现今世上,已经无人能够匹敌。” 太子闻言,也一时低沉下了来。 凉亭里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风,呼呼地从凉亭中奔袭而过。 八月的嬴国都城还有些闷热。 此时沉闷的气氛,更叫人觉得心头压抑。 太子像是下定了某这决心,他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梁长乐。 “如果……孤是说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如果父皇……崩了?”太子嘶了一声,说不下去。 他说这些是大逆不道的,若是叫旁人听见了,最轻也是个流放。 梁长乐却认真点头,“这方法也不是不可行,没了他,至少不会有更多魂魄出来,为祸世间。但除掉这魂魄的法子,就得我们自己摸索了。” 太子搓着手,有点儿紧张,也有点儿跃跃欲试。 梁长乐说:“嬴帝以前,就招出过一个魂魄,太子可曾知道?” 太子摇了摇头,细想片刻,更坚决的摇头,“没听说过,更没有见过。” 梁长乐叹了口气,“若是知道上次是怎么回事,咱们也多一些头绪。” “孤知道了,”太子脸上一喜,“如今你在父皇身边,伴君如伴虎,孤等人虽有心帮你,却不知能为你做什么。如今你既提到这事儿,孤也终于有事可做了。” 梁长乐嗯了一声。 太子压了声音,“宫里曾经换了一批宫人,乃是一口气全部换掉的。是在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孤会着手去查,看看是不是与此有关。” 梁长乐起身,这就准备告辞,她要饿晕了。 太子却也跟着起身,低声说:“实在万不得已,另一种方法,也可以操作起来。” 梁长乐微微一怔,却迎上太子郑重而沉甸甸的目光。 她顿时明白过了,太子是指,让嬴琰死。 第893章 人有软肋 告别太子后,梁长乐吃了顿饱饭。 也幸得她吃饱了,否则,接下来的场面,她未必有精力应对。 嬴琰下了朝,直接命人将她带到御书房。 先前嬴琰勤勉于政务,现在则勤于盯着她。嬴琰的目光很有压迫感,他目不转睛,“你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为何朕的婢子,会百般袒护你们?” 梁长乐轻笑,“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嬴琰烦躁的哼了声,“朕该知道的,都已知道。” 梁长乐挑了挑眉,“那您还要问什么?” 嬴琰蹙了蹙眉,“你怎么做到的?” 梁长乐笑而不语,满脸却都在说:你该知道的不是都知道了?剩下不知道的,那一定是不该知道的。 嬴琰猛拍了下桌子,“他现在不在这儿,你凭什么张狂?以为朕没有办法对付你吗?” 梁长乐笑说:“我一个弱女子,嬴帝有千种万种办法对付我。可那些办法,要么是您不屑于的,要么是损人不利己的,您不会那么做。” 嬴琰眯眼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也笑起来,“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有别的办法。” 他看了眼身边的太监。 太监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 殿外太监小声吩咐:“把人带过来。” 梁长乐耳力聪慧,听得清楚,但她却恍惚,带谁过来? 她心里没来由的揪了一下,迅速的把亲近的人过了一遍。 才刚刚见过太子,太子提及母亲和慕容廷,确知他们都没事。 其他人如果出了事,慕容廷也会想办法告诉她的吧? 这么安慰自己,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平复。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抬进去。” 梁长乐猛地回头,一个血淋淋的人平躺在板子上,被抬了进来。 若不是那张银面具还在,梁长乐怀疑自己能否一眼认出他。 只是银面具蒙了尘,染了血,再也不复昔日的光彩。 嬴琰道:“是他带你进宫,瞒着朕带你去见夏夫人,若不是后来,他企图摸进朕的寝宫,行刺于朕,朕会感谢他,也会给他富饶的封地,叫他做个衣食无忧的王爷。” 梁长乐如鲠在喉,眼眶里又热又涨。 她蹲在板子旁边,定定看着躺在上头的人。 他胸膛看不出起伏,梁长乐不敢去摸他的鼻息。 “他没死,”嬴琰冷笑,“朕怎么舍得让他死呢?” 梁长乐缓缓抬头,看着御座上的嬴帝,“他是你的儿子。” 嬴琰点点头,“他大逆不道,竟要刺杀朕,朕却还顾念父子亲情,舍不得杀他。” 梁长乐眯着眼睛,怀疑的盯着嬴琰。 “你不相信?他可是在朕的寝宫被抓的。”嬴琰轻哼。 梁长乐摇了摇头,“你真可怜,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算计。他会单枪匹马摸进你的寝宫行刺?你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了,精明如嬴帝,怎么可能生出不带脑子的儿子?” 嬴琰被她骂了,一时气得不想说话,抿嘴看她。 “说吧,用他换你的小秘密。”嬴琰笑道,“很划算不是?” 梁长乐嗤笑,心头却是悲凉,人性沦落至此,亡故亲情人伦,究竟是无上的权力吞噬了人心?还是有些人,天生带着更多的恶意? “用的是嬴帝的办法啊,您该觉得熟悉呀?当初,您是怎么控制夏夫人的?”梁长乐道。 嬴琰愣了一下,忽而伸手捂着自己的肚腹。 “没了?真的没了?” 他表情惶惑不安。 梁长乐神情古怪的看他,心说,这饲主够迟钝的,蛊虫没了都不知道。 脑子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说明蛊虫并非他所养,而是别人养好了赠予他,或是他从别人手中夺来的,自然就没有那么亲密了。” 梁长乐已经习惯了琴灵随时随地突然开口,她神色泰然,没叫人看出异样。 嬴琰抬起头看她,“什么时候不在的?它去哪儿了?” 梁长乐看着一旁躺着不动的嬴逸,垂眸说:“就在您昏倒的时候,它如今在夏夫人体内。宫婢体内是子蛊,如何操作,不用我跟您解释了吧?” 不等嬴琰说话,梁长乐又道。 “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可以把五皇子送出宫了吗?”梁长乐问。 嬴琰忽然笑起来,“我是说,把他给你,可没说要把他送出宫去呀?” 梁长乐微微一愣。 黑影就在此时,忽然出现在殿中。 他就像是一直站在殿中晦暗的屏风后一样。 “就在这儿救他,要么就看着他死。”嬴琰脸色一沉,说话的语气有点儿不像他自己。 梁长乐皱眉,看看嬴琰,又看看黑影。 可能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嬴琰被黑影影响,越来越像它了。 “我不可能在这里弹琴。”梁长乐说。 黑影嗤嗤地笑,很是嘲讽,“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嬴琰的身体忽然从板子上飞了起来,往前移动三五步的距离,砰地砸在地上。 他没醒,嘴角却溢出暗红的血。 梁长乐心头一紧……这是内脏出血了?血色那么浓重,他多久没有喝过水了? 即便他现在被送出宫去,大夫们的医术,能救活他吗? 黑影却没有放过嬴逸,它再次抬起嬴逸的身体,移动一段距离,砰——砸在地上。 “除了你,没人能救他。”嬴琰沉声说。 梁长乐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是血红一片,模样之狠厉,连她自己都不知。 “救,还是不救?”嬴琰声音冷漠。 梁长乐道:“嬴琰,给他个痛快吧!他儿时受过多少伤?受过多少冷眼?他出生你就想杀了他,如今,你得偿夙愿吧。” 嬴琰呵的冷笑一声,“玉珠,你说朕狠?心硬情冷,你又何尝不是?逸儿小时候那么无助,他尚且顽强活下来,你怎知他如今不想活?” 梁长乐:“他如今太痛苦了。” 嬴琰道:“可他不但想活,他还想娶你呢,实话告诉你吧,他进宫就是为了寻你,为了救你出去。” 梁长乐说:“你不配说这话。” 嬴琰不理她,兀自说:“他误入朕的寝宫,也是因为有人穿着你入宫时的那套衣裳,扮作你的样子,故意误导诱骗他。” 梁长乐心口一滞,论心狠,她不及他…… 第894章 抉择无愧于良心 当黑气再次把嬴逸从地上托起来时,梁长乐终于下定决心,“慢着!” 嬴逸就那么诡异的被托起在半空,屏风处的黑影似乎正定定看着她。 梁长乐几乎可以预见,只要她说上一句“我不弹琴”,黑影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嬴逸狠狠摔在地上。 而他,已经经不起摔打了。 “我弹。”梁长乐轻轻说。 嬴逸被轻柔的放在了地上,他脸色灰败难看,睫羽颤了颤。 梁长乐心惊,浑身发凉。 赢帝掀开了一旁盖在琴上的锦布,“请吧。”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后果……上次弹琴,招出了一个可以打败慕容廷的黑影。 这次弹琴,不知又会招出什么东西来。 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嬴逸这样被虐死在她面前,她又绝对做不到。 “铮——”一声琴响,她的心思转回到琴音上。 她脑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做错了吗?”她心说。 琴灵再次轻叹,“何为对错?此时看此时,也许是错,但过上一段时间,再回头看此时,未必还是错。人目光有限,看不了太远。任何选择,无愧于良心,即是当下最正确的。” 梁长乐不想琴灵竟会宽慰她,她一时心下感动,被攥紧的心,也放松了许多。 她进入很快进入琴音之境,并看到了笼罩在嬴逸身上的浓浓黑气。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黑气。 当初贾淳快死的时候,也只有心胸那一片,萦绕黑气而已。 嬴帝是有多狠,可以对自己的儿子,下此重手? 梁长乐的琴音里凝聚着淡淡白雾,白雾一点点浸润进嬴逸的身体。 就像奶白色的乳汁流入浓黑的墨中,一点点冲淡浓重的黑墨。 起初并不明显,倒是白色的雾气很快被吞噬。 但随着白雾源源不断的汇入,浓黑的颜色终于一点点变浅。 梁长乐终于看见嬴逸的脸,此时的“看见”乃是在琴音之中,没有银面具的遮挡。 他的脸极其白净,梁长乐心下一紧,她会不会被蛊惑? 她记得在夜国时,弹琴窥探,差点被蛊惑的经历。 “不要分神,还有我呢。”琴灵立刻出声警告。 梁长乐脑仁猛地一疼,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儿弹错了音。 好在她也算经验丰富,很快稳住心绪,不再多虑。 她不晓得自己弹奏了多久,总之,她反反复复弹奏同一首曲子。 正是唐老最初在夜国传授她的那曲。 她甚至没有分神去想,此时的御书房大殿,变成了何种模样? 会不会已经恐怖到“百鬼出行”? 她的琴音在偌大招魂阵的作用下,是不是已经招出了越来越多的“英魂”? 她沉浸琴音之中,很快就忘了这事儿,琴音之境里,嬴逸渐渐均匀又力度的呼吸,让她欣慰。 他一点点恢复人色的脸,也叫她对生命,肃然起敬。 她不后悔了,琴灵说得对,人能看到的很有限,她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但至少当下,无愧于良心。 嬴逸的睫羽颤了颤,又颤了颤。 梁长乐心跳有点儿快,是欣喜和感动。 他忽而睁开眼,神色茫然。 梁长乐不知道他在现世中是否已经醒来,还是只在琴灵之境里醒了? “子念?”他嘴唇蠕蠕,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梁长乐对他轻笑,手指拨琴不止,“你帮我进宫,我救你醒来,行了,也算互不相欠。” 嬴逸也笑起来,有点儿苍白,“我不帮你,你也能进宫,我没你救,恐怕活不过来,我的命金贵,怎么能说互不相欠呢?” “停——我叫你停啊!” 一声大叫,随着梁长乐的琴被推倒,猛然撞进了梁长乐的耳朵。 她忽的掀开眼皮,错愕看着站在她面前,摇摇欲坠的赢帝。 嬴帝此时,脸色苍白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梁长乐恍惚,她进入琴灵之境的这会儿,殿中发生了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越过嬴帝看向殿中。 殿里黑漆漆的,明明是上午时光,外头黑得像子夜。 殿中的蜡烛妖冶,投射出昏黄的光。 嬴逸挣扎着,似乎想从地上坐起,但刚刚醒来的他太虚弱。 “嬴帝被反噬了?”梁长乐轻声问。 嬴帝摁着太阳穴,大口喘着粗气,“疼,朕太累了,受不了了……” “谁叫你停下来的?!继续弹!”黑影猛地一闪,抬手又摆好了琴。 梁长乐被人压着肩膀,在琴架后坐了下来。 她肩上那沉甸甸的重压,仿佛一座大山。 她低呼一声。 但嬴帝的哀嚎盖过了她的声音,“朕不行了,已经够多了,精神力有限,再勉强操作朕会疯的!” 梁长乐此时才勉强瞧见,在烛光照不亮的黑暗中,有数条黑影晃来荡去。 恍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因嬴逸醒来那一点儿兴奋,顿时被浇灭了。 还是招来了魂魄啊?他们都像眼前这黑气一样厉害吗?一个尚且难以对付,这么多…… 梁长乐呆坐在地那儿,手脚冰凉。 “弹啊!” “不要弹!” 黑气给了嬴琰一拳,嬴琰仰面摔在地上。 嬴琰怒道,“你又犯上,朕招你出来的,你一再犯上,你虽对朕有用,但朕的忍耐立也是有限的!” 嬴琰正说着话,忽然身体一僵,两眼发直的盯着殿顶。 梁长乐凝神看他,“嬴帝?嬴琰?” 死寂的片刻,好似无比漫长。 嬴帝僵硬的晃了晃脖子,从地上弹起,手脚却不太协调,差点儿脸朝下趴那儿。 “弹啊。”嬴琰说道,但出口的分明不是他的声音。 梁长乐左右四顾,黑影不见了,她顿时脊背冒汗。 黑影……嬴琰? “我叫你弹琴。”嬴帝说着,一把扼住嬴逸的脖子。 殿中昏暗,但梁长乐却似乎看到了他手背的青筋,他如鹰爪一样有力的手指微微蜷曲,仿佛下一瞬,他就能掐断嬴逸的脖子。 “铮铮铮……”梁长乐怒了,乱弹一起。 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叫嚣如雷:弹弹弹,本宫弹死你个妖孽! 琴音震耳欲聋,不同于她往昔风格,既不是唐老柔和的曲调,也不是冯建急促紧张扣人心弦的风格。 琴音像是疯了。 第895章 还是做战友吧 疯掉的琴音如同一场暴风,席卷了整个御书房大殿。 也不能完全归咎于琴音,因为真正的破坏力来自那些被琴音逼疯的黑影们。 它们推倒屏风,掀翻小几,上蹿下跳,鬼哭狼嚎。 也不知究竟是痛苦,还是高兴,反正鬼叫怎么听都不会好听。 “够了。”嬴帝按住琴弦。 梁长乐抬眼看他。 嬴琰眉眼总是凌厉中含情,可此时他的眉眼间只有狠厉,“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没有发怒,没有再威胁梁长乐。 梁长乐把手从琴弦上拿开。 嬴琰身上黑影一闪,他顿时软倒在地。 “走了。”黑影说道。 顿时,满屋子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肃静下来。 一排黑气,齐刷刷并肩而立。 梁长乐仿佛看到了当初训练有素的玄甲军。 正好,玄甲军也是通身漆黑,黑甲黑帽黑靴子。 “收兵。”黑影说着,带着他的一行“鬼兵”原地不见了。 梁长乐心里问:“我没数错吧,十个?” 琴灵慢半拍应:“没错,是十个。” 梁长乐吁了口气,“不算太多。” 琴灵轻嗤,“一个都打不过了,十个会如何?而且,他们是刀剑打不死的。” 梁长乐:“……” 就不能让她自欺欺人的放松一会儿吗? 琴灵:“刚刚的琴音太难听了。” 梁长乐:“你是想夸我机智吧?要不他怎么不叫我弹了呢?” 琴灵嗤笑,“他不叫你弹,是因为他一时招不出更多的鬼兵了。” 梁长乐不解。 地上的嬴琰哼唧了一声。 她垂眸看去,撇开脸上的血迹不说,嬴琰的脸色比嬴逸还差。 她蹲下身来,“皇上,什么叫自作自受?” 嬴帝掀开眼皮,又吃力的看看一旁的嬴逸。 嬴逸也在支着胳膊,翘首看他此时的狼狈。 嬴逸咧嘴一笑,满是血污的银面具上也透出嘲讽,“你也不过如此。” 嬴帝不理他,伸手抓住梁长乐的衣摆,“你得帮我,咱们都是人,那东西不是。” 梁长乐蹙眉想了想,“皇上也看出来了?你控制不了他,他却能控制你。” 嬴琰抿嘴,表情像在吃苍蝇。 梁长乐冷笑,“被‘鬼上身’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挥斥方遒,天下皆小?” 这讽刺,叫嬴琰的眼睛都红了。 “你少得意,他若再招鬼兵,谁也对不了他。嬴逸要死,慕容廷也要死,你的情郎都要死在他手里了!”嬴琰厉声说。 梁长乐品着这话,味道怪怪的。 她看了嬴逸一眼,恰嬴逸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一触即错开,嬴逸呼吸微微凌乱,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梁长乐看着嬴琰,“是死是活,总比某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头来给人做了傀儡的强。” 嬴琰眯着眼,“你帮我控制他,得让他为我效力,今日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 梁长乐猛地拧了嬴琰一下。 她手劲儿不小,又猝不及防的。 嬴琰嗷地大叫,“放肆,找死!朕要杀了你!” 梁长乐拍了拍手上尘,漫不经心,“也没做梦嘛,我若能控制他,会任凭你们摆布?皇上别躺着了,还是起来清醒一下吧。” 嬴琰眼神发直盯着殿顶,他没起来,一动不动的躺着。 梁长乐来到嬴逸身边,“能起来吗?” 嬴逸咧嘴笑了笑,脸上的血污让他的笑容显得诡异可怖,梁长乐却莫名想笑,“如今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了。” 嬴逸嘶哑的嗓音问道:“为什么救我?” 梁长乐看他一眼,轻嗤,“难道看着你死?” 嬴逸眼底有忽明忽暗的星辉,“我听见了。” 梁长乐狐疑,“听见什么?” 嬴逸笑说:“嬴帝说,我不但不想死,还想娶你。说我寝宫被抓,是因为有人扮作你……” 梁长乐看他一眼,语气淡漠,“原来你那会儿还有意识,我都不敢探你鼻息。” 嬴逸继续说:“如今我的心意你知道了。” 梁长乐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所以,我刚救了你,现在还得再弄死你?” 嬴逸闷咳一声,脸色又苍白了些许。 他咳完之后再看梁长乐的眼神,就正常了许多,“还是做战友吧。” 梁长乐拉他起来,他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上。 嬴逸并非有意占便宜,他的两条腿挨地就疼,他能维持着没全压她身上,已经是竭尽所能。 女孩子馥郁的芬芳,无孔不入的钻进他鼻腔。 他忽然觉得,以前最讨厌,总觉的像牢笼的皇宫,一下子也温暖可爱了。 眼见殿门临近,他觉得这段路竟如此之短。 “等等!”身后传来嬴帝的声音。 嬴逸立时停住脚步,多留一刻也好。 梁长乐回头看着地上的嬴琰。 他冲她勾了勾手指。 梁长乐道:“我背着你儿子,行动不便,你有话就说,我耳朵不背。” 嬴琰忽的坐起来,目光阴沉沉的看着她。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喃喃自语。 其实安静的殿里,根本没听见什么说话声。 梁长乐却神情一滞,继而嘴角微微勾起,“当真?” 嬴逸表情在说“我聋了?” 嬴琰却不苟言笑的点点头,“朕已经想清楚了。” 梁长乐扬起笑脸,明媚如暖阳,微微照亮这黯然的殿宇,“好,我先送他离开,我们再商议此事。” 嬴逸不乐意了,“什么事?我死不了,现在说吧。” 梁长乐看他一眼,“你还是先回府养伤。” 嬴逸瞪她,“说好的战友呢?” 梁长乐上下看他,“你这样的战友,都得送伤兵营,不然拖累大家。” 嬴逸脸色一沉,但银面具盖住了,只能看见他耷拉的眼角和嘴角。 梁长乐把他搀扶到殿外,果不其然,殿外的宫人在打瞌睡。 并非他们玩忽职守,定是那些黑影搞的鬼。 梁长乐叫了人,让宫人把嬴逸送回府上去。 她亲眼看着嬴逸被人抬上软轿,才折返殿中。 嬴帝还在地毯上盘腿而坐。 “你说要灭了他,是真的?如何灭他?”梁长乐蹲在他身边低声说。 嬴琰转过脸看她,目光和语气都灼热,“不灭了他,难道真的等他吞噬了朕?叫朕做了那傀儡?” 梁长乐闻言拱手,“皇上英明。” 第896章 灭了他 让梁长乐打心眼儿里觉得嬴琰英明,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标准示范。 但能知错就改,亡羊补牢,总好过执迷不悟。 正待用午膳的时候,嬴琰把午膳都晾着了,他却带梁长乐去了御花园一侧的假山处。 这假山挺大的,大人爬上去登高望远都不成问题。 “爬快点儿!”嬴琰眉头皱得紧,神色也紧张。 梁长乐紧随其后,并不慢,却被他不停催促。 若不是她不认路,她真想把嬴琰从假山上踹下去。 “你感觉一下,他……不在附近吧?”嬴琰已经爬到山顶,忽然低声问。 梁长乐知道他说的是谁,她摇摇头,“应该不在。” 她没说的是,其实她也感觉不到那黑影。 嬴琰却很信她,他舒了口气,两手握住一块凸起的鹅蛋形石头,用力的扭动。 石头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假山顶上,忽然露出一个洞。 洞口越来越大,斜向下去,里面漆黑,深不可测。 梁长乐狐疑的看着嬴逸,“这是谁设计的密道?是想摔死进密道的人吗?” 嬴琰狠狠瞪她一眼,“怕就别来!” 石头的移动停住了,洞口最终只有一臂那么宽,仅容一人通行。 嬴琰冲梁长乐抬了抬下巴,“你先跳。” 梁长乐目光坚定,“我怕。” 嬴琰鼻翼微张,“不想灭英魂了?” 梁长乐道:“打不过至少还可以跑,腿要是摔断了,跑都跑不了。” 嬴琰一抿嘴,鼻子都气歪了,“怎么可能摔断腿!” 梁长乐说:“你试了我才能信。” 嬴琰咬了咬牙,下颌肌肉紧绷,不知在别扭什么。 他许是知道梁长乐的性情,也不跟她继续扯,纵身跳入洞中。 瞬息之间,洞底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以及一声迅速被咽回腹中的闷哼。 梁长乐根据声音,判断了密道的纵深,有了准备,落地就不会那么吃力。 她紧跟着跳了下去。 “哎哟……”嬴琰惨叫一声。 梁长乐骑在了他身上,他结结实实趴在地上,若非功夫底子好,他的老腰恐怕都断了。 “你跳之前不知打个招呼吗?”嬴琰压低了声音,也不难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梁长乐拍了拍手,“谁知道您还在这儿逗留,正常人都挪开了好吧?再说,要怪只能怪当初设计这密道的人,脑子不太够数。” 嬴琰重重的哼了一声,“若不是今日招魂,太过耗费精气,朕定要好好教训你这小女子!牙尖嘴利!” 梁长乐心下明白些许,难怪只有十个黑影,那老黑影就偃旗息鼓。 梁长乐跟在嬴琰身后摸索,密道里头却越来越宽广。 他们沿着密道又向下走了一段,然后就是平路向前,估摸着,应该已经离开了假山范围,前头有淡淡亮光若隐若现。 “前面就出去了?”梁长乐问。 嬴琰轻哼一声,笑她没见识,“你们家暗道这么短?老鼠洞吗?” 走到前头梁长乐才明白,原来前面的暗道上装有萤石,虽不是非常明亮,但在漆黑的暗道中,那一丝光线也相当可观。 这时的暗道已经又高又阔了,两人并行,直立起身子已经没问题。 就连嬴琰这样的高个儿,也不用担心撞到头。 梁长乐道:“这暗道看起来时间久远了,跟入口那里的设计,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嬴琰猛地停下脚步,重重的哼了一声,“假山那里的入口暗道,就是朕设计的,你再敢多说一句!朕就……就让人缝上你的嘴!” 梁长乐诧异的看他一眼,没忍住,嗤笑一声。 嬴琰脸色一变,她连忙摆手,自己做了个缝上嘴的动作。 嬴琰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梁长乐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的大长腿。 “多年以前,朕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也曾招出一个英魂,那个英魂比现在这个更强大……” 嬴琰主动提及此事,梁长乐心头一颤,忙竖起耳朵,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但他也比现在这个更强势,他一出现,就告诉朕,该如何如何……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处理政务,如何管理军队……朕堂堂一国之君,岂容他指手画脚?” 梁长乐想象着那个画面,哭笑不得。 “他在这儿一天,朕已经要被他烦死了,多忍一天都要被他逼疯。后来朕知道,他的野心比朕还大,他竟是要取朕而代之。他要把朕的亲兵,全都变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长乐迫不及待地问:“变成什么?” 嬴琰转而说:“后来他就被关在前头的密事里,密事周围也有阵型,从里头打不开,里面无论是人是鬼,都出不来。” “是谁把他关进去的?”梁长乐问。 嬴琰转过头来看着她。 墙上的萤石发出绿油油的光,照的他眼睛也是绿油油的。 他的眼神绿的发亮,像是一只皮肤发绿的鬼魂。 “是那位招他出来的琴师。”嬴琰说。 梁长乐心头猛地一跳,她心底有种说不清的忐忑和淡淡的……伤感。 “那位琴师,现在人在哪里?” 嬴琰盯着她片刻,忽然摇了摇头,“不知道,若朕能找到他,就不会千方百计的找你了。” “不对呀,黑影说,我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琴音奇才,可那位琴师不是先于我做到了吗?难道黑影不知道?”梁长乐喃喃自语。 嬴琰摇了摇头,“他一直长眠地下,怎么会知道?别管那么多了,你且跟朕来。” 嬴琰带着她脚步越来越快,梁长乐跑得急喘。 “就到了。”嬴琰说着拐了个弯。 梁长乐跟着他一拐,眼前顿时一黑。 她的撞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下来。 “皇上去哪儿?”冷冰冰嘶哑的声音传来。 梁长乐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他们还是被黑影给追上了。 且黑影这次根本没有亲自动手,他只动了动嘴皮子。 梁长乐就被人扭着胳膊,反剪双手给带了出去。 他们离开暗道时,走的不是来的那条路。 黑影们走的路更平坦一些,也没有几乎直上直下的暗道,缓缓的斜坡爬上去,他们竟是从皇室宗祠的一个搁着杂物的房间里出来的。 黑影们带他们来到一间茶室,关了门窗,将他们幽禁在一室阴暗之中。 只有最初的黑影和他俩呆在屋内,其他喽啰鬼兵,则守在门外。 “想灭了我?”黑影问。 第897章 当面用反间计 黑影竟然在小茶室里坐下来,点了黄铜小炉,开始煮水烹茶。 跟一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面对面坐着喝茶……梁长乐觉得十分怪异。 她扭头看嬴琰的脸色,见他脸上也是隐忍愤怒的表情。 黑影的动作倒是慢条斯理,仿佛对面坐的不是想灭了他的人,而是他可以互诉衷肠的挚友。 “吾生前叫张巡,是一个守城大将。”黑影忽然说道。 他暗哑的嗓音,伴着倾倒茶水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小室内,倒很有一种怅然复古的味道。 如此气氛,适合回忆,适合舔舐伤疤。 但梁长乐心里明白,黑影现在忽然说起他的名字,以及一副回忆的架势,绝对不是为了“舔舐伤疤”。 他沉睡阴间不知多少年了,多少的伤疤也早结了痂。 所以,她很是防备,提防着鬼魂也会玩儿什么心理战术。 黑影给两人倒了茶,继续说道:“那时天龙大陆还是一个统一的大国,就名神龙华国。皇帝称‘天子’又尊称‘圣上’,因国境太广,所以边陲四境设有节度使,手握兵权,维护四境安定。” 梁长乐嘀咕一声,“手握兵权……” 黑影点点头,“不但有兵权,他们分据一方,掌握当地的政治、民生、兵权、粮草,俨然是一方割据的小皇帝。” 梁长乐嘶了一声。 黑影笑了笑,“人手中握有太多东西时,心里的欲望就会膨胀,当时一个节度使兵强马壮,而当时的皇帝又留恋与声色犬马,他进入都城为皇帝庆贺生辰时,就起了反心。” 梁长乐不由点头,她侧脸看嬴琰,发现嬴琰低垂着眼目,拳头握紧放在两膝上,听得很专注。 黑影轻叹,“当时有人谏言圣上,就地扣下他,不叫他回去了。但那人善用心机,发现了此事,就认当时一位宠妃为义母,明明他年纪比那宠妃还要大,与她爹都差不离。” “宠妃在皇帝面前美言,为他疏通关系,叫他得以回到自己的属地去。他回去不足二载,便起兵造反!” 黑影忽然加重了语气,他没有用力捶茶案。 但茶案上的杯盏却晃了晃,杯盏里的水差点洒出来。 梁长乐越发觉得对方内力惊人,似乎短时间内更有所增长。 她心里想的是,此妖孽得尽快灭了,否则越发难以对付了。 但嬴琰的思绪却似乎沉浸在黑影的故事中。 “吾当时镇守的乃是以南北要塞,那节度使倘若攻下吾所镇守的城池,南方便顷刻间就要被他铁蹄践踏!” 正说着,嬴琰忽然插话,“无论如何,要守住城池!” 黑影重重点头,“吾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但节度使有兵马三十余万,我城中兵马连带普通百姓,男女老幼,加起来才不过十几万,如何是他的对手?” 嬴琰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直视他,“这不是理由,你是守城大将!守住城池是你的责任!” 嬴琰情绪很激动。 梁长乐心觉不好,他听得太投入了。 黑影却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啊,只要我能守住城池,我守的越久,南方各地就越有时间调兵,囤积兵马粮草与这节度使奋力一战!” 嬴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错!你当不惜代价,争取出这个时间!否则,你就是亡国的千古罪人!” 黑影也扬声道,“末将宁死不能辱命!就是牺牲我一家老小,牺牲我一城百姓,也要镇守住城池!” “我闭门不开,不迎战,死守!抵御了节度使一次又一次的强攻,我整整守了三年零六个月!” 梁长乐一愣,“你守住了?” 黑影嗤嗤地笑,“吾守住了!守住了!没有后方补给,没有粮草,没有援兵……但吾还是守住了!吾没有辱没皇命!没有辱没我一身战甲!” 他说的慷慨激昂。 梁长乐却听出了诡异,“那不可能,没有补给,没有粮草,你怎么可能守那么久?锁住城门,你们吃什么?喝什么?一个城内能囤积多少粮食?” 黑影盯着她。 梁长乐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珠子,但她就是能明显感觉,他在盯着她。 “我们吃人。” 梁长乐汗毛乍起。 黑影语气坚定,“从我的妾室,妻儿开始吃起。” 梁长乐头皮一麻,骨髓里一阵战栗。 黑影道:“我们整整吃掉了城中十万人,守住了城池,为北境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最后,那节度使败了。” 话音落地,茶室里安安静静。 梁长乐觉得自己毛发直立,她眼前坐着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竟能为了守住城池……吃人?吃他自己的妻儿,吃他城中的百姓? 他的坚守……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的良心过得去吗? 听他如今坚定的语气,恐怕他良心上,是安定的。 黑影忽然放下茶壶,起身退后一步,单膝跪地,拱手向嬴琰,“皇上,臣虽行如此残酷之事,但臣对天子赤胆忠心,臣也幸不辱命,镇守住一城要塞。” “臣以为,以一城百姓,救一国百姓,使得!” 梁长乐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嬴琰已经缓缓点头,“使得。” 黑影张巡道:“如今,臣只有一夙愿,就是重新统一天龙大陆,当年节度使先后叛乱,臣牺牲一家老小,满城百姓,还是不能挽回局面,只是往后拖了许多年而已。臣不甘心。” 嬴琰长叹一声,“朕也不甘心啊……” 张巡道:“臣愿辅佐皇上,重新统一天龙大陆,恢复皇上天子身份,皇上不单单是赢国之君,更当时整个天龙大陆之君!” 嬴琰整个脸庞都亮了,眼底更是熠熠生辉。 他赞赏的看着张巡,“你说的对。” 张巡道:“臣斗胆谏言,君莫要从妇人之计,妇人的心眼儿,能有多大?” 他说完,瞥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浑身发冷,好一个当她面用的反间计啊! 嬴琰就这么被张巡给蛊惑了。 其实,他们是一丘之貉。嬴琰若不是有此等野心,根本就不会有“复活”的张巡。 张巡跪地道:“请皇上移驾御书房,共谋大计!” 嬴琰起身向外走去。 梁长乐也随之起身。 张巡看着她,“来人,将此败坏皇上大计的无知妇人关押起来!” 第898章 慕容廷他真敢 梁长乐果然被关了起来。 好在那张巡也有些良心,晓得她是他的“再生父母”。 梁长乐被关押的地方,不是牢狱,也不是柴房,是一间较为简陋的殿宇。 能在富丽堂皇的嬴国皇宫,找到这么极简的殿宇,张巡也是费了功夫的吧? 梁长乐在殿宇中走了两圈,殿宇不大,内外两间,两边有耳房,有稍殿。 耳房稍殿里都有人盯着她。 她住的外殿正中间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架上好的古琴,琴身似乎散发着一股幽香,对爱琴的人,这琴真是致命的诱惑。 “哼,一架琴就想让我忍不住去弹?以为我傻?”梁长乐心里翻着白眼,但她的眼睛却不老实的往琴上溜。 那琴真好看。 但她不敢弹。 万一这正是张巡的奸计呢?等着她这边一弹琴,他就招聚更多的阴魂……他身边已经有十个阴魂了。 梁长乐盯着那琴,怔怔出神。 天渐渐黑了,嬴琰再没露面。 梁长乐不知道,他是真的被张巡给蛊惑了,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她回来之后细想,在茶室,除了答应张巡,嬴琰当时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打也打不过,密室的门也没打开……他或许是真的没办法,所以只好佯装动心,是拖延之计。 梁长乐白天的时候,试探了几次,她出不去。 她一开门,一推窗,就有黑影在这儿蹲点守着她。 除了黑影,还有嬴琰的侍卫宫人。 殿宇不大,看的比死牢还严谨。 梁长乐逃不出去,只好静待机会,天色黑透,她拍着桌子喊:“我饿了,晚膳呢?怎么还不传膳?” 门咣当从外头被推开,阴魂站在门口,黑黝黝的脸看向她,“弱鸡……” 梁长乐:“你再说一遍?” 阴魂轻嗤:“弱鸡,一顿没吃,体力就不行了,心也慌了。” 梁长乐:“你就这样孝敬你的再生父母?” 阴魂一愣:“你说谁的父母?” 梁长乐昂首挺胸的坐下,“乖儿子,去问问张巡,若饿坏了我,你们的大计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阴魂知晓轻重,砰的关上门,喊了宫人上前,“传膳!” 等了不过片刻,便有人提着食匣前来。 走在前头的是佝偻着背的老太监,可能是御膳房的,一身的油烟味儿。手里提着两个食盒,年纪看起来不小了,但步伐很稳健。 走在后头的是个老嬷嬷,垂着头,看起来拘谨沉闷。 梁长乐从窗子里看见这两人,她眼皮子猛跳了几下。 她盯着那个佝偻脊背的老太监,一瞬也移不开视线。 并不是老太监眼熟,而是他很古怪。 他走在前头,阴魂示意宫人,检查了两个食匣里的东西,一样样都看的仔细。 而后,又让人检查了老太监身上,似乎怕他夹带什么东西。 但对于老太监身后的嬷嬷,阴魂就像没看见似的,什么都没检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殿宇。 走在前头的老太监向梁长乐躬了躬身。 梁长乐正要还礼,老太监急忙说,“您坐着,老奴服侍您。” 他声音粗憨,似乎是抢着说,为了不叫她开口。 梁长乐心下越发觉得这两个人古怪,不过……静观其变吧。 太监摆上了膳食,两荤两素四道菜,一甜一咸两个汤,还有一盘花式面点。 饮食上倒是没有亏待她。 嬷嬷却站在一旁,像是不会服侍人似得。 她不会服侍人,跟来干什么? 梁长乐谨慎看着老嬷嬷,并不动筷子。 老太监忙说道:“您放心,没有毒,不敢有人毒害您。” 梁长乐向门口的阴魂看去。 阴魂点了下头,“可以吃,没有毒。” 梁长乐道:“我是嫌你太丑,站在那影响我食欲。” 阴魂:“……” 他周身黑气浓郁了几分,过了片刻,往门边闪了闪。 老太监凑近梁长乐,弓着身子给她布菜,他本就佝偻的脊背,这下更弯得像虾米。 梁长乐忙说:“不必……” “太子进不来,我想办法混了进来。”老太监压低声音,嘴唇蠕蠕。 在旁人听来,他根本没说话。 但梁长乐的耳力,却是捕捉到了。 她眼眸一凝,忙低头吃菜。 她心跳隆隆,这么小这么压抑的声音,能分辨出是谁的嗓音……那有点儿难。 但这熟悉的语气口吻,分明是慕容廷。 她又状似不经意的瞟了眼老太监……亏他想得出来,竟然扮成太监? 难怪他一直佝偻着背,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他那高岸挺拔的身躯。 “待会儿她会留下,详细跟你说太子打听到的事儿。”扮作老太监的慕容廷语速很快,“这里的宫人,有太子的眼线,会给你打点好。” “宫人不足为惧,小心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就好。” 慕容廷夹来的菜,都是她喜欢的。 梁长乐吃的很认真,口中的饭菜,也终于有了应有的滋味。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就很好。 “你上次受伤,没事了吧?”梁长乐也低声问。 慕容廷显然还有事情要说,“你留下她,不必对那不人不鬼的交代什么,它们可能看不见她。我不能久留,有事情会想办法再来见你。我没事,你安心,我会尽快找机会接应你出宫。母亲很好,她让你放心。” 梁长乐点了下头,“好吃。” “行了,”阴魂在门口探进脑袋,“饭食摆好赶紧走,东西会有人送回去。” 慕容廷应了两声,他深深看了眼梁长乐,“万事小心。” 梁长乐咀嚼着他夹来的食物,微微颔首。 慕容廷收拾好食匣,在阴魂的催促声中,恋恋不舍的离去。 老嬷嬷就站在一旁,不动也不说话。 梁长乐不晓得阴魂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她,慕容廷说的也不确定。 她心悬在嗓子眼儿,假作吃饭的样子。 慕容廷走了,饭菜也就没了刚才的香味儿,不过是果腹而已。 她匆匆吃完,阴魂叫宫人进来收拾。 嬷嬷躲开了宫人,进了里间。 宫人没多说什么,阴魂似乎真的不曾察觉。 “我要睡了。”梁长乐关上门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您……”她看着老嬷嬷,低声问,“太子打听到了什么?” 老嬷嬷摇了下头,“太子打听到的不多,但本宫可以告诉你更多。” 第899章 托梦 梁长乐觉得慕容廷太不靠谱了,他交代了那么多句,难道就差那么一句话? 就不能早点儿告诉她,这位老嬷嬷,其实是她的义母,从夜国一直追到嬴国的山阳公主吗? 山阳公主道:“事实真相,没有人比本宫知道的更清楚。太子所打听到的,不过是七年前,有一晚,京都阴风四起,被刮折了许多树枝,临近皇宫,更是几棵树都被风连根拔起。自古以来,京都从没有过这么大的风。” “且那夜,皇宫里死了好些宫人侍卫,也疯了许多。后来许多宫人都换掉了。如今那些被放出去的宫人,不是隐姓埋名躲起来了,就是下落不明,可能已经不在了。” 梁长乐与山阳公主坐在内殿床帷幔帐内,外头的烛光投过来很少。 里面阴沉沉的,加之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幔帐里阴气森森。 好在两人都不是胆小之人。 梁长乐低声问:“母亲还知道什么?” 山阳公主深深看她一眼,唯有那坚定的目光,叫梁长乐觉得熟悉。 “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相信。”山阳公主声音轻颤。 往往人这么说之后,再说的话,就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了。 “其实七年前,引出阴魂的,正是冯建。”山阳公主道,“这么多年寻不见他,他一直都在嬴国的皇宫里!他从没有离开!” 梁长乐闻言一愣,这也太……太难以置信了。 她的另一位师父,竟然就在这儿? “为了除掉阴魂,他留下了,如今在一间密室之中,那密室是石头做的,墙上全是符箓,唯有如此,才能镇住阴魂,不叫他作乱。”山阳公主说。 梁长乐听得愣愣的,却一直点头。 因为山阳公主的表情十分渴盼肯定,仿佛只要有一句怀疑的话,她就说不下去了。 如此表现,只能说明就连她自己都不太确信。 “如此秘密,母亲是如何得知的?”梁长乐温声说,“您别怪我多问,毕竟事关重大。” 山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冯建……托梦告诉我的。” 梁长乐:“……” 托梦? 不等她追问,山阳公主就兀自说:“自从那次服了蛊虫,又被你所救,我就在你身后见到了冯建……但他们都不叫我说,怕吓着你,而后……而后我就梦里见他了。” “在夜国的时候,他说,他在嬴国,叫我来找他。来嬴国之后,他说他在京都。” “就在前几天,他频繁出现在我梦中,告诉我七年前的事情,还告诉我,他就在一间密室中!” 梁长乐低着头,蹙眉深思。 山阳公主却以为,她也和别人一样不肯信她。 “这样,你跟我来,他托梦告诉了我密室的位置和入口,我从没来过嬴国皇宫,但我倘若能带你找到那地方,就说明这一切是真的。” 山阳公主急切道:“若是我找不到密室,就当是我做梦一场。” 她目光坚毅,口气也坚决得很,似乎这也赌上了她所期盼的一切。 梁长乐微微点头,“好……但是母亲,你瞧见了,外头一直有阴魂盯着我,我动一动,他们就来了,我离不开的。” 山阳公主却是咧嘴一笑,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梁长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跌成八角形的黄表纸。 “我离开夜国之前,韩半仙儿找到我,塞给我的,说叫我带给你,或许用得上。”山阳公主低声说,“太子找道人看了,说这符画的奇怪,非但不是对付邪祟的,反而是与邪祟相近之气,总之邪乎得很。” 说道此处,她不由抬手拍了下梁长乐的肩,与有荣焉的语气道,“齐王是个人才,他竟一下子想到这画符的妙用。” 梁长乐心头一暖,她的男人,当然厉害了! 梁长乐揣了两个八角画符,她不确信这样阴魂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她。 万一那些被打点好的宫人不靠谱,忽然叫那么一声,或是行礼打招呼……不就露馅儿了? 她走在山阳公主的后头,心头却还是十分忐忑。 山阳公主轻轻开了一扇窗,她纵身越出窗外。 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候功夫一定非常不错,如今年迈也是轻盈矫健。 她落地无声,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长乐也赶紧跟着翻窗出来,她心跳如擂鼓一般。 因为白天,她试探的时候,这边刚推开窗,阴魂就飘过来了,顶着个黑不溜秋的脑袋问:“玉珠姑娘要干嘛?” 此时,她已经跳出窗外,左右看去,并没有阴魂的影子。 经过相处,她已经发现了,这些阴魂虽然不怕白天,但他们的能力在夜里还是强过白天的。 按说,他们会更机警。 看来韩恩三的画符,确实有用。 既没有被鬼逮住,梁长乐就放开了脚步,她同山阳公主脚步轻轻的飞奔离开这宫苑。 山阳公主带着她一通乱跑。 直到梁长乐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嘀咕,“怎么找不到?怎么找不到?太晚了,路不对……” 梁长乐心往下沉,“母亲……” “我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山阳公主逐渐焦急。 梁长乐抓住她,把她按在宫墙上,“别乱跑了,母亲,你要找的地方在哪儿,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不相信你,但不能这样乱跑了,我们不知道会撞上谁。” 山阳公主闭了闭眼,关心则乱,冯建在她心里的位置太重了。 “他说……是御花园里的一座假山……” 山阳公主的话没说完,梁长乐就一阵的眩晕。 不会是嬴琰带她走的那条智障密道吧? “您跟我来。”梁长乐忍住心里的五味杂陈,尽可能不多想。 嬴国皇宫的布局宫道,她比山阳公主熟得多。 她很快带山阳公主来到今天上午,她才来过的假山。 “是这儿,不错,就是这儿!”山阳公主连连点头,欣喜不已。 梁长乐则抿着嘴,一言不发。 “入口好像在山顶。”山阳公主说。 梁长乐:“……” 确定无疑,嬴琰要带她去的地方,正是义母所说之处。 “是在山顶,但咱们动作要快,我今日就是在那被抓的。”梁长乐快速说道。 两人迅速爬上山,梁长乐扭动石头,打开密道入口。 她知道,当年冯建一定也是从这里,被嬴琰带去了那间密室,所以他并不知道皇室宗祠那边的密道吧? 咚,咚,两声,母女两人进入了密道。 第900章 拜见师父 梁长乐摸索着石壁,熟门熟路来到有萤石照明的宽阔密道处。 山阳公主速度也不慢,但她忍不住感慨,“是这儿,是这儿,一模一样,和他梦里给我看的一模一样啊!” 梁长乐不知冯建为何会托梦给山阳公主。 但既然嬴琰和义母想要找的是同一个地方,那她绝对有必要去看看。 张巡若是不怕这儿,就不会临到门口,把她和嬴琰给抓回去。 只盼这次不要再遇见他! “母亲,快到了。” “快到了。” 母女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山阳公主狐疑的看她一眼,“你也知道这儿?” 梁长乐点了下头,“回头细说。” 两人屏住呼吸,拐过密道中最后一道弯儿。 一扇封住的石门,赫然就在眼前。 门上写有字,只是那字他们并不认识,倒是和韩恩三的画符很像。 “是这儿吗?”梁长乐问。 山阳公主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梁长乐左右看去,她猜测这石门会不会也和密道的入口一样,有什么机关开启。 山阳公主和她一起上前摸索。 两人几乎把门边门楣上所有的石头都摸遍了,稍微有个凸起的地方,他们就要敲打敲打。 可那硕大一人多高的石门纹丝不动。 梁长乐扶着墙喘息时,山阳公主耐心耗尽,径直去推那石门。 不知她用了多大力气,石门竟晃了一下。 “咦……”山阳公主一喜,啐了唾沫在手上,挽起袖子准备出大力气时。 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以中间为轴,缓缓旋转开启了。 梁长乐眼疾手快,伸手把山阳公主给拽了回来,否则,她就被那沉重的石门给拍住了。 山阳公主脸上的笑还没收起,石门后头却赫然走出一个人来。 山阳公主一惊。 梁长乐也大为意外。 门内出来的人,抬眼瞧见他们,同样微微一惊。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玉珠,你怎么出来的?” 梁长乐蹙了蹙眉,“不重要,里面……可有办法?” 走出石门的嬴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目光黯然。 “不可能!”山阳公主急说一声,拔腿就往里头冲。 嬴琰伸手拦住她,“七年了,不吃不喝七年!你们指望进去看见什么?” 梁长乐浑身一震……一个人,被关进去七年啊? 她腿有点儿软……来之前,她甚至在想,如果见到了冯建,她是该冒昧地叫一声“师父”呢?还是等回头磕了头,敬了拜师茶再叫呢? 嬴琰的话,叫她如鲠在喉。 “不管是人是鬼,哪怕是一堆白骨,我也要亲自看看!”山阳公主道,“孩子拉住他!” 梁长乐闻言,心底莫名被激起一股气。 她死死抱住嬴琰的胳膊,“阿娘快去!” 山阳公主功夫不错,她从嬴琰手中逃脱。 嬴琰转身的要拉她,梁长乐低头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真是咬出了她毕生的力气,像是要吃人一样。 “啊——”她听见一声惨叫,却没能分辨出,这究竟是嬴琰吃痛的惨叫,还是石室内,山阳公主的惊呼…… 因为嬴琰脱出一只手,猛地一记手刀劈砍在她脖颈上,她立时晕了过去。 石室内究竟是什么情形? 冯建……还活着吗? 若他早死了,他给义母托梦,叫义母找到那间密室又有何意? 最后那一声惨叫,究竟是谁发出的? 连昏迷中,都被这些问题所纠缠的梁长乐,觉得脑袋里很吵。 她猛地掀开眼皮,正想透透气。 可眼前一个陌生的男人,惊得她差点没缓过气。 “嘘——”老男人给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他面容很严厉,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的。 他很瘦很瘦,眼里却有精明矍铄的光。 梁长乐蹙了蹙眉,扫视四周,她还在张巡关押她的那殿宇中。 眼前这男人又是谁?是人是鬼? 她多了个心眼儿,往地上一看……心头猛地一跳。 没影子。 天光从窗外倾泻进来,屏风在地上投出被拖得老长的阴影。 就连床边挂起的轻纱幔帐,也在地上投出半透明的灰色阴影。 但眼前目光晶亮,脸面严肃的老男人,却没有影子。 “我的身份有点儿复杂,”老男人说,“从何说起呢?其实你早就认识我了……” 梁长乐莫名觉得,他是有点儿熟悉感。 难道是前世的故人? 她一时想不起来,摇了摇头。 “从头说起吧,”老男人在床边站直了身子,“老朽冯建。” “噗……咳咳咳……”梁长乐被自己的口水呛了,“谁?” 冯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冯建,与你师父唐忠林并称冯唐的冯建。其实,你也该叫我一声师父,不过,罢了,这称呼的问题,咱们以后慢慢说道……” 梁长乐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她怀疑自己忧思过重,所以出现幻觉了。 但很掐一把之后,“仙风道骨”的鬼魂冯建,并没有消失。 “昨夜山阳公主闯进石室,推开有符箓的石棺,我才得以自由。”冯建说道,“其实咱们早该……” 他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梁长乐看见他的耳朵居然动了动! “张巡来了,不能叫他看见我。”冯建说着,一闪身不见了。 梁长乐好奇他躲到哪儿去了,却觉得自己脑仁一涨。 继而响起了敲门声。 张巡声音嘶哑低沉:“醒了吗?” 梁长乐不由庆幸,算这张巡还有几分正人君子,他在嬴琰那儿出现,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别说敲门了,不吓死人就算他有良知了。 但梁长乐很快想到,他吃了自己的妻儿,吃了城中百姓的事儿,顿时没好气的应道:“醒了。” 张巡推门进来,他直奔内殿,看见床上的梁长乐,他点了下头,而后就四下环顾。 他甚至还上前,打开衣橱,掀开床帐后头,掀起床单看看床底下…… “怕我藏了人?”梁长乐好气又好笑的语气,实则,她手心里已经冒汗。 冯建藏好了吗?不会被他发现吧? 都是鬼魂,希望冯建能棋高一筹吧! 张巡看着她,“藏哪儿了?” 第901章 宫变 梁长乐直白且茫然地回望着张巡,“谁呀?” 张巡轻哼一声,“昨天夜里,有个蠢妇冲进密室,揭开封印,放出来一个不干净的东西。” 梁长乐挑眉惊道:“还有什么东西比你们还不干净吗?” 张巡冷冷看她一眼,“那可多了,比如人心。相处久了,你才会知道,其实我们才是这世上最干净直白的。” 梁长乐道:“别给您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您找找镜子,您比那墨还黑呢,就您吃的那些个人,您身上背负的血债,倾尽天龙大陆的水也洗不干净。” 张巡轻哼,“妇人之见。” 梁长乐眯眼,“昨晚那嬷嬷呢?” 张巡冷笑,“你老实听话,她自然平安无事,你若不安分……我就吃了她。” 梁长乐挥拳打向他下颌。 张巡抬手接住她拳头。 他手掌硬的像石头,且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梁长乐嘶了一声,手指要断了…… “什么叫自不量力?”张巡推开她的手。 外头传来阴魂低沉嘶哑的声音,“禀张大人,没有找到。” 梁长乐这才知道,原来外间也有阴魂在四处翻找。 她有点儿苦恼,她的耳力敏锐,虽没有内力,也能早早就判断周围哪里有人,哪里有异常动静。 可阴魂恰在她耳力能捕捉的范围之外。 她听不见他们,也感受不到他们,除非他们愿意出现在她眼前。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挺厉害的了,靠着琴音可以肆无忌惮的作弊,如今才知,天外有天,人外还有鬼。 张巡似乎是确定,有东西躲在她这儿了。 奈何找不到,他就在这儿蹲守起来。 梁长乐暗暗心急,她也怕冯建躲得难受。 “我要起身用饭了。”梁长乐道。 张巡走到屏风外,就坐在屏风外的花梨木椅子上。 梁长乐也四顾,她同样没看到冯建。 她心说:“琴灵,你知道冯建躲哪儿去了吗?” 琴灵没理她。 她抱怨,“时灵时不灵,你是什么琴灵啊,你是不灵不灵吧?” 琴灵也没开口为自己争辩。 梁长乐换了外头的衣衫,张巡就坐在那看她用饭。 除了她如厕他不跟着,却也会派别的小鬼儿蹲守外头,其余时间,张巡几乎一眼不眨的蹲守。 梁长乐被他盯得烦死了,“你不用看着嬴琰吗?前朝政务不要紧吗?谋天下不重要吗?” “一直盯着我一个‘无知妇人’,你也是够闲的,一看就是没什么宏图大志。” 张巡脸皮极厚,毕竟能干出“吃人”这种事情的,心智早已强硬的刀枪不入了。 梁长乐这几句话,刺激不到他。 就连梁长乐睡觉,他都会坐在一旁看着。 梁长乐被他这么盯了两三天,精神不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驯鹰要用“熬”这种方法了。 张巡没说不叫她睡觉,只是盯着她睡觉,她就睡不好,三天睡的不到一个时辰。 且她不能弹琴滋养精神,她现在看东西都是眩晕的,脑袋疼得如同被人打了闷棍。 “想好了吗?那东西藏在哪儿?”张巡问。 梁长乐摇摇头,心说:幸好我不知道冯建藏在哪儿,不然我说不定就招了。 张巡气定神闲,“我能守住城池,还蹲守不住你?咱们慢慢耗。” 梁长乐睡不着,继而影响食欲,她吃不下,却也饿的快吐了……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你要找的是什么。”梁长乐坐在一旁,目光认真的看他,“而且我真的很想问问你,当年那么镇守城池,真的有意义吗?你们的皇帝,最后不还是把他的皇位,把他的国土给丢了?” 张巡连眼都眨一下,“我尽人臣当尽的本分,我的使命是,守住城,为南境争取时间,我做到了,无愧于心。” 梁长乐曾经是公主,也是大将,她对张巡这样的将领,又爱又恨。 她甚至难以论断他的对错。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仿佛要天荒地老时,前朝终于出事了。 “嬴帝在朝堂上晕倒了。”小鬼儿过来告诉张巡。 张巡浑身黑气一凝,但还没有走的意思。 梁长乐心说,力度不够啊,再来点儿狠的! 小鬼果然继续说道:“当时四皇子离皇上最近,四皇子把皇上扶去了东偏殿,召了太医,其他人都被挡在了西偏殿。就连太子和大皇子,都未能进去东偏殿。” 张巡冷哼一声,“四皇子?他想干什么?” 梁长乐慢半拍想起四皇子是谁,可不就是夙仇叶从容嘛。 张巡没把叶从容放在眼里,“叫人盯着,看他们乱,他想借机夺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太子岂能坐视?” 小鬼道:“大皇子先行离宫了。” 张巡点点头,“有一个不安分的,他哪儿是离宫啊,是要逼宫呢。” 梁长乐皱了皱眉,怎么觉得他语气里很是幸灾乐祸呢? “死的人越多越好,局面越乱越好。”张巡摸着下巴说。 梁长乐暗暗着急,看来,他还是不打算走了? 怎么跟狗皮膏药似得? 大皇子也没叫人失望,嬴帝昏倒的这天夜里,他就带兵进宫皇城。 他的口号当然是正义无比的“清君侧”,“四皇子嬴容,心怀不轨,把父皇囚禁,不容我等探视!众将随我去解救父皇!” 兵将一听,是为了解救被囚的皇帝,也跟着山呼“清君侧,救君王”。 夜已深,皇城门口打的相当热闹,住得离皇城不远的大官贵胄,要么是中立派,闭门塞耳,假装不知发生了什么。 要么是其他党派,也在秘密联络自己的主子,商议对策。 其中以太子党居多,他们以为太子此时还在宫中,暗暗心焦。 如果被大皇子攻入皇城,太子岂不也趁乱难以保全? 他们正心急如焚之际,却接到密信,告诉他们太子已经秘密离宫,在离皇宫远些的别馆之内,并且联络说服了京都外的守城将领,预备调兵遣将,等大皇子攻入皇城之后,再来个“黄雀在后”。 太子党接到密信之后,这才安心。 但皇宫这时候,绝不可能这么快安定。 梁长乐就算不在前头,也知道前面恶战凶猛。 小鬼们隔一段时间,就会跑来禀报战况。 “四皇子一直将嬴帝关在东偏殿,太医也被遣散了,只留了两个。”小鬼说。 张巡浑身黑气很浓,他的手指轻敲着四方几的桌面。 梁长乐看着他的小动作,轻笑,“你在我这儿蹲了好几天了,若是我真藏了谁,也瞒不住你。现在外面的大局更需要你,况且,四皇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弑父的事儿,他做得出。” 张巡豁然起身,看了她一眼,又慢慢坐下。 他不想被她激将而走吗? 但他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他并不是那么放心嬴琰那边的事儿。 梁长乐再接再厉,“如果嬴琰死了,你的大业还能成吗?” 第902章 琴灵的由来 张巡走了。 梁长乐嘘了口气,她也很想知道冯建躲到哪儿去了。 但她不会在四下翻找,如果这样能找到,张巡不会在这儿蹲几天。 就在这时,琴灵终于说话了,“你快去西直门,慕容廷在那儿,可以接应你出宫。” 梁长乐微微一怔,她怎么觉得琴灵的声音有变化? “我出了宫能做什么?”梁长乐问。 琴灵沉默了一阵子,“出去试试再说,反正现在留在宫里做不了什么。” 梁长乐道:“我义母在哪儿?” 琴灵却道:“我不知道,张巡把她带走了……” 是了!太熟悉了!琴灵语气里这种怅然若失,这种低沉,和那日的冯建,不是如出一辙吗? 梁长乐心跳骤然加快,但她不敢确信。 她试探道:“那你知道冯建在哪儿吗?” 琴灵再次沉默下来。 这次的沉默,也许并没有很久。 但在梁长乐感觉中,却被拉得漫长无比。 漫长到,她以为宫门口的逼宫之战,都要打完了。 “呵呵……我不就在这里吗?”琴灵说。 梁长乐所有准备,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真是你。” 琴灵就是冯建,冯建就是琴灵。 好像……说不通啊? “七年前,你召出了第一个英魂?”梁长乐便问,边去里头换了轻便的衣装,换了轻便适于跑路的鞋子。衣服和鞋子,似乎都是丫鬟的,但至少干净麻利。 梁长乐没挑剔,她穿好以后,就跳出了窗子。 小鬼在前头守着门,她怀里揣着韩恩三的画符,没有被发现。 既知琴灵就是冯建,她和他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也不耽误跑路。 “我当时被嬴琰骗了,并不晓得这里的招魂阵。招出那‘帝王鬼’,他生前可能就是个暴君?逼我弹琴,逼嬴琰召出更多的鬼兵。嬴琰精神力不够,且帝王鬼已经耗尽他的精力。” “见他招不出更多,帝王鬼就开始杀人,利用他的煞气,直接做成现成的鬼兵。” 梁长乐不寒而栗,连带着,她对张巡的印象都好了不少……至少张巡没那么嗜杀成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琴灵说道,“他们的价值观扭曲,在阴间呆久了,早已没了人性。” 梁长乐嗯了一声。 她还是不明白,为何琴灵就是冯建?或者说,是冯建取代了琴灵? 琴灵却说:“不存在取代。” 梁长乐有点儿窘。 琴灵笑了,“为了灭掉帝王鬼,不叫他祸乱嬴国,我们找到这个一个可以弥补招魂阵的小型阵法,就是那间石室。那间石室,是当年布下阵法的人,害怕招出来的东西,跟他们想象的不同,所留的弥补之法。” 梁长乐闻言一愣,“他们到很有智慧,连这个都想到了。” 琴灵轻哼,“小智慧,若有大智慧,就该知道,天道当中,生死有数。死了就安心死,想什么复活的事儿!” 梁长乐脸上一热,她就是复活来的…… “你不算,”琴灵呵呵乐道,“你瞧,你这人为之外的,复活的多好,漂漂亮亮,还意外获得了琴仙的天赋之躯。” 梁长乐哭笑不得,“多谢师父安慰。” 琴灵:“好说。” 梁长乐飞快跑着,还没到西直门,就听见了打仗的声音。 宫里已经乱了,宫人们四下奔逃,所以也没人管她。 侍卫可能都去抵抗大皇子了,一路倒是畅行无阻。 琴灵道:“当初为了迫使帝王鬼进入石室,我只得先行进去,以琴音把他诱进去。嬴琰在外头将石门封上。那里头有阵法封印,除非帝王鬼魂飞魄散,否则人无法打开。” 梁长乐倒吸一口冷气,“那师父你……” 琴灵呵呵一笑,“我一个大活人,那么长时间不吃不喝,就算有琴音滋养,也熬不过太久,老僧入定也有圆寂的时候嘛。” 梁长乐听他说的并不哀伤。 她这会儿跑的已经有点儿喘了,但思路却很清楚,“所以师父您现在的状态是?” 琴灵道:“我跟帝王鬼、张巡他们可不一样。我被关在石室中,但我是无辜的,所以那里对我起到了魂魄不灭的效果,我的肉身也没有腐坏,只是……分离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梁长乐勉强道:“明白……吧。” 鬼知道分离是什么意思? “但我游离出一部分心魄,只记得那些旋律,别的都不记得,飘荡于这片大陆之上,偶然听见最是熟悉亲切的琴曲,就同你的琴音结合在一起了。”琴灵解释说。 梁长乐沉默好一阵子,脑中只有她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她有点儿想不起第一次听见琴灵声音的情形了,但她清楚记得,那平直没有感情的冰冷音线。 “不对吧?”梁长乐喘息中,迟疑地想,“那会儿你听起来不像个人啊。” 这话不是骂人。 琴灵应道:“所以说,咱们都是顺应天道的人,我一丝心魄游离出石室,遇见你,成为你的琴灵……一直到今日,你的义母将我从石室中解封出来,都是天意所向。” 梁长乐暗笑。 琴灵轻咳一声,“这是真的,否则那些奖励,那些天生神力,凭我一丝魂魄,岂能做到?” 梁长乐微微点头,倒也有道理。 琴灵又说:“不能像张巡那样,认定了自己是对的,就觉得天也得顺着他……” 琴灵话音未落,噗嗵一声。 一个黑影砸在了梁长乐前头。 若非她反应快,那黑影简直要把她砸扁了。 梁长乐退后一步,定睛一看,砸在她脚下的人,正是冤家路窄的叶从容。 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从容。 他脸上都挂了彩,身上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身上被打的狼狈,但最狼狈的是他眼底的惊恐。 “救救我,救救我……”他伸手向梁长乐抓来。 就在他的脏手要碰到梁长乐的衣角时,她抬脚把他的手踩在了地上。 “啊……”叶从容惨叫一声,龇牙猛地抽回手。 他攥拳似乎要报复,抬眼瞥见她后头,他神色一瞬间变得惊恐,爬起来就跑。 “把他留给你,怎么样?”声音从梁长乐背后传来。 第903章 惊悚的报复 梁长乐回头看了一眼。 高大的嬴琰目光严厉的站在她身后。 梁长乐看他的眼睛,随后转开视线。 难怪叶从容吓成那样,这根本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嬴琰。 “不用你给我,落在谁手里是谁的。”梁长乐说。 嬴琰嗤嗤一笑,“你换了打扮,出现在这儿,是为什么?要逃出去?现在还不是落在吾手里了?” 梁长乐没搭理他,知道了冯建就是琴灵,就是上次对付了英魂的人。 她的心已经安定了许多。 嬴琰道:“你没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顶多算是螳螂。” 梁长乐摇了摇头,似乎不认同他这话,“你往远处看。” 嬴琰抬头望去。 西直门就在这时被宫外的军队冲破开。 太子率兵攻入宫门,“快去救驾——” 嬴琰皱了皱眉头,“找死。” 梁长乐则是看见了太子身旁的慕容廷。 她不由弯了弯嘴角。 叶从容也看见了攻入城门的太子。 他一时呆愣在那里,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叶从容前后看看,神色一时间茫然了。 但他的目光落在梁长乐身上时,忽然眸子一凝,他快步向她跑来。 “他交给你了,吾去处理这些乱臣贼子。”嬴琰旋身而起,疾步向太子那边掠去。 太子打的是“救驾”的口号。 但皇帝本人就在这儿,他一出现,太子的“谎话”不攻自破。 他身后率领的“正义之师”一下子就成了谋反乱党。 果不其然,有将领看见朝他们阔步走来的嬴帝,当即就吓得从马背上滑下来。 慕容廷反应与众人不同,他趁着太子做出应对之前,忽然拔剑飞身而上,“他不是嬴帝!” 慕容廷低呵一声,内力震人心魄。 梁长乐知道他这是战术,但这恰恰也是真相。 嬴琰把叶从容扔给了她,其实嬴琰不怀好意。 他一定早就知道,叶从容袖子里藏了利刃。 他朝梁长乐飞扑过来,顺势拔出袖里短剑,一下子横在梁长乐的脖子上。 “玉珠姑娘,”叶从容哼了一声,阴冷里透着心虚气短,“顾子念,齐王来了,我只要等他答应了嬴帝,在把你往他面前一送,你说我是不是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梁长乐轻笑,“不知道是你把旁人都想得太蠢,还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过人?” 叶从容压了压手中的短剑。 锋利的剑刃割在她脖颈上,传来尖锐的痛楚。 “死到临头,说什么强硬话。我回去以后就想明白了,上次在嬴帝面前,你故意摆了我一道。”叶从容鹰爪般的手,捏着她肩头的骨头。 她骨头都要碎了。 “以为我还会上当吗?”叶从容咬牙说道,“即便我要死了,临死之前也要拉上你。” 梁长乐眯了眯眼,“你看不清形势啊,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说说你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儿,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否则,剥皮,断手脚,割舌头,我都要奉还。” “哈哈哈……”叶从容笑得夸张,“梁长乐,长乐公主,你还是一样的死性不改,你不是我的对手。前世不是,今世不是,换了张皮囊,依旧不是。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话没说完,他腹中却是急痛了一下。 以至于他话的尾音,都狠狠的颤了下。 他握着短剑的手,拿不稳剑了。 “感觉到了吗?”梁长乐问。 叶从容惊惧,脸色疼得发白,“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术?” 梁长乐笑,“我连嬴琰都不怕,你觉得,我会怕你?” “不……”可能,两字还没说出口,叶从容就疼得蜷曲着身子,佝偻着腰。 他手上失去力道,梁长乐轻松从他的钳制中脱身出来。 他捂着肚腹蹲了下去,“你……你做了什么?” 叶从容不能明白,两个人相遇的这一会儿功夫,她不可能有机会下毒啊? 她甚至连碰都没碰他,一直是他占据主动,拿剑架在她脖子上,钳制着她柔弱的肩膀…… 她什么都没做啊? 梁长乐耸了耸肩,“只咬肠子怎么够呢?得在他心上咬几口,不过……他的心一定是黑的,血一定是臭的,对吧,金蚕灵蛊?” “灵蛊?你对我下蛊?”叶从容大惊失色。 他把手伸进口中,想要抠吐出什么东西。 梁长乐被他愚蠢的动作逗笑了,“这样就能驱除蛊虫,养蛊人岂不蠢死了?” “妖女……”叶从容未能骂完,就脸色煞白的倒在地上。 梁长乐正色道:“可别叫他死得那么痛快。” 她上前,半蹲在那,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蜷曲着身子,战栗不止的叶从容。 “后悔了吗?”她问。 叶从容咬牙瞪着她。 梁长乐继续道:“后悔跟着我爹,到梁国了吗?后悔对我,对我的家人所做的一切了吗?” 叶从容一张嘴,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出,“别得意的太早……梁国就太平了吗?小皇帝,梁少博,他不行的……他会很快来陪我……” 梁长乐眸子一凝,“出来。” 叶从容起初不明白,她叫谁“出来”。 直到他腹部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殷红的血,濡湿了他肚腹的衣裳。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往外涌。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疯狂的撕扯自己的衣服。 他掀开里头衣襟,里面的血留的更多,里衣已经贴在了皮肉上。 他双手颤抖的掀开来,所见的景象差点儿把他吓晕过去。 他的肚皮上,豁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口子,血和白花花的肠子从里头流出来。 “不,不要……”叶从容伸手去捂那口子。 他捡起自己的肠子往回塞。 可他越塞流出来的越多,他几乎吓傻了,完全没想到,他未死之先,会看到这么惊悚的一幕。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叶从容惶惑的问。 “哪有那么容易?”梁长乐轻嗤,“我受了四年的苦,你怎么着,也得四天吧?” 叶从容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有四天的,我这就要……这就要不行了……” 他没有如自己预料的死过去,而是惊悚的看见,自己肚子上的口子又一点点愈合了,就像妇人缝补衣裳上的口子一般,他的肚子也被缝上了…… 第904章 奋力离宫 叶从容来不及庆幸,他的肚子就从另一边,又豁开一道口。 那边的肠子流了出来,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里头的内脏。 “啊……”他声音惊叫的变了调儿。 梁长乐啧啧一声,“叶从容原来是个胆小鬼,当年我怎么也没看出来呀?那个看着活剥人皮,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人,也会吓得叫不出人声吗?” “给我个痛快吧?”叶从容眼睛瞪得老大,脸色比见鬼还可怕。 梁长乐点点头,“哦,懂了,再惨的事情,只要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的承受能力就足够强。但若是叫你亲身经历……你也就是个弱鸡。” 叶从容翻身趴在地上,伸手去摸他掉在地上的短剑。 他流出来的肠子,被他拖到了地上,挤压的变形,看起来很恶心。 梁长乐上前一步,抬脚踢开了短剑。 这次距离远,叶从容恐怕爬不过去了。 “毒妇!” “不如你。”梁长乐道,“别给他缝了,浪费精力。” “磨牙?磨牙也不行,太脏,太臭。” “醒了,肠子都打结了,他塞回去也活不长。”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管他呢,拖得一时,是一时。” 梁长乐站在那儿,似乎在自言自语。 可她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叫叶从容觉得毛骨悚然。 “你在跟谁说话?诶,顾子念!梁长乐!长乐公主!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叶从容惊恐的看见梁长乐不理他,转身走了。 他因为痛苦和惊恐而扭曲的视线里,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此时他无助,剧痛,剧害怕的躺在地上。 昔日的一幕幕,像洪水将他淹没。 他仿佛一下子回到梁帝遇见他的那天,他笑的很慈爱,不像一位君王,更像是一个温柔的父亲。 他把他带回梁国皇宫,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教他武艺,叫他与皇子同住。 