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谋:嗜宠佞毒妃》 诡异梦境棺材里的人 一座隐匿在云雾中的青山之上,一群白色的大雁从山顶缓缓飞过。空灵寂静的青山巅上传来几声孤鸣,衬着青翠欲滴的竹树莫名添了几许悲凉。 竹树环绕之地,三两走禽争相食落地果,露珠一惊,禽忙奔走。 山中寂幽地带,隐有琴弦之声响起。闻寻而去,只见枝叶繁茂间,谷山底间,一间庐屋若隐若现立于险要中地。 古色窗边一女子身着一袭天水碧云纹饰散花锦,宽大的袖口边绣了几支缠枝花样纹饰,腰间简单系了一条细丝罗纹带,端庄素雅。 满头青丝半挽于脑后,用了一支白玉簪随意固定。倒添了几分淡雅随性,显了几许与世无争之意。 女子倚案桌前,锦袍曳地。 慢慢展开手里的信纸,看着上面凌乱的字迹:帝令,忌悲,坍山祈愿。 女子平静无波柔和婉约的眼里闪过一道流光,顷刻间锋芒尽露。 过往之事譬如昨日发生一般记忆犹新,一切恍若潮水猛兽扑面而来,石刻雕琢般难以磨灭! ** 东陵二百一十三年,十二月望日,东陵皇室一夜之间凄惨覆灭,鲜血浸染东陵皇城长街百里。 整个宫殿上空萦绕着上千孤魂,久久不散。 而造成这一切祸患的罪魁祸首却是东陵皇室唯一的奉安公主,沐槿! 她也没料到,平生错信一人,竟致使她父皇母后双亡,国号更替!兄长惨死奸贼刀下!死不瞑目! 整座皇宫大殿一时如人间炼狱,死尸不计其数!鲜血洒满偌大的东陵长空,哀怨不止! 第二日,东陵新皇谢瑶登基,改国号安,纳百官,去旧礼!惩‘奸臣’!封万口! 并以雷霆万钧之势歼灭反对一派,短短数日便得万民拥护,百官俯首称臣! 而身为东陵皇室的沐槿公主,最后也被一杯毒酒赐死,尸身腐烂宫门,十日入土! “木槿花开,惧之日长。念美人兮,摇扇倚绳床。以墓息兮,不复存焉……” 自此,东陵唯一木槿花,湮没于过往云烟,永世长眠! 朝开暮落,落之,不复。 慕槿执笔,在轻盈纸上落下几字。屋里的香炉冒起腾腾轻薄熏烟,一圈一圈卷起云雾缭绕之感。 收笔,轻卷纸条。她抬头看向立于木刻古字窗边的一只白鸽,伸出修长玉指将卷纸塞入信筒。 白鸽飞走,慕槿看着层层云雾之外的青郁之景,思绪不知飘向何地。良久,收回目光。 大厦将倾,举国复焉? 谢青含,此生不寻国仇之恨,她又怎担得起东陵沐槿四字? 慕槿起身,拢了拢袖摆,旋即转了身掀了珠帘向里屋走去,珠帘碰撞声清脆入耳。唯见身姿清雅,背影孤冷,余留一室暗香。 ** 初春之际,万物萌生时节。 长街之上,人烟稀少,青雨润物如油。柳条轻展涤溪水,江边妇女濯玉足。 好似江南烟雨季节,细雨蒙蒙青烟袅袅,黑瓦青石如墨如酥,亭台楼榭错落有致。谓之古镇古景,映入眼帘应接不暇。 一女子身着碧色长衫,袖口滚了一层金丝缠枝花纹绣,衣襟整齐折叠入目顺眼。 右手轻握一把白玉兰图案油纸伞,半遮面容,只余朱唇下巴露出,袅袅娜娜,亭亭玉立。 女子步伐缓慢,手里轻握着的油纸伞微微往前倾斜,遮挡些许飘向身前的青丝细雨。 脚下轻踩着青灰色湿润大板石路,一路向前走去,入了一个不宽不窄容得下三人并行的巷子。 巷子里寂静无人,只听得见细雨落在伞上如琴韵弹弦之声,丝竹缠绕弥留不散之音。 过了巷口一半路程,前方一人半抱着一坛半开浓香之酒,醉醺醺地朝着巷里步伐一浅一重地走来。 “哎哟!”这人醉着酒,熏着眼,一不小心撞上了遮了半边面容的碧衣女子。最后却是他捂着肩头撞到墙边,手里紧抱着差点落地的酒坛。“哪,哪个不长眼地敢冲撞你,你爷爷?” 碧衣女子微抬了伞角,薄唇轻勾,淡瞥他一眼,平静眼眸里不含任何情绪。似那拈花一笑惹红尘,不入世俗自清然。 不理这人,径抬了步,复又继续往前。 巷里却传来一道淡若无闻的清浅声音,如兰香一般蔓延在湿濡空气中,“印堂黑,怨气罩,阴司缠,鬼门关。平生害人不浅,今日非死即残,好自为之。” 那醉酒大汉闻言反应慢了半拍。待他回了头,却发现方才撞他的人撑着一把淡色油纸伞早已渐行渐远,唯留一袭碧色身影行走巷中窈窕多姿。 空气中只留淡淡兰花香,许久才消散。 醉酒大汉酒醒了大半,手里抱着的酒坛也不自觉滑落在地,破碎声响彻在清静雨巷中,显得诡异又理所当然。 翌日一早,有人便在古镇老桥清水河畔捞起一淹死之尸,面色肿胀充白,手脚僵硬,肚子里灌满了河水。 仵作查验良久,也查不出任何迹象。 最后也只能归结为受害者自行跌足入水中,逢了几夜烟雨涨了河水,夜里水深无人撞此施救,故没。 此方出了巷,过了老桥,青丝雨纷纷扬扬扑散在整座孤寂清冷古镇,飘入绿意潺潺河水之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一座坐落在古镇中心古色典雅暗红色装饰的楼阁前,碧衣女子止了步。 斜了伞,抬起头,看着眼前檀木沉香为柱的阁楼,似展翼欲飞的雄鹰将翱翔天际,无端给人一种华贵沉静雅致古韵之感。 女子低了头,抬步缓缓踏过层层石阶,入了楼。收伞,看了一眼立侍楼内的人,敛眸不语。周身静静流淌暗如寒冰般的气息,不怒而威。 接过来人递的丝帕,随手擦了脸上手上沾染的雨水,擦净,递还丝帕,复又继续往里走。 楼内静无闲杂之人,似是关了门不待客。 直至入了阁楼二楼里间,女子目光微沉,旋身坐于红褐色花榈木桌前。 单手支着下巴,宽松袖摆滑落,露出一只皓白玉色雪腕。鼻尖漂浮着身下纹理精美,木质清浅的甜甜香气。 女子闭眼细嗅着这股清神舒然之气,眉间轻展,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许。站在女子面前的人也顿觉周围压抑感减了几分,轻舒了口气。 “小姐,三日前,东陵送来的消息您可收到了?”一个样貌乖巧清秀,梳着两个髻,约莫十五六岁的绿衣丫头立在她面前,语气轻快地问。 闻言,慕槿睁了眼,抬了头淡瞥她一眼,放下玉手,袖摆遮住皓腕。红唇微抿,气若香兰,简单应了一字,“嗯!” “那我们的人可还按计划行动?”绿衣丫头轻蹙着眉,眼里含着疑惑。 小姐的心思她猜不透,多年如是。 慕槿抬了抬手,眉心一动,眸里闪现一道寒光,语调清浅,“不必,东陵距这儿千里远。我们的人手虽以一敌十,战无不殆,但在他身边的人,又岂是池中物?” 且天时地利欠之,变数常有。她要的是一击即中,一举歼灭,并非急于一时莽撞行事。即便心里恨意滔天,心字头上一把刀,她也不是个不能忍的。 绿衣丫头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带着一丝光亮,似想到了什么,复又乐道:“小姐啊,离您回慕国公府还一月有余,素和公子已派了人前来接应,小姐可要提前些时日?” 素和么? 慕槿好看的眼眸微烁,指尖轻点着红褐花榈木桌,插在发髻上的白玉簪在窗外辉光的映照下发着点点白光。 衬得整个人出尘清美,恍若隔世的仙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眸间却偏又染了一层柔和的暗光,波光潋滟如那黑夜的翠玉宝石,一闪即逝。 素和前些日子便与她通了书信,未免频繁往来惹人起疑,这还是时隔半年之久才与她联系。 慕国公府如今却想起了她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慕大小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年前醒来,慕槿才知她身死一事。时光潋滟,却没想自己竟会重生于天圣国慕国公府弃女之身。几番了解下,才知东陵政变一事早已过了五年。 她对天圣国京里之事不太了解。若非当年随手救了素和,与他达成协议,怕连京中是何局势也难以知晓。 想罢,慕槿抬手拿了桌上一盅茶,放于唇间,轻呡一口,香气四溢,眼里流光闪烁。 放了盅,慕槿方才抬眼淡瞧她一眼缓缓道:“萝儿,你且去准备着,明日我们便启程。” 算算日子,提前个一月入京倒也不是坏事。 “若国公府派了人来,就说我已离开了,届时自会掐算着日子回府。”慕槿起身,入了花鸟青鱼刺绣屏风后,碧色如莲裙摆曳地垂落。花影似怜,平添一股春风寂寂如暖色裹了身。 “是,小姐!”青萝儿忙点了头,面上止不住的露出一股斜阳晕晕般的笑意。两手叠在身前轻抓挠着衣裙,喜滋滋地应声退下。 她早想去京里见见世面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两年前遇了小姐,便跟着她办事。 都说圣都素来繁华,美食金银充盈长安街,粉雕玉琢,古器珍玩,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俊男美女多不胜数,店铺林立风云际会。富贵不可比,天子权威下,国泰安康。 故有长安一日游,来而忘返之说。 “对了,记得支会莲柚儿一声,明日与我们同去。依他那个倔强性子,不去那绑了便是。”花鸟虫鱼屏风后,一道慵懒之音响起,语气间听得出几分调侃之意。 璞玉 莲柚食了姜,嘴里觉得好受了些,方才恶寒的意味也缓了下去。面色舒缓了些,呼吸渐渐平缓正常。 “我知你不想跟在我身边,可很多事就是这样,注定了你必须去做,必须服从。”慕槿没再瞧他,负手而立,眼里的冷光乍现。“以后万不可再拿自己身体作贱,我也没少管束你,去了京里,更不能随意乱行!否则后果我也不能担保。” 莲柚稚嫩的脸上浮着虚色,对慕槿打从心底里感到惧意害怕与服从,不敢违抗。 他没想到人家嘴里随口说的药竟这么厉害,现想来也觉得后怕。以后再是不敢拿他身体开玩笑了。 且他也没起要自残的心思。 细细反省下来,那么做的确不该。 在慕槿余光的扫视下,莲柚被迫咽下剩余的姜片,胃里也确实好了许多。 “这一次便算了,你既不想与我同行,也可。我早让人备了头驴,你单骑着它,自往前走便是,一个时辰后,驿站见。”一道冷幽的声音响彻耳畔,“若再生离开心思,我绝不姑息!” 负手而立的背影,恍若孤冷的清莲,生得清雅娇美,却也无端疏离。 莲柚方才吃的半月莲,谓之半夏,全株有毒。吃了少许口舌麻木,多则喉间烧胀肿痛,呕吐之感强烈,难以发声。呼吸迟缓不整,甚至全身麻木,重则有永久失音和性命之忧! 生姜克半夏,有效之法姜为最。 早在知晓莲柚会做什么之前,慕槿早一手做了防备,如若不然,她现在见的只能是莲柚的尸体了! 这个孩子,真不省心。 莲柚听了话,慢慢起了身,掀了帘朝外走去。果见马车旁还跟着一头驴,嘴里吃着雾气朦胧的鲜草,对他昂着鼻孔一副拽上天的模样。 他皱了眉,没想连这黄毛驴也嘲笑他。径自下了马车爬上了驴身,顶着飘散的飞雨,白花花的如洒了白糖,骑着驴赶在马车前走。 莲柚自觉不能逃,逃了也会被抓回来,所以乖乖骑了驴,不紧不慢地走着。 车内顿时安静几许,慕槿也缓步移到榻边坐下,单手又支起额头,香炉里燃着好闻的檀香,凝了心神,心里若有所思。 其实她方才除了怒,便是急和忧。 这一年里,她可以容忍他时刻想走的心思,这都没关系。不想莲柚竟为了离开她连自己性命也不顾,心头不由闪现一股无奈和失望。 很多事,他都不知,慕槿也没想现在同他说。如今,他待在她身边才算是安全,若有一日连她也护不住了,自会放开他离开了去。 细细想来,诸事烦忧,会发生什么也未可知。最后,所有不宁心绪都归为平静。 眼眸深幽如水,静谧无音,不见得波涛汹涌。虽清澈,却似那潭,深不见底,也孤寒。 “小姐啊,外面在飘着雨,又值初晨凉飕飕的,这莲柚儿得了风寒可怎么好?”青萝儿见慕槿神色已然恢复以往了,身上戾气收了收,感觉不到骇人之气了方才开口问。 其实小姐对莲柚的关心连她也羡艳,奈何自家小姐从不表露,总是淡然清雅的模样。 对诸事表现得毫不关心,任由莲柚儿误会,唉,希望有那么一天他可领会这份护爱之意。 “无须担忧,风寒自有风寒药。再者他身子骨算不得硬气,一路凉风凉雨,受受凉,无妨。”对此,慕槿倒看得开,没有丝毫担忧之意。何况还有生姜顺带替他驱驱寒,不是坏事。 言罢径抬手拿了后柜里的一本书册,放在身前细细翻看起来。 青萝儿离了坐,双腿盘在了桌边,脑袋枕在案上,两眼在里打着转,一副无聊之态。 许久,慕槿才抬了眼,瞧了桌上已睡着的青萝儿一眼,唇角不由漾起一抹淡笑。 复又低了头,继续翻着书册。车内唯有书卷翻动之声,静如烟袅,寂如幽花。 ** 两根圆木柱隔了约不到一丈距离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面横了一块匾,书写着榆林驿三字。 木柱生虫,字迹色泽黯淡,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榆林驿是离京城算是较近的一个驿站,往回还有孟城驿,赤泽驿,郡堡驿等其他驿站。 每驿相距约五十里,五十里置一驿,陆驿水驿皆有。天圣如此大国,少说也有上百驿站。无怪乎国盛民富,自有它的道理。 下了马车,青萝儿早撑了油纸伞替慕槿遮住斜来的飞雨。慕槿接过伞来,自己撑着。 青萝儿又撑了手中另一把淡绿色油纸伞,蹙着两弯眉看向慕槿,“小姐,莲柚儿骑驴顶雨受凉晕了,洛风已先一步送他去了驿里歇着了。” 慕槿点头,轻握着伞,目视前方古旧纷雨驿站,随即淡道:“无事,晚些时辰我再去看他。去了驿里,你先拿着这包祛寒药。里面放了麻黄与桂枝,甘草与黄芩,芍药二钱半。届时去问问这里可有枣子,要几颗来,加了生姜,入水二钟煎煮一钟,给柚儿服下。” 字句详细,话语轻浅,不难看出其中关心。 青萝儿一一记在心里,小姐在意的东西,在意的人,她更要加倍在意的。一手撑着伞,拿了药抱在怀里,免受了雨湿了它。 “若无枣也没关系,先将就着。”慕槿抬了伞,缓步前行,从前方飘出几字。 青萝儿也抬脚跟上。 很快二人便到了驿站前,像一座官家府邸,不过比官家的小了许多。上面写了榆林驿馆四个大字,清晰明目,显然是才换新不久。 驿旁还有一间茅草为盖的小亭,亭里简单设了一张泥色桌,一人站立如木在前看守。 慕槿站在驿馆前,撑着伞,移了目。看着从里面缓缓走出的淡青色身影,眸间染了几许疑惑,随后转为浅笑。 那人长身玉立,清眸拓墨,身姿挺拔,出尘绝世。削尖的清俊脸庞没有一丝刻薄,反而尽显清然柔和,温润如玉。一袭淡青色长衫衬了他温和性格,容貌清朗美无度。 一见他,慕槿脑袋里此时便蹦出一句诗,“玉面天姿,君子德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眉间柔若清风明月,明眸皓齿似竹兰皎皎。” 这般俊朗之人,世间难得。如圭如璧,世间难求。 若是一只狐狸,那也是一只温和的狐狸。 慕槿恍了神,很快便收回来。 那淡青色身影立于檐下,笑望着她,声音如清泉般磁性悦耳,“慕儿,外面正飘着雨,难不成还要一直站在那儿,淋够了雨才上来?” 话里暗含调侃之意,声色低浅温和,但细看之下,会发觉他得眼底隐有一丝疏离与浅漠。 眸间明暗转换,初见给人和煦之感,相处下来却觉不知深浅,难以看透。 慕槿听此,勾了唇角,抬了脚缓缓往上走,直至到他身前方止步。 她收了伞,递给身后的青萝儿。 复又转了头,抬眼看向笑看着她的青衣人,朱唇轻启,“素和莫不是说笑了,只是听人说你派了人前来接应,没曾想是你亲自来了。这才觉得有些意外。” 这么标志的人,美如墨画,玉之比拟。但她也不会忘记蛇蝎美人四字,看人不能仅凭外表。与素和往来两年之久,了解他的性情和一些事,但不尽然,知之不多。 不露山水,不知城府。虽是朋友,心下却自有些防备的。 素和怜玉听此一笑,清醇笑声迷了雾中青雨,拨开层层涟漪。好似点了丹青一笔红,莹了寸寸空中雪。 他看着眼前碧色衣衫,面容清秀,气质卓越,肤如凝脂,皓碗如雪的女子。生得不艳丽却清丽,虽不绝色却觉她螓首蛾眉。 说话间都透露着一股清莲浅然之气,若不细思久处定会不自觉被吸引。 “原来如此,那慕儿许是见我来此有些诧异,我们不妨进屋去说?”素和怜玉温和一笑,声线清雅,尽显温文尔雅,器宇轩昂。 慕槿点头,与他并肩而行。 入了素和怜玉早已备好的客室,那是一间陈设极简单雅致的屋子。屋里设了一张黑玉案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窗明几净,甚是清静。 慕槿见此,心里也觉得舒适不少。没想到素和还是了解她的几分喜好,一应从简。 她目光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眼神一晃,便看到屋内光线所映之处,窗沿旁摆了一架古琴。 慕槿一眼便认得,那不是普通的琴,而是素和怜玉常带在身边的七弦梅花断纹琴。 它属于古代名琴。这种断纹琴一类的,以古旧为佳,琴身的断纹代表它历经沧桑之实,琴历时愈久,则断纹越多。 随着长年累月浊气侵蚀,它的色泽倒并未暗淡灰尘下去,反倒愈加古致典雅,琴音必是低沉久美。不似琵琶锋芒毕露。 “来了此地,没想你竟还带了它在身边。”慕槿兀自笑了笑,对此颇感诧异。 也不怕路途崎岖损坏了它去。 素和怜玉站在身侧,听此莞尔一笑,青和平允,“途中难免生闷,携它已成习惯。这里不比京城,毕竟只是一处驿站,容不得大肆张罗铺整,慕儿莫要觉得简陋。” 语毕,方又伸了手,让慕槿落座。 桌上摆了两樽精致白玉月光杯和一个同色茶壶,上面绣纹皆是一朵白玉兰,很是贵气。 慕槿一见,便知这又是素和怜玉带在身边的私物。 心里也不觉多奇怪,毕竟人各有不同,有人追求精致细腻,亦有人择那浪得一日是一日的生活,两者之间她自是不能比。 慕槿落了座,素和怜玉抬手替她斟了一杯茶,末了放至她身前。轻展俊颜,款语温言道:“我来之前,已派人在这儿安排妥当,这驿守暂搬离了别处,剩下的都是你我的人,明日我们走后他再回来。” 慕槿颔首,了然于心。 在这儿见了外人总归不方便,且她也未遮容,走漏了风声可不好。素和倒也一如既往的心细如丝。 她摸着手里温热的玉杯,轻摇了几下,然后放至唇边浅酌一口,细细品味杯中淡香之气,眼里若有所思。 放了杯,慕槿抬眼,笑意盈盈地望着目光柔和的素和怜玉,端的是嫣然清魅,倏而轻语,“素和此番亲自来这儿,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儿?” 话里带着几分疑惑,很好奇这位少有踏足京外的素和公子竟有心思来了外面,她可不会认为她颜面大到需他屈尊来接。 素和怜玉听她一问,轻碰着玉杯,眸里波光潋滟,尽被掩埋。勾了唇,缓道,“的确,如今京里不比以往,立储之事虽未抬到明面上,皇室贵胄间一片祥和友善,但细嗅其中已隐有暗波渐起之势。我还不想涉足其中,牵连了族人,所以借口来了这儿求医问药。” 再者慕槿也精通医理,医术精湛,向她再问几副药也不是不可。 原来如此。 慕槿心思婉转,秀眉微蹙,对此事还是知道一点的。天圣国当今皇上年过半百,膝下却无一子。 早有御医及江湖名医诊断,结果同样如此。只不过此乃皇家私事,属皇宫秘闻,不得对外而宣,世人只知皇上至今无所出罢了。 唯有几个风华正茂,及冠年华,富于春秋,齿少气锐,麟子凤雏却早已册封王侯的皇弟。 所以,这下一任储君之位必然落在这几个王爷之中。 这些都还是从素和及江湖之人口中细细碎碎听来的。她阁中之人近年来大都在蛰伏在东陵,对天圣国之事知之不多,没特意让人仔细打听。 原想问素和依他之见,谁最有机会登上宝座,可细想却觉算了。 素和虽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无人敢撼动这颗大树,但于皇室之事,阴晴变换,他又怎能预料将来谁主沉浮呢? 人中龙凤,自有争夺的资本能力。其中变数,任由他们去破解。只盼她能在风云变换,瞬息万变之中能立稳足,完成她的夙愿。 在决意进京那一刻,她已知自己不能脱离这场风波。 既来之则安之,细细做好打算也不怕将来吃了暗亏。 “你既想护了族人,又想离了这争斗,所愿是好,祈望天随人愿罢。”慕槿低叹一声,自是盼望着他能离了这混乱之局,毕竟他算得上是她一个好友。 断纹 素和怜玉清然一笑,眉宇间多了一股云淡风轻,清莲之姿才衬得上他的轩昂。 “慕儿方才瞧着我那把古琴,可想听它铮然一曲?”他移了眼,看了梅花断纹琴一眼,知晓慕槿几分心思。故才探口而出。 素和这话是想为她弹奏一曲了? 不知这架古琴琴音是否如她所想,低沉久美,心里也痒了痒。 “能听素和弹这一曲,我求之不得。倒想看看这琴音配这如玉公子的纤指,到底有何奇妙之处?”慕槿摸了杯沿,唇齿间暗自留香。眼里隐有几分期待之色。 传言京城素和公子最拿手的曲子便是《流音》,意取高山流水,寻觅知音之意。 曾以一曲闻名。一曲过后,一夜之间,从宫内以星火之势传遍到天圣国大街小巷。凡闻素和琴音者,皆赞不绝口。可谓是世人瞻仰羡艳不来的。 风月之中,尘埃不染。也真是难得。 不过自那一次后,世人再没见他抚琴弹奏之意。有人说是无人懂他琴音,故此不再轻易弹。 亦有人说于风月场合,他不想染了古琴俗尘,虽身居权贵,却也不愿取悦贵胄子弟。府里下人在内院之中还是常能听此婉转稀有之音的。 今日素和既然提起,那多半也是后者了。 思怵间,素和怜玉已起了身,缓步走到梅花断纹古琴边坐下。淡青色衣诀飘飘,轻盈如云似雪,袍摆曳地如朵朵清莲绽放,真有纤沉不染之意。 慕槿斜身慵懒靠在木桌旁,一手轻拿了玉杯,放在身前摇曳。又抬了一只脚,放在另一条腿上,翘了二郎腿,轻晃着脚。一副悠然闲性之态。丝毫不让人觉不雅。 “铮”地一声响起,弦音如山石流水般兀压向心头。仿若潮水轻拍岸边,激了一层泥沙。 仅一调,便让人目不转睛,心神一定。 慕槿斜目看了窗边斜斜细雨,打着外面古旧的杂院屋檐。又低了眼,微眯了眯,眼角成了一条缝,看着窗下调音人。 低低的音韵在一调微停之后便缓缓低浅入了耳边,开始环绕了整间屋子。推开一堆一堆波浪,萦绕心门前。 慕槿眯眼,看着纤纤玉指在琴上缓缓拨动,似拨开湖水溪河层层涟漪,撩开水上迷雾重重轻点云漪。 她轻闭了眼,脑海里便浮现一片青郁美景。幽山清泉,淌在山涧,瞬如洪波之势拍打坚硬石壁,百舸争流般的势头在寂静泉林中毫无违和。 渐沉醉。 小舟轻漾,湖心平静。分明一切缓如烟云,却一下子如激流勇进般过了万重青山。眼前之景由慢而快,交替呈现如斯美景。 慕槿心头也不由微微提起,于平淡之中感受了几分期待,目眩神迷,波涛四起。 其势如破竹,潺潺流水纷纷泄下,惊彻青山翠石,盘龙立于险崖石壁。如此险恶劣势却也衬得风平浪静,摇晃微荡。 丝丝春风抚过湖面,如春之意却一下子又似坠入了冰霜天,冻结一湖清流,舟船不行。皑皑白雪铺天盖地般袭来,零星片片,惊心动魄,冻彻心扉。 涤荡心灵,引人入无尽之地,宁心醒目,流连忘返。 “欲暮苍苍春意尽,流水离殇怨笙琴。落转成空辞花树,哪管嗔痴笑无情。意境悠悠,此中情音,携手并进叹霜莹。”慕槿闭着眸,聆听着琴音,耽于其中,不禁幽幽开了口,“抱负凭心,可天高地远阔鸟飞,亦能没入深径不自矣。心怀重任,亦有柔情。男儿当如是。” 字字珠玑,盖过了袅袅起伏的沉缓琴音。 哪管嗔痴笑无情,心怀重任,亦有柔情,男儿当如是…… 素和怜玉眸光微烁,这句话无疑触碰了他的心灵。 余光瞥着那闲散碧衣女子,情绪几经暗自翻涌,心里也升起一股共鸣之意。最终按下心里情绪翻卷之意,回复平稳。一曲毕后,放于断纹琴上的玉指按了弦,止了音。 再抬眼看向已睁了眸的慕槿,眼里已然一片平静淡然。平静之中,少了一丝疏离,多了几许柔和。就连唇角边也不自觉轻轻勾起一抹多年不见的淡笑。 似绽了枝叶的绿植,叶尖投射了一抹阳光。莹莹绿绿,晶亮透明。 “素和这琴,好琴。这手法,也是上乘。知琴音,懂其律,对它似故人,亦似友亲。”慕槿一脸悠然,含笑瞧着他,嘴边赞叹之语不绝。 纵是以前,她也从未听闻过如此意境之曲。拨动情绪,意境深幽。没想今日竟能饱耳福,听这普天之下鲜有人能匹敌之曲。 心情蓦然也明亮了几分。 素和怜玉轻勾薄唇,露出一抹柔和浅然之笑,心知她是闻琴懂琴,一曲便能懂他之人。 一股不知是何异样的情绪蔓延心底,化为心水,淌遍全身。 半响,他才缓缓起身,离了琴边,嘴边含着不变的柔笑。声调轻转缓慢,“慕儿能品出其中真意,也不枉我弹这一曲,实属难得。” 话落之后,他人也落了座。偏头看着一脸怡然的慕槿,眼底浮现一抹流光。 见慕槿不语,他又缓缓开了口,“方才我弹的,乃是《流音》中的第三段,《落霜华》,慕儿对它评价如此之高,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语中带着一丝幽深,低浅淡漠,不知褒贬意。 闻言,慕槿也不禁亮了眼,拿着玉杯的手一顿,心下好奇便问出了口,“哦?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琴?比素和弹出更美的曲?” 如若真是这样,那样的人不知该是怎么个风华无双,谪仙之姿。眼前不禁径自勾勒出心中所想。 见慕槿眼里带了几分向往,素和怜玉也不禁莞尔,带着一丝无奈,“那更好之琴,谓之冰弦。琴有七弦,冰蚕为丝,其彩五色,水火不侵。琴身乃乌丝黑檀木所做,如今正在云盏手中,和他相比,我这琴只有百年而不损。而他那琴,却有千年不朽,琴音如初之说。”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琴如其名,如其性。可收可放,可狂可温。” 慕槿讶然,挑了眉,这更好的琴难道也在天圣国? “那云盏是谁?可是懂琴之人?莫不是置重金挂在家中只日日观赏罢了?” 这样岂不是白白糟蹋了那架好琴。况这云盏二字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 素和怜玉轻摇头,侍弄了身前的玉杯,道了两字,“非也。” 云盏 见慕槿似对此颇有兴趣,素和怜玉也不扫了兴,轻呡一口香茶,眸里含着笑,慢条斯理地说:“云盏二字,天圣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当今皇上最为倚重的丞相,凡朝纲政事,皇上多会询问他的意见,经他之口,事情批准与否,也都会有结果。是以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皇戚朝臣,对他皆会礼让三分,无人敢轻易得罪。” 这般位高权重,左右皇令,称得上是权臣了。皇上也愿给他面子。 慕槿听此,心里一思,也想起来这云盏到底是什么来头。 云盏,天圣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丞相。年仅十九便坐上了丞相之位,历时已六年。如今二十五岁,比各位年龄最大的亲王还要大上一岁。 听说,这云盏乃名师之徒,至于是哪位德高望重之师,也不得知晓。只听闻当今皇上曾与他师傅乃至交。 那师傅经天纬地,人伦物理,佛玄之法颇为精妙,只不过从不出山。连皇上几次三番派人去请也都是无功而返。 直到六年前,才舍得派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云盏出山相助。皇上便委以重任,很是信赖。 这云盏不是别人,正是天圣国景阳侯云景阳之子,母亲乃是世外隐族之女,听说也是个惹不起的大家族,避世而居。 自打小便被送入了世外学艺,一身本领无人见其真出手过,但仍然叫人忌惮。因为,见他真正出手之人早已不存活于这世上。 云盏不论是何身份,丞相也好,侯爷也好,世子也罢,随便哪一种身份都是无人敢侵犯的。 年级轻轻就坐了相位,真是了不得。 