他喜欢那个漂亮的公主,但那位公主太高傲了,她从不多看他一眼。 叶从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太明白如何哄梁帝开心了。 有几次,他“不经意”地叫梁帝发现他的小心思。 比如他偷偷画的公主画像。 比如他给公主准备了很久,却不曾送出的礼物。 很多很多…… 终于,梁帝要把公主许配给他了。 可那位高傲的公主,仍旧没有低下头来,她永远趾高气昂,走路都带风。 她似乎看不起天下任何一个男子,她竟然还会带兵打仗。 可气的是,她还在总能打胜仗。 她自己训练出的玄甲军太厉害了,他好像永远都比不过她,永远不能把她压在身下…… 终于有那么一天,她喝了些酒,心情不错。 他准备多年的时机终于成熟……他一举捉住她,等她的玄甲军反应过来之际,“长乐公主”已经不复存在了…… 从那儿以后,叶从容发现他并不开心,日渐壮大的权利,身边数不胜数的美姬…… 没有一样能使他满足的,他的心里空了一块。 再多的美酒,再多的钱权都填不满……直到他在夜国,遇见了那个叫“顾子念”的女孩子。 他荒芜多年的心,一下子鲜活了。 他想得到她,特别特别想,欲望那么真实,比当初想要得到长乐公主的想法更强烈。 可后来一错再错,渐行渐远。 叶从容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一个高岸的身形,迎着那女孩子阔步走来。 女孩子也小跑起来。 足够近的时候,女孩子忽而跳起来,男人稳稳地把她接到怀里…… 他们一起走了,头也不回。 他一个人躺在地上,远处的战斗,生死离别,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 也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他生来不被关注,死也一样。 叶从容裂开嘴,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脸上凉凉的,有泪滚过。 “快走,上马。”慕容廷把梁长乐托上马背。 眼前的景象,却叫梁长乐诧异的移不开视线。 有六个黑影在太子的护驾队伍中冲杀。 也有许多刀刃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根本不躲。 那刀刃像是砍在了石头上。 黑影却是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人头…… 这样完全不对等的杀伤力,顿时就叫太子的人马惊恐了。 嬴琰的出现,并没有叫双方安定。 张巡嗜杀,他似乎不介意多死一些人。 梁长乐想起冯建告诉她的话,当初那个“帝王鬼”为了可以现造鬼兵,竟要滥杀无辜人。 张巡恐怕也懂得制造“鬼兵”的办法,所以他乐于大开杀戒。 “不要硬拼了,叫他们撤吧,那是英魂,他们杀不了的。”梁长乐回头对慕容廷道。 慕容廷脸色沉沉,“你先离宫,你这边安全,我就撤兵。” 梁长乐再不多言,她伏低身子加紧马腹,“驾——” 宫门就在前方不远。 张巡竟在如此战乱中,发现了她逃脱的身影。 因为他如今是“嬴琰”,他无法直接出现在梁长乐面前。 他夺过一旁将领的马,打马狂追过去。 “他在追你。”琴灵在她脑子里咆哮。 梁长乐头也不回,趴在马背上催马快行。 “快追上了,快追上了。”琴灵时时播报。 “就差一个马身了,啊——就差半个马身了!” 这会儿已经不用琴灵播报了,梁长乐都能听到身后紧追不放的马蹄声。 忽而“砰”的一声巨响。 身后追着她的声音没了。 梁长乐迅速回头一看。 两匹马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 马背上的人滚出老远,但两个人很快弹身而起,同样高健的身影,同样迅猛的动作。 甚至连出招的路数都几乎一模一样。 梁长乐心中暗急,“张巡本就厉害,他又会了慕容廷的功夫……” 那边打斗之时,她的马已经冲出了宫门。 迎面而来的凉风,顿时叫她精神一震。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宫门外的空气都不一样了?” 琴灵道:“这可不是错觉,招魂阵阵型发动,本就能凝聚自然界的极阴之势,又沉又闷,活人在里头呆久了,阳气不足,还要缩减寿命呢。” 梁长乐的马似乎认得路,它驮着她一路狂奔。 它渐渐放慢速度时,梁长乐才认出,这里是嬴逸的皇子府外了。 第905章 追封忠义王 梁长乐被马带回了嬴逸府上。 天已经渐渐放亮。 一夜的金戈铁马,血洗皇城,天亮之后,又有多少人会在这场权力的争斗中,失丧性命? “回来了,回来了!”门房一见她就嚷起来。 沉闷的五皇子府,像是平静的水面忽然投入了一块巨石。 “玉珠姑娘回来了。” 原本可能是故意息了灯的五皇子府一屋接一屋的亮起来。 梁长乐最先看到的熟面孔竟然是郁芸菲。 她已经换做了昔日,她自己的模样。 梁长乐翻身下马,还没站稳,她就扑上来抱住她,“回来了,子念你终于回来了。” 她抱得太紧,梁长乐差点儿喘不过气。 “小姐……”丁零站在她身后,含着两泡泪,竟是挨不到梁长乐的衣角。 郁芸菲终于送开梁长乐,谁知夏夫人也冲了过来。 丁零又被挤去了一旁。 “长乐!”夏夫人扶着她的肩,上上下下的看她。 梁长乐冲她笑,“不用看了,这不是我的相貌,还要变呢。” 众人闻言,都破涕为笑。 这时,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过来,“都别在这儿围着了,且叫她进去换洗,休息片刻,天就要亮了。” 嬴逸站在垂花门的门廊上,举目遥望着皇城的方向。 “有些事情,也该有结果了。” 刚刚松快的气氛,一下子又沉了下来。 梁长乐也笑不出了,慕容廷还在西直门,对上了张巡。 他上次就没能打过张巡,这次又会是何等结果? “去洗洗吧,我给你换回来,时间太久了,这张脸有点儿变形。”郁芸菲一开口,话就有点儿惊悚。 梁长乐往客房院子走去。 丁零跟在后头,“小姐,您猜谁来了?您不必担心王爷,那谁也跟着去了,王爷定能平安回来。” 梁长乐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丁零。 丁零被她盯的有些无措,“婢子说错什么了?” 梁长乐蹙着眉头,“谁?” 丁零张了张嘴。 郁芸菲替她说,“刀疤脸孙志来了。” 梁长乐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放心多少。 孙志速度很快,上次从殿中救走慕容廷的,可能就是他。 但这次战乱之中,他能不能那么快,就是两说了,战场之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出现。 呸呸,她心里呸了几声。 回到房中,郁芸菲卸去了她的假面。 她又好好沐浴更衣,头发刚擦了,还满是水汽,夏瑾就来到她面前。 “这是现在的你吗?”夏瑾盯着她的脸问,“比我生的还好看呢!” 梁长乐:“……” 夏瑾又道:“若是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咱们一起回梁国吧?” 梁长乐笑着点点头,“慕容廷回来了吗?” 屋里一静。 梁长乐脸色当即就变了。 “还没有。”郁芸菲道,“别急,天还未大亮呢。” 丁零拿过熏笼给她烘头发。 她头发半干的时候,嬴逸终于派人来请,“慕郎君回来了。” 梁长乐当即把长发随意一挽,就阔步向外走。 来报信儿的丫鬟赶紧说,“您不用着急,慕郎君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不打紧的。他还正同五皇子说话呢。” 梁长乐脚下却像生了风。 郁芸菲、夏瑾和丁零也风一样跟在她身后。 直到见到厅堂里,好端端坐着的慕容廷,梁长乐那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地。 她冲他笑了。 慕容廷身上挺脏,脸上也有未抹干净的血,他身后站着孙志。 孙志脸上的刀疤一点儿都不见了,五官端正,挺羞涩的一个年轻人。 他瞧见梁长乐,就咧嘴笑,还傻乎乎的挠了挠头。 “没受伤。”慕容廷对梁长乐道。 谁知她一拉他的袖子,他就“嘶”了一声,“没受重伤。” 梁长乐点点头,“还能坐着说话,死不了。” “太子和大皇子皆被抓了。”慕容廷道,“他威胁说,你若不回宫,就一日杀十个无辜之人祭天。” 梁长乐脸色一凝。 嬴逸也砰的拍了下桌子。 慕容廷冷静得多,“他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话?” 嬴逸的脸上反射着冷光,“哪里奇怪?竟用此等卑劣手段,胁迫子念!” 慕容廷不悦的皱了皱眉,他对“子念”如此亲昵的称呼,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很是不满。 但念在彼此还是同盟的份儿上,他没发作。 “他功夫极好,鬼兵也厉害,他想要念念回宫,原本不必威胁我们。上门抢人,不是更方便?”慕容廷分析道。 梁长乐眼底一亮,“他不能离宫?” 慕容廷则眯眼说,“或许是那个招魂震,让他不论白天黑夜,都可以那么强大,一旦离开那个招魂阵,对他以及鬼兵,恐怕有诸多不利。” 嬴逸点点头,“那子念就更不能入宫了。” 梁长乐在慕容廷爆发不满以前说道,“我在宫里不能弹琴,因为在那个招魂阵里,琴音只能助长他们。倘若在宫外弹琴呢?” 嬴逸摇了摇头,“皇宫甚大,他们离得远,就可以躲开琴音。再者,他们不能出宫,只是咱们的猜测。万一他们能,或者能离开一段距离,你去皇宫附近弹琴,岂不是自投罗网?” 梁长乐和慕容廷一时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虽勇武,却都不是莽撞不计后果的人。 当过主帅大将的他们知道,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决策失误,将导致满盘皆输的败局。 嬴琰不好对付,张巡更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不能冒进。 “都累了,既然战事以休,且歇歇吧。”夏夫人以长辈的身份,忽然开口道。 她温温柔柔的话音,打破了厅堂里压抑的沉闷。 众人看慕容廷还是一身的血污,纷纷点头。 慕容廷也去了客房。 这一会儿的功夫,逼宫的结果也已经传了回来。 大皇子率兵三万,攻取皇城,试图谋反,已经定了死罪。 太子原本打着是“救驾”的旗号,却跟“嬴帝”发生了正面冲突,他的大将还扬言说嬴帝是假冒的。 嬴帝怒极,废了太子封号,把他下了大牢,并把太子东宫的所有三品以上宫嫔宫人,都下了牢狱。 然而那个把嬴帝“囚禁”在东偏殿的四皇子——嬴容,却给了个“护驾有功”的赞誉,追封了“忠义王”。 第906章 进攻吧 为何叶从容是追封呢? 因为他是今晨清扫战场的时候,被人找到的,人发现他时,他还有呼吸,眼睛半睁半闭,肠子流了一地。 打扫战场的人没去过边疆,今日算是第一次真正的上战场,京都太平盛世,他哪儿见过这样的惨状。 当即他就嗷嗷惨叫起来。 叶从容偏偏还能说话,“别叫,别叫,吵得肝儿疼,心口疼……” 那人快吓晕了,都这样了还能说话?这是人还是鬼啊? 昨晚好些上战场的,都说见鬼了,是鬼兵,砍不死的那种…… 这四皇子也是个鬼兵吧? 叶从容气若游丝,“快拿刀,杀了我。那妖女,不知对我施了什么法?我都这样了,还不死?她的蛊虫,一定有蹊跷……不然我早死了。她就是为了报复我,让我临死前狠狠的被糟践……” 梁长乐离开的时候,叶从容就以为他快死了。 可谁知道这个“快死了”,会被拖得无比漫长。 原本难捱的时光就显得慢,而他硬是在这儿躺了几个时辰都没死。 “快点!快杀了我!”叶从容用尽全身力气嚎叫。 谁知他这么一喊,就把那人吓晕了。 等人再发现他,又赶紧禀报嬴帝知晓。 嬴帝又叫人把他抬去了大殿,亲自看了他的伤。 “她是恨极了你呀,叫你死也不安生。”嬴琰冷着一张脸说。 “杀了我吧……”叶从容想死,可他抬手捅死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嬴帝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她想叫你受折磨,吾怎好破坏呢?送个人情给她,好歹也算吾的恩人。” 叶从容一惊,“吾?” 嬴帝的自称一向是“朕”啊? 他瞳仁瞬间放大了些……惊恐充满了他。 他果真不是嬴琰……但看他的脸又确实是嬴琰啊?在朝堂上晕倒的也确是嬴琰没错。 嬴琰怎么会忽然好了起来,忽然变强,忽然就翻了盘,势不可挡…… 叶从容被人抬去了稍殿,没人杀他,也没人管他。 他被扔在那儿等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力如此的顽强,他甚至听见了正殿里传来对他追封谥号,追封王爵的声音。 叶从容咧了咧嘴,又哭了,这真是……太讽刺了。 他捱到了这天夜里,然后就看到了鬼兵夜行。 那黑黢黢的人形东西,真是可怕得很。 他死了也会变成这种东西吗? “去牢里,抓几个东宫的女眷杀了,还有孩子,命人把头送到嬴逸府上,给玉珠姑娘收。”嬴琰吩咐那些鬼兵。 叶从容咧了咧嘴,“我不愧是他的儿子,够狠,够绝……他现在还是嬴琰吗?他还是我爹吗?” 叶从容有点儿恍惚。 五皇子府,收到十个血淋淋的盒子时,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呢。 十个盒子打开来。 五皇子府的厅堂里,霎时间如坠冰窟,死寂一片。 最先拍案而起的,竟然是郁芸菲。 她气得脸色涨红,眼珠都是红的,“不是人啊!专挑妇孺来杀!那些人也真下得去手!这孩子……还不足三岁吧?他有什么错?有什么错啊?” 她气得头晕,站在那摇摇晃晃。 “不能等了,他真的做得出……”梁长乐喃喃说道。 慕容廷说,他的师父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日便到。 可不曾想,第一晚,张巡就做出挑战他们极限的事儿来。 “回去,是自投罗网,不回去,是牵连无辜。”梁长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从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 夏瑾和嬴逸不由的都抬头看向她。 这两个人异常的不安。 因为她正是为了他们两个,才会在宫里弹琴。 因为她在宫里弹了琴,才会招出了这么邪恶的东西。 慕容廷一开始,一直没说话,他眯着眼,仔细的端详着盒子里的人头。 其他人皆无法直视的盒子,他却看得认认真真。 其余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对了,“齐王爷……” “你们看出来了吗?”慕容廷忽然说,“这些人是东宫的吧?这个,还有这个,我在东宫见过。” 他指了两个孩子,但太子的女眷他不认识。 嬴逸顿了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嬴逸找来了在东宫伺候过的太监,叫着太监来辨认。 太监初见那些人头的时候,一下子就昏死了。 郁芸菲把他扎醒,他才哆哆嗦嗦的辨认了一遍,“不错,这位是徐良娣,这是徐良娣的妹妹,这是太子的次子,这位是东宫的三公子,这是小公子……” 太监被打发下去。 慕容廷道:“他为何挑的都是东宫的人?” 嬴逸还是觉得这样猜测太冒险,“或许是近水楼台,从东宫杀起,但并非不能出宫,并非不能杀平常百姓。” 慕容廷看他一眼,点点头,语气随意得像是安慰他,“你说的也有道理。” 梁长乐沉默良久,听他们说完,她忽然抬头,“我们进攻吧。” 在场多数人都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要“进宫”。 “你打头阵,我在后头弹琴,我觉得他不想让我落在宫外,除了想利用我招出不死鬼兵以外,肯定也有忌惮。”梁长乐道。 他们这才明白,她说的是“进攻”。 慕容廷起身道:“精兵强将在前,你在后头,见事不对,万不要恋战,立即折返快跑。” 梁长乐答应了。 面对着那十只血淋淋的盒子,劝阻的话,谁也说不出口。 当晚他们便拟定了作战计划。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的时候,五皇子府的兵将出动了。 他所带的人马,连大皇子逼宫之时的三成也没有。 朝堂先前的风波还在激荡。 大皇子今日才斩首示众。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五皇子会再次有所动作。 慕容廷先前作为“太子党”时,是另一种扮相。如今换做了他本尊的模样,倒没人认出,他是那天脱逃的太子党羽。 慕容廷同嬴逸率兵攻城,城门守卫颇有点消极抵抗的意思。 他们没怎么出力,宫门竟从里头打开。 里头的守卫向后退去,却有十个黑影飞身上前。 “鬼兵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场面顿时有点儿乱。 嬴逸所率兵马有畏战想退的。 但慕容廷和嬴逸在前方冲杀很猛,也带动了士气。 战事一触,既血光四溅。 正在此时,忽有琴音袅袅而来。 第907章 绝地反击 一开始琴音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琴音从一辆轻便马车里发出,似乎也传得不远。 但很快,那琴音似乎穿透了马车,穿过了城墙,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这琴音的威力,作用于不同的人身上,效果竟是不同。 那些五皇子带来的兵将,闻琴音而精神大震,骁勇无比。 但那些铜墙铁壁,杀人如砍瓜切菜的“鬼兵”,则被拖慢了速度。 一时间,几十刀,几百刀狠狠的落在他们身上。 “啊——”一声惨烈的鬼叫。 噗,一股黑烟散发着浓臭……一只鬼兵不见了。 “鬼兵死了!死了!” “原来他们可以打败啊!他们不是不死不灭!” 嬴逸所率兵马,立时气势大震,山呼之间,好像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个鬼兵倒下的很快。 紧接着是第三个…… “不要弹了,救她救她救她……”聒噪吵闹的声音,忽然炸响在梁长乐的脑仁深处。 吵得她脑子疼。 她停下琴音,余下的六个鬼兵立时聚在一起,驱赶皇宫侍卫上前,他们则退到后头去了。 梁长乐心下不悦,“琴灵,你乱嚎什么?” “你往城墙上看,你看呐!”琴灵声音颤得变了调。 梁长乐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城墙上绑着一个女子,悬空吊在那儿。 嬴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小匕首,一下下的在绳子上割着。 梁长乐眯着眼,却也没能看清他吊着的人是谁。 嬴琰似乎也正看着马车的方向,他身边有几个人举着火把上前,火光照亮了那一片。 “义母?” 吊在半空的人,正是山阳公主。 嬴琰手中的匕首不停,仍旧再不厌其烦的割着那绳子。 “告诉嬴逸和慕容廷,停止进攻。”梁长乐对马车外的侍卫说道。 慕容廷和嬴逸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因为鬼兵退到后面去了,而他们不想和皇宫的守卫自相残杀。 那些守卫不知是不是对如今的嬴帝有所怀疑,抵抗态度也十分消极。 梁长乐的消息传来,他们立刻就退到了城门外。 皇城的守卫也没有出来迎战,他们立即把城门关了。 “那是……山阳公主?”嬴逸看见了城墙头上悬着的人。 慕容廷也瞧见了。 嬴琰看底下已经停战,且他们都仰着脸往城墙上看。 他便收起了匕首,“我若用这小刀去割她的脖子,你们说,得割上多少刀?” 他声音不大,但偏偏梁长乐听得清清楚楚。 “总是用这种小人行径,亏得你也是一代大将,不觉得可耻?”梁长乐下了马车扬声问。 嬴琰一脸严肃,“方法贵精不贵多,有效就是好方法。” 梁长乐走到城墙下,“你放了我义母。” 她此时看的更清楚了,义母两只手腕被绑在一起,全身的重量都吊在手腕上,她嘴里塞着布,发不出的声音。 “救她,你要救救她……”琴灵的声音,还在梁长乐脑子里颤。 梁长乐心说:“闭嘴,那是我义母,我比你想救她。” 琴灵没有闭嘴,“我从来不知道,她用情如此之深,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是她冲进石室,解开了画符,放出了我……” 梁长乐心道:“她放着夜国安逸的大长公主不做,不远万里跑到这嬴国来找你……真是疯了。” 琴灵急说:“所以你更要救她,她本不该被牵扯进来……” “你闭嘴,我才能全神贯注想对策。”梁长乐道,“要不你直接告诉我怎么办?” 琴灵安静了一瞬,忽然说:“你既问我,那我就说了。” 梁长乐一愣。 琴灵道:“你去换她,张巡必换。” 梁长乐:“……” 这是什么馊主意? 她去换义母,那她跑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我贪生怕死,只是你也看见了,琴音在宫外,对黑影确实有用。”梁长乐解释道,“张巡似乎不愿出宫,鬼兵也一直没有出宫迎战。他逼我进宫,岂不是说明,我呆在宫外才可以对付他吗?” 琴灵却道:“你的琴音确实对张巡有用,可他现在不是张巡啊,他和嬴琰已经合二为一。” 梁长乐道:“那不是暂时的吗?嬴琰岂能愿意让出自己的身体?” 琴灵说:“他精力充沛的时候,当然不愿意,倘若他虚弱的快死了呢?他会不会抱着侥幸的心,以为张巡的加入,会让他更强大?会让他能活更久?” 梁长乐吸了口气,琴灵说的对,这种事情,嬴琰干的出。 “如果是暂时加入,那么它不可能在嬴琰体内待这么久,”琴灵说,“我看过了,从逼宫那日到如今,张巡一直顶替嬴琰,他们早已经合为一体了。” 梁长乐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你的琴音,对付不了现在的嬴琰。”琴灵说,“你先把山阳换下来,而后我想办法出现,把嬴琰引进石室,你把我与嬴琰关进石室,我即可在石室内对付他。” 梁长乐狐疑的问了句,“你在石室内,可以对付嬴琰?” 琴灵道:“可以。” 梁长乐还未答应,身边人皆发出一声惊呼。 她抬头看去,嬴琰手中并不锋利的匕首却插入山阳公主的肩窝内。 “我稍稍一用力,你说,能不能把她这只胳膊切掉?”嬴琰低着头,认真地问。 梁长乐攥紧拳头,“你放她下来,我进宫。” “不行!” “你疯了?” 慕容廷和嬴逸侧目看她。 梁长乐对他们眨了眨眼。 慕容廷皱起眉,嬴逸的面具反射冷光。 他忽而摘下面具,仰面看着城墙顶上的人。 “行,你往前走一步,我就把绳子往下放一段。”嬴琰点头说道。 梁长乐迈了一步,绳子果然下坠了半米多。 刚在被他用刀割过的地方,看起来极其不结实,梁长乐的心都在半空悬着晃荡。 她迈了一步,紧接着又迈一步。 嬴琰当真随着她的步子把人一点点往下放。 见他守信,梁长乐的脚步更快了。 离得足够近,她看见义母拼命的冲她摇头,那眼睛使劲儿瞪她。 她也看见,义母肩头汩汩地向外涌着血。 梁长乐跑上前,拽去她口中塞着的布,解开她身上的绳索,难解之处,她摸出身上的短剑直接隔断。 山阳公主呜呜啦啦说着什么。 但她被塞的下颌酸痛,话也说不清楚。 “阿娘别管了,你只管跑,慕容廷他们会带你回去。” 梁长乐一边隔断她手上脚上的绳子,一边飞快说道:“冯建求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其实不用他求,但他既求了,我想,应该告诉阿娘。” 第908章 硬碰硬不行那就来软的 梁长乐说完,朝山阳公主笑笑。 慕容廷他们自然不可能眼看着不动,山阳公主下落到一个差不多的高度,他们就往前冲了。 嬴琰也早有准备,他一声令下,墙头飞射出无数的火箭,箭矢密集如火雨倾盆。 他们根本无法靠近。 山阳公主一把抓住梁长乐。 “母亲放心,接下来,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情了。”梁长乐拍拍她的手。 皇城大门下洞开一闪小门。 几个黑影迅速飘出,抓住梁长乐又迅速闪回。 砰的一声。 山阳公主回头之际,只看见被重新关上的小门。 城墙头上的箭矢终于停了。 嬴琰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众人,他严肃的脸终于笑了,“一个新的鼎盛时代,天龙大陆的统一时代,要开始了。” 说完,他步下城墙。 慕容廷他们上前,只看见颓然坐在地上的山阳公主。 她一下子老了好多。 那个精神矍铄,雷厉风行的山阳公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姑母……” “啪!” 山阳公主可能疯了,她抬手给了慕容廷一个耳光。 慕容廷连躲都没躲,他梗着脖子挨了这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把周围的人都打愣了。 “你豆留住她胡乃!” 周围人:“……” 这是夜国官话吗?怎么他们都听不懂? 慕容廷听懂了——你就由着她胡来? “她没有胡来,姑母在上,她定会救您下来。” “啪!”山阳公主又是脆生生一耳光。 慕容廷半边脸红了,赫然是个巴掌印子。 其他人倒抽冷气。 “用拉换吾?吾系个老剖子,吾有啥摸用?拉留在外片,才有用,吾不如死了!” 慕容廷垂了垂眼眸,“她既决定要进去,必然已经是想好了,得失、利弊,她都想过了,才会走进去。” 山阳公主抿着嘴,憋得脸色通红。 周围人屏气凝声,猜测着她会不会再扇第三耳光的时候,她忽然趴在慕容廷身上哭了。 边哭边捶他,“我好不容哄来得闺吕,我这是害银啊……害银呀……” 慕容廷挺身扛起山阳公主。 这把她吓了一跳,“里放吾下来!放吾下来!” 慕容廷却不由分说的扛着她走,直到把她扔上马车。 “送姑母回去。”慕容廷对车夫交代。 车夫应了一声。 嬴逸也走上前来,“就这么撤兵?” 这也太虎头蛇尾了吧? 他们气势满满地说,要攻占皇宫,且一开始确实打得漂亮。 怎么忽然就把顾子念送进去了?而他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不能撤兵,我们得做她的外援。”慕容廷坚定说道。 嬴逸眼底一亮。 慕容廷瞥了他一眼,“带上你的面具。” 嬴逸一怔,哦了声,赶紧又把面具带上。 慕容廷望了望天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天色渐渐亮了。 宫门内外都在清理战场。 住在皇宫附近的大臣们,都紧闭家门,东西市的商贾也知道昨夜不太平,昔日繁荣的的街道,今日连个人影都没。 太阳渐渐升高,而整个京都似乎都还在沉睡之中。 皇宫的金殿之内,嬴琰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之上,他俯视下面,似乎正在看着他底下众多臣子。 可此时,立着百官的地方,只站着梁长乐一人,以及几个面目不清,浑身黝黑的邪祟。 “朕要册封你为皇后。”嬴琰说道。 梁长乐愣了一下,“你是张巡,还是嬴琰?” 嬴琰轻哼,“朕,就是朕!” 梁长乐点了下头,“张巡。” 嬴琰不会这么回答。 张巡怒哼一声,“不得无礼!” 梁长乐嗤笑,“那你不册封我了?” 张巡压抑下火气,“要封的,如此才能壮大我嬴国兵力,才能为统一天龙大陆奠定坚实的基础。” 梁长乐摇头,“不会有人支持你的。你问过你的大臣了吗?文臣不喜欢打仗,他们喜欢太平。商贾更不喜欢打仗,天下安定,他们才好营生。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嬴国如今的生活多好,他们疯了才会支持你。” 张巡冷哼,“庶民,鼠目寸光!朕的大业,不需要他们苟同!” 梁长乐看着他,“孤木再大,难以成林。你想做大事,还不想叫人支持你,这想法很幼稚。” 张巡忽然笑了,眼眸亮晶晶看着她,“幼稚吗?册封你为皇后以后,就不再幼稚了。” 梁长乐微微一怔。 琴灵突然开口,“小心,他想夺去你的心魄。” 梁长乐更加疑惑,心里问:“他怎么夺?杀了我?还是对我用强?他封我为皇后,我就要接受吗?” 琴灵道:“张巡不同与嬴琰,嬴琰会对你用强。而张巡要脸,他对你用强以前,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你是他的皇后,他行夫妻之事……不是理所应当吗?” 梁长乐震惊:“好不要脸!” 张巡的无耻程度,使得梁长乐叹为观止。 然而一切都叫琴灵说中了。 也许真是,男人更了解男人。 张巡在金殿上,实施了“册封大典”,观礼的只有宫里的太监、守卫、以及仅剩的几个鬼兵。 张巡把皇后的凤印交给梁长乐。 梁长乐没接,后退一步,凤印咣当砸在地上。 金殿内外太过安静,众人屏气凝声,只听“咣当——咣当——”回响不绝。 张巡眉心一蹙。 梁长乐以为他要发飙了。 谁知他笑笑,“没关系,给你了就是你的,扔着玩儿也随你。” 好不要脸! 张巡又道:“皇后,该入洞房了。” 梁长乐面色一僵,“时候还早,吉时未到。” 大白天的,入个鬼的洞房! 张巡摇摇头,“朕是天子,不必遵循俗礼。” 不要脸说什么都有理。 梁长乐吸了口气,“那我想沐浴更衣,昨夜城门口一战,浑身都是臭汗、血腥。” 张巡定定看着她,目光戒备。 梁长乐轻笑,“皇上,你害怕吗?怕我耍花样?” 激将法不一定好用,但也要看怎么用。 一个貌若仙子,眼波流转的女孩子,这么挑衅的问话,但凡有点儿血气的男人……或者男鬼,都要意气上头。 “皇后所虑甚是,你我二人永结同好,自然要讲究些。”张巡命人御用龙池给她沐浴。 梁长乐则迅速把姑母带来的画符,藏在手心。 第909章 以身饲虎 梁长乐的衣物不许其他人动,沐浴的时候也不让人在身边伺候。 张巡谅她飞不出去,没有勉强她,只是在她沐浴的地方之外,加了几层的守卫。 梁长乐随便洗洗,却是趁着这里有水声,且无人在跟前,试了好几种办法。 幸得当初她跟小雨学了几招,手上速度谈不上绝活儿,也晓得用障眼法,叫人看不见她的真正动作。 她练习了几次,确定问题不大之后,她换上衣服,藏好画符,奔赴她的“婚房”。 她身后托着长长的裙摆,大红的吉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凤眼上缀了宝石,没有阳光的时候,宝石熠熠有红光。而阳光之下,宝石则五彩斑斓,光芒耀眼。 梁长乐本就气质出众,白皙貌美。 喜庆的大红色,更衬得她宛如一朵雪莲,有种高不可攀的冷傲之美。 国母的威严端庄,在她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 她被送入皇帝寝宫,偌大的龙榻上换上了崭新的帐子,明黄的颜色,金银丝线绣着龙凤戏珠。 窗外的天光,室内的烛光之下,那金龙与金凤熠熠生辉。 梁长乐被扶到床边坐下。 嬴逸的脸上没有他招牌式的微笑,只有张巡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 “你说,”张巡缓缓开口,“如果慕容廷知道,你我正在入洞房,他会是什么反应?” 梁长乐动作一滞,缓缓抬头看着他,“我不回答假设性问题。” 张巡闻言哼笑一声,“那不如告诉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梁长乐目光沉沉盯着他,忽然来了一句,“原来鬼也会意气用事,这于你的大计划,并没有好处吧?” 张巡脸色沉了沉,“说的也是,那不如尽快进入正题。” 梁长乐忽而轻叹一声,“人人都说我命好,其实我命不好。” 张巡微微一愣。 她俏丽的面庞,略带愁容时,竟格外的吸引人,他看得愣住。 “两次大婚,一次是跟丧事一起办,又一次,却是这样匆忙而简陋。上次是王妃,这次是皇后。身份倒是一次比一次高了,那我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她说完,目光单纯明净的看着张巡。 张巡忽而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他刚刚仿佛感受到那里的跳动了。 这是沉眠于地下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一个仪式而已,以后,你会有整个天龙大陆的女子都艳羡的尊荣地位。”张巡说道。 他伸手过来抱她。 梁长乐忽然看着他的眼睛说,“喝杯酒吧?” 张巡沉溺进她纯澈的眸子中,一时觉得自己要溺亡在那里了,他却不想挣扎。 “你是说,合卺酒吗?”张巡笑问。 梁长乐垂下眼睛,脸色微微发红,小声说:“你说是就是吧。” 纵然知道,她不可能是真心,或许藏了什么阴谋诡计。 但张巡鬼使神差的,不想拒绝。 “来人,备酒。” 合卺酒很快送上来,两只三脚的青铜酒樽,雕琢有上古神兽,酒樽不小,且外观霸气。 张巡伸手端过两只酒樽,要递给梁长乐时,她却说:“放着,我来。” 她伸手,动作飞快的夺过酒樽,放回到盘中。 她的袖角沾到了酒水,弄湿了一些。 她呼吸微喘,似乎刚刚的动作让她略感紧张。 张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梁长乐顿了顿,又将两樽酒调换了位置,自己端起一杯,等着张巡。 张巡倏而笑了,“你……” 梁长乐眸子一凝,她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张巡却忽然倾身靠近她,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吾总算明白,为何嬴琰竟想强迫你……只有有了男人这血气方刚的身体,才能明白,你有多大的吸引力……就算你给我下毒,这酒,我也舍不得拒绝。” 梁长乐的耳朵都染上了一片红霞。 张巡笑着端起了自己那杯。 梁长乐小声说:“你不怕,我还怕呢。” 张巡怔了怔,反应过来,她是说,怕他给她下毒。 他笑起来,“一是用不着,二是舍不得。” 他伸手挽过她的胳膊,把酒樽送到了唇边,看着她。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慕容廷千万不要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要原谅她啊……她和慕容廷都没有这么亲密的喝过酒呢。 她就连和慕容廷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滴酒不沾,她披着野猪皮生活的那些年,她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今日,她要破了自己的誓言了。 梁长乐猛地仰头,一口灌下了酒樽中的酒。 酒不错,不辣,还有些甘香醇厚的口感。 张巡也是一饮而尽,他亮了亮空了的酒樽,拿过她的酒樽,抬手扔在一旁。 他挥挥手,叫人都退下。 没等宫人放下幔帐,他就忍不住按着梁长乐的肩头,将她压在龙榻上。 梁长乐眉心微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咣当一声,宫人将门关上了。 张巡身子一软,噗嗵,趴在了她身上。 嬴琰和慕容廷差不多的身高,且体格强健,他这么突然压下来,梁长乐差点没喘过气。 “金蚕,快!”梁长乐心中疾呼。 咻地一道金光,从嬴琰的耳朵眼儿里闪了下,不见了。 梁长乐由不放心,问琴灵道:“确定画符水,可以让张巡暂退吗?” 琴灵沉吟片刻,“能不能,金蚕马上就知道。” 梁长乐正腹诽他不靠谱时,嬴琰却唰的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精光矍铄,从茫然到定睛梁长乐脸上,只有一瞬间的功夫。 梁长乐的心跳则如擂鼓一般。 那杯合卺酒,她泡了韩恩三的画符。 据说画符泡水,有驱鬼之效。 张巡不是一般的鬼,他能不能暂时被驱除在嬴琰的神志之外,梁长乐其实毫无把握。 张巡在控制嬴琰的时候,金蚕无法进入他体内。 所以……他们的计划成功了没有,就看此时。 “走,你跟朕来。”嬴琰忽然从龙榻上起来了。 没了压在身上的重物,梁长乐顿觉轻松,大量的新鲜空气涌入她胸肺之中。 她心跳反而更快了。 “皇上……” 嬴琰一只手牵着她的腕子,一只手拉开殿门。 殿外的宫人愕然看着他,不远处的几只鬼,也咻咻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 第910章 进入密室 梁长乐此刻紧张极了。 她对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完全不能判断。 嬴琰却仿佛冷静至极,他完全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你们几个,跟朕来。”嬴琰不苟言笑的对那几只鬼点了下头。 他拉着梁长乐走在前头,几只黑影快步跟在头后。 梁长乐问琴灵,“金蚕还在里头吗?它还好吗?” 问了几遍,琴灵毫无回应。 梁长乐不由得心慌。 快步向前的嬴琰忽然停下,“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长乐心神顿时一紧,她眸子微凝,盯着嬴琰。 她甚至在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张巡?他是鬼怪邪祟,所以听到了她的心声? 但瞬间又觉不可能。 她被嬴琰拖着,快步向前,嬴琰似乎完全不觉得累,梁长乐则有些气喘吁吁。 她环顾四周,惊愕发现,他们竟来到皇家宗祠。 嬴琰径直带她去了东偏殿。 梁长乐心跳骤然加快……金蚕得手了? 因为,她所拟定的计划就是,驱走张巡,胁迫嬴琰到那间密室去。 当年师父冯建就可以把帝皇鬼困在那间密室里,她一定也可以把张巡困在那里。 张巡是她招出来的,理应由她负责解决。 嬴琰搬动四方高几上摆着的花瓶,墙壁应声旋转,露出一方洞开的门。 嬴琰拉着她进了门后的石道。 嬴琰原本可能不知道这条密道,乃是张巡带他们从这里出来过。 与假山的密道相比较,这里的密道好走多了。 他们身后的鬼兵,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径直跟在他们后头。 石道内,只能听见梁长乐独自一人的脚步声,以及她剧烈喘息的声音。 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她的回声。 明明跟在她身边的有好些“人”,可只有她自己是“喘气儿”的。 这种感觉在阴森森的密道里,显得尤为恐怖。 梁长乐时不时的就要看嬴琰一眼,好像他随时都会变成张巡似的。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间密室的入口。 鬼兵们不能淡定了,“皇上!” “将军,您究竟要干什么?” “这里您岂能进去吗?” 鬼兵争相说道。 嬴琰却没理他们,他扭动石壁上的一块圆石。 石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石门移动的缓慢,但还是慢慢敞开在众鬼怪面前。 “将军!?”鬼兵大叫。 嬴琰却猛地推了梁长乐一把,似乎要将她自己推进去。 梁长乐却反手抓住他的腕子,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也拖了进去。 嬴琰像是要挣脱她。 梁长乐扑上去死命抱住他的腿,将他绊倒在地。 嬴琰想打她而不忍,两人就在地上滚了一圈。 几个鬼兵看的目瞪口呆。 正在两人在地上撕扯的激烈时,石门忽然发出猛烈的摩擦声,而后“砰”的关上了。 梁长乐一下子松了力气,瘫软在地上。 一道金光从嬴琰的耳朵里飞出,落在了她袖袋里。 嬴琰也软在了地上。 “你竟引我到这儿来?”空气里发出一声低沉愤怒的咆哮。 梁长乐疲惫地侧脸,看了看嬴琰。 嬴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闭着眼,嘴唇也是紧抿的。 不是他在说话? “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话不假,我见你说的可怜,才同意你饮一杯合卺酒!” “真是没想到,你是蛇蝎心肠,连合卺酒这种事情,都能利用!” 是张巡的声音了,他越说越气,整个石室都嗡嗡作响。 梁长乐抬手捂住耳朵,“你自己就没有私心吗?” 张巡呵的冷笑一声,“吾当然有,吾的私心就是……你是个可怜又美丽的女子,吾若对你好一点,或许你可以忘了齐王,好好做吾的皇后。吾会打下江山,送给你。” 梁长乐冷笑,“说得真冠冕堂皇啊,明明是你自己好战嗜杀,怎么就成打下江山送给我了呢?我叫你打江山了吗?我叫你送我东西了吗?” 张巡没露面,但危险的气息近在咫尺。 梁长乐防备的看着周围,但忽然她嗓子一紧。 紧接着她就被扼住了脖子提了起来,“女人如蛇蝎!” 她被看不见的力道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她的脊背砸在了什么东西上。 咚—— 那东西和她一起摔在地上,发出琴声嗡嗡。 梁长乐翻身起来,这才看见,她砸倒了琴架。 幸而琴没有摔坏。 她立时大喜,翻身坐起,怀抱古琴,“铮铮”弹奏起来。 琴声回荡在不算太大的石室内,就好像有人在和着她的琴音,和她一起弹奏一般。 她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扑面袭来的劲风,被琴音弹了回去。 “嗯……”张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梁长乐弹奏的正是冯建的曲子,曲调节奏很快,颇具攻击性。 梁长乐闭目沉浸在曲调当中,很快,她便“看见”了张巡。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张巡,他一身甲胄,很光亮的那种,脸很白,白的没有血色。 他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那种将领。 只是他的脸怎么看,怎么别扭,比当初黑黢黢的还要奇怪。 梁长乐过了会儿才明白,这是恐怕是张巡下葬时的样子。 天龙大陆有习俗,就是安葬之人要保持一个交好的遗容。 就算是死相凄惨的,也有专门的人尽力的恢复,描补他们的容貌,使得他们可以体面的下葬。 说不定郁神医的“易容术”就是跟那些手艺人学来的。 梁长乐很快就不再胡思乱想。 因为张巡知道,她“看见”他了。 他刚刚被弹得撞在石壁上,又摔跌在地。 他坐了起来,看着梁长乐嗤嗤发笑。 “你也被困在这儿了,我出不去,你也一样。”张巡说道。 话音未落,张巡脸上忽然出现惊骇的表情。 他看着梁长乐身后,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发直,似乎极为惊恐。 能让一个鬼将露出惊恐表情的……会是什么东西? 梁长乐微微蹙眉,而且那东西,是在她身后? 梁长乐无须回头,她的琴音并不像人的视线那样有所限制。 她精力一转,便清晰的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 第911章 不能救她 梁长乐的琴音非但没有停,反而更欢快了。 张巡则抱着头,倒在地地上,痛苦的呻吟起来,“停!停下来!不要弹了!” 他的头似乎要裂开了。 梁长乐身后的人走上前来,低头看着她抱在怀里的琴。 “你真是我徒弟了。”他说。 梁长乐笑了笑,“师父在上,徒儿以琴曲向您拜安了。” 冯建摸着胡子笑起来,“白捡一个天才徒儿,好,好运气啊。” 张巡抱着头,满地打滚,“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活过来?你怎么可能……你早死了,我看过的,尸骨都快干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期间伴着不同程度的哀嚎惨叫。 梁长乐正好一曲终了,她停下琴音,睁开眼睛。 原以为睁眼之后,或许许多东西都看不见了。 但她愕然发现,冯建还在,张巡也抱着头,躺在地上。 不过白净的张巡不见了,地上的张巡又变成了黑黢黢的。 “师父?”梁长乐伸手轻轻触碰冯建。 她昏迷醒来时所见的冯建,是个魂魄,后又发现,冯建即是琴灵。 梁长乐艰难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现在,冯建似乎又活生生的站在了她面前。 梁长乐以为自己会抓空……但事实上,她一把抓住了灰白色的袍子。 冯建的衣袍很凉,也滑滑软软的,是上好的天丝布料,精工绣制。 只是时间太久了,久得如此上好的布料都变了颜色,不复当初那么一尘不染的雪白。 “师父,您真的活了?”梁长乐惊讶问道。 因为她已经触碰到了布料里头的骨肉,冯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冯建呵呵笑了声,“活了,亲眼见到了我徒儿了。” 梁长乐探头往他身后看去,那里停放着一副石棺,棺材的盖子已经打开。 记得上次山阳公主闯进来,就把那棺材给推开了。 梁长乐有点儿傻地问:“那里头已经空了吗?” 冯建笑笑:“当然。” 梁长乐快步走过去,探头往里看…… 空无一物的石棺底下,刻着许多的符箓。 张巡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古琴旁,他抱起古琴就要砸。 冯建一个箭步上前,矫健灵敏的夺过古琴,“休要张狂!还不退下受死!” “嘿嘿嘿……”张巡踉跄着笑起来,“师父?徒儿?好一对相互利用的师徒!冯建,你还不告诉她实情吗?” 梁长乐闻言愣了愣,什么实情? 冯建脸面一寒,神色落寞且带着歉疚。 “你不敢说吗?怕她跟你翻脸吗?”张巡被琴音伤得不轻,靠着石壁勉强站着,“不如我替你说吧?” 冯建重重咳了一声,“我不曾瞒她,只是来不及详细告知而已。” 梁长乐听得愣愣的。 “哈哈……现在,有的是时间,你慢慢告诉她,解释不清的地方,吾可以帮你解释。”张巡黑黢黢的脸上看不见表情。 梁长乐错愕看向冯建。 冯建却不敢看她的脸,他满是愧色的转向石棺,“师父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你师父。” 梁长乐:“……” 冯建道:“其实……我告诉你的办法,是死路一条。你进来,就出不去了。” “哈哈哈……你看她,还那么年轻,外头还有她的丈夫在等她,她刚救出的母亲等着她回家。”张巡冷笑,“你就把人困在这里,真是够狠啊。” 冯建脸上愈发苍白没有血色。 梁长乐狐疑的看着两人,平淡说:“我知道啊。” 石室内骤然一静。 梁长乐继续道:“师父你忘了?你当初说过,为了把帝王鬼困在这里,你也进来了,被关了七年之久,困死在这里。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一旦进来,我就会被困死在这里,再不能出去。你不算骗我,我是自己愿意进来的。” 冯建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张巡看不见表情,但脸的方向也是对着她,半晌都没能说话。 “你……还这么年轻。”冯建艰难说道。 梁长乐轻叹一声,“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很欣慰,比上次死得有意义,有价值多了。我够辉煌了,人生还要如何?” “我想救的阿娘,救出去了。我想杀的嬴帝,也被困在这儿了,我想做的事儿,基本都做了……” 她停下话音,还有一件事……她想给慕容廷生个孩子,可惜没机会了。 她笑了笑,“也不遗憾了。” 此时的石室格外安静,她的呼吸像羽毛,轻轻拂过另外两人的心头。 石室外头,却突然传来鬼兵的嚎叫。 “将军!将军不好!五皇子嬴逸率兵攻取皇城,已经破城了!” 鬼兵起先叫声慌张,但很快外头又安静下来。 冯建转过头看着张巡,“你要死了,你的鬼兵也不成气候,眼看你的大业要败亡了。” 冯建摸着小胡子,呵呵笑起来。 张巡扶着墙起身,虽无表情,也能感觉出他欺压低沉。 梁长乐百无聊赖,俯首拨琴。 她弹了唐老先生的曲子,曲调舒缓柔和,叫人如沐春风。 冯建听得双眼微眯,摇头晃脑,异常享受的模样。 但琴音一停,他就不屑的哼了一声,“老唐还是这个腔调,他总是喜欢这些柔肠百转的。” 梁长乐轻笑,“师父不也听得享受嘛。” 冯建看她一眼,于她心有愧疚,他抿嘴一言不发。 张巡却忽然直起身来,“来了!” 他声音有些雀跃。 门外果然传来鬼兵嚎叫之声,隔着石门,里头的人也听的惊悚震撼。 可想而知,外头的人该是何等的头晕脑胀。 “是嬴逸攻进来了吗?”梁长乐喃喃道。 张巡却转过脸看她,“是慕容廷。” 梁长乐面色一僵。 她侧耳倾听,石壁太厚,石门也结实厚重,出了鬼叫之声,兵器相撞的剧烈声响,她分辨不出别的。 张巡可能是同鬼兵有莫名联系,他倒是能听得更多。 他周身黑气一凝,震惊道:“他竟杀了英魂?!” 梁长乐心中暗喜,表面却云淡风轻,她家王爷,永远都是这么棒! 张巡凝神听了一阵,忽而冷笑:“他知道你被困在这里,他想救你出去呢!” “万万不可!”冯建大叫一声。 梁长乐目光扫过两人。 冯建急忙解释:“他进不来,你也出不去,倘若他强行破坏这间石室,将再也没有地方能关住他。” 冯建指着张巡,张巡则嗤嗤地笑起来。 第912章 慕容廷势不可挡 石门外的慕容廷不同以往,最大的区别在他的兵器上。 他昔日的兵器多用刀剑,今日却是一柄桃木剑。 盘的油亮的桃木剑上,还有繁复的符箓文字,如花纹布满整个剑身。 他能杀死英魂,全靠这柄桃木剑。 “你有这么厉害的兵器,怎的不早些拿出来?”山阳公主愤愤抱怨。 慕容廷知道她惦记着念念,因为念念换她出来,她耿耿于怀。 “这是师父的剑,破城之时,才被紧急送来。”慕容廷耐心说道。 山阳公主哼了一声。 其他鬼兵见识了慕容廷的厉害,纷纷避开他,转而去攻击其他人,试图找到破口,离开这狭长的密道。 但密道只有那么宽,慕容廷腾出手就可以收拾下一个鬼兵。 他心中焦灼,下手越发狠厉。 仅剩的几个鬼兵,眨眼之间就接连倒下。 “师父的兵器果然厉害。”慕容廷低声道。 山阳公主则心惊,“是你功夫厉害,我好似看到有金光在你头上闪过。” 慕容廷并未在意,他没对付宫中侍卫,对上鬼兵尽用杀招。 他力求尽快结束战斗。 很快,石门外的密道中就安静下来。 慕容廷研究着石门上的机关。 山阳公主则神色不安,她忽然上前拉住慕容廷,“别找了。” 慕容廷狐疑看她,“念念在里头。” 山阳公主点头,“那个最早被招出的英魂也在里头。” 慕容廷闻言,面色更凝重了,他把山阳公主推到一边。 山阳公主焦急,“你不能打开!” “我得救念念。”慕容廷沉声说。 山阳公主眼睛一红,嗓音暗哑,“我不想救她吗?不光她在里头,冯建也在里头,如今我最想、最想见的两个人都在里头……可冯建告诉我,不能打开,打开那英魂就跑了。” 慕容廷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 “他能学会你的本事,你杀不了他,把他放出来,他会为祸人间!”山阳公主拉住慕容廷的胳膊。 慕容廷甩一下胳膊,山阳公主差点摔倒。 她的年纪,可能禁不住那么大力气的摔一下。 但她却死命的抱住慕容廷的手臂,说什么都不松手。 “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个结果,可公平?”慕容廷问。 山阳公主垂了垂眼睛,“不公平,这世上许多的事情本就不公平。” 慕容廷变了脸色,“姑母,放手,我要救她。” 山阳公主摇头,“你救不了她,石门一旦关上,不待邪祟魂飞魄散,不能打开。” 慕容廷皱了皱眉,他不再寻找机括,而是目光直直定在石门上。 山阳公主心中一紧,“你不会是想……” “既然打不开,那就破开它。”慕容廷道。 山阳公主闻言欲哭无泪,“多年以前,嬴琰曾经也成功招出了一只邪祟,能力更强,破坏力也更强。 因为那时,为他弹琴的人是冯建。遂冯建把邪祟引入这间石室。冯建同邪祟一只被关在里头,邪祟魂飞魄散,冯建也生生气绝身亡。” 慕容廷下颌骨一紧,后牙槽的肌肉绷显出青筋。 “难道姑母要我,眼睁睁看着念念也……” 话未说完,他一掌打在石门上。 他内力可怕,身上更有神秘的力量。 一掌下去,整个密道都在震颤。 密道中的其他人,都紧张的绷起脊背。 山阳公主更是面如土色,“冯建在梦里警告过我,不可破坏这石室!” 慕容廷却不听劝阻,再击一掌。 轰——地动山摇,这密道仿佛要塌了。 其他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要往后撤了。 “慕容廷!”山阳公主在第三掌落下之前,张开手臂,挡住了石门,“你要执迷不悟吗?你身为王爷,身为主帅的觉悟呢?” 慕容廷目光冷漠坚毅,“我连自己的爱妻都保护不了,救不了,还谈什么王爷?主帅?” 山阳公主见劝不住他,便执意挡在那,让他无法下手。 “姑母再不让开,就别怪侄儿不客气了。”慕容廷眼底寒光吓人。 山阳公主摇了摇头,“我不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错事,你先杀了我,你再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了。” 慕容廷闻言,如同被激怒的狮子,他猛地抬起一掌…… “住手。”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稳健的声音。 …… “咦?怎么没声音了?”石门里头,梁长乐正在弹琴。 她这次弹琴不是为了对付张巡,只是为了听见外头在说什么。 琴音之下,她听的更清楚。 张巡也没有跑来阻止捣乱,他也竖着耳朵在听。 慕容廷的执着,叫他十分兴奋,一直嘟囔着,“吾喜欢他的性格,对,就是这样不听劝,他那么厉害,就该我行我素。” 冯建则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但他聚精会神的样子,明显也是在聆听。 慕容廷和山阳公主的争执,里头人听得很清楚。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外头却忽然没了声音。 这叫里头醒着的三个,都提了一口气,不能松下来。 “到底怎么样了?”冯建有些烦躁不安。 梁长乐弹着琴,她嘴上说:“没事,慕容廷嘴硬心软,他不会对义母下手的。” 但她的琴音,却泄露了她的紧张,她知道自己在慕容廷心中的分量。 让慕容廷对她见死不救,会把他逼疯的。 “呵,这算什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不是要救你吗?怎么忽然没声了?临阵缩回去了?”张巡也着急,忍不住讽刺。 师徒两人都不理他。 地上晕厥的嬴琰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有那么一阵子,没有焦距,过了会儿,他才定睛在张巡的身上。 “啊!鬼呀!”嬴琰夸张的叫了一声,而后连滚带爬的躲到梁长乐背后,“姐姐,姐姐,救我,那有鬼!” 梁长乐:“……” 张巡:“……” 冯建摸着胡子,回头看了看嬴琰。 张巡啐了口:“不带这么装孙子的。” 嬴琰从梁长乐背后探出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立马捂上眼睛,“啊啊,好可怕,黑黢黢,没有脸啊,这里有鬼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梁长乐蹙起眉头,“师父,他是装的?还是……” 她指了指脑子。 冯建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这石室内,琴音的力量也会被削弱,等等看。” 师徒正说话,石室却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都跟着晃了三晃。 第913章 慕容廷的高招 张巡兴奋的把耳朵贴在石门上,“什么情况?他是不是要破开这里了?好样的!齐王真是好样的!” 当脚下的地面不再晃动,也没有轰隆的声音之后,石门仍旧是好好的,别说破开,就连一个小小的缝隙都没有。 张巡不悦的皱起眉头,嫌弃道:“我以为他有多厉害……” “快看!”仿佛失智的嬴琰却大叫一声,“龙啊!那儿有龙!” 他指着石室内,空无一物的墙壁上。 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金光在石壁上飞快的闪现流转。 金光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金龙的痕迹。 梁长乐心跳骤然变快。 她想起慕容廷“死”的那次,她在齐王府卧房里见过的那条金龙。 师父说,那是慕容廷的元神。 所以这会儿出现在石壁上的金龙,也是慕容廷的杰作吧? “故弄玄虚,这是什么东西?”张巡摆出防备的姿势。 金光在墙壁上描画了好一阵子,才将一直完整的金龙描绘出来。 待画完最后一笔,金光消失在龙尾之上。 紧接着金光大盛,灼灼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张巡更是发出痛苦呻吟,“啊……什么东西……” 他抬手挡住眼睛。 没等他把手放下来,他就感觉到劲风扑面。 他本能的挥拳打出,砰的一声,他的拳头打在了金色的龙身上。 硕大的龙头朝他愤怒嘶吼。 张巡连滚带爬躲开,滚去了墙角。 “这是真的龙!真龙啊!”嬴琰忽然从梁长乐背后跳出来,拍着巴掌,蹦跳着,“真龙,真龙!好样的!” 梁长乐一脸茫然的看着冯建,小声道:“不用怀疑了吧,他肯定是这儿……不太好了。” 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脑袋。 金龙把张巡逼到角落以后,忽然伸出龙爪,把他抓起猛地一甩。 砰,张巡砸在石壁上,又摔下来。 “你不是什么都会模仿吗?来,模仿我啊!”金龙大嘴一张,竟突出慕容廷的声音。 梁长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金龙抖了抖尾巴,却没回头看她。 张巡一骨碌坐起来,“你是慕容廷?你是那个有龙气的人?” 金龙没理他,活动着自己的大龙爪,似乎在找下脚之地。 张巡却兴奋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啊!我要找到你,辅佐你,问鼎天龙大陆至尊之位!你就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啊!我竟不知!一直不知!” 张巡兴奋难以自持,他恨不得给慕容廷跪下,现在就山呼万岁似的。 梁长乐盯着嬴琰,想看他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 毕竟,装疯这种事情,他也做得出。 却见他竟没有丝毫的嫉妒——在张巡说别人是真龙天子的时候,嬴琰的表情也是兴奋泰然的,甚至还有点儿替那条龙高兴似的。 “真龙天子!真龙!天子!”嬴琰老高的个儿,却像个小孩子似的拍手蹦跳。 这明明是个气氛凝重的环境,但梁长乐却一看嬴琰这会儿的傻样儿就想笑。 “拜见吾皇……”张巡当真向慕容廷跪下来叩拜。 一只龙爪立时抓住他的脖子。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是龙爪发出的,还是张巡的脖子发出的。 张巡的脖子不像人类的那么孱弱,尽管被苍劲有力的龙爪抓住,他也没有窒息,反而是一拳打向龙的下颌。 龙头一偏,张巡逮到机会,一把抓住龙须。 “嗷——”龙嘶吼一声。 梁长乐立时堵上耳朵,冯建的五官也紧皱在一起。 “不行,我得帮他。”梁长乐见大龙施展不开,反倒落了下乘。 石室的空间太小了,而龙的体格又太大,这石室困住了他们,使得他们原本是魂是魄的存在,在这石室里,也都有了实体。 大龙虽威风八面,奈何龙身太大太长。 张巡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功夫很厉害,他竟抓着龙须,跳到了龙头上,两只铁拳猛捶龙头。 梁长乐看的心疼,眼睛都犯了红。 她坐在琴架后,抬手拨琴,一出手就是冯建当年的成名之作。 铮铮然的琴声,让冯建都不由惊讶,继而惊喜的瞪大眼睛。 他曲子里的情谊,心绪都被完美的诠释出来,这样的节奏,这样的力量,铮铮然的琴声就好像是他亲自在弹。 不,比他自己诠释的还要好! 他忍不住兴奋,甚至手痒,想要一起弹。但石室里只有一架古琴。 他只好虚空比划。 琴音叫张巡的动作受阻。 但在这石室内,琴音也没有了在外面那样大的威力。 她甚至都不能直接伤了张巡,只是拖慢了他的速度。 “换引魂曲。”冯建说道。 梁长乐无缝切换,她技艺纯熟。 张巡果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他头一歪,人就从龙头上摔下来。 “有用!”冯建惊喜。 但他很快发现,“不妙!这曲子也会伤害慕容廷!” 慕容廷也是“离魂”的状态,他的本躯在石门之外,进来的只有他的元神。 引魂曲可以伤到张巡,同样也伤了他。 梁长乐心惊收手。 张巡倒在地上,一会儿是黑黢黢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白皙的人脸,他的状态,似乎极度不稳定。 大金龙也趴在地上,硕大的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金色的龙须上似乎沾了血迹。 梁长乐心疼得很,“他流血了,我弄伤他了!他还能回去吗?师父,怎么样把他送出去?” 冯建摇摇头,“咱们在石室之内,连琴音的能力都受限,怎么可能送他出去?” “他之所以能进来,一定是外头有高人相助。但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张巡喘了会儿,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他一头冲向金龙,飞起一脚,直踢龙头。 梁长乐见事不好,立时拨琴。 他速度再快,也不如琴音快,虽然琴音是把双刃剑。 张巡闷哼一声,动作果然慢了半拍。 正在喘息的大金龙抬起头来,掀开眼皮,略显疲惫的看了看张巡。 就在张巡的大脚,要踹在他脸上时。 他忽然张开嘴,猛地咬住张巡的脚,往地上一甩。 张巡砰的砸在地上,就像石头砸在石头上的声音。 没等他起来,一只硕大的龙爪又拍了上去,“砰、砰、砰……” 连拍数爪,就是个石头,这会儿也该拍碎了吧? 第914章 我带你离开 大龙似乎累得不行,他喘了口气,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的大爪子,还压在张巡的身上,没有拿开。 梁长乐跑上前去,“慕容廷,你怎样?” 大龙疲惫的闭上眼,龙须摆了摆,像是在回应她。 冯建走到龙爪前,从龙爪缝里往里看,“咦?” 梁长乐没空管张巡如何,她伸手怜惜的轻抚龙头,“你怎么这么傻呢,乖乖在外头等着不好吗?非要进来,他在这里头也伤不了我……” 大龙费力的掀起眼皮,半睁眼睛,“我没事。” 他吃力说道,又费力的抬起大脑袋,硕大的龙嘴凑近梁长乐的头。 大龙牙在她脸上蹭了蹭……若非知道他是慕容廷,她还以为龙要吃她。 “徒儿,不见了!”冯建说道,“张巡不见了。” 梁长乐这才快步过来,龙爪底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不见或黑或白的张巡,连一点儿灰渣都没有剩下。 “这么快,就魂飞魄散了?”冯建怅惘说道,“犹记得当年,我关在这里的时候,乃是过了七七四十九天,那只帝王鬼才魂飞魄散,化成一缕青烟。” 梁长乐这会儿却不见高兴。 张巡魂飞魄散的快,但他们付出的代价也足够大呀! 慕容廷现在这幅样子,他还能好吗?他好了还能出的去吗? 梁长乐走到龙头旁蹲了下来。 大龙的鼻翼一张一合,呼吸均匀绵长。 “他睡着了,应当是元神在休养生息。”冯建低声说。 梁长乐点点头,她有问题想问慕容廷,但何忍打搅他? 他伤得不轻,是该好好休息。 “我弹琴,可以滋养他医治他吗?”梁长乐低声问。 冯建点点头,“可以一试。” 梁长乐正欲往琴架走,却忽听大龙闷哼一声。 紧接着嬴琰也怪叫起来,“嗷……” 梁长乐心中一惊,向嬴琰看去。 却见嬴琰正贪婪的抱着龙尾,一口啃了上去。 龙鳞被他啃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嫩肉,更有金光从那鳞缝里倾泻而出。 嬴琰大口大口的吸着,吞咽着那金光。 梁长乐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冯建则长叹一声,“人心不足啊,他落到如今地步,都不忘觊觎龙气。” 梁长乐回过神来,则是又怒又心疼。 慕容廷已经受了重伤,却还要遭受拔鳞之痛。 她阔步走上前去,一脚踹翻大口吞咽的嬴琰。 “你敢对朕无理!?”嬴琰怒喝一声,单眼却是直愣而单纯的。 梁长乐有点儿搞不清楚,他究竟失智了没? 若是没有,他先前又是“有鬼”“姐姐救我”便都是装的,他此刻单纯直白的眼神也是装的。 “啊,吃饱了,不要了……”嬴琰忽然惊恐起来。 梁长乐也瞧见了,那龙鳞缝隙里漏出的金光,主动涌向嬴琰的口鼻。 他捂着嘴不肯再吃,金光就从鼻孔里钻进去。 他又捏住鼻子,金光则从耳朵眼儿里钻进去。 紧跟着就看见嬴琰的肚子越鼓越大,就像怀有身孕的妇人。 “这,这恐怕要炸?”梁长乐觉得惊悚。 冯建赶紧拉着她,躲到一旁,“这一肚子污秽,别迸溅到咱们身上。” 眼看着嬴琰的肚子胀得不像话。 嬴琰痛苦的嘶吼,叫得已经不是人声了。 “救我……救我……” 说话间,砰——一声巨响。 金光迸溅,石室内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冯建忙伸出广袖,把梁长乐挡在他衣袍后头。 滴滴答答的雨声,像雨滴打在窗棂、屋檐上,好一阵之后,才消弭无声。 梁长乐从冯建衣袍后头探出头来。 “没把肠子肚子什么的炸出来呀?”梁长乐吁了口气。 石室内干干净净,并没有血污,或是其他什么怪恶心的东西。 嬴琰仰面躺在地上,成大字型,眼睛瞪大,似乎还有呼吸。 梁长乐也没管他如何,她坐到了琴架后头,开始弹奏唐老温风化雨的曲调。 她曾以此类曲调,给许多人医治过疾病。 “师父且看着慕容廷的状况,若有不对劲,还请师父赶紧打断我。”梁长乐低声说。 冯建瞧大龙的样子很是享受,他那带血的龙须也渐渐恢复了干净。 他这才摸着胡子走到嬴琰的身边。 嬴琰的目光转向他,忽然伸出手向他。 冯建皱眉,“又干什么?” 嬴琰奶声奶气,“要抱抱!” 冯建:“……” 嬴琰开始蹬腿哭闹,“要抱抱,抱,爹爹抱……” 冯建:“……” 关键嬴琰九尺的身高,人高马大,他也抱不动啊? 嬴琰满地打滚儿,闹腾的厉害。 冯建看梁长乐谈情并不受外界影响,他也懒得理会闹人的嬴琰,转身即走。 嬴琰却抱住他的脚,“爹爹抱,呜呜,爹爹买糖葫芦,爹爹买面人儿!” 哭声震耳欲聋。 冯建嘴角抽搐,“这是什么病?怎么不炸死你算了?炸疯了,是要苦害谁?” 在嬴琰聒噪的哭闹声,冯建濒临崩溃的绝望中,大龙终于睁开了眼睛。 有了琴音滋养,又睡了一觉,仿佛得了自愈的大龙,眼底神采奕奕。 “我带你们出去。”他说。 梁长乐惊喜,“你有办法出去?” 大龙龇牙而笑,龙牙又白又尖,“那是自然,这傻子是谁?” 他嫌弃的看了眼嬴琰。 梁长乐无声发笑。 “师父会在外破除阵法,他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会有一个时间,阵眼打开一刻,我们就可以从这里离开。”慕容廷道。 梁长乐表情发懵,“阵眼打开是什么样子?” 慕容廷看了看那石门,“门会开一瞬。” 梁长乐:“不是一刻吗?” 慕容廷解释,“于魂来说一刻,于人来说,只有一瞬。” 梁长乐:“……” 她是带着肉身进来的,但愿她出去那一瞬,不会被石门夹成肉饼吧…… 冯建忽而脸上一亮,“不妨事,我来助你!” 他拖着脚上挂着的嬴琰,来到琴架后头,坐下抚琴。 琴音起,石室内的温度似乎一瞬间都更加怡人了。 石室原本很沉闷,这地方在地下,待久了很不舒服。 但此时,冯建的琴音激昂,更像夏日里的一股风,吹来了活泼的盼望。 “快到了,”冯建闭目感受着说道,“金龙速度快,徒儿站在他旁边,抓着他的龙角,在那一瞬,叫他带你出去。” 梁长乐闻言,立即爬上龙背,抓住龙角。 她回头看着坐在琴架后头的冯建,“师父,那你呢?” 第915章 尘埃落定 冯建一面弹琴,一面微微一笑,“师父自有妙计……来了!” 他短促的轻呼一声。 梁长乐和慕容廷的注意力都被引向石门。 巨大的摩擦声传来,石门开始转动。 梁长乐从缝隙里看到石门外有好几张熟面孔。 还没等她看清,手上就传来一股猛力。 金龙忽然向石门外游弋,梁长乐抓着龙角,也被带了出去。 金龙离开石门那一刹那,似乎立时变幻了形态。 梁长乐只觉手里抓着的一空,紧跟着她就被甩了出去。 她就地一滚,耳边传来几声疾呼,“念念……” “子念!” 余光瞟见一行人一涌而上。 梁长乐被一双有力的膀臂抱了起来。 她抬眼瞧见慕容廷急切,欢喜,又后怕不已的脸。 她举目四顾。 “离开石室,我就不能以金龙那种形态存在。”慕容廷解释道。 梁长乐点点头,可以理解,但她仍旧四下环顾寻找。 慕容廷面色一僵,他猜到她在找谁了。 梁长乐挣扎往石门处走了几步。 石门已经关上,一位白袍道长,站在石门前,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 密道里光线昏暗,但白袍道长却自带仙气,叫着压抑沉闷的密道,都显得清新脱俗。 “我师父,他接到我的密信,急忙赶来。”慕容廷小声说。 梁长乐点点头,“我师父……出来了吗?” 慕容廷闭着嘴,说不出话。 一旁的山阳公主却咧嘴一笑,“他出不来的。” 梁长乐错愕看她。 山阳公主倚着一旁的石壁,咧嘴想笑,眼泪却滑进了嘴里,“他怎么能出来呢?死了好几年的人了,他离开石室,就会化作一堆白骨。他不想出来吓唬人。” 梁长乐张了张嘴,她心里有点儿憋闷,想安慰山阳公主。 但又觉得义母并不需要安慰,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懂冯建。 “他挺好的,你不用为他担心,他现在在石室里,才是不老不死呢。或许修行到某一日,忽然就得道飞升了呢?”山阳公主抹去脸上的泪,“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一把年纪了,有什么看不透的?” 她踉踉跄跄往密道外走。 梁长乐望着石门,望着道长的背影,眉头微凝,好一阵子的沉默。 良久,她长叹一声,也转身向外走去。 慕容廷半拥着她,走在她身边。 密道外的阳光耀眼,她一时睁不开眼。 慕容廷替她挡了挡光,叫她眼睛逐渐适应。 “嬴琰也被关进去了。”梁长乐低声说。 慕容廷点点头。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皇家宗祠,这里离前朝有一段距离。 “听不见打仗的声音了,前朝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盯着她的脸,似乎担心她是故意装出的冷静淡然。 梁长乐回过头看他,“结束了吗?” 慕容廷这才答道:“应该是结束了,没了鬼兵,没了嬴帝,那些皇城守卫不成气候。嬴琰被张巡占据的时候,所做之事,他们亦不能认同,他们都搞不清楚自己效忠的是谁了,抵抗起来很是消极。” 梁长乐点点头,提步向外走。 “去哪儿?”慕容廷紧跟着她。 “我有点儿累,”梁长乐轻声道,“想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慕容廷没有多问,他们都很累,除了身体的疲惫以外,心里的劳累也需要好好的停一下,修整一下了。 两人共乘一匹,在熹微的晨光中,踢踢踏踏的往五皇子府走去。 “母亲还在家里等你。”慕容廷道。 梁长乐点了下头,没说话。 慕容廷忽觉怀中猛地一沉,他心底一惊,低头看去。 梁长乐靠在他胸膛上,眼睛紧闭,呼吸均匀……这是骑着马就睡着了? 她得多累啊? 慕容廷不敢将马骑得太快,却又着急带她回去好好休息,既要催马快行,又要控制马速,他急的一身汗都冒出来了。 好容易才把她平顺的带回五皇子府,夏瑾就等在二门口。 夏瑾眼见梁长乐是倒在慕容廷胸膛上的,当即眼睛就湿了,她张嘴要哭。 慕容廷赶紧摇头摆手,“别吵……” 梁长乐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不短。 她期间醒了两次,眼睛都没睁开,伸手往身边摸。 摸到慕容廷温热的身体,她咧嘴一笑,“廷?” “嗯。”慕容廷赶紧应了一声。 她立时又沉沉睡了过去。 京都还未平定,外头还有许多杂事的尾巴没有料理。 但慕容廷什么都不想去管,旁的事再要紧,也没有陪着她,叫她安然入睡来的要紧。 梁长乐整整睡了两天一夜。 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她才猛地惊醒过来,“师父快跑……” 慕容廷伸手把她圈在怀里,“怎么了?做梦了?” 梁长乐睁开眼,喘了会儿,“梦见一只大蛇在追师父。” 慕容廷却道:“蛇在梦里,是祥瑞之兆,这是有好事要发生了?” 梁长乐只当他是安慰,没说话,穿衣起身,用罢了早膳,夏瑾她们就过来了。 “小姐……”丁零眼睛红红的,目光灼灼看她。 郁芸菲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指头落在她的脉门上。 夏瑾没说话,一时有点儿紧张的看着郁芸菲。 “挺好的,没什么大碍,我就说了不用担心,她福大命大吉星高照。”郁芸菲笑着说。 站在梁长乐身边不远的慕容廷,则被她们全然无视了。 几个女孩子立即热热闹闹的说起了这次的大事。 梁长乐发现夏瑾欲言又止,她清了清嗓子,“母亲不问嬴琰的事情?” 夏瑾表情一紧,“我不想问。” “那母亲希望他活着,还是死了?”梁长乐问。 夏瑾看她一眼,目光复杂,“我希望……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 没说死活,只愿再也不出现。 看来他给夏瑾留下的阴影不小呢。 “母亲可以如愿了。”梁长乐说。 夏瑾:“嗯……他,死了?” 梁长乐摇了摇头,“有时候,死了说不定是对他来说最仁慈的。” 丁零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个嬴帝真是坏透了,婢子在五皇子府上听说了他好些过往,他冷血的很,对自己的儿子都十分苛刻。却刻意营造对臣子宽宏的形象,假惺惺。” 夏瑾则看着梁长乐,“你说……如愿,究竟是指?” 第916章 我若为帝 梁长乐缓缓说道:“他疯癫了,抱着我师父的腿,一直喊爹,不肯离开。他和我师父一起,被关在石室内了。” 夏瑾张了张嘴,有些愣神儿,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几个女子正说着话,外头却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厮。 “皇上请玉珠姑娘入宫。”小厮说。 梁长乐微微一愣,皇上?嬴琰不是被关在石室内了吗?怎么又来一个皇上? 夏瑾忙向她解释,“国不可一日无君,你睡了两天,尚且不知五皇子已经被众臣推举为新帝,只是他自己还没同意,没有接受大印。” “但大臣们都已经以皇上称呼,小的也跟着叫了,怕犯了忌讳。”小厮挠挠头。 梁长乐点点头,她睡了太久,还不知宫里的情况如何。 她更衣洗漱,前往宫中。 不过几日之间,先前还富丽堂皇的宫殿,此时已经变得满目疮痍。 朱红的宫门被火熏成了黑色,宫墙上,青砖上,到处都有洗不净的血迹。 可以想象,在她醒来之前,这里必定更加破败苍凉,满地的尸首,折断的兵器……真是帝王兴衰都是建立在鲜血之上啊。 梁长乐心中感慨之际,被人引入了一处尚算清净的大殿。 这里没有血污惨败的迹象,也没有太过奢华的装饰,甚至连香炉都没点。 四处开着窗,窗外有不知名的花香吹进。 嬴逸站在殿中,一袭月白色长衣,头上只束了一根锦带。 “参见皇……” “我若为皇帝,就封你为女相。”嬴逸打断她的话。 梁长乐愣了愣,站直了看他。 “战友情,你说的。”嬴逸笑盈盈的,已经摘去了银面具。 梁长乐不经意望进他眼底,她担心被蛊惑之时,嬴逸笑了。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没有了银面具的遮挡,他的五官竟是如此精致。 不知天生如此,还是银面具使然,他比一般人的皮肤都更加白皙细腻。 但他五官面孔有棱角,如巧匠精心雕琢,并不会因为皮肤白,就显得女里女气。 他眉浓而上扬,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要做皇帝了?”梁长乐有点儿意外,她以为他没这心思。 嬴逸轻笑,“有些责任,天生带着,逃避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人收拾着烂摊子。” 梁长乐点点头,“一个男人,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就是长大成熟了。” 嬴逸表情一言难尽,“你在夸我?听着像骂人。” 梁长乐挑了挑眉,“多明显的称赞,没你这么能挑刺的。” 嬴逸摇摇头,“长着一张十八的脸,说着四十岁的话,真的不像好话。” 梁长乐笑起来,“你知道,我不是玉珠,不是顾子念,我里头的芯儿,其实是长乐公主,年长你好些岁呢。” 嬴逸深深看她一眼,“既然你这么诚恳,连如此秘密的事情,也告知,那我更当拿出诚意来。” 嬴逸没有惊讶她的身份,在叶从容得知以后,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梁长乐:“什么诚意?” 嬴逸望着她,“你不记挂梁国的小皇帝吗?你若担任我嬴国国相,那嬴国同梁国的关系,岂不更加密切?” 梁长乐眼底一亮,是个诱人的条件。 嬴国商业发达,农耕也先进。倘若她出任国相,就可以大力促进两国邦交,把嬴国这些先进的地方,学到梁国去。 当然,她也不会白占便宜,“你就不怕我人在嬴国,心在梁国吗?” 嬴逸笑起来,“人在嬴国就挺好。” 梁长乐表情一滞。 殿内空气也一瞬间沉静紧绷。 片刻的安静之后,梁长乐道:“你心意如此,还不知道底下遇到的阻力有多大呢。” 嬴逸说:“这不就是证实我能力的时候吗?我若说了做不到,那我这人也没多大本事,许了你,也给不了,就把我当做泛泛之交吧。” 梁长乐闻言看向他。 嬴逸一笑,“我若能做到,我这战友还可交吧?” 梁长乐微微点头,“可交。” 梁长乐离开宫廷的时候,就见许多朝臣涌入。 她一打听,竟是大臣们拥立嬴逸为皇帝,他还没答应,只是代为处理杂物,收拾京都的烂摊子。 梁长乐回到马车上,丁零就忍不住问:“在别的地方,都是抢着当皇帝,怎么嬴国还要逼人当皇帝的?” 梁长乐摇了摇头,“这是政治手腕罢了,他不是皇长子,又不是嫡子,坐上去名不正言不顺,以后遇到的阻力更大。不如现在推脱了,可实际上,除了他,并没有更适合的人选,而且他自己手中的力量也足够强大。” 丁零还是有些不懂,歪着头,正思索着怎么问。 “大皇子斩首了,太子因谋逆被下在监牢,听闻也有些精神失常。四皇子是叶从容,他也死了……”梁长乐解释说。 丁零惊讶,“太子疯了吗?” 梁长乐轻叹一声,“听人说,嬴琰当着他的面,斩杀了他的良娣、孩子、把人头裹起来,送到五皇子府上。” “就是逼小姐就范的那些人头?”丁零吸了口气。 梁长乐点点头,“太子眼睁睁看着,受不了这刺激,就失常了。” 丁零抱着胳膊,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嬴琰太狠了,换做是她,恐怕当场就要气绝身亡了。 “那不是还有三皇子吗?怎么不听人提及?”丁零自己岔开话题。 梁长乐皱眉想了会儿,“听五皇子府上的人说,三皇子十几岁时就超世了,他活在世俗之外,如闲云野鹤,唯独嗜琴如命,他才不肯当皇帝,受束缚呢。” 丁零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 梁长乐继续道:“其实下面还有好些年少的皇子,他们是自身力量不足,所以无法争夺皇位。但若是有权臣当道,想要控制一个傀儡皇帝,那些小皇子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说,嬴逸必须自己实力够强,才能防止有权臣冒出来。” 丁零这次听明白了,“那咱们接下来要干什么?要留在嬴国,还是回去梁国?” 梁长乐一听梁国,就笑起来,“好久没见少博了,他早就写信要接我们回去了。” 丁零点头如捣蒜,“那就可以见到木木姐了。” 梁长乐没有告诉她,嬴逸要封她为相国的事儿。 但这事儿还是被慕容廷提前知晓了。 第917章 女相梁长乐 嬴逸被大臣们推上皇位,披上龙袍,手握大印之时,京都还没有完全安定。 所以宫里的圣旨政令,一条接着一条颁布下去,极尽所能的要平定京都,安抚京城百姓。 但对于嬴逸来说,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 而是皇宫。 慕容廷陪着他师父,在破除皇宫的巨大阵型。 “这阵是以前的高人布下,且不是一人之力,至少集合了当时十位道法高强的道长。”慕容廷说。 嬴逸请不来他师父,只好把慕容廷请到殿中,详细询问,“需要多久才能破除这阵型?” 慕容廷笑笑,“快则半月,长则半年,没准。” 嬴逸微微惊讶,“何以差距这么大?” 慕容廷点点头,“师父说,有些地方薄弱,有些地方则强,想一下子破除,几乎不可能,要摸索着慢慢拆。” 嬴逸点点头,“有劳道长了。” 慕容廷看他一眼,“师父是冲我,不是冲皇上你。” 嬴逸眼睛一眯,他深知道这位道长有多厉害。 他天生带蛊的眼睛,须得以银面具控制,银面具后面有许多的符箓在起作用。 但他既要登临皇位,总不能每天带着银面具见大臣。 他为此苦恼之际,也是慕容廷找到他,说,他师父可以让他去掉银面具也与常人无异。 嬴逸起初是不信的,但他没说,他希望看慕容廷吃瘪的样子。 他一口答应,就叫道长来试试。 哪知道长掀开他的银面具,对着他的脸一通念叨。 嬴逸只觉得脸上热极了,仿佛着了火似得。 他拿手去拍,又叫人扇风。 道长摆摆手,修长的手指往他脸上戳了几下,那灼热的感觉立时就没有了。 他再看旁人,旁人再看他,皆不用避忌了。 “我是全好了?”他当时不敢置信,这也……太随便了吧? 道长点点头,“好了。” 说完,人家白袍一甩,转身就走,留也留不住。 嬴逸没能叫慕容廷吃瘪,自己反而在他面前露出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再不敢小瞧慕容廷的那位神仙师父了。 嬴逸点了点头,“当然是冲齐王,若是冲朕,哪里能请的动这样的世外高人?” 慕容廷笑说:“皇上知道就好,所以很多事情,不是看地位高低,而是看缘分的。” 嬴逸觉得他话里有话。 慕容廷也不绕弯子,“我听说皇上许了念念国相之位?” 嬴逸立即说,“并非不想重用齐王,乃是齐王在夜国那边以‘阵亡’上报,怕给你带来麻烦而已。” 这话不假,他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要说全是为此,那也不可能。 慕容廷嘁了一声,“我是在计较国相的位置吗?别一坐上至高的位置,就变得虚伪嘛。” 嬴逸脸色僵了僵。 “念念若是接受了国相之位,还请皇上立时下诏,派她出使梁国。”慕容廷说。 嬴逸一口气憋在那儿,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 难道他就是想给梁长乐一个“国相”的虚名吗? 他难道不是为了借此留住她吗? 等她受了国相之位,就派她出使梁国……岂不是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困是困不住她的,你看看夜国,再看看嬴琰,想要强留她的,最后都是什么结果?”慕容廷笑容漫不经心。 嬴逸的脸色却沉了不少。 殿中安静片时,嬴逸忽然问,“京都还有哪块地方适合建宫宇?” 慕容廷这次没跟上他的思路,狐疑的看着他。 “正好道长在这儿,烦请齐王帮我请教道长,圈出一块地方,适合建造宫宇。”嬴逸说道。 慕容廷答应后抬眼看他,“嬴琰的宫苑不好吗?” “倘若你在这里压抑了十几年,留下了诸多不好的回忆,恐怕也不想住在这里。”嬴逸道。 慕容廷想了想,“那可未必,说不定我就爱住在这里,直到所有的回忆都不能再影响我。” 嬴逸闻言一怔,继而醍醐灌顶。 慕容廷又道:“不过你最好还是换个地方住,这里最后石室附近的阵型不可破坏,否则……你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吧?” 嬴逸闻言一愣,他没问“什么结果”。 因为看慕容廷的表情,他并不打算说,单纯的叫他意会。 “我答应了你的要求,皇上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慕容廷挺身而立。 他的姿态一点儿不像是在跟皇帝说话,反倒像他才是皇帝。 嬴逸哭笑不得,“朕……答应你。” 说慕容廷小气吧? 也不是,很多事情上,他非常大度慷慨。 但不能碰上梁长乐的事儿,一旦碰上,他就斤斤计较,毫厘不让。 慕容廷的师父很是宠爱这个徒弟,别人千金求不来,慕容廷只一句话,他老人家就答应了。 “这宫宇所在的位置的确不好,换个地方,这里改建成园林,且要开放,允许生意人进来,容许达官显贵在这里举办宴席。” “再有,每月逢五,在这里开集市,开庙会,叫老百姓来,才能冲散这里的阴气。人多,则阳气盛。” 道长如此交代,嬴逸信服他,自然条条照办。 不曾想,让出皇宫的举措,倒是为他赢来一片赞誉之声。 且他再兴建的宫宇,图纸一出,百姓们就发现,他并非穷奢极欲的皇帝。 他背靠外祖家,秦家巨富,愿意出资分担国库开支。 但他新建的宫宇却仅有原宫宇一半占地。 “把皇宫临近之处,兴修宅邸,朕将来也好赏赐有功之臣。”嬴逸说。 大臣们一听,更高兴了!感情皇帝是惦记着他们呢! 拿出修皇宫的钱,给大臣们修宅邸,这日后若是赏赐下来,不光是享受,更是地位荣宠的象征啊! 慕容廷听闻此事,则是不屑的哼了声,“竟然还敢惦记……” 他早看透嬴逸的那点儿心思,还不是想赐给他将来的“女相国”住吗? 慕容廷道:“师父留在这里即可,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归梁吧。” 梁长乐出任嬴国国相。 大臣们原本有微词,但被嬴逸压了下去。 待他们上朝当日,亲眼看到“女国相”面容威严之时,忽然反对的声音就消弭了。 嬴逸当中念出女国相的名字时,更叫一杆子大臣听得一愣一愣的。 “梁长乐出任国相,封朕之命出使梁国,建立邦交,维护两国友好关系……” 这位新任国相,她竟然叫梁长乐吗? 第918章 让人捉急的皇帝 梁长乐出任嬴国相国的风声,也传回了夜国。 当时李小雨正在产房当中。 夜国皇帝着急回去,却被大臣们堵在了御书房。 “皇上,她姓梁啊,她也名长乐!这是何意?嬴国别有深意啊!”大臣们说。 皇帝心里烦乱,“是,梁国那位赫赫有名的长公主,不就名为长乐公主吗?朕知道。” 他抬脚想走。 大臣们却呼呼啦啦,躬身行礼,把他困在了御座上。 “皇上,这嬴国皇帝,封了位女相!这可是天龙大陆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大臣们惊叹。 皇帝则不屑,“要说,还是我们夜国开得这先河,鸿胪寺卿顾子念乃是天龙大陆第一位女官,九卿之一呀!” 大臣们闻言窃窃私语。 皇帝听他们聒噪,蹙眉示意一旁的太监。 太监正要高唱跪安。 大臣们又开腔了,“这位女相,一上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出访梁国,她姓梁,名长乐,又访问梁国……这嬴国皇帝拉拢梁国的意思,也太过直白露骨了吧?” “皇上,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按兵不动吧?” 大臣们看皇帝的心不在这件事儿上,他们也着急,只想赶紧喊醒皇上,叫他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程度。 皇帝道:“嬴国一直向梁国示好,梁国那个小皇帝也不是吃素的,他能摆脱叶相的控制,这么快就把朝中的权利,收回到自己手中,他精着呢。” “可是……” “这样精明的皇帝,他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就能收买的?”皇帝不屑。 大臣们暗暗着急。 皇帝笑道:“你们忘了?叶相也对咱们用过这招呢,他们不是送来一位‘贤乐公主’要讨好齐王吗?结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皇帝没说的是,那位贤乐公主差点当他的面,给他带了绿帽子,他现在想起来,还心生恼意呢。 大臣们闻言纷纷附和,“皇上所言甚是,但也不得不防啊……” “更何况,齐王妃先前被掳去了嬴国,嬴国局势动荡,忽然就换了新帝登基……”大臣们觉得君主不知道操心的时候,他们就得操更多的心。 其实夜国皇帝很勤勉,他只是目光有点儿短浅,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愿守住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守住这点基业就很好了。 皇帝此时眉头皱了起来,“嬴国局势动荡,却没听说齐王妃的消息,她在这次的动荡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可曾波及她?怎么朕都没收到有用的消息呢?” 大臣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有的说,齐王妃被先前的嬴帝掳进宫里去了。 有的说赏赐了皇子了。 还有的说,齐王妃被现任的皇帝给占了…… “登基的皇帝乃五皇子,据说就是先前来过夜国的那位巨富秦家的公子……” “疯了吧你,秦公子是秦家人,登基的是嬴氏!” 大臣们吵闹不休,忽然有人清了清嗓子,“齐王妃已死。” 御书房殿中霎时间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灼灼看着说话的慕容景安。 皇帝也目不转睛盯着他,“爱卿说……” “她死了,嬴帝把她留在宫中,想要得到她的琴谱,她自断手腕。嬴帝遇刺之时,她成了刺客剑下冤魂。”慕容景安垂着视线,嗓音郁郁沉沉。 整个殿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他情绪不好。 就连皇帝都有点儿畏惧他。 如今没了齐王的夜国,大将军王成了慕容景安。 他原本声望就高,旁人总拿他和齐王相比。 这叔侄俩有许多相似之处,只不过以前的慕容廷更惹眼。 一旦慕容廷陨落,就再没有人遮挡慕容景安的光华。 他成了皇帝最倚重,武将们最信赖,百姓们交口称赞的第一人。 想要嫁给大将军王慕容景安的少女,几乎要绕皇城一圈。 但他却洁身自好,至今未娶,更留给众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慕容景安的话,无疑很有分量。 皇帝谨慎道:“景安是如何得知……” “皇上恕罪,臣有耳目。”慕容景安面无表情地说。 皇帝连连点头,也不再多问,“原来如此,消息灵通是你的职责,何罪之有。只是没想到,齐王妃竟……也是一大损失啊!可惜,可怜……” 皇帝如此感慨,脸上却抑制不住的轻松。 齐王妃那样出神入化的琴艺,在夜国,为他所用还好。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反倒归了嬴国,那他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 如今听闻她死了,嬴国皇帝那什么女相,什么长乐公主,都不是大事儿。 不过是哗众取宠,雕虫小技。 “众卿若还有什么事,只管找景安商讨。”皇帝起身说道,“今日皇后临盆,朕要坐镇椒兰宫!” 众卿都知道,皇后怀了双胎。 夜国历史上,鲜少有双胎的记载。 皇帝紧张忐忑,也可想而知。 好在皇后一直由郁老神医照顾安胎,她也年轻,身体恢复的很快,后期也养的不错。 今日临盆,郁老神医带着几个京都颇有经验的稳婆一起入宫。 这会儿椒兰宫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皇后娘娘发动了。 皇帝终于来到椒兰宫,却瞧见李小雨倚着丫鬟,仍在回廊底下踱步。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要生了吗?”皇帝上前询问。 李小雨无力回答,一旁的稳婆倒是颇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卑不亢,“回皇上话,皇后娘娘才开两指,这个时候不宜一直躺着,反倒要适度散步,可以使宫口开的更快。” 皇帝哦了一声,不由诧异的看那稳婆一眼。 稳婆很有气势,仿佛令皇帝紧张的临盆,在她看来,不过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皇帝心神稳了稳,看向李小雨略显丰腴的脸,“皇后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适?” 李小雨摇摇头,脸色有点儿泛白的她,额上也是细细密密的汗,“阿姐可有消息?今日一直听人说嬴国如何如何,阿姐可平安吗?” 皇帝张了张嘴,抬手轻抚她的肩,“你放心,她好得很,被掳去以后,奉为座上宾。” 李小雨狐疑的看了皇帝一眼。 “你不相信朕?”皇帝笑问。 李小雨摇摇头,并非不信,而是皇帝告诉她的消息,于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好消息。 被掳走的齐王妃是假的,锦屏被奉为座上宾的话……难道是阿姐的计划还没成功吗? 她腹中一阵绞痛,“啊……” 第919章 反被她牵制 李小雨疼得厉害,稳婆们把她扶回房间内。 皇帝被关在了门外。 听着李小雨在里头惨叫的声音,皇帝心急如焚。 他走到凉亭底下,看着正在配药的郁老,“她能顺利生产吧?” 郁老抬起头来,“皇上,妇人生产,就好比在鬼门关走一遭,何况皇后娘娘是双胎,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皇帝抿着嘴摇头,“朕不要意外,朕要她平安生产!” 郁老并不紧张,“皇上,草民只是大夫而已。” 他又不是神仙,给不了皇帝想要的保证。 皇帝心烦意乱,但他又不能把郁老怎么样。 郁老在京都颇有威望,各大世家都请他给看病,他去不去尚要看心情。 皇帝已经失去了一位“琴仙”,他不能再失去一位神医。 产房那边也不安宁,先是皇后娘娘叫喊不停。 稳婆们纷纷劝她,叫她保存体力,不要乱叫。 不大一会儿,他就听见产婆说,灌参汤。 皇帝心猛地一紧,章婕妤生过孩子,他知道,参汤都是吊着一口气儿的,轻易不给灌。 他急奔到门前……难道天要他子嗣艰难吗? “小雨,你要坚持住啊!两个孩子啊!那是朕和你的骨血啊!”皇帝隔着门大喊。 里头的皇后娘娘,显然无力应声。 产婆们乱了起来,“娘娘,娘娘……” 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帝都想破门而入了,身后却有人拉住了他。 皇帝正欲呵斥“大胆”,回眸一看,是郁老神医。 “郁老……” “这个时候,心劲儿比石药还有用。皇后娘娘一直担心齐王妃的安危,皇上若有什么齐王妃的消息,不如告诉皇后娘娘,让她有心劲儿。”郁老说道。 皇帝心中一阵嫉妒。 怎么他的呼唤,两个孩子的性命,还没有齐王妃在她心里的分量重吗? 但嫉妒归嫉妒,郁老的办法还是要听的。 皇帝绞尽脑汁,忽然清了清嗓子,“小雨,刚刚朕骗了你……” 刚才,他不就是说了齐王妃的消息,小雨才忽然腹痛的吗? 皇帝攥着拳头,他不相信,一个齐王妃对皇后的影响力,竟真的有这么大? 他宁可相信一切都是巧合。 “你打起精神,好好醒着,朕一点一点将齐王妃的消息的都告诉你。”皇帝扬声说道。 里头稳婆们一时叫道:“醒了醒了,娘娘醒了!” 皇帝:“……” “娘娘问,齐王妃还有什么消息,请皇上都告诉她。”稳婆们喊着。 皇帝口中又酸又苦,“她被嬴人抓去,又被送进宫里……朕告诉你这些,可不是叫你听个热闹,你要好好朕的子嗣生出来!如若不然,朕就不讲了!” 屋里静了片刻。 忽然听到稳婆们惊喜大叫,“看见头了!出来了,出来了!娘娘,使劲儿啊!” “皇上,快说吧!” 皇帝心里不是滋味,“她手腕受了伤,不能弹琴,但嬴帝留着她,想要她的琴谱。” 皇帝一开始不敢把齐王妃死了的消息说出来,怕影响他孩子的安危。 但他听见里头爆发出一阵欢呼,“第一个孩子出来了,是个小皇子啊!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皇帝心里五味杂陈。 齐王妃虽然不在了,但她的影响还在,不是吗? 就连他的子嗣出生,都得有赖齐王妃的传奇故事? 皇帝愤愤不平,却又不得不讲。 其实他知道的消息就那么点儿,三两句话就可以说完。 但为了给皇后添心力,他不得不把那一点儿消息掰碎了,再加上许多的想象,讲的跌宕起伏,曲折离奇。 “嬴帝虽被顶撞,却也舍不得杀她……不曾想,竟有刺客混入皇宫,行刺于嬴帝……那人功夫了得,大内高手也难以对付……” 皇帝绞尽脑汁。 里头终于再次热闹起来,“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小公主也出来了!竟是龙凤双胎啊!天佑我大夜!” 皇帝松了一口气,不知是精神放松了,还是他有意报复。 他竟忽然说,“刺客不长眼,嬴帝也诡谲,齐王妃竟成了替死鬼……她被刺客刺杀在嬴国皇宫之中,当日毙命。” 产房内外顿时一静。 产婆们都吓了一跳,她们不曾想到,皇帝会在这时候突然泼上一盆冷水。 前几次,皇帝也都讲到惊险之处。 可那位齐王妃,总是能遇难成祥,化险为夷。 怎么现在,两个孩子生出来了,皇后娘娘虚弱至极,皇上却忽然说了死讯呢? 产婆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后娘娘,万一有什么变故,她们也好随机应变。 哪知先前还紧张不已的皇后娘娘,闻言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是命啊……”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之时,两个孩子已经被抱到了她身边。 她的看着孩子皱巴巴,还有点儿泛红的小脸儿,眼底被染上了母性的光辉。 “本宫累了,想睡一会儿……别把他们抱太远。”皇后娘娘说完,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稳婆们吓了一跳,但仔细检查之后,发现她并非晕过去了,是真的睡着了。 她们给她换洗干净,安顿在干爽舒适的床榻上,又将两个婴孩放在小床上,就在凤榻近旁。 皇帝也得以进入宫殿,看着两个孩子稚嫩熟睡的小脸儿,再看小雨疲惫的睡颜…… 皇帝也觉得自己走过了一条格外漫长的路。 “朕从来不知道,她在你心里有这样重的地位。”皇帝长叹一声,“朕当初接你入宫,其实就是为了牵制她。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被她牵制。朕的妻,朕的子嗣,竟都与她生死攸关。” 皇帝长叹一声,“好在都结束了,她已经作古,你和孩子也都平平安安……” 皇帝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笑容。 此时,已经“作古”的某人,正在打点行装。 “我们带着嬴国的商队,这一路不会太辛苦,义母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梁长乐挽留山阳公主。 冯建被关进石室时,山阳公主似乎是看得最开的人,她当时还安慰梁长乐来着。 但此后数日,她都无精打采,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多。 她昔日精明矍铄的目光,如今也浑浊了。 梁长乐看的于心不忍。 “不了,人老了,就会格外思乡,我的故乡在夜国都城,我是要老在那里的。”山阳公主只呆了一个小小的背囊,也不叫丫鬟帮忙,她自己斜跨在身上。 她刚踏上马车。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山阳,莫走!莫走!” 第920章 离别总是伤 山阳公主掀开帘子往外一瞧,只见唐老风尘仆仆的跑来。 他一张苍老的脸上饱经风霜,写满疲惫。 “别……别走了。”唐老脸涨得通红,艰难说道。 梁长乐看了慕容廷一眼,拽了拽他的衣角,两人退回垂花门内,在一旁的栏台上坐下。 但她耳力敏锐,虽没了琴灵,却也能听见风中两人说话的声音。 “不了,谢你好意,我还是要回夜国去。”山阳公主说。 唐老吭哧半天,“在这儿,我给你弹琴,你想听什么曲子,我给你弹。” 梁长乐暗暗偷笑。 山阳公主却声音漠然,“不想听了,往后都不想听曲子了。” 梁长乐笑容僵在脸上,她低声说,“师父有点儿可怜。” 还记的当初,山阳公主初到庭芳苑,要见唐老时,唐老那个嫌弃,只恨不得当场离开夜国似的。 可如今,他却低下头来,不顾颜面,想要挽留山阳公主。 许是来的一路上,唐老也被她的侠女气息给迷住了吧? “那就不弹琴……” “我不想见你,见你就会想起冯建,可他还在那石室里关着,我心里难受。”山阳公主一口气说完。 梁长乐屏住呼吸,瞪眼看着慕容廷,用口型问:“我师父不会有事吧?” 慕容廷摇摇头,“盼他扛得住。” 唐老有些扛不住,他摇摇欲坠。 恰逢此时,郁芸菲也带着行李,疾步出来。 她没瞧见坐在廊台上的俩人,径直出了垂花门,“念念走了啊?也不等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发,府外再分道扬镳的吗?” 郁芸菲声音温柔,但中气十足,和以前那个病美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跟在她身边的孙志,轻咳一声,指了指远处的马车,和近处的唐老。 郁芸菲这才讪讪一笑,“啊,你们在说话啊,我……我去找念念。” 山阳公主在车内怒道,“还走不走了?叫本宫等你们多久?再不上车,本宫自己回去了!” 郁芸菲进退不得,怨怪的瞪了孙志一眼。 孙志白净的脸,顿时一红,“走走,这就走。” 他拽住马车,像是防止山阳公主突然跑了似得。 唐老长叹一声,“罢了……你我想法不同,我以为,故人总是个伴儿,可以一起想念同一个人,也是一种默契……” 山阳公主冷冷一哼。 唐老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只盼你往后,一切安好。” 山阳公主啪的放下车窗帘子。 梁长乐他们也急忙从垂花门内出来,唐老脸色不好。 慕容廷走上前去搀扶,“师父,里头坐会儿。” “不了,你们忙,我先回去了。”唐老摆摆手,没看他,径直走在垂花门外的青石道上。 梁长乐趴在车窗处,小声说:“义母,不值当生气,自己的身体要紧。” 山阳公主嗯了声,“你安心,有芸菲同我回去,一路上有神医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说完,又催郁芸菲。 郁芸菲却红着眼睛,紧紧盯着梁长乐。 她忽然飞跑过来,一把抱住梁长乐,抱得紧紧的。 梁长乐被她的举动弄懵了,手都没地方搁。 郁芸菲却抱着她的脖子说,“一开始讨厌你,后来嫉妒你,再后来……我竟然有点儿喜欢你了,现在,我特别、特别舍不得你。” 梁长乐闻言一笑,反应过来的她,也回抱住了郁芸菲,“不算远,维护好邦交,我们还可以见面。” “送我两只鹰。”郁芸菲说,“特别凶,特别会传信那种。” 梁长乐一笑,“好,两只不够的话,送四只。” 郁芸菲吸吸鼻子,“你说的,都听见了!” 梁长乐点头,“不耍赖。” 郁芸菲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奸诈得很,那鹰吃得多,还得是鲜肉,喝泉水,我都未必有它们吃得好,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养鹰。” 梁长乐龇牙,笑得格外灿烂,“被你识破了,看破不说破嘛。” 郁芸菲攥起拳头,轻轻给了她一下,“一定要……常写信啊。” 梁长乐用力点头。 郁芸菲又抱了抱她,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里,马车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孙志看了看梁长乐,又看看马车,他对梁长乐和慕容廷抱拳拱手,“保重。” 两辆马车无法并行,其实还是要有一辆先走。 孙志跳上了马车,“驾——” 他驱车前行,马车轮子碾过青石路面,碾碎了车里低低的抽泣声。 “好了……”车内传来山阳公主低沉的声音,“又不是不见面了,哭什么哭!” 梁长乐望着远去的马车,哭笑不得。 马车刚出了五皇子府邸,府外扮作镖师的护卫亲兵,就跟了上去。 这些人马有些是嬴逸所派,有些则是唐家安排的。 他们会一直把人护送到夜国京城再折返。 “咱们也走吧。”慕容廷握住梁长乐的手。 夏瑾被丁零搀扶着从里头出来。 他们离开京都之前,夏瑾掀开车窗帘子,远远眺望着皇宫的方向。 丁零好奇问道:“走了,您会想这儿吗?” 夏瑾怔了一下,紧跟着笑着摇头,“不会吧,应该不会想这儿。我想念的人,要么已经在我身边了,要么在等着我到来。” 梁长乐坐在另一架马车上,她歪在慕容廷的身上,枕着他的肩头。 “困了?”慕容廷轻抚着她,惟恐马车轻晃,再把她晃摔了。 梁长乐却是睁着眼睛的,她不困,只是离开之际,心里特别难受罢了。 “你说,师父他……现在还在弹琴吗?” 慕容廷微微一怔。 她又说,“嬴琰不能伤他吧?在那里,师父应该比他更强大吧?” 慕容廷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梁长乐这么问,只是想寻找一点安慰而已。 可天性使然,他不会拿虚无缥缈,没有依据的话随便安慰人。 梁长乐咧嘴苦笑,“师父叫我抓紧龙头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他是不打算出来了。那会儿我还抱有侥幸……” 她嗓音一哽,心里酸酸的。 师徒相认的时间不算很长。 但想起冯建就是琴灵,冯建被关在石室里,她的琴灵也没有了,永远的离她而去。 她心里无比怅惘,并非贪恋琴灵给她带来的好处。 “哪怕没有任何好处,只要叫我能再听到你的声音,也是好的啊……”梁长乐心里说道。 此时,脑海深处却突然传来懒洋洋的声调,“此话当真?” 第921章 移花接木 梁长乐深深的愣了一下,继而茫然的左顾右盼。 慕容廷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梁长乐喃喃道:“师父?” 慕容廷神色一绷,不由握住她的手。 脑海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梁长乐却如同有雷声炸响耳边,她眼底一亮,神采奕奕,意识中的声音也坚定起来。 “是师父,我听见你了,别故弄玄虚。” 那个熟悉的声音当真回来了,“是我,可我现在……没有琴灵的能力了,也就能陪你唠唠嗑而已。” 梁长乐意识中的兴奋不减,“谁稀罕你的能力似的……我稀罕的是这个师父。” 琴灵嘿嘿的笑了两声,却忍不住再次叹息。 “石室里是个什么情况?师父如何出来的?那赢琰怎么样了?”梁长乐心底疑惑颇多。 琴灵不紧不慢说道:“这过去了四十九天了,赢琰已经气绝,我大概也是气绝了吧?也不觉的怎样,就是身上忽然一轻,飘飘忽忽一片白茫茫,继而就听见你在呼唤琴灵。” 梁长乐怔了怔,只觉这个过程奇妙非常。 而且她回想起了她死而又生的那个过程,也是莫名其妙,奇幻非常。 “但我试了,确实没有琴灵的能力了。”琴灵喟然长叹,颇为遗憾。 梁长乐却兴奋到颤栗,“这是好事儿啊!好事儿!” “停车——”她大喊一声。 慕容廷被她吓了一跳,他一直静静的观察着她,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眼底有光芒,不时闪过。 他感受到她的兴奋,快慰,却不知因何而起。 他正待继续观察时,她却叫了停车,还一脸兴奋地对他说:“我们调头,去追义母,派鹰送信过去,叫义母停下等我们。” 慕容廷见她并非悲伤之色,眼底灼灼的光芒,显示着她心情很不错。 她这一定不是“伤离别”,乃是有好事发生。 但才分别不久,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呢? 后头的马车也纷纷停了下来,马车上的人都派人来前头打听,为何停车,为何调头。 “晚些时候追上义母,就都知道了。”梁长乐神秘兮兮。 慕容廷虽不明白,却很珍惜她此时的好心情。 只要她开心就好,至于是不是白跑的路,他才不在乎,谁也不能扫了念念的兴。 他们派出了三只成年的鹰去追义母一行。 马车和大部队也调转方向。 两队人马所行的方向恰恰相反,这么来回一耽搁,追上的时候,已是深夜。 山阳公主他们都没睡,众人面色不解,且有点儿担忧的坐在驿馆大堂里等着。 梁长乐一下马车,郁芸菲扶着山阳公主就迎了上来。 “出什么事了?”郁芸菲问。 梁长乐面含笑意,“义母,好事!” 山阳公主愣了愣,却是笑不出的样子。 她扯了扯嘴角,更像是皮笑肉不笑,“什么好事?值得……” 值得她来回奔波? 山阳公主看了看她身后的人。 梁长乐如今是顶着嬴国女相的身份,出使梁国,虽然这个出使比较低调,阵仗也不算大,但好歹也有上百号儿的人马呢! 山阳公主的想象力枯竭了,她想不出什么好消息值得这么折腾。 梁长乐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嘀咕,“我师父回来了。” 山阳公主脸上一瞬间的烦躁,“我在五皇子府上说的还不够明白?他是要跟着我去夜国吗?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要给我做面首……” 梁长乐没等她说完,一把捂上了她的嘴,“义母,我不止有一个师父啊!” 山阳公主脸色茫然。 她想不明白,或者说,她不愿、不敢深想。 梁长乐笑了笑,小声说:“冯建,我冯师父。” 山阳公主眼睛一时瞪的溜圆,愕然看着梁长乐,仿佛她是什么怪物。 她忽然抬手,握住梁长乐的双肩,“不可能?” “真的。”梁长乐说。 “你骗我?”人越是期待的结果,越是不敢相信。 梁长乐笑着摇头,“不过,见不到的,只能听。” 山阳公主的怀疑,震惊,这才渐渐归于平静,平静之后就是深刻的欣喜,“这么说来……是真的?” 梁长乐失笑,“我堂堂女相,来回的跑,难道是儿戏吗?当然是真的。” 山阳公主内心激荡,既欢喜,又不敢欢喜太过……害怕失望。 梁长乐他们今晚也要住在这里,所以就先安顿了人马。 等所有人都安顿好,已经是后半夜了。 但亲近的人,都没有睡,众人全聚在山阳公主的房间内。 梁长乐解释了她有“琴灵”的事儿,又解释了琴灵其实就是冯建的魂魄。 能够理解她的只有慕容廷和夏瑾。 因为这两个人都有过“死而又生”的经历。 山阳公主虽然不能理解,但这不妨碍她积极的接受这件事儿。 “你是说,你要把你的琴灵给我?让他……在我的脑子里,跟我说话?”山阳公主表情惶惑不安,却也兴奋期待。 她不安的是,这会不会给女儿带来伤害?会不会操作不成,反而让琴灵消失? 但如果能成,她觉得她后面余生都满有喜乐了。 “是这个意思,具体操作嘛,可能要求助旁人。”梁长乐皱眉,“我师父唐老先生,他对琴灵知道的更多,可以请他过来。” “不请他!”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一个来自山阳公主,一个来自脑海里的琴灵。 梁长乐没想到这个两人如此有默契,她哭笑不得,“那你们想请谁?” 山阳公主犯起难来。 慕容廷却道:“我师父还在都城,请他来。” “好好好!”又是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梁长乐笑盈盈看着山阳公主。 山阳公主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你们说我急切也好,说我厚颜无耻也好,等了一辈子了,先前有许多的误会……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会托梦给我,告诉我,他被关在那里。” “没想到,他说,他到头来能依靠,能信任的人,只有我。我这辈子……没有白等。” 一屋子的人,霎时间安静。 梁长乐笑着说:“难怪你们默契,说话都是同步的,一个叫我耳朵听见,一个在我脑子里附和。” 山阳公主闻言惊喜,“当真……这么有默契?” 梁长乐点头,“是啊,可见你们的缘分深厚,这次的挪移,一定能成。” 她及众人,此时都没想到,待慕容廷的师父青城道人来,立时证明他们的想法太过乐观。 第922章 灵魂互换 青城道人来的很快。 旁人重金都请不来的青城道人,其实是个宠儿奴。 通过他看慕容廷的眼神就知道了,溢满慈爱。 慕容廷叫飞鹰送去一封信,说有求于师父,青城道人披星戴月,见到慕容廷时,不显疲色反而神采奕奕。 他给山阳公主和梁长乐各自测了一个字后,摸着银白的胡子道:“可行是可行,但风险也很大。” “什么风险?”山阳公主立即问。 青城道人说:“琴灵是灵,原本是寄生在她琴音之上,而如今失去了琴灵的强大自然之力,也就是说,他的灵魄可能存在不了太久。” 山阳公主立时面如土色……白高兴一场?这就像是回光返照? 青城道人却无视她难看的脸色,继续说:“所以把他移换寄主,反而可能让他存在的更久。” 山阳公主偷偷抹了把汗。 “但既是灵体的移换,那么就有可能牵涉到二位的灵体。”青城道人看着两人不再说话。 梁长乐垂眸不语,心意坚决。 山阳公主却是浑身发冷,“道长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也有可能被换?” 青城道人微微点头:“这是最乐观的误差。” 山阳公主神色茫然,“最乐观……是什么意思?道长,我活这么大年纪了,理解能力差,接受能力却强,您把可能的、最坏的情况都说了吧?” 青城道人点点头,缓缓说道:“如果出现偏差,可能你二位灵魂互换,就是您的身体里住着她的灵魂,您却住在她的身体里。也可能三者中消失一个,至于消失哪一个,则不确定。” 山阳公主倒吸一口冷气,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其余在场之人,也吓得面色发白。 “不换了,咱们不换了。”夏瑾立即拉过梁长乐,“风险太大,不能做。” 慕容廷也紧皱着眉头,反对之意都写在脸上。 山阳公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离开水太久的鱼。 梁长乐却看着青城道长,“道长对成功,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有几成把握呢?” 青城道长说,“最多五成。” 众人又是一愣。 梁长乐道:“五成,很多了呀。” 夏瑾则声音严厉,“还有五成失败的几率,结果是你、我们都无法接受的!” 梁长乐迎着夏瑾的目光,辩驳的话说不出口。 这位也是她的母亲,身体发肤,生命都受之父母,她不能说的那么轻松。 “我也不同意。”山阳公主颤巍巍起身,向后走去。 “等一等!”梁长乐脑中发出一个声音,声音急切,“我有一法,叫你们身体不会被换。” 梁长乐也忙叫住山阳公主,说了琴灵的话。 众人目光灼灼看着她。 梁长乐凝神细听。 众人则神色古怪。 她时不时点头附和,像是有人正滔滔不绝的说话。 可厅堂内安安静静,所以她的模样十分诡异。 梁长乐长舒一口气,“我有灵宠金蚕,它是认过主的,我以血饲喂过它,所以它不但以灵与我共生,也认得我的躯壳。有金蚕护主,我的魂魄不会离壳。” 青城道人重新摸了她的脉,又叫她唤出灵宠金蚕。 旁人只见她摊开白皙的手掌,上头空无一物。 青城道人则一脸艳羡和慈爱,“好东西,真可爱。” 众人:“我们瞎了吗?” 青城道人点点头:“所以你这边是安全了,但他们两个却有风险。” “不怕,”山阳公主二话不说,一脸阳光灿烂,“这么大年纪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搏。” 青城道人叹息,“哪怕把你的躯壳,让给那个人,你自己魂无所依,也无所谓吗?” 众人惊讶,纷纷觉得离奇,但转念想之……这不就是借别人的肉身还魂吗? 夏瑾搓了搓自己的身体,她的情况也差不多吧? 梁长乐脑中的声音咆哮,“这不行,这个风险太大,我可不想变成女的!还不如是个灵魄更自在!不要不要不要……” 山阳公主连连点头,“不怕,若是本宫死了,那也是喜丧,这么大年纪了,本宫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过?老了还能玩一把玄幻,本宫一辈子抵得上别人好几辈子了!来吧!” 她真是大气磅礴。 把梁长乐从风险中摘出去以后,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梁长乐虽有顾虑,也把琴灵的话说了。 但山阳公主大手一挥,“若是他鸠占鹊巢,用了我的身体,那也是他该——命里该有此报!叫我为他受这多年的苦,叫他自己也试试这滋味!” 琴灵在梁长乐的脑中,就聒噪的与她吵起来,“最毒妇人心啊!你果然还是想报复我!你不知爱惜自己,牵肠挂肚我一个没长心的人,倒怪我了?” 梁长乐耳中是山阳公主的声音,脑子里是琴灵的声音。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要把她逼疯了。 “求道长尽快做法,叫他俩直接吵吧,我脑仁儿要炸了。”梁长乐敲了敲自己的头,颇有几分无奈。 “你们可想清楚了?”青城道人问。 慕容廷还有些不放心,“确定她不会有事?” 青城道人已经看过金蚕,也说了这办法靠谱。 若是旁人再来质疑他,有本事的人多有脾气,他肯定广袖一挥,爱咋咋,贫道不伺候了。 但质疑的人是慕容廷,他则宽厚一笑,“放心,岂能叫我徒儿之妻冒险?她无碍,顶多会头痛一会儿。” 梁长乐却摇头,“不,不可能比现在还疼,他俩吵得太凶了。” 众人担忧之余,还有点儿忍俊不禁。 青城道人却是效率奇高,他已经在驿馆后头,布置出一个小小的法阵。 法阵占地不大,也就一尺见方。 以石头和木器做阵。 待他贴上最后一个符箓,法阵内忽起大风,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 而在法阵外的人,则丝毫感受不到风。 众人不由敬佩有加,“是位高人!”“名不虚传啊!” 梁长乐同山阳公主走进法阵,一左一右,坐在两个蒲团上。 两人对面而坐,中间点了六只红烛。 青城道人手持一柄桃木剑,风愈来愈大,他的道袍被风鼓得饱饱的。 他舞剑飞身而起,围着两人以及那六只红烛,口中念念有词。 第923章 男人太烦了 法阵里的大风忽然就刮到了外头。 众人都被这一阵大风吹的睁不开眼睛。 慕容廷抬手挡风时,忽然看到一束金光,冲天而起。 待他定睛去看时,风吹起的尘一下子迷了他的双眼。 “念念……”他心里大喊,嘴却闭得紧紧的,惟恐对阵中的几人产生不好的影响。 他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眼睛还酸涩流泪,他就勉强睁开。 唯有他瞧见这奇异的一幕。 那么大的风中,红烛的光却稳稳地,一点儿不摇曳,更不会被吹灭。 淡淡的橘色光芒笼罩在法阵中的两人身上,若是细看,就能发现,橘色的光中,有一道金光,像是流动的河水,从梁长乐那边流淌向山阳公主。 山阳公主全身轻颤,表情并不轻松。 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慕容廷愈发紧张起来,他全身紧绷,双拳紧握,如同随时要扑出去的猎豹。 恰在此时,风忽然停了。 青城道人的衣袍飘然落下,六只灯烛却猛地晃了一下,继而“噗——”地熄灭了。 慕容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尽管有师父的保证,他还是无比担心的盯着梁长乐。 梁长乐先睁开眼睛,眼底光彩熠熠光辉潋滟。 她第一时间转过头来,冲慕容廷咧嘴一笑。 噗通,慕容廷听到自己提着的心,落回原位的声音。 青城道人收起他的桃木剑,狐疑的看了山阳公主一眼。 山阳公主仍旧双目紧闭,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 梁长乐也盯着义母,端坐着不敢动。 “无妨,道法已成,不可逆转。”青城道人对她说,“你起身离开吧。” 梁长乐迟疑起身,张嘴想问。 青城道人却对她摆了摆手。 梁长乐走出法阵的圈子,众人立刻迎上来,慕容廷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如何?” 梁长乐笑说:“身体都轻盈了不少,原来灵魄也有重量。” 这自然是玩笑话,灵魄哪有什么重量? 但也可能她自己确有这种感觉。 山阳公主一直不醒,他们也不愿离开,于是又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法阵中。 青城道人收起桃木剑以后,又开始收他的灯烛,继而收起他的符箓,最后连摆阵用的木桩石头都撤去了。 山阳公主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定。 “师父……”慕容廷上前询问。 青城道人往蒲团上看了一眼,“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两个人一起离去,这不是最坏的结果,所以我忘了说。” 众人:“……” 道长,您是认真的吗? 在场有些人已经湿了眼眶,郁芸菲身为医者,原本看淡生死。 但可能是因为她近来身体康健,且有人一直在她身边,把她宠得像小姑娘,她就多愁善感起来。 她已经拿着帕子,扭脸在一旁,低低的抽泣了。 丁零拍着她的肩安慰她,没安慰几句,丁零也跟着抹眼泪。 这位山阳公主,可谓一生侠义,她活得不像公主,倒像是女侠客。 夏瑾长叹一声,但毕竟认识的时间短,她更关心自己的女儿。 她握住梁长乐冰凉的手,“也许她并不难过,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准备。” 梁长乐垂着眼睛,思索着是不是因为她太过异想天开了? 如果她不拦下义母,如果她不折返回来追上义母……义母会过的更开心吗? 好像……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我心里怎么想的,要你知道?” 气氛沉闷的院子里,忽然爆发出响亮的叱骂声。 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山阳公主原地蹦起,她那矫健的身姿,跟前几天判若两人。 她像是一下子又年轻气盛了。 “胡说!本宫怎么三心二意了?他是我丈夫,是我的驸马,我留着他送我的东西有什么错?” “对,本宫就是记得!至死也不能忘!本宫还记得你为本宫弹的第一首曲子呢,他也没嫉妒不是?” “你就是个心思狭隘,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的小男人!” …… 山阳公主就像是吵架一样,一句接着一句。 众人呆立院中,她好像看不到。 她面无表情的越过他们,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众人也只在她经过的时候,看见了她眼角若隐若现的泪光。 “义母?”梁长乐小声喊了句。 山阳公主已经走过她好几步,又忽然停下,咻地转过头来,嘿嘿一笑,“乖女儿,义母好了,就是你师父太聒噪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他进了我脑中,还能连我记得的陈年旧事,都能翻出来看看?你瞧,他跟我翻旧账呢,男人太烦了!” 这骄傲的语气,自豪的眼神儿是怎么回事?不是嫌烦吗?那您一脸灿烂的笑容是为何啊? 众人:“……” “行了,你们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夫妻俩吵架,你们在这儿围观,我们不好意思。”山阳公主笑眯眯的。 也没见您哪儿不好意思啊? 众人原本还想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如今看来纯属多余。 众人相互鼓励安慰一番,陆续离去。 慕容廷则握着梁长乐的手,一瞬都舍不得松开,他还时不时的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花儿吗?”梁长乐好笑道。 慕容廷说:“以前,你脑子里也这么聒噪吗?” 梁长乐摇头,“没有,琴灵很多时候都是寡言的,也有喊他他都不理的。” 慕容廷更好奇,“那他也能看见你过去的记忆吗?” 梁长乐怔了怔,“没有吧,他从没提过,又或许是没兴趣研究。” 慕容廷则露出一脸向往,渴盼的表情。 梁长乐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慕容廷抿了抿嘴,低声道:“哪有自己探索起来有意思?若是可以……我也想钻进你的脑子里。” 梁长乐表情惊悚,又哭笑不得。 还没等她取笑慕容廷的想法,又听他说,“还是算了,那就没办法站在你身边保护你,那我有何用?” 他握紧了梁长乐的手,把掌心的热度毫无阻碍的传递给她。 当晚,梁长乐就做了个梦,梦见慕容廷钻进她的脑海里,翻看着她过去的回忆。 他翻到她最瞧不起男人那段儿,也和她大吵起来。 又翻到两人曾经以主帅的身份,在梁国和夜国的战役中对抗那段儿,他又美滋滋的吹牛,“原来那么早我就是念念心中的战神了呀?早知道,我该早些去提亲……” 第924章 边境偶遇 自从把琴灵给了山阳公主以后,梁长乐的世界里就安静了很多。 但郁芸菲懊恼不已,甚至要搬到丁零住的那屋去。 “太吵了,我睡了她还在说话,我还没醒,她又开始了。”郁芸菲眼下都有了灰青。 丁零说:“人家新婚夫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嘛。” 梁长乐却觉得困惑,“不对呀,她不用真的说出声,仅用意识他们就可以交谈呢。” 她去问山阳公主,山阳公主则说:“忍不住嘛,年轻人,多担待一点。” 郁芸菲于是再也不肯回去跟她住了。 众人又一同小住了几天,再次离别之时,因为有了山阳公主的吵闹声,伤感的情绪一直酝酿不起来。 郁芸菲甚至是迫不及待的爬上后头的马车,“快回夜国!我想念药园了!” 她的药园,宁静无比,是她的修养心性的圣地。 孙志为她架着马车扬着轻尘,走在前头。 “走吧,常联系。”山阳公主大手一挥,也蹬车而去。 梁长乐一行哭笑不得,再次榻上归梁之路。 因为这次成功的“交接”,梁长乐觉得浑身自在轻松了不少。 虽然琴灵好处多多,但脑子里忽然冒出另外一个声音,总归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精神方面的。 现如今就再没有这个顾虑了。 梁长乐清楚的记得,青城道人做法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有一股拉力,在拉扯着她往上、往上。 她仿佛都看见自己脱离躯壳,要往上飘。 乃是一只小小的金蚕,盘踞在她胸前衣带里,拼命的吐丝,那带着金光的丝,简直要把她结成一个茧,绑在她的躯壳内。 正在她觉得来自头顶的吸力最是巨大,要把她吸得脑袋和脖子分家之时。 她听到了“啵——”一声脆响。 继而她浑身一沉,咚得落回躯壳之中。 而后就见有金芒缓缓流向义母。 “金蚕出力太大了,它可累惨了。”梁长乐双手捧在一起,满目怜爱之意。 慕容廷在摇晃的马车上,就看见她捧着空无一物的双手,自言自语:“我给你弹琴,滋养你,让你好的快一些,好不好?” “你不想听他二人的曲子,特别是冯建的?好,不弹他们的。” “行,你点曲子我来弹。” 而后,她把手上的“空气”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瓷盅里,抱着琴在马车上弹奏起来。 慕容廷闭目养神,也沉浸在琴音之中。 在她琴音之中,他的调息会更顺畅,更容易,也更加投入。 如此高效的调息之后,他往往精神焕发,比以往十次调息还觉得精力更充沛。 她虽没了琴灵,但琴艺似乎更好了。 梁长乐解释,“不是没有道理,以前是靠琴灵的帮助,如今则要自己多琢磨,多投入精力。投入的精力更多了,产出自然也多……你看金蚕都胖成什么样了?” 金蚕:“这叫圆润可爱!” 一行人到嬴梁边界之时,因为要换文书,也要见一见当地的官员,大部队便停下来小住几日。 梁长乐和慕容廷忙于接见官员,也要商议日后两边通好之事,无暇他顾。 丁零不跟去这些场合,她不乐意听那些官腔,也听不懂。 她看着小姐忙进忙出的,又连日奔波赶路,都瘦了许多。 夏瑾夏夫人倒是知道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菜谱,膳食方子,她便潜心跟夏夫人学习厨艺。 “这个孜然羊肉,需要孜然,才能去其腥膻的味道,做出来才好吃,可我没见过哪里有这种调料。”夏瑾颇为遗憾地说,“若是能找到孜然,今晚我们就可以做烧烤,撒了孜然的羊肉串儿,那味道……” 夏瑾竟然咽了口唾沫。 她先是梁国皇后,后来又成了嬴国宠妃。 她什么样的好吃的没见过?竟然会为了“孜然羊肉串”流口水?那东西一定无比好吃! 丁零下定决心,“婢子去集市上转转,说不定就找到了呢,夫人描述的那些,婢子记住了,大不了先尝尝,多买回来几样嘛。” 夏瑾连连点头,“喝着啤酒,架着烧烤摊子撸串儿,天啊,多幸福的生活啊!你快去找,还有我以前跟你说的那种‘辣椒’,回来磨成辣椒粉,我一定能教你做出人间美味!” 丁零被夏瑾眼底的光芒蛊惑了。 虽然她不明白,什么叫“喝着啤酒撸着串儿”,但夏夫人说的那么神往,一定是最美好的。 她带着篮子,没指使小丫鬟,而是亲自去了集市。 嬴国边关城邑,竟然也繁盛无比。 而且因为是边关,临近梁国和夜国的大山,这里的集市很有异域风情。 集市上售卖的有些东西,连京都都很少见,可能都是土特产,或是从其他国家番来的。 丁零去了几个卖调味料的店,一个个的找,外形相似的,就一个个的品尝。 结果都没找到夏瑾说的“孜然”和“辣椒”。 “不对,倘若调味料里有售卖,那夏夫人一定早就买到了。”丁零兀自琢磨,“说不定就是人们还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可以当做调味料入口,所以才买不到。” 她正想着,便向售卖香草,草药的那条街而去。 哪里的人特别多,有铺面,也有沿街摆个破布售卖的,鱼龙混杂,热热闹闹。 丁零正往人群里挤,忽然有人扯了她一下。 丁零立即回头,却见自己的荷包不见了。 “站住!小偷!”丁零拔腿就追。 那小偷也精,故意往人群里钻。 丁零为买到好东西,今日带了不少的银钱,更重要的是,她荷包里还有一粒罕见的宝石扣子,是她想往自己衣服上缀的。 “站住!毛贼!休要逃!”丁零大步追在后头。 那小贼跑得不算太快,丁零一直跟着,也没跟丢。 眼看着她就要追上毛贼了,那贼却往一条巷子里一拐,不见了。 丁零在巷子口犹豫了一瞬,迈步走了进去。 她回忆了地形,这巷子不算长,巷子这头是集市,那头是条河。 她以为毛贼被逼急了,可能会跳河逃走,可没想到,她进了巷子,毛贼没跑,正站在巷子里等她。 而毛贼身边还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男人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衣服洗得跟干净,补丁也打得巧妙,猛一看还像是缀上的花。 丁零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心头咯噔一下,荷包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第925章 遇上事儿了 丁零神色惶惶的回到下榻的官驿。 夏夫人远远招呼她,她却像没听见一样小跑去了所住的院子。 “她怎么慌慌张张的?”夏夫人问身边的丫鬟。 丫鬟摇摇头,“有点儿远,许是没听见,婢子去找丁姐姐吧?” 夏夫人说:“不用了,瞧她着急,可能是有什么事儿,过会儿我去看看她。” 夏夫人知道,丁零虽是丫鬟,却被梁长乐和林恩姝当做姐妹一般。 她还听见丁零提及林恩姝都是叫“木木姐”,那孩子据说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的孩子,又那么知礼,不免就更惹人怜。 夏夫人决定去关怀一下丁零。 可当她转了一圈儿,再来到丁零院中,却听洒扫的婆子说,“丁姑娘出去了,急急忙忙的,回屋子里取了什么东西,就出去了。” 夏夫人哦了一声,也没再问。 她沿着回廊离开时,恰经过丁零的窗子。 挨着窗台不远,就是这屋子里的梳妆台,台子上放着铜镜和几个小抽屉的首饰盒子。 夏夫人本无意窥伺,但余光瞥见,她便多看了一眼。 只见所有的小抽屉都是打开的,里面却空无一物,连个簪子珠花都没有。 若说是未经使用,也不像,明明是刚动过的样子。 夏夫人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多言便离开了。 丁零第二次回来的很晚,眼睛还略有些肿。 她在卖香料的小贩那里买到了孜然,但没找到辣椒这种东西。 她回来时,遇上元九。 “元宿卫。”丁零喊住他,“这是夏夫人要的东西,还请元宿卫帮我送过去。” 元九看她一眼,两人平日不太对付,丁零看见他都不搭理的。 今日她却请他帮忙? 元九不肯接她手里的篮子,怕里头有诈。 “我肚子不太舒服,劳烦您走一趟,多谢了。”丁零瓮声瓮气的,竟还朝他规规矩矩福身。 元九吓得直接跳到一旁,惶惑不已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他不是问她肚子没事儿吧? 而是她这么客气有礼……不是憋着什么坏吧? 丁零皱眉看他一眼,“元宿卫功夫卓绝,又是王爷心腹,我还能害了您?就一点儿小忙……不帮算了。” 她提着篮子要走。 元九这才伸手拉住篮子,“帮。” 他把篮子夺去,可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丁零道了谢,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九蹙眉沉思,觉得这女子今日客气的出格了,要么就是病的不轻。 想当年,她连燕王世子慕容景安都敢撵走,齐王慕容廷也被她关在门外过……她会对自己福身说谢谢? 夏瑾瞧见孜然,很是惊喜,“她还真找来了呀,这丫头厉害,也有福气!我叫那么多人去寻,都没寻到过,可见其他人不如她用心。她没事了吧?” 元九被问得一愣,“她……她说肚子不舒服,应该没有大碍了。” 夏瑾若有所思,“哦,她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长乐说。若是不好意思,我也能帮上忙,别遇见事儿憋自己心里。” 元九愣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木然的点点头,“卑职会传话的。” 夏瑾笑笑,使劲儿的嗅了嗅孜然的香味儿,“今晚就给你们做烧烤,可惜没有辣椒,不然更好吃。” 元九趁着天还没黑透,往丁零的院儿里去。 这会儿院子里没什么人,丫鬟都在各处忙碌着,快晚膳时候了,主子们也快回来了,下人是最忙的时候。 元九正要敲院门进去,却忽然听到隐隐哭声。 他循声望去,哭声是在假山后头。 他纵身跃上院墙,又跳上樟树枝头,眯眼细看。 丁零抱着膝盖,埋头在双膝之间,压抑的哭着。 元九怔了怔,他实在没想到,丁零她也会哭? 他想了想夏夫人的话……看来丁零是真的遇上事儿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上前说话的时候,她性子那么强,很怕被人看见她在哭吧? 元九一动不动坐在树上,想着等她哭完了再去找她传话。 可丁零一直哭,直到院门那边传来丫鬟的说话声。 她才猛地收住哭泣,又用假山下的凉水拍了脸,便急匆匆的回屋里去了。 此时天已黑透,院子里也有了别人,更不是说话的时机。 元九纵身一跃,离开这院儿,明日再说吧。 梁长乐忙的脚不沾地,听闻丫鬟说,丁零闹肚子,不能近前服侍。 “她若难受,就过来,我给她弹个琴就好了。”梁长乐说。 丁零却说只要歇歇就好。 “那叫她安心歇着,不用过来服侍,你们也都大些了,该独当一面了。”梁长乐笑笑,点了几个丫鬟。 几个丫鬟很是开心,还商量着要去谢谢丁零给她们这样的机会。 梁长乐没见着丁零,更不知道她一大早就离开官驿了。 元九倒是知道。 元九还知道,她跟几个丫鬟借了钱。 因为她是王妃身边服侍的,是梁长乐的心腹,又是这一群下人里,跟梁长乐最久的。 所以下人们都以她马首是瞻,但凡她开了口的,她们都借了钱给她。 元九悄悄尾随丁零。 只见她进了一家当铺。 当铺才刚刚开门,她是进来最早的,当铺的先生还在打哈欠呢。 丁零就摆上了几样首饰。 掌柜的哈欠打了一半,立刻收了嘴,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东西有点儿旧了,有年头儿了,姑娘真要卖?” 元九眉头越皱越紧。 他看见丁零拿了三样首饰,都出手了。 掌柜的给了银票,还叫小厮把她送出门外,十分礼遇。 丁零离开不久,元九就进了当铺。 “刚才那姑娘卖的首饰,我要赎出来。”元九往那儿一站,气势就叫人退避三舍。 但涉及钱财利益,掌柜的硬着头皮,“没这规矩,前脚成交,那就是成交了。姑娘签了死契,是不赎回的。” 元九道:“你转手还是要卖,不如卖给我。” 掌柜的看他一眼,有心狮子大开口,但被他视线一扫,又觉脊背发凉。 “这个数……真没多要您的,我们开门做生意……”掌柜的心绪,冷汗直冒。 元九上前,摁下他三根手指,“我给这个数。” 掌柜的急忙叫道:“那不行,那我就赔了!” 元九冷笑,“一进一出,你赚了四成。好好想想,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元九似乎没怎么使劲儿,掌柜的手却就是伸不开,他有些慌神儿。 一旁的小伙计紧盯着他,就等他使个眼色,他就去后头叫人。 第926章 御下不严 掌柜的向元九身后看去,见外头不像有他的同伙。 单枪匹马就一人?也敢来当铺挑事儿? 掌柜的咬牙忍疼,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立刻朝后头吆喝一声。 当铺养有打手,就是为防有人来闹事儿,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大胆小人,还不快快放开掌柜!” 一群壮汉冲了出来,直扑元九。 元九一手隔着小窗口,拽住掌柜的手,余光瞥向来人,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嘴角轻轻一勾,满脸不屑。 他抬脚踹去,扑通扑通,几个壮汉应声倒地。 他脚力不小,却也没想上来就要人命。 壮汉不知他实力,却嫌丢了脸面,爬起来就再扑上来,“今日要你好看!给脸不要脸!” 元九嘴角露出轻蔑,再出腿时就加了力气。 嘴巴不干不净的那壮汉肚子上挨了一踹。 噗……他喷出些酸水儿,脸朝下趴在地上。 他挣扎要起来,却是使了好一阵子力气,手脚竟不听使唤,跌跌撞撞爬不起来。 壮汉骇然失色。 他的几个同伴也觉察不对,来人不是胆大妄为,人家是根本无须畏惧啊! 四五个壮汉把元九围在中间,虎视眈眈,却谁也不敢再冒失上前。 掌柜的只觉自己的手怕是要废了,疼得他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好汉饶命,好汉放了我吧,给你,原价给你……不不,送给您,白送您。就当我结个善缘!”掌柜的连连赔笑,却因为疼,笑得比哭还难看。 元九轻哼一声,“掌柜的识相。” 他接过锦布包裹的首饰,大致看了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掌柜的面前桌案上。 掌柜的吓了一跳,大气儿不敢喘,更不敢摸那银票。 他连连摆手,“不不不,说了,送好汉的……” 元九目光冷淡,语气更冷,“我又不是强盗,好好说话,我不会动手。一部分是赎回首饰,另一部分……” 他看了地上那壮汉一眼。 壮汉原本挣扎着的快爬起来了,感受到他目光扫过来,他立刻趴回去装死。 元九勾了勾嘴角,“余下的给他看伤。” 说完,他收起首饰,转身离去。 这天还不到晌午,首饰就到了梁长乐面前。 慕容廷把锦布摊在她身边小几上,元九站在慕容廷身后,余光一直留意着梁长乐的表情。 梁长乐挑眉,“这是丁零的东西,怎么到了你手里?” 慕容廷说:“我记得有几样,是旁人送你的。” 梁长乐笑了,“是,可我怕某人吃醋,怎么好放着别人送的首饰?于是就给她们带了。” 慕容廷表情放松下来,“是你赏的,不是她们自己拿的就好。” 梁长乐眉头微凝,看向他身后元九,“从哪儿得来的?” 元九不想她会直接问他,怔了一瞬才说:“当铺赎回来的。” 梁长乐表情空白了片刻,似乎不明白,丁零何至于穷到要当首饰的地步了? 她待身边人并不苛刻啊? 元九又说:“听闻丁零姑娘还跟身边的小姐妹借了些银钱。” 慕容廷皱起眉头,但没有多言。丁零是梁长乐的丫鬟,且这是后宅的事儿,他不过问这些。他单纯是觉得梁长乐平日对丫鬟们宽厚,丫鬟还瞒着她有这些小动作,不太明智。 慕容廷道:“需要人去查查吗?” 梁长乐摇头,“那倒不用,我会问问她,若是她需要帮助,只管向我开口。但谁都有不愿示人的秘密,何必勉强?” 慕容廷便不再多说了,他叫元九退出去。 梁长乐任女相,来到这城邑格外的忙,有各种公务应酬,他也有暗中的部署,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相处的时间却十分有限,今日偷得半日闲,何必把宝贵时光浪费在别人身上?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不必提。 元九心里却没放下这事儿,他留意着内院的动静。 得知丁零是傍晚时候回来的。 丁零回来以后,就去向梁长乐请安了。 前一天她没在跟前伺候,推说不舒服,第二天又跑出去一天,这可不好。 主人家宽容,做下人的也不能如此放肆。 她去梁长乐面前伺候,却吞吞吐吐解释不清。 “你可是遇见什么难处了?”梁长乐正同慕容廷下棋,抬头看她一眼。 丁零脸色微变,却坚定摇头,“没有。” 梁长乐目光一闪,笑了笑,“没有就算了,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能帮你必然会帮,就当替你木木姐照顾你了。” 丁零皱着眉头,心事重重,没听出这话音有些奇怪。 她闷闷的应了一声,心不在焉。 梁长乐也没多问,连她白日出去,都只当不知道。 丁零侍奉了一会儿,就有小丫鬟来替她,叫她回去休息。 她刚回屋不久,又有小丫鬟来给她端茶倒水,还送过来一只小匣子,说是主子给的。 丁零打开一看,小匣子里竟是一叠银票。 丁零大惊失色,豁然从凳子上站起,“这……” 她脸上血色尽失,紧接着捂着脸无声哭起来。 元九在外头树枝上,皱着眉头,满面狐疑。 他知道,这小匣子是齐王妃送来的,他甚至有些不认同齐王妃的做法。这不是纵容下人吗? 丁零当了首饰,虽说那首饰是王妃赏赐给她的,但那还是王府的东西呀?她偷偷拿去还了钱,就是坏了规矩,王妃一句责问都没有,竟然还给她送钱?! 这样御下,只会叫下面人觉得她没有威严,会越发的欺主! 元九眉头拧成疙瘩,他想不明白,齐王妃以前也是为将领,她不该这么赏罚不分吧? 元九不明白的,丁零却明白。 “小姐这是没把我当下人,而是把我当亲人……”她哽咽喃喃,“半路遇见的亲人,如此善待,可生来就是的亲人却……” 她哭了许久,小匣子里的银票一张没动,第二天,又原封放回了梁长乐的内室里。 丁零下定了决心,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从后门离开府邸,阔步向城郊走去。 她却不知,有一双眼睛,一直好奇的盯着她,一路尾随。 城郊有个不大的院子,看样子也是刚收拾出来的。 丁零敲门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第927章 触底反弹 一个面容严厉刻薄的中年男人打开院门。 男人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崭新的衣料,却一点儿不像他自己的衣服,更像是偷来的。 男人看见丁零,便嫌恶地皱起眉头,“好好的,一身素白干什么?你死了主子吗?” 元九远远闻言,眸光不由一冷,眼底浮现杀机。 丁零怒斥一声,“休得胡言!” 只是她声音,却底气不足,“我是来与你们断绝关系的,我本不欠你们,你们给的一条命,我也买回来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们过得好坏,生老病死,皆与我无关。” 男人闻言瞪眼。 一旁却忽然冲出一个少年人,他还没丁零高,却是跳起来,给了丁零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把丁零的脸都扇向了一旁。 元九微微愕然,他诧异的看着丁零。 那个混不吝的小女子,她会打回去的吧? 倘若她不是两个男子的对手,他一定会冲上去,帮她教训那两个该死的东西。 竟然说到主子头上了? 元九捏了捏手指,他会叫他们后悔生在这世上! 可片刻之后,他就有点儿憋气了……敢把燕王世子堵在门外的小丫头,她竟然没还手? 丁零的声音甚至有点儿委曲求全的意思,“你们要的钱,我给了,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情分我还净了,从此,你们就当从没我这个人吧。” “你想得美!”男人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娘就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若不是她拼死生下了你,有你的今日?若不是王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有你的今日?” “巴结上厉害的主子,就不认爹娘了?这是你主子教你的道理?” “老子告诉你,你活在这世上一日,就是我家的人,死了也是我家的鬼!你就该照养我们二老,照顾弟弟妹妹!你休想甩掉我们,自己乐得自在!” 丁零站在那儿,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元九终于明白了。 那是她爹,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能凑的银子,已经凑上了,你们再要,也没有了,你若不放过我,大不了我死,把命还给你。”丁零语气淡了下去,目光里的神采也黯然了。 元九在高处远远看着,胸口莫名憋闷得很。 “你死?想死也没那么容易!”男人催了一口,“你若死了,我就去官府告你的主子,说她拐骗我的女儿,教唆我女儿不孝敬长辈,还毒打我女儿,叫她寻死!” 男人话音未落,少年人就跳起来,对丁零拳打脚踢。 少年人边打边骂,“贱蹄子,不孝敬,白养你了,白吃了家里那么多米!