慕槿心下一奇,两年来,只让人留意慕国公府中情况,对于局势也只了解一个大概。 云盏这人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从未见过其人。竟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以前在东陵带兵打仗,朝堂驳辩,那时候云盏似乎还没出山来着。 怪不得不曾了解这号人物,要是他七年前就闻名了,慕槿也不会不知。 “当今皇上有三个兄弟?”慕槿翘着腿轻晃,惬意的目光中含了疑惑。嘴角噙着浅笑,似一湾清泉,泛着凌凌波光。 素和怜玉偏头看向她,眸光暗烁,点头应和,“不错。依长幼之序,从宁安王秦桓,到贤安王秦轩,再到淳安王秦笑,在京皆有府宅封号。皇上手足,虽非一母同胞,却感情至深。” 不过这一‘深’字却是锋芒暗掩。怎么个深法,见了便明白。 三个王爷,王权争斗,不知会不会比三个女人一台戏还精彩。慕槿敛下的眸中夹杂着一丝期待,同时又有些担忧。毕竟,上不齐心,下难安民。 自始至终,可怜的都是百姓罢了。 同素和饮了一盏茶,唠嗑近两年来的风趣之事后,慕槿便起了身往素和怜玉安排好的屋子走去。 这是一间干净的屋子,依旧一尘不染。 不过里面暂住的人是莲柚,不是她而已。 她轻迈着步子,往床边走去,看着床上闭眼熟睡,轻浅呼吸两颊微红的少年,慕槿心里百感交集。 这心性,这年纪,本该无忧无虑无愁过活着。可是,却偏被她护在身边,与他年岁相仿者相比没了太多自由。但却忘了她这身体也才十五六岁年纪。 慕槿缓坐于床边,看着莲柚熟睡的样子,呼吸平缓,气息稳定,想必萝儿已经给他喂过药了。 观着这张脸,她脑海里思酌良久,思绪万千。最后也只剩下幽幽一声长叹,落入心头,地底。 ** 清曦第一缕光辉射过窗花纸落在慕槿阖上的眼皮,她抬手挡了挡晨光,适应了一会儿方才放下手臂。 连续几日春雨,今日怕是天将晴了。心里暗道一声。 慕槿遂起了身,在青萝儿的伺候下简单洗了漱,稍作整理一番。收拾一应包袱用具后,才出了门。 在素和怜玉派来的人告知下,她带着青萝儿,莲柚,洛风三人去了榆林驿门前。素和怜玉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慕槿便让莲柚和青萝儿去了她们来时坐的那辆马车,青萝儿顺带照顾莲柚。而她则与素和怜玉同车。 她还未上车,素和怜玉的手下便替她掀了帘,慕槿点头答谢,低了头顺势上去。 车内,素和怜玉依旧是一袭淡青色长袍,袍角落于软棉坐垫边。他此时正坐于帘口右手方,正襟危坐,腰杆笔直端正。 中间摆放了一个四角小桌,上面摆放了昨日用过的白玉月光杯。慕槿见状便直接坐在左手方,卷了一身冷气。 坐好后,车轮子也开始辘辘转动起来,片刻之后一行人便渐渐离开了榆林驿站。 慕槿随意打量了车内几眼,发现帘口正对处,一方软垫上,放了一块长方形赭石色木盒。这想必是素和怜玉用来装置古琴的。 车内虽不大,但却觉宽敞。淡淡的墨香之气散发车内,毫不觉气闷。陈设之简,摆放皆齐,让人心里舒适平静。 慕槿掀了帘,先是看了眼轮子转动的地方,路上多是稀泥,轮子也黏上了稀土。还好坐在马车里,若一脚踩下去,准会糊得鞋子没鼻子眼睛。 再抬头望了顶上碧空万里,天高云淡,光风霁月的景象,心里暗道果真是天晴之兆。 迎面扑着清凉的晨风,和煦淡暖,慕槿唇边轻漾一抹粲然,好不惬意。 素和怜玉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仙姿玉质,水眼山眉的女子,他微抿着唇,淡蹙着眉,眼底划过几抹思索。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好好瞧这片天。”碧空如洗,霁月光风,何等闲暇。慕槿暗自叹息,抓着车帘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不知是不舍还是无奈。 素和怜玉清莞一笑,面色平静,一派淡然,“伤郁无用,尽心应对眼前之事。何愁不再见它。” 绵言细语中带了一丝宽慰,关心之中含了几许暖意。了解她此时此刻的处境,心头未免不有怜恤之意。 慕槿听进他的话,确实有理。 一月后便是慕国公府族中庆典,自慕姓一族先祖为官以来,便定下的族日。一代代延续至今,从未间断。 族日便是慕姓世族聚集日,两年一聚。凡慕姓族内之人若无人命关天之事,都不得缺席。不论旁支或嫡支。 赠玉 所以慕槿有机会重回京,都是族内那些迂腐且顽固不化的老头子竭力要求的。 慕国公府趁此机会弄了比试,凡年岁为八至十八有能者都得参加。为的就是挑选好苗子,选取慕氏头角峥嵘,卓尔不群的人才。 继续为慕国公府效力,为天圣国效忠,延续一族繁荣昌盛。 不知今年是否同往常一样,比试形式和规则可有变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慕槿倒不在意这次比试,她本也无心替慕府做事。只不过为了自己的目的和利益,这比试什么的,她倒要拭目以待了。 旁支的人也可借此机会翻一翻身,得到嫡支重用。毕竟,论地位,财富,能力,势力。哪一样不是比旁支好? 因此旁支那些人哪肯偏安一隅,早就巴望着这两年一聚的族日。为的就是得到更好的资源与势力地位。嫡旁互补,皆有利可图。 再者皇室也重视慕氏一族的比试,无非是关系到国运。皇室幕后操控这一切,一为控制不良居心者做大,二为慕族有能且忠于天圣者提供机会。 无外乎自天圣建朝以来,足智多谋,熊罴百万,谋臣武将,攫戾执猛者多出自慕氏一族。源源不断支撑着天圣皇朝一方安宁。 虽更甚者出于王族皇族,但得力干将亦不可缺。 有一支英勇御敌冲锋陷阵的战士队伍,好比作战时人有了三头六臂,风云变幻,能奈他何? 慕槿敛下眼眸,细细沉思。心里有了打算。 “素和,若进了城,你我往来之事定要更加谨慎了。”毕竟,他们两人的关系,不能为外人道也。暗地里合作,没必要搬到明面上来,否则无疑是给二人横添麻烦。 京里比不得外面,王孙贵族,哪一家暗卫隐士不下几百的。各家都混入了敌友双方的人。说不定她的马车一进京,便被哪个疑心生暗鬼的人给盯上了。 素和怜玉也深谙此中事理,微扯了唇,淡笑着道:“嗯,慕儿说的,我都明白。慕儿先一步进京,乔装改扮一番,直接去往京里地段最好,格局最大的酒楼,听香楼。那里有我的人接应。避免起疑,我会晚一两个时辰再进。” 然后伸手,拿了袍袖里一块淡青色玉佩,递给慕槿。目光清沉,“这块玉,你且拿着,城门守卫见此玉佩,无人敢阻拦查探。” 慕槿眉间微蹙,低眸看向眼前光线映射下泛着浅青色,雕刻云纹样饰的环形玉佩,心里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伸手将它接在了手里。 放在手心仔细一瞧,发觉这玉与她平日里所接触的玉极为不同。 这玉青中露白,圆润细腻,质地凉沉,上面精致的云纹刻印如翠霞缠绕在玉上,卷如真云,浮于九天,活灵活现。 纵是慕槿这般眼界开阔之人,见此良玉也不禁暗赞一声,真是好玉。 慕槿点头,偏了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得如一汪清水,“若有急事,我会让萝儿去找你的。” 毕竟,能接亲自来她,虽说只是顺便,但其中风险又怎是那般简单。这也是值得记在心头了。 素和怜玉淡然一笑,平静的眼眸中泛了一层波光,荡漾于湖面纸上,泰然自若。 徐徐凉风透过车帘灌入车内,吹散额角两抹细发,摇曳几许,婀娜多姿。似那万花丛中过一点青,一晃眼真真是美如英玉。 不过两人皆沉浸在自己思索中,没人在意。 ** 行了半日路程,一转眼便到了京城城门口二里外。这里人烟稀少,左右两旁密树环绕,青葱一片,车马在此处停留不为打眼。 慕槿下了素和怜玉的马车,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莲柚早已醒来,安静靠在车壁旁,看着脸色和润稚嫩,恢复了许多。 待她坐好,帘外传来一声轻喝,马车便轱辘辘地转动,向着京城地带前行。 素和怜玉透过车帘缝,看向渐行渐远的车影,墨玉般的眸子微烁,平静的面色中看不出是何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却已覆了一层淡淡冰霜。文雅温和之气在他身上渐渐淡去,如烟云般轻轻卷走消逝,闺壁无暇,无痕无迹。 城门口。 高高的黢黧色石墙屹立在眼前,像是一道屏障,遮掩了内里的华贵。本该庄严肃穆的地方却因进进出出喧闹沸腾的百姓而多了几丝烟火之气。 能清楚地望见城门内手臂悬着木篮,游走街上挑拣所需之物的妇女挽手掩嘴谈笑风声。花花绿绿的碎布衣裙东西交错晃了眼。 天圣京都,天子脚下真乃繁华。 慕槿掀了帘,捏着帘子一角从里往外探,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感叹,沉静如水的面容中多了一丝坚定刚毅和无畏。 似一只隐忍不发细嗅蔷薇的猛虎,暗自匍匐,静静盘曲待那口中鲜美的猎物。又好比惊蛰六月的蝉,埋入地底,等待一朝傲立枝头长空嘶鸣。 有些东西,从她回来之时,便注定了它只是一块垫脚石而已。 慕槿握了握手里的玉佩,放了帘角,马车又缓缓前行。 城门口守卫个个戴着银色头盔,银色铁甲着身,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向他们,正要入城。 巡视的守卫却如平常看白菜萝卜一般,见怪不怪,出于惯例,守卫抬手将其拦下。 平常这种华盖车马,多半是京中贵人亲自或吩咐手下出去办事所用。除却商旅货物,可疑人等需细细盘查外,其余人等只需出示身份证明便可。 须臾间,车轮子不再转动。马车自觉停在两方巡视守卫中间,如一尊贵气的石像,装饰大气华丽,略微显眼。 城门口过往的百姓见此也不禁齐齐回头瞧了几眼。 慕槿从帘内伸出了手,一块淡青色玉佩上吊了一根靛青色细绳,挂在中指间。 明晃晃地微左右摇摆在巡视守卫眼前,让那眼神惺忪,略带倦色的守卫一下子睁大了眼,毫不犹豫地让了身。 连车内人的面儿也不见,身份也不验了,速将马车放了行。 慕槿见此,神色几经变化,一颗提着的心也不由慢慢放下。 锋芒 马车驶过街道一方偏僻幽寂小巷,略停留一会儿。又继续往前。 半柱香后,从巷里走出一个身穿粗糙亚麻色短褐上衣,左右大筒裤脚一高一低,膝盖前破了几个漏风不大不小的洞的干瘦男子。 头上戴了一个棕色遮耳薄毡帽,一身男衫穿着,迎着凄凄风萧萧瑟骨,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出了巷,抬了头。 这才看清他脸上的模样,幽黑的皮肤恍若天然生成,好在胜过城门口那道黢黧色的城墙。午日阳光映照下显得油亮亮发着光。 乌黑发紫,黑里透红的右脸颊上眼角旁生了半个巴掌大的暗沉色斑块,在整张黑色的脸上依旧难以忽视,脸颊的色彩似成了背景。 活像一个落魄弃儿乞丐,脸上即便干干净净也似没洗脸一般脏兮兮得惨不忍睹。估计开得正香艳招展的鲜嫩花朵儿见了这样子也吓得不敢再开了。 慕槿抬手往脸上擦了擦,低头看除了手上抹下一层灰土以外,脸上的黧黑之色没有丝毫变化。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亮,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辉,耀眼夺目。乌紫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满意现在这副样子。 腰间横挎了一个青灰色布包,包里散发浓郁扑鼻的腥味,这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低头嗅了嗅这别具一格的味道,慕槿心里只觉一阵舒服。她本以为这味道不行,所以又多加了一条咸鱼。现在看来,两条腌咸鱼,刚刚好。 整理完一番身上行装,觉得无事了,她才缓下心神。慕槿敛下眼眸,平静且沉静面容里透露出一股稳重和狡黠。 负了手,抬了脚。慕槿便轻踩着步子正常向前行走,过了僻巷,踏过水坑,耳边才又闻嘈杂吆喝贩卖声。 慕槿一身肮脏样,在人群里穿行如游鱼暗影一般滑脱,竟也没人发现。 只不过人群里时不时闻得到一股怪异难闻的气味,到底是何气味,人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各处转悠了一遍,慕槿从百姓谈话中也对这块地儿了解了一个大概。 她现在所处的这条街,乃是京城里最外边儿的一条街,名为井水街。听着有些井水不犯河水之意,其实不然。 不过是百年前天圣国都扩建,把最外缘儿一块村地给划了进来,修修整整,绵延百年,保留了以前村井的名字。 井水街往左,便是百花街。听说每年花朝节时,百花绽于长街上,奇异靓丽。俊男美女才子佳人聚集于此,届时当属百花街最为热闹。 再往右,就是京里最大的古街,长安街。由来已久,一时听茶楼里唠嗑子的人碎语细言也了解不完。 慕槿闪了身,理了理毡帽,看似脏乱古旧服饰的遮掩下,一双幽黑冰冷的眼眸在缓缓转动。低头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心下微思。 看来仅听这些百姓杂乱无章的言论,东拼西凑,还是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要在天圣国京城各大交错势力下立稳足跟,拥有自己的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正冥想着,耳边便传来一声惊喝,“快让开!让开!” 隐约还能听见鞭子拍打在皮肉上的‘沓沓’声,好不响亮。这想必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死里打。 混和着东倒西歪的杂物落地声,百姓苦不堪言的哀愁怨道声。在整条长街之上磕磕撞撞显得更加混乱不堪。 慕槿淡凝着眉,感觉那道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没有丝毫慌乱之色,按下心中的疑惑慢慢转了身。 回了头,果见一人驾着马车往自己这个方向冲过来,那人站于车板上,一手挥着棕色长鞭,一手往后紧撺着缰绳。 面色带着焦急和心切,眼里泛着急红。脚下的马儿如发了狂般毫无停留刹脚之势。 慕槿在心里快速思索,眼珠子速转,心知这是哪家烈马发了疯,驾马的人控制不住,踩踏了挡路拥挤的一群百姓。 微抿了上下两瓣唇,慕槿站定人群中,原本不打眼的身影也在人群退开中慢慢浮现。 “兔崽子!快滚开!”那人冲她怒喝,眼里的急厉如暴雨般向她砸来,即便是个人见此也会腿脚发软,怎想得到让开。 慕槿握了握腰间发臭的咸鱼布包,轻吐胸中一口浊气,脚下缓缓叉开两条腿,定住身盘。 漆黑发亮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历色,似刀尖般狠厉无常,直削人的骨干面庞。干瘦如竹的身躯挺拔不倒,任谁看了这场面也会捂眼弃叹一声:完了完了。 真实情况也确是如此,那些见此状况的百姓纷纷偏了头,捂了眼,不去看接下来将发生的血腥场面。 就在那人驾着奔腾的劣马要撞击到慕槿寸步不移的娇小身躯时,慕槿眸光暗闪,一个下腰,整个人如影子一般敏捷地钻入马车下方。 铁蹄飞过她黧黑色的脸庞,离她的脸只有一寸之隔,险些一蹄踏破她的眼珠。 慕槿面不改色,本就黑幽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她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根泛着暗黑色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脑袋上飞身而过的马肚皮下。又果断地一把抽出。 然后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响彻安静的长空,整个马车连带着驾马的人也翻身落地,弄得个人仰马翻。 原本偏头捂眼的一群人回头一瞧也不禁惊愣住了眼。整个人如木头钉子定格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们惊诧的,不是倒地不起哀声嘶叫的黄棕色马儿,也不是摔得个狗吃屎的驾马扬鞭人。 而是原先那个站定原地,气势沉着冷静,面色黧黑,脸上斑块横生的娇瘦男子此刻却如腌菜焉花儿一般狼狈倒趴在地上。 浑身落魄狼狈不堪模样不亚于那被摔得四脚朝天,鼻青脸肿,倒地不起的一人一马。 慕槿埋头只想暗骂一声,纵是沉静如水的眼里此时也按耐不住划过一道怨愤。 扭头皱眉往旁呸卒了一滩口水,吐掉口里飞进的泥沙,捶地咬牙切齿,埋怨道:哪个扔的烂菜皮。 冲撞 正在暗自埋怨的慕槿微抬了眼看着周围惊恐呆愣静默不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人群,眼里划过一抹平静和疑惑。 别人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儿,不晓得她的身份,所以她并未觉得难堪和不悦。心底里静若凉冰,淡瞧了瞧自己的手,发现只擦破了一点儿皮。 这点儿事无伤大雅,慕槿也不在意,准备翻身就地而起。 正想着动动身,便听一阵怪异的声音在周围叫唤:“啊啊啊!谁压着小爷了!扁了扁了,压扁了!小爷要死了!要死了!” 慕槿眼里划过一道惊讶,转了转眼,看着围在自己周围那群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底流露一股同情与怜悯。 人人脸上愕然写着四个大字:大难临头。 顺着众人目光,她也不由低头一看,发觉一只头上顶着一根红色羽毛的鸟儿的一条腿加半个身子被她压在肚皮下。 露出的半个身子上面覆盖着浅蓝色条纹,色泽光亮。脸颊下方则是蓝紫色带点黑色的绒羽,看着很是柔软顺滑。 鼻包呈淡蓝色,整个鸟体呈青蓝之色,鸟嘴弯如钩月,与平日里嚣张纨绔子弟跋扈脸没什么两样,不过瞧着还是很讨喜。 这是鹦鹉? 饶是慕槿这般镇定平静之人见此也不禁挑了挑眉,微挪了挪身子。 那只会说话头顶一根红毛的鸟儿便一下子飞身出去,扑腾着翅膀往一悬挂黑色绸纱如瀑布般遮掩,且里面还若隐若现有一人影的步撵里飞去。 慕槿眼里露出一抹诧异,如水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解。她是惹上什么煞神了? 刚想起身,背部便被人用尖刀交叉胁迫狠压着,让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慕槿心里一疑,见这冷厉架势,更加确定她碰今日是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她动了动脑袋,迅速瞥了一眼周围的人。看到除了这一黑纱遮掩的贵气步撵以外,还有一人立在步撵旁。 他身着一袭淡紫色矜贵月华锦袍,头系紫金色玉冠,半挽成一个束冠髻,墨发分成两股如烟华般垂落身前。好看微抿的薄唇之上,是一副俊冶秀美却略显黑沉的面容。 他的右手方是一顶紫色华盖蓬子马车,单手拢在身后。眼底浮现一抹深沉色,隐隐能感觉到他平静的眼眸下掩藏的不悦。 身上微敛的气势也阻挡不住周围的惶恐的神色。那群人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齐齐跪地叩首,“草民参见云相爷,宁安王。云相爷,宁安王万福金安!” 话音之中都可闻这些人的惶恐颤抖。 慕槿暗自蹙眉,心下如麻线搅成一团般缠绕,敢情一来还碰上两个不敢惹的人物了?她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那紫金色月华锦袍的人面色没有丝毫改变,眼底的深沉之色越发明显。脸色如吃了黄连一般黑如抹灰锅底,手里还拿着一只破旧发臭的灰黑软底布鞋。 他身旁一带刀侍卫见此,脸色顿变,立刻上前双手接过烂臭布鞋,退到一边。看向趴在地上的慕槿,一声怒斥:“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此冒犯相爷和王爷?来人,拖下去,严刑拷问!” 声色俱厉,面目严肃冷漠,声音恍若奔雷爆竹般震耳。字字逼迫不饶人。 慕槿心里一紧,暗自思索一番。 方才不过是她的一只破布鞋飞落到了那紫衣人身上,被他用二指夹住,眼底划过一抹嫌恶之色,自觉被侮辱了而已。 若不知道的,真以为她就是什么刺客,心怀不轨,意图冒犯,企图谋杀。 明眼人都瞧见了她方才是从马下穿过才有此一状,偏那些人地位势微,不敢得罪权贵,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模样,没人愿意出来替她解释。 慕槿蹙着眉,眼底浮现一股平静和淡漠。回瞪了那人一眼,含着沉静内敛的气势,浮动在眉眼间。恍若冰尖,直戳人心底,搅碎血肉。 紫衣锦袍人面色沉冷,扫了眼地上面黑肌瘦,娇小如柴,目光却冷厉不惧的慕槿。抬袖露了手止住了他,冰唇微抿,眸间含着一抹冰弦冷月般的历色。 身后的侍卫见自家主子不发话,制止他的行为,自然无话可说。缄其口,不带任何表情立在一边,与紫衣人冰冷神态如出一辙。 紫衣人盯着地上的慕槿瞧了几眼,两眼如看蝼蚁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最终收回了淡漠沉冷眼神,侧身看着黑纱帐帘内若隐若现的人影,语气沉冷缓和地问:“此等刁民,不懂规矩,以下犯上,罪大恶极。今日不止辱了本王,竟连同相爷尊驾也敢得罪,本王以为,理应处死。却不知相爷可有何高见?” 毕竟,冒犯的人不止犯了他,也犯了坐驾步撵里那人,他还没有这个权力连里面的人意愿也不过问。 这句话,无疑是把慕槿的生死交在了步撵里那人手上。煎炸闷煮,去骨扒皮,都由步撵里那人说了算。 慕槿垂下眼眸,破了点皮的手掌微握紧,眼里泛着一道冷光,如冰如刀,骇人心神。今日竟要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了? 呵,权势滔天,地位尊贵,能呼风唤雨就是不一样。难怪那些人挤破了脑袋也要夺得那个位子,怨不得她以前为他人作嫁衣,只怨人心叵测。 既然这紫衣人自称王爷,想必就是跪在地上那群人口中呼唤的宁安王了。这步撵里的人,必然就是连王权富贵也要让上三分的天圣国云相爷云盏了? 看这情形,宁安王要处置想要她,还需得过问云盏的意见。果真是礼让三分,一点儿也不假。 宁安王话落许久,也不见车内人吱声。气氛静默得连蚊子撕咬声也听得见。仿佛那里只有一架步撵,一块遮撵如瀑的黑纱,四个抬撵的劲装侍卫。 而如同坐轿一般的华贵步撵里面似无一人。 就在众人都以为里面的人不会轻易开口的时候,一道清醇淡漠,如清泉溪水缓缓流淌,充满磁性且邪魅狂狷的嗓音低沉响彻在安静的长安街上。“哦?宁安王这是要劳烦本相做主了?” 一字一句间,狂气娇贵与慵懒之意尽显。 退避 高低起伏,缓落有致,似一个个灵巧的音节在身上轻踩游走,蔓延全身。 亦如春风拂缕般和煦温暖,似指尖轻抚过细腻的肤脂,柔魅狂狷。 一听这道与众不同的低醇嗓音,便让人不禁对步撵里面的人充满好奇,很想揭开那层若隐若现的黑纱,去探一探究竟。 步撵外,听了里面的人说了话,长身玉立,紫衣如冰,周身气势冷诀的宁安王眸光忽明忽暗,暗波涌动。 这么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不顾皇室尊严,敢说出这般有折王室身份,说出‘劳烦’自己话的人,在天圣国,除了云盏,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难怪皇兄也对他刮目相看,事事决断皆问过他的意见,要得他的许肯,才肯放心。一切不无道理。 沉思片刻,宁安王才偏了头,冰冷的目光投向黑色步撵里的人,眼底含了几分不明意味,低声缓说道:“的确,此事本王也不能全权做主。毕竟,云相之姿,今已尊比王室。朝堂之事云相方能拿捏得当,又何况只此一件小事呢?” 这番话,无疑是自贬身价。抬高了云盏区区一个相爷之位,贬低了皇室身份,若云盏真做了主,无疑是认同了这话。 若传入了皇上耳朵里,云盏即便不被责罚也定会被疏远几分。 可他却忘了,云盏是何人。 曾只身一人立于邻国天启国朝堂,震慑天启文官武将。雷厉风行,来去自如随性做事。仅凭一人之力便夺回三军,凭一人之谋收回天圣国数十座城池。天启上下百官平民敢怒而不敢言。 虽没有只手遮天,恃才傲物的性情,但却拥有呼风唤雨,无所顾忌的张狂本领。群臣尽可被他踩于脚下,放肆蹂躏。 虽不比王室生来尊贵,但一身的能力与桀骜还是掩藏不住的。可收可放,可狂可傲。 但若只有这些格调,没有真才实学,又怎么会得到天圣国君主包容,怎会年纪轻轻便稳坐相位,得到重用? 经纶满腹之中,任凭其喜好而为。无人敢多说一句他的不是。 等了半响,那黑纱帘内也没有任何动静。余下一阵凉风习习,拂过众人的脸庞,只觉周身莫名升起一股冷意,刮过露在外面的手臂。 终于,帘内传来一声低低的轻浅笑,似山谷里的绵延不绝的回音,缠绕在耳畔。 如叶尖敲打着山竹,余音袅袅,细细碎碎,说不出的好听,却也让人无端感到一股低沉之意。 “阿九?”一个音调略微抬高,没听出任何不满。只两字,低沉慵懒轻狂之间,似是在询问意见。 话音刚落,一只身披蓝色羽毛头顶一根红毛的鸟儿便从黑纱帘口飞出,扑哧着翅膀往被压趴在地上的慕槿飞来。 落到慕槿不远处。 慕槿微蹙了眉,这才看清这只鹦鹉的具体模样。它的尾巴不似平常鹦鹉的尖长,尾羽如箭。而是作一小扇团,孔雀开屏般展开青蓝色尾羽,惊艳靓丽。 地上的浅肉色爪子稳稳放着,两只翅膀负在身后,如一只高傲的公鸡,翘着尾巴,昂首挺胸仿佛老练的男子一般向慕槿走近。 目光中带着巡视探寻意味,不过任凭怎么看都觉得怎么好笑。 鹦鹉走近慕槿眼前,豆大点儿的眼睛睁得圆滚滚地与慕槿对视,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黑幽幽的豆眼里奇异地流露出了疑惑,惊讶,最后转为不屑和厌恶。 慕槿凝眉,心里不知这鹦鹉是来做什么的。人模人样,有什么样的宠物,便有什么样的主子。 不难想象那黑纱背后的男子该是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性情。 正疑惑间,那名唤阿九的鹦鹉却一下子扑腾着翅膀飞身离开了,像是见着了什么不得了的可怕事物,好似背后有人拿着大刀向它砍去一般。 使劲拍着翅膀,一阵逃窜,直往黑纱帘里飞入,边飞边叫唤,“啊啊啊,丑死了!污了小爷的眼,难看,难看,丑臭丑臭臭……” 只留下趴在地上的慕槿,双目带着疑惑和惊愣,头上浮着几根方才鹦鹉落下的蓝色羽毛,在凉风中左右飘动,一片凌乱。 她这样貌,敢情是被一只巴掌大点儿的鹦鹉给嫌弃了?