家里有钱的时候,你当自己是小姐,你还跟人偷跑,叫你私奔,叫你不要脸……” 元九拳头咯咯作响。 底下那两个男子,他一根指头就能弄死。 但他这会儿强忍着,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心里暗暗说,“你只要反抗一下,哪怕就一下,小爷立刻跳下去帮你!” 可丁零太让他失望了。 她明明跟王妃学了功夫,跟陈岱也学了几招,不见得功夫多好……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连个兔子都不如吗? 一个人,自甘堕落,自甘被人践踏侮辱的时候,没人能帮她。 元九看着她被毒打,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够了!”丁零忽然大吼一声,猛地推开少年,“你打够了没有?!” “我还没打够!”少年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样子狰狞。 丁零冷冷看着他,“你要是打死我,我的主子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说的斩钉截铁。 少年竟有点儿怂了,他往父亲身后挪了一步,“爹,你看她……” “学会威胁你弟弟了?跟家里人吼,算什么本事?”她爹说。 丁零摇摇头,“你们不是我家人,你们不配。我忍着没还手,就是让自己记住,这些口口声声说,是我家人的人,带给我的伤害,究竟可以有多疼?” “我没有跟人私奔,你们要把我送给屠夫做填房的时候,我跑了,我不想死,不想被虐待死。从那时候起,我就没家人了。我现在叫丁零,跟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我给你们的钱,是买命钱,当初你们把我卖到张屠夫家,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吧?拿着这些钱,从我面前滚。否则,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死。” 她说话的样子,太过狠厉,身上的疼叫她龇牙咧嘴,显得狰狞。 她爹被她镇住,竟一时没有说话。 丁零转过身,摇摇晃晃向外走。 少年从他爹身后蹿出来,又想从背后偷袭。 元九手指一弹,少年应声扑倒在地。 他摔得太猛,下巴都磕破了,瞬间见了血。 “哇……爹,好疼!” 男人去看他的伤。 丁零摇摇晃晃走出院子。 元九叹了口气,心太软,拖泥带水。要做,就应该做的更绝。 她这样,只会叫这家人觉得她软弱好欺,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们必然还会找她的。 丁零已经走出了院子,少年捂着下巴,在院子里尖叫,“你等着吧,我们一定会去告你主子的,告她拐骗少女,告她教唆你顶撞父亲……” 丁零脚步一顿。 她咬了咬牙。 元九原本都打算一跃而下了,此时又蹲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底限,也有触底反弹的时候吧? 他想看看丁零有没有这个韧劲儿?能不能反弹? 如果她还有底限,那也还有救…… 元九还没想明白,就见丁零一阵风似得冲回来,她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匕首。 阳光之下,匕首泛着寒光,亦如她此时的眼睛。 “何必告她拐骗呢?我是自己跑的,后来被人好心收留,你们要告,就告我杀人好了!” 说着她冲上去,对着少年就捅了过去。 少年吓得吱哇乱叫。 男人挥手格挡,也被割破了衣袍。 屋里传来妇人疯狂得咳嗽,似乎要咳断气。 “你疯了?你走吧,快走吧!我们不告了,你说了断就了断!你快走吧!”他爹护着少年,嚷嚷说道。 “不告了?”丁零的匕首上,沾了猩红的颜色,眼底也腥红一片。 男人连连点头,又马上摇头,“不告,不告,谁也不告了……” 第928章 有人来算账 丁零跌跌撞撞的离开。 元九这次没跟着她。 他还在看院子里这一家人,院子是新买的或是租的,堂屋里放着几个带补丁的包袱,包袱里还有没拾掇好的杂物。 丁零离开后,有一个女孩子从屋里出来,她比少年还小一些。 “就这么叫她走了?阿娘的病还要吃药呢,这一点儿钱,够花用多久?”女孩尖声尖气。 她爹哼了一声,“你没见她刚刚发疯的样子,不叫她走,我和你哥都要受伤!” “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不过是家道中落。这一点儿钱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我打听了,她现如今的主子有钱得很!咱们绝不能放过她!” “阿娘说,当年她娘被她克死了。若不是我阿娘仁善,留她下来,给她一口饭吃,她早就活不成了。这样的恩情,她一辈子也还不完,她还想一刀两断?买命钱?那可得好好算算。”女孩子说话时,眉飞色舞一副算计的样子。 元九觉得那张脸竟那么丑陋,单看五官,一点儿也不丑,但配上话音,就叫人嫌恶无比了。 “休息休息,连衣服也不必换,咱们就带着伤,等会儿就去县衙,告她主子蓄意伤人……”那父亲说道。 女孩子眼睛一转,“对,有头有脸的人都好面子,就算不是他们做的,这亏他们也得吃了,讹他们一大笔。” 男孩儿却似乎疼怕了,“会不会再叫人打咱们一顿?或者把她也从家里赶出来?” 女孩轻哼,“哥,你还心疼那小贱人吗?她不被赶出来,还会给咱们一分钱的好处吗?既然她不愿意给,那就鱼死网破!” 几个人打算好,屋里的妇人似乎睡着了,这会儿没再咳,也没人去管他。 三个人相互搀扶着,扮作凄惨的样子向院门口走去。 元九一跃而下,从外头走进院子,伸手关上了门。 “你是谁?”男人吃了一惊,大叫,“怎么私闯民宅啊?我要报官了啊!” 元九斜睨他一眼,咧嘴一笑,“打劫。” 两个孩子躲在父亲身后,男人也有点儿腿软,新衣服晃晃荡荡,更像是偷得了。 “把家里的钱,值钱的物件儿都拿出来,否则,”元九呵呵一声冷笑,“我可要杀人了。” 小姑娘壮着胆子喊了句:“光天化日,你敢杀人?” 元九冷笑,“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手指一晃,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片柳叶般的暗器。 “嗷——”少年惨叫一声,捂着大腿坐在地上。 那枚柳叶镖已经深深钉在他大腿肉里,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涌出。 这伤比他下巴上磕破的地方,可严重多了。 少年人竟见血有点儿晕,他坐也坐不稳,“爹,我流血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两眼一翻,晕在地上。 女孩子嗷嗷尖叫起来。 元九脸色一沉,“再乱叫,你们都得死。” 吓得男人一把捂住女孩子的嘴,脸色煞白,“好汉饶命,我给您找钱,给您找钱。” 女孩子见父亲真要进屋找钱,急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她哆哆嗦嗦说,“我们没钱,但我姐姐她有钱,她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她主人家可富裕了,对她也好,你问她要钱……” “我姐姐长得漂亮,还会伺候人呢!” 女孩子上下看了元九一眼,“大侠若是寂寞,可以叫我姐姐伺候……” 元九脸色一黑,“小小年纪,如此阴毒,你说的是姐姐,还是你仇人?” 女孩子张了张嘴,“她得我家恩惠,本该替我家出力……而且您不是要钱吗?我们的钱,也是她送来的,我们哪里有钱?我们不过是捡她牙缝里剩下的。” 元九上前一步,踩在晕倒那少年的手背上,他踢了那少年一脚。 少年立时咳嗽着醒来。 他睁眼一看见元九,又忍不住哀嚎,“好汉饶命,大哥饶命啊!” “住口,谁是你大哥?”元九又踢他一脚,不知封了他哪出穴位。 只见少年张嘴,却再不听他发出声音。 元九这两脚的功夫,叫男人看出他的厉害,脸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且等等,这就给您取来……”男人钻进屋子里,不多会儿拿出一只小包袱。 包袱里有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 “就这么点儿?”元九这几天都盯着丁零,知道她借的,当的,以前存的,拿出的绝对不止这些钱。 男人脸色煞白,“没……没了,买衣裳,租宅子,看病抓药……花了些。” 元九把碎银子和银票拿出塞入怀中,小包袱布抬手扔在了地上,还吹了吹手指。 “钱不够呢,你说余下的要怎么办?”元九问。 男人脸色大变,“好汉饶命啊!” 他腿软,扶着门边颤巍巍跪下。 “不如用人头儿抵债?”元九说这指了指他两个孩子,“这个?还是这个?或者,用你自己。” 男人连连摇头,“不,不……好汉,我能给你都给你了!大不了,这院子也给你,我们租了半年呢,都给你。” 元九摇摇头,“我要一个院子干什么?那就要你一双儿女吧,女孩可以卖到青楼里,男孩可以卖到山里做苦力。” 两个孩子不敢大声哭,皆捂着嘴,哀求的看着男人。 男人忽然鼓足了勇气,破釜沉舟一般,“我跟你拼了!” 他抄起门边的木棍,朝元九冲来。 没等他靠近,元九抬指一弹,嗖嗖,两道寒光滑过。 噗嗵——男人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两个大腿上插着柳叶镖,血渐渐晕开。 他连元九的衣裳边都没挨到。 “起来,来跟我拼了。”元九语气嘲弄。 “爹……”两个孩子捂着嘴,小声的哭,不敢靠近。 元九似乎很有耐心,“你们说,卖谁抵债?” “爹,我是你的儿子啊,女孩子都是泼出去的水,这还用想吗?”少年忽然说。 女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看他,“哥,你要卖我吗?就像当初卖大丫头那样?” 元九皱起眉头,连“姐姐”都不叫,没礼貌。 少年不看她,“爹……” 女孩子抢着说:“爹,我以后不嫁人,我照顾你们二老,我招婿入赘,孩子跟您的姓!您最疼我了,怎忍心叫我进窑子被人糟践?” 男人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他缓缓抬起头,“谁请您来的?是我家大丫头吗?” 第929章 她又回来了 元九呵呵的笑了声,“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 说完,他忽然上前一步,掐住男人的下颌骨。 男人不由自主吐出舌头,不是他要如此,是元九的手劲儿逼的他不得不如此。 他瞧见元九手上的利刃时,就拼命的想把舌头缩回去,拼命的想摇头说错了错了,他知道错了。 但元九发狠的时候,谁也劝不住。 他手起刀落,一截热乎乎的舌头掉在了地上。 “啊……”女孩儿惊叫半声就晕了过去。 男人唔唔乱叫,捂着嘴,但捂不住血从里头涌出来。 自己的血呛回嗓子眼儿,呛的他干呕连连。 元九把他撇在一边,绑了他两个孩子,叫醒那女孩儿。 “卖你,还是卖他?”他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徘徊。 女孩子咬了咬牙,“我可以伺候您,我什么都可以学,沏茶倒水,洗衣做饭,甚至……给您暖床。” 男孩子骂道:“你傻了不成?他是那贱蹄子请来祸害我们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元九冰冷的目光落在男孩子脸上,“嘴巴怎么那么臭呢?看来这舌头也要不得。” 男孩子看见他爹倒在地上,似乎已经人事不省,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说错了,是我姐姐,我姐姐……大侠,您是我姐姐什么人啊?她给您多少钱?我们想办法给您找钱,您放过我们吧?” 元九笑了笑,“她没给我钱。” 男孩儿一愣,似乎有点儿不明白。 元九继续说,“但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你懂什么叫一家人吗?” 男孩儿本想说“那咱们都是亲戚啊,都是一家人……”但元九的反问,叫他声音卡回嗓子眼儿。 元九摇了摇头,“你不懂。你写了你妹妹的卖身契给我,我可以饶你不死。” 女孩子大惊失色,“哥哥,我们是亲人啊,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能卖我!你不能啊!” 元九也不着急,“慢慢想,想好了再说。” “我想好了,我写。”男孩儿不再看女孩子,重重的点头。 元九解开他的绳子,盯着他进屋去写。 他并不怕男孩儿耍什么花招,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显得可笑。 男孩子知道这人杀死自己,比碾死蚂蚁还简单。 而且他们是逃债到这里的,东躲西藏,连文牒户籍都没有。说白了就是黑户,死了都未必有人管。 男孩子细想了这些,也就顺顺当当不再犹豫的写下妹妹的卖身契。 女孩子一开始在哭,后来见男孩儿心意已决。 她就不哭了,喃喃自语,“我是活该,当初看着你们那么对她,我以为,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呵,今日就轮到了我。大难临头,你们只顾自己,我也成了被舍弃的那个……我早该明白……” 元九拿了女孩儿的卖身契,冲她扬了扬,“看到了,这就是你们家的亲情。” 说完,他又再次把男孩儿绑了起来。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要。” 男孩儿大惊失色,“你不讲信用!” 元九冷笑,“跟人渣为什么要讲信用?” 他堵上两人的嘴,但两人唔唔的也烦,索性一手一个,两个皆打晕了。 他一声口哨,招呼来手下,“这个卖到青楼,男孩儿卖到山里采石头,叮嘱人看好,别叫他们跑了。” 两个人被各自带走。 元九拍了拍手上尘,再去探地上男人的鼻息,却发觉,他失血过多,已经断气了。 元九脸色冷漠,“你倒是聪明,省的我再找你的事儿了。” 他又叫来人,叫人在院子里挖了挺深一个坑,把人埋进去以后,在上头栽了一棵樱桃树。 元九处理完这边的事,正打算离开,却有手下来报,“丁零姐又回来了。” 元九微微一愣。 他吩咐,“你们撤,我看看她要干什么。” 手下都撤了。 元九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按手下人报的位置,她一刻钟之前,就应该进来了。 可她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儿。 元九狐疑,他纵身越出院子,转了一圈儿,在院子后头的老槐树下,看见了鬼鬼祟祟的丁零。 丁零冷不丁的看见他,也下了一跳,“啊……”她惊叫一声,打翻了手里的桶。 一股火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元九皱起眉头。 “元、元宿卫怎么在这儿?”丁零紧张地脸色发白。 元九道:“这话不该我问你吗?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丁零心思急转,呼吸急促,“我、我……” 元九又道:“脸上有伤,挨打了?” 丁零一脑门儿汗,“没、没有,自己磕的。” 元九冷笑,“磕出的巴掌印子?” 丁零抬手捂脸,手上的火油,把小脸儿弄得愈发狼狈。 元九点点头,“哦,我知道了,你被这家人打了,所以蓄意报复,想要放火烧死他们。” 丁零连忙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元九:“不用狡辩,我都看见了。” 丁零更慌了,“我没想杀人,我只是想逼走他们,让他们不能像附骨之疽一样纠缠我,我想吓唬他们,没想杀人……” 她慌忙解释,急得眼睛发红,连连摇头。 元九忽而抬手落在她肩膀上,“不是你的错,什么样的家人,不是你能选择的。” 丁零微微一愣,继而瞪眼,愕然看着他。 元九道:“但如何对待他们,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对待你,却是你能够选择的。” 丁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味的忍让,并不会叫人觉得你善良,只会告诉人,在你这儿可以得寸进尺。”元九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 丁零僵在原地,脑子有点儿不够使。 元九边走边说:“放火就不必了,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院子是租的,给原主留着吧。” 元九率先离开。 他没再盯着丁零,却也交代了人暗中保护她。 他知道丁零一直到天黑透,才从外头回府。 她脸上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元九把从那家人那儿要回来的钱,放在了丁零的屋子里。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但丁零看见那些钱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元九。 第930章 送礼 丁零把钱还了几个小姐妹,又去梁长乐面前跪下告罪。 梁长乐被她弄得有点儿懵,“你这是干什么?” 丁零鼻音浓浓,“婢子给小姐丢脸了。” 梁长乐挑眉,“怎的丢脸了?偷了抢了,还是坑蒙拐骗了?” 丁零连连摇头,目光讪讪地仰头,“小姐不知道?” 梁长乐笑,“我该知道什么?” 丁零这才知道,元九并没有告诉主子。 她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来的不算晚。 她把自己那日在街头遇上小偷,结果小偷正是她以前那个家里的弟弟,她被昔日的家人再度缠上的事儿和盘托出。 “婢子觉得自己没出息,耳根子软……心里不知多少次下定觉心,跟他们一刀两断,可还是……”丁零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一次次的妥协。 梁长乐弯身把她的发丝别在耳后,“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丁零张了张嘴,“婢子嫌丢人……自己家里的人,应该自己处理好的。” 梁长乐拉她起来,为她掸去衣服上的褶皱,“没有人笑话你的出身,你的家人不堪,才更说明你品质可贵,出淤泥而不染。再者,你现在是我的家人,若我不护着你,帮着你,岂不也枉称为家人了?” 丁零一双眼睛,立时湿润,“小姐……” 梁长乐笑笑,“你想岔了,家人就是,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一样接纳你,包括的过去。” 丁零鼻子一酸,泪流得更凶了。 梁长乐把帕子递给她,“现在如何了?他们消停了?” 梁长乐看着她这些天忽然憔悴消瘦的样子,就觉得又心疼又生气。 “你看你家小姐像是害怕被人缠上的样子吗?想缠上我的人多了,得问问他们算老几?你捧着金碗去要饭,傻不傻?” 梁长乐瞪她一眼。 丁零破涕为笑,“真傻,婢子忘了当初,就连小姐也有李氏那样的家人。” 梁长乐笑,“可不是嘛,什么样的家人又不是我选的,她当街闹起来,我也没怕丢人呀?” 丁零连连点头,心里忽然就松快了,“元宿卫似乎警告他们了,他们不会再来纠缠我,连话都没留,就走了……他们好像丢下王氏,不过王氏病的重,没几日就咽气了。” 丁零想到她当初所谓被王氏“拉扯大”,家里那会儿还富裕,她身为小姐,却被王氏指使粗活儿。 奶妈在的时候,还有人护着她,奶妈死了,她就彻底沦为了丫鬟,洗衣做饭,刷锅扫地……被王氏的侄子调戏,她不过给了那登徒子一耳光,王氏整整打了她一下午,饿了她好几天。 她以为自己就要去见娘了,她爹回来了,王氏才给她一口饭吃……如今王氏死了,她说出来,只觉得很痛快。 丁零不愿再想那些不开心的,她转而道:“婢子跟夏夫人学了几样小食,夏夫人会用炉子烤东西,还管那东西叫‘蜂蜜蛋糕”,婢子想感谢元宿卫,给他送去些。” “咳咳咳……”梁长乐被口水呛了,她哭笑不得,这丫头也太实诚了些,受了委屈这种该说的事儿她不说。送人礼物,聊表心意这种事,就不用说了吧? 丁零狐疑的看向她。 梁长乐赶紧端正脸色,一本正经,“可以啊,回头我也要谢谢他。” 丁零欢欢喜喜的去了。 夏夫人在吃到了“孜然羊肉”之后,就激发了她研究美食的心。 她不但做了“蜂蜜蛋糕”还做了“红豆烧”,“猪肉汉堡”,“孜然烤肠”…… 丁零作为她的亲传弟子,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丁零姐姐肯定又做好吃的了!”路过小厨房的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 “丁零姐姐的手,肯定是被厨神点化过,她做什么都好吃。” “难怪她能一直留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就冲她这手艺,旁人也替代不了啊!” 丁零听闻,哭笑不得,她很早以前还在顾家的时候,倒是给小姐做过小食。 后来,小姐离开顾家,她身上总有别的事儿,下灶房的机会屈指可数。 要不是这次,夏夫人心血来潮,要摆弄什么新鲜吃食,她哪里有这机会? 丁零终于带着她静心准备的食匣,找到元九院中。 元九见她,微微愣了一下。 他有好几日都没见她了。 替她收拾了那家人以后,王爷指派他出了趟门儿。 并非出远门,他也不是不能回来,但他琢磨着,再遇见丁零怕她尴尬,索性避一避。 没想到,他刚回来,丁零就堵到门口了。 “那个……” “这是送给元宿卫的,你帮了我大忙,无以为谢,金银俗物你比我多,想来想去,不如送些吃食,你尝尝?” 丁零说话时,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瓮声瓮气的。 元九也有点儿心虚,“帮了大忙”他承认,但丁零如果知道他具体干了什么事儿……恐怕就说不出这个“谢”字了。 元九知道自己心狠,但他始终认为对待有些人,心慈手软要不得。 那些泯灭了人性的“亲人”,都算计到主子头上了……他觉得他没要了两个小孩儿的命,已经是看在他们是丁零血亲的面子上了。 “行,放着吧,我等会儿品尝。”元九说。 丁零哦了一声,站着片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可说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没告诉主子,我也谢谢你。我本该早些说的,可有时候愚钝,想差了。” 元九道:“没事,都有犯傻的时候。” 丁零忽然抬头看他。 元九心里一顿,嘴上说:“我不是说你傻。” 丁零脸腾的红了,还不如直接说她傻呢。 “那我走了。”她慢吞吞转身。 元九忽然想起事儿,“等等,我也有东西送你。” 丁零心头一跳,转回身来,眸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看着他。 元九从怀中摸出一把乌黑乌黑,看起来沉甸甸的匕首。 丁零眸子一凝,“送人刀,这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她心里想着,脸色已然不好了。 元九说:“其实上次,我听见你家里人威胁你,说要告主子……” 丁零迟缓抬头,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我太懦弱,才会被威胁,但以后不会了……元宿卫也觉得,我给主子丢脸了吗?” 第931章 相见 元九看出丁零情绪不对,但不知何故,他摇摇头,“你是女孩子,本就容易被恶人所胁迫,再者那是你家人,最知道你软肋在哪里的人……” 他眼看丁零脸色越来越差,以为她不想旧事重提,立马岔开话题。 “这把匕首你收着,锋利非常,小巧便捷,不但是防身利器,更是贾家的信物。”元九把匕首送到她面前。 丁零一怔,“信物?” 元九:“嗯,贾公子当年打赌输给我的,拿着这信物,到贾家任何一家铺子都可以求得帮助,无论是求人力物力财力,贾家人都会当贾公子自己的事儿办。” 丁零这才晓得,是她误会了。 但这礼物太过贵重,她不敢收。 她是来送谢礼的,结果反倒要了人家更贵重的礼物,算怎么回事儿? “多谢元宿卫,但这是您和贾公子之间的礼物,我不能接受。”丁零把手背在后头。 元九皱眉说,“他输给我,就是我的了,我自留还是送人,乃是我的自由。丁零姑娘年纪轻轻,想法这么死板可不好。” 元九把匕首放在食盒一旁,兀自打开食盒。 刚烤出的蜂蜜蛋糕的甜香扑面而来。 元九不由脸色一震,他跟着王爷走南闯北,跟贾明成私交也不错,好东西也可谓见多识广了。 这什么点心,他竟然没见过? 丁零面有喜色,等他尝了,看喜不喜欢,她再走? 元九并不喜欢甜食,他甚至不喜欢两餐之间的加点。 但这会儿,他却觉得馋虫作怪,伸手捏起一块褐色的圆形点心。 竟是宣软的!手感又软又弹,可太奇怪了。 他咬了一口,闻起来很甜,但吃起了一点儿也不腻味,带着淡淡酥油和奶香,口感绵软细腻。 “唔……”他想说,好吃,这东西他竟从没尝过。 但占着嘴说话不礼貌,他便想着咽了这口再说。 不知不觉,他一口接一口,一块巴掌大的软蛋糕下了肚,他还没来得点评一句。 “你怎么还没走?”元九一张嘴,就知道自己词不达意了。 他赶紧补救,“谢礼我很喜欢,匕首你带走,我也用不到。你若觉得不好意思……” 丁零攥着手,手心微微有汗。 元九轻咳一声,“请我吃一个月怎么样?” 丁零:“啊?” 元九皱了皱眉,“也不是当饭吃,就是两餐之间,前晌后晌都行。” 丁零这才敢相信,她没理解错,元九让她用点心换匕首。 “不用不用,不用匕首换,我每天送来就是。”丁零暗自窃喜。 元九脸一沉,“你连匕首都不好意思收,我就好意思白吃吗?” 丁零笑容卡壳,这么较真的吗? “拿走拿走。”元九催促着,像在拒绝兜售的小贩,他却又捏了一只宣软圆润的蜂蜜蛋糕,哼着小曲儿,另一只手提起食盒就往屋里走。 丁零看着孤零零被遗落在石桌上的黑沉沉匕首,心中却刹那间被温暖。 真是奇怪,她从没想过,元九这样的冷面宿卫,也能温暖人。 更没想过,冰冷肃杀的兵器会给人安全感。 她收起那只匕首,别进腰带里,硬硬的,起初不适应,咯得难受。 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很踏实,渐渐的就适应了,反倒觉得像是有个朋友,一直相伴。 梁长乐处理好边城事务,同这里的官员也接洽好,便再次启程,往梁国去。 再次踏上故土的感觉,叫她浑身颤栗。 这是她最最熟悉的地方,可生生隔了一世。 用新的身体来感受这一切,又是那么的陌生。 呼吸着梁国边疆熟悉的风,熟悉的味道,她眼眶酸胀。 她骑在铁蹄的背上,猛夹马腹。 铁蹄长嘶一声,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其他人的马匹不如铁蹄反应快,也不如它脚程快。 梁长乐眨眼之间,便把众人甩在了后头。 铁蹄肆意的狂奔,眼前的山坡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低矮的灌木丛。 这点儿阻碍,铁蹄根本不放在眼里。 梁长乐俯身趴在它背上,脸靠近它的脖子。 她眼前闪现的是前世,策马驰骋在这里,与她并肩作战的有季云,林恩姝,还有许多故交大将…… 耳边是疾驰的马蹄声,千军万马的恢宏气势…… 她好像又回去了…… “小心!” “念念,快回来!” 梁长乐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喊声,她猛地坐直身子,在马背上远眺。 千军万马的声音,不是回忆里的。 而是面前真的有许多人马,正扬尘狂奔而来。 因距离还远,看不清来人所扛旗帜,烟尘滚滚只叫人觉得杀气腾腾来者不善。 慕容廷一马当先冲到梁长乐身边。 梁长乐却斜睨着他笑起来,“那么紧张做什么?” 慕容廷眉头微蹙,“骑那么快做什么?” 梁长乐轻笑,“这里是梁国境内啊,你还担心我的安危吗?” 慕容廷:“你如今可是顾子念。” 梁长乐却摇头,“我乃梁长乐,出使梁国的女相。” 慕容廷微微挑眉。 那大队人马也渐渐近了,可以瞧见高高扛着的旗杆上竟有明黄色的旌旗。 上书威风凛凛的“皇”字,竟是皇帝亲临。 梁长乐心头猛然一颤,“是少博来了?” 慕容廷觉得不可能,“必是派亲信代表他来。” 梁长乐:“亲信代表他来,可以扛他的大旗吗?” 慕容廷沉默未语,对面那边已有一人,单枪匹马的冲了出来,一身玄色衣着,在阳光下有金光流转。 “阿姐!阿姐!”那人大喊。 边喊边奋力的招手,几乎要从马背上站起来似的。 梁长乐这下不用怀疑了,如此不稳重的,绝不可能是梁少博。 他本就没有如此活泼,如今又身为帝王,他的身份也不容许他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 那人近前来,梁长乐同慕容廷都笑起来。 慕容廷道:“星云成熟了不少。” 梁长乐看他一眼,怀疑他是在说反话。 顾星云则毫不在意,“终于等到阿姐了,皇上接到信儿,就派兵来迎,他也往边境赶来,这两日便能相见了!” 梁长乐刚平复下去的心,立时急跳起来。 第932章 举止轻佻的王爷 梁长乐等人与顾星云相见说话,一行人有陌生的,有早已熟识的,很快便说说笑笑。 两边所带来的臣子,则谈着两邦交好事宜,气氛也算融洽。 且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就算彼此为各自朝廷的利益谈崩了,再往领军之人那儿一推,他们笃信上边儿人还能谈拢。 “皇上早想来接您了,可惜他实在走不开。”顾星云同阿姐说话,但眼睛时不时的要瞥向夏夫人。 梁长乐点头,“他身为一国之君,要忙的事情很多,他离宫已经是不妥了,他还想在外头耽搁多久?” 顾星云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问:“这真是皇上的母亲?会不会弄错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错不了,我岂能不认识吗?” 顾星云倒抽一口冷气,“那还是别叫艾丽姐见了……” 梁长乐:“为何?” 她一脸疑问,顾星云却皱着眉,大摇其头。 他鲜少有这么沉得住气的时候,以前别人不问,他都着急往外倒。 现在问了,他反而存气不说,算是……有长进吧? “说起来,皇上不能早些来,并非因为公务国事太忙。”顾星云道,“乃是因为艾丽姐。” 梁长乐:“艾丽怎么了?” 顾星云又摇头不说了。 梁长乐:“……” 好想打他啊!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不过刚见面,她这一点儿打人的冲动很快就被重逢的喜悦冲散了。 特别是林恩姝,季云以及以前的一些旧部,玄甲军将领都来到她面前的时候。 见过她的,这次再见还是忍不住惊愕,“真是长乐公主?没弄错?” 没见过她的,那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看她的眼睛都微微发直。 众人的目光叫慕容廷深感无奈,若非他们都是念念的旧部,就冲他们这眼神儿,他也大开杀戒了。 “怎么没见陈岱?”丁零忽而在梁长乐身边,小声问。 梁长乐也注意到这点,她在顾星云的信里略微知道许是和林恩姝有关。 但见林恩姝笑得开心爽朗,没有半分勉强,她便没有问。 “等会儿私下里问问,人多的时候别提。”梁长乐正附耳叮嘱丁零。 却听顾星云扬声道:“林将军,陈大哥怎么没来?你们俩还生气呢?” 热络的气氛顿时僵住了,空气里都是尴尬的味道。 梁长乐一言难尽的看着顾星云……这孩子以前没这么耿直啊?刚还说他长进,怎么他却朝着憨憨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林恩姝僵硬的表情很快就变得自然,“他许是还在忙杨家的事情吧。子念还不知道,京都最近有许多趣事呢,我们进帐中,慢慢说。” 林恩姝岔开了话题,顺便把梁长乐从顾星云身边岔走了。 林恩姝是主将,她的营帐乃是最大的,她把一行人迎进她的帐中,唯独顾星云被隔在了外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夏夫人竟容貌亦如往昔,一点儿没变……” 都是自己人了,林恩姝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愣愣盯着夏瑾的脸。 夏瑾抬手摸了摸自己,唏嘘一声,“是啊,连个皱纹都没有长一条,叫我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众人:“……” 您是在拉仇恨吗? 夏瑾苦笑,“你们不懂,这样我很没有归属感,好像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就是个过客,冷不丁的就会离开……” 梁长乐低声喊:“阿娘!” 夏瑾握住她的手,“说笑了,咱们才刚回来,阿娘终于又与你们团聚了,眼下的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值得好好珍惜。” 她的手温暖柔软,被她握住,是很实在很踏实的感觉。 梁长乐只当她是忽然回到故里,所以心生感慨。 当晚皇帝没能赶到,林恩姝尽地主之谊,举办了很大的欢迎仪式。 偌大的篝火一直烧了一夜,宾主尽欢,众人喝的月亮西沉时还有人在引吭高歌。 梁长乐这一夜却是无比的清醒,因为她滴酒未沾。 就连慕容廷都喝了好些杯。 他身上有浓浓酒香,他喝了酒就格外的黏人。 “我背你回去。”他蹲在梁长乐跟前。 梁长乐推他,“我又没喝酒,不用你背。” 慕容廷道:“我喝酒了。” 梁长乐:“那我背你?” 慕容廷说:“但我没喝醉。” 梁长乐:“那就好好走回去。” 慕容廷:“我不,我背你回去,你不让我背,是不是不相信我没喝醉?” 梁长乐:“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你没喝酒,我们就不能一起走回去了?” 关键是,旁边还有好多人看着呢?且不说林恩姝,季云,顾子念……这些亲近之人了。 就连那边的将领们,也都眼含笑意的往这儿瞥呢! 她不想丢人啊,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要背? “我的背,给你靠。”慕容廷半蹲着身子,就是不起来。 梁长乐格外无语,她绕过慕容廷往前走。 慕容廷身姿矫健灵活,一下子又蹿到她前头,“我背你。” 这次他学精了,两只手挡在两边,防止她再越过他去。 那些喝大了的将领、使臣们也跟着起哄,“相爷,叫他背嘛!相公背媳妇天经地义,能背个‘国相’媳妇,更是多少辈子修来的!” “慕先生这是故意叫我等羡慕来着!”众人大着舌头起哄。 梁长乐正要制止众人哄闹,慕容廷却趁此机会,身子一矮,猛地往后一靠,背上梁长乐就跑。 梁长乐未来得及反应,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她就在某人的背上,直冲营帐而去了。 众人吹口哨,哄闹的声音,被抛在了身后。 慕容廷把她安置的床榻上,他倾身压下。 梁长乐还以为,他是酒后情不自禁……也没打算和他扭着来,因为他每次都会很照顾她的感受,她才是最享受的那个。 可没想到,她都闭上眼睛了,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梁长乐又睁开眼睛看他。 只见慕容廷的俊脸贴的很近,口鼻间呼出的气息带着甘醇的酒香。 他漆黑的双眸也染上的酒意,但目光却十分专注。 他盯着她的脸,她的五官,细细端详,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好看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咧嘴笑,“好看,你没看他们都羡慕嫉妒本王吗?”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不觉得他们是笑话你轻佻吗?” 慕容廷正色,“不是,他们是嫉妒,嫉妒我娶妻又贤又美又能干。” 说着,他终于低头凑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第933章 本宫要把他娶进门 忽如一夜春风,叫人倍感舒适…… 次日他人还在因宿醉头昏脑涨的时候,梁长乐和慕容廷已经神清气爽的起来。 两人着一身骑装,策马带了几个亲兵去打猎。 顾星云揉着额角,嘶声叮嘱:“早些回来,今日皇上必来!” 梁长乐心底还有些好奇,为何顾星云说,少博不能早些来,不是因为国事,而是因为艾丽? 他又为何说,艾丽还是不要那么早见夏夫人才好? 她心底这些疑问,倒是没有影响她发挥,不过半天时候,她就已经猎获了一头麂,两只灰兔,两只山鸡,一只穿山甲。 不过那只穿山甲看起来像是怀了孕的母亲,梁长乐鲜有的善心大发,立时把它给放了,还下令所有人不准再狩猎了。 慕容廷说:“这不是禁猎的时候,还不到动物们的发情孕育时候呢。” 梁长乐心底不知为何异动,“我说不狩猎就不狩,万一旁人再猎获我所放的那只穿山甲呢?” 她罕有不讲理,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态度。 慕容廷偶然一见,觉得新奇,态度很是宠溺,“好,女相已经发话了,我等岂敢不从?都把弓箭收起来。” 梁长乐满意点头。 慕容廷笑说:“其他的猎物也要放了吗?” 梁长乐道:“算了,其他的还是要带回去吃的,我们在一日,便不准狩猎一日,算是叫这片山林多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吧。” 慕容廷策马靠近她,低声问:“就因为那只穿山甲?” 梁长乐垂着眼睛没说话。 慕容廷又道:“因为那只穿山甲快要做母亲了?” 梁长乐长长的睫羽微微一颤。 慕容廷笑起来,“挺好,我也以为该放回去,该叫这山林休养一段时日。” 两匹马靠近,他轻轻握了握梁长乐的手。 梁长乐心绪一时起伏不定。 早先在夜国的时候,因为叶从容的威胁,因为担忧梁少博的安危。慕容廷想要孩子,她一直不同意。 可后来,少博沉稳聪慧,心思敏锐。顾星云也同他相处融洽,两人如亲兄弟。 再如今,连母亲也营救出来,一家人都要团聚了……她想做母亲的念头,格外的强烈。 犹记得,她被困在石室之中,思来想去,死前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未能留下她和慕容廷的孩子。 阿娘曾经说,有了孩子之后,她才知道,心态和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就像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里程碑。 梁长乐也想看看,那“里程碑”是什么样?往后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看到那只要做母亲的穿山甲,她竟心软得很。 既无猎可打,两人带着几个亲信找到一条小河,简单的做了篝火架子。 烤了麂子肉吃,下晌便回营地去了。 梁景帝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到了。 他派出几波人去找他们,却不知他们中途变道,忽然放弃打猎,所以去的几波人都未能寻到他们。 虽未见到阿姐,但已经见了阿娘的梁景帝也很是激动。 特别是相隔这么多年,阿娘竟然还是离开时的样子,诚如她所说,她连一丝皱纹都没长,时光好像忘了她这个人,未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走过的痕迹。 再见梁长乐时,梁少博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 “阿姐,终于把你等来了。”梁少博长高了,也壮实了。 他眉眼含笑,长开的五官里多了成熟,也多了豁达。 比在夜国初见的那个别扭少年,成长了太多,整个人也明媚了太多。 说说笑笑之间,天色渐晚,在大帐里的人,也陆续出去。 最后还坐在帐中的,都是自家人了。 梁长乐看着梁少博说:“听闻皇上早几日便要赶来,却被要事绊住了脚步……” 梁长乐的话还没说完,梁少博脸上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是有事,不过阿姐不必担心,乃是喜事。”梁少博摸了摸鼻下特意蓄的小胡子。 他本年少,但蓄上了小胡子,整个人的气质立马沉稳了十几岁。 “什么喜事,叫我们也跟着高兴一下?”梁长乐笑问。 自家人坐在一起,就是要闲话家常。 梁少博笑而不语,反倒是看了她和慕容廷一眼,“阿姐在嬴国受了女相之封,如今回到梁国,朕怎么能被嬴帝比下去?朕要给阿姐恢复长公主之衔。” 他不答反岔开话题,跟顾星云当初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梁长乐心下更加好奇,“你我骨子里带着亲,何必争一个名头?你是嫌阿姐还不够惹眼吗?” 梁少博说:“阿姐已经闻名天龙大陆,如今愈发惹眼,才愈发安全。阿姐若是低调,才容易被人谋算了去。” 慕容廷突然说:“谁敢谋算你阿姐?” 梁少博笑起来,“有姐夫在,自然没有人敢。” 慕容廷一听“姐夫”这称呼,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露出舒坦二字。 梁少博骤然回到刚刚的话题,“如今我已有一喜,然放心不下阿姐,不如等回京之后,阿姐恢复长公主之名,和姐夫重办婚礼,咱们就是双喜……不,多喜临门了,阿娘以为呢?” 众人跟不上他的思维,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是知情人林恩姝说道:“艾丽有孕了,前期反应很大,故而皇上脱不开身离京。” 艾丽怀孕了? 梁少博要当爹了? 梁长乐的表情如遭雷劈。 她怔怔的坐在那儿,全然忘了该如何反应。 敏锐如梁少博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微微紧张的看她。 慕容廷坐得离她最近,他的手越过矮几握住她的。 他掌心的温度渐渐暖热她的手。 梁长乐干笑说:“哈,没想到……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呢,竟然都要当爹了……” 一句话暴露了心酸。 夏瑾立刻打圆场,“唉,在我眼里,你们都还是孩子呢!看来我不服老不行了,都要当奶奶的人了。” 她这话遭到周围一圈嫌弃的视线。 林恩姝啧啧两声,摸了摸自己因风吹日晒,显得比夏瑾还年长的脸。 梁长乐也很快从情绪中抽身出来,玩笑道:“若是要重办大婚,那我不要嫁人,本宫要娶,把慕容廷娶进门来!” 慕容廷哭笑不得。 梁长乐拿他开涮,“你说,你嫁还是不嫁?” 第934章 她不讲道理 慕容廷从她眼底看到调笑背后,竟有一丝勉强。 本不欲在众人面前这么服软的他,竟温温柔柔道:“嫁,当然嫁,念念愿娶,岂有不乐意的道理?” 他把她宠上天的语气,立时为她招来周遭一阵嫉妒的唏嘘玩笑。 慕容廷则握紧了她的手,片刻都没有放松。 这夜宴席,比前头一晚更为盛大,因为皇帝的到来,各类的美食美酒愈发丰盛。 誓不饮酒的梁长乐,这晚却有点儿反常。 不用别人劝,她自己把面前的果茶给换了。 她酒量不错,大碗儿与人干杯。 无论是顾星云还是林恩姝来敬酒,她都是一口干。 她与梁少博还举杯对饮了好几次,也是一口见底。 慕容廷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半分,他们夫妻俩像是商量好的,前头一晚,慕容廷开怀畅饮。 这天夜里,慕容廷则十分克制,总共只吃了三碗酒。 他的酒量,三碗也就润润嗓子而已。 所以最后,宴席散场之时,前一夜连背回去都觉得太过“现眼”的梁女相,这一晚是被慕容廷横抱回去的。 她不但没觉得“招人眼目”,甚至还在慕容廷怀里不老实,扯着他的领口,哼哼唧唧的唱歌。 慕容廷若非使出了几分内力,简直要抱不住她,被她折腾的哭笑不得。 他暗自感慨,今早起来,念念还嘲笑他喝醉了没形象…… 看来,若要保持形象,无论是谁,在外头都不能让自己喝高了。 慕容廷连哄带劝的把她抱回帐内……这会儿他才知道,他的念念在外头,已经算是克制了。 回到帐内,叫人守住门口,两人入了内帐,她才露出真实面目来。 “我要,现在!”她扯开他的腰带,有点儿用力。 慕容廷原本克制,但哪里受得了她这样磨人。 梁长乐剥了他的外衣,把他推到在床上,她自己几乎是跌上来的。 她去解盘扣的时候,却一直不得要领,急得她和盘扣较劲。 慕容廷正欲帮忙,却听“嘶拉”一声……好了,不用解扣子了。 她浑身发烫,双眼迷离,满是水光潋滟。 慕容廷心跳很快,浑身紧绷,“念念,你心里不痛快吗?” 梁长乐像一只有点儿愤怒的小猫咪,急切,却不得要领。毕竟以前,她都是被伺候的那个。 “少博才多大啊,他都要当爹了……”她唔哝说道。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 “我们又不着急。”慕容廷拨开她鬓边的发。 他不是不想,但觉得解开她的心结,比一时快乐要重要得多。 “我着急。”梁长乐皱眉说。 慕容廷笑了,“在夜国的时候,是谁说,还不想要孩子的?女人心变得好快。” 梁长乐轻哼,“要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也没有故意避开,都这么努力了,见缝插针的在一起……结果也没孩子,是不是……我不行?” 慕容廷听她语气里的迟疑,不由心疼,“如果是我不行呢?你还娶我吗?” 梁长乐一愣,继而重重点头,“我娶你啊。” 慕容廷笑,“那我就安心了,还以为你会嫌弃我呢。” 梁长乐目光迷离的摇头,“我不会嫌弃,但韩恩三,郁老,你师父,咱们师父……” 她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模样有点儿憨,有点儿可爱。 “他们都说你没问题。”她语气委屈。 慕容廷摸摸她的头,“他们也说你没问题,时机没到呢。” “不是哦,阿娘说,她不长皱纹,不变老,她对这里没有归属感……我也是呢,这不是我的身体,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里,所以我不能有孩子……”她说着,嘴一扁,像是要哭。 慕容廷吓了一跳,立刻坐起身子把她拥在怀里。 梁长乐只是醉了,她没哭。 慕容廷把她圈紧了,“阿娘不是生了你和少博吗?她不变老,都能有自己的孩子,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梁长乐眉头轻蹙。 慕容廷轻叹,“我没有这个执念,能有孩子,我就努力做个称职的爹。若是不能有,那也好,没人横加在你我中间,我就把你宠成孩子,一辈子你我俩人都在一起,不也很好吗?” 梁长乐重重的哼了一声,“那能一样吗?我还想当阿娘呢……” 半晌,她忽然美眸一瞪,“不对,你占我便宜啊?!你当谁爹呢?” 慕容廷哭笑不得,他没有那个意思啊。 他从不知道,念念喝醉了酒,竟是如此磨人。 她把他的兴致全都挑起来,自己又不得要领。 他要引导她时,她开始闹情绪。 终于安抚好了她的情绪,可以共赴佳境了吧? 她一扭头,又睡了。 慕容廷躺在她身边,感受着她温香玉软,心猿意马的近黎明都没睡着。 他终于迷迷糊糊要会周公时,梁长乐却一翻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好了,这下彻底不用睡了。 他发挥的很好,梁长乐也心满意足……但他敏锐的发现,她眼底还是隐匿着不服气。 拥着她时,她低声念叨:“我不想生可以,但我不能生,这不行。” 慕容廷哑然失笑,好不讲道理的念念。 此后的梁长乐似乎恢复了常态。 她往后的几日宴席,都没再碰过酒。 她也同众人嘻嘻哈哈的说笑,身边亲近的人,都以为她已经翻篇儿了。 毕竟,都知道她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直到众人一起回京,梁长乐随夏瑾一起入宫,她径直去见艾丽。 身边细心的人才发现,她不是翻篇儿了,而是把面儿上的,掖进了心里。 “我不要见婆婆。”艾丽捂着脸,还以为来的是夏瑾。 梁长乐上前拉开她的手,“你想得美,还得长辈来看你,给你请安吗?” 艾丽见是她,顿时松了口气,可听了她的话,脸色又紧张起来。 “星云一早就说,你不愿见我阿娘,为何呀?我阿娘何时得罪你了?”梁长乐似笑非笑。 艾丽连连摇头,“我比皇上年长好几岁,如今有孕,身体发福,听说婆婆貌美非常,她会看不惯我吧?” 梁长乐明白了,原来是怕被婆婆刁难。 她呵的一笑,“你帮我一事,我帮你应付阿娘。” 第935章 见婆婆 艾丽听她这么说,立时来了兴致。 “你也有求我帮忙的时候?什么事呀?” 梁长乐歪着嘴角一笑,“你说错了,我可没求你帮忙,等价交换,换不换在你。” 艾丽眉头一皱,有心把她堵回去。 但恰有宫女在外头小声说:“见到太后娘娘了吗?那么年轻啊!那么貌美……” 艾丽顿时小脸儿就垮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因为怀孕而微微丰腴的脸。 她原本就有点儿婴儿肥,虽然亲近之人都说她实属可爱。 但面对以容貌美艳著名的婆婆,她还是很紧张。 “我换,你说吧,什么事?”艾丽攥着拳头,将心一横。 梁长乐笑着点头,凑近她的耳朵,嘀咕一番。 艾丽瞪大眼睛看她,半晌,她憋不住哈哈笑起来。 梁长乐凉凉地看她一眼。 艾丽勉强收住笑,“怀孕有什么好教的?你不懂,慕容廷也不懂吗?” 梁长乐脸上发烫,但毕竟不是小姑娘了,她厚着脸皮,“你是大夫,你不懂吗?” 艾丽收敛笑意,“叫我摸摸脉,我记得以前我替你们看过,都没问题的呀……我以为你们这么久没有动静,是你们有意在避开呢……” 梁长乐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若是有意避开,她也就不用这么发愁了。 艾丽诊脉很细心,左右手反复诊了两次。 她摇了摇头,“你身体很健康,没什么问题。” 梁长乐现在最怕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她倒是巴不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有问题,至少可以针对问题去医治。 可一个两个大夫,都说她没问题……没问题,就是怀不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缘分……” “打住!”梁长乐冷脸,“别说什么缘分不到,你一个学医的,弄得像江湖骗子。” 艾丽掩口笑了声。 但她随即正色,“你说要交换的。” 梁长乐点头,“我何时失信于人?你同我来吧,我阿娘那儿,我帮你应付。” 艾丽期期艾艾,先是叫宫女拿上来一套有一套的衣裳,“我穿哪件好看?母亲喜欢什么颜色?什么风格?” “我要不要重新梳个发髻?眼下这太随意了吧?” “是不是要换高屐,我穿平屐见长辈不太礼貌吧?” 艾丽是真的紧张。 梁长乐觉得,她有点儿对不起这个大龄弟妹。 “行了,就这套淡紫色的吧,很衬你的气质,你本就高挑,再穿高屐是要把谁比下去?”梁长乐安抚她,“发髻很好,阿娘就喜欢简简单单,舒舒服服的。” 艾丽太过紧张,以至于把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梁长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打扮好了。 梁少博这边拖着母亲在说话。 要不然,她这位太后娘娘还真跑去见艾丽了。 “咱们不用讲究那个虚礼,谁见谁不一样啊?人家都有孕了,你却连个名分都没给她?不给她皇后之位吗?”夏瑾皱着眉头,怀疑自己不在的这些年,儿子被人影响成“渣男”了。 梁少博沉稳老练,闻言只是轻笑,“一切全凭母亲做主。您是太后,您说了朝臣们也得听。” 夏瑾呵地笑了声,“感情是拿我当挡箭牌呢,你自己的朝臣,叫我替你应付?” 母子正说话,宫人来报,“梁女相,艾姑娘来了。” 夏瑾豁然起身,就要往外迎……平生第一次当祖母,夏瑾有点儿方。 梁少博赶紧起身摁住母亲,“您坐,您迎她,她受不起,会吓坏的。” 夏瑾将信将疑的看他。 “真的,相信您儿子。”梁少博稳稳点头。 夏瑾只好坐了回去。 梁长乐挽着艾丽的手一起进来。 艾丽这会儿反应过来,她有点儿后悔……她就不该跟“姐姐”走在一起的。 她独自个儿站那儿,还有几分姿色,有点儿异域风情的美感。 但站在梁长乐身边,彻彻底底沦为了陪衬红花的绿叶……她真是上赶着找不自在。 但这会儿叫她放开梁长乐的手,自己去见太后。 她又紧张到不会走路,若不是梁长乐悄悄提醒她,她甚至走出了同手同脚。 “想我艾丽独闯西北郡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我何时怯过?”她安慰自己道。 梁长乐轻笑一声,低语:“可那会儿的你,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感情上沦陷,没试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呀?谁叫你喜欢少博,你在乎他,当然就会在乎他的家人,在乎他家人喜不喜欢你。” 艾丽吸了一口气,“你是故意的吧?我刚放松一点儿!” 两人说话间步入宫廊。 艾丽紧张的手都冰凉了,她紧紧抓着梁长乐的手,“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为了怀上,还是调理了身子的,虽然我的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但女子月例就是一种血气亏损,补一补没坏处。” 梁长乐闻言,眼底一亮,“当真?” 艾丽道:“补一补,更容易怀上,我以头保真。” 梁长乐呸了一声,“我要你的头干什么?我要我侄儿健健康康平平顺顺的来。” 艾丽笑看她一眼,“若是侄女儿呢?” 梁长乐认真道:“那就把她宠到天上。” “太后宣——”太监高唱。 艾丽的手一紧,“好,你说话要当真!” 说完,她硬着头皮进了殿中。 夏瑾威严的端坐在尊者位上,但她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艾丽若是抬头看看,想必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可此时她低着头,越怕出错越出错,行礼都弄错了方向。 但她反应快,又向前一步,及时纠正也把刚刚的失误遮掩了过去。 “见过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艾丽蹲身。 她刚蹲到位,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蹲他一时半刻的都不算什么。 她身体好,力气足,这点儿“规矩”不算折腾。 哪知话音落地,就有一道温婉如潺潺清泉的声音传来,“起来吧,赐座,有身子的人,可以免的规矩都免了。” 艾丽惊奇,咦?跟宫女嬷嬷们讲的“立规矩”好像不太一样? 她被宫女搀扶着坐下,还不敢抬头正眼往上瞧,先看了眼皇帝,再飞快的瞥了眼太后…… 嗬,也太年轻了吧?这哪儿像是“阿娘”,是皇帝的另一个姐妹吧? 第936章 弟弟的心机 夏瑾乐呵呵地笑,她其实也紧张,第一次给人当婆婆,给人当祖母来着。 “叫艾丽是吧?”她端出一副慈母样儿。 可能端的太过了,梁长乐在一旁小声揶揄,“像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夏瑾:“……” 怪她,讲什么不好,要讲童话故事。 “第一次见面,不知你喜欢什么,母亲给你准备了几样小礼物,日后你喜欢什么,再跟母亲讲。”夏瑾抬了抬手。 宫女立刻鱼贯上前,个人手里都捧着或大或小,精致的匣子。 一个个上前,次第打开匣子。 艾丽顿时就眼花缭乱了。 这是什么神仙婆婆啊?从她穿戴的头饰首饰,到小孩子的金十件儿,再到小孩子穿衣服的花样子,还有些新奇的首饰花样儿,她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 “那些花样儿,本想在外头打好了再送你,可一来赶回来的路程紧,时间紧。而来,宫里的御匠,比外头的匠人手艺活儿还精致,所以就直接送你花样儿了。到时候,叫宫里的匠人打制。”夏瑾笑容甜甜。 她这么一说话,身上的威严全散了。 艾丽莫名觉得,她其实比顾子念还亲切呢。 顾子念许是冷厉惯了,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肃杀气。 但夏瑾则不同,她美艳,却美得没有攻击性,倒像是邻家小妹妹一样,叫人忍不住的想和她亲近。 这样的亲和力,也是叫艾丽羡慕不已。 “这是……”忽然一股香酥味儿扑面而来。 艾丽食指大动,她自打知道有孕,就有些挑食了,前一阵子还吐得厉害,以至皇帝都不放心离宫。 夏瑾笑说:“最后那几盒是专门给你做的点心,问过了大夫的,都是适合孕时吃的,加之丁零手艺巧,你尝尝,若喜欢,日后母亲常给你做。” 艾丽闻言,竟瞬间湿了眼眶。 她怔怔看着夏瑾,睫羽上沾了水汽。 夏瑾被她的眼神盯的有些慌,“怎么了,孩子?” 她一声“孩子”生生把艾丽给喊哭了。 艾丽跌跌撞撞上前,扑到夏瑾腿上哭了起来。 梁长乐有点儿懵,她上前正要劝。 梁少博伸手拽住她衣角,“阿姐……” 两人退了一步说话。 “艾丽是跟她爹长大的,她小时候就没了母亲。”梁少博低声说。 梁长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瑾虽然看起来极其年轻,但她心理上,是位母亲。 她一生大起大落,多经患难,其实练达而通透。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刁难儿媳,或是摆什么婆婆的谱,她怕自己不适应新的身份,一路上练习了好多次,该如何做婆婆,如何做祖母。 再者,她其实一直有隐隐的担忧……如果某一天,她会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莫名其妙就离开,甚至什么都不能为子孙后代留下……那她的孩子该怎么办? 她想得很多,最后得出结论,如果她的孩子们身边都有真心关爱他们的人,她就可以安心了。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媳妇”好,就像她对女婿慕容廷那样。 以便日后,他们可以安慰她的孩子们。 “她没有受过母亲的关心,一点点温暖,可能都会触动她。”梁少博说道。 梁长乐深深点头,忽然侧脸看他,“因为人家没有母亲,你就欺负人,这不好吧?” 梁少博弯了弯嘴角,“你也要说名分的事儿吗?” 梁长乐正色,“这不是名分不名分的问题,你可知她会为此背负多少代价?背地里受多少委屈?” 梁少博摇了摇头,“且不说她是否自愿,你问问她,可曾受过半分委屈?阿姐不信任朕,朕好伤心。” 他故意别过脸,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梁长乐瞪眼,颇感无语,“你还委屈上了?!” “哀家做主,择吉日,行册封大典,你已经有了我梁家后嗣,为皇家开枝散叶,为何不给你名分啊?哀家都不能答应!难道叫我孙子、孙女不明不白的来到这世上吗?”夏瑾中气十足的说道。 艾丽仓惶擦泪,“不是的,母亲,不是皇上不给我名分……这,其实是……是我……” “都听阿娘的。”梁少博轻缓说道。 艾丽急切的表情立刻平静下去,她眸色深深的看了梁少博一眼,浓浓爱意像滴进去的浓墨一般化不开。 梁长乐低声叹息,这个傻姑娘,被她弟弟迷得五迷三道的。 想当初,艾丽多机灵的姑娘。 眼看着艾丽和阿娘在一起,比她这亲闺女都亲,梁长乐终于明白了梁少博的良苦用心。 “你想叫他俩好相处来着?所以把给她名分这事儿,留给了阿娘?”梁长乐轻轻撞了下梁少博的肩。 景帝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梁长乐觉得自己这弟弟颇有城府,如此一来,不仅阿娘觉得这儿媳妇是自己挑的,艾丽心里也感激阿娘。 就连朝臣那边儿,给皇帝的压力都会小得多。 梁长乐觉得,她真是可以安心了,弟弟比她预想的还要能干。 等艾丽和太后说了好些话,第一次见面的婆媳处的像母女。 艾丽心满意足的给梁长乐开了药,叫人到御药房里抓了品质最好的药给她。 “我可不敢保证这药真能见效,就是调理身子用的,补一补女子行经时亏损的血气。”艾丽说,“但我觉得阿姐你根本不用补,看你脸色就知道,你血气好得很。” 梁长乐抿嘴,“聊胜于无吧。” 她带着药回了公主府。 如今她虽是“嬴国来使”,但她并没有住进京都接待外宾的驿馆,而是住进了长乐公主府。 她还专门去看了那个历经四年之久的野猪猪圈。 可能是梁景帝吩咐的,这里已经被粉刷一新,以前的痕迹一点儿不见了。 她熟悉的位置上,种了许多花树,这会儿已近冬月,不是开花的时节,许多树枝都光秃秃的,有些萧索。 梁长乐没有伤怀太久,因为丁零给她端来了煎好的药。 “这就是小姐带回来的药……”丁零捧着漆盘,快要被熏吐了。 梁长乐看了那药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艾丽是不是故意耍她?这药味儿闻起来就苦,能苦的人把胆汁吐出来了。 第937章 夫妻就要一起吃苦 梁长乐伸手去端那药汤。 丁零后退一步,“小姐,您真要喝吗?这也太……” 丁零说话间,药味儿扑面而来,她赶紧闭上嘴,这才忍住没被熏吐。 梁长乐闭了闭眼,“艾丽不会害我的,拿来吧。” 她的弟妹,又得母亲看重,马上要荣升皇后了,肚子里还怀揣着她的小侄儿或是侄女。 艾丽实在没必要害她,就算存了捉弄的心思,也不会在大是大非上开玩笑。 梁长乐端起碗来,捏住鼻子一饮而尽。 咣当,她把碗放下,整整憋了好一阵子,不敢呼吸。 她怕自己一呼吸,哇的一口就吐了。 真是太……太太苦了。 她连舌头根儿都是苦的,黄连算什么? 如果黄连苦,那她喝的这碗药里一定煮了成精的黄连吧? 梁长乐运气,甚至在心里默背琴谱,才把那苦味儿压下去,慢慢运化了。 别说,艾丽的医术就算在郁老面前,应该也算不俗。 药虽难喝,但喝下去身体倒挺舒服。 梁长乐只觉自己小腹暖暖的,像是揣了个汤婆子,不多久,这股暖流就从丹田一直涌入了她四肢百骸。 自从她换了顾子念的身体,总是发冷的手脚,也在喝了苦药之后,一直暖洋洋的。 慕容廷到了梁国之后,也没闲着。 他明明已经卸去了“大将军王”的身份头衔。 他现在就是“嬴国女相”的相公而已,也不知他整日哪来的那么多事情忙。 梁长乐也不约束他,反正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彼此倒也很珍惜能够一起用饭,一起下棋品茶的时光。 这日晌午饭后,梁长乐没去鸿胪寺见梁国的寺卿。 慕容廷也特意留在家中相伴。 “你若忙就去忙你的,恩姝会带一些旧部来见我。”梁长乐并不寂寞。 慕容廷却不肯走,“我的妻,总叫他们拿事儿拖着,我自己见还要提前打折子奏请才行?我不走,你休想赶我走。” 梁长乐哭笑不得,明明是他忙,他还委屈上了? 慕容廷叫人摆了棋盘。 梁长乐似笑非笑,“赌一把?” 慕容廷看她,应道:“输得在下面。” 梁长乐一愣,脸颊微红,厚着脸皮道:“你想在下面就明说,我还能不宠着你?” 慕容廷一口气憋在那,眼眸都暗沉如深渊,他笑,“今日非赢你不可。” 两人啪嗒啪嗒落子的时候,丁零奉着漆盘来了。 为了避免自己被熏吐,丁零学聪明了,她把药碗上头加了罩子,药味儿不会散出来。 但也有弊端,就是当她掀开罩子的时候,那股苦味儿会各外的浓郁。 丁零这时候,就会屏住呼吸一阵子,过会儿再喘气儿。 “放着吧。”梁长乐头也没抬。 丁零道:“凉了药效就打折了。” 梁长乐不苟言笑,“端过来。” 丁零把药奉上前,掀开盖子。 慕容廷面色一滞,他瞟了眼浓黑的药汤,错愕看向梁长乐。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梁长乐勾唇一笑,“补药,没有不舒服,滋阴养颜的。” 她说完,端起药碗就要喝。 慕容廷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 他伸手抢过她的药碗,就往嘴边儿送。 梁长乐和丁零同时大叫,“诶……” 丁零道:“爷,药岂是能乱喝的?” 慕容廷被熏得直皱眉,但话音却随意,“无妨,尝一口又不要命。” 梁长乐无语,“你是什么都要抢我的吗?没见过抢别人的药喝的?” 慕容廷抿了一口,脸色都变了。 梁长乐白他一眼,端过药碗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咣当,她把药碗放回去,漱了口,啪嗒,又落下一子。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期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慕容廷脸色不太好,“喝了多久了?” 梁长乐:“没多久。” 慕容廷把手中棋子往一旁篓子里一放,“不下了,我出去一趟。” 梁长乐按住他的衣袖,“不下要认输哦。” 她笑容揶揄。 慕容廷心中不快,但对上她的眼睛,面容又显得柔和更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认输。” 梁长乐怔住。 认识慕容廷这么久,还从没在他口中听过“认输”二字。 她一直以为,他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他也确实是,只是所有的原则,到了她这里,都可以打破似得。 “不会太久,我去去就回。”慕容廷握了握她的手。 梁长乐松开他的衣袖。 慕容廷起身便走。 梁长乐目光落回棋盘上,看着错落有致的黑白子。 慕容廷棋艺精进了,不知他是不是得了高人的指点,梁长乐明显觉得,这次下棋略有些吃力。 且观如今形势不拘,她真的没有把握取胜,一环扣一环,慕容廷说不定能赢她。 赢面这么大的时候,他却说认输就认输了? 他想起什么要紧事儿了? 梁长乐索性左右手对弈,啪嗒,啪嗒,一个人也下的专注。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慕容廷从外头回来了。 梁长乐只觉得随他而来的,还有一股子草药香。 “你去哪儿了?”梁长乐问。 慕容廷看着她的眼睛,没回避,“我进宫了,见了艾丽。” 梁长乐:“……”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夫妻就是要,有福同享,有苦同当,念念不够义气,居然撇下我一个人。”慕容廷委屈得很。 梁长乐:“……”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喝药他也嫉妒的?还要一起喝药吗? 慕容廷道:“艾丽说了,你身体好好的,根本没病。但你为了调理自己的身体,好更容易要上孩子,就甘愿服药。那药那么苦,我嗅到味道都要苦出胆汁了,你却喝得面不改色,可见已经喝了不少。” “要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怎么能叫你一个人吃苦?要喝药调节,就一起喝。” 梁长乐哭笑不得,心头却暖暖的。 这个男人……他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分明就是心疼她喝药,还偏偏拿出一副嫉妒的语气…… 她不由心软,拉着他的手坐进他怀里,“喝习惯也就不苦了。” 慕容廷点点头,“我陪你一起习惯,看你一个人‘吃苦’我心里不舒服。” 当天夜里,就只见夫妻两个,各自捧着一只白玉碗。 白玉碗中荡漾着浓黑散发着苦味儿的汤汁。 两个相对而坐的人脸上,却挂着淡淡笑意,好像这药是什么能助人升仙的妙方似得。 第938章 狗粮 有那么一日,林恩姝季云等人一起来到梁长乐府上。 恰逢两人的药一起端上来。 不知是他俩谁的主意,浓黑的汤药竟没有用普通的药碗,而是用了白瓷薄胎茶碗。 在天光照射下,几乎透明的薄胎碗里荡漾着浓黑的汤汁,黑白映衬下竟格外有美感。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抿了口“茶”。 啧啧有声,继而一小口一小口的饮尽。 林恩姝诧异道:“你们喝的什么新茶?怎的我没见过这中汤色的茶?” 梁长乐似笑非笑,“这是我和王爷专有,你们当然不曾见过。” 林恩姝不服气,“梁国什么好茶我不曾见过,念念这必不是梁国的茶。” 梁长乐说:“是梁国的,出自梁国皇宫呢。” 林恩姝皱着眉头,见二人又倒了一碗,相互以茶代酒,叮当碰了下碗,眉目有情,相对而饮。 众人都艳羡的不行,直说那肯定是什么上好的香茗。 就算不是众人都没见过的,肯定也是经过了特殊工艺才做出的。 在林恩姝起头嚷嚷之下,大家都跟着说要尝尝这香茗。 “念念别小气嘛,大家都是老朋友,老熟人了,有好茶怎么能独享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梁长乐略带同情的看她,“你确定要众乐乐?” 林恩姝点头如捣蒜。 梁长乐只好叫丁零给大家换了小茶碗,重新煮了她和慕容廷的药,给众人分享。 林恩姝只抿了一口就“哇”的吐了。 她光吐了茶还不够,直摆手要水漱口,又连吃四个蜜饯,才觉得舌头又是自己的了。 “念念……你自虐吗?这么苦……” 林恩姝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喝出一脸享受的感觉的?难道念念的味觉有问题? 但看季云那些人,尝了慕容廷“茶汤”的那些人,反应跟她差不多,就能推测,慕容廷的“茶汤”好喝不到哪儿去。 “都说了不是茶,这是药,补身体的药。”梁长乐笑说。 林恩姝大惊,“你身体怎么了?” 丁零拽了拽她的袖子,耳语道:“小姐以前体寒,痛经,这药是调理身子,让她更容易有孩子的。” 林恩姝脸上一红,在场的还有男子,她不再多问。 但过了会儿,她又反应过来,狐疑看向慕容廷,“那齐王的药?” 季云等人也好奇,他们刚刚究竟喝了什么鬼东西? 慕容廷大手一挥,“没什么,就是调理肾气的。” 众人一听既惊,就慕容廷这身体,还需要调理肾气? 他继续说:“我专门让人开了最苦的药,好陪着念念,免得她一个人吃苦。” 众人被迫塞了一嘴的狗粮。 好吧,慕容廷就是闲的! 众人苦过之后,嘴里竟泛起了酸,继而这酸味儿蔓延到心头……慕容廷放着堂堂的夜国大将军王不做,宁可“死遁”离开,追随梁长乐又是嬴国又是梁国的,他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常胜将军。 他竟能甘愿泯没在一个女人的背后,做她背后强有力的支撑,看她受万人敬仰膜拜。 林恩姝从梁长乐府上离开之后,口中的酸味儿就没散过。 她越品,越觉得酸,越酸越忍不住细品。 以至于,她身边何时多了一个牵马并行的人,她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那么投入?”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疲惫和欣喜。 林恩姝猛地抬起头来,站定脚步,“如果我要吃药,你会陪我吃吗?” 风尘仆仆的陈岱,闻言愣住,继而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遇见什么事儿了?” 林恩姝看他紧绷的脸颊,认真的神色,不由噗嗤一笑。 她真是傻了,同生共死过的人,他甚至替她死过一次,忘记了过往…… 她有什么好酸的?慕容廷能为念念做到的,陈岱也能为她做。 “你说话啊?生什么病了?”陈岱紧张不减,“不是说梁女相已经来了,王妃的琴音还不能治你的病吗?不然我带你回夜国,我们去找郁老。” 林恩姝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才病了!我好好的,你干嘛咒我?” 陈岱懵了,好好的,怎么说起吃药了?药是能乱吃的? 但见林恩姝红光满面,眼含笑意,陈岱又乐了,他挠挠头,“杨家那个女孩子,安顿好了……我自始至终都没见她,只是临走见了她那表亲家的族长,把人交代过去。” 林恩姝轻哼一声,“知道了,我又没问你见她没。” 陈岱望着她的眼,“你没问,但我想说。” 林恩姝呼吸一滞,陈岱自从失忆之后,说话越来越直白露骨了啊。 “我、我还不想听呢……”林恩姝心虚气短。 陈岱却忽然松了缰绳,捏住她的手,“那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林恩姝一下子慌了。 他手掌温热,传递到她手上的温度一下子烫进她心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你干什么……” “我好想你,这段时间不在京城,不能见你,天知道我有多想回来,交代好那族长,我日夜不停的往回赶。”陈岱低声说道。 在林恩姝发飙以前,他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笑盈盈的看着她。 林恩姝心中经久不散的酸味儿,忽然就变得甜甜的,甘醇的。 “当初救命之恩,我还清了,从此不欠她。”陈岱说道,“余生,我都想守在你身边。” 林恩姝踢了他一脚,没舍得用力气。 陈岱也没躲,笑呵呵地跟在她后头。 林恩姝刚从梁长乐府上离开,这会儿却调头往回走。 她琢磨着,失忆总归是病,若是能医好,还是要求医的……大不了,她也陪他喝最苦的药。 顾星云并不知道陈岱离开,是去送杨文姬了。 杨家是叶从容的余党。 叶从容在嬴国谋反之前,对杨家也下令,叫他们有所动作。 可他不知道,梁景帝早已暗中把他的党羽打散,只等最后一击。 杨家人在京都兴风作浪之时,正是梁景帝等他们落网之日。 杨家是以谋反罪被抓的,谋反乃诛九族之大罪。若非有陈岱提前求情,杨文姬必死无疑。 可她那时候,却被悄悄的掉包出来。 景帝叮嘱陈岱,叫他亲自把人送走,不可走漏风声。 所以他悄悄离京之事,知道的人不多。 梁长乐和慕容廷来到梁国,已有时日,这却是第一次见到陈岱。 陈岱瞧见慕容廷的一刹那,他怔住了。 第939章 身份 陈岱没能认出慕容廷。 林恩姝心里平衡了。 元九却不能平静,“陈岱,你真不认识我了?你还欠我钱呢,记得吗?这怎么能忘呢?” 说话间,元九忽然出拳,直逼陈岱面门。 林恩姝离得有些远,却第一时间闪身过来。 不过她没帮得上忙。 因为陈岱本能的伸手,接住元九的拳头。 两人霎时间呼呼喝喝的打了起来。 慕容廷上前道:“不用担心,他们常玩儿的把戏。元九跟陈岱相处的时间最长,恐怕难以接受陈岱连他都忘了。” 林恩姝看着元九紧绷的面色,青筋直蹦的额头,不由悄悄为陈岱捏了一把汗。 “陈岱是真的忘了,他是为了救我,才摔下悬崖。”林恩姝想求他过去将两人分开。 免得元九没轻没重的,再伤了陈岱。 慕容廷道:“功夫不是光靠脑子记忆,更多的是靠身体,你看陈岱发挥的多稳。叫他们比划比划,说不定还能想起些什么呢。” 林恩姝觉得慕容廷实在不靠谱,她转身去求念念。 梁长乐此时叫人摆好了琴架,她坐在四周封了琉璃的暖阁里,垂眸拨琴。 没有了琴灵的她,琴音有多少医治能力?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灵宠依旧可以被她的琴音养的白白胖胖。 她一弹琴,灵宠就从她胸前衣袋里跳出来,在石桌上虽琴音而摇摆舞动。 正在打斗的两人,初闻琴音,停顿了一下。 林恩姝大喜,“念念,有用……” 话没说完,她就见两人打的更凶了!好似宿仇,不死不休似的。 林恩姝欲哭无泪,念念是被慕容廷传染了吧? 两人打了许久,有琴音相助,他俩像是不知道累似的。 只有站在一旁的林恩姝身心俱疲。 却见那两人,忽然停手,又对了下拳头。 “我想起来,”陈岱说道,“临走之前,你借了我银两,确实没还,我准备跟一位姑娘提亲了,你快还我吧!” 林恩姝本想高兴,但听闻后半句话,她脸腾的一热,不知该作何表情。 元九冷哼,“你还是没想起来,明明是你欠了我的钱,你若想起来了,便不会胡说八道。” 这两人真有欠钱这回事儿,还是在开玩笑……旁人可不知道。 陈岱抬手拍了拍元九的肩。 元九侧身躲开,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慕容廷眼尖,瞧见元九离开时泛红的眼眶。 他回过头来,对林恩姝点点头,“多半是想起点儿什么了。” 林恩姝大喜过望,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岱向慕容廷行了礼,“王爷恕罪,卑职忘了许多事。” 慕容廷点点头。 陈岱又走向暖阁,站在暖格外,向梁长乐躬身行礼,“多谢王妃……” 谢什么,他没说。 但见他躬身行礼的时间,比对慕容廷时间还长,便可知,他要谢的事情还挺重要的。 他最后才走到林恩姝面前。 林恩姝紧张的脸色都有些泛白。 陈岱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木木……” 一声轻呼,差点儿把林恩姝的眼泪招下来。 她咬住下唇,不叫自己情绪外露。 陈岱沉声说:“什么冒死救你,是我无能,才叫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若是个好大哥,就该保护好自己的妹子,我若是个负责的男人,就该把一切铭刻在心里,怎么能说忘就忘?” 林恩姝再也忍不住,她主动抓住陈岱的衣袖,“我……我又没怪你。” 她心里想得是,若非陈岱失忆,她或许还是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她会辜负他的一片用情。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要把你的名字刻在心里头。”陈岱抬起头。 林恩姝一愣。 原来他哭了,眼睛红红的,睫羽上还有水汽。 “对不起。”陈岱盯着她的眼睛说,“叫你受委屈了。” 林恩姝摇摇头,“没有委屈。” 陈岱走近她的时候,她还是紧张了。 她猛地想起,这是在别人的家里呢。 她忙向一旁看去。 远远的,只瞧见梁长乐同慕容廷相依远去的背影。 两人一转弯儿,连背影都不见了。 继而,她唇上一软,一股霸道的气息将她笼罩…… 接下来的冬月,有两个吉日。 一个是册封皇后的大典。 还有一个是林将军定亲的大喜。 据说林家非常激动,特别是林母,她曾经还以为自己这闺女再也嫁不出去了。毕竟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 可没想到,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她的闺女也有想嫁人的一日。 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欢喜。 林夫人一高兴,大婚之日就定在来年二月,龙抬头刚过的日子。 许是因为这两件喜事,梁国都城的冬月显得格外喜庆,竟提前就有了年味儿。 太后娘娘也趁着这气氛,在东湖梅园,举办了一次赏梅宴。 这是梁国没了叶相之后,第一次由皇家的女主人大肆操办宴席。 请的贵妇颇多,众人都在猜测太后娘娘此次宴席的真正用意,也想看看这位多年未曾谋面,忽然就入主皇宫,成为太后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夏瑾的意图,也差不多。 她一早就叫梁长乐入宫,“看看京都达官显贵如今都是什么情况,别看宴席不是个很正式的场合,越是这种场合,才越能看出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的底蕴。” 梁长乐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是。” 可能是快要做祖母的缘故,夏瑾还是当初的模样,但说话间语气神态都更显沉稳。 特别是她今日的衣着,故意穿了绛红色的她,看起来比平日里显得老气。 她头上戴的赤金头饰,也把她年轻的气质给压下去了,看着像是比梁长乐年长了十几岁。 “这也是博儿的意思,他想先给你造势,等腊月就封你为长公主。”夏瑾笑看着她。 梁长乐则皱了皱眉头,“不妥吧?我虽用回了自己的名字,可毕竟是嬴国的女相,封为长公主,势必遭遇朝臣的阻力。” 夏瑾点点头,“但若不叫博儿补给你这个身份,你想他的脾性,他会甘心吗?他势必要做成这事儿。” 梁长乐轻叹一声,这是弟弟的执念,在边境他就说了一次。 她当时没答应,不想,弟弟却是念念不忘。 第940章 赏梅宴 东湖赏梅宴,皇后娘娘并没有出席。 艾丽怀着孕,景帝不许她离开内宫。 梁少博平日里看起来很温煦一个人,实则骨子里很霸道,他是说一不二的。 好在艾丽觉得他这样是关心自己,她倒也心里甜蜜。 于是乎,太后娘娘就成了众人追捧的重心。 众人一见太后娘娘,顿时吓了一跳,“这真就是太后啊!” 这话叫旁人听来可笑,不是太后,难道皇上还能随便给自己认个娘吗? 但前朝老臣,及老臣家眷则明白,这位,就是先皇念念不忘,倚重非常的贤后啊! 这位贤后的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 在别的时候,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这位太后不一样,她做皇后的时候,给皇帝、给群臣出谋划策,治理水患,旱灾,蝗灾……发明珠算,心算,还有乘法口诀……甚至在育儿启蒙方面,这位太后娘娘那都是压倒一片学子的呀! 她亲手写成的《三字经》《千字文》朗朗上口,押韵又有丰富的教导意义。 当时多少才子为她的才气所倾倒。 但她为人却十分谦虚,非要说那些东西不是她写的,不是她发明的,说是旁人的智慧,她只是“搬运”而来,但问及出处,她又说不上来,众人都说是她想的。 但她或许是顾忌自己女子的身份,又怕慧极则伤,所以不肯承认。 群臣能够理解她这种想法,也都替她打哈哈说不是她的才智,乃是皇帝的中书省,中书舍人们集体想出来的。 当时这位夏皇后一点儿没不忿,反而很轻松快慰的样子。 一干老臣,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是以许多朝外之人只知道这位夏皇后美艳无双,却不知她才智更无双。 老臣们的家眷,再见到夏皇后,热切的不行。 “当年先皇以为您先他而去,伤怀了那么久,这些年您到底……”同夏瑾关系好的以为老臣家眷得允准,近前说话,忍不住问道。 当年她和夏瑾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如今,却生生是差了一辈儿的人。 妇人已经牵着孙女来了,头上也有了银丝。 可夏瑾故意扮老,却仍旧满面青春洋溢,脸上点一丁点儿的褶子都没有,额头上的几根像褶子的印子,还是她故意画上去的。 “当年中毒假死,就是后来的叶相,叶从容的手笔。幸得一位老道搭救,也是用了这么多年才肃清了毒。”夏瑾解释着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说辞。 妇人信鬼神之说,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几声“各路神仙保佑。” 臣妇们来来去去好几拨,却见太后娘娘不论同谁亲近,都没有她身边那女子亲近。 她一直安排那女子坐在她的下手位,臣妇们你进我出的空档,她还会拉着那年轻女子的手,笑眯眯地说上几句话。 那年轻貌美的女子倒是神色淡淡,话也不多。 反倒是夏太后话更多一些。 “这位姑娘是?”终于有近前说话的臣妇忍不住问了。 夏太后笑眯眯道:“她是长乐,哀家的女儿。” 臣妇倒吸一口冷气,“与长乐公主同名的长乐吗?” 夏太后连连点头,“是呀,你说是不是缘分?” 臣妇怔怔点头,忍不住一再看梁长乐的面容。 这年轻女子过分美丽了,且身上有种生人勿进的肃杀冷气。 除了气质更冷以外,她没有半点儿像长乐公主的地方,忽然顶着长乐公主的名字出现在太后身边……这是何道理呀? 妇人们本就好奇这次宴席的目的。 如今见到令人惊讶的夏太后,再见到夏太后身边的“长乐”,众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宴席上了。 东湖这边的梅花特别多,一大片梅园一眼望不到边。 梅花树的种类也多,江梅,宫粉,杏梅,竞相开放,红粉白黄迷乱人眼。 但这会儿宾主的心思都不在赏梅上。 年长的臣妇们尚且不能静心赏梅,更不要说年轻的女孩子了。 她们被家里的长辈带出来,就是为了见世面的,若是能有缘找到家世相当,利益相辅,又相互看对眼的亲家,那就更好了。 女孩子们的心思,还不在这上头,她们着年纪,正是掐尖儿要强,好出风头的年纪。 瞧见一个年岁跟她们差不多,却一直坐在太后娘娘身边,被众人恭维吹捧的女孩儿,且面生,她们就不喜欢了。 “那女子是谁?为何一直得太后看重?” “是太后从外头领回来的吧?” 江家三小姐江月笑了声,“你们还不知道啊?那位是太后娘娘认的干女儿,也叫长乐,今日这宴席,恐怕就是为她作的。人家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要坐在太后娘娘的身边了。” 众女子一听,纷纷围在江月身边。 “那她是民间女子了?”舒云夏问道。 舒云夏对太后娘娘有些微词,当然这情绪,她只能在心里默想。 她父亲是太子太傅,她自幼便听姐们说,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日后做皇后娘娘的。 可后来叶相当道,她就不这么想了。 没曾想如今的皇帝如此有魄力,他竟趁着叶相出使夜国的时候,忽然拨乱反正,将权力收回自己手里。 舒云夏一下子对景帝崇拜的五体投地,曾经息了的小心思也死灰复燃,愈烧愈烈。 江月看她一眼,轻笑说:“那也不一定,听说她和当今的皇后娘娘熟识,可能是别郡中,望族的女儿吧?皇后娘娘不就是边境望族的女子吗?” 提及皇后娘娘,舒云夏脸色一僵,拳头攥紧。 江月瞧见她脸色变化,心里暗笑,嘴上却叹气,“本来应该是舒姐姐你……可听说因为她叫长乐,沾了长乐公主的便宜,竟使得皇上也格外听信她,那异族女子能成为皇后,就有她的功劳呢。” “你说什么?!”舒云夏声音陡然冷厉。 江月赶紧掩口,“我乱说的……道听途说,舒姐姐千万别当真。” 舒云夏抬眼瞧见梁长乐独自走出那边的观景亭,她立时起身,迎着梁长乐走过去。 一群女孩子,或担心,或好热闹的,呼啦啦全跟了过来。 舒云夏越走越快,冷不丁的往前一冲,朝梁长乐撞去。 梁长乐侧身避开,舒云夏撞空,两个人腰间挂的香囊玉佩却不慎纠缠在一起。 舒云夏心中不爽,拽住自己的玉佩,猛地一拉。 撕拉一声,梁长乐身上的玉佩掉了,香囊被扯坏了,香囊里头洒出一包香灰,落了一地。 第941章 碰瓷儿 “哟,这是什么东西?”舒云夏夸张的叫了一声。 她身边的女孩子白颖立即掩口而笑,“怕是香灰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带香灰在身上呢?这么老土的法子,真是可笑啊?” 梁长乐脸色一沉,并没有理会她们。 她虽外表看起来和她们年纪差不多,但实际上,她自觉比她们长了一辈儿。 她不愿意跟小辈儿起争执,语气淡淡道:“捡起来,认个错,这事儿就罢了。” 舒云夏冷笑一声,“你说什么?” 梁长乐狐疑看她,“你耳朵有毛病?” 白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尖声道:“你一民间来的丫头,说话怎么如此难听?你叫谁给你捡东西?叫谁认错呢?” 梁长乐眉头微蹙,看来梁国的贵胄教养不严,这是什么大小姐?尽出来丢人现眼。 “谁撞得,谁心里有数吧?”梁长乐神色冷淡。 她身上浑身天成的上位者气势,已经叫面前的几个小姑娘有点儿慌了。 但输人不输阵,她们越是心虚,越要张牙舞爪地把气势撑起来。 “民间来的丫头果然没教养,你撞了我们舒六小姐,还不道歉?你倒有理了?”白颖咋咋呼呼,好像舒云夏的代言之人。 舒云夏乐得有人替她发声,自己站在一旁,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气势。 梁长乐冷声道:“出身何处不要紧,行的正坐得端,走到哪儿都不怕。舒小姐是吧?你撞了人,还撞坏了我极其贵重的东西,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舒云夏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我撞坏了你极其贵重的东西?什么极其贵重?一包香灰吗?” 梁长乐认真点头,“对,一包香灰。” “哈,”舒云夏回头看着那一众贵女,“你们听见了吗?她说那一包香灰极其贵重?真是乡巴佬,不知哪个乡野来的小民。告诉你吧,梁国京都,早已不时兴佩戴香灰了。我今日提点你,带着香灰出门,是会被笑话土里土气的,你不用太感激我。” 周围众女子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跳梁小丑,就敢叫‘长乐’?长乐公主的名号是她配叫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带香灰,臭死了。” “别说臭,人家说了,这是极为贵重之物,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取笑声音愈发响亮。 舒云夏忽而上前一步,“你叫我帮你捡香灰是吗?” 梁长乐冷冷看着她,“对,你捡起来,道歉认错,我可以既往不咎。” “哈,你们听到她说什么了吗?她说,她可以既往不咎?好像我不捡,她就能把我怎么样似得?!”舒云夏笑容的灿烂。 她忽而抬脚,猛地踢在了香包上。 金丝银线缝制的香包被踢出好远,香灰洒成一片。 舒云夏踩在那香灰上,使劲儿一拧,香灰被碾入泥中。 “呀,舒六小姐,您的绣鞋被香灰弄脏了!”白颖在一旁心疼的叫道,“这双绣鞋可是云裳阁的巧娘子亲手做的呀!听说巧娘子一个月只做十双鞋子,预定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 “弄脏了舒小姐的鞋,你赔得起吗?”白颖瞪眼质问梁长乐。 梁长乐觉得聒噪厌烦,这些女孩子一代代过去,一代代又长大,怎么花样都没有进步的? 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么欺凌别人的女孩子。 那会儿她是旁观者,如今换了个角度,只是越发觉得这些人的嘴脸实在可笑又可恶。 “要我赔你鞋子?”梁长乐点点头,“既是我的香灰弄脏了你的鞋,我可以赔,说得过去。” “哈,你们听见这个乡巴佬说什么了吗?她说她可以赔?”白颖伸手指着她,手指快戳到梁长乐的脸上了,“你知道云裳阁的一双鞋有多贵吗?卖了你都买不起!你知道巧娘子不是什么人的订单都接吗?你跪下求她三日,她都未必应你!” 梁长乐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我跪下求?” 白颖道:“你跪下求也没有用,巧娘子才不会接你的活儿。” 梁长乐笑说:“那是我的事儿,现在,你先赔了我的香囊,我就可以赔你的鞋。” 舒云夏轻嗤一声,“我说你是不是傻?香灰我已经踩进土里了,想要,从土里抠啊?” 梁长乐点头道:“好,抠吧。” 舒云夏身后的女孩子全都哈哈笑起来,“看她如何抠?” “你快抠呀!” 这边的热闹终于引起了旁人注意。 夏瑾正要过来看看。 林恩姝起身道:“都是年轻女孩子,臣过去看看就是。” 夏瑾微微点头,但身边臣妇却都敏锐的察觉,太后娘娘心不在焉起来。 众人都不敢触她霉头,小心翼翼说话的同时,使眼色叫自家丫鬟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林恩姝快步来到梁长乐身边,“念念,怎么了?” 一群女孩子见林大将军来了,纷纷退了一步,福身行礼。 这些贵女里自然有看不惯林恩姝做派的,但她身有官职,就是她们家里兄长,叔父也不敢招惹这位林将军。 她们也只敢在心里不屑,面上都得恭恭敬敬。 “这女子是哪家的?”梁长乐用下巴示意舒云夏。 白颖立即道:“这都不认识,舒六小姐乃是太子太傅家的嫡千金!” 舒云夏不屑的笑笑,“看在林将军的面上,道歉赔鞋子就不必了,这就算了吧。” 梁长乐笑说:“你算了,我的香囊还不能算了。” 众人惊讶瞪眼,心说,这女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一个装着香灰的香囊,她还真当宝贝了? 舒云夏也就是冲林将军的面子,才说算了的。 一直没出声的江月此时也劝了一句,“这位姑娘,算了吧,各退一步,闹开了谁都不好看。” 她话音柔柔的,似乎真是为双方考虑似得。 舒云夏瞥了她一眼,并不怎么领情。 梁长乐连看都没看她,“一个内宅小丫头,我跟她还说不着,去把她的爹娘,族长叫过来。” 众女子一听她这口气,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爹娘、族长?她以为她是谁呀? 再者,这吩咐的语气冲谁?冲林大将军吗? 第942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众女子一个愣怔没结束,更叫她们惊掉下巴的事情就发生了。 林恩姝拱手躬身,“是。” 接着,她便退了一步,当真吩咐人请舒太傅夫人,还有舒家当家之人。 舒家如今的大家长,正是舒太傅的爹,舒云夏的爷爷。 两个男人不在东湖梅园这里,现在赶来,自然没有舒夫人来的快。 梁长乐本不想摆谱,但她已经站了这么久了,还要等那两个说话能当家的男子赶来,一直站着她也嫌累。 林恩姝倒是体贴,叫人抬了花梨木雕花大椅来,“念念,站了许久累了吧?坐会儿?” 梁长乐原本还迟疑。 林恩姝又附耳说了一句,“你不是备孕吗?太过劳累不好,也得注意休息养精蓄锐才能……” 不等她说完,梁长乐就已经爽快坐下。 众女子瞪大眼睛,错愕的左顾右盼。 什么情况?林大将军站着,这女子坐着? 她的身份比林将军还高吗?太后把她宠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而太后那边,原本心神不宁,但见自己闺女坐下了,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夏瑾舒了口气,她的闺女,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能被人欺负的性子,这就好。 夏瑾又跟周围的贵妇聊了起来。 众人知道异族女子被封为皇后的事儿,虽心有不甘,但此事已经成了。 太后推波助澜,皇帝也高高兴兴的接受,臣子们知道这位太后娘娘的手腕,更领教过这位年轻皇帝的智谋手段,他们不敢挑衅,但也不能就此罢休。 “皇后娘娘如今有孕,不能伺候皇上,正好太后娘娘如今回宫,是不是也该为皇上挑选几个聪慧的女子,也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贵妇们笑呵呵说道。 夏瑾才不怕这些,她当年独霸后宫,独享恩宠,早已应付的游刃有余。 赏梅亭这边说得热热闹闹。 舒夫人则心里坠坠不安。 “不知梁姑娘请臣妇来,是有何要事?”舒夫人说着话,心里却不爽极了。 自己好歹也是长辈,自己站着,这姑娘竟然坐着?都不起身相迎? 舒云夏来到母亲身边,亲昵的挽起母亲的胳膊,“母亲,女儿同这位姑娘不慎相撞,这位姑娘的香囊破了,香灰洒了女儿一鞋子,弄脏了女儿的鞋。女儿心说算了,鞋子脏了,回去再换就是。” “可这位姑娘却硬要女儿赔她的香囊,还折辱女儿,要女儿把散落在泥土里的香灰给抠出来,这……” 舒云夏说着,脸上微红,眼睛也微微红了。 在梁长乐看了,这是羞愧的泛红。 可听她这么一说,舒夫人则觉得女儿是委屈的要哭了。 舒夫人蹙眉瞪着梁长乐,“梁姑娘,我敬你是太后娘娘抬爱之人,但做人做事都要留有余地,日后才好相见。今日之事,我已明白,你的香囊,改日赔给你。” 梁长乐懒懒抬眼看她,“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舒夫人怔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太后娘娘带来的人。” 梁长乐哦了一声,“舒太傅近来没有到御书房议事了,难怪。” 舒太傅近来不太舒服,告了病假在家。没有到御书房议事,所以没有见过她。 但梁长乐这么说,其他人则吓了一跳,这女子竟然说起御书房的事,如此随意……看来太后娘娘是想把她安插在皇帝身边了? 在太后娘娘那儿,从来没有“后宫不得干政”一说。 虽然太后自己没去过御书房,可太后的女儿“长乐公主”却开了这个先例,后来的林大将军,以及林将军提拔上了的女将,都曾出入御书房。 看着女子傲慢的态度……众人心里也就有了新的猜测。 舒云夏则是更加看她不顺眼了! 皇帝是她属意的男子,眼前这女子,她也配?! 舒夫人拉住冲动的女儿,端着姿态笑了笑,“不管你是谁,做人总要讲道理……” “你跟我讲道理?”梁长乐摇了摇头,“还是等你家夫婿,以及你舒家族长来了之后,再讲吧。免得我还要再说一遍,浪费口舌。” 舒夫人年长,也被她气得不轻。 怎么,跟她这个长辈说话,还浪费一个小姑娘的口舌了? 这人真是,狂傲的没边儿了! “一点小事,还要惊动我相公?惊动老太爷?梁姑娘,你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舒夫人冷呵一声。 舒云夏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仗着一点宠爱,就惹是生非,真是小门小户小家子气!” 梁长乐似笑非笑。 林恩姝则觉得他们这些人,真是太没眼力劲儿了。 念念刚回到梁国,就遭遇自己国都之中,这般无理对待,真是叫人汗颜啊。 如果叫景帝知道了,景帝非气得叫舒太傅告老还乡不行。 景帝多想在姐姐面前展示自己的作为啊,多想叫姐姐知道,他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他能扛起爹爹留下的责任! 在外头,景帝做的很好,念念也很欣慰,诸多褒赞。 没想到,在这一场赏梅宴上翻了船,这几个女人真是拖后腿。 “咳咳,”林恩姝看不下去了,主要是不想她们再丢人现眼,“舒夫人可能不知道,这位‘梁姑娘’乃是嬴国女相,出使我梁国商议邦交的使臣。” 众女子一听,几乎嗡的一下炸了锅。 “她是使臣啊?这么年轻的吗?该不会是来和亲的吧?” “骗人的吧?这么年轻的女子能做国相?” “国相什么的,都是名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和亲!” 就连林恩姝都被气笑了,扶额偷偷擦汗,心说:皇上,臣对不起你。 她余光瞥见梁长乐正轻轻捏着指头,指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梁国的女学是不是停办了?”梁长乐问林恩姝,“怎么现在的女孩子,还不如以前有见识?” 林恩姝赶紧抹汗,“皇上已经有意重办了,主要是叶从容在的那几年,把女学搞得乌烟瘴气,女学竟成了教女孩子伺候人的地方……” 林恩姝说不下去。 想当初,长乐公主在的时候,梁国的女学同国子监一样,乃是向朝廷输送人才的地方。 如今的女学太没落了。 正说着女学,舒家老太爷同舒太傅终于到了。 第943章 捅了马蜂窝 梁长乐看着跑出汗的两人,清了清嗓子,缓缓站起身。 舒云夏挺直了脊背,她爹,她爷爷都来了,她不信眼前这女子还能那么冷淡。 林恩姝上前一步介绍说:“这位是舒太傅,这位是舒老太爷,曾经任中书舍人。” 所谓中书舍人,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皇帝的智囊团,能够亲近皇帝,能够直接对皇帝说话,是天子近臣,很得人巴结的身份。 林恩姝先介绍了舒家两个人之后,才向他们介绍梁长乐。 “这位是嬴国女相,出使梁国的梁长乐。” 众人窃窃私语,“林将军是不是糊涂了?就算是女相,也该先介绍外人啊?” “林将军这也太卑躬屈膝了吧?她那么巴结嬴国女相做什么?” 女子们看不惯,顺带鄙夷了林恩姝一把。 舒家两个男子闻言却是不敢怠慢,他们赶紧拱手问好。 梁长乐也认认真真的回礼。 这两个人毕竟是行走在外的,见识消息,都不是内宅妇人能够比拟。 他们打听到,这位嬴国女相的身份,可不简单。 她背后据说同那个横亘整个天龙大陆的第一大帮派常春堂关系密切,她更是同巨富秦家,巨贾贾家,玄机阁都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玄机阁曾经是夜国大将军王慕容廷所控制的,集天下巧匠在一起,能够研制造出各种精巧的兵器机括的工匠组织。 可后来大将军王慕容廷战死沙场,那个玄机阁就脱离了朝廷的控制,成为天龙大陆上最为神秘的帮派。 他们里头的高手辈出,接各种行刺任务,价格不菲,但从无失手。 他们也出卖各种消息,只有出不起的价格,没有玄机阁拿不到的消息。 这个帮派从转型,到崛起,速度快得令人震惊,据说消息最灵通的常春堂都措手不及。 不过常春堂现在也转型,更多的营生都是在明面上了。 如此可见,这个帮派背后的势力有多么雄厚。 而眼前这个年轻貌美非常的女孩子,她背后有这么多神秘的组织,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 招惹她?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没看见那位狂得不可一世的林大将军在她面前,都乖的像鹌鹑吗? “见过梁女相,近日告假,未能在朝中相见,今日一见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嬴国人才辈出呀!”舒太傅说道。 白颖偷偷拉了拉舒云夏的袖子,“舒太傅怎么了?该不会是被她的容貌迷住了吧?” 舒云夏暗恼,“你胡说什么?没看见我娘还在这儿站着?” 白颖吐了吐舌头,“那他对一个小姑娘那么客气做什么?” 舒云夏气哼,“你不懂,这叫先礼后兵!” 白颖撇撇嘴。 舒云夏也捏紧了拳头,她狠狠的瞪着她爹,好似决不允许她爹在外头给她丢面子。 梁长乐笑了笑,“好说,我被嬴帝派遣来梁国,乃是为了两邦的友好邦交。皇上很重视这次邦交,还特意叫太后娘娘亲自招待。真是荣宠备至,梁某深感荣幸。” “太后娘娘说,梁某亦姓梁,这本就是缘分,且长乐与梁国的‘长乐公主’同名同姓,更是缘分匪浅。” 舒太傅连连点头,“是,梁国相所言甚是。” 梁长乐笑着说:“太后娘娘说,梁国的大相国寺非常灵验,她老人家亲自去相国寺,请住持亲自请出的佛前香灰,又命宫中最好的绣娘,做了这只香囊。” “这香囊太后赠予梁某,其一呢,是表示太后娘娘自己对梁某的祝福,喜欢。其二呢,也是两邦友好邦交的小小开端。” 梁长乐说到这儿,众女子已经齐齐色变。 什么鬼? 一个小小的香囊,牵扯这么多?大相国寺的住持请的香灰?宫里的绣娘亲自做的香囊?太后娘娘送的? 而且,她说象征什么?象征两邦邦交? 白颖已经惊得不会呼吸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舒云夏…… “这么说来,舒小姐破坏的就不是一个香囊了,而是两邦的邦交啊……”有人小声嘀咕。 舒云夏也紧张,但她坚信爹爹一定有办法,不会让这小女子胡搅蛮缠就有理的。 舒太傅神色阴晴不定,他看着地上被碾在泥里,还露出香灰颜色的一点土,在看被踢远、撕坏的香囊。 “那这……如此重要珍贵的香囊,怎么……”舒太傅感到夫人扯了他一下。 他不悦的瞪了夫人一眼,在外头呢,这么多人面前,拉拉扯扯想什么话? 梁长乐说:“舒太傅不如看看舒六小姐的鞋,再问问她,为何要故意撞过来,为何扯坏了我的香囊,还要讽刺我挂着香灰香囊,是乡巴佬行径?为何要故意把我的香囊踢开?为何要把香灰踩入泥中?又为何要我跪下求人,赔她的鞋子?为何要我表演如何抠出被她踩入泥里的香灰?” 梁长乐一番话说完,舒太傅要晕过去了。 舒太傅,“逆女,还不跪下认罪?!” “爹爹,不可听信她片面之言啊!”舒云夏懵了。 梁长乐冷笑,“这么多女子,我不针对旁人,偏偏针对你说了这么多片面之言?” 舒云夏两眼含泪,“你就是针对我!我虽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刚刚撞疼你了?但我并非故意,你说要赔鞋子,我也说了不必。” 梁长乐冷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指天发誓,香包是谁踢走的?香灰是谁踩入泥里的?是谁说挂香灰香包过时,土里土气?是谁说要我跪下求?谁又说把香灰从土里抠出来?” 舒云夏脸色发白,“不……不是,没有……” 看她的样子,舒家几个长辈,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若没说过没做过,会不敢指天发誓? 其他各家的夫人们,也都打听到了这边的情况,有那机灵的,赶紧派人告诉自家当家之人。 要说大理寺和京兆府的长官都是人精,他们亲自赶来东湖梅园。 舒家人正黑着脸,向梁长乐软语求情的时候,他们挤过人群。 “听闻有人故意破坏邦交?侮辱陷害嬴国使臣,女相大人,那人在何处?”大理寺卿厉声问道。 舒云夏一下子腿软,倒在了母亲身上。 第944章 自绝后路 舒夫人吓了一跳,扶住女儿软声相求,“是臣妇管教不严,小女无知,冲撞了相国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她这次。” “但若说她破坏邦交,那是绝对没有的事儿啊?她岂敢做此等事?” 舒云夏被母亲暗暗掐了一把,立时留下泪来,“小女绝对不敢,乃是和这位梁姑娘……不,梁大人有些误会,且小女在此之前,根本不知她乃是嬴国使臣。” “所以就肆意的说侮辱人的话?肆意破坏他人珍视之物?”梁长乐冷笑看她,“难道我没有告诉你,那香囊对我极其珍贵吗?你是怎么说的?” 舒云夏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 “我替你说,你说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把香灰也当宝贝?”梁长乐轻叹一声,“梁国太后娘娘所赠,哪怕是一根草,我也会奉若珍宝的捧回嬴国,非物珍贵,乃赠物之人,在我心里的位置极其珍贵。” 一个使臣如此敬重梁国的太后娘娘,乃是给梁国脸面。 可梁国自己人,却践踏太后送给使臣的礼物,还说这么不中听的话。 说“香灰”过时了,乡巴佬?她究竟是在骂太后?还是在骂梁国皇室? 这叫嬴国使臣听了,心里什么滋味儿?会不会误以为梁国太后故意折辱人?没把嬴国使臣当回事儿? 但看太后对此女子的态度就知,太后绝对没有轻慢使臣的意思。 大理寺卿气得不轻,他比旁人更知道,这位使臣在太后以及在皇帝心中都有极其重要的位置。 得罪她?还不如直接去得罪太后娘娘。 “来呀,事情已经清楚,请舒小姐跟咱们走一趟吧?”大理寺卿说道。 舒夫人挡在女儿面前,扯着丈夫的袖子,“救救夏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夏儿这么被带走啊?” 舒太傅脸色僵硬难看。 这边的热闹已经引来越来越多的人,舒太傅是要脸面的,女儿闹出这样的事儿来,他若袒护女儿,势必被人指指点点。 加之他的身份是“太傅”是教导之职,他袒护自己的孩子,这教导的名声算是全毁了,日后也不用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了。 “是舒某教女无妨……丢人现眼了。”舒太傅说的艰难。 “既然大理寺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国事,我便不过问了。”梁长乐打断他的话,现在求情,不觉得晚了点儿吗? “至于太后那儿,还请林将军替我解释一下吧。”梁长乐说完,扬长而去。 舒太傅刚刚还觉得道歉认错的话,说得艰难。但眨眼之间,他想说,都没人听了?! 他跟谁求情去? 梁长乐走出去,贵女们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主动给她让开一条道儿。 舒太傅甚至没能追上她的脚步。 “林大将军,您听老臣解释……”舒太傅想找林恩姝说些好话。 却见林恩姝根本不理他,冷着脸转身向太后娘娘走去。 舒太傅眼睁睁看着林恩姝耳语一番,太后娘娘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舒云夏则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太后娘娘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冲大理寺卿点了点头。 舒夫人简直要哭晕过去。 旁边的贵妇也赶紧离她远些,连上前安慰都不敢……在摸清楚那女子底细以前,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白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娘捂了嘴,拖到了人群后头。 “你这傻丫头,舒太傅乃是太子太傅,都护不住她家闺女,你爹不过是黄门侍郎,你若招惹了顶上的人,谁能护你?”她娘点着她的额头说道。 白颖鼓着嘴,颇为不服气。 她娘冷了脸,“你难道还没看出来,那舒六小姐是把你当枪使的,也是那位梁女相看得明白,才没捎带上你,不然你现在也被大理寺抓走了!” “大理寺都是抓大案子,危害朝廷社稷,或是皇室宗亲谋反之罪的,你进了那里头,就是冤死,也没人能给你伸冤!” 白颖这才吓了一跳,“娘亲,您别吓唬我。” 白夫人冷笑一声,“我吓唬你?你且看着舒家小姐的下场吧!” 白颖想想舒六小姐平日对她不错,现在舒六小姐被带走,她却独自在外,心里有些不好受。 这样,似乎挺不义气的。 白颖找到她爹,软磨硬泡叫她爹带她见一见舒六小姐。 “我去大理寺探望她,我只是小女子,也做不了大事,就给她送点儿吃的穿的。”白颖说,“我听说那里头条件可苦了,若是她以后还能出来,必然记得今日我对她的好。” 白颖是这么说服她爹,心里想着自己这样也够义气了。 他爹经不住她磨,接连奔走两日,不但花了银子,还欠下了好些人情,才把她送进大理寺探监。 “只能她一个人去,白侍郎就在外头候着吧。”牢头儿趾高气昂。 县官不如现管,牢头儿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他看守大理寺牢狱,多大的官儿都见过,他也不怯来人。 白颖连连道谢,心想牢头儿说,这两日好些人想探监,都未能进去。 特别是舒家人,递了好些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一样儿都没能送进去,全都被扣了下来。 白颖琢磨着,舒六小姐见到自己来看她,一定激动非常,感激不尽。 白颖还没走近,听得里头有盘问的声音。 “侮辱嬴国来使的话,可是你说的?”询问的声音阴森森的,在这大理寺地牢浓浓的潮气里,听着更渗人。 白颖立刻明白,这问话的,恐怕是宫里的太监。 尖锐又阴沉的嗓音,叫人不寒而栗。 “不是我说的,”舒六小姐声音都颤了,跟昔日趾高气昂的她判若两人,“是……是白颖,当时那些话都是她说的,因为我们站的近,所以梁使臣才误以为是我说的。” 白颖闻言,脚步一顿,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舒云夏继续道:“当时在场的有好些人,公公不信可以去问那些小姐,江家小姐,李家小姐,赵家小姐都在,您去问问,香囊是我撞掉的,可又是土气,又是乡巴佬的话……真的不是我说的,都是白颖!是白颖故意骂人!” 咣当—— 一声闷响,反复回荡在地牢中。 里头说话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转脸看过来。 白颖呆若木鸡,手里的食盒滑落砸在地上,精致的饭菜冒着热气,撒了一地。 第945章 夜国大逃犯 “就是她!”舒云夏蓬头垢面,衣服褴褛,抓着牢门指着白颖,“公公,快叫人抓她,当时的话都是她说的!是她陷害我!” 白颖呆愣愣的,掉在地上的,除了精致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床被褥。 她怕舒云夏在地牢里太冷,所以把今冬阿娘给她准备的新被褥带来了。 可没想到,她竟然亲耳听到这些诋毁。 “你看她,我入狱两天,连我的家人都没能来看我,她怎么费尽心机来看我了?还不是因为她心虚?若非她陷害我,现在在牢狱里的人就是她了!”舒云夏面目狰狞,指着白颖厉声说。 白颖浑身发冷,这就是她的好姐妹,她牵肠挂肚的姐妹。 “快抓她呀,她说,她看不惯梁女使一直在太后娘娘身边,得太后恩宠!”舒云夏反咬一口。 白颖终于回过神来,她掉头就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喊了一句,“我是担心你,才费尽心力来看你,没想到,你竟如此狼心狗肺,亏得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却如此陷害我,祝你永日不得出去!” 白颖一口气跑出了牢狱。 他爹还正在同牢头儿攀扯闲聊,“怎么出来的这样快,跑那么快做什么?” 牢头儿拍了下脑门儿,“瞧我这记性,宫里派人来查问舒六小姐,宫里的人吓着小姑娘了吗?” 白颖白着一张脸不说话,拉着她爹的袖子直往外扯。 他爹向牢头儿再三道谢,才跟女儿离开。 白颖几次回头,没有见人来追她,宫里人似乎没把她当回事儿,也没把舒云夏的话当真。 白颖松了一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娘说的没错。” 等她回到家中,越想越后怕,“还不知道舒六小姐在牢狱里,为了脱罪,又编排出什么话来构陷我……明明是她嫉妒梁女使,却推到我身上。” 白颖浑身发冷,害怕自己也被抓进大理寺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她哭着向阿娘认错,把今日在大理寺牢狱中听到的话都告诉白夫人。 白夫人心往下沉,“我就说,她拿你挡枪使,你还不信,她若是能脱罪,你就是她的替罪羊!” “阿娘快救救我吧,我日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白颖哭哭啼啼。 白夫人眉头紧锁,“这样,你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经过都写出来,她说了什么,为什么会那么说,有哪些人听见了,事无巨细地写。她在牢中尚能攀诬陷害你,你在外头,难道不能为自己辩个清白吗?” 白颖一边哭,一边照阿娘说的,把事情经过写于纸上。 女孩子之间,总有些属于她们的小秘密。 白颖知道舒云夏为何看太后身边的女孩子不顺眼……因为她仰慕皇上,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相伴皇上身边的那个女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女子…… 白颖为自保,揭露舒云夏老底的时候。 舒家人也没有闲着。 舒太傅先是到御书房求见皇帝,借着自己太子太傅的情分,向皇帝卖惨卖可怜。 但皇帝根本连御书房都没叫他进,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出来责备道:“舒太傅前些日子一直告假,如今假未销,病未好,就来御书房求见皇上,过了病气给皇上和诸位内阁大臣……舒太傅当担的起吗?” 太监责备得他满脸通红,再不好卖惨了。 舒太傅见此路不通,又去驿馆求见嬴国使臣。 他这才得知,“梁女使并未住在驿馆,她乃是住在长乐公主府上的。” “皇帝有意封她为长公主,与嬴国结永世之好。” 以前说“结永世之好”是和亲的意思,今日乍一听,却是皇帝给自己认了个姐姐? 舒太傅难以理解。 使臣却笑呵呵的,“这梁长乐是位奇女子,不知如何笼络了我皇帝陛下的心思,皇帝陛下执意封她为女相,朝中诸多大臣起初不同意,后来经一一被皇帝陛下说服。” 舒太傅却听出言外之意,“这么说来,她在嬴国根基并不深厚?只是因为皇帝恩宠?” 皇帝恩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还能因为什么? 多半是“色令智昏”,但嬴国和梁国的皇帝做法都叫舒太傅不理解——既是相中了这女子的颜色,为何不将她收入后宫? 反而一个封她为女相,派她出使别国,另一个要封她为长公主,跟她成为亲戚? 舒太傅为了套话,花大价钱请嬴国使臣乐呵。 嬴国巨富,嬴国使臣花钱本就大手大脚。 舒太傅为了请比他有钱的人吃喝玩乐一条龙,耗费巨资。 但看嬴国人的反应,不过尔尔,刚刚有兴致而已。 舒太傅心里却像滴血一样,他暗暗发誓,等把女儿捞出来,他定要好好管教,再不能只顾忙着外头的事,却把管教孩子的事都丢给内宅妇人了。 嬴国人酒足饭饱,在舒太傅的言语诱导之下,终于谈起了这位传奇的女相。 “若不是她,我皇帝陛下也不能如此顺利的登上皇位。”使臣大着舌头说。 “皇上乃是行五,上头有四位年长,且实力不俗的皇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这位女相有颠倒乾坤之力!哈哈哈……”使臣们相互戏言说。 舒太傅额上的青筋都在跳,他花费巨资……太傅并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差事,不过挣个名声而已。 他今日一日招待所用,已经足够府上三年五载的开销了。 难道就要从这些人口中,听到这些没用的话吗? “皇上是有意留她在嬴国的,这样的女子,谁也不想让她离开呀!据说她的琴音,已经出神入化……但她的男人,背景不干净……”使臣大着舌头,说话呜呜啦啦。 舒太傅耳朵却竖着,“她男人如何不干净?” “哈哈,自然是背景不干净,把他留在嬴国,才是祸患。他是夜国的逃犯,夜国的优势是什么?是兵强马壮啊!”嬴国使臣说道,“若非有岁币以及通商,夜国岂不年年犯我嬴国边境?商贾还能好好经营吗?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 “所以,不敢留夜国大逃犯在嬴啊!” 使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舒太傅眼睛微垂,计上心头。 第946章 夜国来使 临近年关,腊八这天,梁长乐进宫给太后及艾丽送腊八粥。 太后和皇后娘娘也分别派了人往长公主府上送腊八粥。 她们出宫不便,但这心意一定会到。 腊八粥虽说只是吃的东西,但京都达官贵人都盯着这一碗粥呢,谁能得到,那就是和皇家关系亲近的象征。 所谓礼轻情意重,就是在这个时候见真章了。 “给你送去的腊八粥可尝到了?阿娘亲自煮的呢。”太后拉着梁长乐的手说。 梁长乐笑着点头,“我就说味道不一样,丁零一看就说是您的手艺。慕容廷真不含蓄,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太后掩口而笑,“女婿若是喜欢,哀家改日再给他煮。” 太后宫中送出去的腊八粥,可不止一份儿。 但送往长乐公主府上的和别处的皆不一样。 太后娘娘亲手煮的就那么一点儿,连皇帝和艾丽,也不过每人一小碗儿,再想要就没有了。 一锅粥,大部分都去了长乐公主府,又进了慕容廷的肚腹。 旁人不知太后娘娘多宠这位女使臣,泰康宫的宫人们可是门儿清。 就连皇帝和皇后娘娘都得望其项背。 “皇帝已经着司天监看过了,腊月十六就是个吉日,那日便封你为长公主,赐下名号与封地食邑。”太后笑着说。 梁长乐道:“封号我接受,封地食邑就算了,我如今不能算是梁人,既有夜国的血脉,也有嬴国的牵绊,不能常在这里。食君之俸禄,却不为君办差,可不好。” 太后猛拍她的手背,“这话你叫少博听见?他不跟你翻脸才怪!若不是慕容廷当初帮他,把他‘偷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见到你。” “当时要不是你们顶力对付叶从容,还派了人手到这边帮他稳固大局,他何时才能夺回本给属于他的?” “现在你跟他讲‘食君俸禄”呢?他会觉得你在骂他。” 太后嗔怪的等她一眼。 梁长乐正要解释,忽然见一女官匆匆而来。 这女官是在前朝当值的。 她抬眼见到梁长乐微微一愣,该说的话,也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梁长乐道:“腊八粥送来了,也见过阿娘和皇后娘娘了,我这便回去了。” 太后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坐着,上次给你做的香囊,被舒家没规矩的丫头给弄坏了,阿娘已经叫人重新去大相国寺求香灰,这次是住持亲自送来的,宫里的绣娘正在做香囊,还打了各色精巧的络子,待会儿就送过来,你再坐一刻,挑好了再走。” 夏瑾故意用了“阿娘”这称呼,就是说给女官听的。 梁长乐没应。 女官却心领神会,看来这“封长公主”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既如此,那接下来的话,也不用避讳嬴国女使了。 “夜国大军忽然压境,说要朝廷交出夜国逃犯。”女官说完,瞟了梁长乐一眼。 梁长乐神色一顿。 夏瑾也怔住,“夜国逃犯?这说的是谁呀?” “他们没指名道姓,却是派了来使,来使说要见见那位嬴国女使大人。”女官垂下头去。 梁长乐不想会有这样变故。 夏瑾问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吗?” 梁长乐笑说:“走漏了风声也不必怕,夜国如今的皇帝,并不想真的打仗,嬴国的岁币,梁国的航线,都让他躺赚,赚得很安逸。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破坏现在的局面。” “但这人极好面子,多半是听闻了什么于他脸上无光的事儿。” 夏瑾点点头,见梁长乐说的如此有把握,她的心安稳下来。 “先前得知有夜国来使,却不知大军压境,更不知是为这个目的,可见他们是有意防着,且在梁国有内应。”梁长乐说道,“我去见见来使是谁,也好摸清他们的底细。” 夏瑾想与她同去,但她现在的身份多有不便。 只好叮嘱了自己身边女官,随同前往。 梁长乐来到前朝,夜国使臣正在殿内回话。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早就候在殿外,远远瞧见她便迎上前来,“长公主看看,里头那人,您可认识?” 梁长乐还没有被封为长公主。 但皇帝身边亲近之人,皆已经改了称呼。 就连皇帝的近臣,都已经听闻此事。 一开始有人反对,但景帝并不理会,也不纠正身边人的称呼,那些大臣还未谏言反对,众人都在观望阶段。 梁长乐在殿外看了一阵子。 殿内的来使背朝门口,一无所知。 “来使说是韦氏人,朝中文臣。”太监退回宫廊中,低声说道。 梁长乐没见过那背影,一点儿也不眼熟。 但韦氏,她很熟,第一个叫她想到的就是韦氏那个七郎君,追着林恩姝后头喊姐姐长姐姐短的韦玉。 “韦氏多出武将,文臣我倒是不怎么认识,许是新帝提拔起来的人。”梁长乐说道。 大太监躬身说:“皇上交代,您若想见,可以见见,您若不想见,皇上这边把他打发了就是,您不用担忧。且如今梁国也不怕同夜国交战,夜国有消息报,他们的大将军王慕容景安人在京都,边境大军领兵之人黄勇,昔日乃是齐王部下,此人勇武,但领兵能力一般。” 梁长乐笑了笑,“我不怕见夜国人,只是他们恐怕害怕见我,特别是夜国皇帝,若是知道我还好好活着,他怕是寝食难安。我已经离开夜国,就不吓唬人了。” 梁长乐交代了大太监,便连大殿也没进,就从东华宫门离开。 待她回到府上,却见白日里时常忙碌的慕容廷,正坐在家中等她。 “稀奇,你今日怎么如此得闲?”梁长乐一看到他,浑身都透着一种肆意安然。 慕容廷轻笑,“听闻你在宫中,夜国也来了一位老朋友入宫,我便回来看看。” 梁长乐道:“你是要见那位老朋友,还是要见我?” 慕容廷看她一眼,“我见他做什么?怕你因夜国来人,思念故人,这才匆匆回来陪你。” 梁长乐正欲调侃,不防备他忽然伸手,把她拽进怀里。 慕容廷将她搂紧,脸深深埋在她脖颈处。 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梁长乐很痒,却又很暖,她咯咯笑个不停。 “倘若慕容景胤还是不能放心,我这次就叫他彻底放心,你看如何?”慕容廷在她耳畔低喃。 “彻底”二字,他说得决绝冰冷,梁长乐心头一紧,错愕看他。 第947章 马车撞人 慕容廷笑起来,“你这么看我作甚?” 梁长乐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慕容廷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她刚从外头回来,脸颊还有些凉。 可没想到,他的鼻尖更冷,梁长乐缩了下脖子,低声问:“你要让小雨做寡妇吗?” 慕容廷沉声道:“你已经离开夜国,倘若慕容景胤还不能安心,那他的心思也太狭隘了些,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你妹妹也不会幸福。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便寡居,她也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太后。” 梁长乐轻嗤一声,“她的孩子还在怀中抱着,这样的年纪,岂能叫她母凭子贵?夜国皇帝虽对她有利用之意,但至少对自己的孩子是真心的。”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 梁长乐看出他眼中情绪深深,她伸手宁宁捏了下他的鼻子,“答应我,不要这么着急。不就是一个夜国来使吗?他在梁国的地界儿上,还想对我张牙舞爪吗?你真是太抬举他了。” 慕容廷哼笑一声,“他若安安分分,那就再苟且一段时间吧。” 梁长乐知道慕容廷是言出必行的人。 他本不是心狠的人,但慕容家的人伤透了他的心。 先是他皇兄,他一心一意效忠先皇帝,先皇帝却以一碗鸩酒对待他。 他对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也是尽忠职守,从来没有惦记过皇位,皇帝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对他敬畏,却也小心防备。 最让他伤心的,大约是他“死遁”之后,夜国皇帝的态度吧。 以及为了叫他出战嬴国,把他的“王妃”扣押在京城为人质…… 再怎么深厚的亲情,都会在一次次的试探和防备中消耗殆尽。 慕容廷的耐心和容忍也是有限的。 梁长乐知道,他虽然离开了夜国,但是有些势力,并不会因为离开就一下子没了。 相反,以前因为身份的缘故,不能蓬勃发展的势力,反而会因为没有了身份的禁锢,而发展壮大,行事更加方便。 梁长乐只盼着这位夜国来使,韦氏之人,不要自作聪明,过来长公主府刺探。 否则,慕容廷必会言出必行。 梁长乐这边才琢磨过这事儿不久,就听闻下人禀报,说门外有窥伺之人。 梁长乐哭笑不得,有些人,越想让他苟且得保命,他越是往前撞。 梁长乐命家丁加紧防范,发现可疑的人就驱赶走,不要给人可乘之机。 如今已是腊月,京都许多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走亲访友。 朝中也准备放年假,有些人家还要离京回乡探亲。 人来人往,相互串门的事情越来越多,有些不能推却,有些是梁长乐不想退却。 加之她的加封“长公主”封号之事,已经提上日程。 她这日出门,正是要往林家去。 她的马车刚一出门,就出了事儿。 车夫急拉马车,“吁——” 拉车的马原本是战马,退役下来,身上那股子又野又狠的劲儿还没过去。 在这宽阔的马道上原本跑得很快,车夫力气足,拉扯缰绳也狠。 马吃痛,长嘶一声,前蹄高高跳起,这才堪堪停下。 但车停的猛,马又跳的高,车里头坐得人可倒了霉。 梁长乐冷不丁的向后撞去。 她能稳住自己,却还要兼顾一旁的丁零,只听“咚——咚——”两声,她和丁零的脑袋先后撞在了车厢壁上。 丁零见小姐为了救她,自己也撞上了,她顿时勃然大怒,“车夫,你怎么驾车的?” 车夫已经跃下马车,把那个差点被马蹄狠狠踏过的小男孩儿抱了起来。 “小姐,这里有个孩子。”车夫把男孩儿抱到马车近旁。 梁长乐掀开车帘子一看,那小孩儿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小脸儿涨的通红,眼神儿有些混沌。 “我的孩子呀……”一个妇人忽然大哭着从路边冲了出来,“你们不能走,你们撞着我的孩子,不能走!” 女人哭着上前撕扯车夫。 车夫一脸震惊的看着女人,他摸摸小男孩儿的额头,“这么烫,你这当娘的是怎么看孩子的?孩子病成这样,你不带他去看大夫,反而叫他在街上乱跑?” “倘若不是我府上马机灵反应快,你这孩子就真被撞了!”车夫底气十足的吼了两句。 那妇人愣了一下,“没……没撞上啊?” 她反倒有些懊恼,“就,就是撞上了!你们别想抵赖,我亲眼看见你把我家孩子撞坏的,就是你把他撞成这样的!” 妇人撕扯着车夫,不肯叫他们离开。 梁长乐从车上下来,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她手冰冰凉凉,孩子舒服的轻叹一声,红彤彤的小脸儿都舒缓了。 梁长乐心中了然,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前衣袋,“金蚕,该你上场了。” 只见一道金光,咻地从她衣襟飞出,钻进了小孩儿微张的嘴巴里。 灵宠近来多食琴音,长得圆润饱满,浑身散发着柔和明媚的金光,周身像是半透明一般。 梁长乐开玩笑说,它怕是要得道升仙了。 金蚕还吐丝告诉她,它多听琴音能不能得道升仙它不知道,但它已经领会了琴音里的妙法,琴音能做到的,诸如探病、医治、聆听……它如今都能做到了。 先前还没试过,今日方知,这金蚕也不是吹牛,它钻进小孩子嘴里没一会儿,小孩子脸上的涨红便退了,一张小脸儿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那妇人见梁长乐衣着华贵,不敢冲她动手,却是扯着车夫,撒泼耍无赖。 “你跟我去见官,你家马车撞坏了我的孩子,今日你若不赔我儿,我就死在你家马车前头!” “街坊邻里都来看看啊,这为富不仁得的是哪家人!撞坏我儿!这是要我的命啊!” “你绝不能走!咱们去见官!” 妇人又哭又闹。 车夫被她闹的头疼,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车夫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但他瞧见主子不慌不忙,还时不时的探一探男孩儿的额头,“烧退了,差不多该醒了。” 梁长乐说完,男孩儿就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格外的纯粹天真。 “姐姐,你是救我的仙女吗?”男孩儿童稚的声音问道。 第948章 有些人不配为人母 人群中还在议论,“看这马车,必是有钱人家,真是为富不仁,撞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想跑。” “这女人也是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她守寡抚养这孩子,够可怜了,若是孩子没了,她可怎么活?” “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到京兆府告他去!” “瞧这马车出来的方向,是长公主府呀?莫非是长公主府的下人吗?” “听说嬴国来使,如今正住在长公主府,该不会是嬴国人撞了我梁国的孩子,还不想负责吧?” 唾弃嬴国来使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这就上升到邦交矛盾,民族仇恨了。 梁长乐听着,并不着急,她知道,金蚕可以叫小男孩儿醒来。 车夫一下子甩开纠缠他的妇人,“看见了?你家孩子已经醒了!” 妇人微微一愣,继而慌张的朝男孩子使眼色。 可惜,男孩儿根本没看她,倒是痴痴的看着梁长乐,“仙女姐姐,我做梦了,梦见我难受的快死了,是仙女姐姐用仙术救了我。” 梁长乐微微笑起来,“你看清楚,我不是仙女哦,我就是个普通人。” 男孩儿摇着头,“我看见了,仙女姐姐有仙术,是发着金光的仙术,那金光落在我身上,我的病就好了。” “阿娘说,只要我跑过来,挡住这个马车,就有人给我们钱,有了钱,我就可以看病抓药了。可是我害怕,我怕马车撞过来,会把我撞飞……阿娘说,不怕,车上的人很厉害的,若是撞了我,就会救我。” 梁长乐眸色一沉,但对着如此坦白的小男孩儿,她并没有动怒,她仍旧笑眯眯的,“你阿娘还说什么?” “阿娘说,有人已经给了钱了,她给我买了新衣裳,还买了糖人儿,我这才敢来挡马车的。”小男孩儿忽闪着大眼睛,并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他娘却是骇然变了脸色,松开车夫,想往人群里躲。 孩子多半不会撒谎,就算大人教会了他说谎,只要多问两句,他也会破绽百出。 可就连梁长乐也没想到,这孩子天真烂漫,一张嘴,把实话全说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刚才瞧见男孩儿醒了,张嘴就喊“仙女姐姐”众人不由一阵肃静。 在这肃静当中,男孩儿说的话,大伙儿便全都听见了。 “这妇人竟然叫自己的孩子去撞马车?” “马车跑得那么快,若不是车夫及时拉住缰绳,这孩子还不得被马践踏,被车撞死?” “这不是她的孩子吧?当母亲的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 “你们还没听明白?有人给了妇人钱,她是拿儿子的命换钱呢!” “就这傻孩子才相信,她娘是换了钱,要给他看病!我看呀,她八成是想还了钱好改嫁呢!” “拿小孩儿的命,换了钱,再讹上一笔,她两头儿拿钱,顺便甩掉了小拖油瓶,一身轻松的改嫁,这算盘真是打的顺溜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小妇人的脸色越来越白。 丁零气得跳下车大嚷,“车夫急拉缰绳,我们在车里都被撞了头,可想而知马当时跑得很快,你竟狠心推出一个小孩子,这孩子不是你生的吧?” “走吧!你不是要去京兆府吗?咱们这就去见官!” 妇人吓了一跳,调头就要跑。 可她的袖子还抓在车夫的手里,她如何跑得掉。 “阿娘,阿娘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要带我看病,说我的病花光了家里的钱吗?”小男孩儿哇的一声哭了,“我好了,我不生病了,我不花钱了,阿娘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小孩子哇哇哭得可怜。 周围的妇人孩子都被他情绪感染,妇人可怜他,孩子也跟着哭,抱紧自己家大人,惟恐自己被遗弃。 “你还是人吗?” “虎毒还不食子呢!” 有人朝妇人脸上吐唾沫,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 妇人又羞又臊又害怕去见官,“不是……你们可知道这孩子,他病了一个月,断断续续的发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夫说,要烧傻了,脑子要热坏了……我是没办法,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挡下车架马车,逼的车上的人下来,就给我们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啊!够我们母子俩小半辈子嚼用了!” “我若有办法,我会叫自己的儿子冒险吗?我会叫他去送死吗?” 妇人哭嚎着,往地上一坐。 男孩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哇哇的哭,还给她擦泪,“阿娘不哭,我不生病了,我再也不生病了,阿娘不哭。我乖,我听话,我长大了养阿娘!” 孩子童声稚语,却发自肺腑,把周围好些人都说哭了。 梁长乐眸光一冷,朝周围扫视一圈。 迅速挤出人群的两个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她朝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人群中的暗卫立刻追了上去。 梁长乐低头看回妇人,“能有个孩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无比心酸……为什么有些人想有而不得,有些人得到了,却不知珍惜? 倘若换做是她,她宁可自己冒险冲到马车下换钱,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冒半点风险…… 梁长乐轻叹一声,“孩子这么懂事,你真是太不惜福了。” 小妇人翻身跪地,“民妇知错了,知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梁长乐问她。 小妇人眼睛转来转去,“小妇人不该纠缠夫人,不该拦夫人的马车……哦,不该让孩子冒险……” 梁长乐摇了摇头,“你最大的错,是不该用谎话来教孩子。他心智单纯善良,你却教他不走正道,一个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你教歪了,你这样的人,真配做母亲吗?” 周围看热闹的,听梁长乐这么说,猛然静了一下。 他们大约也和那妇人一样,以为梁长乐会斥责她挡马车,陷害车夫,妄图讹钱。 却没想到,她的话却是为那个孩子考虑,为他的将来,长远的做人立世之本,德育教化来考虑。 周遭一时没人说话,静悄悄的。 小孩子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晰,“仙女姐姐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不挡别人马车,不叫阿娘要别人的钱,仙女姐姐别生气了,放过我阿娘吧?我给您磕头了!” 小男孩儿跪在地上,朝梁长乐磕头告罪。 妇人哇的一声,抱头痛哭。 第949章 放出风声 梁长乐最终也没把那个妇人送去官府。 她可怜那小孩儿一片拳拳之心,而且她看到那小妇人悔过的眼泪。 小妇人抱着孩子说:“不是你连累阿娘,是阿娘拖了你的后退呀……” 那妇人还算清醒。 梁长乐并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一切不公平,那妇人回去以后,若是改过自新,她和那个小男孩必能做相亲相爱的母子。 但她若是再行为不端,她的孩子长大后,也必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叫她自食其果。 梁长乐离开之后,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她并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 免得她说起别人的孩子时,语气里泛出酸楚。 她从外头拜访了朋友回来,得暗卫禀报:“那些人是梁国来使所派,其中一个就是此次的来使韦氏。” 梁长乐微微一愣,原来梁国来使并没有死心,被驱赶了之后,他们又想出这样“蹲点”的法子来。 “韦氏来的是谁?他认出我了吗?”梁长乐问。 暗卫迟疑片刻,窥伺她的脸色。 梁长乐不苟言笑,“你们是谁的暗卫?可是有人交代你们不许说?” 暗卫忙抱拳拱手跪下,“我等是长乐公主的暗卫,忠于公主一人。是慕容爷说……说不必拿这些事叫公主烦恼。” 梁长乐哭笑不得,慕容廷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迷惑人心? 当初在夜国的时候,她自己悄悄培养了玄甲军,慕容廷只去了一趟,就叫她的玄甲军对他顶礼膜拜,奉若偶像。 如今来了梁国长公主府,他又魅惑了自己这一杆子暗卫。 暗卫本来只听命于主子,他们却连他的话也奉若指令了。 “我不烦恼,照实说吧。”梁长乐念及慕容廷,语气都不由放缓温柔,她自己都没发现。 “韦氏来的是二老爷韦达,他已然认出公主,嘴里直嘟囔着齐王妃没死,自己吓得不行。”暗卫详细说道,“他回了驿馆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写信告诉夜国皇帝,说齐王妃非但没死,而且来了梁国,住长公主府,他祈求回去夜国,再谋后续。” 梁长乐笑了起来,“韦家和我有仇,韦家二老爷竟怕成这个样子?夜国皇帝真是糊涂,他若派韦三老爷,或是派韦玉,也绝不会被吓成这样。” 韦三老爷就是韦玉的爹。 韦玉一直和齐王府关系不错,当然是因为林恩姝的关系。 不知韦玉如今是否还惦记他的“木木姐姐”,倘若韦玉来了梁国,说不定陈岱先不淡定了。 梁长乐想起两个人为林恩姝争风吃醋的那些传闻,不由莞尔。 暗卫见她不急反笑,有些不解:“公主,我等可需要扣下韦达的书信?以免夜国皇帝得知您的消息?” 梁长乐沉吟片刻,“扣下吧,现在还不是叫他知道的时候。恐怕他知道了我没事,就怀疑慕容廷也活着,整日在皇位上都不得安生。” 暗卫领命而去。 这件事她没同慕容廷提及,慕容廷也不问,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多言。 可不知怎的,竟叫梁少博知道了。 景帝琢磨一阵子,暗暗吩咐一番。 在景帝操作之下,有个流言悄然蔓延——夜国皇帝派来使者,是为了夺嬴国女使。 那位嬴国女使,乃是天龙大陆家喻户晓的“琴仙”。 流言并未在百姓家间流传,只是传言与达官贵人当中。 许多人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投拜帖,想到长公主府拜访。 有些人甚至直接抱着琴来,“某偏好琴艺,也曾得名师指点,就是再难精进,恐怕是到了瓶颈。听闻梁女使在嬴国,琴艺也是卓著,若能得您指点,真是荣幸之至。” 直接说,想来听女使的琴,那不礼貌。 好像把人家当琴师使唤了,人家可是嬴国堂堂相国呢! 但若是求指点,求切磋,就高雅得多。 甚至有些人说:“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嬴国国相的位置!她可是琴仙!” “嬴国崇尚琴艺,上至皇帝达官显贵,下至百姓商贾,谁不以琴音为傲?在一个以琴音为主的邦国,还有谁比琴仙更适合做相国的吗?” “那可是琴仙啊!一首曲子能叫人生,叫人死的琴仙!” “据说得琴仙者的天下,得把琴仙留在我梁国!” 这话传来传去,相信的人越来越多。 散布流言的景帝,乐见其成。 果然,梁长乐义琴会友的第三天,内阁大臣就坐不住了,纷纷到御书房求见景帝。 “皇上,您可知道那位嬴国来使的身份吗?”大臣们急切问道。 说话的是蔡相,他年事已高,前后辅佐梁国三位皇帝,在朝中德高望重。 他打算功成身退之后,把自己的晚辈也提拔到朝廷中流砥柱的位置……可惜从去年开始,他身体就不行了,如今常常不能早朝,他的权利威望也都被日渐分化蚕食。 虽说景帝倚重他,信任他,可他却力不从心……他琢磨着,万一自己在这时候撒手西去。 他的儿孙们又得守孝三年,离开朝廷三年时间,那会是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他们回来,还能再回到权利的中心吗? 所以他现在不能死,绝不能死!他哪怕就剩一口气,也得再熬一年!把他的儿孙们推上重要的位置,他才能放心离去。 可他日渐衰微,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烛火熄灭的时候。 但就在昨日!昨日他去长公主府听琴之后!他觉得自己精力恢复,今日来御书房求见皇上,他自己从台阶底下走上来的,一百零九阶石阶,他稳稳当当独自个儿走完! 这在以前绝不可想! “皇上,那位嬴国女使,乃是传说中的琴仙啊!如今夜国来使为何一定要见她?乃是想把她夺走!想把她带回夜国去!”蔡相急道,“绝不能让夜国来使得逞啊!” 梁少博揣着明白装糊涂,“蔡相的意思是,她是夜国齐王的王妃?那个能以琴音活死人,肉白骨的齐王妃?” 蔡相听见“活死人肉白骨”激动的浑身发颤。 当年齐王已经死了七天,正是这位传奇的王妃弹琴将他救活,蔡相心中充满了希望,一个已死之人,她都能救活,自己还有一口气,她救自己必定更容易……哪怕一年!一年就足够了! 蔡相语气越发灼热,“她现在可不是齐王妃了!齐王为夜帝征战而死,死在沙场之上。齐王妃被掳去嬴国,摇身一变成了嬴国国相?嬴国为何要如此这般?乃是为了拉拢她呀!” “既然嬴国能够拉拢她,我梁国为何不能?依老臣之见,这位梁女使,分明同梁国有更亲厚的感情!皇上才更能拉拢她呢!”蔡相说话间,红光满面,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第950章 求她当公主 继蔡相之后,又来了几位尚书,内阁老臣。 他们皆是这几天前往长公主府上拜访的臣子。 先前他们不屑于嬴国女使来往,一是觉得她太过年轻貌美,必定是个花瓶。 二是觉得她一来,就住在长公主府上,仗着名字与那位传奇的“长乐公主”相通,就大占梁国便宜,实数不要脸。 可没想到,她竟然有可能是琴仙。 所有这一切,他们又有了新的解释——“怪不得年轻貌美!听说琴仙的琴音可以滋养容颜,保她容颜永驻不老!” “她能救活齐王,容颜不老算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冲着容颜不老,想登长公主门的人,愣是把门槛都踏破了。 “怪不得她能住在长公主府,究竟是她占梁国的便宜,还是咱们的小皇帝想拉拢她占她便宜还不一定呢!” “别看咱们小皇帝年轻,他精着呢!” “太后先前不是说,想要认她为女儿,求皇上封她为长公主吗?那会儿咱们是不是在太后娘娘面前表态说不妥?” 一听自家夫人这么说,当官的相公就急了,“头发长见识短!若是叫这位琴仙知道咱们反对过,日后还叫咱们登门吗?” “啊?她是不是记恨了?昨日我和王夫人一起去拜访,王夫人后被留下来,我却没等到见到人……”被相公抱怨的夫人也后悔起来,她没说的是,那位王夫人有耐心等,可她却觉得嬴国女使端得太狠了,叫她们等这么久! 她心中不忿,这才先走一步。 后来听王夫人回来说,得见她了,她是真的忙,前脚的客人才送走。 王夫人又说,她其实平易近人,神色冷淡可能是天生的性子,她还和王夫人的长女合奏了一曲。 王夫人只觉得听了琴,通体舒畅,痛经的毛病都好了。 她家长女更是“癫狂了”,非要跪下拜师,被梁女使拦住了,还说她日后可以再来府上一起弹琴。 王夫人说,她家长女已经疯狂迷恋上了梁女使,张口闭口就是梁女使如何如何厉害。 “不行,既然你在太后面前失了先机,我得去皇上面前美言,别说招她记恨了,这会儿都争着抢着,要给她留个好印象呢!” 京都达官显贵,但凡是消息灵通点儿的,这会儿都打定了主意,挤破头想要交好那位梁女使。 也不知是谁,别出心裁的提议:“皇上,别等腊月十六的吉日了,明日就是大吉之日呀,明日册封长公主封号,先把圣旨颁布,大不了,等十六再行典礼,圣旨一发,岂不就是板上钉钉?” 此言一出,众人争相附和,“是啊,只要梁女使领受赐封,就不怕夜国人再来抢人了!” “齐王已经不在了,齐王妃在嬴国的时候,也没见夜国派人去救,现在即便夜国人知道——他们也不能来抢我梁国的长公主呀!” “只要封了长公主,她和谁也没有和我梁国亲厚!” “只要把琴仙留在我梁国,还怕我梁国不兴盛吗?” 这话说的狂妄了,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能在皇上面前这样说呀?难道是皇上的治理不好,是皇上不勤勉,才叫他们把希望都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吗? 皇上脸色一沉。 众臣立马道:“只要琴仙在梁国,皇上龙体康泰,无病无忧,实属我梁国百姓之幸啊!” 话得这么说才对。 皇帝心中暗笑,脸上还不情不愿,“当初似乎有臣子谏言,说长公主不好给外邦之人。” “她姓梁,不是异性人啊!这是缘分!” “她必定亲厚我梁国,必定感恩皇上您的亲厚!” “她封了长公主,就不是外邦人了,实实在在是我梁国臣民!” 群情激动,惟恐梁景帝不答应他们。 梁景帝却又沉吟道:“恐怕御史台的臣子,不能答应,到底是没有祖训说,可以这么做。” “规矩是人定的,祖训,也是祖宗根据当时的情况定的。先帝曾任用长公主为将出征,在长公主之前,可曾有女将出征吗?” “我梁国如今日益昌盛,岂不也少不了女将、女官在其中的功劳吗?远的不说,就如今的林将军,及其麾下女官众人,所起作用就不可小觑!”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多大臣极力促成这事儿。 梁景帝在他们催促拥护之下,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圣旨当日拟好,次日由蔡相亲自领着内侍省的人,以及一干主动要随同而来的臣子,来到长公主府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梁氏长乐,秀外慧中,贤孝仁义……” “特此,封梁氏长乐为太后之女,皇帝之姐,孝贤长乐长公主,钦此!” 蔡相觉得自己近十年来,身体都没有这么好过了,中气十足,精神抖擞。 念完了长长的圣旨,他甚至觉得胸中无比开阔,呼吸顺畅,一点儿不累不喘,要知道,先前他说两句话,就累得直喘,吓得家中子嗣都觉得他活不过今冬了。 蔡相看着眼前貌美的小女子,觉得她简直闪闪发光,乃是他的福星,是梁国的福星啊! “谢主隆恩——”梁长乐还没跪下,就被蔡相众人一起扶起来了。 这是皇帝交代的,“不要她跪朕,她日后就是朕的长姐了。” “长公主在上,请受臣等一拜!”蔡相领头,把圣旨交给她以后,就要屈膝向她行大礼。 梁长乐也扶起蔡相,这么大年纪的老臣了,他给自己跪拜磕头,怕是要折她的寿呢。 但她只来得及扶起蔡相,还是生生受了众臣大礼。 梁长乐哭笑不得,倘若她不是少博的亲姐姐,她真怕皇帝再给她按一个“谋逆”的罪名。 这些臣子,真是捧杀了她。 嬴国女相眨眼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梁国长公主。 速度快的叫夜国来使看得一愣一愣的。 夜国来使韦达还在等着夜国皇帝送来回复的书信,他还不知,他的书信根本没能出了梁国的国境,就被人扣下了。 梁长乐在梁国的身份水涨船高,却是叫某些人愈发的左立难安起来。 其中,最是焦灼的就是舒太傅。 “不对啊?我明明写信告诉夜国朝廷,他们的要犯在此!夜国来使,到了梁国,怎么什么都没做啊?”舒太傅郁闷极了,“他就眼睁睁看着窝藏夜国要犯的那女子,成为梁国长公主?!” 不行,他必须做点儿什么,来扭转局面! 第951章 长乐公主娶亲 舒太傅动用自己能用的全部力量,要追根究底查出梁女使身边的那个“朝廷要犯”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这会儿才知道,“梁国女使乃是先前的齐王妃,就是那位琴仙。” “她被掳去了嬴国,不知怎么就取信与嬴国新皇帝……听说是在新皇帝登基当中,出了很大的力,所以被封为国相。” “嬴国皇帝很是信任她,出使梁国是她自己的意愿,听闻嬴国皇帝一点儿都不想叫她来,但她说,她和梁国已故的长乐公主关系匪浅,一定要走这一趟。” “这不,朝中众臣都借着这层关系,恳求皇帝封她为长公主,借用了长乐公主的封号,封她为孝仁长乐长公主!” 舒太傅听到这些事,惊愕的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被排挤在皇帝重臣的中心之外了。 他一直忙着自家的事情,忙着给女儿,夫人收拾烂摊子,却不知道外头风向变得这么快! 众人做这些事情,都没有来问过他,也没有人喊他一起。 要知道,以前即便是蔡相想要谏言什么话,或是给皇上提出什么政见,都会叫上他一起。 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沦落成了圈儿外人? “怎么……我竟不知?”舒太傅浑身颤抖。 跟他说话这位,是昔日的故交好友,如今也在朝中内阁,没有担任要职,只是占一席位。 好友道:“都知道您跟那位不和,俩家还闹着官司,你家千金还在大理寺关着,所以这些事都没叫上您。其实,您如果能在这时候,不计前嫌,也跟着美言,说不定令嫒能出来的快一些。” 舒太傅重重的哼了一声。 叫他去捧一个小女子的臭脚? 他决计做不到!宁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友人见他脸色,已经猜到他的意思,遂也不再多言。 舒太傅如今得知梁长乐的身份地位,简直不可撼动。 他又知道了朝中许多要员重臣,都在巴结那小女子,喜欢弹琴的正好有了借口,不喜欢弹琴的也正满天下的搜罗上好的琴,好借机跟那女子攀上关系。 听说有些人,听了她一首曲子,多年的顽疾,都能不药而愈。 舒太傅觉得,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夸张之言,反正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她如今被人捧着,吹嘘着,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趁此机会,我要查清楚她的底细!以及她藏在背后的那个‘要犯’究竟是谁!” 舒太傅要打梁长乐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曾想,先措手不及的人是他。 因为那个被梁长乐藏在背后的“要犯”,他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了! 梁长乐被封为长公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驸马过门! “你当初答应我的。”梁长乐眼底尽是星辉,闪烁发光。 慕容廷原本还嘴硬,但见她星眸熠熠,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她,哪儿还在意一点儿面子。 “好,我会带着丰厚的嫁妆。”慕容廷厚着脸皮。 梁长乐噗嗤笑了,“那我的聘礼也不能寒酸。” 慕容廷道:“如今再没有比你的琴音更珍贵的聘礼了,多少人挤破头,想听你弹奏一曲。” 梁长乐道:“我给你更好的。” 慕容廷有些好奇,“你要给我什么?我知道念念有钱,可那些黄白俗物当聘礼,辱没了我这‘新娘子’。” 梁长乐要被他笑死,还自比“新娘子”,有他这么高大健硕的新娘子吗? “跨火盆的时候,你会抱着我吗?”慕容廷忽然盯着她问。 梁长乐哭笑不得,“抱,我一定抱。” “你不会把我扔进火盆里吧?”慕容廷担忧道。 梁长乐忍住笑,一本正经说:“劳烦新娘子当天不要吃饭,不,最好提前两天就不要吃饭,这样你能轻一点,为夫也能更有把握。” 慕容廷轻哼一声,“还没嫁进你的门,就开始虐待我了。” 梁长乐抬手摸摸他的头,“为夫宠你的还在后头。” “真的?”慕容廷咻的转回头,“现在就宠我,如何?” 他身子贴过来,明明是腊月寒天,他身子却是热乎乎的,隔着层层衣料也觉得他就像是炭火。 梁长乐推他,推不开,反倒被他抓住了手,塞进怀里。 她手有点儿冷,他皮肤灼热。 梁长乐觉得,他一下子就被激起了鸡皮疙瘩,她想往回缩,慕容廷却把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感觉到了吗?” 梁长乐一怔,继而感受到他胸腔下头,强有力的“砰砰”心跳。 “鸩酒之后,这里不跳了。七天七夜,在你的琴音当中,它又重新开始跳。从那儿以后,它只为你跳。”慕容廷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格外郑重,“那时候,你顶着一切压力,毅然决然嫁给我。今日换我嫁你,换我宠你,生死相依。” 梁长乐不知怎的,她不是感性的人,此时却眼眶发热。 “好。”她点头,轻轻地说。 腊月十六,原本是长公主册封大典。 但在梁长乐的执意要求之下,这天成了她迎娶驸马的日子。 原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算是匆忙了。 但这场婚礼却是空前盛大。 据说今日的“新娘子”巨富,他的“嫁妆”比十里红妆还要夸张。 百姓们万人空巷,只为一睹这不同凡响的婚事。 “骑在马上的真是新郎官儿吗?那是个女子呀!?我瞎了吗?”百姓甲嚷嚷道,还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 “你没瞎,那就是个女子,那是太后娘娘刚认的女儿,孝贤长乐长公主!”百姓乙因知道的多而自豪说道。 “新郎官儿是女的,那新娘子……难不成是男的?” “你傻了不成?!肯定是男的呀!她是女子,再娶个女子干什么?” “这新娘子是何许人?他是男人,怎么愿意坐在花轿里嫁人?” “肯定是个小白脸儿……” “嘘,别说话,长公主弹琴了!” 万人簇拥,皆要看这个热闹。 但此时,熙熙攘攘的街头却无比的安静,静的众人都能听见那袅袅琴音。 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新郎官儿喜服的梁长乐,在身前马背上,搁着一架七弦古琴。 古琴并不很大,铁蹄驮着她,驮着琴,走得稳稳当当。 铁蹄在琴音当中,丰神俊逸,宛如神马下凡。 众人竖着耳朵,惟恐漏听一个音符——这可真是托了“新娘子”的福气。 要知道,长公主的琴音,就是达官贵人想听,都得费尽心机才能听到呀! 第952章 花轿里的新娘子 慕容廷坐在花轿里,听到外头的琴音,他心中发热。 这是念念,念念一点点靠近了,她的琴音越来越近了。 他欠她一场隆重的婚礼,今日终于可以补给她了。 她这样好,原本就值得最好的! 可上一次,他们的婚礼,竟是在丧事中办的……慕容廷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心中刺痛。 他愧对了念念,她把她最好的,最珍贵的一切都给了他,他却不能尽心尽力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 好在,现在有机会可以弥补。 他也准备好了,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当他试穿今日这套衣裳,坐进花轿的时候,身边人都在极力忍着笑。 慕容廷知道,他们有些人可能无法理解。 他们有些人可能在心中嗤笑,一个好好的男人,他怎么能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 慕容廷并不在意,他知道他的尊严没有人能践踏,即便外头的人再怎么嘲笑,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给念念她想要的,他要想尽一切办法爱她,宠她。 哪怕将来有一日,她想要这天龙大陆,他都会想办法打下来给她。 穿个喜服,坐个花轿又算什么?宠一个人,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要看这个男人究竟怎么做。 琴音越来越近,慕容廷在心里说,“念念,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慕容廷没坐在“闺房”里,等人把他背上花轿。 他没有兄弟可以背他。 元九他们玩笑说:“新娘子嫁出门以前,脚不能挨地,否则相公不疼你哦!” 陈岱憋笑快憋疯了。 慕容廷却剑眉一挑,“那可不行,还是得相公疼的。” 说完,他提起跃起,以手撑着窗子,越出屋子,期间几次辗转腾挪,都没用脚,没用腿上的力气。 只是用双臂借力而起,整个人却如鸿雁蹁跹,脚一点儿没挨地的坐进了轿子里,稳稳当当。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这一点儿难度,就想难住慕容廷……真是异想天开了。 梁长乐在慕容廷住的府邸外停下马,她翻身下马,来敲门迎轿子。 林恩姝,季云,丁零他们,都成了今日的伴郎。 元九等人则在门口设卡,要为难今日的新郎官儿。 “第一道卡,三只雁,要一箭射下,方能过关。”元九道。 林恩姝闻言就要拿弓。 元九立时补了一句,“得新郎官儿自己来,伴当射的可不算。” 林恩姝不忿瞪他,“要是念念的功夫还在,你以为这是难事吗?” 元九嘻嘻的笑,“新郎官儿岂是好当的吗?” 林恩姝正要讽刺他,一旁的季云却忽然哦了一声,看着元九意味深长地说:“哦,原来新郎官儿不是好当的,那咱们今日可得好好学学了,日后嫁妹子的时候,也得这么刁难那新郎官儿。” 元九正发愣。 季云忽然点名,“丁零妹子,你说是不是呀?” 丁零懵懂点头,“季大哥还有妹妹吗?那今日是要好好学学。” 季云笑而不语。 元九顿时脸色不好,趁人不注意,赶紧叫人传话给陈岱,“还想娶林将军过门,今日就得多放水,别为难太过。” 陈岱心领神会,立即叫考验新郎官儿的关卡撤去了两道。 梁长乐没在乎他们这点儿小心思,反倒连连点头,“我要娶我心爱的‘小娘子’,这点儿挑战算什么?” 她抱过自己的琴,手中握着一只箭。 铮铮然弹琴之际,那三只被放飞的雁,原本已经冲天而起。 但听闻琴音,三只鸿雁又蹁跹舞动起来。 它们时而高飞,时而俯冲,竟是和着琴音在跳舞。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看见了这幅奇观。 百姓们沸腾了,“她真是琴仙啊!就连鸿雁都为她琴声而舞了!” 丁零等亲近之人则暗笑,“真是没见过世面,我家小姐琴音,又何止鸿雁会迷醉?万物之灵,就没见过不被我家小姐琴音迷醉的!” “去——”梁长乐忽而抛出那只羽箭。 叫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三只鸿雁次第飞过来,纷纷张嘴咬住那根羽箭。 一个接一个落地,只见地上,一根箭串了三只鸿雁,整整齐齐。 鸿雁咬的紧紧的,高扬着头看着元九。 元九瞪眼张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他跟着王爷王妃这么久,还真没见过王妃竟有此等本事!? 陈岱那边的关卡梁长乐也顺利通过。 她终于来到花轿前头,她的心也砰砰的跳起来,“我来接你了。” 慕容廷坐在花轿里头,脸被大红的颜色,映照的红彤彤的。 他没盖盖头,梁长乐也没要求,慕容廷能穿大红的裙子“嫁”给她,已经实属她意料之外了,她也不想强求那么多。 “我有礼物想送你。”梁长乐说。 慕容廷深吸一口气,“巧了,我也是。” 两个人不顾喜娘劝阻,什么嫁过去之前不能见面,什么吉时已到,现在就要起轿。 他们统统没理。 梁长乐掀开轿帘,慕容廷抬眸而笑。 两个人都是一身大红的衣裳,唯一别扭的是,慕容廷徒有霞帔,却没有带凤冠,他的长发是挽起的发髻,上头束着红色绣金色的龙凤呈祥图案。 一身的裙子,竟也没叫他显得女气,反而像是裙子本就该穿的这么大气磅礴似得。 “你过来……”两人竟异口同声。 慕容廷立即改口,“好,我过来。” “不,新娘子别动,我过来。”梁长乐也改口,她抬手把慕容廷摁了回去,自己也钻进轿中。 这是给慕容廷这新娘子特制的轿子,格外庞大宽阔。 梁长乐进去也不显得窄仄。 “把手拿出来。”梁长乐拉起他的左手。 慕容廷愣了愣,明显有意外神色,“你怎么说我要说的话呢?” “我先送。”梁长乐笑说。 慕容廷道,“巧了,我也有礼物,不如一起送?” 梁长乐抿了抿嘴,犹豫片刻,“好吧。” 说着,她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玄铁匕首上钳有华丽的宝石,宝石光彩熠熠,衬得那黑沉沉的玄铁刀锋更加锋利。 这是慕容廷送她的匕首。 “这是要……送给我?”慕容廷看着那匕首。 冷不丁的,梁长乐却在他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瞬间汩汩涌出。 慕容廷正懵着,却见她又飞快的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把伤口按在了他伤口之上…… 第953章 同生共死 慕容廷张嘴欲问,却见手指上流出的殷红血迹不见了。 像是有人拿帕子擦拭掉了,可两个人的手指贴在一处,并没有人动过。 他愕然睁着眼睛,心里却渐渐冷静,跟念念在一起时间久了,多么奇怪的事情似乎都可以见怪不怪了。 但很快,慕容廷就发现,这话可能说早了。 “念念,我看见……”慕容廷惊讶的忍不住开口。 他看见一条金蚕,那是蚕吧? 圆乎乎胖墩墩的一条金色大蚕。 “这就是那只灵宠?”慕容廷早已知道它,甚至帮忙把它送回到梁长乐身边过。 但亲眼见到它,这绝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对,这是灵宠金蚕。”梁长乐笑眯眯地正要解释。 话音未落,她却戛然而止。 因为它瞧见金蚕吞噬了慕容廷的血之后,就在两人手掌间疯狂的扭动起来。 “它这是怎么了?我问过嬴人擅长养灵宠的人,他们说夫妻可以合血饲喂,这样灵宠就会联系夫妻二人,两人的生命气血也会联结……”梁长乐看着灵宠痛苦的样子,她有点儿慌神。 慕容廷则惊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梁长乐眉头微蹙,“琴灵还在的时候,曾经说,因为有琴音,有琴灵,我可能会比常人老的慢,我不想……不想以后一个人,我不想和你分开。” 慕容廷眉头紧皱……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念念竟然把他的命和她的绑在一起? “倘若我遭遇什么不测,你会怎么样?”慕容廷握住她的肩膀问。 梁长乐这才从灵宠身上移开目光,看着他的眼,“我会随你一起去。” “你……”慕容廷咬牙切齿,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你怎么这么傻?” 梁长乐摇头,“我不傻,我很自私,以前一个人独惯了,从来不想和任何人绑在一起,可现在既认定了一个人,便生死都不会放手。同生共死,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倘若我能比常人老的慢,我便要把这生命分你一半,倘若一个先走一步,另一个也随即跟来。”梁长乐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他,“原谅我自作主张,我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 慕容廷先是无奈,继而笑了起来,“我不是怪你,是心疼你,好好的,你为何要把自己的长寿分我?再者,我时常行在在外,遇着危险,还要连累你……你叫我,如何心疼是好?” 梁长乐笑起来,“那你日后便会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危,挺好的。”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凝望,直到两人相交的那只手上,发出一声类似痛吟之声。 两人低头看去,却见金蚕头上竟冒出两只角来。 刚刚许是这冒出角的疼痛,叫它痛苦扭动呻吟。 梁长乐瞪大眼睛,错愕盯着金蚕,“它不是蚕吗?蚕有角吗?” 她疑惑当中,那只长出角的金蚕,却像是休眠了一般,蜷在一起不动了。 梁长乐吓了一跳,用手指戳它,它发出细微的哼声,活的。 梁长乐惊疑不定。 外头喜娘一遍遍的催促,“新郎官儿,快把新娘子娶回去再好好说话,到了新房里,什么话都能说,良辰美景慢慢说。咱们吉时已到,要起轿了!” 梁长乐收起金蚕,从轿子里退出来。 她冲慕容廷回眸一笑。 慕容廷心都跟着她飞走了。 轿帘落下之时,她恰翻身上马,帅气利落的身姿,叫周围看热闹的小郎君,小娘子们齐声叫好。 有好些小娘子竟忍不住道:“好想嫁给她!” “好想坐进那轿子里,若是能嫁给这样帅气的新郎官儿,也是毕生的福气吧!” 一旁的小郎君嘲讽道:“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公主,长公主貌美无双,你有的,她都有,她娶你做什么?!” 女孩子道:“想想都不行吗?你们才是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肖想!” 梁长乐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 八抬大轿,抬着她的“新娘”慕容廷走在后头。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吹吹打打的喜乐齐鸣,万人空巷来看的热闹,这会儿才真的热闹起来。 先前有幸听了梁长乐弹奏琴曲的人,意犹未尽,感慨说:“要是能再听回去这一路,该有多好。” 那些没能听见的人则捶胸钝足,后悔不已。 正在热闹的氛围当中,忽然见有硕大的阴影遮天蔽日而来。 众人惊呼着仰脸看去。 只见天空中飞着数十只“大鸟”。 那鸟真是硕大无比,比他们见过的最大的鹰都大,简直有人那么长,却比人还要宽——因为长了硕大的翅膀。 “那不是鸟,是飞在天上的人呀!”忽然有百姓喊了一声。 众人齐齐发出惊呼,“啊……是人啊!” 飞在天上的翼人打开手中的荷包,金豆子,银豆子,金瓜子,银瓜子哗啦啦,天女散花一般洒落下来。 “哇,真金白银啊!”百姓们沸腾了。 豆子,瓜子,个头儿并不大,但很是喜庆好看。 也有翼人撒下的是花瓣。 花瓣比较轻,翼人撒下之后,花瓣漫天飞舞,随风四散,当真是天女散花了。 花瓣有些是鲜的,鹅黄殷红的腊梅花瓣,有些是干的,姹紫嫣红的蔷薇月季牡丹。 漫天都是香味儿,整个京都天上地下,都成了花的海洋。 梁长乐不曾想,慕容廷还有这样的准备。 这翼人是玄机阁的做派,玄机阁把当初送给嬴国的“大风筝”又做了进一步的改良。 这些翼人在空中看起来行动自如,能忽高忽低,真像是人又长了翅膀。 他们从房顶树梢等高处起飞,但能飞行的距离不过几百米。 他们落地之后,又有别的翼人相继飞起。 所以从慕容廷出嫁的“娘家”,一直到长公主府的一路上,都有“天女”在散花。 百姓们一路追随,为避免践踏事故,后来就多撒花瓣,金银豆子,金银瓜子就放在长公主府门口,百姓们凡来道贺,皆可捡取。 慕容廷的“嫁妆”当真丰厚无比。 这边新娘子已经落了轿子,跨了火盆,过了门槛。 那边的嫁妆还在一流水儿的往长公主府上抬呢。 慕容廷没有盖红盖头,就这么梳着高髻出现在人前。 奇了,他一身裙装,一点儿也不怪异,反而叫人觉得,男人就该这么穿才好看。 他与梁长乐各人牵着同心红绸的一头,并肩携手向喜堂里走。 夹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人里,有人盯上了慕容廷的脸,继而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娘呀,那是……慕容廷?!” 第954章 吓破了胆 说话那人正是夜国来使中的一员。 他迅速挤到韦达身边,“韦大人,我怎么瞧着……” 话没说完,他闭了嘴。 韦达脸色苍白,浑身微微战栗,他正双眼发直的盯着一对新人,眼珠子都向外凸着。 近旁的使臣什么都不用问,也明白了。 “我们走,快回去,快些。”韦达连声说。 使臣连忙搀扶着他。 韦达连婚礼都没看完,就匆匆离开,回到驿馆。 他手脚冰冷,坐立难安。 “加些炭来,屋子里这么冷,梁国就是这么对待使臣的吗?”韦达额上冒着冷汗,却一直嫌屋里冷。 他身边随从惶惑不安的看着他。 屋里不冷,他们已经把外裳脱了,后来太热,夹层也脱了,现在只穿了单衣在屋子里,都觉的暖和。 梁国没有苛待使臣,外头眼看要飘雪了,腊梅开的繁盛,幽香阵阵。 屋里却是温暖如春,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只不过,在韦大人心里,也是另一个世界罢了。 他心里的世界这会儿恐怕冰天雪地,寒冷得很。 不但寒冷,恐怕还很危险。 “他是齐王,一定是,我怎会认错呢?” “可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死了吗?他不是战死沙场?” “难道他失忆了?若是齐王,他那样的人,岂会坐进花轿里,男扮女相,‘嫁’给一个女子?哪怕那女子是公主?” 身边随从听他叨咕叨咕,只觉慌乱得很,却也不知发生何事。 与韦达一同回来的使臣没个主意,来找他商议。 他叫伺候之人退下去,躬身道:“大人,这事儿太大,咱们担不起,还是告诉皇上吧,究竟是他,亦或不是,只是长得相似而已……都听皇上判断。” 韦达好半天,才把目光里的焦距凝在同僚的脸上,“如实禀告皇上?” 使臣连连点头,“是啊,原以为,如果只是齐王妃活着,那咱们想方设法,叫梁国放人,带齐王妃回去就是……可如今事情的发展出乎预料。那已经不是齐王妃了,而是梁国的长公主。长公主啊,皇帝的姐姐,这身份,岂不比齐王妃还要尊贵?” “她恐怕是不愿意跟咱们回夜国去,且不说她不是齐王妃,就算还是,那也是她的伤心地……您想想,当初齐王在外征战,皇上把她扣在京中为质子,她心里岂没有恼恨?” 韦达长叹一声,“这不是个好差事,来之前,我也没想到这差事根本是烫手的山药。” “大人,咱们得想好呀……如今身在梁国,容不得一步行差踏错。”使臣急道。 若只有齐王妃,一个女人,有其心软的一面。 但今日他们见到了罗刹王——齐王岂是心软的人? “现在就修书一封,告诉皇上,而后我们立刻启程,回到边境。边境毕竟有大军驻守。”韦达低声说。 同行的使臣松了口气,“正是此理。” 人都有贪生怕死的一面,他们得为自己想好退路。 韦达一开始只是太过震惊,所有的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 他甚至存着一份侥幸之心,他觉得那人只是长得像罗刹王,而绝不可能是罗刹王。 齐王顶天立地,宁折不弯,他会屈就自己,穿上新娘子的衣装? 恐怕杀了他,他也做不出这种事。 可那个女子又是齐王妃的相貌,齐王妃身边发生的事,有那一件是可以依照常理推测的吗? 韦达连忙研墨铺纸,他连小厮都没假手,而是亲自研墨,迅速提笔书信。 “前一封信去了这么久了,怎么皇上一直没有回信?”韦达心里发虚,“难道是齐王妃还活着,并且来到梁国的事情皇上并不重视吗?” 韦达不由得的在这封信里加重语气,“……求皇上三思啊,此人相貌和昔日的齐王,乃是一模一样。倘若真是齐王,却成了梁国的女婿……他日,会不会成为梁国的大将,征讨我夜国?” “齐王对夜国军队的熟悉程度,对夜国将领的影响力……若真是兵戎相见,那临阵倒戈的事情,也未必不会发生……皇上三思,再三思!” 韦达想回去,他不想在梁国国都逗留了。 他害怕自己一封封信送回去了,消息倒是送到了,命却也留这儿了。 韦家和齐王妃的那些恩恩怨怨,原本碍着韦家在夜国朝中的威信,在夜国京都的影响力,齐王妃会有所顾忌。 可现在,这完完全全是人家的地盘! 要他韦达的命,岂不跟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不行,这里一日不可多留! 韦达封上了信,亲自招来了信鹰。 这信鹰据说是天龙大陆上飞得最快的鹰,一旦冲天而起,没有弓箭能射伤它。 千里之遥,它半日便能飞到。 这是韦家从常春堂花重金买来的信鹰。 常春堂一旦售卖出信鹰,就切断了与这信鹰的联系,信誉是常春堂的立世之本,韦达并不担心常春堂会截获他的消息。 “速去,速回!”韦达拍了拍信鹰的背,抬手放飞了它。 这夜韦达辗转难眠,他时不时听到有“扑棱棱”拍翅膀的声音,像是他的信鹰回来了,就在窗外等着他开窗。 韦达连忙掀开被子起身,奔至窗边,推开窗户。 一股子凛冽寒风忽的吹进衣领,灌入他里衣之中,昏黄的灯光摇曳,哪有半只鹰的影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是太着急了。”韦达摇摇头,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如此折腾了三次,他觉得他紧绷的神经,都要把自己弄疯了! 再次听到响声,他拉过被子蒙上头,“不听不听,错觉,都是错觉!” 他蒙在被子里好一阵子。 窗户那里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他蒙着头顶,热得冒汗,喘不过气。 忽,他掀开被子,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他侧耳细听,窗户那里并没有声音。 但是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危险好像就来自身边,好像就在屋里头! 他屋子里好像进人了! 韦达吸了一口气,他抓紧被子在屋里四顾。 挂起的幔帐影影绰绰,幔帐那里似乎站了一个人? 幔帐后头似乎有一张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你是谁?”韦达声音都在颤,他觉得自己肝胆都要裂开了。 第955章 以孩子的命发誓 刺啦—— 一声轻响,是火折子的声音。 呼呼,有人吹了口气,把火星吹大些,点着了屋里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立刻充满了这间屋子。 桌边坐了一个人,幔帐那里的人影,其实只是影子,是韦达的错觉。 但桌边坐着那人,实实在在要把韦达给吓死了。 “齐……齐齐齐王?” 韦达连滚带爬从床上摔下来,翻身跪地,他抖的厉害。 不能怪他胆小,韦家在齐王手里吃过大亏,因为家里不懂事的小辈儿,韦家和齐王府也结了仇。 原本齐王一死,韦家长松了一口气,终于又抬起头在京都做人了。 谁想到,异国他乡会见到活生生的齐王?这个已经做了古的宿仇? “韦二爷别怕。”慕容廷轻缓开口,“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会滥杀无辜。” 韦达心里打鼓,自己在齐王那儿,能算无辜吗? “听闻你给慕容景胤写了封信?”慕容廷把玩着火石,漫不经心的问。 韦达只着单衣,却是单衣都被汗沓湿了。 乖乖,他说起皇帝的语气,真像说一个不足为道的小辈儿,皇帝的名讳他都挂在嘴上。 看来他对皇帝,对夜国,也未必有多深厚的感情了。 罗刹王这样的人,别想用礼仪道德忠君之言,约束住他。 “下官……下官只是职责所在。”韦达强稳心神说道。 慕容廷嗯了一声,“职责所在,却说了许多关于我的话,你若说些别的,诸如梁国的风土人情,梁国的商贾农业,这都罢了,你说了我的事儿,我恐怕就要多过问了。” 韦达心里冒出许多念头,他究竟是诈自己?还是真的得到了信? 不是说那鹰无人能够猎获吗?他是如何得到书信的? 书信被他截获,恐怕就不能送到夜国皇帝的手中了吧? “上次的信,是不是……”韦达小声问道。 慕容廷坐直了身子,“什么?这不是第一封信?还有上一封?” 韦达顿时后悔不跌,但又觉得,齐王可能是装的。 他能截获这一封,就不能截获上一封吗?上一封,他还是叫底下人用朝廷的信鸽送回去的。 “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我如今已经成了长公主驸马,要忙的事情很多,不可能一直防着你,说三道四议论我。”慕容廷缓缓说道,“所以,你日后要传信只管传,要说什么话只管说。” 韦达心一凉,难道要杀他? 可这话也不像是这个意思呀? 慕容廷继续道:“韦二爷在八年前,楚江一带闹饥荒的时候,陆续收留了五千余流民。” 慕容廷话没说完,韦达的心里就像坠了巨石,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他们没有户籍,被你分散在个个庄子上,给你开荒种田。因他们自身没有户籍,在朝廷那儿,他们早就‘死于旱灾’了,他们自己不可能拥有土地田产。所以他们就是你免费的劳动力。你给他们一点吃喝,叫他们不饥不寒,他们就对你感恩戴德。” “五年前的五千人,现在连老带少,也多了不少人了吧?”慕容廷笑眯眯地问。 韦达却觉得他的脸比罗刹还可怕。 这件事,慕容廷怎么可能知道?他做的隐蔽,就连韦家的人都不知道。 那些庄子用的大都是他夫人的陪嫁,以及他后来自己买的,自己私下置办的,连中公都不知道…… “老少都算上也有七千余口了吧?”慕容廷声音陡然一冷,“韦达你私藏如此多的流民百姓,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韦达身子一软,五体投地,“下官只是一时贪心,绝不敢有谋反的心啊,只是贪财,贪财……” 他就算现在写信回去,叫人赶紧释放安置那些流民……也不是一日半日能做成的。 而且欲速则不达,更会给人留下把柄。 前提还是,他的信能顺利的送回夜国…… 韦达只觉有一柄剑,正悬在他的脑袋顶上。 “别害怕,我的大婚之夜,咱们不说这么沉重的家国大事了,说点儿轻松的风流韵事。”慕容廷话音一转。 恰在此时,灯烛噼啪一声,爆开了一朵烛花。 韦达心头一个激灵。 “听说韦二爷跟夫人相敬如宾,感情甚笃。”慕容廷语气嘲讽。 韦二夫人是个河东狮,善妒狠毒,韦二爷的小妾都被她灌了药,一生不能有孕。 有个小妾耍心机,没有真的喝药,结果就怀了孕。 小妾天真,原以为可以母凭子贵。 哪知韦二夫人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五个月,孩子在肚子里已经成形的时候,她忽然带人把小妾堵在屋子里。 先是叫人玷污了小妾,又把小妾的肚子划开,露出孩子来。 等韦二爷回了家,见到的就是一尸两命。 韦二爷早想休了她,可韦二爷自己手脚不干净,许多的把柄握在夫人手中,就比如那几千流民的事儿。 他们早已经绑在一起,对韦二夫人的狠毒,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韦二夫人是个有心机的,韦二爷想害她,反被她整过两次。 韦二爷就在她面前老实了,夫妻也就这么过着。 “你在玉带桥养了一房外室,还育有一子一女,男孩子八岁了,粉雕玉琢的,女孩子才五岁,更是一团可爱。”慕容廷呵呵一笑,“你夫人不知道吗?若是知道了,她那样大度,一定会接回家中,好生养大。” “你想干什么?!”韦达从地上一跃而起,瞪着眼睛,眼里布满血丝。 他此时又惊又怒,就像丢崽子的熊。 慕容廷却依旧冷冷淡淡,抬手一弹。 噗通,韦达膝盖一软,又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冲我吼,你还没那个资格。”慕容廷语气淡淡。 韦二爷则是从骨子里散发出冰寒的惧意,眼前这个人太可怕了,自己根本不具备和他抗衡的实力。 在夜国尚且不行,在梁国,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倘若叫他盯上了自己,那就是羊入虎口,他只有送死的份儿。 “齐王,下官不说,什么都不会说了,不会再写信报于皇上。您放过我的孩子,放过下官一马,下官……下官以自己,以及……以及两个孩子的命起誓,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韦二爷跪在地上,举手发誓。 第956章 我是你爹 慕容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我怕你说吗?其实并不怕,我今日敢站在人前,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韦达抬起头来,正看见慕容廷倾身靠近他。 慕容廷脸上带着笑,他眉目清朗,脸型很好看,不管放在夜国还是梁国的审美,慕容廷都绝对是美男子,蒹葭玉树的存在。 但韦达却是吓得一下子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表情犹如看见厉鬼靠近。 “你看见我,是什么心情?”慕容廷问。 韦达脑子里冒出两个字,“害怕……” 但他开口却委婉了很多,“惊、惊讶……” 慕容廷呵呵笑了声,“惊更多些吧?惊慌?惊恐?总之,不是什么好情绪。我向你保证,景胤的心情和你差不多。何苦叫他多这么多烦忧呢?如今齐王已经死了,他以为功高盖主的那个人,已经做了古,你何苦叫他在皇位上,也心生不安呢?那就是你这臣子的罪过了。” 韦达不曾想他会这样说。 拦截自己的信,大半夜的跑来吓唬威胁自己,他反倒还做对了?他是在为夜帝考虑了? 韦达觉得他的说法简直无耻! 但韦达不敢反驳,他连连点头,“下官晓得了,晓得了。” “若非不想兴起两邦之战,不想百姓无辜受连累,谁管你说不说?你看本驸马像是怕打仗的样子?”慕容廷轻哼了一声,“若不是怕长公主伤心,担忧她的百姓,本驸马巴不得你赶紧告诉他。” 韦达吸了口气,他的话虽不中听,细想来,也确实是实话。 “话已至此,你好好休息吧,浪费奔赴马大喜的日子,良宵时光,跟你在这儿叨叨!告辞!” 忽的一阵风过,屋里的灯烛噗的灭了。 韦达抬眼再看,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若非空气里还有灯烛燃烧过的一点余味,他真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 韦达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嘶——” 他倒抽凉气,后怕不已。 “真是齐王,我竟面对面见了齐王……还活着?” 慕容廷回到长公主府,脱去外衣,他看了眼大红的床帐,影影绰绰看到床上的人影。 他不由咧嘴笑了,他在暖炉旁先驱走了自己的一身寒气,这才来到床边。 掀开帐子,他一愣,“没睡着啊?” 梁长乐正端端正正的躺在那儿,瞪着眼睛看着帐顶。 “是不是没有为夫,你睡不着?”慕容廷笑着钻进被窝。 他的手脚立时不老实起来。 梁长乐却一把捂上他的嘴,“别说话,你瞧。” 慕容廷顺着她的手指,向帐顶看去。 只见那只胖乎乎圆滚滚的金蚕,正游弋在帐顶的微光里。 “它有点儿变形啊?”慕容廷吻了下她的掌心,低声说道。 梁长乐一直看着金蚕,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慕容廷有点儿吃醋,金蚕能有他好看? “你不觉得它有点儿像你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 难道在念念眼里,他就跟一条虫似得? 梁长乐终于瞟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嗤笑一声,“想什么呢?不是像现在的你,而是像以元神出现时候的你。” 慕容廷这才把视线从她那张白皙精致,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脸上移开。 他盯着金蚕细看了一会儿,“我说它怎么变形了?它长了龙角和龙须啊?” 梁长乐说,“它的尾巴也在变,你没回来的时候,它的须还很短,这会儿已经长长了,等到明日,说不定还要长出龙爪来。” 慕容廷轻哼,“它就是只金蚕,你还指望它长成龙吗?” 梁长乐斜睨他,笑说:“它被收服成为我的灵宠时,是金蚕的模样,可如今,它噬了你慕容廷的血,突然有了新的力量,因你而化身为龙,就不可能了吗?” 慕容廷忽而捧着梁长乐的脸,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原来念念是要夸我,我以为你真是夸条虫呢。可能,当然可能。” 慕容廷把幔帐挑开一条缝,抬手以内力将金蚕挥了出去。 不等金蚕回头,他就把幔帐放下。 “念念,新婚之夜,咱们……”他拉过被子,拥紧了她。 有个虫子……不管它是金蚕,还是金龙,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能在此窥伺,这是独属于他和念念的事儿。 金蚕后来怎么样了,梁长乐不知。 因为慕容廷实在把她伺候的太好了,她已经快乐地忘了别的事,享受期间的她,只知道她好爱他,爱他的一切,甚至爱听他反复呢喃她的名字,有时叫她“念念”,有时叫她“长乐”。 不管他叫哪个名字,她都有不一样的体验,也从中感受到他浓浓爱意和宠溺。 太后免了他们两个人去宫中敬茶。 梁长乐索性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一睁眼,就看见枕头上趴着一条食指长的微型小金龙。 隔着金龙,才是慕容廷那张英俊逼人,且好似终于心满意足的脸。 梁长乐被那小金龙吓了一跳,她盯着它看。 它也看着她,大眼瞪小眼,气氛古怪。 “你是灵宠金蚕?”梁长乐低声问。 慕容廷立时醒来,睁眼也是一愣,“什么东西?” 小金龙点点头,又摇摇头,冲着慕容廷忽然张嘴。 “呼——”它喷出一口火来。 小小的火焰并不吓人,就像火折子打出的一簇小火苗。 慕容廷还是被火焰逼地退后了些许。 小金龙得意的扬起脑袋。 慕容廷抬手戳了戳小金龙,他手劲儿大,小金龙差点被他戳翻在枕头上。 小金龙冲他龇牙。 慕容廷高兴地笑起来,“它还真的变成了龙啊?你看这龙角,这龙尾,这金光闪闪的龙爪,有你爹的威风劲儿。” 小金龙正欲喷火,闻言,龙眼一瞪,噗——吐出一口黑气。 “我说得不对?你噬了我的血,方能变成今日的金龙,我可不就是你爹,你亲爹。”慕容廷一脸当爹的威严。 小金龙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似乎也认这个理儿。 他耷拉着龙尾,垂头丧气的向梁长乐的枕头摇摇晃晃走来。 它走的还不熟练,走两步歪一下,索性飞了过来,落在梁长乐的手心里,盘曲龙身,委曲求全的趴着不动了。 第957章 慕容廷的礼物 慕容廷被它蠢萌的样子逗笑,梁长乐却觉得一股暖融融的热流,通过掌心的小金龙,源源不绝的渡入她的体内。 她忽而灵感袭来,想要弹琴,为这新婚,也为这只融合了她和慕容廷血脉的小金龙。 她正要坐起。 慕容廷却拉住她,“等等,让我看看我送的礼物怎么样了。” 梁长乐微微一愣,“你何时送礼物了?” 昨日在花轿上,梁长乐仅仅来得及送出自己的礼物,就被喜娘催着上马迎新娘子回府。 她都没来得及看慕容廷要送她什么。 后来见他的“嫁妆”几乎要把长公主府撑破,她才晓得,原来没了“齐王”的身份,他依然这么富贵逼人。 看来如果想让他“吃软饭”还颇有难度。 她没再问起礼物的事儿,不想他反倒问了。 慕容廷靠近过来卷她里衣的袖子。 梁长乐以为他故意玩笑捉弄自己,却又怕痒,笑得软倒在床上。 慕容廷却一本正经的卷起她的衣袖,“咦,怎么没有了?” 梁长乐怔了怔,“什么没有了?” 慕容廷却是脸色严肃地把她的衣服翻了个遍。 “我就贴在这里了呀?”他低声说。 梁长乐见他不是玩笑,也配合着一起在自己身上翻找,“贴了什么东西?会不会是我昨日更衣洗漱的时候弄掉了?” 慕容廷摇了摇头,“那是师父的金符,一旦贴上不会掉的。” “金符?”梁长乐不明所以。 慕容廷解释说:“金符是用二十年的修行,凝聚精气神于笔端,将修为倾注在符箓上,笔落纸端,字符化为金色,金芒闪过之后,便会肉眼不见。这符贴在身上,可化为一道屏障,为主人当一劫难。” 梁长乐点点头,“就是传说中的保命符?” 慕容廷道:“可以这么说,师父在这次离别前送给我,说是大婚之礼,我以为,新婚之日送你最好。昨日匆忙,我直接贴上了,没告诉你。” 梁长乐又把衣服翻了一遍,“是不是贴上了,肉眼就不可见了?” “我乃略有修行之人,你乃金符如今的主人,所以你我二人,能看见金符,至少也能看见它的金光。”慕容廷抿唇蹙眉,显然,他现在什么也没瞧见。 “说不定被金蚕,哦不,小金龙给吃了呢?”梁长乐道,“或许它变成小金龙,不全是因为噬你血的缘故,它把金符也吃了,所以进化成了小龙?” 这纯粹是梁长乐的猜测,尽管小金龙闻言就抬起它的小龙头,使劲儿的摇头否认。 梁长乐轻戳了戳它,“吃了就吃了,谁也没叫你赔,亦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吃了方能顺利成为我二人的灵宠,这是好事儿啊,夸你呢。” 小金龙仍旧摇头不认。 梁长乐直接忽略它的意思,披衣下床,抱她的琴来弹奏。 慕容廷倚在床头,目光痴恋落在她身上。 梁长乐垂手落在琴弦上,她闭目深吸一口气,琴弦未动,她心里的曲子已然在流淌了。 有时,灵感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的妙不可言。 琴音起,慕容廷立时被琴音抓住了心思,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随着琴音动了起来。 一股强悍的热流,径直从丹田涌出,冲向四肢百骸。 这股力道,比他自己运气调息时还要强悍有力。 他立时沉下心神,用心感受。 澎湃的内力涌动在他体内,涤荡着他骨头缝里的酸沉疲乏。 一曲琴音过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这就是师父说的那种悟道、得道的感觉吗? 慕容廷腾然睁开眼睛,握了握拳头,浑然有力的感觉,他不用出去比划,也能明显觉察。 “念念……”他欣喜抬头,正欲把自己精进的喜悦与她分享。 可看到琴架后面的梁长乐,慕容廷却怔了一下。 梁长乐仍旧端坐着,两只手放在琴弦上,她一曲终了,没有再弹琴,却一直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像是那么坐着睡着了。 慕容廷掀开被子,赤脚下床。 梁长乐的脸上带着惬意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祥和极了。 这是修行之人所称的“入定”,慕容廷没有打搅她,而是绕到了她身后。 他觉得奇怪,念念背后为何会有淡淡金芒? 那只小金龙明明在她面前的空气里游曳,背后的金芒又是什么? 待到他转到后头,发现那金芒被衣服遮挡着,从她衣领里照出一些。 慕容廷很想掀开她的衣服看一看,又怕打搅她领悟。 他在她背后搓手,赤脚踱来踱去。 梁长乐又深吸一口气,自行缓缓睁眼,“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了看慕容廷赤着的双脚,狐疑挑眉。 “叫我看看。”慕容廷上前就掀她衣服后领。 梁长乐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又找什么?” “我瞧见金光了。” “刚刚不是已经检查过衣服了?” 梁长乐虽嘴上质疑,却并没有十分抗拒他的动作,见他执意要看,也就由他松了她的衣领解了里外衣裳。 她滑溜溜细腻瓷白的脊背上,正有一道金光,映照在慕容廷的眼底。 他不由咧嘴笑起来,“在这儿,正是那道金符,只是……它怎么变大了?” 梁长乐看不见自己的脊背,听他描述不由着急。 她来到硕大的铜镜旁,借由镜子看向自己的脊背。 果不其然,她脊背上有金芒闪闪,是背上的符箓发出的光。 没有人在她背上写画过什么,符箓是何时出现在她背上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而且那符箓很大,几乎占满了她整个儿脊背。 “我以前见师父他老人家写符,不就巴掌大的黄表纸吗?”梁长乐问。 慕容廷比划一个比巴掌略大些的形状,“这次的金符也就这么大而已,这画符,是师父所写的金符,但却大了许多。” 慕容廷拖着下巴,也在思索。 梁长乐眼尖,她忽然道:“瞧你背上!” 慕容廷回过头,他自然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但面前就是铜镜。 他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衣领子里,竟也有淡淡金芒,倾泻而出。 慕容廷不等梁长乐吩咐,便主动脱下了自己的里外衣裳,露出他宽厚紧致的后背,倒三角的脊背,隆鼓的肌肉,优美的线条…… 梁长乐忍不住抬手轻抚上去,“真好看……” 第958章 有人喜欢有人恨 镜子里的慕容廷的盯着她色眯眯的小眼神儿,自豪感爆棚,“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娶回来的?” “我说这金符,真好看。”梁长乐故意说道。 慕容廷眉头一蹙,继而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送的。” 梁长乐闻言笑起来,她修长的手指沿着他背上的金符轻轻的描画着。 慕容廷立时冒出鸡皮疙瘩。 “冷吗?”梁长乐问道。 腊月的天,屋里若不是烧着地龙还摆了炭火,那是真的冷。 但如今,窗外事数九寒天,窗内是暖意融融。 “不冷,但你的手指,让我想……”慕容廷话没说完,忽而转过身来抱紧了她,阔步向床边走去。 昨晚才度过春宵,今晨又这么大的欲念,梁长乐觉得莫不是小金龙和金符,不光有避劫的功效,还有……别的不可说的功用吗? 她很快便不能冷静思考了。 大婚之后,在家歇了三日的梁长乐,并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是浑身酸软,懒洋洋的连床都不想下了。 慕容廷精力旺盛,神清气爽。 气得梁长乐直咬牙,暗暗威胁他再不知节制,就要分床、分房睡! 慕容廷委屈得很,“禀长公主,我已经很节制了……” 梁长乐倒抽一口冷气,懒得看他。 景帝命太监传话来,问阿姐新婚佳日过得怎么样了?若是不嫌麻烦,可以到御书房,商议国事。 梁长乐只当这是救命的诏令,立马梳洗打扮,一副长公主衣着,就往宫里去了。 她到了书房才知道,原来是她大婚那日,有梁国的将军认出慕容廷来。 得知她的驸马爷,正是夜国“战死”的战神王爷慕容廷。 他们就想借着长公主的关系,请慕容廷到梁国大军中,整军练兵。 若是能有什么作战的战术技巧传授梁国大将,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慕容廷的威名,在天龙大陆这块土地上,没有兵将不服的。 “他们不怕慕容廷人在,心不在吗?”梁长乐问。 景帝笑起来,“他们看阿姐已经成了长公主,姐夫竟能屈尊,穿一袭嫁衣,嫁去长公主府,就知道,阿姐在哪儿,姐夫的心就在哪儿。他们现在巴不得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阿姐留在梁国呢。” 梁长乐哭笑不得,想她堂堂长乐公主,有一日竟然也要仰仗她男人的光辉,在梁国的地界儿上发光发热。 “我得回去问问慕容廷的意思。”梁长乐说。 景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梁长乐被他看得不自在,“你盯着我做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景帝轻哼一声,“阿姐糊弄别人尚可,我可是在齐王府住过,看着阿姐和姐夫朝夕相处过的人。姐夫能有什么意见?还不是阿姐说了算?阿姐就当帮帮我了。” “夜国军队,虽没有了战神姐夫,但他们占据先天优势,战马是天龙大陆最好的,兵器也多有玄机阁帮助精进,兵强马壮,一直是嬴、梁两国的威胁。” “如今姐夫在这儿,多帮帮朕,夜国即便他日知道了阿姐和姐夫都在这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梁长乐以他看自己的眼神回看着他。 梁少博最善于察觉人心,“阿姐放心,我不是好战之人,也不好大喜功,更不想爹爹交于我手上的大业中落,不想百姓民不聊生。我训练兵马,只是不想被动挨打,但也绝不会去做那个主动兴战之人。” “阿娘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阿姐记得的话,朕也都记得。” 梁长乐微微颔首,“你能叫慕容廷去练兵,便是对我们放心,我也当对你有信心。”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叫阿姐失望的。”梁少博笑着说。 梁长乐这边算是答应,她回府之后同慕容廷说了。 她没有正面答应梁少博,也是担心慕容廷看起来挺忙的,虽然连她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牺牲掉所爱之事。 哪知慕容廷一听一口就答应下来,“练兵?这不是我的专长吗?还是妻弟了解我,知道我这么长时间不带兵,浑身都痒得慌。” 梁长乐:“……” 慕容廷答应的爽快,还对此表示很期待。 梁长乐再没话说,慕容廷倒是和梁少博愈发亲厚。 梁长乐也没有闲着,因为她一边是女使臣,一边是长公主,所以朝会上,也常有她的身影。 嬴国商业很是发达,嬴国在经营方面,鼓励商贾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理论。 梁长乐又很熟悉梁国的情况,结合梁国的情形,适当套用嬴国的发展模式,她提出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 既不损害大多数士族的利益,也能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一时间,她的几项变革,都备受士族的推崇。 在商贾百姓之间,对她也有了很好的口碑。 长公主府一时成为京都的大热门,夫妻两个都备受重用推崇。 想要和长公主府结交,打好关系的大有人在。 长公主府整日都门庭若市,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如今又恰逢年节,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机,幸得长公主府独占一坊,否则这里天天都要堵车。 长公主府如此受推崇欢迎,早就有人坐不住了。 舒太傅多方走访,找人求情,送礼,说好话…… 可是在这个风头上,还能帮他的人,真是极其难寻了。 世上的事儿,本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何况当日在赏梅宴上发生的事情,各家各户的小姐夫人们,也都亲眼看见了,回去也都转述给家里的男人们听。 “真不是长公主仗势欺人,是舒六小姐欺人太甚。” “那会儿舒六小姐不服她备受太后宠爱,且有人言语挑唆,说异族女子为后,也跟长公主有关,舒六小姐就愤愤不平,把长公主视为仇人了。” “长公主傲归傲,但没有说骂人的话呀?一直都是舒六小姐在贬损长公主呢!” 当时在场的小姐们,回家把这话一说,众人便都心里有数了。 “舒太傅没有教养好自家女儿,这才给自家招了这麻烦事儿,如今还想带累我家趟这趟浑水吗?”各家当家之人这么琢磨着。 年节当下,众人便都有意避开舒太傅。 舒太傅到访之际,家里当家之人,不是出去走亲访友了,就是有要事不再家中。 舒太傅吃了几次闭门羹,心里越发焦急恼火,别人家阖家团圆其乐融融,他的女儿却还在大理寺牢狱中吃着牢饭,自家的婆娘还在家中哭哭啼啼,这叫他如何能安心过得好这个年? 第959章 偏不信这个邪 舒太傅奔波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位故交郑重其事的接待了他。 这便是任吏部尚书的江尚书。 江尚书把舒太傅请进书房,用最好的茶招待,还准备了新奇的点心,香气四溢的杏仁儿茶,屋里角瓶中插着几支腊梅,幽香阵阵。 舒太傅一阵的恍惚,这样的招待,真是久违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还是太傅,无论走到哪儿都被人敬重追捧的时候。 “您尝尝这糕点,以前没有的。” “您尝尝杏仁儿茶,里面加了花生碎,山楂片,芝麻,枸杞,这冬季里吃来,最是保养,且特别香……您慢慢尝,这个不冒烟,却是很烫口。” 江尚书很会做人,语气亲和,照顾人细致入微。 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六部之首的位置。 舒太傅咬了一口“蜂蜜蛋糕”宣软适口,再吃一勺杏仁茶,馥郁醇香。 他从里到外,整个人都舒坦了。 “江尚书真是会享受,家里的厨子也精妙,竟能做出这般精巧的点心,香茶。”舒太傅感慨一声。 他有多久都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从冬月的那场赏梅宴开始,他的苦日子就开了头儿吧? 没完没了的已经到了腊月末,眼看就明年了。 江尚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您有所不知,这面点和杏仁儿茶,都不是我家厨子想出来的,如今已经风靡京都,好多人家里年节就追捧这一口,若是去到别人家里,主人家没有拿这两样招待,那都显得不重视客人,待人不周呢。” 舒太傅怔了怔,他去了好多人家,没见到正主儿不说,茶还是被管家招待了的。 但都是普普通通的香茶点心,今日这“蜂蜜蛋糕”杏仁儿茶,还是第一次见。 “是适口又新奇,但不知是那里流传出的,竟如此倍受追捧?”舒太傅好奇问道。 江尚书说:“乃是长乐长公主府中流传出来的,这最初的杏仁茶方子,还是她府上配好的,赠送了几家。” “那几家人舍不得喝完,叫自家的厨子仿制,皆做不出长公主府杏仁茶的香味儿,长公主知道以后,索性赠予了配方,细细讲述如何配料,这才在京都风靡起来。” 舒太傅正吃着一口杏仁儿茶,闻言如鲠在喉,一口香茶在口中也是不上不下。 杏仁茶其实不是茶,而是一道甜品,余味很丰富,在腊月寒天来一碗热乎乎的甜品,真是叫人从里到外都舒坦了。 “是……是有些巧思。”舒太傅勉强说道,他脸上已经笑不出来了。 江尚书叹了一声,“太傅,您还不明白吗?在您没察觉的时候,她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了。” “一开始,可能只是皇上,太后喜欢她,偏袒她。可如今听闻她是琴仙,她已经广受追捧,为何她府上流出一道甜点都能风靡京都?” “不是这甜点太过稀奇,而是众人都想沾沾她的仙气啊!” 舒太傅重重哼了一声,“以讹传讹而已,什么琴仙,她不过是肉体凡胎,还真把她捧成神仙了不成?” 江尚书垂了垂眼眸,轻叹一声,“太傅莫要太过排斥,就算当年她在夜国的诸事,都有传言夸张之处……治瘟疫,救齐王都是以讹传讹,但这次许多人听她弹琴,变得病情好转,也都是谣传吗?“ “倘若都是谣传怎会有那么多的人追捧于她?就连蔡相都极力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 江尚书的话还没说完,舒太傅就重重的哼了一声,把装蜂蜜蛋糕的漂亮粉瓷碟子,狠狠掼在小茶桌上。 江尚书立即闭嘴,脸上倒是没有流露出一点不满。 “至于舒六小姐的事儿,江某实在帮不上忙,但太傅也别急,等过了年,您携夫人去给长公主道个歉,配个不是,这事儿就过了,她必定会向皇上求情,叫大理寺放人的。”江尚书最后说。 舒太傅气的豁然起身,拂袖便走,“过年、过年,你们倒是安心过年,我舒家如何过得好这个年!” 舒太傅一走,江尚书立即叫人把蜂蜜蛋糕和杏仁茶撤了。 “快把那上好的粉瓷器具好好烫烫洗洗,别让那糊涂病,染了我府上。”江尚书十分不屑。 江尚书温柔贤淑的嫡亲女儿,江月来给父亲请安,恰碰见愤然离去的舒太傅。 江月给父亲问安之后,随口问道:“是舒太傅为救女儿,来请父亲帮忙吗?” 江尚书笑了笑,“莫管他们家的事,这事儿他若不急,待过年之后,便不了了之。他若还是这幅态度,去招惹长乐长公主,舒家怕是要从京都退出了。” 江月垂眸想了想,“舒六小姐一直觉得自己能成为皇后,如今册封外族女子为皇后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一直心高气傲,难免冲动。” “你可不要向她学,天家的事儿,岂是我们这些外人想怎样就怎样的?”江尚书说道。 江月乖巧应了一声,又问,“那位长乐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来头?她真是夜国齐王妃吗?她娶的那男子,难道是齐王?她和长乐公主又是什么关系?阿娘说,年纪、相貌都和长乐公主不一样啊?” 江尚书道,“我倒是听闻了一些传言,她确实和长乐公主有渊源,所以明智的不要去惹她,长乐公主在梁国的威望,想必你也知道。舒六小姐乱嫉妒,这才惹了祸事,女子善妒,乃一家之祸根!” 江尚书这话,就有些严厉和警告之意了。 江月立即聪明地不再多问,她乖巧的连连点头答应。 离开父亲面前,她却叫人请了她远房的一位表哥来。 她在外院花厅见的表哥,免得人说闲话。 她这位表哥仰慕她已久,只是江月看不上他。 “表哥帮我一事,父亲说,她不能惹,唯有捧着供着……我却不信,如今有舒六小姐在前,就用她试一试深浅吧。”江月对表哥说道。 这位表哥明里暗里想方设法对她好,但送出的礼物,没有一次不被退回来的。 这是第一次,仅有的一次,她求自己帮忙,这位表哥连声答应,“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一定给你办好这事儿!” “静候表哥佳音。”江月微微一笑。 第960章 豪掷千金搏美人一笑 除夕夜里,京都热闹极了。 皇城东燃放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烟花。 绚丽的烟花,把梁国京都的夜空照得五彩斑斓。 “快看,是牡丹花!”孩子大人都忍不住高声喝彩。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天空绽放了一朵层层叠叠的花魁牡丹。 原以为这占据了大半天空的牡丹,已经是今晚的烟花之王。 却不曾想,紧接着京都就爆发了更强烈的欢呼声,“仙女,看!是仙女下凡啊!” “仙女怎么忽然变成兔子了?” “傻瓜,那是嫦娥和玉兔吧?” “弓箭,快看,弓箭要射玉兔了……是后羿的箭吗?” 不仅皇城外的百姓在议论纷纷,就连皇城内的宫人,看着东边天幕上绽开的烟花图,都在天马行空的猜测着。 慕容廷听的一脸黑线,“什么后羿,后羿射的是日,这明明是只兔子精。” 梁长乐心里快要笑疯了,脸上还一本正经,“驸马爷的故事讲的太含蓄了,旁人怎么能猜透您的心思呢?” 慕容廷闻言,立刻凑过来,“那念念你呢,你猜透这个故事了吗?”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我猜……你该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吧?” 慕容廷正色,“何出此言啊?” 梁长乐指着天幕上忽然出现的六角宫灯形象。 倏而,刚刚那只箭行烟花发出“嗖——”得一声响,继而射向宫灯。 天幕骤然一暗,两个烟花同时隐去不见。 好似那箭射灭了六角宫灯。 “那是我送给慕容景安的走马琉璃灯?你还在记着那事儿呢?”梁长乐狐疑挑眉。 在走马琉璃灯上,她画了几幅画,自比兔子精,把慕容景安比作翩翩公子,是兔子精暗恋的公子哥儿。 只是这事儿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恍如隔世了。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会在梁国的夜空上,看见那时的情景重现,勾起过往的回忆。 慕容廷似笑非笑的,“本驸马就是小肚鸡肠的男人。” “咻——”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弓的形状,射向东方天际,“啪,灯没了,只剩我和念念。” 梁长乐哭笑不得,“你是要记一辈子吗?” 慕容廷斜睨她一眼,语气傲娇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忘了这事儿。” 梁长乐左右看去,他们俩身边的宫人都离着几步远。 但梁少博,艾丽,还有夏太后,林恩姝他们,都站在几步之外。 不论是谁,侧侧脸,也能看见他俩的动作。 梁长乐瞪他一眼,“驸马好猖獗。” 慕容廷不说话。 沉寂了片刻的东方天际,忽然又亮了起来。 “皇上一向节俭,今年真是太铺张了,这一个多时辰的烟花,得烧掉一个郡的赋税吧?”有大臣窃窃私语道。 旁边的大臣立时轻嗤一声,“别看咱们皇上年纪轻,他老谋深算着呢!这么烧钱噼啪一放,渣儿都不剩的事儿,他怎么可能掏腰包?” “就是掏国库,也够奢靡了呀?”大臣还糊涂着。 同僚嗤了一声,“是玄机阁出了血。” “咦?玄机阁?就是曾经转为夜国军队造先进兵器的那个玄机阁?”一旁的武将耳朵尖,闻言立即凑了过来。 消息灵通的大臣立刻压低了声音,“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吧?玄机阁早已经脱离夜国朝廷,横行天龙大陆了!它如今彻底成为了民间帮派,暗中搜罗各种消息,江湖传言,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在玄机阁买不到的消息。这玄机阁买卖消息,接手暗杀任务,并且制作各种机关暗器兵器,没人想得罪玄机阁。” 众人听的瞪大眼看,津津有味,“那为何玄机阁愿意在梁国出这一次血呢?” “看见那位了没?”消息灵通的大臣,往高高的台阶上头瞥去。 汉白玉栏杆后头,站着的都是皇帝的至亲之人。 东方亮起的烟火,照亮了那一行人的脸孔。 有一个人在众人当中,也显得出类拔萃,那便是长公主的驸马爷。 “慕驸马?”其他官员都凑热闹,“看见了呀,驸马爷待长公主真是死心塌地。” 那官员笑道,“知道他的身份吧?他曾经和玄机阁什么关系?知道他大婚上,出现了‘翼人’吧?那能飞天,能在空中射箭的翼人,就是玄机阁造出来的。”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再看向东方天际之时,这心里竟有种格外不同的感受。 这真是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儿一笑啊! 再往下深想——他们的小皇帝,真是太精明了!认个姐姐回来,就是抱住了一条金大腿呀! 只要抱住了长乐长公主的大腿,那就可免玄机阁与他们作对! 看如今这形势,说不定还能把玄机阁收编入梁国呢!那可就赚大发了。 除夕夜,好多人都要守岁。 这场烟花盛宴,无疑给守岁的人添了许多谈资,已近深夜,众人还热热闹闹的谈论不休。 百姓各家有各家的游戏,宫里也有许多好玩儿的事儿。 可以确保众人熬着夜,也不觉的无趣。 就在这众人欢度除夕,熬年的夜里。 舒家却气氛古怪,不能因为舒六小姐一人,舒家整个儿都不过年了吧? 张灯结彩,燃放爆竹,还是需要的。 丰盛的年夜饭也不能少,年夜饭之后的守岁活动,就有点儿进行不下去了。 舒太傅拉着一张长脸,舒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看人都是眯着的。 舒家其他长辈儿也不好表现出高兴,惟恐惹了他们夫妻俩。 小辈儿们看见长辈都如此沉重,就更不敢玩闹了。 “散了吧,众人都到自己院子里守岁。”舒老太爷说道。 众人正起身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到访。 “这年三十的,怎么会有人到访?” “来人说,是大理寺的。”小厮回道。 舒太傅豁然起身,站得猛了,他眼前一黑,径直栽倒。 舒家一时有些乱,老太爷顾不得屏退小辈儿们,就让人把大理寺的来客,给请了进来。 大理寺来的是位狱监,他们可能整日打交道的都是囚犯,所以不苟言笑,一身沉闷之气都习惯了。 见到舒家人,更是一脸沉郁,“大过年的,本不该来打扰,但事出紧急,不得不来——你们派人来大理寺狱中接人吧,舒六小姐不行了。” “什……什么叫,不行了?”舒太傅刚被人掐人中,醒来,听闻这话,差点儿又栽过去。 第961章 击鼓鸣冤 舒云夏死了。 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狱里,死在了除夕夜这天。 她再也不能见到新年初生的朝阳了,再也不能回来和家人们一同熬夜,一同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过了这个年,她才刚十八岁。 正是如朝露春华的年纪。 舒家是把她当掌上明珠的,特别是舒夫人。 舒云夏生的很美,大而圆的眼睛,长长的睫羽像两把小刷子,忽闪忽闪的就刷到了人心坎儿里。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悦耳动听。 这样的女孩子,她难免有一些骄傲的小脾气。 她活着的时候,家里人或许还会跟她置气。 但人一旦与世长辞,她那些小毛病似乎也随之长眠于地下,特别是她身边的亲人,只记得她那些美好可爱的品质。 “我的女儿啊……是谁?是谁这么狠毒?”舒夫人哭死过去了三次。 每次大夫把她救醒,她就哭,直哭到断气晕厥。 舒太傅没有像个妇人似的啼哭,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紧抿的嘴唇,战栗的手……反而更叫人为他担心。 他跟着大理寺的狱监来到狱中。 舒云夏已经被抬了出来,盖了白布单子。 舒太傅踉跄上前,不顾阻拦,掀开那白布。 女儿临别前,还朝气蓬勃的脸,此时死灰一片。 “夏儿,起来,跟爹爹走了。夏儿?”舒太傅去拉她起来。 舒家几个叔伯赶紧上前劝,“别这样……” “我女儿不过说错了几句话,因为一个香囊,她就该死吗?”舒太傅缓过一口气,质问狱监。 狱监皱着眉头,人死在他们这儿,且还是在除夕夜里,他们也觉得晦气。 “舒太傅倒好来责怪我们?来人不是你舒家的亲戚?不是拿着你舒太傅的亲笔信,我们会放人进去?” “他说得可怜,除夕夜,孩子一个人在牢狱里,从未受过这样的苦,只是来送一顿年夜饭,我们不过略尽人情,你舒家可倒好!摊上这样的祸事,反过来怨怪我们看管不利?!” 狱监也快要气死了,在自己管辖的地界儿,出了这样的事,上头追究下来,他也摘不清干系! “你说什么?”舒太傅愣住,“我家亲戚,来送年夜饭?拿着我的亲笔信?” 舒太傅小年夜就想来了,可被挡在了牢狱外头。 除夕前,他又来了,仍旧没有被放进去。 除夕这日,他忙于奔波,想找人疏通关系,哪怕就见女儿一面也好……结果四处碰壁。 他自己进不来的地方,别人拿了他的“亲笔信”就能进来了? 这事情分明透着诡异! “是什么样的亲戚?”舒太傅浑身颤抖,女儿是冤死的,是被人毒杀的,他在女儿生前不能救女儿出来,但死后,他一定、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高高大大,很是英俊,梳着高髻,我得仰脸看他。挺有气势的,肩宽腰窄,衣服很华贵,出手也大方……”狱监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 舒太傅立即明白了,来人是给了好处费的,且看这样子,给得还不少。 他自持身份,认为自己是文人,且曾是太傅,不管走到哪儿,人都得给他面子。 所以,他几次来看女儿,都没有给狱监,典狱,或是牢头儿塞好处。 “听他描述,怎么有点儿像那位……”舒家叔伯拉过舒太傅,低声耳语。 舒太傅闻言一震,“恐怕就是他!” “你愿把你刚说的话,再到皇上面前说一遍吗?”舒太傅问狱监。 狱监点头,“到哪儿我都是这话!” 不然他也摘不干净自己。 舒太傅咬牙切齿道了一声“好!”转身而去。 大年初一,正是一年当中最清闲的一日。 这日不走亲访友,也不劳作,不上朝,商贾不营生,学生不用习课业,先生不用教书,甚至家里的下人都不动剪刀,所有的饭菜,都是提前备好,只用上锅蒸一下,就有几十道佳肴。 众人都沉浸在过年的氛围当中时,京都皇城门口却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擂鼓之声。 鼓声咚咚,直敲得人心慌意乱。 这面鼓是皇城宣德门前的大鼓,又名登闻鼓。 此鼓,轻易不响,若响了就绝无小事。 登闻鼓下面守着几个金吾卫,正抱着刀,相互聊着新年的新鲜事儿。 登闻鼓初被敲响的时候,几个人还愣了一下,甚至没反应过来道:“大年初一,哪里敲鼓?” 过了一时片刻,才意识到,“我的娘呀,登闻鼓被敲了?!快去拦下那人!” “你,快去禀明皇上!” 梁国开国皇帝有祖训,登闻鼓被敲响之时,那必是有天大的冤情,此时不管皇帝在干什么,都得立马坐镇,亲自审理冤案。 所以金吾卫慌了,要赶紧去通禀皇上。 大年初一就不让皇上闲着,这击鼓之人最好是有大冤情,否则他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快停下,你是什么人?为何击鼓鸣冤?”