这不是她本来面貌,倒不重要,她也不在意。 只是,那只可恨的鹦鹉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如五雷轰顶般惊诧,劈焦了一地,恨不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扒光它的毛。 “丑,丑啊,吓死小爷了,小爷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惨绝人寰,大爷,死杀,死杀她!”帘内响起那只鹦鹉惊惧杀猪般的叫声,惊魂未定,语气颠三倒四还有哭诉委屈之意。 站在步撵外的众人听到这话,神情间显现出怪异疑惑和憋屈,最后只得把头压得更低了。 大家伙儿只知这鹦鹉平日里嚣张嘚瑟,喜欢吃的喝的都要用嘴啄抢去,碍于它背后主子的强大,那些开张结铺的人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能避则避,见它随着主人出来了,便果断移了摊位,不让它瞧见。 没想到这只鹦鹉此时却毫不顾忌人的性命,不知它主子有生杀予夺的能力,以貌取人,嫌丑便不让人存活。众人只得偏头暗自头疼,摇头嗟叹。 慕槿额头划过一丝黑线,心里没有不满,没有不解,亦没有愤怒。 有的只是眼底一片流光和深沉,缓缓转动流淌在周身,让压着她的人手里握着的刀也不由一滞。 那只鹦鹉怕是成精了。 奈何她的性命如今掌握在他人手里,不能言,不能语,多说一字便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只得被人继续用刀压在地上。低着头,眼里只有一片沉静淡漠,不慌不乱,不吵不闹。丝毫不因鹦鹉这番要处死她的话而表现出惶恐求饶之色。 黑色的脸上显出斑驳的黑块,黧黑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光影闪烁间,凌厉的眼眸下隐藏的是不尽的寒冰暗光。 一声低浅如天籁般的笑声从黑纱帘里传来,和煦温润却又觉淡漠寒凉,如冰弦般轻拢慢捻细细挑。拉回了众人的注意。 “你的意思,是要本相杀了他?” 调教 帘内,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食指裸露在外,指节轻屈间,蓝毛鹦鹉伸了两爪正立在上面。 两眼绿豆大小,若不是脸上生满了绒毛,定能见着一副牙尖嘴利,狡猾无赖模样。 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抬起,轻抚过它脸上光滑如玉瓷的蓝羽,一下一下,轻缓如水,柔和缓慢。 鹦鹉也很享受这轻如煦风的抚摸,脸也不自觉偏了过去。眯了眼,惬意之色显露小脸上,身上傲娇的劲儿收了收,一副乖巧讨好样儿。 玉指一屈,轻弹。蓦地便从鹦鹉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下子被弹出了帘外,落到在地上,滚了几滚,灰扑扑沾了一地尘屑。 “无用。”他淡淡评价两字,不知喜怒。白皙玉手微抬,掸了掸袖摆,掸去飘来的尘屑。 “既是冒犯,依照天圣律例,此番拖去杖责便是。无端取人性命,本相生来念善,还做不出此等违背天良之事。”言罢,拂了袖,一如既往的慵懒之意从帘内传出,这话无疑是对宁安王方才话里的蔑视。 此话一出,有人微松了一口气,幸好今日云相明理,不追究这人责任。若照以往,必定惩戒不误,严查厉审。 兴许宁安王今日猜错了心思,算不出云相深沉似水,变化无常的玲珑心肠。 宁安王眸色深沉,神情略微变化,紫衣凛然飘飞,周身流淌着冷冽之气,冰诀在身上缓缓流动。 最终,所有的沉敛之色埋入眼底,面无表情地瞧了地上黑弱娇瘦的慕槿两眼,薄唇轻启,“依律法行事,最为妥当。云相久掌典司刑法之职,对此必然更加了解,是本王疏忽了。” 态度谦和有礼,知行事偏差果断纠正,面上毕恭毕敬,一片诚恳。丝毫不觉仗势欺人,蛮不讲理之意,这一句话博得周围百姓心中一片好感。 “呵,不过……”就在众人以为此事了结,可脱身离开时,帘内的人却是话音一转,把一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既然宁安王立于律法之度将此事作罢,不予追究,那本相也可好好处理私事了。”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里面的人便又凉凉开了口,“杖责之时,本相必定严明公正,不会多添一杖,亦不会少一杖。这个人,本相就先带回去惩处,好好调教一番了,宁安王还有何异议?” 一听这话,呆立的众人便面色一讶,愣是恍了好一会儿神。 调教? 只怕是吃人不吐骨头主儿啊。 这话明摆着是要私自处理这人了?原想着云相今日明事理,分清红皂白,看样子这人却还是难逃一劫啊。 人人皆摇头叹惋,进去就出不来喽。 慕槿埋着头,双目迅速扫视着周围人群的细微神情,惊诧惧惋,目瞪口呆,总之各不相一。心下也知云盏定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宁安王眸间忽烁,微抿着唇,淡凝着眉,向黑纱帘内的人扫了几眼,猜不透是何心思。 最后,他薄唇一勾,冷笑道:“本王虽不知这人于云相有何私仇,既然云相说了,这人自然交由云相处理,本王又怎会有异议?” 言罢,宁安王拢了袖,冰冷的目光淡扫一群人,冷言道:“既如此,本王还有要事处理,便不打扰云相过问私事,就先回了。” 一甩袖,转了身,紫衣身影飘诀。回了坐轿,带了身旁护卫从人群中离去。 一群看戏的人想着也无他事,这下只留了一个阴晴不定且惹不得的主。怕他一个恼怒不悦,祸水引上身,也全都作鸟兽散。 人都散了,慕槿背上无人压制,自然轻松了。她动了动身子,揉了揉手臂,也准备从地上起来。 “带回去。”一道清浅略显淡漠妖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浅淡三字,却极含力量,不容反驳。 于是,正要起身的慕槿眉头一皱,手臂被人反抓着,一路跟随在步撵后,光着一只足被押着回去。 同行的还有一只自觉被弃,嚎啕大哭震耳欲聋,上下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且蓝毛脏污的鹦鹉。 等到了地方,已过去一个时辰。 ** 一堆破旧杂物积在一角,破洞的纸窗投射而入的光线下是漂浮的尘埃,鼻子里嗅着腐烂枯木的味道,一阵一阵,好不难受。 眼里一转,便知这是什么地儿。 这应是云相府中破弃的一间柴房,云盏将她关押在这儿,派几人看守,只她一人,也省了不少力气。 慕槿心里有些不解,坐在地上,身子端正,挨着墙壁,眼睛打量着周围事物,一脸警惕,心里默默思索着。 为何云盏要带她来了府邸,来了这儿也对她不闻不问,既没有所谓的杖责,亦没有所谓的严厉审问。着实怪哉! 想着今日他连宁安王的面子也可以不给,又不觉奇怪了。 云盏的事,她知道的不多,来来回回也就世人所传的那些,未多番了解,更加难测其心。 须臾,门外传来落锁声,接着便闻“吱呀”一声,一人推门而入。 看着地上单膝屈起,端正坐着的人,不由抬袖扇了扇味儿,掩了掩鼻,皱眉道:“相爷有令,这会儿得空,速带此人去审问。” 说罢,快步转了身走出门。 紧接着进来两个黑衣护卫,如同来时一样,用黑巾遮了眼,一把押起地上的慕槿往外走去。 慕槿微蹙着眉,听着除了耳畔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以外,再无任何动静,太安静了些。 走了许久才听到一些淙淙流水声,似一座池子,又似一个园子,时不时闻得到沁人心脾,还觉着几分熟悉的花香。 身旁的人呼吸间皆平稳有致,毫不紊乱。行步如风,落地抬脚,说是蜻蜓点水也不为过。 慕槿也早弃了逃跑的心思,被这些武功高深之人押解着,仅凭她一人之力,逃脱难度不小。 感觉跟着这些人转了数十个弯儿,又直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脚步。 待周身没有人禁锢,她也站定了身子。 背后却传来一股刚硬浑厚力量,慕槿毫无防备,被人猛地一推便趴坐到了地上,双腿微曲,身子前倾,两手撑地。 慕槿疑了一会儿,黑巾遮掩下,微垂着头,似一只被软禁的盲虎,不作任何反抗。 审问 四周很安静,静得有些不正常。 脑后忽地传来一阵轻微如风的触动,眼前黑巾自动滑落。 慕槿低着头,入眼而来的便是身下灰白色大理石,目光慢慢往前移,依然是平整的灰白石板。 再往前,则是几根朱膘暗沉色凳或椅脚,以及一片靛青缁色云纹织锦袍角,随风摇曳了几许,无端觉得瑟意。 慕槿慢慢抬了眼,缁色弹花暗纹服饰清晰显现眼底,纤腰束起环珮流苏绦,外罩帛黑色轻纱,尽显随意散漫。 直到一张妖冶清魅,暗含清冷孤傲的俊脸落入眼底,风姿绰约,俊朗无双,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微抿的红唇如脂如霞,惑人万千心神。 慕槿瞳孔微缩,一道流光一闪而逝。似是没想到面前随意翘着二郎腿的男子竟有如此惊艳烁人的长相。 纵是以前所见之人,譬如素和怜玉,与之相比竟各有千秋。一柔和似水,若即若离;一清俊冷冶,眼底孤寒。无论何种,都足以漾人心神。 但慕槿只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心里只有一片平静。现如今,她的心里早已不在意这些面皮之相,此物于她大抵是无关紧要的。 “何人派你来的?”云盏一袭帛黑衣衫,眼中晦明变化,低眸淡瞧她一眼,收回目光,缓缓启唇淡问。 语气毫无波动,听不出任何波澜。气定神闲,随意淡然,周身含了股冷寒之气。 慕槿眉头淡蹙,她不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仅是冲撞了他的座驾,便认定她是别有居心么? 那这人该是有多心疑。 沉思许久,慕槿也未抬头回他的话。 “不说么?”云盏勾了勾薄唇,语调微抬,眸中满是淡漠。 骨节分明的玉指一边侍弄着面前玉桌上的梅花茶盏,一边淡瞧着桌上开得正盛的一盆君子兰。 慕槿眉间一动,抬了眼。 一张黧黑色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头上的薄毡帽遮住耳朵,只有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眸如星子般闪耀,平淡之中毫无惧意。 凝视着他的眼眸,慕槿面色镇定,嗡声嗡气,带着略重鼻音低声开口,“回相爷,小的只是一介草莽武夫,学得些不入流的驯马本事,今儿个技痒胡乱出手镇了匹疯马,却不想冲撞了相爷尊驾,小的有罪。” 早知道这样,会被人押到这里来,砍掉她的手她也不会随便出手。 怪只怪她一念之间,容不得多想。眼下只有应付过去才是正事,不能让云盏查到她的身份,更不能功亏一篑。 此话一出,云盏转了眸,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细细打量她几眼,勾唇,嗤笑,“哦?武夫?” 话里疑问之意明显表示不信。 “若真是区区一介草莽武夫,又如何有这能力盗取本相贴身之物?”须臾,云盏话音又抬高几许,秀眉微挑。 慕槿讶然,盗取? 她从未见过他,又怎的盗了他东西,且是贴身之物。观他清冷模样,闻他淡漠语气,又不像是假,这就奇了。 “还请相爷把话说明,小的与相爷素未谋面,相府守卫又森严,凭小的这些拳脚功夫连进来都是问题,怎么会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偷取相爷的东西去?”慕槿蹙眉,她是的确不知这事来龙去脉,好歹给她一个解释才对。 云里雾里,说实话,她也很恼。 云盏凝眉,再瞧了她几眼,直到看不出什么,才缓缓收回目光,淡语,“其实无事,盗了假物,于本相而言也毫无损失。” 言罢,云袖一动,抬手从袖里拿出一物,随手掷在慕槿眼前。 哐当一声,声音清脆。 慕槿眸光微烁,看了眼地上的东西,绕是她再镇定,此刻看到它明晃晃的躺在地上,目光也不由一愣。 这不是素和给她的玉佩吗?怎么在云盏手上? 莫非,这就是他所谓的贴身之物? 玉光青明,青里透白,一见就是上乘之物。美玉无瑕,光滑无痕,配眼前这男子再合适不过。只是,他确定这是他的东西? 这玉分明是素和给她的,理应是素和所有。难不成素和盗了云盏的东西,让她以此通行无阻,过城无人查探? 心里细细沉思,脑中迅速转动,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云盏认定是她盗了这玉,转换一思,同是她盗的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她如何能承认这事,怎么可能让他知晓她同素和的关系? 自揭身份的事,她还没这么蠢。 “回相爷,小的是真不知此事,还请相爷明察。”慕槿敛了眸,嗡着气肯定,不认这嫁祸。本来也不是她盗的,理直气壮倒会显得问心无愧。 云盏心思这么厉害的人,又怎会不知道以她之力是做不出这事的,只疑他多番试探是何意。 云盏眼中流光微转,把她脸上所有细微变化皆收于眼底,看到她眸子里的一股坚定,不容人怀疑和直视。 他平缓的眉间也几不可查地淡蹙起来,骨节轻敲着玉桌,一下一下,清脆低沉,似在思索着什么。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谁也不先开口,倒觉得有些不正常。 慕槿心眼微提,不知道云盏在想什么,只觉凉风一阵阵地吹,让光着一只脚的她醒了醒神。 过了许久,云盏方止了思索,拿眼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勾唇,“治得了疯马,可见驯养功夫着实不错。相府里正好缺一个技艺精湛的驯马师,你姑且留下,替本相好好训训马。十日内若训得出良马,本相便既往不咎。” 言语略显懒散平淡。 语毕,淡蹙她一眼,眸间暗含深意。起了身,拂袖离去,一袭帛黑色锦衣在风中飘逸而凛寒。 留下慕槿一人静坐在地,眉毛拧了几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云盏这么做的目的。 十日内便要训出良马,即便是能人异士,技艺高超的驯马师,少说也得半年才训得出一匹好马。 更何况,她根本就…不会训什么马,也不是什么驯马师。 “若训不出,十日后,脱裤杖责,惩处加倍。”远处空气中,传来他的平缓语气,淡漠之中,竟有几分调侃之意。 监视 慕槿一人风干在原地,浑噩片刻才从地上起来。望一眼四周的安静景致,以及身后立着的几个侍卫,暗自蹙眉,十分不解。 她就这么莫名奇妙地留在了相府,训马?恐怕没这么简单。 看似自由,实则束缚,更难脱身。 现在青萝儿和莲柚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素和安排的客栈了,若是等到晚上不见她回去,怕是该担心了。 她又不能立刻去找青萝儿和莲柚洛风三人,在这里别说传信,就连只蚊子也怕也是难飞出去。 算了,他们找不到她,虽不知她是否安全,起码是没危险的。等过些时日再看,能正常出了这里再说。 又想起云盏走时丢下的那句话,慕槿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脱裤子,杖责? 她怎么不知道天圣国的杖责是要脱了裤子挨刑的?果真换了地儿就换了规矩,暂且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暗叹一口气,慕槿敛了敛心神,跟着两个侍卫去了马厩。 到了地方,慕槿向监视她的人要了一双鞋,她总不能一直光着脚走来走去的,况且这点要求他们也不会不允许。 穿好鞋,顺便换了一身干净粗布短褐灰蓝色衣衫,慕槿才踩着碎石,目光平静地看着一排排整齐划一马儿,抬步缓向着圈养马匹的围栏走去。 ** 天色已近昏黑,蔚蓝色的天幕划过一道光亮,似咧开了一个血盆大口,里面是无止境的黑沉幽冷。 听香楼。 灯火渐明,飞檐叠起的拱角,挂了绯红颜色的灯笼,左右摇晃着,艳艳欲火。底下来往的人谈笑风生,吃酒划拳,喧闹一片,好不热闹。 二楼雅阁。 青萝儿撑着脑袋坐在房门口,正好瞧着头上一片月夜,木栏对面装饰别具一格,鲜灯艳红的酒家。 “哎,小姐怎么还不回来?”上眼皮快盖了下眼皮,她都快撑不住了,等了几近半夜,也不见人回来。 洛风寻人去了,至今也没个影儿,没回来报个信儿。 身后,斜靠在门缘边的人抱臂仰头,眼中无由来闪过一抹担忧,只是平淡得一闪即逝。 低眸,摇头,软糯语气答道:“不知道,以慕姐姐的本事,我们无需太过担心的,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 少年稚嫩的脸庞上现了一丝肯定,“萝儿姐,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去歇着吧,等慕姐姐回了再叫醒你。” 语气中无不透露着懂事与坚定,明明是一个少年,这一刻却仿佛有着大人般的成熟。 丝毫不计较白日里慕槿粗鲁地对他,似乎是早习惯了,只是默默地隐忍承受。又或者明白她真实的心意,只是碍于面子难以表达罢了。 青萝儿扭了头,脸皱成了麻花,眼睛快合成了一条缝儿,“真的?” 莫说她不信,若小姐在这儿听到这话估计也会愣一愣,这小子是哪里开窍了,竟会懂得关心起小姐来了。 要放在平日,任小姐怎么对他,他也不会坑一声,一副低声下气,任人摆布的模样。还总想着怎么逃跑,怎么不服管束。 “这么担心小姐,你早说嘛!”青萝儿睁大了眼,眼睛一亮,细细瞧着他。 被青萝儿这么看着,莲柚也有些心虚地扭头,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那个,我是睡不着,正好可以守着。男孩子总抗得久些,比不得女孩子娇贵。” 这副乖巧低语懂事听话的模样,青萝儿呆看着,恨不得扑上来揉一揉那张摆得若无其事,臭里臭气,故作强硬冷漠的面团似的嫩脸。 这么乖的脸蛋儿,总是这么没笑容,看着也替他心塞,难为他在小姐面前一直这样子,给个好脸色有那么难吗? 青萝儿暗自诽腹,叽里咕噜瞎想了一通。 蓦地起了身,定定地看向他,点头蹙眉道:“行吧,你且守着就是,我去外面找找。赶明儿我去找素和公子,让他派人同我们一并找,探探消息。” 站起来走了两步,精神也抖擞了几下,青萝儿脑袋忽地清醒大半,踩着步子下楼寻人去。 莲柚转了头,放下臂,葡萄般的清澈黑幽眼里露出一股忧郁,看着楼下渐远的青色身影,嘴里喃喃自语。 他才不会承认他担心呢,那个女人平日里这么欺负他,惩罚他,自己恨她还来不及呢! 灯影渐熄,长街之上依旧一片繁华。只是,湖光隐约间,多了几丝人影四处寻觅。 ** 三更鼓过后,子夜半。 一只背羽幽蓝,头顶红毛的短尾鹦鹉立在红木雕花刻纹窗边一只细横木上,眯着小眼,脑袋如小鸡点米似的,往前一啄一啄打着瞌睡。 时不时地发出细微呼噜声,恍若人样,着实好笑。 淡色灯盏照映下,一人端坐于黑檀木案桌前,墨发半挽,一半泄落腰间,一手执笔,一手执册,未眠。 “爷,依您所见,这事真是那小黑脸儿做的?”一黑衣侍卫装扮男子立于桌前,半抬头恭敬地问。 依相爷平时的性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人。若是真怀疑那人,早该不留活口了才对。 他口中的‘小黑脸‘,正是慕槿。 云盏未抬头,径执笔,行云流水般在卷上落下几字,身边人都知,他这是在批注公文。 听到黑脸儿三字,云盏一手微顿,继续下笔,清魅眉间淡蹙,冷凝道:“是或不是,不重要,我也一早便知不是他。这人昨日才于京中出现,话不属实,行迹可疑。” 也就是说,虽然他的玉佩在她身上,可是他并不认为是她拿的。 只是一开始这玉被阿九从她身上偷啄来,觉着这玉会在她身上有些奇怪,料不定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加上她一身奇怪穿着,长相也一言难尽,说话行为也着实怪异,一介平庸武夫怎会轻易治了疯马,出手敏捷。 一切都看似正常,挑不出毛病,殊不知这样的正常反倒显得越发不对劲,让他觉着疑惑。 稍一试探,也如心中所想,确不是她盗的玉。就不知,她识不识得那真正盗玉人,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干联。 “仔细监视着,若耍花样,自不必留。”云盏顾自低头批阅,灯盏淡映下,衬得侧颜清俊如莲似水,煞是好看。 语气透着冰冷妖冶,浅若清莲。 黑衣侍卫点头,依言退下。 养马 天刚破晓,蔚蓝色的空中吐出鱼肚白。 一间略显破旧用稻草搭建的茅屋底下,一抹光线透过缝隙落在眼皮上,感受到这股刺激,慕槿蓦地睁眼,端坐起身。 环顾四周,依然没变。马儿正发出不满的蹄叫,蹬了蹬马蹄子,甩了甩长尾巴。 慕槿敛眸,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向马儿走去。 这些马果真不好伺候,昨至半夜方才入睡。将就着外面的茅草房,垫了稻草,睡了一宿。 看这样子,这些刚被牵买来的马想要出去溜达溜达了,慕槿从马槽旁舀了一瓢水,倒入槽内,任马儿低头喝着,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啼鸣。 她随手扎了个髻,蓬松中尽显英气。顺带用木桶里的水洗了把脸,擦净脸上的黑乎乎的东西,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这里没有她用来维持脸上肤色的药草,所以再过一个时辰这颜色就会褪去,倒不如现在把它卸了,弄清爽些。 反正还有眼角那块儿大斑撑着,用薄皮贴上去的,没有特殊的药水,掉不下来。是以她也不怕,出了这里也没人会认出她来。 过了一会儿,监视她的人也醒了,只不过远远地守着,没有靠近。 慕槿摸着马脑袋,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她不会训马,只会骑马,不会养马,只会骑它遛风打仗。 看这些马儿鼻子冲上天的模样,像极了高傲的公子爷,显而易见,性子蛮烈的。 慕槿眼眸微眯,二指捏了捏下巴,扭了头,转身抬步向远处两个佩剑的侍卫走去。 佩剑侍卫皆如木头般静立不说话,见慕槿走来,眼里自带疑惑。 “二位大哥,敢问相府马场在何处?”慕槿向二人抱拳行礼,样子做足。 却见二人面有疑色,心下明了,略做一番解释,“是这样的,云相爷既派了小人来训马,小人自然得尽心尽力保了这颗脑袋,好好训这些马。若只留它们在马厩里呆着,是匹马也会发牢骚的,若到时候训不出个模样,叫小人怎么向云相爷交差,二位大哥又怎么交待?” 一番话在情在理,着实挑不出毛病。加上相爷也早有吩咐,只让他们好好监视着,并非要他束手束脚,哪里也不能去。 何况驯马之事他们也负责看管着,若到时候真有了事,训不出良马,相爷怪罪下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是以思量下来,也就应了慕槿的要求。 慕槿勾唇,道了声谢。 在佩剑侍卫带领下,赶了马厩中百匹马去马场。 这云相府的地界大得有些令人称奇,绕是慕槿以前巡视兵营也大抵是这场面,一望无垠的草场,却只有百匹马儿自在奔腾,有些夸张了。 不得不再次感慨天圣国何其富庶,这云相府何其大的做派。就连私人马场也修得如皇宫卫院一般,堪比皇室校场。 慕槿执了一由枝条糨糊做成的长条形赶马鞭,粗布衣裳加身,短褐穿结,立在百马中,毫不起眼。 她看了围在四周的马儿,以及偌大的围墙砌了整整一个山坳,地形依山而建,少说也有百亩地。 真难想象,这云盏会拥有后山这么大片马场,钟灵毓秀,草长莺飞,瞧着风水也不错。当今皇上应是知晓的,就不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还是怎么着。 慕槿迎着清风,额前垂落几缕发丝,任其飞舞。 扬手挥鞭,神色微变,百匹马儿霎时奔腾齐散。阵势好比山崩地裂,万马齐喑,似一排排浪花翻涌叠起,马蹄声阵阵如奔雷巨响,霹雳一个接着一个追赶。 慕槿眼疾手快,拽住一匹马,翻身,坐好。没有谁比之更英姿飒爽,敏捷迅速。 长鞭一挥,马儿更卖力奔跑,一扬尘,顿时便难见其一人百马身影。 远远看守她的两名侍卫见此也不由一讶,似是没见过动作这么粗鲁赶马的,浑然被此惊了一下。 直到马儿消失在晨曦尽头,二人才反应过来。 “这小哥,好生厉害呀!” 背后传来一阵凉飕飕又略带惊喜的声音,吓得二人忙回了头。一见来人,侍卫连忙拱手,低头行礼,“王爷!” 两人心里瘆得慌,这王爷总是神出鬼没,不知道这样很吓人的吗? 奈何二人有苦不能言,这点建议还是默默吞进肚子里,谁叫人家是王爷,身份地位悬殊呢。 “这是你们相府新聘来的驯马师?噫,真有两把刷子!”嘴里赞叹不绝,眼里还眺望着那抹一骑绝尘的身影。 这人自问自答,不给二人回话的机会,是以两人也就顺着他,低头对视一眼,双双默认。 “本王赶早来云相府里要匹马,谁知去马厩竟一匹马也没见着,来了这儿马儿竟也全跑了,看来真不是时候!”这人摇了摇头,一脸可惜样。言罢,抬脚转身,“算了,今日休学,还是找你们云相喝盅茶去,没意思!” 人不在,马不在,更没意思。 嘴里径自叽里咕噜着,一闪身便没了影儿。 见人远去,两名侍卫方才抬头,对视一眼,无话。 相府,云院。 青枝绿树掩映间,枝条蔓展,偶闻一丝茗香轻轻飘拂,掠出叶际,醒神怡人。 一石桌,一香炉,一缁色,一人影。 青丝泄落腰间,半挽于脑后,一支青玉梅花簪插于发间,帛黑纱外罩,腰段纤劲有致。 此间,静如空山,袅袅书卷之音轻响,不闻杂音。 “坏蛋来啦,大坏蛋来啦,开滚,开滚,别碰小爷!”杀猪般的尖叫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话音如常,颠三倒四。 “哼,你这短尾巴鸟儿,话也扯不清楚,整日里没事还敢揪本王毛病,改天把你毛扒光绑来烤嘞!”一清朗男音与它拌嘴。 说着,脚步声也渐近。 手里还倒提着一对淡蓝色鸟翅膀。 “啊啊啊啊,放开小爷,小爷的羽毛,羽毛啊!”鸟声哭诉不止。 “啪”地一声响,蓝毛鹦鹉被扔到桌上,正好砸在男子玉指所翻书卷一页。 “呜哇,大爷,救、救救小爷,坏蛋要烤了小爷,烤了小爷啊!”鹦鹉头砸在册内,一落身,便立刻抬了头,望着面前男子,尖叫道,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 虽然愣是没掉出一颗泪来,看着也甚是可怜。 损人 闻诉,云盏抬了头,淡瞥它一眼,伸出二指,弹开。 鹦鹉巴掌大的身子又滚落在地,扑了老远。兴许是觉着它自己哭诉没用,就干脆趴在地上装死躺尸不起来了。 云盏转了头,抬了眼。三分清雅,七分俊魅,眼角含着一丝狂狷,俊美的脸庞让身为男子的眼前人也心生羡慕嫉妒。 “来做何?”云盏看着眼前人,目光平静,开口淡问。 似乎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讶异。 “还能做什么,难不成我辛苦跑你这儿来做你呀?”男子口无遮拦,轻哼一声。 见他明知故问,脸色有些不爽,掀了锦袍在他对面石凳一屁股坐下。 云盏抬眸,眼底划过一丝冰凉,随即一闪而逝。勾唇,魅笑,“未尝不可,堂堂淳安王若放得下脸面,受得住世人诟病,甚爱做男子,好男风。本相这张脸不要了也定会奉陪。” 字字珠玑,清浅若弦声。 对面男子一听,脸色顿时刷红一片,耳根子红一阵白一阵,面红耳赤,煞是精彩。 他本意不是如此,此‘做’非彼‘做’。 纵是秦笑语出惊人,却忘了这个人的脸皮却是比他还要厚上那么一沓的,暗骂自己管不住嘴,怎的跟他讨起便宜,耍起嘴皮子了。 敛了会儿心神,秦笑才抬头,定看着他,忽而一笑,嗔道:“今日好不容易休学,得了空便来看你,你还损我?” 这么一句话,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云盏扫他一眼,眼神淡漠如水,似是早看穿了他的假话,不理,径低头轻翻卷。 秦笑见他这样,暗觉奇怪,也不知云盏今日是怎么了,平日见他来还会同他斗几句,害他好没面子才作罢。今日却一反常态。 他撇了撇嘴,暗道没趣。 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没多会儿,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容,蹭上前道:“哎,云相爷,我俩商量个事儿呗,怎样?”也不在意云盏是否睬他,自顾说道:“下次讲学的时候,能不能让那老头儿通融一下,别老盯着我,少考教我一些问题,还有…今年笔试的时候能不能让我过一次啊?从入学开始,我已经三年没过了,三年呐!” 说着,还伸了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比划比划,满口乞怜抱怨。 不过虽然丢脸,但也没什么。主要是皇兄也会知道,指不定要怎么罚他,还会让他继续习文识经。 整日泡在一堆快要生了霉的书册里,还要听太傅唠嗑念经,定时入学念书肄业,少了好多自由自在的时候。 这可不是他所愿的。 他知那老头素来愿意听云盏的话,所以才常来骚扰他。不对,也不是骚扰,算是缠着他。 奈何他总是油盐不进,任由他唠叨抱怨,云盏连眼皮也未抬一下,似乎眼前就没这个人。 “喂!云相爷?” “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秦笑拍桌,面色不悦,蹭而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身子俯斜向云盏那侧。 两眼冒着光看着他。 云盏动了动眉,抬眼,目含玩味,淡道:“没有。” 这是实话。 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退缩,满眼平静坦荡反而叫秦笑觉得不自在。 秦笑瞪他一眼,讪讪作罢,整个人有些泄气。 虽然云盏这样子稳重又沉静不少,可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同他玩闹,欺人无所顾忌,比他还癫狂肆无忌惮的个性。 只是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到他疯闹狂傲,与之前判若两人了。 难不成年岁大了,所以知道得稳重了? 还是…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反正他气死人不偿命,魅里邪气的性情一点儿也没改,与日俱长就是了。 “那改日我们一同玩玩去?整日待在府里,不是上朝就是处理奏章,什么累活儿都给揽了,一个大活人,不觉得闷么?”秦笑跳上桌,坐在桌上,晃着两腿,回头看着他,埋怨道。 若让外人见这场景,准会觉得这淳安王太大胆了些,人人都要礼让三分,恨不得避之如蛇蝎的人,却在他面前无礼赖皮用尽了。 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真是奇怪云盏也不恼,竟还包容他。 云盏抬眸,睨向他,勾唇,“得了空便往这里跑,不累么?” 眼里明显写着‘我看着都觉累’几字。 秦笑一嗤,道:“累我还老往这里跑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你府里这么多好东西,不借来用用看看,怎么对得起我一双金贵的脚?” “来你府里一杯茶也不曾给我喝,行,茶没有,酒总有吧!舍不得的那种酒我也不强求你拿出来,那一小坛寒潭香总行吧?” 想着让他劝学不成,便打起了他府里寒潭香的主意。那可是云盏亲自酿的酒,以前偷尝过一杯,自此难忘,心里一直惦记着。 云盏什么都好,什么都会。不仅酿得一手好酒,连诗书笔墨,琴棋书画样样都称上乘,就一张嘴太厉害,性格不敢恭维罢了。 想着想着,径自嘀咕起来,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除了不会生孩子,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羡慕,若云盏是个女子,只怕世间男子必定要把他娶回家藏着了。 但想到了什么,这想法连连作罢,摇摇头,脑海里破碎一片。 云盏这人也小心眼,惹不起,娶回去没哪日说不定就被他给害死了,连骨头也不剩。这赔本儿的买卖,不成。 “说完了?”云盏挑眉,所有的话都收入耳里。面上也并未有怒恼之意,反倒一片悠闲平静,深眸中是不尽的妖魅。 思路被打断,秦笑蓦地抬头,看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觉着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莫名颤了颤。 脑袋顿如葱笋般点头,又连忙似拨浪鼓摇头摆手,“额…完了,不,还没……” “阿九?送客。”略抬高的音调,一下子蹦入心底,恍若清泉流音,绵延不绝,又如三尺寒冰,冻人心骨。 云盏不再瞧他,不与他计较。 径低了头,细细翻看着书卷,安静如无害的白兔。却不知眉眼间的变幻莫测,似艳鬼般一瞬间可以吞噬尽人的血肉。 驯马 秦笑面色一滞,随即也尴尬笑两声。想着云盏这样对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心里又很快平衡过来。 那原本趴在地上装死躺尸的蓝毛鹦鹉得了令,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目光发亮,炸毛般的飞过来。 嘴里应两声,“好嘞,小爷去出赶,出赶!” 看这样子,似乎很是兴奋,经常做这种事。 坐在桌上的秦笑猝不及防被蓝毛鹦鹉一啄,啄到额头,疼得呲牙,冷吸一口气。 秦笑连忙伸手按住额头,想也不用想。这么疼,这鸟嘴这么利,定是破皮流血了。 “哎,你这死鸟,还真来啊!”跳下桌,疼得他退后一步,皱眉连连臭骂。 鹦鹉啄他一下,正好报了拔毛之仇,乐得正欢,又无人阻拦,哪肯放过他。是以又扇着翅膀向他扑去。 “去出,去出,开滚,开滚!小爷啄死你,死你!”蓝毛鹦鹉嘴里还不停叫嚣,又上前啄他。 须臾,一声尖叫怒骂响彻在云院四周,听得人心神一颤,不敢靠近。然后便见一抹锦色身影迅速翻出院外,一阵轻烟儿似的落荒而逃。 院内,青叶掩映下,一片绿影。 云盏抬眸,淡瞥了眼慌不择路的人影,嘴角轻勾,霁颜清笑。似幽似竹,弹指一瞬。若云若冰,变幻无常。 “相爷,夫人来了。”片刻后,门外,一人低头禀报道。 闻言,云盏放了书,抬眼瞥向院口,眼神一动,眉尖几不可查地跳了跳。 心里似已预料到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但还是压了压心里的惊异,恢复神色,淡应了三字,“知道了。” 坐在石凳上,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 心里微疑,这有些不合常理,便转头淡问:“人在何处?” 那人见问,又如实禀报,“回相爷,夫人搬了好些贵重物品,径自去往房里了。说是要住在这里,不回去了。看夫人脸色,似乎…不太好。” 最后一句话,那人声音不自觉微低了低。 他也大概清楚发生了何事,或者说相府上下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并未摆在明面上来。 听此,云盏抬手揉了揉眉心,半响,放下手。眼里已然一片清幽,拂手道:“罢了,任由她去。好好侍候着,别出什么差子。我晚些时辰再去看她,等她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这些戏似乎时常在这里上演,除了一开始让他上心认真指点,到后来也只剩下苦恼无奈和烦心。 院外的人应声退下,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枝叶轻展,凉风飒飒,其间多了几丝细细的沉闷和乏味。 ** 马场,惊雷滚滚,雷声阵阵。波涛翻涌,惊涛骇浪。一下一下拍打着墙栏,似要腾跃而出。 所有的一切惊骇却在一个空灵的响指下霎时间恢复平静。 万里无云,晴风吹拂。马儿各自散在一堆,低头吃草,时不时发出几声低鸣,努一努马嘴,撅一撅马蹄。 马儿集散边缘处,一短褐粗蓝布衣,身姿挺拔如竹的人立在墙角。执鞭抱臂,斜靠在墙边,眼里含着一抹悠远与思索看向远远吃草的骏马。 墙角阴影落下,遮挡了几许渐暖的初阳。 这场景,安详自在,莫名和煦。 想起以前,她与战马们一同除敌惩奸,一起相伴为友;一起奔腾营地山岭;一块儿夜宿沟壑。那些马儿是她半个朋友,半个战友。 可是,这一切却在一夜之间成了过往,泯灭于过去。血流成河,尸骨无存。都细细密密地碎了一地,飘散于云空,沉入地底。 慕槿缓缓收回眼神,连带着思绪一并收回。 眼神一晃,目光便微微停住。低了头,看向脚边的青草,眼里划过一道幽光。 这里的围栏目测三尺来高,虽说凭她的身手翻出去不是问题,但这里的地形地貌她不熟悉。即便逃了出去,也很快会被抓回来,到时候可不是死罪那么简单。 慕槿敛了敛神,蹲下身来。看着及膝的一团绵绵嫩草,目光一定,随手扯了一根放在鼻尖细细嗅闻,眼里带着一片思索。 放在齿间轻嚼一口,味道微涩,淡苦。入舌有些熟悉。 慕槿轻捏着嫩草,仔细想了想,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一口呸出嚼烂的鲜草,站起身。 目光由近至远眺望一番,脚步微微挪动,绕着马场边缘低头细细搜寻一阵。 似乎得到了什么肯定的答案一般,慕槿止住步伐。又蹲下身来,扯起一丛与先前尝试相似的绵草,一丛接着一丛,全都往怀里扔。 一手不停扯,一手紧夹着一簇簇半臂高的茵草。好在前些日子下了细雨,现下地软多湿泥,让这些草离窝也不费多大力气。 扯了片刻,嫩草已被堆在地上成一座小山丘,阳光下露珠闪烁着晶莹的白光。 慕槿淡蹙着眉,抬手拭了拭额间的细汗。忽地耳后一动,闻一阵轻响,眼前也慢慢出现一片阴影。 她心里一疑,起身,转头。 一个面容清致,品貌端庄,七分温和韵美,三分严肃认真的女子正骑在一匹马上,目光清和又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看着年轻温婉,却又多了几分风韵成熟的美感。一袭碎藕织锦纨素裙迎风飘逸,腰间系上素丝带,头发尽数盘起,插了一支碎玉宝蓝簪,尽显干净利落。 观其眉眼间难掩的贵气,看着三十来岁,有几分熟悉。且还能自由出现在这马场上,慕槿心思一转,便知这是某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慕槿这不知这个女人为何来了此地,还骑了一匹马。看这匹马儿身上的黄棕颜色,栓的一条黑色卷纹缰绳,心里对她的身份有几分猜测。 但还是凭着她身上那份贵气,那年轻的面容,慕槿面色平静,低头拱手行礼。“小的见过贵人。” 话语间也是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全然一派男子英气作风。 骑在马上的女子神情微微一变,眼里带着一抹惊讶和浅笑。却没说什么,微点头,算是应声。 见着慕槿手里还攥着一丛草。她似是觉着新鲜,也有些好奇,眉角微蹙,脱口而问:“你弄这些草做什么?” 闻言,慕槿把头又低了几分,答道:“回贵人,小的这是在拔草。这些草马儿吃了有益,若是再好好处理一番,定能效用倍增。” 贵人 那唤作‘贵人’的女子眉毛一挑,似是有些惊讶,她以前来这儿也没曾注意这种草,还有这人以前也没见过,难不成盏儿雇了新人养马? 惊讶归惊讶,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端庄。看了一眼四周安静的百匹马,女子眼角的细纹微展,说话也中气十足,“看着挺有样子的,还是这里新鲜,少了些许沉闷,比侯府强多了。” 眼里还划过一丝满意。 听着慕槿一口一个别样称呼,眼角露出的笑意更欢了。浑身的清容华贵之气敛了几许,显得平和几分。 慕槿轻抿唇角,低头沉思。这女子莫非是侯府的人? 她身下所骑的马,正是马厩旁单独饲养的黑风马,每日皆有专人伺候,旁人碰不得。就连缰绳也是与平常马儿不同。 因慕槿刚来此,许多事也来不及问,是以行事多有顾虑。 等看够了,才发觉慕槿还立在马前,低头恭敬待命。她眉间微动,语气轻和笑问:“可要我帮忙?” 见慕槿一人在此拔草,身材瘦小,一身粗布衣服衬着那小身躯可见怜的,一看便是个诚恳老实的。心下也生出几许和气,没有什么架子。 闻这话,慕槿又低了低头,作出一副惶恐模样,认真道:“多谢贵人抬爱,小的怎能劳烦贵人做这等活计,拔这些草脏手又费劲,酸腰又麻脚。小的打小身子骨便硬,粗里粗气,这事儿做来再合适不过。” 听此,那女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喜笑颜开,这话听来很受用。 想着,便夸赞一句,“本…我来这儿还从未见过你,一张小嘴生得真甜,只驯马还真是可惜了。”复又仔细瞧着低头的慕槿,问道:“你且抬起头来,问你一句,可会骑马?” 慕槿不知她是何意,心里斟酌片刻,慢慢抬了头。看向她,定言,“小的不善骑马,于此只会些牛毛。” 一字一句,不卑不亢。虽无奉承之意,听来却颇为满意受用。 但耳尖的,还是抓住了字眼,女子眼神微挑,柔笑道,“不善骑不是不会骑。去挑一匹马儿,我俩来赛一赛马。” 她很久都没到此了,看着百匹马儿自在吃着草,心里有些发痒,很久也没人陪她一块儿骑马了。 慕槿讶然,看着女子展露的笑颜,如春风拂面,甚是温和。见到慕槿的容貌神色也没有半分嫌弃。 但眉眼间却几不可查地闪过一抹愁绪,被慕槿尖锐地捕捉到了。 “不妥。于身份,小的能与贵人说上几句话已是幸甚。若再一同赛马,于尊卑,便是逾矩了。再者马儿刚烈,若您有个不甚,小的万死也难辞其咎。”理清思路,句句清晰,掷地有声。任谁听了也多半不会再强硬要求。 听到‘身份尊卑’四字,那女子却蓦地笑了。拉了拉缰绳,瞥了眼慕槿眼角的斑块儿,眸间染了些许怜恤,“罢了,也是一个可怜孩子,我也不为难于你。既不愿,那我今日便不骑了。” 说着便翻身下马,连动作也利落漂亮。 走至慕槿面前,勾唇一笑,浑身的成熟韵味扑面而来。慕槿也并未有丝毫退避之意,一脸坦荡。 “唤何名字?来这儿多久了?”她开口轻问。 盏儿整日帮衬着处理朝政,皇帝老儿也什么都劳累他,看着都心疼。 权势虽大,但休息的日子也屈指可数。偏生就一副桀骜性子,谁也劝不下来。生有自己的想法,揽了这活儿。 不知道盏儿是何时招来这人的,看着机灵沉稳大气,又守规矩,只养马着实可惜了。看这气度,做一做管家也是行的。 慕槿见她盘问,也依言作答,“小的乃一介孤儿,生于草莽,无名无姓。邻里们图个方便,都唤我小马夫,或者小师傅。小的昨日才至此,不甚了解这里的规矩。” 女子目光一动,随即一笑,尽显温和典雅,“既如此,那我唤你小师傅便好。今日不骑马,我便同你一起拔草。” 话里隐带着一丝喜意,显然对劳作之事也很感兴趣。趁着慕槿没有阻拦,便踏步往前,蹲下身自顾扯起草来,动作依旧干练利索。 慕槿愣了一下,显然对她这个自来熟有些讶异,反应过来,便转身疑问:“这…不好吧?” 一个身份看就不低的人,怎么会做这般奇怪的事? 那女子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拔着草,不再理身后的慕槿。 慕槿便知劝说也无法,只好作罢。相比起骑马来,拔草更保险一些。骑马万一她有个不甚,慕槿也脱不了干系,这么一思,也便同意起了她拔草。 只是,慕槿立足于身后,看着女子拔得高兴起劲,一丛一丛的草慢慢叠起,堆成小丘。 慕槿嘴角不禁微扯,额头划过一抹黑线,忍不住开口打断她:“这草,您…拔错了吧。” 心里有个想法,几欲出口,她许是来添乱的。 ** 天色渐晚,暝色渐至。 一锦色素裙身影缓缓走至院前,神色平和。守在院外的左右侍从皆未上前,只压低了头规矩安静地行了一礼。 她目光微转,寻到院内一抹缁色身影,眼神渐暖。款步上前,不待她开口说话,那端坐的人便起了身,看向她勾唇一笑,规矩行了一礼,“娘,您来了?” 女子眉间佯起一股愠色,摆了架子,一眼也不施舍给他,径错了身,往石桌边坐下。 云盏见此,也不恼,这种事见多了便知道怎么应对了。是以又勾起一抹笑容,眼底含着一丝狂狷,收起了恭敬之色。 “怎么了?景阳侯是哪里做得不好,又惹着您老人家了?”云盏眉梢一挑,转了身也不忙坐下。立在景阳侯夫人面前,目带了然意味。 原本只是佯装的愠意听此也不禁面色一变,斜眼瞪向他,冷哼一声,厉道:“你还敢跟我提他?难道你也要同他一伙儿,不认你娘这个‘老人家’了?” 景阳侯夫人狠刮他一眼,牙齿细碾‘老人家’几字。一口气堵在心口,闷在胸中,这会儿一下子骂出来了,心里也缓了许多。这才懑收回眼神。 气人 云盏神色一挑,知她这是迁怒。也不同她顶嘴,径站在一旁,如沐春风,粲然如月。 她正是云盏的亲娘,也是景阳侯云景阳的妻子,景阳侯夫人。 一张脸生得着实年轻,保养得很好,分明四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如同三十岁。加上容貌相似,与云盏站在一起竟也如姐弟一般。 虽有少许皱纹堆悉眼角,但也不妨碍这天姿绝色,雍容大度,容光照人的清美面容。 云盏承袭了她的七分样貌,只不过眉眼间棱角分明,美如暇玉,英姿飒爽,更胜一筹。 纵是景阳侯夫人再生气,看着这张与之相似,恍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心里的闷气也随之消了大半。 “不回去了?”云盏眉梢一抬,一股风情自现,眼底流淌着一片魅笑,没有丝毫冰寒。 景阳侯夫人知他这是在拿她打趣,也不意外,拿眼睨他,声音拉长道:“你这是变相赶我走呢?怎么,我是洪水猛兽?”话音一转,不待他答,神色一变道:“还是说,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想让你娘发现了去?” 话里透着丝丝好奇与调侃,见他不答话,保持着平静模样,她的眼里立时一抹光亮闪过,似乎就喜欢猜疑这个亲儿子,“或者说,你有了…?” 光闻前几句听着还正常,不答便是。只是后一句,语出惊人,听着着实骇人。 云盏也不恼,依旧面不改色。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眼角挂着淡淡笑意,半带几丝邪气,“我竟不知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你儿子日月入怀,珠胎暗结。改日定要向他好好讨教。” 句句平淡无奇,字字平淡如水。 可乍一听,感觉就被白开水塞了牙缝,脑袋被门夹了一下,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景阳侯夫人知他答非所问,自己踢到了铁板,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话来反驳,还怼得句句有理。让人不禁七窍生烟,脚底生火。 她愠拍石桌,眉间一蹙,冷道:“怎么说话的?什么日月入怀,珠胎暗结?我看就你嘴皮子滑溜!” 虽也不是一日两日领教他这么说话了,但次次听来都不由生出一股怒气。 也不知他像了谁,性子谁也没继承到半分,感觉好好的一颗苗自己就长歪了。 性子固执桀骜不驯,心思深沉得连她这个做娘的也快了解不透了,怎么也掰不回来,甚是苦恼。 云盏唇边轻扬,往旁边坐下,一双凤眸含笑看着她,低缓一问:“娘今日来府中可还适应?可有寻到什么满意好玩儿的物事?若不习惯也万不可怪儿子照顾不周。” 前半句关心听得人暖意深深,后半句塞心塞肺直教人想破口大骂。 景阳侯夫人再次深深反省,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有这么像他爹一样不解风情,不懂关心人的吗? 她又狠剜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人青筋骨头给剜出来了才肯罢休。“行了,你娘都这样了,你还成心给娘添堵。不肖子!” 虽还是生着气,语气带着指责,不过也没先前厉色了。似是没心情再同他怒怼,脸色也缓了缓。 “你娘这个‘老人家’累了大半日,要歇息了,快滚吧。”看着都碍眼,说话也费劲。还不如把他塞回肚皮,回炉重造,生个小棉袄来得舒心顺意。 摆了摆手,一脸不耐。那股成熟稳重,温婉沉静大方的气度被人一激,全都化成烟儿灰儿什么的飞走了。 一听这话,知她还在记着他的话,憋着一股气儿在。云盏也不犹豫,登时起了身,勾唇浅笑道:“那娘先安歇着,明日儿子再来向您请安,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转了身,缓缓出了院外,轻负着手,一脸惬意自得。脸上泛着一股笑意,恍若十几岁的少年,竟有一丝的屌劲儿,毫不畏惧什么礼仪束缚。 可也只是一瞬而已。 身后景阳侯夫人看着转身出去的背影,暗叹一口气,碎想着怎么把这个不肖子给塞回肚皮去,还给她一个贴心小蜜罐儿。 偏留下这么一个直戳心窝肺子的,不省心。 想归想,最后她还是如没事儿人一样,在一群人的伺候下早早安歇了。睡得还很香甜。 ** 旦日质明,天已拂晓。 慕槿是被一只马蹄子给踹醒的。 说是踹,其实也没用多大力。慕槿本就警惕,睡觉也只是浅眠,而慕槿正睡在它不远处。蹄子一踹,被惊扰一下,自然便醒了。 好在第二日精神抖擞,她也不困倦。 她扭过头,瞧见正是昨日那女人骑的黑风马此刻正栓在木柱上,围着木柱转悠。 真是一匹好马,还知道叫人起床。慕槿舒展了眉,伸了伸手臂,倏而起身。揉了揉马脑袋,便去简单洗漱一番。 今日她有得事做了。 洗漱完毕,慕槿便把身侧堆积成山的几堆青草一一搬离,放到一块儿大石板上。这石板是用来和马粮的,现下被她放上了草。 不远处的两个护卫见她如此动作,虽觉奇怪,但也没有上前过问。毕竟恪尽职守才是本分。 慕槿打了水,把弄来的草全部洗净,要来一把厨房切菜用的大刀,把草全部切碎。然后用一块石板长,石板宽的白布放在下面,包裹这些切碎的青草。 再把白布扭成结,一脚踩在白布另一端,两手紧握着这端。白布下方放了一个木桶,慕槿用力一扭,绿寡色的草汁便渗过白布大滴大滴的往下流,流入腰粗大的木桶内。 如此反复,弄来的草也碎了大半,木桶里的汁液也装了三分之一,慕槿的手也因用力扭得微微泛红。 做了一半,碎草便被扔入马槽内,给马儿咀嚼。而汁液则被慕槿接到桶里,放到太阳底下曝晒,里面加了一些抬来给马儿驱虫蚊的药酒。 直至弄到午时,用过饭后,慕槿才把马儿赶出来遛。 不过并未驱散它们,而是把它们聚集在一起,每隔百步便设了一座半人高的栅栏。 入瓮 每个栅栏约有三尺长,每一排放了三个,共放了五排。当然,这些搬东西的苦力慕槿也叫了监视她的两个护卫一起。 把马儿赶到中间,距离栅栏数尺远。 慕槿随手拉了一匹马,腾身而起,翻上马背坐下。拉了拉缰绳,目光眺望到远处,波澜不惊。 手里执着糨糊枝条藤鞭,眼神一凝。浑身的气势凛冽全然不像一个唯唯诺诺的马夫。 “啪”地一鞭挥出,恍若云雷滚动,地摇山崩,刹那间震慑百匹烈马。 马儿全都在这一鞭挥慑下,一齐向前涌去。场景之壮阔,气势如虹贯彻天际。 一匹匹马儿如腾飞的巨鸟跃过一道道半人高的栅栏,慕槿所骑之马首当其冲,身后跟着百匹烈马,威风凛凛,横扫千军。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战场,军士正在厮杀奋战。一见这场景,也会被惊讶几分。 慕槿正是用训练战马的方式训练这些马儿,灵活度,速度,反应敏捷程度,这些都是亟待训练和考验的。 要它们在战场上英勇无畏,而在平日里士兵用其骑射中可以收敛性子,温和一些。 这些马本就烈,所以她只需好好训练它们即可,可若让它们平日不发怒,减减烈性,还有些难度。 等所有的马儿跃过栅栏,到达终点时,慕槿便调转马头,回身而去,再一次赶马,驱使它们重复越过这些栅栏。 这样反复跃栏,训了足有三个时辰。慕槿才放缓速度,直到停下,原地歇息。 如此日复一日,每一日都是如此。 上午这个时候,慕槿便去拔草,然后挤汁。汁液加入酒存放,碎草便搅和马粮喂了马儿吃。 下午便赶马跃栏,训练它们的灵活度。因为时间问题,所以慕槿便只用这一种方法训练着。 其间有人来过一次,正是那日来帮她拔草的女人。也是慕槿口中的贵人。 因慕槿不能随便走动,所以她这些日子的吃喝拉撒都是在马厩或马场解决的。也因此不能探到什么消息,只得认真做眼下的事。 那女人帮她拔了草挤了汁液之后,倒显得异常开心,似乎劳累过后心情都好了不少。慕槿念此,也便应了她的要求,陪她骑了一次马。 不过那日过后,那人便也没再来。 时间匆匆流逝,瞑旦交替。转眼之间,便已过一旬。第十日,该来的人也来了。 马鸣阵阵,呦呦蹄叫。晨风送凉,拂了拂裸露在外的皮肤。 此刻慕槿正立在马棚下,规矩地向面前之人俯首行礼。“小人见过相爷。” 她没想到,云盏竟把这事记得清清楚楚,一大早便准时来了。几乎是她一醒来,人便到了。 护卫搬了一只黑木椅,抬了一张桌,放在棚下,桌上放了一个梨纹玉杯,和一壶刚沏好的茶。 云盏着了一身茜素玄青色衣袍,袍边绣着赭红色暗云纹理,衣襟整齐折叠,显得一丝不苟。腰间系着绛色云纹带,修饰出完美修长身躯。 眉间带了三分风情,三分清寒。剩下的都是清绝浅魅,出尘绝色。 看着立在眼前的人,云盏眉梢微抬,眸色暗波涌动,眼底流淌着一抹狂狷。 等了许久,他似才有了兴致,抬眼看了看慕槿,又淡瞥了眼她身后整齐划一,分列两队的骏马。眼里划过一丝流光。 “十日已到,驯马师,这些马你训得如何了?”云盏目光落在她身上,丝丝冰诀涌动。语调低沉起伏,恍若琴弦,铮铮醇音磁性尽显,颇为好听。 听他问话,慕槿敛了敛眸,似是被这暗沉的气息压了压。她却也镇定自若,拱手抬头。 两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一片平静。“回相爷,这些马,十日时间,说实话,小人难以做到绝对驯服。” 这也是变相地说明她没有驯服好这些马,不是她能力不足,而是时间有限。虽听来是借口,可也是事实。 与马相处也是需要感情和默契的,十日内便要培养出这些来,确实是有难度的。依云盏的慧敏心思,不会不知这些。 云盏眉梢微挑,似有些诧异。眼角细细眯起,像是在好好打量着眼前的人。 不动声色的瞧着语气平和的慕槿,扫过她眼角的斑块儿,以及由黑黝变白净的脸颊。眼神缓缓收回。 “你的意思是,本相的要求你没有做到了?”话音微抬,隐隐含着一丝低沉之意。不过面上却依旧是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慕槿凝神细听,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味。不过还是那样一副平静姿态,胸有成竹。 “相爷,且听小人把话说完。”淡淡几字,尽含礼仪。不卑不亢,也不像前几日一般故作胆怯。 过了片刻,见云盏果真安静闭口,不再言语。慕槿也放下手,恭敬问道:“小人敢问相爷一句,相府里这些马儿用来做何?是游玩打猎,驿使送信,抑或是行兵打仗?” 她心里有一丝猜测,云盏即便爱马如痴,也断然不会一人圈养百匹马之多,每日骑一头,也够他眼花了。 所以,这些马有可能是宫内御赐,念相府马场地势之阔,转了部分精壮马儿来训养。 再者,即便是云盏真买了这么多马儿,那也必有其用处。既然皇上也没阻拦,想必是对二者皆有好处的。 云盏淡瞥她一眼,轻缓出声:“若是皆有呢?你待如何?” 见他答了话,正合她意。慕槿眸光一亮,极有条理地说,“若是游猎,那也无甚,这些马儿皆可。倘或信使骑它千里送信,那必定是选千里良驹。可若是行兵打仗之用,那必是择战马,即便是战马,亦有优劣之分,公母之中,择一行战,依相爷判断,该如何择取?” 云盏勾唇,缓道:“骁勇善战者,公也。” 仅此一句,便是答案,却正中下怀。 慕槿颔首再言,“相爷所言有理。确实公马作战之时胜于母马。可若遇敌军围困,无食无粮,身旁皆是公马,是不是得把这些马全杀了果腹?” 此话一出,云盏便没急着回答,眉间淡蹙,似是也在细细思考。 虽然杀了马,兵能暂活,但敌军一进,便失了先机。没有良马作战,遭受围困数日,也多是战败。 此举,不妥。 事毕 见云盏低眸微思,没有作答。慕槿心下一片了然,等他细细思考。 过了片刻,慕槿才继续道:“相爷见我身后两列马儿,其实分了公母。骑母马,若急传公文者,行兵作战者,途中若无食粮,有了母马,饿急了便可吃马奶。作战时携杂母马于其中,一匹或数匹,歇马不歇人,不失为一计良策。杀马果腹也可减少些许。” 慕槿言语肯定,心里早有答案,如今便一口说出了。显然这是她心知肚明的。 听此,云盏微暗的眸光也划过一道幽亮,心里也了然几分。再次抬眼看向她,目光少了些许冷淡。 “你懂战术?”他眉毛一挑,这话不是疑问。而是含了半分肯定。 慕槿蹙着眉,否定道:“相爷多虑了。小的只是肠子直,由此想到了作战之事,极端恶劣条件下,需了解马儿的习性。若只是盲目训之,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顿了顿,再道:“圣人有言,给人以水不如指人以源,授人以才好过授人以财。短短数日,小人难以做到相爷的要求,所以只能授之以法。” 理由说的恰如其分,慕槿也把弯弯绕绕给揭开了。就不知云盏现在是怎么个想法。 云盏也不诧异,神色倒是变幻了几许,又挂上了一副幽深莫测的眸色,缓问,“你这是在给自己开脱了?” 训不好马儿竟被她扯上了作战这层干系。 一问一答,顺着她的路子,竟也被她给绕了进去,究竟是聪颖过人,还是城府颇深? 闻言,慕槿竟也不否认,点头承认道:“小人只是想说,不同的马,有不同的训法,亦有不同的擅长之人去细训。术业有专攻,相爷如今指派我这个门外汉把这些马儿都驯养,我也只能凭口授之,只知其中一二道理。于驯养者,自有能人。相爷何必为难我一介武夫?”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云盏再怎么样,相信也不会再多加为难她。 云盏倚在椅上,一手轻摩挲着光滑的扶手,眼角轻勾,竟流露出一丝浅笑,含着一抹清魅。 此刻像极了雪巅冰莲,玉露清姿,一点一点地闪着银色的淡光,让人移不开眼。 “说得甚好。”一道清亮的声音在慕槿前方不远处响起,语气之中全是赞赏之意。 慕槿抬了眼,向来人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可云盏像是知道一般,头也未回。眸光中流淌的是一片平静。 这一次,慕槿倒没有再行礼,眸中存留一丝疑惑。看着款步走来的人。 一袭华贵织锦玉涡色罗裳,手执细丝帕绢,妆容典雅,眉眼尽显细柔成熟风韵。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眼里流露出一股柔和暖意。 身后还跟着两个梳寰髻的丫鬟,模样恭敬。 人已走近,看了坐在倚上一派悠然的云盏,景阳侯夫人面色微变,语气微抬,“臭小子,起开!见你娘来了也不知道挪一挪地儿,不肖子!” 那语气,颇像一个怨妇,就差指着他鼻子仰天怒骂了。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了。 周围人见此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一听这话,慕槿心下便了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这个女人竟是云盏的娘亲,景阳侯的夫人? 看着这般年轻,实在难以想象她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只是,云盏看着心思深沉如水,运筹帷幄,怎么到了景阳侯夫人这里画风就一下子变了? 连带着周围压抑的气息也不由减轻许多。 云盏听了训,面上也无异色,依言起身,给景阳侯夫人让座,唇角挂着淡淡笑意,清颜粲然。 起了身,云盏便立在慕槿身前,挡了她一半视线。而他正对着景阳侯夫人,身子立得笔直端正。 待坐好,景阳侯夫人清了清嗓子,用绢拭了拭额间没有的凌乱。然后才抬眼看向规矩站在面前的人,话音微正,“方才你们说的我也都听见了,小师傅说得很有道理。现也无须管我,继续往下说。” 此刻语气倒显得温和几分,全然没有对云盏之时的厉色愠怒。 说? 慕槿眉目微疑,要她说什么? 该说的都已说完了,剩下的也都是云盏的事,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放过她。还是认定她狡辩,不饶恕她。 静默良久,此间竟无一人吱声。 慕槿本微低的头霎时感觉到一股寒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眉头不由淡蹙。 抬了眼,才发现站在身前的云盏微转了头,此刻眼角的余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丝丝魅惑冷意。停留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眼神。 只一眼,慕槿便心领神会。 理了理思绪,方才从他身后站出来,模样恭敬道:“小人在训马之时,还颇有一些发现。此事说起来也有夫人一番功劳。” 景阳侯夫人端坐前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她什么时候竟也有功劳了?心存疑云,不过也没有出口打断。 知道前方这两人眼里心里含着疑惑,慕槿也不犹豫,径说道:“这马场内,生有一种草,可缓解马儿暴躁烈性,味淡涩微苦,性微温。有宁心安神之效,于马儿只益无害。唤之伏马草。若常喂养此物,可缓解其暴烈情绪,不致伤人。” 景阳侯夫人也点头赞同,显然是想到了那日同她一起拔草的事。不由掩嘴一笑,“本夫人当时只是好奇,呵,没曾想竟还有此妙用!” 云盏见两人知道此事,也并未感到奇怪。眼里波光流转,潋滟清浅。 慕槿微颔首,以示回应。“马场此草不多,若所有马儿食之,只能维持一月。倘若相爷许肯,要常用之,还需另辟田地,种植此草。” 方才那一眼,慕槿便知这是云盏想要应付景阳侯夫人,才让她开口转移话题的。否则,这里连她说话的余地也没有。 言罢,云盏却墨眉一挑,抬手止住,淡道:“不必,马场足阔,以栏分之。草马用地各半,隔年互换一次,护地养马,无忧。” 此话一出,分明是对养马之事颇有了解的,只是他分明懂其中道理却要让她训马,这倒令慕槿有些意外疑惑了。 云盏这是同意了她方才所说的话,还是念景阳侯夫人在此,所以找个理由揭过去? 不论哪种,慕槿现下也都没有头绪。 火坑 慕槿立在云盏身后一侧,低了他一个头,身材都要矮小些许。脸上一块儿黑斑衬得不好看,可也不会用丑来形容,一眼看去竟也起眼几分。 景阳侯夫人视线一会儿落在云盏身上,不时又落在慕槿身上,看来看去,竟看得慕槿有些不自在。 等到慕槿觉着自己快要风化了,那景阳侯夫人才收了眼,提了提嗓子,看向左手边的云盏。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别总想着惩罚人。秦桓那孩子虽常与你合不来,但也没必要总是对着干。生得高贵,别人也总有不知情冒犯的时候,你怎就无容人之量呢?”景阳侯夫人也没再厉声厉色,只是微皱着眉头一脸耐心地教导着云盏。 “我看这小师傅也是个聪明能干,可怜老实的人,要么听娘一句,送些银两,让他过活去。要么就留在府中,寻个好差事,让他好生做事,别亏待了去。”她脸上写着认真劝诫之意,这会儿子才有几分大度容雅,身为侯爷夫人该有的架子。 显然涉及到这些事,她虽嘴里含着责怪,但还是一心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不想让他性情不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对于什么局势,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没有摆在明面上来罢了。 云盏听她说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方才抬了眼,唇边挂着一抹清魅,“娘,既然您这么目达耳敏,锦心绣肠,何不去侯府好好管教该管教的人,谁还敢不听您的话么?” 语气间含着一丝轻快,眼里含着一丝狡黠,似是不惹怒人不甘心。也不顾忌什么身份,确有几分狂魅之意。 果不其然,景阳侯夫人一听这话,原本刚铺整好的修养一下子又如炸毛一般,那眼神像要活剐了面前这人一样,厉声指骂道:“你这小子,明里暗里说我不该管这事儿了?都如今这般年纪了,府里却还没个女主人,你娘不管你,不替你操这份儿心,那谁还来管你,谁替你操心?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存心要气我,你还认不认你这个娘了?” 说罢,又抬手捂了心口,作出一副被气病的模样,眼里明显写着疲倦累心几字。连连叹气无奈,心力交瘁。 身后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替她顺气,连连安慰宽心。似乎才有缓解的迹象。 云盏长身玉立,面不改色,眉尖轻挑,深沉的眸中划过一丝浅笑。说是笑,却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表情。 慕槿立在身后,听了二人对话。嘴角不由抽了抽,虽然连她也知道景阳侯夫人只是做做样子,可心里也确实被气着了。 原先还疑惑为何云盏要对她使眼色,让她去应付景阳侯夫人。原来这身为儿子的,竟一开口便能把自家亲娘惹得生气怒骂,连侯爷夫人的形象也顾不得了。 这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是云盏这人本就如此,他也知道自己有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所以才尽量不开口,不去惹恼景阳侯夫人。 过了半响,等景阳侯夫人脸色好看一些了,云盏才又缓缓道:“儿子绝无此意,娘自有这个权力管束的。所以这事儿还要劳烦娘费心费力一并做主,府里的事,也要有劳娘多费心了。” 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真情实在。丝毫没有任何的不满,眼里平静无波,尽是孑然一身淡凉清寒,妖娆邪妄。 待他说完这话,景阳侯夫人气色才又转好许多,拿眼睨向他,尽量和颜悦色道:“也罢,你既都如此说了,娘也就替你多费心费心。唉!” 这话说的很无奈,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云盏是心甘情愿的,可知情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被迫的。有这么个厉害的娘,是该说他幸运呢还是不幸运呢? 突然间,慕槿觉得这景阳侯夫人确有些意思。虽然看似镇得住云盏,以情理苦诉逼迫云盏退步相让,点头许肯。但其中际会,却还要细细琢磨琢磨的。 景阳侯夫人移了眼,看向一旁的慕槿,语气平和,轻语,“小师傅,听你所言,知你是个见怜孤儿。出了府,怕是也没地方可去,活受人欺负。” 思酌片刻,便才出下文,“这样吧,见你也是个机灵聪明的人,稳重老实。教你继续在此养马,无非可惜了这身本事。不如去盏儿身边待些时日,让他有空多传授些诗书文墨,好好教些规矩,别以后出了府,再得罪了人,受些无妄之灾。多学些本事,几年后,若有意,便让盏儿荐你个官职。老实为官,好生青云去。如何?” 原想着让她手底下的人教习的,可是毕竟是她的人,有多少墨水她再清楚不过,别把人教得半途而废才好。 再者她自认为文墨礼仪方面,云盏懂的甚多,教养也是出色,才智心性,任谁也是比不得的。虽然话总说来气人,却不失为最好人选。 况且,他平日也要教习人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什么损失。 若问她为何这么看重慕槿这个小师傅,除了短暂几日拔草之情,怜惜他的可怜身世以外,便是同云盏那气得人直掀房梁顶的嘴皮子成了鲜明对比。 慕槿知云盏同意了景阳侯夫人的话,那她多半也不会再受为难。她也可以自在出了这相府。 可是,没想到这景阳侯夫人出口第一句便断了她后路,让她留在府中,还要侍候云盏。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带吗? 暗自沉闷一会儿,左右反复思量,理清其中利害关系。方才抬头,唯诺应声下来,“小的多谢夫人,能向云相学到东西,哪怕只是皮毛,也是小的三世也修不来的福分了。谢夫人做主。” 语句平淡如水,听来却含着几分感激涕零之情,让人以为她确为此事心中高兴欢喜。 云盏的地位,身份,都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些人挤破了脑袋也巴不得得到他的一丝指点。 她一个俗人,还是一个男儿,若她一口便推辞了这大好机会,这不显得她太奇怪了吗? 命案 自此,这件事也便作罢。慕槿留下听了景阳侯夫人絮叨,无非是待在云盏身边,让她好好照顾他,虚心求教,若有机会,多多劝诫一二。 慕槿也知景阳侯夫人一片苦心,是以一一应下。去了相府管家处记了名,分配了住房。 虽是留在云盏身边侍候,不过却并未见着他的影子。估计不是他所信任之人,不得入内院,自然也不能接触他。 慕槿也落得个清静,除了得到应允,送些茶水以外,倒也无事。 这些时日,慕槿也没闲着,摸清了相府几处地形,以及一些护卫分布地界,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探一探相府的底,为日后寻个保护。 夜阑人静,一道黑色的影子掠过京都一座府宅,踩过屋顶,直奔暗处而去。宅内灯火倏然亮起,所有人被惊醒,嘴里全都嚷嚷着抓刺客。 一时间人影蹿动,喧闹不歇。整座府宅灯火通明,恍若白夜。 此时已过夜半,天冷夜凉,冷风簌簌。慕槿依了吩咐,端了厨房熬好的驱寒药送去云院。 正待人通传,准备进去。却见一个身穿棕黑色护甲,大步流星,行步如风,面色严肃,目光有神的护卫先一步踏入云院,直往内院而去。 慕槿端着托盘,看着进去略显心急的护卫,心下不由微思,眼珠子转动一圈,也端了药踩着步子跟进去。 只见到了房门前,屋内燃着火光,里面的人显然还未入睡。那护卫敲了门,得到应允便推门进去。 慕槿眉间带着一抹疑惑,端着药轻手轻脚地踏上石阶,身子斜倚在门前,侧耳倾听。 “爷,今夜长安街出了事。涉及朝廷官员命案,需爷亲自前去查探审理。”那人洪亮的声音在屋内传响,慕槿在外听得一清二楚。 朝廷官员?出了何事?这事儿与云盏一个处理政事的相爷有何关系?不明所以,想着又把耳朵向前贴近了几分。 静默片刻,只听里面传来一道幽凉嗓音,“可知晓是何事?” 那人似乎顿了顿,才道:“末将已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说是光禄寺少卿李固的头颅被割走,留下一具无头尸体。少卿府上下人心惶惶,传言是死尸作怪。但今夜已有人已见过一道黑影出现在府中,不知人鬼。如今凶手正在逮捕,府里的护卫也派了大半出去,此刻还需相爷亲自前往疑点。” 那道声音安缓平静,无声透着一股凉意,似是嘲讽,低缓道:“死尸作怪?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死尸? 不知为何,慕槿心里划过一道不好的预感。这好端端的,光禄寺少卿身边保护之人不下少数,怎会轻易被割了头。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正思索间,门内已传来一前一后细微的脚步声。慕槿立刻离开门边,退后几步,两手端着药,低头敛眸恭敬地立在门外,眸色平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暗云纹理缁色长袍,浑身凛冽,负手于身后的俊魅男子。黑夜下,两瓣薄唇微抿,眼底泛着一丝冷光,幽如弦月。 踏过门槛,云盏幽冷的目光微移,看着立在门前的慕槿,淡瞥了一眼她手里端着的药。负手抬步向她缓缓走去,清俊的面庞露出几许不明意味。 慕槿低着头,感觉到他正在向她走近,心里暗自猜测着不知他是否发现了她偷听的事。 敛下的眼眸暗光闪烁,端着木盘的十指也微微紧抓,面色却一片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无措。 在离她一尺远处,脚步便停了下来。慕槿淡蹙着眉,鼻尖浮动着一股夜风吹拂带来的丝丝竹兰清香,煞是好闻,让人不由愰了愰心神。 “武夫?”他微凉的话音在耳边响起,似乎自带一种沉醉磁性之感,其间幽凉之意,让人心头微颤。 慕槿收回心神,见他问了两字,虽没弄清目的,但也实诚地点头承认。她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回答之后,再无下话。云盏负着手,从她身旁错开,带走一阵沁鼻清香,缓步下了石阶。 屋里的护卫也跟随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慕槿暗吁一口气,好在他没过问什么。正待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一道磁性清灵的声音传入耳畔,“走吧。” 她疑了疑,只见那护卫并未停下脚步,一直跟在云盏身后。那必定不是在叫护卫了,除了她,这里也没别人了。 犹豫片刻,慕槿眼眸微凛,还是抬步跟了上去。方才听他们说,府里的护卫派出去了大半,剩下都是留下来保护相府安危的了。 那想必是人手不够,故此才有这一问,叫上她多半是拿她去凑个数的。也好,正好可以出去探一探,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路上遇到值夜的小厮,慕槿正好把药交到他手里。她便紧跟着云盏二人的步伐,出了相府。 三人出府以后,都没有坐马车。反倒是牵了马厩三匹马向案发地点快速赶过去。 慕槿几人来到一座楼阁后院,因为后门敞开着,走后门也是最近的路线,还有云盏手底下的人看守接应,是以几人很快便入了这座后院。 一路跟在身后走着,所见的皆是布置极有规格的盆景假山,倒不像是一座宅院。 慕槿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便越发沉重,耳边倏然刮过一阵凉风,驱使她顿住了脚步。 她抬了眼,向四周扫视一圈,发现一团乌黑的黑气正笼罩在前方墙院不远处。 一见这个,慕槿心里的猜想便肯定了几分。死于非命者,冤死者,黑气笼罩,魂魄不散。这里出了人命,看来是他杀没错了。 “为何不走?”前方,玄衣凛冽的云盏闻身后没有动静,便偏头看来,只见慕槿盯着一处地方脚步不挪,心里觉得奇怪。 他也顺着目光看过去,却并未有任何发现。 慕槿被这冷声拉回了思绪,对云盏拱手摇头,“小人见此景致不同,是以停步多看了几眼。还请相爷莫怪。” 随便塞了一个理由出去,简单应付。她现在正疑惑那团黑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云盏敛了眸,鼻尖冷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待慕槿再抬眼向墙院顶望去时,那团黑气却消失不见了。 慕槿揉了揉眉心,心里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掉链子,有些不好办。 预知 自打出生以来,她便拥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力量,能观活人面相,见其近些时日的命格,断其倒霉幸运,生老病死。 暂且可称之为预知。 亦能判死者魂魄怨气,断其自杀或他杀。但是她从来都不会真正见到冤魂真身,亦不会听到他们说话,不能与他们沟通。 她称之为魂影。便是死者魂灵不甘心而盘踞在人世不肯散去留下的影象。 除非找到真凶,否则它们不会离去,常待在活人的地界,损害生人气数。 若在常人看来,她拥有的这些必定是妖力,要么势必要打杀了她的,要么觉得她奇异怪哉,勿近勿近。可只有她知道,这是多苦恼的事。 没想到自己死了这股力量却还跟着她,只不过时断时续,扰乱心神,多添烦恼罢了。 略思索一阵,慕槿便跟在前面的人往里走,直到入了一个宽阔的地界,这应是主后院。 入眼而来的便是院落中间,那里长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院里的人举着火把映衬着枝叶闪烁着橘色火光。 院里围了一圈的人,除了几个身着布衣的人立在一旁以外,剩下的便都是身穿棕黑色护甲的护卫。这一见便知他们应是云相府的人。 她第一眼却不是被这里景象所吸引,而是被几个身穿棕黑色护甲的护卫所抓住的人身上。 那人披散着黑长头发,头发有些湿漉漉的,身穿一袭白衫,手臂上还包裹着一层白纱,似是被什么东西给伤到了的,显得有些狼狈。 而那微披散的黑发下,却是一张清秀俊俏,看着无辜稚嫩的面容,此时脸上明显写着惊恐疑惑,不知所措。 看到那张脸,跟随在云盏身后的慕槿不由暗啐一声,皱紧了眉头,放在袖里的十指微微捏紧。 怎么会是莲柚?这傻小子,这种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现在这副样子多半被人给当成了凶手抓住。慕槿暗紧了紧眉头,暗道一声真是不省心。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应该也知道了,素和怜玉安排的听香楼,现在他们除了住在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怎么回事?”云盏看着前面的景象,平静的面容下眉心不由微蹙。给人一种清俊之下,略带朦胧迷离的美感。 听到身后传来的清冷声音,前面的人皆齐齐转过头,忙不迭的低头行礼。 最紧张的莫过于一个身穿深蓝色官服,袖子宽大,头戴乌纱,样貌中年的男子。 被这道声音一惊,他连忙转身跨着大步走上前,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走。至人前,他忙拱手见礼,“下、下下官廷尉右监林玉堂见过相爷。” 说罢,还小心抬起袖,拂了拂额头隐约冒着的虚汗,双腿几不可查地哆嗦,略显紧张。 “林大人,人呢?”云盏淡瞥他一眼,目光扫视院内一群人,眉毛一挑,不含情绪。 就这么站在那里,明明平静无波,语气平和柔婉,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唤作林玉堂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再抬袖抹了抹汗,才紧张道:“回、回相爷,李大人的尸首在、在后面,头、头没了……” 说道这儿,林玉堂似乎已见过那场景,眼里闪过一道恶心和恐惧,言语之间尽是颤栗不安。 云盏扫他一眼,目含清魅,眼底除了淡漠还是淡漠。错开林玉堂,他一手端在身前,一手负在身后,慢慢走向十几个护卫围在的地方走去。 脚下的沙砾也被他软底黑靴轻缓踩着,在这安静的环境下,竟未发出任何声响。 那些围成一圈儿的护卫见云盏向他们走近,连忙散开,分成左右两队,面色一片恭敬。 慕槿也心存狐疑,看了一眼被人押着的莲柚,眉头紧蹙。也抬了步,缓步跟上去看清情况。 云盏修长的身躯立在前面,挡了慕槿部分视线,但还是依稀可见一具尸体上覆盖了一层白布。遮裹住了身体,白布上渗出了大片鲜血,看不清身形。 周围的沙土上也隐有鲜血渗入的痕迹。不难想象这人该是死得有多惨。连头都给人割走了。 细细凝视一番,片响,云盏才动唇缓问,“仵作呢?” 林玉堂见他问话,连忙折了身上前,拭了拭汗,俯首答道:“回相爷,这、这仵作距离此处甚远,还在赶来的路上,刘大人的亲属也应快到了。少卿府的人追赶到此处,发现了这个可疑人物,将他围住,下官赶到便派人将他拿住了。” 