金吾卫黑着脸,没好气的问。 击鼓之人却不理会他们,只死命的抡着鼓槌。 “喂,说你呢……咦?这不是原先的舒太傅?舒太傅有何冤情?” 金吾卫认出了他,便没有对他动手。 但见他脸色不正常,仿佛魔怔了。 他们立即一哄而上,把舒太傅从登闻鼓前拉开。 但这一阵子的鼓声,已经传进宫里,传进了梁景帝的耳朵里。 大年初一,听闻鼓声,本就是叫人惊讶的事儿。 且这鼓声这么急促,更叫人心慌。 不光是皇城里头听见了,就连住得离皇城近的达官显贵也都听见了。 有些家里便派出了小厮过来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梁景帝也蹙着眉头,命宫人去看。 原本,他正陪着艾丽在后宫梅园暖阁里赏梅。 皇宫梅园这里,一到腊月十分好看,腊梅、红梅、宫梅,虽说园子没有东湖梅园占地更大,但胜在这里的梅树都被花匠修剪照料的很好,一株株枝桠虬曲的梅树,宛如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但梅园很冷,这次回梁的长乐公主,给他们带来一样好物,透亮的琉璃。 宫里烧制了硕大美观的“琉璃窗”,按在暖阁外围。 琉璃窗隔绝了外头的寒气,却比冰还透亮,人站在暖阁内,仍旧可以肆意的欣赏外头的美景。 梅园这里的琉璃暖阁,今年也成了宫里的亮点。 艾丽十分 第962章 她竟然才死 梁景帝本就是勤勉的皇帝,祖训有言:登闻鼓响,皇帝哪怕正在龙榻上幸后妃,也得立马提裤子爬起来,审理冤案。 他不会违背祖训,即便来告状的那个人,他本就不顺眼。 好在夏太后也来梅园暖阁赏景,她管琉璃窗,叫“玻璃窗”,她亲昵的挽着儿媳妇的手,“少博去忙外头的事儿,我和艾丽聊聊育儿的问题。” 梁景帝这才放心离开。 梁景帝翻阅过本朝几代皇帝的起居注,大年初一还要上朝处理事务的皇帝,他绝对是头一个。 且他今日上朝不是在朝堂上,而是在宣德门前,大厅广众之下。 他站在宣德门内的几十阶汉白玉台阶上头。 大汗淋漓的舒太傅站在下头。 大年初一天寒地冻,他却出了满身的汗,头上都冒着热气,可见击鼓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 梁景帝垂眸看着下头,语气威严,“舒太傅有何冤情,竟在大年初一敲响了这面几十年都没响过的鼓?” “回皇上的话,臣的女儿……昨日竟惨死在大理寺牢狱中,她虽有错,罪不至死,如今冤死狱中,老臣若不为女儿讨回公道,老臣枉为人父!枉为人父啊! 昨日乃除夕夜,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老臣不能和女儿团圆已是伤怀……” 舒太傅的话没说完,梁景帝却忽然打断他,沉声问道,“是那个撕坏太后送使臣香囊,又辱骂太后和使臣,并将大相国寺住持所奉香灰,踩入泥中的那女子?” 这一溜的前缀词说下来,舒太傅立时哑口…… 这些罪名若是一个个都坐实了,他女儿死一次都不够的,得赔上全家才行。 梁景帝对一旁人道:“传大理寺卿来,他怎么办案的?这样恶名昭彰的刁蛮女子,竟然一直没有查办吗?拖延到今日,是何道理?竟然她枉死旁人手中?倘若不是枉死,还要留着她过年吗?” 舒太傅闻言,一阵眩晕,什么情况?他是来为女儿伸冤的?还是来提醒皇上他女儿的罪行还没清算呢? 这少年皇帝也太诡诈了吧? 他竟然说云夏辱骂太后?这一条儿就够定她死罪了。 舒太傅的一身热汗,立时变作冷汗,冷得他打了几个颤。 大理寺卿匆匆赶来,也是跑得头冒热气,还没停闻,就屈膝跪下。 他正在和家人一起过年,官服都换的匆匆忙忙,发髻也与平日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 “大理寺卿,太后在东湖梅园遭人辱骂,嬴国使臣,遭人侮辱,险些破坏我梁国和嬴国的关系,这事儿,你至今没有查办吗?”梁景帝威严冷厉。 大理寺卿连连告罪,“那女子一直说自己冤枉,还牵连了另外几家的小姐,臣正在询问白家,江家,李家的几位小姐做人证……” 梁景帝冷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岂是那么好抵赖的?这一点小事,你要查办这么久吗?难道大理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朕养你们何用?” 大理寺卿一肚子委屈,事情毕竟牵涉的都是皇帝身边亲近之人,他不太明白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办,这才拖了下来。 他原以为拖过去,顶上人都差不多淡忘了,毕竟是女子间的几句口角,到时候,说不定能将舒太傅家的女儿给放出来。 毕竟,长公主府那边从来没给大理寺施加任何压力。 他一直觉得,长公主府是没把这件事儿当事儿看的,小惩大诫也就算了。 大理寺卿被骂了一顿,侧脸一看,心中一惊,“不是长公主府急了?” 怎么给他招来一顿骂的,竟然是舒太傅?舒太傅见女儿活太久了?所以催着皇帝查办他闺女? 大理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叫舒太傅心里更加别扭。 他也没想到,他击登闻鼓之后,皇帝没觉得他有冤情,反而震惊与他女儿竟活到了除夕夜才死…… 舒太傅胸口卡着一股气儿,他声音都有点儿变调,“皇上,臣的女儿若是死在律法之下,臣无话可说,但是,她是被人毒害的!大理寺看守不利,竟收受贿赂,把人毒死了! 且下毒之人,经描述,极有可能正是长乐长公主府的人!这嬴国使臣也并非良善之辈,几句口角,等不及律法的公证裁决吗?非要下毒害人?其心可诛! 如此心思狭隘的人,皇上留在身边也当小心再小心啊!” 舒太傅说完,皇上忽然笑了声。 大理寺卿和舒太傅都是一愣,不知笑点在哪。 “朕道那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儿来那么大的底气,侮辱诋毁人呢?原来是从父习来,真是子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表情冷讽。 舒太傅脸色一黑。 他顶着太傅的头衔,其实并没有教导过昔日的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皇帝。 他其实当初教导最多的是叶相,那会儿叶从容还不是叶相,乃是梁帝从外头捡回来的孩子。 叶从容比梁少博大很多,梁少博还在怀里抱着的时候,叶从容就早已过了启蒙的年纪。 梁帝专门给他请了好几位先生,教他各种本事,识文断字,习武骑射。 舒太傅因说教过叶从容几次,并不被叶从容看重。 也因为他和叶从容不亲厚,所以梁少博登基之时,没有对他下手。 “臣不是污蔑!臣有证据啊!”舒太傅喊道,“牢中狱司收了好处,见了来人,他可以作证!” 皇帝眯了眯眼,“狱司见了人?” 舒太傅连声说:“正是,叫狱司来,当面对质!一辨既明!狱司说,那人热切,拿了臣的书信,说是我女儿表兄,一往情深的样子,又送了好处,狱司可怜小女除夕夜也不得和家人团聚,这才起了恻隐之心,叫他进去了。 哪知他送的饭菜里有毒,一往情深皆是包藏祸心的演绎!此人甚是可怕呀!求皇上明察!” 梁景帝单薄的眼皮一掀,更显的他精致的脸一副薄情相,“传狱司。” 不过片刻,金吾卫慌里慌张回来,“禀、禀报皇上,狱司……死了。” 第963章 人没死透还有救 舒太傅显然没想到,他瞪大眼睛,目光僵直。 梁景帝和一旁的大理寺卿也深感意外。 “这是谋杀!”舒太傅大喊。 后面的金吾卫很快把狱司的尸首抬了过来。 他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但人死了不久,身体都还是软的,半温着。 宣德门的热闹已经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顾星云此时挤上前去,他最近拜了师父,学了不少查案的本事。 他检查了狱司脖子上的伤,眉头一皱。 只听旁边的金吾卫说,“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悬梁自尽了……” “不是自尽,”顾星云打断道,“是他杀。” 金吾卫愣了愣。 皇帝示意顾星云说下去。 “虽然他是悬梁的时候被发现的,但自尽的现场一定是伪造的。他是被人勒死了以后,再挂上去的。 可以看他脖子上的勒痕方向,若是悬梁自尽,那么绳子一定是上下受力,勒痕的走向是自下往上,勒痕最深之处在这里。” 顾星云比划了一下。 离得近的金吾卫立即就明白了,连连点头。 狱司脖子上的勒痕略倾斜,且是自前向后受力。 可以想象,凶手当时站在他的身后,死死的拽着绳子,将他勒死,再悬挂于房梁之上,所以隐约可以发现,狱司的脖子上是两条并不完全重合的勒痕,一道深,一道略浅。 舒太傅当即蹦起来,“是谋杀,是杀人灭口!狱司已经答应臣,来到皇上面前作证!是那凶手害怕了!害怕被人当众指出!求皇上给臣一个公道!” 他说着大哭起来,身边就是舒云夏的尸首,另一边是狱司的尸首。 皇帝也恼了,新年伊始,一大清早的就是两条人命。 且还有人妄图把这盆脏水泼在阿姐的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求皇上传召长乐长公主,及其驸马来对峙!”舒太傅叩首大喊。 顾星云在一旁微微一愣,“你叫我阿姐来?你什么意思?怀疑我阿姐?” 舒太傅不看他,连连叩首,“求皇上给臣以公道啊!” 梁少博微微点头,正要叫人去长乐公主府。 却见人群自动闪开一条路,一纤瘦高挑,一高大伟岸的两个身影并肩从人群后头走出来。 他们进入宣德门,来到汉白玉台阶下面的一片空场地上。 这里昔日是位列大臣之处,今日竟成了审案的地方。 “是你……”舒太傅看着慕容廷道。 顾星云大骂,“别含血喷人!说话要讲证据,你在皇上面前也敢污蔑人吗?” 舒太傅扯了扯嘴角,“我污蔑人?我女儿被人毒害,见过下毒之人的狱司已经指证了那人相貌,可出来作证之前,竟被人谋杀……那人是何居心还不明白吗?” 慕容廷冲愤怒非常的顾星云摆摆手,“别激动。舒太傅,狱司对你说,那人是我了吗?” 舒太傅道:“他所描述的外形相貌特征,明明就是你!你如今杀人灭口,想死无对证!” 梁长乐上前摸了摸狱司的脖颈动脉,“还有救。” 她声音不大,但场面却霎时一静。 就连舒太傅都愣住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窃窃私语之声便再也压不住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舒六小姐是被谁害死的?” “听舒太傅的意思,就是长乐长公主府的人害死的……那日舒六小姐欺人太甚,女使都被封了长公主了,岂能忍得了这口气,必要除她而后快!” “女使有点儿沉不住气,其实她完全不必动这样的手段,待年节一过,此事必有发落!” “你们觉得是女使干的吗?她如此荣宠,何至于对一个小人物下手?” “越是荣宠,才越觉得前头的屈辱丢面子,难以下咽一口恶气!” “有道理,这么说来,这长公主也是个心思狭隘狠毒之人……” “不是说她是琴仙吗?琴仙竟如此狠毒,那还是琴仙吗?不会她琴仙的名头也是骗人的吧?” 舒太傅听到周围嘈杂的议论声,越发觉得自己有理,“即便没死透,也无力回天了,他还能站起来作证吗?” “若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救下狱司。” “长公主太残忍了,她一句没死透,更是叫舒太傅绝望啊!” 舒太傅闻言,眼泪潸然而下。 梁长乐却抬起头,看着上头的皇帝。 周围的议论猜忌,她置若罔闻。 “人没死透,就还有救,求皇上赐琴,我可以救他。”梁长乐声音沉稳。 周围之人闻言大惊。 “她说她可以救?” “那人已经死了!别是在故弄玄虚的吹牛吧?” “先说能救,叫舒太傅看到希望,再说无力回天,你看着吧,舒太傅非晕了不可。” “这就是故意折磨人呢!” 就连一旁的顾星云都急了,“阿姐,不可能救的,他已经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了,他已经死了啊!人都快凉透了!” 一旁也有大理寺的仵作,仵作连连摇头,“死透了,不可能救醒,四肢都已经开始变僵硬了。” 舒太傅冷呵一声,站在那儿似乎摇摇欲坠。 他已经听到了,周围围观的官员百姓,都已经偏向了他这边,纷纷同情他的遭遇。 这位长乐长公主,已经被冠上了恶毒,记仇,报复的头衔。 梁少博只看了阿姐一眼,便下令叫人备琴。 梁长乐端坐在琴架后头。 众人也不议论了,反而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真要弹琴啊?她就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人称她是琴仙,她若救活了这人还好说,若救不活,她琴仙的美誉不也大打折扣吗?” 众人有点儿看不懂了。 但见顾星云紧张的表情,以及那仵作连连摇头的样子,人们对狱司醒来,不报信心。 铮铮然琴声起。 众人原本还在说话,但琴音灌入耳中,他们很快便自觉地闭了嘴。 在这琴音当中,若不静心聆听,都对不起这美妙绝伦的妙音。 慕容廷眼眸一凝,因为他看到一道金光,从梁长乐的衣袋里蹿出,直奔那狱司脸孔。 咻的一下,金光从狱司的鼻孔里钻进去不见了。 慕容廷知道,金光是那条金蚕……哦不,是小金龙。 第964章 跪地求她 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死了多时的狱司竟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舒太傅也一脸惊恐,“啊……鬼啊!” 那仵作惊讶的跑上前去,伸手在狱司鼻子底下,“活了?!活了!有气息了!” 狱司推开他的手,揉了揉脖子。 “怎么这么疼?”狱司声音沙哑得很。 周围肃然寂静,只有袅袅琴音不绝。 顾星云啐了一口唾沫,咧嘴笑道:“你还嫌疼?你可知你已经死了?能知道疼是好事儿!活人才知道疼!” 顾星云天不怕地不怕似得,周围的人却怕得要命。 这真是活人吗? 这真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吗? 这琴音……果然是仙音吧? 众人看着那坐在琴架后头弹琴的女子,只觉这女子好似自带仙气,仙气儿飘飘啊。 刚才诋毁她,说她狠毒的人,这会儿也陡然转了话音,“是神仙下凡吧?” “好生厉害呀!”“能听到她的琴音,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吧?” 只有舒太傅想到了另一层。 他转过身,对着梁长乐就跪了下来,“砰砰砰。”连磕三声响头。 周围的人都被他磕愣了。 “求琴仙救我女儿!求长公主救我女儿!”舒太傅哭喊道。 周围有人不忍侧目,有人则嫌弃道:“太厚颜无耻了吧?琴仙凭什么救他女儿?” “她女儿辱骂琴仙,他又诬告琴仙杀他女儿!现在见识到琴仙厉害了,反倒求琴仙救她?” “但凡有点儿气性的人,也不能答应他!” 舒太傅道:“您是仙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您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记仇啊!求您了!求您救救她吧!她虽有错,罪不至死啊!求求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梁长乐停下琴音,也不看他,只看着那狱司,“你说,有人在除夕夜,给你贿赂,想见舒六小姐,并送了饭菜进去?” 狱司揉着脖子,嗓音沙哑的厉害。 众人告诉他,他已经死过一次,他还不信。 但见到自己的妻儿,在一旁抹泪,对着他又是哭又是笑,他终于有点儿恍惚了。 走过一遭生死,有些事儿也变得格外刻骨明晰! “是,是那人谋杀我!他用绳子勒住我的脖子!原本是要给我银钱的,可竟是骗我,他要我的命!”狱司说的没头没尾。 可是在场的人,竟全都听懂了。 他“死了”所以不知道自己被伪造了“悬梁自尽”的下场。 他最后的记忆,应该就是被勒死的时候。 “你说勒死你的人,就是给舒六小姐送饭的人?”梁长乐问道。 狱司表情有些奇怪,他活生生地坐在这儿,跟人讨论自己是如何被人害死的,被谁害死的……这感觉太怪异了。 但偏偏跟自己说话这人,又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她可是当真把自己从阎罗殿里救出来的人啊!她的话不能不认真回答。 “是,正是,他两次相貌有所出入,但小人跟师父学过看骨,看人要看骨,人的面相可以伪装,但骨不能伪装,他两次都做了扮相,但实属同一个人!”这大理寺狱司,倒也是个能人,竟然有看人辨骨的本事。 慕容廷上前问道,“那你看,是我吗?” 舒太傅屏住呼吸,瞪大了眼。 狱司看他一眼,忽儿笑道:“原来他扮的是你,像真是挺像的,但不是您,他气质打扮都模仿了您,但一见正主就知道,他啥也不是!” 舒太傅身子一软,坐在了自己脚脖子上。 周围嘤嘤嗡嗡声四起,“舒太傅口口声声说是驸马爷!” “现在证实了,不是驸马爷!” “那会是谁?谁模仿了驸马爷?这明白是要嫁祸长公主府啊?” “这还能忍?人家是琴仙,谁要跟琴仙过不去?” 一直没说话的梁少博清了清嗓子。 见皇帝要开口了,众人又安静下来。 “狱司,你既会辨骨,可会还原人像?你能画出那人的真正相貌吗?”皇帝问道。 这是个厉害的本事。 大理寺有些更厉害的老师傅,能根据人的描述,根据对这人作案手法的分析,就把人像还原的八九不离十。 一个狱司,想来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果不其然,狱司挠了挠头,“小人画不了那么像,但能画个七七八八。” 一旁的大理寺卿立即说:“无妨,你画个大概,后面的,可以叫李先生修改。” 他命人去请大理寺第一画匠李桐。 据说李桐一生画过的犯罪画像,没有几千,也有几百。 他为梁国抓捕罪犯立下汗马功劳。 案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原本嚷嚷着要给女儿讨回公道的舒太傅,却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见众人缓口气的空档,又对梁长乐砰砰磕头,“求琴仙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 他把额头上的皮都磕破了,额上渗出血来。 他那么大年纪了,周围有心软的人就开始同情他,“也是,老来女,难免娇宠了些……” “这么哀求,脸色那么难看,当众下跪……琴仙比咱们心善,肯定会救的吧?” “这是气还没消呢,等气消了估计就救了!” 周围的议论声,让舒太傅看见了希望。 梁长乐清了清嗓子,“舒六小姐已经变冷僵硬,真死了,我救不了。琴音能引动自然之力,救住还未死透的人。我刚刚已经说了,狱司尚未冷硬,有一丝生气,人虽不见,自然却能感知,所以他能活过来。并非人人都能活过来。 不光舒六小姐这种情况我救不了,那种天命已到的,我也救不了。我只是个能沟通自然之力的医者,并非你们口中的琴仙,我不是仙,更不是神。” 她说的平静,并没有恼羞,也没有怒气,阐述事实而已。 舒太傅却不肯罢休,“你能救的,你一定能救的!你只是不肯救她!你恨她,恨她骂你,恨她撕毁你的香囊!你还琴仙呢!你心思这么狭小,你怎配做琴仙?! 你不救我女儿,我女儿就是你害死的!你这杀人凶手!” 舒太傅忽然喊出的话,叫周围人都震惊了,“他疯了吗?” 梁长乐却似乎习以为常,人在极端情绪之下,什么不理智的话都能说出来。 所以,她的表情也格外的冷静,“我的确不是琴仙,她撕毁的香囊,为何对我那般重要呢?因为那是太后娘娘特地为我求来的,送子观音娘娘跟前的香灰。 据说,这样的香灰常常佩戴在身边,可以使女子有孕。曾经的我是不信这些的,我把自己的琴音看得比‘送子观音’还灵验呢。可如今,我才知,自己的能力其实很有限。” 第965章 真凶 梁长乐这一番话叫众人倍感意外。 原本还在可怜舒太傅的人,顿时又觉得这糟老头子真是太坏了! 他教养不好自己的闺女,坏了人家的“求子香囊”,他还有脸在这儿求人救她的女儿! 而且听听他的话吧!好似人家不救他的女儿就多不仁不义似得! 这是道德绑架吧! “念念……”慕容廷心疼地上前把梁长乐轻拥在怀里,他顾不得场合,顾不得这里还有许多人,“不是说了吗,没有孩子就没有,我不想要孩子……我会把你宠成孩子一样。” 连不想要孩子这话都说出来了…… 众人方知,长公主刚刚一番话,乃是真的。 在场的人,不知怎的,突然就多了对她的理解,也忽然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她说自己不是琴仙,我还不信……原来她也不是全能啊?” “身为一个女子,却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也是够难受的了。” “她的琴音能起死回生,却不能让自己有孕生子……那舒太傅太过分了!欺人太甚!厚颜无耻!”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儿,竟把一把花生壳扔在了舒太傅头上。 立时有人觉得解气,纷纷效仿之。 舒太傅脸上一时间可太好看了,花生壳,瓜子壳,点心块,甚至还有人拿来了臭鸡蛋,烂菜叶子…… 皇帝冷眼旁观,直到有人捡了地上的石头往舒太傅身上招呼的时候,皇帝才示意金吾卫上前制止。 舒太傅此时已经像过街的老鼠,狼狈之相,完全没眼看了。 “画出来了!” 顾星云和大理寺卿那边一直没有停止忙碌。 一开始是狱司在画,很快李桐就觉得他画的太慢了,他也拿起纸笔。 他们用的特质的炭笔,不用沾墨,勾画十分方便。 李桐边问边画,他几乎是和狱司同时停笔。 只见狱司画的人,很扁平,大致有某个人的轮廓,乍一看,还真有点儿像慕容廷。 但再看李桐笔下,顾星云等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呵,好像真有个人看着我似得!” 太惟妙惟肖了! 这人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走出来了! 李桐的这张画,先叫皇上看过,再叫在场之人看过,后又展示给围观之人看。 那舒太傅不知怎的,是被人骂怕了,还是砸晕了,他看过画像之后,嘴里一直叨咕着什么,眼神发直,身体发抖。 顾星云凑过去,“什么不可能?舒太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舒太傅不理他,像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人群中却忽然有人高声道:“这人不就是……” 话还没说完,舒太傅就朝那人看去。 他不是聋了,装聋作哑而已。 那人拍了拍头,一时好像又忘了? 他近旁不远倒是有人想起来,“是舒太傅的远房外甥,舒六小姐的表哥啊,叫什么?好像叫唐铭?去年在望春楼,他赋诗一首,后来经查,他那首获得魁首的诗,竟是抄的!” “就是他!没错,就是唐铭!”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去年他可是‘一战成名’,不过是臭名罢了!” 人群中,奚落声,嘲笑声,声声不绝。 不知是谁,忽然喊道:“这是舒太傅的亲戚,却扮作驸马爷的样子,毒害了自己表妹……什么情况啊?舒太傅贼喊捉贼吗?” “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舒太傅和长乐长公主是什么仇怨?竟然用自己女儿的命,去陷害公主府?” 围观的人已经不用皇城里面的人向他们解释了,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成了神探,推论出各种结果来。 虽动机猜的各有不同,但结果一致指向舒太傅下了大血本儿的栽赃陷害。 顾星云早已经记住画像上人的模样,悄悄离场。 人们还未议论的热火朝天时,他已经带着人马向那传闻中一战成名的“唐铭”家奔袭而去。 大年初一,唐铭还没起,就被人摁住在床上。 “你们是什么人啊?大过年的,皇城脚下,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唐铭的父母,扑上来厮打顾星云所带差役。 这些差役冷面无情,对他们的撕打也毫不放在眼里。 待顾星云亮出皇上给的腰牌,亮明身份,“你儿子犯了王法,要带回去审问,尔等在阻挡公差,以包庇同党论处!” 唐铭的母亲还要纠缠,被唐老爷拖走了。 唐铭被带走的时候,迷蒙中带着紧张和心虚。 但狱司一见他,就指认道:“是他,的确是他!我绝不会看错!” “我没见过你,什么就是我?你被谁收买了要诬陷我?”唐铭倒是很能颠倒黑白。 旁边也有人觉得奇怪,“会不会是长公主府,收买了狱司,叫他假死,再叫他栽赃唐铭?目的就是把舒六小姐和舒家一并搞垮?” 这话一处,立时遭到身边许多人鄙夷。 “舒家在京城算什么?值得长公主如此花费心思对待?” “假死?那狱司已经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了,你假死一个看看?” “长公主才来,她连唐铭是谁都不知道,就算要陷害舒家,也稍微找个近支儿的?唐家和舒家,那都远亲了!” 舒太傅看见唐铭,又见狱司指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浑浑噩噩地向人群外走去,弄错了,可能真的是他弄错了? 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样子有点儿不正常。 皇上却微微点了下头。 立时有金吾卫拦住舒太傅去路。 “舒太傅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金吾卫问道。 舒太傅眼神没有焦距,整个人是混沌的。 金吾卫冷笑道:“您跟我们这儿装傻也没有用,祖宗有训,击登闻鼓必须有冤情。倘若是诬告,那么击鼓之人当受刑八十大板。” 金吾卫一挥手,抬来了刑杖和刑凳。 长条形的刑凳一尺来宽,舒太傅看见刑凳就禁不住抖了一下。 金吾卫笑说:“您果然是装傻,真傻了,看见刑凳怎么会害怕呢?” “您击登闻鼓之前,只想着自己爽快,您过不好年,就得拉着皇上,皇后,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都过不好这新年伊始吗?” “您连证据都没准备好,就来诬告长公主殿下,不教您吃点儿苦头,您可是给天下人都做了不好的表率了。这也算是您教女无方的代价吧?” 金吾卫话音未落,舒太傅就被按倒在刑凳之上。 第966章 狠角色 一旁的唐铭见舒太傅那么大的官儿,说挨打就挨打。 那巴掌宽的木杖落在他身上,发出一声声钝响,听着就肉疼。 舒太傅嚎了两嗓子,便嚎不动了,二十杖下去,已然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顾星云对唐铭道:“你瞧,他不过是弄错了,诬告,就有这样的惩罚。你的罪就更大了,你乃是扮作驸马的样子,故意诬陷抹黑长公主,恐怕要连坐呀!” 唐铭一听慌了神儿,“不是的,我是被人收买的,我没办法呀,不是我要诬陷长公主!小人算什么东西?在京都无权无势,只祖上留下些产业,在京都巨富们面前,我唐家什么都不算啊!我怎么敢做这事儿呢?” 顾星云见他胆子不大,眼神儿却很滑,不由更板了脸,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你说你是被人收买的?” 唐铭见他漏了馅儿,眼睛一转,“是他……” 他抬手指向一旁挨打的舒太傅。 顾星云挥了下手,金吾卫们停下板子。 舒太傅已经疼晕过去。 顾星云招呼候在一旁的太医上前,“将他救醒,与唐铭对质。” 唐铭咬着下唇,眼神活泛得很。 舒太傅被扎了几针,猛地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 舒太傅眼神中还有几分混沌,便听见身边人说:“我欠了赌债,还不上他们就要剁我的手,我爹娘已经替我还了一次赌债,他们说,我再去赌,就打死我。我走投无路,求到舒太傅面前,他给我银两,叫我去狱中毒死表妹,嫁祸长公主府,他说他和长公主府有仇,不死不休!” 舒太傅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他瞪眼看着一旁的唐铭,“胡说八道!我何时见过你?何时说过这种话?” 周围看热闹的人却嗡的一下子,全然炸锅。 今日这事情,真是一波三折,转来转去啊! 原以为是长公主仗势欺人,后来发现是舒太傅诬告,再后来又像是长公主卖凶,如今竟然是舒太傅自编自唱的大戏…… “舒太傅心思太狭隘了!长公主不过是和他女儿几句口角,他为了自己的老脸就不死不休了?” “表面越是道貌岸然的人,内心越是阴暗凶险!” “舒太傅死不足惜!大年初一给我蒸蒸日上的梁国添晦气!” “打死他!打死他!” 唐铭的话,已经为舒太傅惹了众怒,群情激愤,当即就要打死舒太傅。 眼看局面要失控,所有的恼恨,怒火都被引到了舒太傅身上。 唐铭偷偷地松了口气。 登闻鼓冤案似乎也落下帷幕。 未免舒太傅被群情激昂的民众给打死,金吾卫只好关闭了宣德门,把众人隔绝在宫门外。 唐铭和舒太傅也被带去大牢。 “今日又叫阿姐受委屈了,是朕这个弟弟失职失责。”梁景帝走下汉白玉龙阶,站在梁长乐面前说。 梁长乐笑了笑,“你不必自责,林子大了本就是什么鸟都有。我也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嫉妒我的人太多了,都计较我要忙死了。” 慕容廷牵起梁长乐的手,他温热的大手把她微凉的手,包裹在中间。 梁长乐略有些清寒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温暖恬淡,“好好陪艾丽和阿娘过新年吧,我也要回府了。这案子还没完,正好是锻炼一下星云的机会。” 梁景帝也笑起来,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沉稳的气质这才渐退,露出这个年纪的青涩和可爱。 “星云已经成长很多了,这次他事情办得也不错。阿娘挺想你们,等初二,你们进宫来,咱们一起吃阿娘新弄的涮锅子。”梁景帝说。 旁人站得远,只知道皇帝在和长公主说话。 别的人只当他们说的是政务之事,不敢偷听。 绝对想不到,他们竟说的是如此家常之事,反倒是“登闻鼓冤案”谁也没放在心上。 梁长乐和慕容廷离开以后,皇帝的脸色彻底清冷下来。 他本就有威严,此时身上更蒙着一层帝王戾气。 “冤案,此案最怨的就是阿姐,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还阿姐清白,朕要你们全家碎尸万段!”他冷眼看着唐铭。 明明少年皇帝比唐铭小了好些岁,可唐铭竟在他目光之下,遍体生寒。 唐铭腿软,打着哆嗦,差点儿就把实话说了。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叫他闭紧了嘴。 内宫的太监在远处探头探脑,许是要寻皇帝。 皇帝没有多逗留,把事情交代给顾星云,转身起驾离去。 唐铭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星云却把玩着手里的鞭子,用鞭子挑起唐铭的下巴,“耍我?觉得耍小爷很好玩儿是吗?小爷实话告诉你,你所陷害的长公主,她也是我嫡亲的阿姐,你敢害她,小爷叫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带走!” 唐铭和舒太傅一起被带去了刑狱。 唐铭这才知道,刚刚那口气儿,他松的太早了点儿。 皇帝威严,不苟言笑,看起来很吓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人,嬉皮笑脸,看起来没什么城府——却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他一手花刀玩儿的太好了,唐铭身上不知被他刻了多少朵花儿。 唐铭成大字型被绑在刑架上,那雕花的刀在他皮肉上上下翻飞,他余光都能看见飚出的血珠子和碎肉屑…… 一想到那是他自己的肉屑,他不光疼,五脏更是翻腾,一阵阵的反胃眩晕。 而舒太傅这会儿也不好过,他被绑在唐铭的对面,他浑身疼得快晕了,一旁却站着个太医,随时给他一口参汤,吊着他的气儿,不叫他晕过去,要他眼睁睁看着唐铭受折磨。 “是你指使他的吗?”顾星云问舒太傅。 舒太傅道:“不是,真的不是!我怎会杀自己的女儿呢?” “好,说的好。”顾星云立时又在唐铭身上雕了一朵花儿。 “嗷嗷嗷……”唐铭一开始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再后来,他声音喊哑了,嗓子喊破了,疼得他想死,却已经叫不出人声了。 “真不是?”顾星云又问。 舒太傅摇了摇头。 顾星云点点头,“好……” “我说,我说……”唐铭怕了,真怕了,“是江尚书家……” 第967章 江家入狱 此事背后又牵连出江家,令顾星云和舒太傅都始料不及。 但顾星云没有迟疑,他立刻带人趁夜往江尚书家里去。 去之前,他只私下见了梁景帝,要了皇帝手谕。 江家此时,歌舞升平,过去的一年,虽不太平,却是蒸蒸日上,一切都向好处发展的一年。 江尚书举杯,对一大家子人笑着说道:“皇恩浩荡,我梁国必将走向辉煌。扫灭奸佞叶从容,我江家也得了皇上重用信任,江家这一代子嗣不少,也大都勤学好问,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江家的年轻一代,忙谦虚道谢,同江尚书共饮了这一杯。 江尚书又笑眯眯的看着底下的女孩子们,“前有长乐公主,林将军,如今又有了孝贤长乐长公主,这些女子为表率,也是为天下女子开先驱,铺路石,你们女孩子将来的路会越走越宽,一定要珍惜这样的机会! 我听说,皇上有意重新整顿女学,已经挑了好几位大儒做女学的先生。女孩子能识文断字,才思敏捷,将来不会比男子差!说不定我江家也能走出一位出将入相的女子,光耀我江家门楣!” 江尚书说的眉飞色舞,有美酒助兴,他很开怀。 女孩子们一个个挺胸抬头,表示她们会努力,不负期望。 宴席正高兴的时候,一队金吾卫忽然闯了进来。 江家家丁们的拦阻,在训练有素的金吾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原本热闹的宴席厅堂,霎时间气氛就变了。 好在江家人颇有底蕴,就算事出突然,家中不管老少,都没有慌乱,更没有大呼小叫。 女孩子们一见来的都是兵丁侍卫,便自觉的垂头往后退。 顾星云从门外走进,“女孩子们也不用回避,都跟着走一趟吧。” 江尚书脸色微变,忙上前施礼,“顾统领,不知我江家所犯何事?” 顾星云淡淡看他一眼,“江尚书知道长乐长公主的身份吧?也知道长乐长公主对于皇上,对于我大梁国社稷的意义吧?” 江尚书脸色一沉,往自家孩子身上扫了一眼,他谨慎道:“微臣十分清楚,所以一再教导家中子嗣,万不可与长公主府交恶,这期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顾星云道:“有没有误会,去刑部大牢里聊聊就知道了。带走!” “慢着!”江尚书心觉不好,暗暗觉得,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带走。 他很担心这一趟,有去无回。 “我乃正二品的尚书令,你压我去刑部大牢,不能单凭一张嘴,我要面见皇上。”江尚书道。 顾星云笑起来,“江尚书当我是三岁孩子吗?我没有皇上的命令,敢登你尚书府的大门?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他说着抖开来之前皇帝亲自下的手谕。 “见字如见朕,江尚书还不跪下?”顾星云冷呵一声。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他,此时还真有点儿吓人。 江尚书闻言,立时跪了下来。 江家人也跟着跪下。 顾星云收起手谕,抬了抬下巴。 金吾卫立刻将宴席上的众人团团包围。 “江尚书,请吧。” 还没过了年初二,江家又出事了。 原本太太平平的新年,过得人心惶惶。 有人在怨怪舒太傅,若不是舒家女儿惹事,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变故。 有人也在偷偷埋怨长公主府……她一来,就多生事端。 不过不管旁人怎么说,长公主府上,依旧一派祥和。 年初二,梁长乐和慕容廷一起进宫向太后祝贺新年去了。 艾丽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太后简直不能离了她跟前。 “你别嫌哀家粘着你,你快要临盆,随时有可能发动,哀家不在跟前心里总是慌慌的。”夏瑾有点儿不好意思。 艾丽笑着说:“阿娘说哪儿去了,您在跟前守着,我心里还轻松了呢。我跟皇上都还是孩子呢,一点儿经验都没有,您能守着再好不过。” 梁长乐看她们“母慈子孝”,羡慕的不行,她抬手不经意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她这细小的动作却没逃过慕容廷的眼睛。 他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有温厚的力量通过掌心渡入她体内。 梁长乐微微紧绷的脸,放松了许多,转过脸冲他笑笑。 两人正眉目传情。 外头却匆匆来了个女官,在殿外探头,却不敢禀报进来。 梁长乐瞧见了,就向太后告辞。 夏瑾这次没有挽留,准了她夫妻二人离去。 梁长乐这边刚走,耳边就传来女官禀报之声,“被抓进刑狱的江家人皆说不知道陷害一事,但他们也说,唐铭是江家的远亲,按辈分儿,他该叫江尚书一声叔父。 倒是那江家的小姐,江月忽然癫狂,握着簪子要杀人。她捅伤了她母亲身边的老嬷嬷,若非那老嬷嬷誓死护主,她就把自己的母亲给捅伤了。” 夏瑾沉吟片刻,“这个江月和那唐铭,私下是否有联系?” 女官道:“太后娘娘慧眼如炬,经查证,那唐铭实则暗恋江月多年。去年在望春楼,抄袭诗作为出风头,其实都是为了引起江月的青睐。” 梁长乐越走越远,后面的话,她便听不见了。 “难怪母亲这次没有留我们,她不想叫我听了心烦。”梁长乐嘀咕道。 慕容廷说:“那你听见了,可曾心烦?” 梁长乐摇摇头,“怎么会呢?这一点小事,不足我在夜国所受的十分之一,还不足叫我烦。” 慕容廷哭笑不得,“这么说来,最对不起你的还是夜国。” 梁长乐摇摇头,“不能这么说,对我最好的也是夜国。” 慕容廷挑了挑眉。 梁长乐忽然点起脚尖,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了下。 四周没有宫人,宫道上干净清冷。 但她还是微微红了脸。 这么放浪形骸的动作,在以前,打死她也不会做。 但近朱者赤,她被慕容廷带歪了。 “夜国把你给了我,再多的烦恼也值了。”梁长乐语气轻飘飘的,嘴角却一直上翘。 她的脚步似乎都轻飘起来,慕容廷的心情也跟着无比轻快。 不能轻快的,乃是江家众人。 唐铭受不住刑,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江月想叫他们斗,她为何恼恨长公主……这我实在不知啊?我只知道,她不喜舒云夏已经很久了。” 江尚书得知唐铭的供词,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有了猜测。 但刑狱中又有新情况——江月疯了,这叫他始料不及。 第968章 巫术 江月险些用簪子刺伤她的母亲。 狱中出了这样的事,狱卒们只好把女眷身上所有的饰品,凡有尖的,有可能伤人的,全都收缴上来。 一开始没收,是因为还没坐实江家的罪,只是扣押查问而已。 他们都被关在刑狱最外头的牢房。 刑狱牢房的位置,就决定了他们在刑狱的待遇。 外头的牢房是最宽泛,而且基本不会动刑。 既然这些当官儿的及其家眷,都有被放出去的可能,狱卒也不想得罪人。 没想到竟留了祸患,江家人被收缴饰品的时候,倒也没有抵抗。 十分配合的全交了。 江月目光呆滞了一整天,继而她像是醒过神来,得知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她嚎啕大哭,在狱中就要撞死自己以明志。 “我竟险些伤了母亲,我不是人啊!我怎可这么做?简直是……是畜生啊!” 江月骂起自己来,那叫一个狠,听得旁人都于心不忍,纷纷劝她。 江夫人更是心疼的不行,“我的月儿啊,你是迷了心窍了,不怪你。阿娘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这不是你的本意啊!绝不是你的意思!” 江夫人反倒安慰起她来。 期间,只有江月身边的一个丫鬟,神色怪异,看起来行为有些不正常。 “会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月后怕的看着她母亲,“我会不会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不行,我还是撞死吧!要是我再失心疯,可怎么办啊?” “要不你们把我绑了吧?绑了我,我就不能伤人了!” 一个妙龄少女,哭求着把她绑起来,因她害怕自己再伤人。 这幅样子,怎么看怎么令人心疼。 就连狱卒都同情起她来,莫说绑她了,他们甚至还格外照顾她。 看她们这个牢房的饭,比别处更丰盛就能窥见一二。 江月一连提了两三次,是不是家里有邪祟,所以她失心疯? 这话引得狱卒注意,又禀报给顾星云知晓。 顾星云当日就去了江尚书家里搜查。 这搜查之下,竟从江月的丫鬟房中,搜出了一只扎了几根银针的娃娃。 顾星云将娃娃拿去牢中询问,“你们可曾见过?” 江家人齐齐变色,皆摇头说不曾见过。 顾星云指着其中一个丫鬟,“你,见过吗?” 江月护着那丫鬟,“统领,她胆子小,这是我院儿里的丫鬟,您别吓着她。” “江小姐还真是护仆心切,那你给看看,娃娃背后的生辰八字是谁的?”顾星云亮出娃娃背上写的生辰八字。 江月骇然变色,“这是,这是我的……” “月儿一定是被这娃娃所害!快把这娃娃烧了!快烧了!”江夫人嚷嚷道。 顾星云却笑着后退一步,“既是娃娃所害,那娃娃更不能烧了,总要查出是何人手笔吧?”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唐铭刚刚交代,他是被江月收买,去毒杀舒云夏。这边江月小姐就失心疯,且还搜出了巫咒之术,事情一环扣一环的,还真是巧呢。”顾星云道。 “我收买他?杀舒云夏?什么时候的事?”江月大吃一惊,不敢置信,“我为什么要杀舒云夏?” 顾星云冷笑,“那只有你和这巫咒知道了。” 江月不敢置信,她护着那丫鬟垂着头,自始至终没有辩驳没有说话。 顾星云问道,“谁是翠喜?” 江月身后的丫鬟终于抬了头,“奴婢翠喜。” “这巫咒是从你的床底下发现的,你出来吧。”顾星云抬了抬下巴。 江月大惊失色,连连摇头,“不可能,翠喜怎么可能害我?你们一定搞错了!” 江夫人则冲上来要拉住翠喜,“你说清楚,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她?” 翠喜被她们推来搡去,不挣扎,也不辩白。 直到狱卒把她中大牢里捞出来,她的发髻散了,衣服扯坏了,脸上也添了几条血道子。 “没什么要说的吗?”顾星云问她。 她摇摇头,“不能说……” 顾星云哦了一声,“不能,看来还有内幕。江小姐的生辰八字你是如何得到的?” “我常伺候小姐身边,偶然听夫人提及要给小姐合一合八字,说亲了,就记下了。”翠喜低声说道。 牢里的人恨不得咬她肉啖她血似得,“没良心的贱蹄子!小姐待你那么好,你竟忍心害她!” “谁教你的这巫咒术?”顾星云又问。 翠喜狠狠抖了一下,“不能说。”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到了吗?你瞧瞧,唐铭一开始也咬死了不说,可如今还不是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顾星云漫不经心的问,“你比他还能扛吗?” 翠喜轻颤着,咬紧了牙关。 “走,带她去看看唐铭。”顾星云下令。 翠喜这才开始挣扎,“我不去……我不去……是、是长公主府的人,给了我银钱,给了我这娃娃……说只要把娃娃放在小姐近旁的屋子,小姐就会失去理智……只要往娃娃身上扎针,小姐就、就会疯掉……” 大牢里一时安静,只听见丫鬟颤抖解释辩驳之声,“我不想的啊,可我不敢不从,她太厉害了,我害怕她……” 顾星云上前,一脚踹在丫鬟的肚子上。 丫鬟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江月茫然的看着牢中亲人,“我跟她有什么仇?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就因为在东湖赏梅宴上,我劝了她和舒六小姐吗?” 审问之中,再次把梁长乐牵扯进来,这是顾星云所没料到的。 而且这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狱卒嘴巴不严实,竟不胫而走。 年节还没过完,孝贤长乐长公主会巫术,能使人失心疯,做出害人之事的传闻,就在京都愈演愈烈。 背后仿佛有一只推手,推波助澜的将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初六刚过,初七乃是朝臣向皇帝道贺新年的日子。 并未正式开始上朝,可是朝臣经不约而同,一大早来到金殿上,等待皇帝莅临。 梁景帝从不贪睡,他照时来了,大臣们跪行大礼之后,说的不是新年吉祥话。 而是说,“皇上,那位孝贤长乐长公主,实乃我大梁之祸,邪佞之辈!万万留不得,亲厚不得呀!” 第969章 唇枪舌剑 大臣们接二连三的开口道:“琴仙一事,本就玄奥得很。倘若她和我大梁一心尚且安好。但现在,她竟然用了这玄奥的力量,做了不正当的事情!” “这样的人,倘若能为王所用,为王所控制,方能安民心,否则就是祸患!” “若不能用之,唯有除之!” “皇上万不可优柔寡断,一定要先除之而后快!” 大臣们越说越激动,竟有人带头跪下相求。 呼呼啦啦跪下一片之后,那些没有开口,仍旧站着的大臣,就显得鹤立鸡群。 众人这才分清“敌我”势力。 蔡相是冷脸站着的。 他冷声说道:“当初争相拜访长公主的是你们,如今要除掉她的也是你们!你们贪图她琴音之妙用时,是一番说辞,如今畏惧她时又是一番说辞! 究竟是她邪恶?还是你们邪恶?两面三刀的人究竟是尔等,还是长公主?皇上一眼即可辨明!” 立时有人对蔡相道:“她能使死人复活说话,这本事本就令人惊惧,她若是把自己的能力用在正当之事上,尚可。可她现在已经做了害人之事!蔡相难道没有听说吗?她会巫术,用巫术诅咒了江尚书家的女儿,使其女儿害死舒太傅的千金,又使其女儿癫狂,差点在狱中扎死其母亲!” “这是何等的大奸大恶之徒才能做出来的事?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实在留不得啊!” “倘若皇上碍于她是嬴国使者,不便下令诛杀,也该立即将她驱逐出国境!” “是,当勒令她永世不得踏入梁国半步!” “求皇上下旨!” 这群激进的大臣们又言辞激动起来。 蔡相冷眼瞟过去,淡淡说了声,“我看了,你们大多是当初想去长公主府听琴,被拒绝的人。是她睚眦必报,还是你们小肚鸡肠,寻机会报私仇,皇上必有明断!” 梁少博欣慰的看了眼蔡相,阿姐是什么样的人,何等秉性,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身为帝王,有些话不便说。 蔡相说出了他的心声,底下跪求这些人,听起来一派端正,其实就是因嫉妒而报复。 就连他,都不愿指使阿姐,说阿姐朕头疼脑热了,你来给朕弹琴吧? 这些臣子,竟然想要像驱使琴师一样驱使阿姐?真是眼高于顶,没有自知之明。 “皇上,禀皇上,狱司在狱中从江家那丫鬟身上搜出了一封书信,险些被那丫鬟给吞掉。” “幸好狱卒们反应快,打晕了那丫鬟,从她手中夺过书信,现已呈到殿外。” 金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在外禀报的金吾卫。 殿内气压低沉。 丫鬟身上会有什么书信?又是谁给她的书信?她为何要吞吃书信销毁证据?书信上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少博大致猜到一二。 “呈上来。”他对身边的太监道。 大太监忙叫人把书信送进殿中。他步下一侧台阶去取来书信。 梁少博打开书信一看,脸色立时沉下来,他甚至忍不住冷笑出声。 “真是栽赃陷害的无耻手段。” 大臣们纷纷好奇,求问皇帝是谁的书信。 梁少博懒得叫太监给他们念,直接叫太监把信拿下去,在臣子间传阅。 蔡相是大臣之首,他先看了信,未及看完,他便嗤笑说:“手段拙劣,这必定不是长公主的笔迹,更不可能是长公主的信!” “倘若那丫鬟真是被长公主收买,她怎么不将此信销毁?非要留作证据吗?” “倘若她真是想吞吃信,不留下证据,她为何不在刚入狱,没有人注意她的时候,就销毁,非要等到已经怀疑到她身上,单独禁锢她的时候,才拿出来,作势销毁?” “无非是故意引人注意她罢了!” 蔡相分析的头头是道,且令人信服。 周围不少臣子都跟着微微点头。 但那些要赶逐长乐公主的大臣们则跪地痛哭流涕,“皇上,皇上万不可被邪佞迷惑啊!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要做女帝,她要搅乱我大梁朝纲!她要用巫术对付大梁朝廷的要员!先是舒太傅,紧接着是江家,如今这二人已经糟害……” “蔡相,接下来就是您了,您还为她说话吗?” “蔡相,今日你替她说话,来日她害了你之后,还会为您收尸吗?” “蔡相是老糊涂了,皇上万万要谨慎啊!” 他们哭喊的样子,叫蔡相又鄙夷,又生气。 顾星云此时就在殿外,他才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那丫鬟的演技,也就那样,这些臣子真是助纣为虐!”他怒道。 哪想到,此时里头求皇帝或杀,或逐长公主的臣子也说,“蔡相是助纣为虐!” 顾星云要气懵了,“这事儿皇上交给我查办,是信任我,觉得我能替阿姐洗刷冤屈。可我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吧?” 顾星云又生气又懊丧。 他思来想去,这时候跳进金殿跟那一干斗嘴皮子的大臣们吵,他吵也吵不过,难免被他们吵的言多必失,再留下什么话柄! 他握着腰间挎刀,忍住砍人的冲动,转身离宫而去。 顾星云来到长乐公主府,他得告诉阿姐,别叫阿姐听闻的时候,气大伤身。 顾星云来时,梁长乐正在同慕容廷弹琴。 他这姐夫近来不知怎么了,昔日姐夫天天习武练剑练枪,近来又多了个爱好,竟然喜欢上弹琴了? 虽说他早年拜在唐老门下,学过几年琴艺,可他连唐老的得意门生都算不上。 最近怎么成了琴痴了? 一曲终了,慕容廷意犹未尽的样子,连连点头,“自从溶血之后,这弹琴越发叫人有感觉了。” 梁长乐笑说,“我也在琴音中,觉得有内力由内生发,没想到,小金龙还有这样的果效。” 两人相视而笑,真是琴瑟和鸣,恩爱相依。 顾星云在外头,一时不觉,竟看呆了。 还是慕容廷先向他说话,“星云打算在外头呆立到什么时候?” 顾星云这才回过神来,看阿姐如此恬淡安然的生活,他越发觉得那些在金殿上攻击阿姐的大臣可恶! 他阿姐何曾有过他们说的那歹毒心思! “阿姐……”顾星云一出声,眼泪都忍不住要掉下来了。 第970章 逆风翻盘 梁长乐见他这幅样子,微微一惊,“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阿姐姐夫在这儿,绝不叫你受委屈。” 顾星云赶紧吸吸鼻子,收起自己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我没受委屈,是替阿姐委屈,阿姐这么好的人,他们却那样攻击陷害阿姐,我恨不得立时提刀进去,砍了他们!” 梁长乐眨了眨眼,“你要砍谁呀?” 慕容廷在一旁,脸色一沉,却是已经明白。 “你们姐弟说话,我出去一趟。”慕容廷道。 顾星云正有些怕他,怕他生气,更怕他比自己还冲动。 要知道,阿姐可是慕容廷的眼珠子,他连扮作“新娘子”嫁给阿姐这样的事儿,都为了能博阿姐一笑而做了,他什么干不出来? 顾星云连连点头,“好,我正有些事情想跟阿姐聊呢。” 慕容廷阔步离开。 梁长乐却觉出不寻常来。 既是事关她,慕容廷不可能故意躲着不听。 他怕是已经知道大半,如今要去行动了。 “你快说。”她拉顾星云起来,催促道。 “是江家……舒六小姐死在大理寺狱中,抓到了她远房表哥唐铭,从唐铭身上又牵扯了江家,唐铭喜欢江家小姐江月。招供说是江月指使他杀人嫁祸。” “江家被抓,押在狱中还没开始审问,江月就疯了,险些刺杀了她母亲,清醒后又后悔不跌。有人说她是被诅咒失去理智。” “金吾卫在江家搜查,真找到一个巫咒娃娃,藏着巫咒娃娃的丫鬟说,是……是……” 顾星云说不下去。 梁长乐也不用他继续说了,“说是我买通指使的吧?” “我知道阿姐是冤枉的!皇上也知道!就连蔡相都在朝会上大骂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顾星云怕她伤心,连忙说道。 梁长乐道:“单是巫咒娃娃还不够,他们必定要拿出更厉害的证据,让我猜猜……是不是说,我有野心,像当初的叶从容一样,要祸乱大梁朝纲,迷惑众人,要把大梁收入囊中?” 顾星云瞪大了眼睛,错愕看她。 梁长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阿姐!”顾星云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 “该着急的是他们呀,他们是不是急着杀了我,架火烧死我?或者把我驱逐出大梁?”梁长乐漫不经心道。 顾星云这傻孩子,呆愣愣地点点头。 他又立马摇头,“阿姐放心,这些小人不会得逞的。” 梁长乐抬手摸摸他的头。 顾星云嫌弃得看她一眼,却没舍得拂开她的手,只嘴上抱怨,“我不是小孩子了,别像摸孩子似的摸我的头!” 梁长乐道:“我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如果我表现的和常人不一样,他们就会因害怕而攻击我。所以,如果我能自保以前,最好不要太过招摇。而我如果实在藏不住自己的不同,那么我最好赶紧学会自保的能力。” “简单点说,如果别人怀疑你是邪佞,想要杀你,那你最好就真的是邪佞。” 顾星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没反应过来。 梁长乐道,“他们怕我的琴音能杀人,怕得不错,我确实能。” “他们怕我的琴音能蛊惑人心,怕得也不错,我也能。” 顾星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还不知道,一别几年,阿姐比当初他们离开大夜的时候更加厉害了! 梁长乐缓缓说道:“不过巫咒娃娃是什么东西?那东西还需要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需要拿到对方的头发、指甲、或是血之类的东西吧?” “这法子也太蠢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一把琴,就能蛊惑人心了。” 此时,顾星云没看见,一条小金龙从梁长乐的衣襟处飞了出来。 它口中喷出了一簇簇的小火苗。 梁长乐立即改口,“哦,不用了,有时候实在找不到琴,我不用琴也能做到。” 顾星云的眼睛瞪的老大,“阿姐,你是逆天了吗?” 梁长乐笑了笑,“不过我不会那么做的。” 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轻声说,“我得惜福,为子孙后代积福呢,祸害苍生的事情可干不得,我得要孩子呢。” 顾星云一时哭笑不得,既觉得阿姐太厉害了,又觉得阿姐太可爱了,一时想想,又觉得她太不容易了,“阿姐一定能顺利做母亲的,你这么好,上苍一定给阿姐一个……哦不,一群非常聪明可爱,乖巧伶俐的孩子!” “借你吉言。”梁长乐笑得满足,纯粹的像个孩子。 顾星云心情沉重的来到长公主府,却是一身轻松的从这里离开。 他觉得奇怪,他明明是来安抚阿姐,怕阿姐难过的。 怎么反倒是阿姐安慰了他,叫他的心开阔了许多呢? 这会儿,顾星云还不知道,朝中也是风云突变。 那些联合起来,参奏长公主的大臣们,忽然有个名册,记录这些年他们所做过的恶事集,被太监递到了蔡相手中。 有人纵容儿子强抢民女,有人纵容家仆打伤人,有人的亲戚仗着朝中有人为官,欺行霸市…… 有人借用职权之便,占了百姓的良田,再佃给百姓,叫百姓所交赋税比朝廷还要重几倍! 梁景帝登基不久,正是大赦天下,鼓励民生商贾,减赋税减徭役,让大梁休养生息的时候。 这些官员的行径,和朝廷的大方向大相径庭。 若是叫皇帝知道,一个个都是要严惩不贷的。 册子刚一递到蔡相手中,刚刚还有些急赤白脸的蔡相,立刻就笑了。 他一下子稳了,胜券在握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李尚书,你儿子今年还好吧?他欺压民女,夺人之妻,杀了这民妇的丈夫,如今还能安睡?那百姓的冤魂没有来找他?” 李尚书闻言大惊,“蔡相,你胡说什么?金殿之上,你竟血口喷人?!” “先帝十九年,冬月十四,在西市塘口街上,你大儿李忠民夺方显之妻柏氏,次日方显闹上门,被你家丁打断了腿,给了他五两银子,叫他滚。 一个月后,他腿能下地,又去你府上讨要妻子,你烦不胜烦,叫你儿归还人妻,你儿不肯,说柏氏腹中,已有你李氏骨肉。 你心疼孙子,叫人给方显二十两银子,打发他走。方显也是一根筋,不同意,只要人不要钱。你家仆诓骗他次日就送人回去,哪知当夜,你们就放火烧了方显家,将方显和他六十多岁的老母,十多岁的妹妹一起烧死家中!” 金殿上一片哗然,李尚书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第971章 各有打算 继李尚书倒下之后,蔡相又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被他点到名字的大臣,抖如筛糠。 他们自觉自家的事情做的私密,绝对不可能让人拿到把柄。 怎么也料不到,终有这么一日,欠的都要还,并且是在金殿之上,皇帝和众臣面前,在大年初七这一日早上。 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真正可怕的信息,来自蔡相手中那个羊皮小册子。 册子厚墩墩的,不知下一个被点名的又会是谁。 众人皆汗毛倒立时,蔡相却啪的把册子一合,垂手而立,不说话了。 离他近的人,都看见,他那小册子只不过翻了前头的三分之一,后头也密密麻麻都写着字。 倘若叫他念完,恐怕许多人都要覆没了。 朝廷刚开了恩科,选拔上来一大批新人。 林将军那边也准备了许多女中豪杰,随时可以填补朝廷的空缺。 这位少年皇帝,有的是魄力和人力,他不怕大臣们覆没,他正盼着朝中有新鲜的血液换旧血。 蔡相没有念下去,势必有他自己的打算。 没有被他点到名字的大臣,也是一身的冷汗,脊背黏黏糊糊粘着衣服。 高阔的金殿,从来不曾这么热过,像个热锅。 “众位刚刚说长乐公主是大梁的邪佞,我看众位才是朝廷的蛀虫吧?你们攻击琴仙的目的,是为了蚕食我大梁吧?”蔡相漫不经心的问。 天知道,他这会儿也是一背的冷汗。 手中的册子太可怕了! 他在册子上,看到了自己家儿孙曾经干过的“不孝事迹”。 他不敢念下去了,虽然蔡相约束子孙已经算是严谨的了,但树大了难免有虬曲的枝丫。 有他估计不到的人和事儿。 蔡相这会儿后怕,倘若这本小册子没有送到他手上,如今在他敌对方的手上,他该如何自处? 他打算好好收起这个小册子,回家就修理那些不孝子孙! 他更好奇的是,能在眼下拿出这本小册子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为何给人以手眼通天之感? 蔡相垂着手,摩挲着手中的羊皮册子,忽而在羊皮册子的末页封皮上,感觉到一行字。 他连忙低头看去。 只见末页的底下有一行隶书“玄机阁出”。 蔡相倒吸一口气,竟是玄机阁的手手笔? 他冷汗涔涔的抬头看了看殿顶,此时当然不可能有一把刀真的悬在他脖子顶上。 但这种压迫感,却是实实在在。 蔡相忽然而来的攻击,使得对方一派偃旗息鼓,不敢再多言长公主不是。 梁长乐写了封短信给梁少博,告诉他不必担心,若有需要可以告诉她。 若是有压力,也直言无妨。旁人的攻击诋毁,她不会放在心上。 审问江家人,需要她出力的话,也但说无妨。 梁少博看到这封信时,心中又暖又自责。 “我催阿姐回来,想叫她看看,我能担负大任,不会叫她、叫父皇在天之灵失望。可如今,连朕都对自己失望了,我竟保护不好阿姐,叫她受这样的诋毁。” 少年皇帝有点儿郁闷。 他身边亲信大太监道:“皇上,长公主不在意这些,人生在世,怎么可能叫人人都满意,有些喜欢,必有人记恨,长公主早有预料,您不用自责。” 梁少博不是会沉湎在自责里,无所作为的人。 问题来了,去面对,去解决就是,与其讨论这事儿怪谁,不如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江家的人,暂时压在牢中。假的成不了真的,真的永远是真的。”梁少博眸子熠熠生辉,他已经有了破局之法。 梁长乐确实没把这些嫉恨放在心上。 她在夜国,在嬴国,生死大难都经历的多了,被人陷害的也不在少数。 她只是不料,慕容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会带着一个夜国来的人。 而且这人,还是夜国的皇后娘娘,李小雨派来的。 “娘娘命小人来请公主,皇上被道士蒙蔽,喜食丹药,而且药量越来越大,就连皇上身边的道士都劝不住。”来人把李小雨的亲笔信,交给梁长乐,跪地说道。 梁长乐低头看信,“起来吧,丁零上杏仁茶。” 来人一路奔波,看起来风尘仆仆,很是困顿疲乏。 见梁长乐专注看信,他也就起来,跪坐一旁,先吃着杏仁茶。 杏仁茶又暖又香浓,一勺下去,非常有满足感。 待这人把一碗醇厚的杏仁茶吃光,脸上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精神也焕发了。 他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勺子,又觉不好意思,赶紧把勺子放回去。 梁长乐道:“多拿几包杏仁茶给先生。” “多谢公主。” 梁长乐笑说:“妹妹一切都好,两个孩子也都健康活泼,只是年纪尚小。她有些担心皇上的身体,这实在是情理之中。” 来者眼神闪了闪,“不知公主可否出使夜国?” 梁长乐沉吟道:“妹妹知道,我必不能回去。” 来者急忙说:“怎会不能呢?皇后娘娘日盼夜盼,就盼着您有朝一日,能再回到夜国。” 梁长乐笑道,“皇上贪食丹药,要延年益寿,这事儿我帮不上忙,我不懂修道炼丹之事。” 来者越发着急,只差抓耳挠腮了。 难道皇后娘娘的意思,并没有在信中写明吗? 皇后娘娘并非求长乐公主去医治皇上的呀?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廷忽而笑道:“去看看也好,你不是一直想念皇后,想念苏姑娘,想念明成家的两个孩子吗?你同贾家的生意那么大,今年又出去了两批海船,你不想回去看看?” 梁长乐看着慕容廷,她回不回夜国都无所谓。 她已经来到了大梁,见到了弟弟,也把阿娘送回来了。 阿娘现在盼着当祖母,整日的精力都在艾丽身上,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围着艾丽打转。 林恩姝他们也各司其职,每日忙碌,特别是林恩姝和陈岱,好事将近。 她实在没什么好挂怀的了,去哪儿都可以。 但慕容廷,他愿意回夜国吗? “你在担心我?”慕容廷笑起来,“夫唱妇随,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呀。” 来人一愣,心里嘀咕,夫唱妇随不是这么用的吧?齐王爷是不是把这词儿用用反了? 梁长乐却忍不住笑起来,“你既不怕回去,走走也无妨,恰巧梁国大臣希望我离开,我走了他们也就闹不起来了。” 小雨派来相请的人,顿时长松一口气,皇后娘娘的使命,他算是完成了,幸不辱命。 第972章 方丈批命 “你想让我去夜国?” 来送信的人走了,梁长乐问慕容廷。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四下弥漫着腊梅的幽香。 墙角的几只青瓷细口瓶中插着数支腊梅花,鹅黄的颜色,吐露馥郁的幽香。 梁长乐斜倚在柔软的软榻上,懒洋洋的看着慕容廷。 他的脸真好看,阳刚却又不乏温情,一看他的脸,她什么烦恼都忘了。 “明明是皇后想叫你去夜国,怎么是我想呢?”慕容廷拿起黄铜钳子,在一旁的茶案上,添了几块无烟的银丝碳,又添了泉水煮茶。 他煮的不是茶叶,而是艾丽给配的红枣草药茶。 泉水很快沸腾,温暖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甘甜的香气。 梁长乐坐起来靠着枕囊,“小雨在信上说,皇帝宠爱一个新晋的妃子,听信那妃子的话,贪食丹药。她曾经劝过两次,皇帝不听还训斥了她,她便撒手不管了。皇帝近来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 养在太后身边的那个皇长子和太子关系不错,比较贪食,被太后养的白白胖胖,心智单纯。” 慕容廷点了点头,“那挺好的,将来没有人和她的儿子争夺皇位。” 梁长乐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先皇就是服食丹药,迷恋修道升仙。那时候,新皇十分反感道士。怎么忽然他自己也迷恋上了?” 慕容廷道:“这有什么奇怪,人坐上了权力的顶峰,人生欲望都满足了,他别无所求之后,就该求长生不老了。自古以来的皇帝,多迷恋长生术。” 梁长乐意味深长的看着慕容廷,“当真只是这样?” 慕容廷为她斟了一碗红枣茶,微笑说:“不然呢?” “那为何小雨的信里说,我即日即可启程,但路上不用着急,晃荡个三五月,一年半载到夜国国都就正好?”梁长乐挑眉问道。 慕容廷反倒愣了一下,“她这么说吗?这是什么意思?” 梁长乐看着他,“你不知道?我还想叫你解释呢。” 慕容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尝尝茶,不烫了。” 梁长乐接过红枣茶,刚送到嘴边,甘甜的茶香扑面而来,她却一阵的反胃,强忍住不适喝了一口茶。 暖暖的茶非但没有压下去不适的感觉,她反而侧身呕吐起来。 慕容廷吓了一跳,忙拿过痰盂,一手拍她的背,“这是怎么了?小金龙呢?它不是会治病?不能治自己的主人吗?” 小金龙咻的从梁长乐衣袋里飞出来,盘旋在一旁的空中,着急的看着两人。 梁长乐吐了一阵子,除了红枣茶,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惹你生气了?”慕容廷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梁长乐微微点头,“看你表现吧……” 话没说完,她又干呕了几声。 她的脸色差了几许,慕容廷则神情紧张,脸色比她还难看。 “是我派去的美人,但吃丹药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总不能强逼他吃吧?丹药有毒,是因为丹药里的朱砂,师父说,这是制丹必备的材料,并非蓄意投毒。”慕容廷慌忙解释,“不让你那么着急去,是不想他逼你弹琴救他,我们正好离开梁国,叫人找不到你,这样就没人能勉强你。” 慕容廷说完,谨慎的看着她的脸色,“你莫生气了,你问什么我都不瞒着你,可好?” 梁长乐冲他笑了笑,正要解释什么,胃里的酸水儿泛出来,她又干呕了几声。 慕容廷吓得一把抱起她,“走,进宫去找艾丽!” 梁长乐连忙摆手,“艾丽已经快生了,去找她做什么?我没事。” 慕容廷不信她真的没事,心里也隐隐有些欣喜的猜测。 慕容廷招来人,叫人去请京都有名的大夫。 这边下人还没走多久,那边就说有高僧拜访。 慕容廷怔了一下,脑子一抽道:“听闻高僧多有会医术者,请高僧来看看。” 梁长乐哭笑不得,该说他病急乱投医?还是关心则乱? 来的高僧,梁长乐见过,这位正是大相国寺的慧济方丈。 慧济方丈慈眉善目,有点儿像寺庙里供奉的弥勒。 他一身袈裟,在阳光下有粼粼金光,看起来倒像是佛光加身的模样。 “阿弥陀佛,长乐公主有礼。”慧济方丈笑眯眯说道。 梁长乐也还礼,请方丈入座。 “不知方丈前来拜访,有失远迎。” 慧济说:“是贫僧未告知而拜访,唐突了。” 梁长乐看他彬彬有礼的样子,不知他的来意,便也没和他绕弯子,“不知方丈忽然前来,所为何事?” 慧济方丈道:“贫僧今日参禅之时,忽有佛祖感化,叫我下山来为一人批命。贫僧下山之时都还不知,这人究竟是谁。直至来到长乐公主府门口,方才知道,原来究竟长公主殿下。” 梁长乐和慕容廷对视一眼,笑眯眯道:“多谢方丈,但我不问命。” “此命并非关乎长公主一人,乃是关乎大梁许多人,乃至大梁国运。”慧济方丈说。 梁长乐垂了垂视线,“就是我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是吗?” 慧济方丈说:“此乃佛缘。” 梁长乐心绪没有什么起伏,慧济方丈在大梁的名声响亮。 她上次被人撕坏的香囊里的香灰,就是慧济方丈所赐。 她笑了笑,“我不懂,您说是佛缘就是吧。” 慧济方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可否劳烦长公主殿下,抚琴一曲?真是冒昧了。” 他客客气气,且有些不好意思的态度都是真诚的。 他并未因为自己是方丈,得百姓推崇爱戴,得达官贵人追捧,就洋洋得意,反倒处处表露谦逊姿态。 这叫梁长乐对他印象很好。 “方丈不必客气,您不听,我也是日日都要抚琴的。”梁长乐不多客套,叫人抬了古琴。 屋里摆着几瓶花,幽香阵阵,沐浴焚香都不必了。 铮铮琴声随即而出,屋里的花香仿佛都在琴音中更加浓郁沁人心脾。 慧济方丈垂眸,手里捻着佛珠,身体随着琴音稍稍摇晃,很是专注。 待一曲终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年迈的眼中却是光芒矍铄,仿佛又领会了什么佛语禅机。 “孝贤长乐长公主,乃是我大梁之福星,长公主在,国运亨通。长公主若被逼离去,则国运衰微。交好长公主,实乃大梁之幸。” 慧济方丈说完,吃了一杯茶,也不多待,行礼便走。 第973章 佛缘妙不可言 慧济方丈留下这么一番话就走了。 梁长乐哭笑不得,她命人追上慧济方丈,代问:“方丈这命是批给谁听的呢?若是批给长公主听,长公主不信命。若是批给信的人听,他们听方丈言之前,拒绝长公主,听方丈言之后,又欢迎长公主,说到底他们欢迎的乃是方丈之言,在长公主看来,仍旧不过是虚情假意。虚情假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慧济方丈笑了笑,“这便是缘分之奇妙了,既然长公主不信,那便随缘吧。” 代问话的人回来,就原话告诉了梁长乐。 梁长乐随即一笑了之。 慕容廷皱眉道:“他跑得太快了,原想叫他给你把脉呢。” 却有个小和尚在这时候匆匆而来,递上一封信笺,躬身“阿弥陀佛,长公主有礼。” 送完信又匆匆离去。 梁长乐打开信一看,不由喜上眉梢。连带着她都更加喜欢那个慈眉善目,却有些多管闲事的老和尚了。 慕容廷蹙起眉头,“他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完?自己走的那么快,又叫小师傅送信回来?” 他探头往梁长乐拿着的信笺上看。 梁长乐却猛地将信一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嫌他事多,不给你看。” 慕容廷挑了挑眉,“我何曾嫌他事多?我是嫌他叨扰你。” 梁长乐道:“人家是得道高僧,不可如此说方丈。” 慕容廷不由瞪大眼睛,“念念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梁长乐轻哼,“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对待高僧要客气恭敬。” 慕容廷越发好奇高僧在信上写了什么,能叫她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 梁长乐却捂着信偷笑,就是不给他看。 慕容廷心里岂能没有猜测,现如今,什么事儿能叫念念如此高兴? 但自己猜的,与真正证明了毕竟是两回事儿。 他不拿到信,不亲自看了,总不能甘心。 “算了,你且拿着吧,我不看了,反正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该知道的时候,总要知道。”慕容廷一副超脱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 梁长乐斜睨他一眼,“什么藏不住,好像我要瞒着事什么似的。方丈不过是说了几句禅语,我自己领会了,心里高兴不成吗?” 慕容廷道:“当然成,我念念都能领会禅语了,慧济方丈真是高僧,一句话,一个照面便点化了你……” 他话没说完,梁长乐已经乐不可支。 慕容廷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她手中的信笺。 薄薄的一张纸,上头还有寺庙里常有的檀香。 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的字迹书:长公主已有孕相,时日尚浅,脉象未必可见,一定要保重身体,此胎所怀绝非泛泛之辈,悉心教养,将来乃是整个天龙大陆的有为之人。因时日尚浅,不好当众言明,遂又来书信一封,阿弥陀佛。 慕容廷反反复复将信看了三遍。 而后他欢喜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梁长乐的小腹。 他搓搓手,分明想摸一摸,却又有点儿不敢的样子。 梁长乐哭笑不得,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时日尚浅,脉象未必可知,就是说,他可能才半月左右!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慕容廷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口中喃喃,“不紧张,好,我不紧张。” 梁长乐疼惜的摸摸他的头,“第一次要当爹爹了,紧张也情有可原。” 慕容廷抓住她的手,另一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凑过来小声说:“我儿,你要孝顺,不要叫你阿娘因你而吃苦受累,否则等你出生,爹爹要揍你的。” 梁长乐轻拍他的头,“幼稚不?” 慕容廷笑得满足,两手握住她的手,“念念,你真是太棒了。” 梁长乐看着他的傻样,无可奈何。 慧济方丈从长公主府离开以后,却是去了刑部大牢。 这位方外高人,忽然到牢里来,叫刑部大牢的人震惊不已。 慧济方丈不论人在哪里,都有一种超尘的模样,仿佛在他面前就沐浴在佛光之下似得。 连刑部大牢这种地方,都忽然叫人如沐春风了。 “不知高僧前来此处,是有什么事儿?”狱司恭恭敬敬地问。 慧济方丈说,“我要见两个人,一为江小姐的丫鬟,待见过那丫鬟之后,再见另一人。” 狱司眼睛转了转,“方丈说的,是哪位丫鬟?这里有好几位江小姐,她们身边的丫鬟也都不止一人。” 慧济方丈笑了笑,看着狱司,“何必试探出家人?如今官司缠身,且动用了巫术的丫鬟,只有她。狱司当然知道老僧要见的是何人。” 狱司吸了口气,连连告罪,叫人提了丫鬟翠喜来。 丫鬟翠喜以为她又要受刑,哆嗦个不停。 但没想到一抬头,竟见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身披袈裟,佛光普照,仿佛是从天上圣地来的。 丫鬟连忙下拜,脸伏于地,“高僧救我!” 慧济方丈上前,弯身扶那丫鬟起来,“老僧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度你的。” 丫鬟瞪大眼睛,“度我?” “你心里有愧疚自责,日夜难安,常常祈祷,连白日也受惊吓,心神不宁。”慧济方丈轻叹一声,“孩子,你心里不苦吗?” 这一声轻叹,生生把丫鬟的眼泪都给叹出来了。 要知道,她头一次被鞭打逼供的时候都咬着牙没哭。 她怔怔的看着慧济方丈。 “孩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慧济方丈的脸面太慈爱了,叫人看见他的脸,都觉得亲切。 他的话音更叫人耳中柔和舒服。 丫鬟没说话,却是低低的抽泣起来。 一旁的狱司和狱卒有点儿愣怔,狱卒预备上前,却被狱司拦住。 狱司低声叮嘱几句,狱卒立刻悄悄离开了。 丫鬟哭了一会儿,慧济方丈也不催她,反而一直在一旁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什么佛经。 狱司听不懂,但他抱着膀子静观其变。 狱卒去而复返,对他点了点头。 正当这时,丫鬟开口说话了,“其实那巫咒娃娃不是长公主给婢子的,婢子从没私下见过长公主,娃娃是婢子做的。生辰八字是小姐告诉婢子的,小姐说,唯有如此,我们方能脱罪…… “婢子不想害人,但婢子的哥嫂侄儿,都在小姐手中,小姐说我们平安了,哥嫂侄儿他们才能平安……” 丫鬟断断续续的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第974章 害人终害己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牢狱外头,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了一群人。 有那日在金殿上大放厥词,要烧死亦或驱逐长乐长公主的臣子。 也有大理寺,刑部查问此桩案子的大臣。 情绪最激动的就是顾星云。 他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回头怒视那些诋毁他姐姐的臣子,他两眼的光,有点儿像被惹怒的狼,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他们似得。 那些臣子皆被他如此凶恶,又理直气壮的目光给惊得倒退了一步。 丫鬟说完,被带走了。 她没有再回到关押着江家众人的地方,而是单独关在一处。 紧接着,江月也被带了过来,慧济方丈见到她,则是目光一冷,脸色都严肃了不少。 江月一看他的脸,竟是膝盖一软,自己跪了下来,“方丈,方丈救我。” 她也呼救,但声音却在颤抖。 方丈看着她,“你的罪不认,不赎,断不能离开这里。” 江月张了张嘴。 她是认得慧济方丈的,她家里常常去大相国寺上香,她也跟着去,还在相国寺住过几次,抄写佛经。 “有些人嘴上不信,心里却有佛法大爱。有些人嘴上相信,心里却满了诡诈恶毒。孩子啊,人在罪孽当中,虽害了别人,受苦的终是自己,你回头吧。” 从慧济方丈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格外有力量。 江月身子颤了颤,她却连连摇头,“我是冤枉的,我身不由己,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种事,求方丈救我,我被蛊惑了……” 慧济方丈看着她,“你实在是被蛊惑了。” 江月泪眼朦胧的看他,“是啊,那巫术真是厉害,小女不曾防范,不知如何摆脱。” 慧济方丈说:“你被心中的嫉妒蒙蔽,被私欲蛊惑,害人终害己,老僧度不了你,唉。” 他叹了一声,又像离开长乐公主府一样走的干脆果断,头也不回。 他一身风似的离开,江月才慢半拍反应过来,“方丈?方丈!您不管我了吗?您不是来救我出苦海的吗?您不救我了吗?” 慧济方丈已经离开牢房。 他看见了那一大群静悄悄听墙角的大臣们。 他念了声“阿弥陀佛”,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快步离开了。 当晚,有个小沙弥来到京都皇城门口。 他笑眯眯的说自己是慧济方丈的弟子,不多久,他就被带进了皇宫。 小沙弥顺利见到梁景帝。 梁少博年轻的脸上却是沉稳了得,“方丈怎么说?” 小沙弥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师父说,皇上想让他做的,他已经做了,却不是为了皇上您,乃是为了梁国百姓,更是因为长乐长公主。师父还说,长乐长公主有大善缘……皇上恐怕留不住她。” “什么……”梁少博立时一怔,他留不住阿姐?阿姐难道还是要走吗? 沉稳的皇帝,脸上有一丝慌张,“阿姐是因为那些臣子的怀疑和诋毁吗?” 小沙弥“阿弥陀佛”了一声,“师父没说别的,小僧告退。” 皇帝怅然,“阿姐,是朕做的不好,叫你失望了吗?你不能留下来陪朕吗?” 他招了身边太监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 太监领命而去。 慧济方丈前一日先去了长公主府批命,后又到牢狱度化丫鬟之事,原本只在臣子中间流传。 知道的大臣还不少,诋毁过梁长乐的那些臣子人心惶惶。 他们商量着,要不要到长公主府去认错道歉? 但又觉得,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背后说人坏话,再去当面道歉……这,这太难为情了。 可不知怎的,这件原本只应该在上流人的间流传的事情,竟在坊间传地四下皆知。 百姓们对慧济方丈的推崇信服,比达官贵人更甚。 因为达官贵人往往是去寺庙里献香油钱的,而大相国寺则常常向百姓施舍。 大相国寺得朝廷扶持,有自己的良田,有牲畜,有朝廷拨款收入。 他们月月都有布施,寺里还有好些医术不错的和尚每月都有义诊,有时也赠些药材。 百姓们对推行这些举措的慧济方丈奉若神明真佛。 慧济方丈的话,那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长公主大婚那日,我听了长公主的琴音,多年的头痛之症,竟彻底好了!” “我儿一直有癫痫发作,每个月都要发上两三次。可听了长公主的琴音,至今未发!” “长公主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医!他们竟要赶走长公主!他们太奸恶了!” “不是赶走,他们要烧死长公主!倘若不是长公主还有一重嬴人的身份,他们恐怕早就下手了!” “这是嫉妒长公主比他们有能力!比他们得人心!” 坊间许多人都这么说。 也有人有亲戚在大户人家里当差的,就流出一些人名来。 某某位大臣,在金殿上说要烧死长公主。 某某大臣说长公主用巫术害人,是邪佞。 百姓们恼怒不休,却又不能以民斗官,越是这种斗不过的,越是有怨气。 他们的怨气无处发泄,不知是谁想了个办法——趁着夜深人静,朝那些大臣家里仍东西,臭鸡蛋,臭狗屎,烂菜叶…… 扔了就跑,大臣们的家丁护卫发现了也抓不住人。 大家见这一招,既能出气,也不至于摊上祸事,就越发多的人效仿起来。 一开始还是比较内敛的,也就扔些脏污之物罢了。 再往后,扔的东西就叫人来气了——女子染血的经带,臭烘烘的粪水,死了的猫狗耗子…… 那些被殃及的臣子,也气得七窍生烟,一面向京兆府告状,一面加强自家的防范。 但跟防贼是一样的道理,投入成本太高,有时还有漏网之鱼,且不是长久之计。 那种夜里一出门,被死猫死耗子糊一脸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更不要提,被女子经血带糊一脸了…… 听说有位顽固老臣,当晚就被气的吐血,躺了三天愣是没缓过气儿来。 这是叫人来气的事儿,但更叫人害怕的是……蔡相手里的那个名册,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们以为做的隐蔽,永远不会被人知晓的事情,竟然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列在了大理寺卿的面前。 有时候,他们正在跟友人喝酒,大理寺卿就带着人,从天而降一般,带着朝廷的抓捕令,将他们投入狱中…… 没人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第975章 好姐姐快告诉我吧 终于有大臣坐不住了,也不同旁人商量,他自己备了厚礼,换上麻衣,披散头发,步行前往长乐公主府门前。 “不认输不行啊,”大臣心想,“人家长乐长公主什么都没做,所有人心都倾斜到了她这边,再不来认错道歉,不但脸面留不住,就连命都要留不住了!” 等着大臣来到长公主门前,这才知道,他来的竟不是最早的! 要知道,这会儿天都还没亮呢。 东边不过刚刚露出一点灰白色。 却在长公主门前看见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 竟都和他一样,徒步而来。 甚至有些大臣更夸张,身上还背着荆条,这是负荆请罪来了呀? 旁人看见背着荆条的大臣,非但没觉得可笑,反而有点儿懊恼,“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这才是有诚意啊!” 但现在回去背荆条,显然已经来不及,自己回去了,倒叫旁人抢了先,这不好! 众人在外想要叩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响了。 门房探出脑袋来。 众人一哄而上,“求见长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起了吗?我们不急,待长公主殿下起身后,召见即可!” 门房被他们这阵仗吓得差点关门,但见他们停在门口一步之外,不再冒失向前。 门房这才把门开得更大些,缓缓说道:“长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么早,长公主殿下去哪儿了?” “何时回来呀?” “若是今日能回,我们就在此等候。” 门房摇了摇头,“主子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多就不知道了。” 门房憨厚的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这可把门外的臣子们说蒙了。 “长公主殿下……走了?离开梁国了?” 这可惹了大祸!捅了马蜂窝了啊! 这些臣子几乎腿软,看来他们被百姓厌恶唾弃的日子,还要更久,更剧烈了! 原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平常觉得那些平头百姓能掀起什么风浪?还不是吓唬两句,给俩甜枣就能哄好的吗? 如今方知,轻易别捅他们的马蜂窝! 什么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就是了! “长公主殿下去哪里了?离开几日了?”大臣们如何甘心,脸面都不要了,来赔罪了。 结果人走了?连赔罪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了? “不知主人去哪里,主人只说云游去了。”门房一张憨厚的脸,陪着笑,特别实在。 众臣子却欲哭无泪。 云游去了,这叫他们上哪儿追? 有些大臣心思活泛,赶紧派人到京都个个城门处询问。 长公主何许人也?她就是换了常服离开,也一定是车马人无数,必定会引起城门口注意。 可大臣么打听了好几个城门口,竟没有一点儿消息。 几个城门防卫都说,商队是有,几乎每天都有,但并没有哪个商队特别引人注目的。 长公主悄然离京,就像石沉大海,反正这些臣子们是找不到人了。 宫里的梁少博,看着眼前的林恩姝,陈岱,季云等人,君臣相顾无言。 “皇上别恼,臣等也都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林恩姝拱手说。 梁少博沉着脸,虽然他平日里也是这幅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但他不开心了,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来。 “到底是没能留住她。”梁少博口中泛苦。 林恩姝欲言又止。 还是季云开口说道:“长乐公主早就想自由自在的去看看天龙大陆的大好河山,可惜前世没有机会,今世又多经患难,如今终于三国之间,她都可以畅行无阻了……皇上放她自由,叫她没有挂虑,是带她亲厚。” 梁少博看了季云一眼,轻哼一声,“是她信里叫你这么说的吧?” 季云讪讪一笑。 梁少博重重哼了一声。 他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后宫的太监却匆匆而来,站在殿外急的搓手。 梁少博身边的大太监忙过去询问,转过脸来时,不由喜上眉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临盆了!皇上喜得龙嗣!” 梁少博沉闷的脸上,终于蒙上一层喜悦的光,他豁然起身。 几位近臣也都跟着心头一松,还真怕皇帝钻了牛角尖。 现在好了,皇帝当父亲了,好事当前,总算可以冲散离别的伤感了。 梁少博这边因为艾丽顺利生产,伤怀之情冲淡了许多。 如今最苦的人,怕数顾星云了。 林恩姝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酒肆里喝酒。 他喝的醉醺醺的,两眼散光。 林恩姝在他桌边坐下。 “起开,这是爷的桌!”顾星云驱赶她。 林恩姝抬手把他的胳膊摁在桌上,顾星云挣扎了几下,竟挣脱不得。 “哟,硬茬子啊?”顾星云双眼迷离。 林恩姝冷哼一声,“叫念念看见你这幅样子,不知该有多嫌弃。” 顾星云一听阿姐的名字,立时清醒了不少,“原来是林、林大将军。我阿姐在哪儿?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也不告诉你,就你这幅样子,叫她看见了烦心吗?”林恩姝怼道。 顾星云气哼了一声,挥开她的手,继续喝酒,“你不知道,是我亏欠了阿姐,因为我没审好江家的案子,叫江月那丫头反咬一口,气走了阿姐……虽然后来都翻盘了,但阿姐还是气走了。” 林恩姝狐疑的看着顾星云,“你没回家吗?” 顾星云兀自说着话,没理她。 林恩姝猛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顾星云嗷的叫了一声,“林大将军怎么打架还用掐的?你是个女人吗?” 说完,他自知失言,打了下嘴。 “呸,你真就是个女人。” 林恩姝气得哭笑不得,“我掐你是想叫你疼得清醒一点,就你这烂醉的样子,我怕我一拳,你受不住,回头见了念念,再跟她哭鼻子说我欺负你。” 顾星云一听这话,立时清醒了,“她在哪儿,什么时候能见?在哪儿能见?” 林恩姝嘁了一声,摇摇头,起身便走。 顾星云忙起身,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林大将军……林姐姐,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 第976章 命运弄人 顾星云终于看到了梁长乐写给他的亲笔信。 那只信鹰异常嫌弃的冷眼盯着他,小鹰一起来送信的同伴们,都已经完成使命离去了,只有它傻乎乎的在这儿等了好多天! 在顾星云解信的时候,小鹰狠狠啄了他的手。 若不是他躲得快,非被那小鹰给啄掉一块肉。 “阿姐有可能去夜国啊?”顾星云长叹一声,想当初,他几乎是从夜国落荒而逃…… 他也不曾想到,他暗恋的那个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堂堂的夜国皇后娘娘。 顾星云立时就不郁闷了,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整个人的酒气似乎都随着嗝,随风而去了。 “阿姐若是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却不带我,我定要和她闹……去夜国,还是算了吧,我还没长大,不想回去。” 林恩姝嫌弃的看了眼“没长大”的顾星云,无奈的摇摇头。 她伸手拍了拍顾星云的头,“念念虽然离开了,但她写信叫我照顾你,冲你刚刚喊姐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姐照顾你吧。” 顾星云瞪大眼,挥开她的手,“谁管你叫姐了?” 林恩姝呵的冷笑一声,“你的侍卫,我的侍卫,可都听见了。” 顾星云扭头朝外看去,只见他的小厮随从皆避开视线,不约而同的微微点头。 “酒后之言,当不得真!我喝醉了,你欺负我!”顾星云耍赖道。 林恩姝笑,“我若把你喝醉,借酒浇愁的事儿,告诉皇上,再告诉念念……” “姐,你是我林姐姐……”顾星云认怂很快。 林恩姝笑着扬长而去。 顾星云收获下属们一片鄙夷的视线。 他低头看着信,轻轻摩挲着信上走笔游龙般的字,不由抿嘴笑了。 顾星云释怀,多半是因为梁长乐在信上说,她离开并非被气走,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哪天走的。 她离开之时,是趁夜,乘着玄机阁的鸟翼离去的。 其他人则是陆陆续续,或早几天,或晚几天离开京城,在城外才汇合。 所以他们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是在江家已经伏法,江月被卖去洗衣房,学着做苦力……原本以她的姿色,应该被安排去教坊司,做伺候人的活儿。 但梁国的少年皇帝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种地方,他正在以京城为中心,一点点废除“教坊司”这种地方。 罪臣之女,将来都不能进入那里,她们要么被安排去做苦力,要么被派去偏远的地方教人识字。 梁景帝这个举措,原本要推行的时候,还会遇到很大的阻力。 可因为这件事,牵涉到长乐长公主……臣子们就不敢多一句废话。 巴不得皇上不要注意到他们,底下的百姓少骂他们两句才好。 所以,天时地利人和,江月就去洗衣服了。 她哪儿干过这种粗活儿,在家中的时候,她连洗手洗脸,都有丫鬟代劳。 她去洗衣服的第一天,就把指头弄破了,她强忍着没掉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哪知道管事儿的嬷嬷见她翘着手指头的样子,拿着藤条就把她打了一顿。 “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呢?看见别人洗多少件衣服了吗?你若洗不到,就别想吃饭睡觉!” 江月这才知道,她所谓的坚强,就像纸糊的一样,她想嚎啕大哭。立时又挨了两鞭子,“不许哭,宫里没有丧失,不许哭丧着脸!” 连哭都没权利哭,江月觉得,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站在镜湖边,看着望不见底的湖水,她竟贪生怕死了…… 回想昔日的生活,她好后悔呀…… “贱婢!竟然跑到这里来躲懒!看我不打死你!”嬷嬷追了过来,叫两个小太监抓住了她。 江月被带回去,又挨了一顿打,这次打得狠了,她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大通铺上,已是深夜,大家伙儿都睡了。 她身上好痒,养尊处优的她,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过。就算当初在牢里,家里人也是用衣裳给她铺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叫她单独睡。 她嗓子里干咳的冒烟儿了,她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一晃就头晕恶心。 “我发热了,水,给我水……”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她,她声音嘶哑难听。 吵醒了同屋的人,有人厉声骂道:“要死到外头死,别在这儿嚷嚷,你不干活儿,明日大家伙儿还得干活儿呢!没死就闭嘴!” 江月枕头濡湿了一片,她不敢大声哭,不敢再要水,也不敢去死…… 江家其他人的下场,与她比起来,可能算好得多。 江尚书被罢黜官职,逐出京城,他只得携家带口的回老家去了。 江月的母亲最是伤心,她疼爱至今的小女儿被留在宫中做浣衣女,“她哪儿吃过那个苦?她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啊……” 江夫人尚未哭完,就被江老爷喝断,“你闭嘴吧!全家如今这样的下场,还不都是她连累的?要说她年少轻狂不懂事,那就是你这个母亲连累的!是你没把她教好!叫她善妒狭隘,连累的全家遭殃!” 江夫人瞪大眼睛,不曾想,她心里已经很苦了,却还要遭丈夫如此责骂,她抿着嘴唇,下一刻就要放声大哭。 江老爷却又来了一句,“你哭吧,最好大声点儿,把哥嫂侄子侄媳,儿子儿媳他们都引过来,看他们会不会埋怨你!看他们是同情你,还是更加恨恶月儿!” 江夫人立时咬住下嘴唇,不敢再哭出声来。 但她的眼泪却止不住,离开京都的而一路上,她听多了埋怨的话,也看多了亲人们的脸色。 大家不过碍着最后一层脸面,没有吵翻闹翻而已。 江老爷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京都整整停止乐声,停止宴乐一个月。 茶楼没有说书人,没有唱曲儿的,各王公贵族家中,不办宴席,不接待宾客。 赶在这个月过生辰的人,也都悄默默的庆生,不敢操办。 因着皇帝和亲厚长公主的臣子,以及相信慧济方丈,爱戴长公主的百姓们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他们失去了长公主,也失去了琴音庇佑,谁若是在这段时间宴乐,那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就像前头被扔臭鸡蛋,被泼粪水的臣子一样,倒霉地焦头烂额。 梁长乐倒是不知,她离开京都之后,京都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如今正沉浸在欣喜之中,因为她终于学会通过小金龙,来感受肚子里的小小生命了。 第977章 被人跟踪 天气渐渐暖和,加之慕容廷梁长乐他们一路往南走,一行人都换了薄衫。 游山玩水之间,梁长乐的肚子也一日日明显了。 慕容廷总是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的肚子看,“儿子醒了。” 梁长乐嗔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不是女儿呢?我想要女儿。” 慕容廷认同的点点头,“我也想要女儿,可这次是儿子,下次我努力,生个女儿。” 梁长乐哭笑不得地看他,好像他努力就能生女儿似得。 “我真能感觉到,是儿子,他将来的功夫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会运化天地灵气了。”慕容廷抬手轻轻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这时候,身边伺候的人都会自觉的退远。 丁零站得远,却忍不住往那边看,她嘴角微微仰着,脸上流露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慈爱。 她看着远处的人,身边却也有人在看着她。 她温温柔柔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挺好看。 “你在看什么?”元九站过来一步,低声问道。 丁零笑容更大,“我在想将来的小公子会是什么样子?他更像小姐,还是更像姑爷。” 元九蹙眉说:“肯定像爷呀,既是公子怎么会像夫人呢?” 丁零道:“这你就不懂了,没听说过,儿子随娘,姑娘随爹吗?” 她自信满满的笑容,晃的元九眼前一花,他的心也不由漏跳了一拍。 他莫名在心里问了一句,“那你的孩子会更随谁呢?” 这问题一出来,把他吓了一跳,好像是某些密不告人的心思,忽然被揭开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元九莫名的心慌,一阵暖风吹过,把丁零身上一股淡淡的芳香吹入他鼻间。 元九愈发局促,他皱着眉转身离开。 “你说……诶?”丁零话还没说完,就见元九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未多想,仍痴痴的看着小姐那边,心说,“我得把太后娘娘送的花样子做起来了,姑爷说,这胎肯定是男孩子,那就照男孩子的样子做,小衣裳,小被褥,小鞋袜……” 梁长乐虽说回信给小雨,告诉小雨,她会去夜国探望。 但一行人的方向却并不是直往夜国,她们一直南下到了海边,再从海边南境入夜国境内。 他们扮作商贾,每到一处都要做些营生,再倒换官文,做的有模有样的。 在南境临海县,他们却遇上了一行“不速之客”。 这些人虽是商贾打扮,但身上的军旅气太重。 若是一般人,可能只觉得他们是气派的商贾,一般人招惹不起那种皇商之类。 但常在军中泡着的梁长乐,慕容廷他们,却一眼认出他们和商贾的不同。 而且他们尾随慕容廷有几天了。 这日慕容廷和梁长乐在临海县落脚,打算住上一段时间。 一是因为这里靠海,梁长乐最近很喜欢吃鲜美的海味。 另一个,是因她的产期快到了,根据小金龙的感觉,差不多也就在这半个月内,他们就要和孩子见面了。 若是在路上生产,那不方便,且有风险。 不如安安稳稳的住下来。 慕容廷的人,在他们到达以前,就把宅子买好,安置好了。 各类所需日用,也都准备齐全。 他们来了即可入住,方便得很。 梁长乐在家里吃了几日海味之后,就想尝尝外头有什么新鲜饮食。 当然,也是想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所带的伺候之人不多,只有丁零和元九两个。 但暗中保护的人却不少,梁长乐挑中的这家酒楼,上下两层皆有他们的暗卫。 慕容廷刚搀扶梁长乐坐下,就有眼线传来消息。 慕容廷朝窗外看了一眼,九月的阳光在北境已经不那么热辣。 但在临海县,却依旧灼热难耐。 “跟了几天的人,他们也来了,如今怕发现,没敢进酒楼。”慕容廷对梁长乐说。 梁长乐喝了一口临海县特有的椰汁,清香可口又凉又甜。 她不敢喝的太快,却又贪食这一口,于是慢慢地喝着说着,“外头那么热,他们跟了几天也辛苦了,叫上来请他们吃喝歇歇吧,这么尽职尽责的跟着咱们,他们主子也不知会给他们什么赏赐。” 慕容廷握住她的手,把椰汁从她面前挪开一点,“歇会儿再喝,问了话再喝也成。” 梁长乐以前并不贪食那一口,饮食有节,喜不喜欢的都会尝试,也都适可而止。 这是她在梁国甚为公主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如今喜好大变,分明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作怪。 她把贪恋的目光从椰汁上移开,就见两个脸庞被晒的黑红,扔在人群里都不显眼,其貌不扬的两个男子被带上来。 他们面容普通,一身商人喜欢的绫罗打扮,唯有那骨子里透出的军旅气质,不好改变也遮掩不住。 梁长乐笑了,“谁派你们来的,你们主子是何用意?” 他们目光瞟了眼梁长乐的肚子。 慕容廷周身气压立时低了几度。 这两个人还算机敏,赶紧低下头来,实在不是他们不知深浅,而是太过好奇了。 跟了这么几天才知前头无功而返的那些人,不是太蠢太饭桶。是齐王爷防备的太严了。 他两个已经是侦察兵里的佼佼者,却连离近了刺探的机会都没有。 跟这么许久,都没确定齐王妃是不是真的有孕了……实在愧对侦察兵的名头。 今日离近了看,方才确信,前几日看见那个身姿轻盈敏捷的齐王妃,还真就是眼前这个大着肚子的孕妇…… “我等没有恶意,主子想请王爷和王妃回京许久,如今京都已经大不一样了,没有人敢算计王爷王妃,亦或逼迫王妃了。”两人俯首说道。 梁长乐听这话音,“你们是夜国人?” 两人连忙倒是。 慕容廷却在一旁冷笑,“你们主子怎么派了两个最不会说话的来?是生怕人不知道他控制朝纲,已经把大将军王做成了摄政王?” 两人脸色骤变,惊疑不定的看着慕容廷。 只见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在齐王爷的胳膊上猛拍了一下,“何必吓唬他们,我妹妹孤儿寡母,没有外戚分忧。若没有慕容景安照拂,还不被人欺负死?” 只见罗刹王那骇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限温柔,用他们从不曾听过,甚至霎时间冒出鸡皮疙瘩的声音说,“我就跟他们开个玩笑而已。” 第978章 一物降一物 “皇上近来身体越发不好,二月初的时候,就是大将军王在代理政务国事。但大将军王忠心为主,不论是任何场合,都会带着太子殿下。”二人极力说道。 梁长乐笑眯眯地听着,趁慕容廷不注意,她伸手拿起自己的椰汁,小口抿起来。 “慕容景安怀抱着太子,走到各处议政,”慕容廷笑着说,“想来这情形也真是好笑。” 两人对视一眼,不敢接过这话。 “太医说,皇上熬不过这个月了。”二人小声道。 慕容廷有些不乐意,“巴巴地跟了我们好几天就是为了说这不痛不痒的话?现在可是在梁国,我们是梁国商贾,夜国的皇帝能活多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商贾还要管国家大事吗?” 慕容廷没发怒,语气都是玩笑和嘲讽的,与他往昔的样子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了。 可两个人还是脊背上冷汗涔涔。 “皇后娘娘说……思念阿姐甚笃,愿……”两个人说的结结巴巴。 “行了,”慕容廷知道他的念念惦记京都那个妹妹,“没瞧见我夫人快要生产了?路上生产有多危险你们可知?” 他们瞟了眼梁长乐,鉴于先前的经验,并不敢多看便迅速的低下头来。 齐王妃的肚子确实很大了,这是他们在今天以前所不知道的。 之前远远看见她的背影,还是那样敏捷矫健,以为她便是怀孕了离生产还早。 “你们回去吧,我会写信告诉皇后娘娘。”梁长乐缓缓说道。 两人见情况如此,当然不敢勉强一位孕妇和他们上路。 再者,齐王爷在一旁坐着,也不是他们能勉强的了呢。 两人起身告退。 梁长乐却又道:“等等。” 两人慌忙再跪下。 梁长乐哭笑不得,“只是要你们带话给大将军王。” 两人一阵窃喜,主子恐怕就盼着呢,可惜先前的几波人,连他们的下落行踪都没能找到。 他们兄弟几个,不但找到了齐王,王妃的行踪,面对面见了王妃,竟还带了王妃的话回去,大将军王必定要重赏他们了吧? 两人喜上眉梢,还没听闻齐王妃要说什么,就先听到慕容廷不满的哼了一声,“给他带什么话?” 齐王妃倒是没理会齐王,仍旧说道:“替我谢谢他照顾小雨母子,多谢他护他们平安。我知道朝中的艰难,也知维系平衡的不宜,他对太子的忠诚,我都感念于心。” 慕容廷不满的重重哼了声。 两个侦察兵紧张的汗毛倒立。 齐王妃倒是丝毫不受其影响,反倒斥责了一句,“快要当爹的人了,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两个侦察兵顿时更害怕了……他们听到了什么?听了这话会不会被齐王给灭口啊啊啊? “行了,几位这些天辛苦了,既要受累受热,也要担惊受怕的,好好歇息一下吧,我叫人备些礼物,你们替我捎回去给皇后娘娘,以及大将军王。”梁长乐说道。 两人刚要应声。 慕容廷就开口了,“带话就够了,还送东西?” 梁长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小气。” 慕容廷下巴一扬,“我就是小气,不用谁以为。” 梁长乐笑着说:“好,那不动你的东西,我从自己手里准备就是。” “不许!”慕容廷立刻低头,又立马赔上笑脸,“娘子养好身体,一切自有为夫准备。” 梁长乐点点头,“那我要过目。” 慕容廷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说:“那是当然。” 两个侦察兵这才虚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从雅间里出来。 出来以后,二人莫名想要偷笑,“真是一物降一物啊,那么厉害的罗刹王,还以为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怕的,没想到齐王妃温温柔柔的一句话,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嘘……嫌命长咋的?”两人立刻闭嘴不说了。 慕容廷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的“惧内”。 他若在意,当初就不会在大梁都城穿一袭嫁衣,嫁于念念。 他若在意,就不会在夜国诈死,放弃齐王名号。 至于如今,明面上,已经没有慕容廷,也找寻不到“嬴国女相”以及“长乐公主”。 但玄机阁的势力,常春堂的生意,却是遍布天龙大陆。 嬴,夜,梁三国看起来割据一方,其实中间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利益关涉,千丝万缕的联系。 慕容景安派来的探子被安排下去以后,玄机阁的消息就送来了。 “夜国皇帝,今晨天不亮的时候……崩了。” 那探子们还不知道的京都消息,慕容廷就已经第一时间收到了。 梁长乐又喝了口椰汁,“小雨不知受得住受不住?” 慕容廷伸手拿过她的椰汁,“太凉,少喝一点。你自己教养出来的妹子,岂能对她没有信心吗?再不济,不是还有慕容景安?” 梁长乐表情一言难尽,“我就是怕,会因慕容景安……对小雨不利。” 因为皇后娘娘没有强势外戚,她嫁入宫中所仰仗的就是齐王府,以及齐王妃的影响力。 后来齐王死于沙场,齐王妃被掳,又死于嬴国,她的势力就越发衰微。 虽然她在京都有亲厚的权贵做“义母”,也有巨贾贾家鼎力支持。 山阳公主回来以后,也去拜见她两次,显得她仍旧如昔日辉煌。 可在皇帝恩宠新晋的美人之后,皇后娘娘就被众人刻意忽略了。 皇帝日渐沉迷美色和丹药,大将军王慕容景安渐渐掌握大权,明面上是皇帝掌控朝政,可实际上要推行什么政令,底下要推举什么官员,全得看大将军王的意思。 慕容景安已经成了暗中真正的掌权者。 就在皇后娘娘渐渐淡出众人视线的时候,有个不开眼的妃子,竟顶撞了皇后娘娘,她仗着自己年轻,又刚得恩宠,对皇后娘娘不敬。 皇后娘娘受累,崴伤了脚,还差点儿摔了她当时抱着的小公主。 皇上当时竟然没说什么,既没有斥责那妃子,也没有去安慰皇后娘娘,反倒还怪皇后娘娘差点儿连累小公主。 众人这算看明白了,皇后娘娘是真的不行了……没有了帝王恩宠,也没有强势外戚,她只剩下一个虚架子。 正在众人掂量,日后见皇后娘娘也不必那么恭恭敬敬,刻意调整态度去向别的妃子献殷勤时……得罪皇后娘娘的妃子,却在宫中暴毙而亡。 第979章 有个家 叫京都贵人们改变态度的,倒不是这妃子暴毙。 而是这妃子暴毙之后,不管是皇帝,还是这妃子的外家,竟然都没有揪着此事不放。 那妃子就草草安葬,宫里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自打那之后,就在没有得宠的妃子敢招惹皇后娘娘了。 后来人们私底下暗暗猜测,这事儿必是大将军王做的。 慕容景安被人试探着问了几次,他竟然没有解释。这更坐实了人们的猜测。 于是渐渐有了风声,说慕容景安觊觎皇后娘娘。 这话可不好听,也没人敢到皇帝面前嚼舌根。 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大将军王根本连后宫都没来过,他即便要带着太子殿下,也是叫一大群宫人抱来给他的。 而皇后娘娘呢,根本就没出过后宫,两人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来的私情? 但到了宫外那些人的嘴里,就成了风花雪月之事,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慕容景安从来不解释,更没有故意撇清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反而越发精心的照顾太子殿下。 就连皇帝对太子的情谊,都不如他。 以至于,太子见了皇帝不亲,见了大将军王亲得很,老远就跑向他,张着双手喊着:“皇叔抱!” 旁人不知,李小雨却向她身边亲信的宫人道:“大将军王至今不娶,无有子嗣,人看着,他是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太子身上了……” “娘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宫人赶忙劝。 李小雨呵地笑了,“旁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我与他都不曾私下见过面,哪里来的私情?他是为了阿姐才如此待我的。” 她每每提及“阿姐”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她神情骄傲极了,好像她的阿姐是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即便遇上了再烦恼的事儿,只要一提“阿姐”她就什么都能承受了。 李小雨曾写信告诉梁长乐,慕容景安对她的帮扶照顾。 不光是明面上的那些,暗地里他为皇后,为太子培植的势力,更叫李小雨感激不尽。 梁长乐早知道这些,也叮嘱她一定要避嫌。 但如今,梁长乐还是怕她会被流言波及。 慕容廷心疼她大着肚子还要替妹妹操心,只好说:“慕容景安若是没有能力在流言之下保护她,这么明摆着帮她,就是在害她。所以你放心吧,慕容景安如今把控朝政,稳坐摄政王之位,他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燕王世子了,他成熟老练,也不乏心狠毒辣,他既然想叫念念你感念于他,他必会把这事儿做好的。” 天知道慕容廷有多不情愿替慕容景安说好话,但此时,还是自己的妻儿重要,念念的心情最重要。 梁长乐还为此事怅然的时候,林恩姝和陈岱的喜饼却是送来了。 “原本是想等今年腊月大婚,念念就是腊月大婚,想要沾沾你的喜气……陈岱不肯,我爹娘也不肯,愣是提前了好几个月……”林恩姝信上一副嫌弃的口吻。 但梁长乐几乎可以想象她甜蜜的样子。 “他俩终于修成正果了,这喜饼应该给韦玉也送去一份。”梁长乐说道。 慕容廷深深看她一眼,“不愧是念念,扎人专扎心。” 梁长乐一面吃着喜饼,一面忍不住笑。 慕容廷不知道,除了给他们的信,陈岱其实还写了一封信给元九。 信上说,他如今终于成家,终于娶得美娇娘,有些同情元九……昔日的兄弟,几乎形影不离,现在只剩元九形单影只…… 元九气得差点没看完,就把信撕了。 他隐约瞟见下头还写了“丁零”二字,这才忍着没将信撕毁。 他是跳着看的,若不是陈岱不在这儿,他一定先打他一顿再看。 “舒儿说,像她、像丁零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并非不想有个家,心里也渴望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完全放松自己,不必警惕,不必设防,不必伪装……但又害怕,害怕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地方,所以不敢奢望,不敢轻易相信……” “丁零幼年时被家里人伤透了心,她并非不想要一个家,只是不想要像幼年时那样可怕的家……” “……我与舒儿找到了彼此最好的相处方式,元九兄弟,你要努力了,丁零是个好姑娘。你若真心待人家姑娘,就要准备好,给她一个让她能够相信,能够放下防备的家。” 元九看到后来,眼眶竟都湿润了。 是啊,丁零是个好姑娘,她应该拥有一个温暖的,可以彻底放松自己的家。 可看看她那些家人……是想要扒她皮,噬血抽筋的仇人还差不多。 “她想有个家……” “我想给她一个家,我想照顾她……” 元九看着信,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他脸面绯红,心头砰砰跳得很剧烈。 “元宿卫在哪儿做什么?”梁长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元九忙收起信,回头行礼。 慕容廷扶着梁长乐,闲庭信步走在回廊下,既散步,也能纳凉。 自打梁长乐满了三个月,大夫说,可以适当活动之后,慕容廷陪着她散步的场景固定每天都能见。 元九盯着慕容廷搀扶着梁长乐的手,看了好一阵子。 慕容廷怀疑自己手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正要去看,元九却忽然单膝下拜,“卑职想求夫人一事。” 梁长乐叫他起来,“一路相伴这么久,哪里还是属下,早已是一家人了,你说,我能办的岂有推辞之理?” 元九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卑职想求娶……丁零姑娘。” 梁长乐怔了怔,含笑不语。 元九没敢抬头,急忙说:“卑职会待丁零姑娘好的,绝不叫她受委屈,主子和夫人作证,若是卑职有不周之处,任凭责罚。卑职没有父母……王爷就是卑职的再生父母,以前,卑职的命是王爷的,以后,卑职的命既是王爷的,也是……也是丁零姑娘的。” 梁长乐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元九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她……他说错什么了吗? 梁长乐却是看着慕容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身边这些铁憨憨一旦开了情窦,都是死忠死忠的架势?” 慕容廷挺直了腰板儿,“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看看本驸马不就知道了吗?” 第980章 是他自作多情了 梁长乐没有答应元九,她说,她要问过丁零的意见。 倘若丁零愿意,她一定如长姐一般,要给他们大肆操办。 但丁零若不愿意,她绝对不会像打发婢女一样,随便打发她。 元九觉得甚好,连连谢恩,心里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期盼。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丁零会拒绝。 别说元九意外了,就是梁长乐也很意外,“你不是对他有情的吗?我常见你送好吃的给他,一旦做出什么新的精巧饮食,都会给他预备上……” 别是丁零做了什么叫元九误会的行动,元九这边已经“以命相托”了,丁零这边再撤了? “小姐别问了,婢子……婢子就是不愿意。”丁零红着眼睛告退了。 梁长乐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自言自语道:“儿子,阿娘不懂了,你懂吗?” 她肚子里的小人儿果真动了一下。 梁长乐忍不住笑,“你懂什么?大人的事情,我还闹不明白呢……” 肚子里动得更厉害了,像是不服气。 “哟,还说不得你了?你也就在阿娘肚子里多猖狂这几日吧,等你来了,看你还如何猖獗。”梁长乐轻拍肚皮。 肚子里的小人儿要跟她过招儿似的,一会儿拳头划过来,一会儿脚划过去。 “哎哟哎哟……”梁长乐轻呼一声,“儿啊,你大了,阿娘的肚子不够你活动了,你看差不多,早些出来得了……咱娘俩见了面,好好比划比划。” 肚子里那位,忽的不动了。 也不知他是不着急出来,还是动累了,亦或者……梁长乐自我安慰地想,他可能知道心疼阿娘了? 丁零和元九的事儿,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梁长乐便没有再问。 元九的心里却像猫爪子挠着一般,一连几日,他都心神不宁。 就连手下人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有那机灵的手下,就到他面前说:“九哥,丁零姑娘最近不知道怎么了……” 没说完话,就见元九咻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手下人,一副他不说清楚,他就宰了对方的模样。 手下人连忙道:“进来我们好些人都发现,丁零姐刻苦得很,好像是要去考武状元,或是参加比武大会似的,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练功夫,除了在主子面前伺候的时候,其他时间也是得了空就练……这才几日呀,听内院儿的姐姐说,她手上磨了好几个大血泡了……” 元九眸子一暗。 手下机灵人立即觉得不妙,赶紧道:“卑职还有事儿,九哥,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就麻利开溜。 元九心思转了几转,“难不成,她嫌我功夫太好,怕成亲以后……我欺负她?” 元九自言自语,又摇摇头,就算怕被欺负,现在练起来也太晚了吧? 他习武有天赋,基本上同龄一起习武的师兄弟们,皆不如他进步速度快,所以他才得以一直留在王爷身边。 就连习武比他更早,所拜师父也比他更有名气的陈岱,也不是他的对手……倘若丁零是因这个拒绝他,那可太冤枉了! 倘若她想等功夫能赶上自己,再嫁给自己……元九不由打了个寒颤,那岂不是把两个人都耽误了吗? 元九想到这儿,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心里的那点儿别扭和一丝丝的好脸面,他急忙到内院找丁零。 这是夫人告诉他,丁零不愿意嫁他之后,他第一次来找丁零。 果不其然,正如属下所说,丁零在院子后头的塔树林后头打拳。 塔树在这边又叫鸡蛋花树,因其所开的花白冠黄心,形如鸡蛋,如今正值九月花开绚烂。 一片鸡蛋花映衬着花树后头呼呼喝喝练拳的女孩子,是那样朝气又好看。 元九本想上来就说话,可这一时竟看呆了,他怔怔望着那女孩子。 直到丁零先发现了他。 丁零刚练完拳,又要练一套棍法。 她手上磨了好几个血泡,就是练棍磨出来的,她抓握住齐眉棍,压住了手上血泡。 “嘶——”她手一松,齐眉棍恰倒向元九藏身之处。 丁零随即瞪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寂寂无声。 只有鸡蛋花树上的几只雀鸟,看热闹般,“叽叽喳喳”叫得欢。 “元宿卫……” “丁零,我有话问你。”元九鼓足勇气。 他想起当初陈岱喜欢林将军,却不敢表露心迹的时候。 他曾嘲笑过陈岱太怂,今日轮到了他,他绝不能比陈岱还怂。 “你为何不肯答应嫁我?是我哪里不好?”元九看着她问道,见女孩子的脸唰的红了,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问话的语气,措辞,好像都不太对劲儿。 他立刻描补道:“你这几日加倍努力练功,是不是怕,若答应我,我日后会欺负你?你且放心,我已经在主子那里发誓,我若做对不起你的事,任凭主子责罚。你若愿意嫁我,我的命便是你的,我肯为你出生入死。” 这会儿,丁零不仅是脸红了,连眼睛都红了,她怔怔看着元九,强忍着情绪。 “你……你肯信我吗?若是还不信,我可以当你面在主子面前发誓。”元九有点儿紧张,不知不觉手心里全是汗,但他说的愈发严肃,“你不用练功的,你打不过我……不过你放心,我绝不跟你动手,你若要打我,喊住我就是,我站着任凭你打。” “噗嗤……”丁零绷不住,又想哭又想笑,“我打你做什么?” 她咽下后半句,“喜欢还来不及……” 元九觉得,这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也并非完全没有情谊啊? 该不会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吧? “那你练功……做什么?”元九挠挠头问。 丁零十分无语,“我练功,难道就是为了防备你,外加打你吗?你娶个婆娘,难道就是为了叫她打你吗?” 元九:“……” 丁零垂眸,遮掩自己险些滑出眼眶的泪,“上次我家里的麻烦事儿,是你帮我解决的。离开家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够独立了,再也不用靠他们活下去……可再见面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软弱。我竟然会妥协会屈服,会给自己身边人带来麻烦。” “我想,如果我学好功夫,可能就能像元宿卫你一样强悍,一样不怕那些找上门来的祸事,不会妥协,不会认输……我不想拖任何人的后腿,我想……我想像小姐和木木姐一样,能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累赘……” 第981章 我不同意 元九懂了。 他心头热烘烘的,原来她不是不喜欢,不是害怕自己而拒绝。 原来,她想对他好,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保护他。 元九憨憨地笑了,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丁零的头,顿时又把丁零闹了个大红脸。 “傻姑娘……我从没觉得你是累赘啊,你不用那么要强,那么彪悍,我就喜欢你这样。有那样的家人也不必怕,我替你摆平啊。” “你不用跟夫人,跟林将军比,你会的,她们也不会。你有灵巧的手,你会梳漂亮的发髻,她们会吗?你会做美味的点心,她们会吗?你会做各国各地的美食,她们会吗?” 丁零被他一句句反问,弄得有点儿懵,同时,眼底隐隐发亮。 “你不用改变,如今就非常好了,我就想娶现在的你。你照顾我的五脏庙,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元九以前不会说话,别说情话了,就是对着男人,他的话也是极其精简。 就连陈岱都说,他是锯嘴的葫芦。 可生命里,注定有些人,与众不同。 当他面对那个与众不同的人时,所有的潜能都被激发出来,他愿意用尽全身力气,只盼她多看他一眼,换得她能回心转意。 “丁零,余生让我照顾你,保护你,行吗?”元九脸上没红,但天知道,他全身都在发烫。 这话已经耗尽他全部力气和勇气,他只觉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丁零咬着下唇,“我觉得……自己配不上……” 元九好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个箭步上前,不管不顾的捂上她的嘴,“你是最好的,配得最好的对待。” 丁零眼眶一热,忍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她无声哭起来。 从小到大,她被父亲忽略,被继母欺辱,被弟妹打压,被仆人嫌弃……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你是最好的……” 只有眼前这个见过她最最难堪,最最尴尬时刻的男人,他说,她是最好的,配得最好的对待。 丁零哭了好久,把元九的衣襟都哭湿了。 元九傻乎乎的看着她,“我把你弄哭了,你打我吧。” 丁零抬手捶他,他还真站着不动,任凭她打。 “手疼吗?我给你揉揉?”元九小声说,怕她再生气似得。 丁零心里跟灌了蜜一样,“你吃蜂蜜蛋糕了吗?” 嘴巴这么甜? 元九愣愣说,“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好不好?” 丁零被他说得脸红腿软。 元九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他这么能说。 但到了主子面前,他顿时又言简意赅了,“夫人,我会对丁零好的,求您把她嫁给我。” 他这次是带着丁零一起来的。 梁长乐的目光扫向丁零,只见她羞红脸低下头。 梁长乐故意道:“光你求不行,丁零是不愿意的,我不能答应你。我早就说了,她不是我的婢女,是我和林将军的妹妹,你这么强取豪夺可不行啊。” 元九直接听懵了,他是谁?他在哪儿?他敢在齐王,王妃面前强取豪夺王妃她妹? 他是长出了三头六臂吗? 丁零更是被刺激的直接抬起头,“小姐,不是的……” 梁长乐对她摆摆手,一副安抚的样子,“你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没人能勉强你。我知道元九功夫厉害,私底下肯定胁迫你了,你放心,我给你做主。” 丁零:“……” 梁长乐冲门外的丫鬟道:“来,把你丁零姐姐扶起来,我看谁敢强逼她。” 元九说不出话来。 丁零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的啊,小姐,您误会了!上次我说不愿意……那、那不是真心话,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元宿卫。他没有强迫婢子,婢子是自愿的,婢子情愿嫁给他啊!” 丁零慌了,口不择言起来。 元九闻言,猛地转脸看向她,差点闪了脖子。 丁零没注意他的表情,急于向梁长乐表明,“小姐,上次是婢子想差了,别的不说,就说您和木木姐待我的情谊,您刚刚还说,待我如亲妹,就凭这一点儿,我配不上谁呀?只有人家配不上我,断没有我被小看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梁长乐这才点头笑起来,“这才对嘛,什么你配不上他,这话我真不爱听。” 丁零连连点头,“是啊,小姐的妹妹,那是夜国当今的皇后娘娘,我虽不沾亲,却也带故呀,这么多年的情谊,您和木木姐带我的好,谁看不出来呀?他娶我,是他高攀了!我断不能小看自己!” 元九也笑起来,他大约明白主子的用意了。 梁长乐听丁零辩驳了一阵子,待她情绪稳定了,她清了清嗓子。 丁零立即又回去元九身边,紧挨着他跪好。 梁长乐道:“这么说来,不存在谁勉强谁,你二人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啰?” “是。”异口同声,元九斩钉截铁,丁零还有些羞怯。 梁长乐叫人翻翻黄历,“找个大喜的日子,把他俩的喜事儿先定下来,“元九回去准备聘礼吧,丁零的嫁妆我早给她准备好了。” 丁零闻言心头一颤。 她没想要嫁妆的,但梁长乐岂容她推辞。 “我若不给你嫁妆,你心里不会有想法,别人还要笑我小气呢。”梁长乐玩笑道,“原来口口声声说姐妹,就是说着玩儿的呀?” 丁零最近眼睛都爱红,常常身边人的一句话,就把她眼睛弄红了。 临海县的海风真热,吹得她心头都热烘烘的。 梁长乐不但给丁零准备了十几匹绫罗绸缎,上好的红木家具,云母石屏风,象牙小件儿,红翡如意……这些明面上能看得见的,她还把和常春堂一直有来往的琴谱生意给了丁零。 “家具摆设婢子就厚着脸收了,这生意婢子断不能要。”丁零死活不肯。 “不是给你的。”梁长乐摇摇头,“给我外甥,外甥女的。” 丁零目光落在她隆鼓的肚子上,心头一热,“这……这还八字没一撇呢……” “怎么没一撇?好日子都定下了,就在腊月,这就是一撇呀!”梁长乐笑道,“等到了那日,就连捺都写上了,八字就写完了,接下来可不就要有孩子了?箱笼里装的都是死物件儿,这生意才是生财之道,我不给你,给孩子准备的。” 丁零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怎么眼睛又酸酸涨涨了。 “小姐……”她鼻音浓浓。 梁长乐拍拍她的手,“日子紧,赶紧去绣你的盖头去。趁着你大婚之前,再带带她们几个小丫头,如今已经机灵多了,但还不能独挡一面。你嫁出去之前,得把她们锻炼出来,这是你的重任了。” 第982章 他是小天使吧 梁长乐打算在临海县住到来年三月份。 一是那时候她的孩子大些了,将近半岁,路上方便。二是丁零和元九恰能在临海县度过新婚的头几个月。 她这段时间则专心的准备着丁零大婚的事儿。 她原打算十月上旬准备好,下旬就该预备着生孩子了。 可没想到,孩子真着急了,十月初的一日,她就开始发动了。 慕容廷得到消息,立即从外头赶回来。 产婆产房倒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虽说孩子来的早了点儿,但全府上下并不慌乱,一切有条不紊。 只是大家都有种难以抑制的欢喜激动罢了。 慕容廷尤其显著,他寸步不离的守着梁长乐。 产婆叫她在廊下走走,待会儿好生。 慕容廷就扶着她,小碎步在廊下走来走去。 产婆说,叫她保存体力,在产床上躺会儿。 慕容廷就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看她。 阵痛就是一阵阵来临的痛处。 每当她痛得蹙眉时,慕容廷就紧握着她的手,将他的内力缓缓渡入她体内。 “现在还用不着,等生的时候你再帮忙就是了。”梁长乐哭笑不得,产婆问她,多久疼一次,她都拿不准了,因为慕容廷内力的缘故,她基本不怎么疼了。 慕容廷道:“生孩子这么苦,这么受累,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一定要做一个严父,好好教导他知道,他母亲生他多不容易!” “慈父多败儿,你做慈母就够了,我必定是个严父。”慕容廷神情严肃。 产婆见梁长乐还有气力说说笑笑,好一阵子都没叫疼了,以为离生产还早。 但稳妥起见,还是探了探宫口。 这么一探,她吓了一跳,“已经开到八九指了,孩子要生了,爷快出去!这是妇人生产之处!” “好没道理的产婆,爷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慕容廷要气死了,“早先就交代过的,这产婆是不是临时来的呀?” 产婆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 产婆不是一位,她发懵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手脚麻利的把应用的物件儿都准备好了。 慕容廷就守在床边,他心疼的看着念念的脸色一点点发白,看着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 “疼你就喊,”慕容廷见她咬着牙关在蓄力,喊叫不出,他立时把自己一只手送过去,“疼就咬我,能和你一起疼,我心里也平衡些。” 两个人的孩子,却叫她一个人受苦,慕容廷心里难受。 梁长乐摇摇头,有他温厚的内力源源不绝的渡入,其实不怎么疼,她只是在配合产婆们的要求,在使劲儿而已。 小金龙也在产床上空,焦急的游弋来游弋去。 它时不时地“呲呲”喷火,以彰显它此时焦灼的心情。 “头出来了!快了快了!”产婆们惊喜喊道。 慕容廷眼眶一下子湿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梁长乐,“念念,你太厉害了。” 他低头,深深亲吻她的额头,尽管她额上满是汗水。 梁长乐咧嘴轻笑,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她身体里抽离出去。 果如产婆们先前说的,头出来以后,后面的就会轻松许多。 “王妃真是好身体,竟没有撕裂多少……” “这孩子真大,白白净净!” “孩子真好看!竟一点儿不皱巴!” 梁长乐听着这些话音,似乎都好远好远,远地像隔了一辈子。 她能感觉到产婆们在忙忙碌碌地为她擦拭,也有产婆在侍弄孩子。 她听到了孩子嘹亮的哭声,他只哭了几声就不哭了。 她觉得自己身体并不怎么疼,却是轻飘飘地,好像要飘走了。 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想抓牢点什么。 立刻,她的手就被紧紧的握住,“我在这儿,孩子也在这儿,你累了,可以睡一会儿。” 慕容廷的声音沉稳带着浓浓喜悦。 梁长乐却摇摇头,她不想睡,她也不觉得累,她想留在这儿,她想看着他,看着孩子,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给我……看看。”她听到自己声音很屋里,快虚脱的那种。 襁褓中的婴孩很快被抱过来,小金龙就在襁褓上趴卧着,它这会儿不像一条小龙,更像一条很会看家的忠犬,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它的小主人。 襁褓被放在梁长乐枕边,她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婴孩的脸。 真是粉白粉白的,皮肤娇嫩的像是能掐出水儿来。 他的嘴唇红润润的,像是初熟挂着露珠的樱桃。 他的眉毛弯弯的,颜色还有点儿浅,但初见眉形,还颇为好看。 只是他闭着眼睛,不知他眼睛又是何等模样。 梁长乐正专注的看着,那小婴孩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 梁长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就是她的孩子呀! 这是她和慕容廷的孩子呀!她怀胎十月的骨血啊! 她心跳一直好快,不能平静。 小孩子仿佛能看清她一般,小嘴儿蠕动,眼睛眨呀眨的看着她。 啵,小婴孩吐出一个小泡泡。 梁长乐的心都要化了,“怎么,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像你,你瞧着呢?”慕容廷声音激动颤抖。 他两只大手在孩子身边动来动去,却一直没碰孩子。 产婆看出来了,“老爷想抱抱孩子?您把孩子抱起来,把他放在夫人的胸前,让他趴在夫人胸前。” 慕容廷吓了一跳,“这样可以吗?她还虚弱,孩子也小。” 产婆笑着道:“孩子一直在娘亲的肚子里,听见娘亲的心跳,他会睡得安稳。且他天生就能趴着睡,不会有事的。” 慕容廷乖乖照做。 梁长乐心全化成了水,“他好软,好轻啊,我摸到他了……” 所有的疲累,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期待和忐忑……全都值了。 小孩子的重量,压在她胸前,并不叫她觉得难受,他真的好轻好轻,只有六七斤吧? 但他在她的生命里,却是那么重,重得她不看见他,不摸到他,便不能安睡。 摸到他,她的世界似乎都圆满了。 “嘘,夫人孩子都睡了,都轻着点儿。”慕容廷沉声交代。 产床被收拾干净。梁长乐也被挪到了宽大舒适的檀木床上。 柔软馨香,带着皂角干净味道的床褥叫她睡得更加踏实,小孩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她再也不担心自己会飘走了。 第983章 取个贱名儿(大结局) 慕容景瑜出生已有一个月了。 他爹今日挥毫泼墨,写下他的名字“景瑜”,瑜,美玉也。 他娘老老实实在屋子里被拘了一个月,今日终于耐不住,要沐浴更衣,出门溜达了。 “我早好了!”梁长乐风风火火道,“洗三的时候,我就好得更以前一样了。” 她没夸张,有慕容廷的内力护体,有她自己的琴音滋养,加之她身体恢复的能力本就非常人能及。 但产婆的话,她还是一样样的都听了,整一个月,没叫自己吹风受凉。 梁长乐美美得泡了个花瓣澡,好好的把自己洗了洗,她觉得她快被产婆们给捂馊了。 梳洗更衣之后的她,只觉自己容光焕发,就像获得新生一样。 她被丫鬟挽好了头发,恰看见慕容廷在写孩子的名字。 她起身来到桌案边,“景瑜?还行,小名叫什么?” 慕容廷道:“就叫瑜儿。” 梁长乐摇摇头,“这孩子得来不易,得取个贱名好养活。” 慕容廷瞪眼,“你我的儿子,取什么贱名?不成不成。” 梁长乐嫌弃地看他一眼,“是谁说要做个严父,严厉管教孩子的?取个贱名你都不许,日后能严厉得起来?” “这是两码事,取个好名字,叫起来顺口,日后孩子也不会被人拿名字嘲讽。”慕容廷煞有介事。 梁长乐噗嗤一笑,“你的孩子,会因为名字被人嘲讽?” 她啧啧摇了摇头,“我看,没人敢。” 慕容廷很是防备的看她,“你想取什么贱名?” 梁长乐笑了笑,“其实你娶的名字就不错呀,景瑜,瑜儿,小鱼儿……” 慕容廷偷偷舒了口气,小鱼儿,虽说不怎么好听,但马马虎虎也能接受。 “不如就叫猫仔儿吧,能吃鱼。”梁长乐陡然一转。 慕容廷目瞪口呆,“猫仔儿?!” 他一生辉煌,战功无数,赫赫有名……他的儿子怎么能叫猫仔儿呢?再不济,也得叫虎崽儿吧? 慕容廷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不成……” 一旁床上正睡着的某仔儿,哇了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之嘹亮,把趴在他枕边睡觉的小金龙都给吓着了,一骨碌从枕头上摔下去。 它忽的飞起来,围着某仔儿绕了三圈儿,紧张得身上赤金的颜色都微微发红。 “瞧见没有,”慕容廷说,“儿都嫌弃这个名字。” 梁长乐轻哼,“我娶的名字,轮得到他嫌弃?是不是啊猫仔儿?” 小孩子哭得更响亮了。 照顾孩子的乳娘丫鬟又是换尿布,又是拍着哄,又是抱他吃奶……皆不管用。 “就是嫌弃名字。”慕容廷咬定说。 乳娘和嬷嬷们都摇头笑,“这么小的孩子,他才听不懂呢。” 梁长乐也说,“若不叫你猫仔儿,你就不哭了吗?” 小孩子的哭声果然小了些。 慕容廷更兴奋了,“如何?!” 梁长乐道:“那你莫哭了,为娘改口就是。” 说也奇了,孩子竟瘪瘪嘴,哭声戛然而止。 这反应,惊得乳娘嬷嬷都一愣一愣的,丫鬟们兴奋不已,“小公子也是神了!” 梁长乐慢吞吞道:“那就猫儿吧,比猫仔儿好听多了。” 小孩子张嘴又要哭。 梁长乐抱起他,“鱼儿和猫儿,你必要叫一个的,鱼被猫吃,为娘专门挑了个厉害的给你,你可别不识好歹!你若叫鱼儿,回头被猫儿欺负,你说冤不冤?” 屋子里伺候的人,要被王妃笑死了。 王妃,孩子才一个月,您就这么坑他,真的好吗? 慕容廷也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的妻儿。 小孩子瘪瘪嘴,张口啊呜一口含住他的“奶瓶”,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这日的小名风波,不知是巧合,还是孩子真如此有灵性,谁也说不准,但却成了小公子成长史上的一桩趣闻。 小公子“猫儿”的小名也就此确立,但只有梁长乐和慕容廷会这么叫他,不论是丫鬟和嬷嬷,还是奶娘仍旧敬称“小公子”,断不敢喊他的小名。 慕容景瑜出生便有些像梁长乐,百天的时候就更像了。 他越长开,眉眼中越有梁长乐的神韵。 且他还是小婴孩,脸上的线条无比柔和,不能有慕容廷那般硬朗刚毅的脸型。 那个扬言要做严父的慕容廷,看见儿子这张小脸儿,一点儿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五个月大的时候,爬到慕容廷的枕头上玩儿,尿了他一头一脸。 丫鬟吓得大气儿不敢喘。 慕容廷却呵呵得乐,抱着他的猫儿去泡了个澡,把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慕容景瑜四五个月就会“咿咿呀呀”煞有介事的说话了。 在梁长乐和慕容廷看来,他是在对小金龙说话。 可在丫鬟嬷嬷们看来,他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丫鬟嬷嬷还担心了一段时间呢。 但见异常关怀孩子的夫妻俩一点儿都不着急,她们便也渐渐安下心来。 慕容景瑜可能托了他小名的福,他真像个猫一样敏捷。 他八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能自己站着了,一周岁的时候,就开始爬上爬下,屋里的柜子桌案矮几博古架……就没有他爬不上去的地方。 为此,他摔了慕容廷好些宝贝的东西。 他珍爱的云母石棋盘,白玉笔架,张氏徽墨,端砚等等。 且他鬼精着呢,他摔了东西,从来不是在丫鬟奶娘们看着他的时候,偏偏都是慕容廷抱着他玩儿,却一不留神的时候…… 慕容廷每每要责罚他,他就抱着爹爹的胳膊,扬起无辜的笑脸,甜甜地喊:“爹爹胖,爹爹最胖!” 慕容廷当然不胖,猫儿还分不清“胖”和“棒”的发音。 慕容廷被个软软绵绵的小包子,这么撒娇卖萌,哪儿还狠得下心责罚? 但若说猫儿不知轻重,那绝不可能——他从来不摔梁长乐的东西。 梁长乐的妆台上放着许多闪闪发亮的头饰,发饰,漂亮的珠花小玩意儿。 有时他的小金镯,小金锁,金铃铛也会在那上头放着。 猫儿从不乱动,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只拿自己的东西,拿了就到一旁去玩儿。 慕容廷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猫儿对他们夫妻俩的区别对待,他愤愤不平了。 “猫儿,你为何如此对爹爹呀?”他抱着宣软的小包子。 猫儿推开他的脸,“爹爹,臭!臭爹爹……” 慕容廷:“……” 他还真检查了自己,上上下下都是新换的衣裳,这里天热,晌午他才沐浴过的呀? “阿娘,香香,香香!”猫儿扔了他正在玩儿的花梨木鸟哨,颠颠儿向梁长乐跑去,张开手抱住梁长乐的腿,仰着小脸儿朝阿娘笑。 梁长乐弯身抱起他,他立时“吧唧”在梁长乐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得意洋洋像示威一般看着慕容廷。 慕容廷:“……” 梁长乐摸摸猫儿的头,“猫儿乖,又摔爹爹的东西了吗?下午没有点心,晚饭之后没有宵夜。” “阿娘……”猫儿要哭了。 梁长乐不为所动,他颠颠儿的跑到慕容廷身边,委屈的小脸儿眼巴巴望着慕容廷,“爹爹……” 慕容廷霎时就心软了,冲他眨了眨眼睛。 猫儿这才笑起来,又欢乐地玩儿他的小玩意去了。 严父二字,对慕容廷来说,简直是打脸。 对着那张长相肖似念念,又会撒娇又会卖萌的小脸儿,他是在严不起来。 这个一岁多,就能指使小金龙去烧人衣服的小奶娃,他长大了,必是个难缠的混世魔王。 原定在次年三月离开的梁长乐一行,并没有离开临海县。 “猫儿不走,”一岁多的慕容景瑜说,“猫儿喜欢这里,而且阿娘说,丁姨母要生宝宝了,猫儿要宝宝……” 后来的慕容景瑜,丁零的孩子,夜国被慕容景安带大的太子,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事?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全文完———— 聚散有时,相逢是缘。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墨涵元宝鞠躬敬上, 我们江湖再见。 《第一女相之邪王太凶猛》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