一口气撑着说完,胸中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也好了不少,至少没方才那般紧张了。 他口中的可疑人物,自然是被人反手抓住的莲柚。慕槿眼睛左右探了一圈,心里微疑,莲柚这么晚了还在这儿,萝儿和洛风呢,怎么没见他们人? 云盏寻着视线看去,发现一个身着白衣内衫,面容稚嫩的少年正被人捉着。 他清澈微垂的眼眸里虽然有着不可掩饰地微怯,还有些狼狈,但浑身也显露出几分不屈的骨性。 云盏侧了身,眉梢微抬,语气清幽,带着一丝质问,“疑凶?” “正、正正是。”见此,那林玉堂忙开了口回答。 此刻说了几字却依旧难掩怯意,因为在他开口之时,那道不带波澜的目光便向他淡扫而来。他这才意识到他接错了话,云盏问的人不是他。 见林玉堂闭了口,云盏才收回眼神,目光移向被人束缚的莲柚,低缓地说,“叫什么名字?今夜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慕槿立在身后,听到这话,心里也不禁暗道,好在云盏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主,知道给莲柚机会让他说清事情原委。 莲柚这才抬起头,看向问话的云盏,目光愣了愣,显然是被云盏的姿容给惊诧了一下。 然后目光微移,不经意间瞥到云盏身后的人。面色起初还有些平静和镇定,直到对上那双暗光流转的眼睛,他的神色也由疑惑转为怔愣。 过了片刻,莲柚意识到不对,这才收回眼神,语气有些谨慎地答道:“我叫莲柚,住在这儿有十日了。今夜洗了澡,换了衣,走过前院刚好看到一个黑影入了这院子,从屋顶上空飘过。手里还夹着一个东西,他飞过时滴落了东西在我手上,后来我抬手才发现那湿漉漉的一片是血。” 莲柚吞了吞口水,缓解了紧张情绪,方才继续,“我察觉到不对便追了上去,追到这后院和那人打了一架,惊动了楼里的人。那人察觉到不对便立刻逃跑,没顾上手里的东西,扔下便走了。我过去看时,被惊吓了一跳,才知那是一具脖子连带着头颅都没有,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流的尸体。楼里的人赶来,看着我正蹲在旁边,便以为我是凶手。将我围住了。” 疑凶 一番话虽无不透露着紧张,但他还是条理清晰地把话说完了。 慕槿在身后闻言,心里不由暗叹。这小子,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凭他那拳脚功夫,还去跟什么黑衣人斗,命能留下便是万幸了。 云盏听此,眸色依然是一片平静,教人不知他心里是如何个想法。周围凉风簌簌,阴风阵阵,莫名带了几分诡异。 似乎陷入了沉思,又或者是在斟酌莲柚的话有几分真假可言。毕竟,人证物证具在,再怎样解释与辩驳,也只是他一面之词。 片响,云盏抬了眼帘,目光落在莲柚身上,话里带着丝丝清雅,“可有看清那黑影人面容?” 既然交了手,那便不是什么死尸作怪之说。世间之事,多的是人为。 莲柚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到。他连人都打不过,更何况是看他的面容了。 不过这于他也有些不利。毕竟,这里只有他才看到了那抹黑影,他的话对于旁人而言也是无稽之谈。 慕槿暗自拧了拧眉,显然这事儿有些不好办。既然是尸首是被人转移,那么这里也不是案发地点,搜查这地方也没用。 “你们都给我滚开!滚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我家老爷你们拦着做什么……”思怵间,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荡在前院,似是被人拦住。 嘴里说着一堆辱骂人的话,一听便觉这人近似泼妇,性格泼辣。边走边骂,似撞开了阻拦的人,脚步声渐近,声音也渐渐大起来。 “老爷,老爷?呜呜呜啊……”一人影刚步入后院,眼尖地瞥到地上一抹白布影,就立刻抬起袖子抹泪。“老爷啊,妾身来了,呜呜呜呜……” 然后一下子上前扑到那覆盖在死尸的白布旁,头埋在白布上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老爷啊,你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到底是哪个畜牲杀了老爷您呐?妾身咒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硬是把这安静诡异的氛围闹得有些异样。慕槿眉头轻拧,眼里似是划过一抹嘲讽。 娶了这样的人,被她这么摇晃大叫,估计在世也活不了几年,死了也要跳起来。 “老爷啊,你、你死了,这要妾身还怎么活啊…啊啊啊啊啊!”似是伤心到无法自拔,竟拿手掀了那块儿白布,想见一见尸首。没曾想却被这无头的尸体吓得尖叫出声,花容失色,连忙往后爬退。 甚至还捂胸在一旁呕吐起来,眉头紧成一搓绳,酸水都快呕出来了,显然被那场景恶心得一沓涂地。 也正因她这一掀,那尸体上半部分情况便被站在不远处的慕槿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乌金色衣衫,锁骨之上,脖子连带着脑袋都没了。里面深红色的血一半凝固,一半还在往外流。 血管筋络暴露在外,软绵绵地滑落出了一些在泥沙地上,仿佛一条条活着蠕动的血色大濡虫,正从身体里向外面拉扯爬行。 像是被砍掉主干只留下树桩的桩子,光秃秃的却又莫名怪异。光这样看,一些白骨裸露出来,会觉得与人彘无异。 一股子血腥味随着凉风飘散开来,冲入鼻肺,让人越发想作呕。软胃里缓慢翻滚又收紧,一下一下地只觉恶心难受。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谁害的老爷这样?啊?林大人,林大人?”那妇人又立刻连滚带爬地起身,眼睛胡乱一瞥,便看到立在一旁不敢直视尸体的林玉堂,她忙向他身边奔去。 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发疯似的摇晃,神情凶狠,嘴里还在嘀咕乱骂着是谁。 那林玉堂被她这么一晃,险些心脏病都被摇出来了。本来这事儿便没什么头绪,弄得人心烦意乱,再加上云盏在这里无形之中添了心理负担,心里自是更加地憋屈不悦。 所以一把甩开那妇人,身子忙退到一边,退了三尺远才站定好,拂了拂歪斜的乌纱。脸上写满了无奈与苦色,“李夫人呐,本官还正在查案,没什么多余的线索。如今也只抓到这么个疑凶,你这样疯癫,扰乱心绪,让本官如何是好啊?” 李夫人一听,眼里闪过一道幽光,蓦地又上前几步,嘴里含着疑问,喃喃道:“疑凶?” 说罢,她忙转了身,在院内四处寻找所谓的疑凶。一身白色内衫,黑发披散,被人押着的莲柚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扎眼。 加上她是背对着云盏和慕槿等人,所以一眼便把目光锁定到莲柚身上。一副圆润的身材和微肥的面容此刻有些显老,眼底却是不失精明和阴沉的光亮。 她脸色有些难看,几近狰狞,如阵飓风似的快步上前,整个身子向莲柚扑去。 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拔了头上的一支银簪,要向莲柚的心口插去。嘴里还恶狠狠地道了一句:“我要杀了你这个凶手!该死的畜牲!还我老爷命来!” 众人面色顿时一变,显然没想到这个李夫人这么怒不可遏,暴躁冲动,要杀了嫌犯。 可是这时候却无人来得及上前阻止。包括正押着莲柚的人也未反应过来,目光堪堪怔住。 莲柚被人抓着,清澈眼睛蓦然睁大,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向他袭来,脑袋也顿时一懵,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时反应不过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银簪离自己的心口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却无法作出反抗。眼里霎时现过一道惊恐。 然而,离莲柚还有一尺远的地方,簪子正要没入他半露在外的心口之时,那李夫人的身子却被忽地定在原地,像一只僵硬的木偶,整个人动弹不得。 眼睛也睁得很大,似乎还露出一股诧异。 此刻,慕槿的身子已从云盏身后奔到了身前,离莲柚和李夫人的身子约莫三尺远的地方,脚步也蓦然顿住。 看着被人一手提着后颈的李夫人,还有即将没入莲柚心口的银簪,慕槿目光微怔,却很快便反应过来,明白是有人赶在她之前救下了柚儿。 看到立在前面的黑衣长衫的男子,慕槿还未多加思索,便忽然感觉到脑后一凉,似有一道视线冰凉的落在她身上。 世子 慕槿怔了怔,眉间淡蹙,显然是方才急于出手,云盏正在身后,他心里必是怀疑她了。 她想了想,正要转身时,那道微凉的目光也收了回去。现在如果她要解释,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心虚。 所以,倒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好。就让他以为她急着出手救疑凶,不想让证据没了就是。 这么一想,心里便觉舒坦一些。 思索间,那原先提着李夫人后颈的黑衣男子已松了手,转了身。 依稀可见他腰间佩着一把剑,剑鞘暗沉殷红,在火光映衬下更显煞气阴冷,隐约可见这上面绣着一些别致纹饰。 他面无表情地拱手向云盏见礼,冷漠道:“云相爷有礼,这莲公子乃是我家世子爷的义弟,今夜世子爷有事,无法前来。特派泠风赶来向云相爷转告一声,莲公子的为人,世子爷敢用名誉担保,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还请云相爷细细查证,莫要冤枉了无辜之人。” 言语之间除了淡漠,却连一丝恭敬之色也不见,这意思便是他家主子要护下这人了。 慕槿有些诧异,看着这素不相识的人,怎会好心帮莲柚。可是听到他口中的世子爷,以及看到正气喘吁吁步入院内的一个淡青色少女身影时,心里也一片了然。 云盏目光幽幽,如画的眉目间多了几许浅魅,轻勾的薄唇不知是笑还是讽。总之,眼底多了些低沉。 过了片刻,他嘴里细语着几字,似是回忆,“赤火炼,寒冰锻,佞尘泠风,剑冠天下。宁可屠尽万人城,不叛心中一点情。” 话音低沉,不含褒贬。 再抬眼,云盏的眸光已是清凉如水,淡无波痕,“忠心耿耿,甚为敬佩。既是你家主子开了口,此事本相定要好好地查了。” 话语冰凉,暗含不明意味。 慕槿听着云盏的话,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察觉到其中一股不正常的暗暗较劲。至于为何,只能以直觉二字交待。 泠风微颔首,既交待了话,这里便也没他的事。他转了身,脚尖踩地,飞身屋顶,踏过瓦片,消失在冥暗夜色中。 收回目光,慕槿眼里一片幽沉。心里已知晓是萝儿前去请素和出了手,救下柚儿。 泠风的那番话,倒像是说给她听的,素和用名誉信任她,自然连带着也相信她手底下的人。 既然是素和发了话,那柚儿多半也可免去这顶冤枉罪。只不过为了查案,柚儿免不了牢狱之灾。 也好,让他在牢里待一阵,长长记性,吃吃苦头。不然下回再遇这种事,还是要栽跟头。 泠风一走,那剩下的事便是尽快找到真凶,了结了这个案子。 在此等了许久,却还不见仵作的人影,那林玉堂也等得焦急,额间的汗一抹再抹,甚是焦虑。 而那李夫人此时倒显得安静许多,她的仆人也赶来扶住她。显然是看到了云盏在这儿,任是她如何刁蛮,也不敢在这儿胡乱发疯了。 终于,连云盏似乎也等不住了,一手负在身后,动了动唇,清冷一问:“林大人,人呢?” 眼里觉着似乎总含着一抹浅笑,可是细细看去,竟连是寒凉是笑意也分不清了。 林玉堂哆嗦了一下脚,微颤,道:“这、这下官也不知,许是、是路上出了事,应该快到了,快到了。” 吓得他连眼皮子也不敢再抬一下,只得一个劲儿的解释,找可信的理由。 显然,云盏已不信他这话,那淡如冰诀的眸光微沉,周身一股冷意缓缓流淌。 身前,慕槿心里微思一番,便转了身,低头向云盏压低了音,“相爷,若不介意,可否让小的试上一试?小的自小混迹于乡野市井。对于这验尸一事,不说精通,也是晓得个那么一二的。” 话音一落,院内便又陷入了安静。就连人浅浅的呼吸声似也能听见。 云盏低了眸,眼底浮现一抹流光,静立不语。似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又似在仔细观察着这人的面部表情。 慕槿低着头,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心思,心里只觉他怕是对她又要疑上几分了。反正左右都是疑,她干脆故作坦荡一些,倒显得问心无愧,耿直利落。 毕竟,这尸体总不能搁这儿不闻不问吧。 就在她以为那人不会说话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传来冰凉低沉的一字‘嗯’。掷地清浅,却暗含力度。 慕槿点头,转身便朝那具无头尸体走去,一把掀开了整块儿白布,露出一个略显臃肿的身材。让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着尸体上的痕迹。 林玉堂见有人验尸,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再怎么样,这云相爷估计也怪罪不了他什么了。 暗吁一口气,他便站在一边恍若不存在的木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盏目光投向地上那抹无头尸体上,眼底流转着几丝意味,眉间淡蹙。 当着众人的面,慕槿现在也不能大展拳脚,只得扒一扒衣服,验一验裸露在外的皮肤。看看有无其他受伤或者致命的痕迹。 除了看见手指上有明显两个不深不浅,米粒般大小却不致命的血洞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发现。 再仔细检查一番锁骨以上的伤口后,慕槿起了身,眉头微拧。看向立在前方的云盏,低头禀报:“回相爷,因某些原因小的查探不全。所以小的在这具尸体上除了看到手指上有几个不致命的血洞,和有一些轻微挣扎的痕迹外,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伤痕。” 虽然这尸体头颅没了,鲜血几乎流尽。似乎是被人割了头一刀致死。 但他身上略皱的衣襟,以及微僵的脚和向内折的手臂却在昭示着,这并非是被人割了脑袋致死,或许,他是被绞杀窒息而亡的。 只是凶手在他死后割去他的脑袋,除了要隐藏什么以外,暂时还想不到其他任何目的。 现在,要检验他是否是绞死并不是太难。除了要找到那颗丢失的头颅以外,剩下的还需再查验一番即可。 那颗头颅到底去了哪里,凶手割掉他的头做什么?慕槿现下除了能想到这些,也没有任何头绪。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 寿宴 话音落下,周围人面面相觑,眉毛一个比一个皱得紧,面色一个比一个惊恐。好似亲眼目睹了那场景一般。 过了许久,人群中才缓缓站出来一个矮小偏瘦的人影,浑身哆哆嗦嗦,脖子缩了缩,似有些胆怯。 他目光瑟缩了几分,看向立在这里包围着他们的人,颤道:“小、小的看见了。”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他身上。慕槿目光也朝他投去,拧眉细听。 “小的今晚巡夜,大约丑时末,走过二少爷院门口时,便听到一声怪异的动静。小的刚要进去查探,就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内飞出来。小的担心是刺客,便呼喊惊醒人过来追赶,没想到、没想到最后却是听到老爷遇、遇害的消息。”那人还是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几句话交待,在场的人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 “大胆狗奴才,分不清场合,这里岂由得到你来乱嚼舌根子!你这不是存心要把脏水往二少爷身上泼吗?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贱种!”又是这个尖利的声音响彻在这石子铺成的路上,周围是宽阔的平地以及芬香的花圃。 听这一尖锐如指甲划裂布帛拉出长长的撕扯声,连那微垂的花朵也不由颤了颤。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李夫人晚来一步,绕过一道拱形石门,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内。听见这人在陈述事实,心中不由升起一把火,直冲脑门。 脸色有些难看,不顾院内站着有谁,也不顾自身仪态,上前就给那奴才掌一耳刮子。 把那矮小的奴才打得一个踉跄,扇红了脸。响亮的巴掌声传入众人耳朵,众人暗自抬手,纷纷觉得脸上也火辣辣地疼。 那李夫人还欲动手,再掌那奴才一耳刮子,以泄心头之愤。扬在空中的手腕却被人一下子捏住,让人不由觉得如刀尖刺骨般疼痛,就连面色也白了几分。 “李夫人,现在分不清场合的人是你。相爷还在这里,你就敢如此放肆,你眼里可还有尊卑之言?若他所说有半分假话,到时候真相一出,自然凭夫人处置,此刻没有证据,夫人这么做,是有心偏袒还是做贼心虚呢?”说话的人,是慕槿。但阻止李夫人的人,却是云盏身旁的茗弋。 茗弋依旧面不改色,一脸严肃。看上去并未用几分力,却叫那李夫人眼里闪过一抹痛色。 慕槿平生最看不得这种仗势欺压,刁蛮跋扈的人,是以在茗弋制止住李夫人时,她也不由出了声。只不过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压平静,看不出丝毫波动。 云盏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并未阻止她的言行。这么做显然是合他的心意。 “怎么可能?只是这奴才嘴贱,我才出手教训他一下,这位小哥请别胡扯,平白让相爷误会。”李夫人泄愤过后,听到这话,方才觉得后怕。云盏的名声不是没听过,正因为听过,所以才更加后怕。 是以无力辩解一番也愤愤作罢。忍了忍心里的怒火,便被茗弋一掌甩开。揉了揉已经发红疼痛的手腕,眼里闪过一道怨意。 收敛了戾气,不再管其他,径朝着人群角落,一个身材微瘦,脸型尖锥,略显刻薄,眼神有些躲闪的的年轻男子走去,一把轻揽住他的肩。 慕槿耳朵微动,听到细碎的‘娘给你做主’‘别怕’几句话传来,似是在出言安慰。想必那眼神有些逃避的男子应是她的儿子,她口中的二少爷了。 安静片刻,便又听到一声咳嗽声传来。 众人把目光望去,只见那身着竹叶纹饰簟纹衫,面目清秀文弱的男子向云盏拱手拂礼,面色恭敬,温言出声,道:“相爷,瑜书这厢有礼了。今夜之事,涉及父亲大人之死。事发突然,且真相未明,瑜书相信相爷也不会仅听信下人的片面之词,就冤枉了瑜柄。” 温言款款,声音细腻。一听便是个性情文雅,没什么脾气,喜读诗书,待人和善的人。 闻言,云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眸色不变,须臾,勾唇淡语,道:“李大公子,此事,细说。” 慕槿倒有些诧异,云盏原来识得这人。听两人这么一来二去地对话,她也知晓了个大概。 云盏唤他李大公子,他又自称瑜书。想必是这无头尸李固李大人家的大少爷,李瑜书了。他口中的瑜柄,应是现在李夫人身旁的高瘦男子,李府的二少爷,李瑜柄了。 李瑜书颔首,款语温言,把今晚他所知道的事一并详细道来。 原来,今夜乃是这李固六五大寿,设了私宴,邀了私底下相交甚睹的官商好友,一并吃酒玩乐。就连两位少爷也邀了几个好友前来沾喜气。 不是什么隆重场面,也没有张锣打鼓,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设了几张桌在前院,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皆不在少。 人人酒兴颇浓,杯盏相碰,不可谓不热闹。酒至半夜,兴意依旧不减。奈何这李固本就身体臃肿,积病在身,年已近悬车之年,吃得尽兴时便觉体力不支,让人搀了下去。 宾客醉意熏熏,醉的醉趴下,倒的倒在酒桌上,总之半夜之后前院已是一片狼藉。客众在自家仆人搀扶下,脚步虚浮,左歪右斜,也都各回各家。 李瑜柄因喝多了酒水,其间小了解几次。最后不胜酒力,在李固下去不久后,他也被人扶下去了。 李夫人自是滴酒不沾,男子待的地方,她也不好久留,只露了一面,主持了一会儿场面便早早回房歇着了。 剩下的,也就只有李瑜书还待在前院,照顾着一众醉醺醺的客人。他因身体病弱,自小带疾,所以对于酒这些东西可是一点儿也碰不得。 自家二弟与父亲都下去了,他也不得不留下来主持一下局面。待人全数离去,已过子时。他回到房中歇下片刻,便听到下人传来几声惊呼,整座李府如热锅蚂蚁混乱成一片。 他起身一问,便知府里出现了刺客,派一半人出去追查,一半人搜查各房看有无同伙。却万万没想到自家父亲房中竟淌满鲜血,人却不翼而飞。 一时间府里人心惶惶,下人也忙去报了案。为了保留残证,府里留下的人皆被禁足,未经允许,不得出府。 侍奉 李瑜书说完,慕槿便陷入了沉思。这么看上去,倒似乎没太多不对劲之处。可是细思其中细节,又觉得有那么几丝怪异。 凶手不排除是府外的人。但明显有作案嫌疑的却是昨夜宾客及府里的人,相比于外面,他们得手的机会显然更大。 既然凶手连头颅都割去了,想必与李固有什么其他牵扯,或者说有难以消抿的怨恨。 现在,如果是她查案,那么首先便要了解这李固的为人,接触过什么人,得罪过什么人,与谁有恩怨过节。 “茗弋,守好这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走动,再派人严加监守,逐一搜查,看有无凶器遗落。”云盏低缓开口,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如弦音挑拨,显得清凉低魅。 茗弋抱手点头,又点了几个人去前院后院,各个房间搜查。 在场的人包括赴宴离去的宾众,都有嫌疑,所有的家丁丫鬟仆从都聚集在一处,有专人严格监视。并且这里的主人,一举一动都在云盏派来的人监视下。 既是缢死,后又割颅,那么作案的凶器可能便会有两件。一是足以勒死人的绳索状物,一是锋利的刀类物,两样都不可或缺。 凶手若在府中,那么总会有破绽或痕迹。要是在府外,那还得加快速度差人寻找,以防事情多生变。 慕槿见云盏与身旁另一个护卫低语几句,她听不清说了什么,那护卫听完之后,点头便离开了。 随后,云盏在这里交待了几句,最后也负手离开了。慕槿自然抬脚跟上去,不作停留。 等回相府,已是卯时末,五更天已过。再过一个时辰,这天也快亮了。 没想到去查探一番案情,竟已过了这么久。她白日里还要做些杂活,估计今夜睡不了多久了。 此时两人已到云院门口,周围的人早已被云盏挥退了。 慕槿脚步堪堪停住,原因无他。只是前面那缓步行走的挺拔身影停了下来,她也只能立在后边儿垂眼观脚默不作声,一副恭敬平静的姿态。 云盏立在前面,看不到夜色下他脸上是怎么个表情,似是在斟酌思索着什么。周身没有什么冷冽与冰凉之气,倒显得平静无波,静若寒蝉。 “下去吧。”云盏淡蹙着眉,低缓道。似是思考完毕。慕槿颔首,简单行了一礼便退下,可没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之人又低浅出声,“明日起,于外房伺候。” 掷下这句话,人便抬了步,继续往前走,入了内院。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推门声,再轻缓关上。 慕槿脚步顿了一下,也大概能猜到云盏这话的目的。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监视。没有什么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让人放心的了。 今夜她的行为,确实引人注意了些,云盏这般多疑之人,不会没有怀疑她的道理。想罢,慕槿倒也不惧,只能再三小心点儿便是了。 一路走着,脑海里也理着今夜的思绪。既然素和已派人出手救了莲柚,那想必也知道她不在客栈的消息。随便一查,便知她人在何处。 她现在倒想见他一面,问问那块儿玉佩的事。既然不是他的玉,为何给她的时候不解释一下。最后弄出了这样的事。 不过她却不认为素和会害她什么的,只是觉得他这么做,会有什么理由呢? 思考几遍,也没头绪。慕槿也就此作罢,想着明日该怎么让云盏带她一块儿去,查清楚那件案子,好还莲柚一个清白。 等回房睡了一觉,不知哪里一声鸡鸣,睁眼已是天亮。看这微亮的天色,歹说也睡了两个时辰,心力倒没颓靡多少,一样精神奕奕,精力充沛。 慕槿推门而出,出了府里最偏僻的下人居住的院子,刚走了几步,便被人叫走了。用手指头也能想到,今日要做的事情多于往常。 听这府里的人说,在云盏外房侍候的人,除了必要的起居饮食要打点好以及云院内的花草石木要处理好以外。云盏的穿着,还要仔细挑选,必须要符合各类场合需要的衣物服饰。 当然,她只负责挑选,至于动手,则是内房人的事儿。并且,听说伺候云盏的人,内房无一例外,皆是男子,且个个样貌年轻稳重,品行端正,办事能力也不在话下。 至于外房,便是丫鬟们的活计。且是云盏亲自挑选的守规矩的丫头。思及此,慕槿嘴角不由抽了抽,把她一个男儿安排在女子堆里是哪般意思。 但她还是在唤她来的人吩咐下,依着老规矩,慕槿去厨房打了热水,端了水盆去房中,好让云盏洗漱。一路上边走边琢磨着一直以来没想明白的事儿。 一炷香过后,慕槿来到房门外。见门开着,她一只脚也自然地踏了进去。静站在一角,侧身等着房里的下人端着几样东西进进出出。 她眼尖地一瞧,见他们个个手里捧香气飘飘盅蛊,玉碗,汤匙,来来往往。心知这应是云盏正准备用的早膳。 慕槿脑袋不由一顿,唤她过来的人急忙吩咐了一声,只让她打热水过来,也没说这时候云盏已开始用早膳了啊? 那她这时候端一盆热水来给他是个什么事,都用早膳了,怕是早就洗漱完毕了。 想了想,她自知来得也不是时候,趁着人旁人没发现她在这里,一只脚便默默踏出了门槛,准备退身回去。 “站住。”一清柔婉丽,洋洋益耳的声音在背后叫住她。慕槿一听,便站住了脚,眉间微蹙的转了身。心道怕什么来什么,不愿什么便硬撞上什么。 待她转了身,便又听到面前的女子道:“抬起头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的?” 慕槿依言抬头,便看见眼前这个叫住她的女子,寻摸着二十来岁的年纪。双眼正疑惑地看着她。 生得一张清俏但说不上美甚至平常的脸蛋,白面墨眉,双瞳如剪水,修眉似镂月。如此衬着,倒添了几分别致,一见便是有几分修养,性格和气温柔,大度沉稳的女子。 洗浴 慕槿还未回答,双目微移,便见到一张乌黑檀木圆桌旁,端坐着一个俊魅清雅的男子。手持银匙,凤眸微眯,正好以整暇地瞧着她。 她心道,这人不是云盏还能是谁。但还是敛了敛心绪,规矩作答,“小…奴才是昨夜听了相爷吩咐,特调配到这里来的。今早依了差遣,给相爷端来热水洗漱。” 闻言,云盏只是墨眉一挑,一手轻扣着桌面,眼底的魅沉之意浮现,恍若流光溢彩的银蝶。 那女子倒觉得诧异,从未见过这人,又看着她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水,道:“相爷晨起洗漱,从来都是用的府里深井冷水,清凉醒神,明目静心。” 说着,又似明白了什么,言语温柔道:“风香,晴香如今都去照顾夫人了,许是雨香今日忙着取露,急着与你支会一声,交待不全,致你出错了。打来热水是不错,不过不是洗漱,而是沐浴。” 话说到此,慕槿眼里闪过一道惊讶,这就尴尬了。云盏要沐浴,自然这点儿水是不够的,难不成要他往这小木盆里坐着? 这么一想,莫名又觉有些好笑。 “姐姐说得是,是奴才粗心了,没问清缘由,还请相爷和姐姐责罚。”不过还是忍了忍,复低头认错,一片诚心实意。 那女子偏头看了眼坐在后面的云盏,见他神情没有怪罪之色,便才转回头,浅笑道:“罢了,你且再去打些热水来就是,内屋里有浴桶,多往回几次,装满了三分之二便成。” 慕槿点头,端着木盆,慢慢退了下去。 她可没急着去打水,而是估摸着云盏用完了早膳才用小水桶提着去。不然人家正用着膳,自己来回地走无疑是碍眼。 如此反复跑了数十趟,才装好那么多水。 最后一桶水,慕槿送到了门外,一只脚踏入了门槛,却僵着好半响也没进去。因为,她已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入耳。 屋里的人都被挥退了,只门外留了两个人看守着。这门开着,便是留给她打水进去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踌躇间,里面的人显然是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了,低缓道了两字,“进来。” 这低沉磁性的声音过后,便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从六扇折叠浅浮雕,下底空镂红木屏风后阵阵传响,打在耳畔越发清亮,如珠子砸入玉青盘内,左右滚动,清脆作响。 慕槿凝了凝神,这个时候若退出去,被云盏知晓了,于她没半分好处。踌躇半响后,她还是一手提着腰粗的小水桶,迈了步进去。 越是走近,那哗哗水声便越发响亮,直敲打着她的耳膜。那下底镂空红木屏风传来的阵阵清香缭绕在鼻尖,让人不禁细嗅几分。 慕槿踩步缓慢,挪了片响,才来到红木屏风后,看到缕缕热气从上空缓缓飘出,暗自蹙眉凝神。 这时,那道磁性的声音又在屏风后响起,似沉似缓,“倒水。” 云盏这是要让她进去添水了。不知是不是雾气氤氲的缘故,这声音听着莫名有几分低沉慵懒,魅惑性感。 慕槿脚步定在原地,心里几经翻转,犹豫不决。眉头拧了又拧,最后慢慢舒展开来,暗咬一口牙,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入眼而来的便是一个半露在木桶内纤劲夺目的裸背,修长有力的双臂轻放在木桶外缘,青丝三千如瀑如墨半垂散在两侧。整个人坐在里面,给人的感觉便是放松与慵懒妖魅。 慕槿定了定神,视若无物地走过去,眸光里是无波无痕的平静。提了手里的桶,微偏过头,不去看里面的人,双手伸到桶边缘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的水。 等到手中木桶轻盈,慕槿才收回手,暗吁一口气,提回木桶。转身,轻踩步,向屏风外走出去。 “擦拭。”那低缓两字,如惊雷一般轰炸在慕槿头顶,愣了好半响。慕槿心里不禁猜测,他该不会发现了什么,故意让她露出马脚的吧? 不会,若是被发现,不论是不是图谋不轨,她都不会有命被留在这里。云盏的性情传言,她还是听进了几分的。 许是平日里谁提来热水,谁便要伺候他沐浴吧。这么一想,慕槿提着的一颗心也微放了放。 她微转了身,目光压低,看向别处。恭敬道:“相爷,小的昨夜感染了风寒,若离相爷太近,这风寒之症怕传会给相爷。您每日政务繁忙,若染了疾,误了正事,小的万死也难辞其咎。” 一番话再恳切不过,句句无不是为他着想。再加上昨夜她假意咳嗽过那么几声,抖了抖肩膀,夜风中受了凉也没什么不对劲。 坐在木桶里的人闻言,水声哗哗响了一下,人却没有转过身,只侧了头,挑眉,低缓一声,“哦?” 似乎感到有些诧异。 听那略抬高的音调,似灵巧的琴弦微微拨动,发出清流绻缱,深山钟罄般悦耳的灵音。 眼角余光瞥见云盏微抬了手,慕槿本以为他要将她挥退,此事也结束。却不料他毫不在意,清冷掷出几字,“那也无碍。屏息,过来。” 听此,慕槿眉头皱得更紧了,虽说屏息不是让她憋气不呼吸,只是让她气息压低一些,屏气凝神,尽量别出声,少出气罢了。 但他竟也不吃这套,是该说他执拗,认定的事情不能改变,还是说他骨子里便与生俱来一股让人臣服的霸道之气。 不论何种,慕槿现下也不得不听从。只得暗自拧了拧眉心,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按捺住心里的反感,压了压胸中的郁闷。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她也不吃亏,无碍。此番一想,慕槿便轻吐一口浊气。捏了捏下衣摆,点头,低应一字,“是。” 然后提步,走去。 偏头,伸手。凭着感觉,拿了桶边的白布,放入水中沾湿。慕槿再伸手放入水里,却顿时觉得手里一烫,水的温度都升了不少。 她动手迅速,一把捞起沾湿的白布,拿在手中。幸好云盏背对着她,也不曾回头,察觉不到她的异样。慕槿暗吐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的虚汗。 戏弄 慕槿虽然没偏回头,但隐约觉得他的身材不错。却不想多看一眼,一直拿着那块儿质地柔软的白布像瞎子一般在他后背反复擦拭。 后面都已经擦红得差不多了,慕槿却没有注意。不过这么做,云盏又岂是没有知觉的,轻蹙着眉,淡问:“沐浴,只浴一个地方?” 轻描淡写几字,慕槿已听出了其中不悦。任谁被人只搓着一个地方这么久也没有不奇怪的道理。 慕槿皱紧了眉头,捏紧了手中的布,挤出一地水来。心中只求日后不要被他发现了身份,不然难保那时她还有命焉。 微移了几步,便来到云盏浴桶前。不过,慕槿却是眼睛朝上,露出两个眼白,要么眼睛左右斜视,尽量不去看靠在里面的人。 听着只有她的手在水里搅动,浇水擦拭胸前的声音,叮咚作响。夹杂着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慕槿现下只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泛热。 殊不知,半靠在桶边,双臂摊开,神情看似慵懒无比的人,此刻眼神微微眯起,正用一双冷幽的眼睛疑惑接近奇怪地瞧着她。 瞧了半响,眉间舒展。薄唇轻勾,竟从齿间溢出一抹笑意,低低地发出声来,这股略带嘲笑又隐含趣味的笑声传入慕槿耳朵里,更觉不对劲。 她微蹙着眉,低问,“相爷笑什么?” 尽管脸上发热得不自在,可她也没瞧见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该看的她一样也没看。所以话音还是保持着镇定自若。 云盏抬眸瞧着她耳根子下的红晕,又垂眸自顾浇了一点儿水在身上,低缓轻问,“这点事也要羞,没碰过女子?” 没碰过女子,竟连男子也怕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他面前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半边脸颊烧得如天边的云霞。 慕槿听他这样问,自然是知他发现了她窘迫的模样,心道,话这样说,难不成他碰过? 敛了敛眸,道:“相爷,您多虑了。如此这般,只是不想再坏了规矩,冒犯到相爷您。我虽然年纪尚青,但也常混迹青楼赌坊,什么风浪没见过,还不至于羞怯得这般样子。对于女子,自然…也是沾过几个的。” 不过,这沾可不是拈花惹草,异性相吸这样的。比如萝儿那个丫头,拍拍肩,捏捏小脸蛋儿,姑且算是沾。 云盏又拿眼淡扫她一眼,眸色不变,眼底却浮现一抹流光。没有拆穿她,但脸上明显写着不信二字。 等慕槿再拿回布帕,继续看向别处,认真浇拭时,云盏清凉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定定看着她,平静开口,不咸不淡道:“是吗?那你擦了这么久,竟也没发现,其实,我是女子吗?” 话音落下,四周静默片刻。只闻水声滴答,慕槿移了眼,与他四目相对,却谁也不扰谁。 然后目光略微下移,慕槿瞳孔却猛地一缩。仿佛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一般,听见了心底传来蛋壳破碎卡擦声,顿如晴天霹雳般炸开了慕槿的脑袋,轰轰一声闷响。 她眼底微沉,迅速扔了手里的白布,露出一抹惊恐的面容,退步三尺之远背过身去。静静站定,仿若一阵轻烟黑影,避之如蛇蝎。 须臾,又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浅笑,如梦似幻,若竹音袅袅,泉水淙淙。 慕槿立在三尺外,背对着他,却是神色不变,十指成拳捏了捏。过了好半响,背后那道笑声渐平静下去了,慕槿才松开十指,平复好心里的波澜。 她此刻只觉脸上啪啪作响,红了一片又一片。云盏的话,她的行为,无疑拆穿了她方才的谎言。 定了定神,慕槿才压低了声音,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道:“小的有罪,不该看…咳,不该冒犯到相爷尊躯,相爷虽生得绝色倾城,面若璞玉,可这玩笑,着实让人…笑不起来。” 谁也明白过来,方才他不过是戏弄她罢了。 背后的人倒没接过话,似没打算再同她计较,也不知道面上是怎样的神情。 良久,耳边又听到一阵哗哗水声,云盏似乎从里面站了起来,还出了浴桶,轻缓如风的脚步声正慢慢向她靠近。 慕槿刚松开的十指又不自觉紧握了起来,细风透过窗柩拂动脸庞,吹散了内屋的热气。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慢慢传来,像是衣物摩挲声。云盏扫了站在角落的慕槿一眼,目光恢复了平静,启唇,淡道,“穿衣吧。” 听到耳边再次传来这道声音,慕槿凝了凝神,又松开拳。缓缓转了身,余光瞥到他身上已着一件白色内衫,顿缓了一口气。 微低着头,向他走去。 慕槿拿过衣盘里整齐折叠着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放到手里,替他穿上。指尖隔着柔软布料,摩挲着一层带着体温的华贵服饰。 她心里虽然对这做种事很不自在,可面上要泛起的红晕也被她很快压了下去。 云盏的面容却是一片坦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眼底流淌着的半分邪妄也在起身之时退得干干净净。 浑身的不凡气度,依旧是那个泰然自若,雍容华贵,修得三分文雅七分魅的云相。 等到穿好衣物,整理好服饰。一身墨色长袍修饰出他挺拔玉立的身躯,袍边及衣襟上绣了精致的赭色云纹镂空图案,衬得人越发俊冶夺目,雅贵而不失稳重。 慕槿暗稳了稳心神,退到一边。 “行了,下去吧。”云盏拂手,淡说了几字,不再看旁边的慕槿,径走向一旁,侍弄起一些书案。 慕槿依言退下,早就巴不得立刻出去。不想留在这个气氛诡异,性格怪异的人屋里。 “记得每日这个时辰,早起打水,伺候洗浴。本相手底下的人,不至于连这种事也做不好。”浅浅一句话,似含了嫌弃。让正要退出门的慕槿面色一滞,眸色忽明忽暗。最后,也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心里却不由暗骂一声,这般挑剔嫌弃。上辈子加这辈子,她还没给谁洗过浴,搓过澡呢,今日偏还惹了人嫌弃。 不过,骂归骂,心底也不禁松了松。好在云盏没有过多怀疑她,只当她是没碰过女子,却还嘴硬强撑面子罢了。 取名 屋内,云盏微低着头,执笔阅书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略抬眼,眉间微含一股疑惑。清眸如星,莹莹一丝暗光浮现。 而这方,慕槿退出了屋,便径行在路上。心里暗自思酌几番。 想到在屋中故意退避,反应迅速,显得她害怕慌张,被戏弄之后的羞怒,一瞬间最真实的样子展现出来,倒也让云盏降低了防备。 只是,没想到这云盏竟还有每日晨起洗浴的怪癖,比女子还讲究。明日先找个由头,推脱这事儿才行。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慕槿脸上微微一热,心里再暗暗祈祷一遍,但愿他以后忘记这些事儿才好。 不过,今日云盏不出府的么,按理说那案子涉及朝廷官员,廷尉右监一看便是个唯诺的人,不成气候。让他真查出点儿什么,无异于盼着铁树开花。 相府虽派出去大半人马监视,可那也是暂时的。等官府人来,他们便会被替换。到时候相府的暗卫护卫人数又会多起来,她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就更难了。 并且,她的人也绝不能与她在这儿碰面,引起了云盏的注意,说她是奸细,那可就洗掉一层皮也洗不清了。 虽然现下也引起注意了,但还不至于时刻派人盯着她。要卸下他的防备心,确实不好办。 暗叹一声,慕槿便拿了扫帚,扫起云院外的几片落叶来。 虽然这时候落叶较少,但听这里的管事说,云盏每次入院,都见不得一片落叶出现在眼前。 不要求这地扫得如雪碗冰瓯般干净无垢,一尘不缁,纤尘不染。至少也得看着明目顺眼。 “扁踩,开滚开滚。小爷啄死你!”正扫着脚下一片落叶,背后就传来一阵尖锐蛮横的叫声。 这声音,莫名的熟悉。慕槿凝了神,停下手里的动作,向后望去。只见一只头顶红毛,身披蓝毛的鹦鹉气势汹汹,屌炸天地与一只浑身漆黑,双眼凶狠的癞头猫抢…鱼? 乍一看,慕槿还以为看错了,仔细瞧瞧,没想还真是。那条鱼应是厨房里做好的,此刻正躺在它们之间,谁也不先发制人。 猫吃鱼,这倒是天经地义。但是,一只鸟还嘴馋着一条鱼么?并且还如此理直气壮。 慕槿脑中一过,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倒是一派平静,可嘴角却是不露声色地微微扯起。 那癞头黑猫满眼警惕,浑身毛发竖起,做好攻击准备。蓝毛鹦鹉嘴看着挺尖锐,一下子就要冲上前用嘴啄那癞头黑猫的双眼,此刻任谁也不会觉得它不能啄瞎一只猫眼。 只闻咻地一声,惨叫声响起。“哎哟,疼!谁暗算小爷?” 蓝毛鹦鹉扇动着翅膀,退后几步,感觉到脑后忽来一阵疼痛,冷不防地偏过头回去瞧。 一颗不大不小,不圆不正的小石子正在地上滚动,滚出一小段距离便停下。 而那癞头猫抓住时机,一下子扑上前,叼起地上的红烧鱼,跃上墙院,猫影顿时消失不见。 蓝毛鹦鹉怔了怔,似是不相信这鱼就没了,样子有些好笑。随后反应过来,鹦鹉翅膀一震,仰天大叫,彻底炸毛。“啊啊啊啊啊!小爷的红烧鱼!” 慕槿则仿佛没瞧见一般,继续转身扫落叶。 “你!那个你!你,是不是?”身后,那只鹦鹉扇腾着翅膀,一下子飞到慕槿面前,黑溜溜的眼睛恍若冒着幽幽火光,“丑,丑八怪,你,是不是,暗算小爷?” 那鹦鹉看见慕槿的模样,又飞离开来,停在半空中,一脸质问。这里就她一人,确实不难发现是她做的。 这只鸟口吐人言,大骂人话,还说得如此灵活流利,反应也倒快。要不是只鹦鹉,还这么罕见,否则慕槿都快以为它成精了。 “鸟妖。可听过一句话,眼见为虚,何况,你也没瞧见。”慕槿还不至于怕起一只鸟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它,语气也平淡无奇。 虽然这鸟有灵性,但以强欺弱,蛮横无理的性子,与世家贵胄,京门纨绔无异。养得这么屌,主人也不见得是个好对付的。 “你、你你你,鸟、鸟鸟妖?气煞小爷!小、小爷我可是贵尊,有罕,见少,无二独一,无上至高的九、九爷,九爷!”那鹦鹉似是气急败坏,眼冒金星,急于正名,说话又糊涂颠倒起来。 慕槿微挑眉,不理。低头,继续扫起落叶。跟鸟斗,它不是对手。气岔它了,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大、大爷?大爷!”那鹦鹉眼睛一亮,似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立刻离开慕槿面前,往她身后飞去。 慕槿手中动作一滞,并未回头。握着手中的扫帚,眼神微微眯起。 云盏来了。 她竟没听见一丝动静。 蓝毛鹦鹉飞到来人肩头,怨诉道:“大爷,丑、丑八怪暗算,暗算!” 只不过气焰比方才在慕槿面前熄了许多。但一身傲劲儿不亚于找到了一座靠山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慕槿转身,快速瞥了他肩头一眼,便立刻低眸,躯膝行礼,“小的见过相爷。” 云盏淡瞧她一眼,收回目光,落在肩头。轻抬起指尖,骨节分明,阳光映射下莫名好看。 屈指,一弹。肩头那鸟便刷刷落地,直直翻了个跟头。 “无用。”云盏不理它,径点评两字。便抬步往前,朝着府门口方向走去。 走过慕槿身旁,错开几步,不知为何,一双脚步却忽停了下来。云盏偏过头,眉间划过几丝漫不经心,凝眉淡问,“叫什么名字?” 来相府这么久,他倒还未问过她的名字。只是忽然见她,便想起这事,开口一问。 慕槿眉间淡蹙,道:“回相爷,小的无名。没有名字。” 虽然在景阳侯夫人面前说了小师傅小马夫,但她心知,这于他们这些出身贵族之人来说,是相当于没有名字的。 云盏拢着袖摆,眉毛微挑,似在思怵,周身有一刻的静寂。半响,平缓了眉,抬眸淡语:“折香。” “……?”慕槿抬头,眼里含着疑惑。 “你的名字。”清魅的话音里透着淡淡平静,眼底含着一丝流光,云盏丢下这句话,便继续往前走。 一身出尘气质,衣衫飘诀,给人的感觉便是既不冷漠,亦不疏离。既非高冷,亦非娇贵。 清与魅,妖冶与桀骜集于一身,一瞬间仿佛不可一世,好似身在云端,却偏脚踏尘埃。 慕槿凝着眉,看着渐远的身影,心里忽地一思,折香。他这是在拐着弯儿地骂她丑还是臭? 疑云 慕槿睨了一眼地上趴下的鹦鹉,拿了扫帚,一帚扫去,鹦鹉便呈曲线从半空落入花丛。 她继续恍若无事一般,扫完落叶后,转身离去。步入云院,一眼便能瞧见几棵两人多高的杏花树,如今朵朵红艳,胭脂万点,正值含苞初绽。 迎面走来一人,身着浅黄色衣裙,面貌清和温雅。正是今早在屋里嘱咐慕槿的女子。 见她脚步微快,手里捧着一托盘,里面放了一碟褐色小木棍。慕槿一见便知,这是专燃熏香用的。但旁边似放了一个圆形小木盒。 慕槿见她走来,微颔首行礼。 那女子点头浅笑,向慕槿走近,笑语,“我唤雪香,你叫什么名字?现下可还有事?” 慕槿目光平静,想到方才云盏离去时的话,淡道:“雪香姐姐好,今早还要多谢姐姐提醒一番。相爷为我起名折香,姐姐唤我折香便可,折香刚扫完院子,现下无事。” 虽然不太习惯这个名字,但慕槿还是说得顺口。一副规矩谦卑姿态,让人不免觉得欣赏喜爱。 雪香掩嘴浅笑,语气轻和,“不用如此,今后我们都要一起侍候相爷,这些都是应该的。既然无事,那你便替我把这个交给相爷可好?” 说着,便从托盘里拿出小木盒,递到慕槿面前,解释道:“这个是相爷交待我一会儿送过去的印章。可是夫人那里有事传唤,我走不开。刚巧遇着你了。按照往常,相爷这时候应在宫里商议政事,或者去了学府授学。但昨日之事想必你也听闻了,现下,相爷应是去审理那件案子了。” 说完这些,似才反应过来,轻问,“衙狱你可找得到?要不行我再换一人去。” 毕竟慕槿说她是新来的,若不认路,那可就不好办了。 风香,晴香,雨香手底下的事还未做完,而这折香恰好也侍奉相爷,今早相爷也没有怪罪她之意,想必相爷对折香也是看重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安排到云院来。 慕槿听她一说,倒也明白过来。她原本就想着今日该怎么让云盏点头许肯,让她出府协助。奈何一直没什么理由,若贸然乞求,必然引起怀疑。 现下,正好有机会。失不再来。 慕槿接过雪香手里的木盒,敛眸颔首道:“折香认得路。现在替雪香姐姐送东西,也当是谢过姐姐今早的一番叮嘱。姐姐自去忙事吧,东西务必送到。” 就算不认得,街上人多口杂,总会有人知道的,届时询问一番便是了。 雪香展颜一笑,微点头,道:“那就多谢折香小弟弟了,我先去见夫人,回头再找你谢过。” 说罢,还拍了拍慕槿肩头,眼里尽是温柔,通身和气。并未以貌取人。 慕槿低头,等雪香从身旁离开,她才抬头。看了眼手里黑色梅纹雕刻的小木盒,眼里波光流转。 既然是印章,又是去衙狱,应是审理案子需要用的。只不过,没想到一国之相,也要掌权刑法一事。貌似听雪香说,还有什么授学。也不知是个什么职位。 慕槿离了相府,得了间隙,也没有去听香楼找萝儿两人。既然素和知道她身处何地,萝儿他们也应知晓。眼下去联系他们,有些麻烦。 去到衙狱,才知云盏并不在这里。听人说去了李府,应是去审问查案了。慕槿没有把印章直接交到衙里,而是折了身,又去李府。 只不过,这次是从正门进去的。 因为在云盏外房做事,在管家那里记了名,也就分配了标有相府身份的铜牌子,牌子虽然看着普通,但放在普通人眼里,也是很值钱的了。 有了铜牌子,慕槿进去李府,自没有人阻拦。加上看守李府的人有相府派去的人,认得牌子,慕槿进去自然容易许多。 乍一进院,慕槿便被这场景震慑了一下。只见院内石阶上,摆放了一张长桌,桌上放了惊堂木,几张白纸。 桌前坐了一人,一眼瞧去,便知是昨夜那个廷尉右监林玉堂,神色微焦,显得坐立不安。而桌旁下方坐了两人,一人是云盏,此刻神情颇显惬意慵懒。 另一人则看着较为眼生,约莫二十来岁。面貌英俊,棱角分明,墨发束起,英气逼人。此刻坐在云盏下手方,眉眼舒展,神色平静。 下方站了几人,跪了一人。左右站了两排持刀侍卫。这一看,与衙门审案无异。 此刻这里安静,慕槿不想随意惊扰了这氛围,悄悄从院门口,守卫背后进去。慢慢朝云盏所坐之地走去。 “林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怀疑柄儿不成?他可是李府二少爷,我家老爷的亲儿子!”听这熟悉的声音,慕槿脚步不由驻足。拿眼望去,不是李夫人还能是谁? 慕槿心里微思,莫不是这案子与李瑜柄有关?不然李夫人何必这么激动。 “这、这,李夫人,不是下官怀疑,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人不相信呐!”上方,林玉堂也面露难色,下方坐了两座大山在这儿,无形之中他真是倍感压力啊。 也不知这差事儿为何又回到了他手上。棘手又难办。 “娘,孩儿没有,没有!你要相信孩儿!”一个委屈的声音朝她哭诉,神色紧张。李瑜柄紧拽着李夫人的衣袖。慌乱摇头,眼泪鼻涕一把流。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慕槿收回目光。从侍卫身后走过,一直走到云盏身后。微低首,递去木盒。低语,“相爷,您的东西。” 这话只有身旁几人能听见,没引起多大注意。前方两人脑袋皆是一转,朝她看来。 云盏原本惬意的神色微微一收,眉梢一挑,倒没有什么诧异奇怪之色。轻应一字,“嗯。” 然后抬起玉手,接过慕槿手里的东西。随手交给旁边立侍的护卫,不再瞧她。 旁边的人也瞧了慕槿一眼,瞥见她的脸。只一眼,没什么波澜,也收回了目光。 “慕廷尉,此事,你怎么看?”云盏眉毛轻挑,看向旁边的男子,眼里泛着一丝流光,勾唇浅笑。 纠葛 闻言,慕槿在身后不由暗蹙了蹙眉。向他旁边之人多看了几眼,慕国公府的人? 身侧男子眉眼严肃,眼神中含了七分认真,三分思索。不难看出其公正不阿的秉性。论文逞武,二者皆可。 云盏口中,称其廷尉,上面已坐着一位廷尉右监,就不知他是廷尉左监还是廷尉正了。 “这二少爷昨夜醉酒,提早离席,且无下人陪同,今早审问,却有人指出昨夜亲眼见其去过李固房院,嫌疑更甚。但其人言辞闪烁,混淆视听,证据不足,实难判断。”这人说话条理有度,清晰分明。眼底凛然正义之色显露无疑。 云盏扬了扬眉,不再言声。 “你还有何话可说?”慕修苑扭头,向下吩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娘,大哥,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害爹,真的没有……”底下,李瑜柄眼神慌乱,不停摇头。 一会儿望向左边,一会儿看向右边。两旁站着的是李夫人和李瑜书,此刻两人神情各有不同。 慕修苑蹙紧眉,“昨夜有人亲眼见你进了李大人房中,做了何事你既无法辩解,那就由他再细说。” 言毕,向旁人递了眼色,下方跪着的人抬头。神色紧张,“回、回大人,昨夜,小的正得了夫人吩咐,去二少爷房中送醒酒汤,二少爷的屋子与老爷的屋子隔了几个院。小的路过老爷院子时,刚巧就看到二少爷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步入里面,小的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只在外等了许久,才见到二少爷从里面出来,神色慌乱,隐约听到二少爷说‘逼我的’,‘该死’。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夜色朦胧,二少爷几乎是跑回房里的,小的只好跟上去,见二少爷去了夫人房中,小的便不好打扰,退了下去。” 此话一出,堂内寂静片刻。 慕槿立在身后,心里思酌,李瑜柄一口咬定他没有杀人,眼下这么个证人,句句说到点上,任是他再怎么解释,也是百口莫辩。 “你这该死的奴才,没伺候好少爷竟还敢在这儿胡乱污蔑,瞎了你的狗眼!纵曲枉直,让少爷衔冤负枉,陨雹飞霜!昨夜柄儿来我房中,只因醉酒头痛,若不是再让人拿碗醒酒汤,只怕柄儿今早也醒不过来!”李夫人面红耳赤,怒气冲天,伸指怒骂。 一下子吓得那小厮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今早仵作再次验了尸体,却发觉除擦伤处结痂以外,指节屈起且僵硬。显然体温散尽,骨指生前受了外力压迫或者自身用力抵抗,致骨指恢复死前状。不难推断死者生前与凶手徒手搏斗,殊死顽抗。”慕修苑看着下方几人,目光澄净,眼里一片清明。 而云盏坐在身旁,轻敲着二郎腿,神情自若,一点儿也没有插手的意思,仿佛就是来看戏的。与昨夜相比,对此案倒显得分毫不在意。 慕槿虽暗觉奇怪,却没资格多问。 “李大人生前宗卷迹事可如数清点了?”慕修苑偏头,凝眉朗问。 一人点头,递上几页薄纸。 慕修苑接过,放在手中细细查看。慕槿正立在身后,所以一眼便览尽纸上内容。 原来这李固上头,乃是光禄寺卿孟昭庭,正二品高官,孟昭庭又是贤安王秦轩的人。李固受其管辖,任其所用。身居高位,背后又有人撑腰,怎不风光。 虽常犯事,大小皆有,但只要不涉及到上头的利益,上头也替他遮掩盖过,继续荒诞行事,该吃吃,该喝喝。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流连花丛,难舍难归。包庇恶人,惩治好人,私下干过不少。但风浪不大,且做得隐晦,亦无人敢诉苦,是以知道的人也不多,欺上瞒下,肆意妄为。 若不是此次出事,专人细查。这些事怕不会这么快被捅出来。 听闻李府中,出过几次命案。有人无缘无故地死去,包括这李府大少爷的亲娘,一个地位卑贱的落魄青楼女,也曾离奇死去。 有人说此事与李固有关,说他亲手害了这女子。也有人说是这李夫人所为,嫉妒争宠,私下派人把她陈塘淹死了。 后来大少爷派人查清真相,只说了寥寥几字,人言可畏,人事可怖。谣言止于智者,自然也无人再乱传此事。 虽然李固常做恶事,但也没得罪到什么高官贵胄。除了一次处理案情,得罪了宁安王手底下的人,再者向底下富商借了百两银子几亩良田三年未归还以外,倒再无任何琐事。 蓦地一道凉光落在慕槿身上,慕槿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下意识地抱着臂,头偏向一边,一只脚则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 慕槿偏了脑袋,避开这道幽光,其实扳着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被人发现她偷看了而已。 若此事风浪掀得厉害了,指不定要波及到当朝两位王爷身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不是人人乐见,但也是有人所归的。 云盏淡瞥她一眼,本也无事。只是看见慕槿所做的动作,无波的眸里微微一烁。眉间淡蹙,像平静的湖面起了丝丝涟漪。 他淡若无痕地收回目光。周身流淌着一股不知名的气息,如云如烟,似雾似风,缭绕散尽。 “慕大人,舍弟虽然年幼,不懂事,时常惹些麻烦。但于杀人犯案这回事,断然不会去触碰。还望大人明察。”李瑜书拱手低头,温言开口道。 生得一副温雅面容,虽带病态,但眉眼间也是当家之主的气度。 “这是自然。”慕修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微微一动,颇显正义,朗声道:“杏仁,将几位的宗卷一并拿来。” 不一会儿,几叠纸页便整齐地放在慕修苑手中。一页页地翻看。 慕槿也随着他翻看的动作淡瞥几眼,上面的内容都清晰地映入眼帘。 她看完宗卷,默不作声地扫了下方的人几眼,来来回回,随意几瞥,很快便收回目光,低头观着脚底起来。 这几页纸,比方才更要细致,叙事更为详尽。这李二少爷哪是不懂事,惹麻烦这么简单。 疯狗 若说承袭了他爹的恶性,倒也无人反对。只不过,没像李固这般,事事沾尽,样样涉猎。 如今这李二少爷年有十八,那骄纵的性子在李府里无人能出其右。却偏因有个疼他如命的娘,惯他如命根的爹,还有时常包容他的兄长。 是以,不论在哪儿,除了得罪不起的权贵儿女以外,他最爱的便是女子。长相不求绝美,只要长得乖巧,看着顺眼的小姑娘就行。 所以,这李二少爷早早便开了荤,与李大少爷的清心寡欲截然不同。李瑜柄这人常去烟花柳巷,追捧歌舞名妓,好不快活。 自古便有立嫡不立长之说,李瑜书虽为长,可却是庶出,这李瑜柄为幼,却乃嫡出。所以这李大人日后的位子,必然是留给李瑜柄的。 李瑜书于李瑜柄母子二人而言,都构不成什么威胁。再者李瑜书所掌之事皆乃商贾盐贩,常出远门,于权位之争更是无心。 李瑜柄自然更加逍遥自在,隔三差五看上哪家贫苦生得好看的女儿,便强卖强逼,让人家来府里做事。占尽便宜,玷污清白,积怨颇深。 现下即便是他害怕恐惧,否认没有杀人,也无人肯为他站出来说话。便是有,也只身边几个心腹罢了。 慕槿眉毛一挑,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那李二少爷胆怯紧张,无法辩解的模样,没准儿真以为他是无辜的。 听闻就在寿宴前几日,这李二少爷便被叫去了书房,被李固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骂得狗血淋头。以至出来之时,这李瑜柄脸色都极为阴沉阴郁,不敢近身伺候。 这李大少爷嘛,给她的感觉便是后半句,海水不可斗量。面目病弱,却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分毫不差,极少出错。待人和善真诚,包容下人。 倒是很得人心。 若说谁有动机杀害李固,倒还真难猜。料不定府中每个人都插了一脚,人人都有嫌疑。 “咳咳、咳咳咳咳!”李瑜书紧着眉,握拳抵在鼻尖,又狠狠咳嗽起来。脸色都白了白。身旁一个小厮连忙上前扶住,眼里含着焦急关切。 李瑜书放下袖摆,摆了摆手。咳嗽缓解,以示无事。 慕槿扫过两人,很快便收回。淡无波痕的眼底尽是平静。 “汪汪,汪汪汪汪……”不远处,传来几声急厉的犬吠,引得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一只半人大的黑色棕犬向人群中奔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铁链子,拖在地上哐哐铛铛地响。 那身子麻利地穿过准备阻拦它的侍卫,一下子越到人前,一口咬住浑身哆嗦的李瑜柄,引来他大叫一声,“啊啊!狗!狗!娘,快救救我,救救我!孩儿怕狗!怕狗啊娘!娘!快点把它弄开啊娘!” 那狗咬住李瑜柄手臂,任是李瑜柄再怎么用力地甩,也甩不开这只在人眼中疯了的狗。只得大声叫唤,仓惶地拽着疯狗,往人多的背后躲去。 那李夫人显然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蹦出的一只狗,竟然就冲着她的儿子去,还死死咬住不放松。 等到反应过来,李夫人面色都变了几变,连忙大唤,“来人,快来人呐!救救柄儿,柄儿!” 她想要上前,却被李瑜柄那四处窜逃的模样弄得不能靠近,只能干着急。顿把气撒到了旁人身上,“都是吃闲饭的吗?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救救你们家少爷啊!一个个蠢头蠢脑,狼心狗肺,吃里扒外,不感恩戴德的狗东西!动作快点儿啊!” 原本想要上前施救的人,听到这撒疯乱骂的话,脚步也堪堪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两两相望,踌躇不前。 云盏坐在座上,目光平静,转了转手里的杯盏,看着茶水一圈一圈地晃,什么也没说。仿佛没看见这事儿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只听李瑜柄又连连惊呼几声。扭头看去,只见他的脸色都已惨白了大半。 那黑棕狗咬下他一截短袖,露出一只瘦细的臂膀,上面明晃晃地挂着三条血印。而那狗转身就跑,引得众人齐齐追去。 以前都是狗撵人,这次却轮到人撵狗。不知是风水轮流转还是命里有时终须有,有这一遭啊。 见大家都忙不迭地去撵狗,慕槿动了动眉心,心里的疑惑未散去。又见身前的云盏缓缓起了身,向蜂拥而去的一群人背影走去,矜贵之中透了几丝慵懒。 慕槿自然也跟在云盏身后,随他迈着步子,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地走着。好似散步闲逛一般,一点儿也不着急。 慕槿眉心隐隐一跳,盯着他的背影仔细地瞧,瞧出一个洞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云盏身旁,慕修苑的脚步则急促些,先是同云盏并肩走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与他说了句话,“昨夜修苑有事,未及时赶回,还要多谢云兄插手相助,先行处理。” 虽然此事没有跃到上面,依然在云盏管辖之内。但昨夜本应是他的职责,因未及时赶到,云盏若不出面,倒也没谁有这个职权干预。 听此,云盏只是勾了勾唇,眉梢轻挑,眼眸微沉,语调幽凉惬意,道:“不客气。” 几人行走片刻,便来到一处院子。听里面有人言语,门外还守着方才的护卫。想也没想,几人便步入里面。 只见院内一片清幽,上面写着落幽苑几字。院内一见便是清寂之景,没什么生气。此刻周围围了一群人,都是方才的护卫,以及那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林玉堂。 还有慢慢跟来,一脸病态的李瑜书。和被狗吓得屁滚尿流的李瑜柄和李夫人。 那只黑棕狗被围在人前,身旁是一丛一人高的细竹,栽种在墙角。那狗畏畏缩缩,眼睛却如亮光一般虎视眈眈地看着众人。 一边用爪子刨着身下的泥土,一旁往里塞方才从李瑜柄身上咬下的一截袖子。 身后,脚步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瞧,齐齐让开了道。云盏几人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目光一下子便落到那只黑棕狗身上。眸光忽烁。 “这狗在做什么?娘,快让人将它打杀了?”这李瑜柄走在身后,身体瑟瑟发抖,显然被方才这只狗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此刻平复下来,倒也不那么害怕,显露本性了。 陷害 见此,无人理会。亦没人上前一步。全都注视着面前的黑棕狗。 只因,它一边刨土,土里隐隐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正显现出来。 “这狗是何人看守?何故挣脱了链子发疯咬人?”慕修苑眉心紧蹙,一身栗色绣着梨纹长袍,衬着身材玉立高挑。 浑身英凛气势好比一座高山,俊朗的面容平添几股劲和之气。没有冷冽与冰寒,言辞间尽显公平端正。 慕槿在身后垂眸微思。方才听他自称修苑,想必是那慕国公府里颇有风范名气的大少爷。 听闻乃慕府二房妾室所出,虽为庶,可因自身才干,颇得慕氏一族及皇室重用。且与京中贵胄子弟交好,倒也无人敢贸然得罪,见人也会给几分颜面。 但是,比之更甚,更为人知的,除了他自身能力官职之外,让人铭记不忘的,便是他刚正不阿,出了名的公平公正,毫不假言吝啬。 不论平民抑或是官贵,只要犯了错,谁不对。受他审理之案,无一犯者能逃脱惩罚。是以同他交好之人,多为正派,修养颇好,安守本分,不逾矩之士。 人称“冷面寒铁,肺石风清”。手底下的人唤他铁老大,百姓则敬其为‘冷面’或者‘寒铁’。倒不是真的冷面,只是对于视法无度,公然犯法之人来说,的确是冷了。 想起这个,那身旁的云盏便是与他较为相反的一个例子。前者凭其喜好而为,肆无忌惮,不惧朝臣皇权,只要他认为对的事,便没人能扳成错。同样,他认为错误之事,亦无人能理正。 除却云盏掌刑理政,皇上器重,特受皇恩,得了部分兵权之外。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便是深不可测。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平时看着规矩,礼仪分毫不差。足智多谋,果断深沉。却总有那么个时候,让人行于平波,一下子却舟沉人没,不复存在。 ‘桀骜不驯,狂妄自敛。隙穴之窥,七窍玲珑。’这是流传较广的十六字。听说还有两句诗来形容的,其中褒贬不一,传言甚多,记不清了。 慕槿虽还从未见过他那桀骜狂妄的模样,都是听人说来的。所以,她对此只存留疑惑。至于是不是真的如世人所言,人人避之不及,还有待考究。 “大人。”人群中,一人支支吾吾地出声。拉回思绪。 慕槿偏头看去,只见立于李瑜书身后的一名小厮站出来,对慕修苑规矩行礼。然后抬头。“回大人,这狗以前从不咬人。因前些日子误咬了人,大少爷才命人把链子套上去的。今早我们本想去厨房看大少爷的药熬好没有,可、可……” 他眼睛看了看李夫人母子,复又低头道:“可二少爷的人却提前把药送来了。说是顺路,便一并送了过来。可大少爷那时不在房中,去外面铺子查账去了。大少爷从外面回来,耽搁这么些时辰,药早凉了,偏这药重热一次,效果减半。小的只好将药倒入狗棚,再去重新熬一碗了。这狗今日别的都没吃,只喝了那碗药,小的倒入的饭食它一点儿也没动。然后、然后就出了刚才的事……” “你、你胡说!你的意思,是我要害大哥?不可能!大哥待我极好!我怎么可能害他!娘,您替我说一句!我害谁也不可能害我大哥啊娘!”那李瑜柄眉焦心急,一脸焦虑状。解释不清,无人证明。 偏早上他的人的确送了药过去,此事他也是知晓的。他的人是看不惯,替他不值,有心要给大哥难堪罢了。没他的命令,谁敢害人啊! 慕修苑眸光一凛,倏地看向他,“那你的意思是,李大人有可能是你害的了?” ‘害谁也不会害他大哥’。这可是他亲耳听到的。人情急之下,往往会做出最真实的反应,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我、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李瑜柄眼里蓦然一慌,尽是惊恐,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出口。 平日里的蛮横无理之气消失殆尽。活像鼠头蹿尾,缩手缩脚。定是没见过这般场景,吓得语无伦次了。 “啊!”只听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众人连连后退。“这、这相爷,大人,这里有、有有头!” 一人惊恐万状,睁大了眼睛,瞧着那只黑棕狗从土里托出一个东西。血淋淋的像球一样的头颅。此刻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让人不禁骇然一惊, 慕槿眸光一凛,额头隐隐跳动,这李固的头颅怎么在这儿?莫不是有人成心陷害? 慕修苑反应过来,眉峰一紧。立刻上前,一把从狗嘴里夺过头颅,提着头发。从衣角撕下一片脑袋大小的衣诀,铺在地上,头颅放在上面。 此刻这头颅脸上已染了些许泥土,看不清原貌。慕修苑起身,叫人处理一番。然后把目光落在立于身后不远处,一身羸弱,还不断咳嗽的李瑜书身上。 “大少爷,你作何解释?”慕修苑眉头紧蹙,似是也有些不信,但还是沉声而问。 没想到,这狗竟跑来这里刨出了一颗头颅。不用想,也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不过他也没有急着怀疑是李瑜书所为。 “大、大哥?是、是你?你、你竟、竟然……”李瑜柄眼睛立时瞪大,抬手发颤直指李瑜书,语气间存着一丝肯定和微怒,但眼底一抹慌乱却没能逃脱慕槿的目光。 见此,她不由一嗤。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兄弟情,还是人性本就如此? 方才李瑜书还口口声声说相信这个弟弟,现在,证据不足,就有人翻脸无情,急着落井下石,全然不记得那回事儿了。 “瑜书!你、你……那可是你亲爹啊!都说这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你竟下得去手?就算是老爷未明说将来谁承他的位子,你也不能这样做啊!老爷能亏待了你去吗?你、你真是太令本夫人失望了!”身旁,李夫人仿佛认定是李瑜书做的一般,一口咬定,无异于煽风点火。 听此,慕槿嗤得更厉害了。果真如此,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谁死都无所谓。这么急着添火加薪,倒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诊治 李瑜书眸光一怔,略白的脸色顿时更显苍白脆弱。脚步颤颤发虚,往后一退。要不是被人扶住,恐怕就要倒地摔一身泥了。 此刻,由人扶着,他一手捂着心脏,苍白的嘴角也不由一扯,不知是笑还是悲。李瑜书目光淡看向远处,眼神渐迷离,身子软软地倒下。 “啊?大少爷,大少爷?您醒醒,大少爷?大……”扶着他的小厮神情焦急,微微摇晃他的身体,可是人却没醒。“大人,请您容子义去请大夫吧,大少爷又犯病了,若是不快些,子义怕、怕……” 慕修苑点头,派手底下的人去请医师。自己则走向晕倒在人怀里的李瑜书,看他脸色确实虚弱苍白,状况不太好。 “快扶你家少爷进屋。”他沉静吩咐。 一时间院里的人也紧张起来。部分人去请仵作再验这头颅,一部分人则看管院里的上下。 慕槿立在云盏身后,见云盏站定了一会儿,不知在琢磨什么,见他抬步进屋了,慕槿才跟上去瞧瞧。 屋内,一片书香气息。 笔墨纸砚,书案卷册摆放得整齐不一。房间格调不奢华,亦不宽敞。容得下十几人随意站于屋里,不觉拥挤。 李瑜书正被人放到床上,盖好薄被。病弱的面容看上去让人更添几分同情。 慕槿眸光忽烁,看着立在前面的云盏,眉间微拧在一起,心里有片刻纠结。 若她再次出手,救下这人,那她暴露的东西就更多了。若是不救,没准儿医师来这儿之前,延误了病情,那可就失了一条人命。 况且案件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知真凶,还需要李瑜书醒来好好解释一番。 心里争斗片刻,想罢,慕槿还是移步而出,敛眸拱手道:“相爷,不知折香能不能前去诊治一二?” 屋内,两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在她身上,看得人浑身发毛不自在。 云盏微偏头,拿眼看着她,眼里划过一道流光。半响,勾唇沉问:“会医术?” 慕槿不置可否,点头承认。 现在她不再开口解释她为何会医术了,市井,烟花柳巷,乡野孤子,这些理由已经用遍了。马夫,武夫,也用够了。 难道要她再编造不学无术,偷师学艺的借口不成?反复一想,他既然没过问,那她何必多此一举。 云盏扬了扬眉梢,不见反对不悦之色。摆了摆手,示意慕槿前去诊治。 慕槿颔首,走到床边坐下。身旁小厮见状,也赶紧让开身子,立在一旁,让她诊断。 她轻抬起李瑜书一只手,拂开袖子,露出一节白皙手腕。慕槿二指轻放在上,替他把脉。 屋里三双眼睛都盯着她,慕槿兀自沉浸在思索中,不理会周遭一切带来的压抑沉闷。 “云兄,这是你相府的人?不常见。”旁边,慕修苑则找云盏聊起了话。盯着慕槿看了半响,似才定下结论。 因他平日里见的都是茗弋和另一人常在云盏跟前侍奉,这个人着实面生。虽生得那样一副容貌,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利落干净。 又想到云盏身边的人个个都不简单,能人倍出,少有见过倒也不稀奇了。 云盏抬眸,眼波微动,冰凉的薄唇微微勾起,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不是不常见,你何曾见过?你是想问,他是谁,在我府里做甚对么?” 慕修苑清澄眼里划过一道尴尬,被看穿了。还被纠正了一下,他这种不善辩驳的人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扯起嘴角,径笑了笑。 “无名小卒罢了,不值一提。”云盏轻扬眉尖,语调微抬,神情间满是不在意。似乎慕槿于他来说,确实不值得对外提起。 慕槿坐在床头,她不是聋子,还听得见他们说话。不过听得见也当做没听见罢了,左耳进右耳出,一心专注于手中。 半响,慕槿眸光忽烁,抬头看向立在一旁,面目斯文的小厮,沉问道:“你家大少爷以前可曾像今日这般晕倒过?那些医师断的何症?吃的何药?这病持续多久了?何时开始的?” 一连串的问题接连抛出,弄得小厮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便头脑清晰地道:“大少爷这病是三五岁时发现的,凡遇情绪激动,伤郁过度,都会陷入昏迷。不过,大少爷病发的情况,子义也只见到过三次,第一次是大少爷娘亲去世,大少爷伤心欲绝。第二次就是阿霜去世,少爷他…第三次就是今日被大家误会……”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府里请过不少大夫,都说少爷这是天生体弱,根治无法。只能以药石好生调理。少爷每日都要吃那些保命养病的苦味渣子药,好在这些年下来,少爷身体虽弱,但还是过得安稳。” 慕槿认真地听,不时微点头。待他说完,方才抬头开口,“子义?你去把大少爷吃过药剩留的药渣子拿来,我这儿写张药方,待会儿你回来取,好拿去抓药。” 听他自称子义,而不是奴才。又对李瑜书的病情关切着急,毫不懈怠,应该是他的书童或者亲信。 子义点点头,忙跨出门去取药渣子。 慕槿凝着眉,拿开手,李瑜书的手指被她无意识地轻按,曲向掌心轻握。然后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脖颈间,探了探颈息,轻微转动着李瑜书的脖子。 立在不远处的云盏见此举动,原本慵懒的眼神微微眯起,盯着李瑜书半握的四指,幽深眼睛眯成狭长的一条细缝。周身暗暗流转一股凉寒之气,转瞬即逝。 慕槿对此并未察觉,在翻动了李瑜书静闭的眼皮后,伸手慢慢拨开了李瑜书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 然后伏下身子,侧耳轻贴在李瑜书的胸前,右手弯曲二指,轻轻敲打着胸口处,听着体内传来的细微动静。 屋内安静,无人出声打扰。 片刻后,查验完毕。慕槿起身,向屋内两人拱手禀道:“相爷,大人。依折香初步诊断,可以推论,李大少爷这病患了应有十来年了,且病源于心脏。少爷脉搏轻缓,体内无毒物侵蚀,亦无伤口炎症。呼吸平稳,眼底瞳色正常,椎骨无受损之迹,身体也无发热迹象,气息不紊乱。故此,可断定为血液黏稠,才会阻滞血流,致使其流动缓慢。长此以往,造成头部血源不足,出现头晕,头痛之症,以及疲倦劳累之感。” 短短一番诊治下来,其实她心里早有定论,病情也知晓得清楚无二。说得不肯定,不过是为了遮掩自身医术能力罢了。 说话要拿捏得当,行事亦不能太过显露,这是她很早以前就懂的道理。 画像 云盏眼底流淌着平静,不知其意,不解其情。而慕修苑则微颔首,表示任她处理。 慕槿立在一旁,子义没来。屋内站了两人,皆不说话,她也只能转动着眼珠子,四处看看。 其实这间屋子里除却一股子药味,便都是些笔墨气味,书案上摆放着算盘砚台,墙上挂着精美字画,墨汁挥洒,尽显大气。 最显眼的,莫过于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女子画像。画中女子挽着一头倭堕髻,头上簪着一支珊瑚钿,腮边几缕发丝凭添几分慧黠俏皮。 一袭浅粉色薄烟百水裙飘飘,风姿绰约,腰间系着一个铃铛。活像花丛中飞舞的精灵。 眉眼开阔,挺鼻朱唇,眼角弯弯,眸里灵动温和之气散发,生得不美,看着却莫名舒心。 这女子是这李瑜书什么人,屋里竟挂着她的画像。若不是时刻想念牵挂,想必也不会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还专挂在床对面,以便入睡晨起都能看见。 慕槿走到书案前,铺了一张宣纸,左手提笔,准备落下几字。却又想起什么,换了右手,蘸了墨汁,写下药方子。 她背对着二人,是以没人瞧见她这动作。 “医师,药渣子来了。”慕槿刚收笔,人便来了。她偏过头,接过药罐子,拿在手中。递给子义一张药方。 “这一张,是治头晕之症,治其标。按着药方去抓,分别是夏枯草五钱,生白芍三钱,生杜仲五钱,黄芩两钱。记得先放前三味药,入三盅水熬煮一刻钟。停片刻后再放最后一味药,煎一炷香即可。早晚各服一次。”慕槿给他一一细说。再递上另一张药方。“这是治心塞之症,治其本。里面有红花,龙骨,牡蛎等十二味药。按着顺序,切不可乱。” 子义接过两张药方,连连点头应是,忙下去煎煮药。 屋内又只剩四人。 慕修苑待了片刻,转身出去查案。那头颅还在落幽苑内,仵作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现下,只有云盏还静立在一旁,看着慕槿正拿着药罐子,用钳子夹出几片药渣,放到手心仔细嗅闻。 他立在屋内,目光盯了半响,才终于开口试探一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眼里隐有一层冰诀,流动周身,忽沉的眼眸看不出喜怒。语气略显暗沉,却又有几明魅。 慕槿拿在手中的钳子一顿,不知他何以发问。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不对,若他知道她的身份,不会用猜测的语气询问她。可见他连边儿也没摸着。就算他派人去查,若是她不露马脚,任谁也不会查出任何破绽。 “相爷,我是折香,这名字是您亲口取的,也是您亲自开口让我伺候您的。相爷不用怀疑我这身医术是怎么来的,也不用猜测我是谁的人。我只能告诉相爷,折香只是一介庸人,只求安稳度日,对相爷以及相府没有任何图谋不轨之意就是了。”慕槿微偏了头,看向云盏。言语之间尽是诚挚。 云盏目光落在她脸庞半个巴掌大的黑斑之上,似要盯出一个窟窿来。瞧了许久,瞧不出任何异样,他才慢慢收回眼神。 是他多虑了。 眼里又恢复以往的平静,丝丝冰魅流转。语调微扬,“日后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便好。” 言毕,拂了拂袖,也转身出门去。 慕槿手里捧着药渣,心思微转。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不输于云盏邪魅的笑,让人莫名觉得幽冷沉寂。 折香是折香,她是她。图谋不轨的她,不是什么折香。安稳度日的是折香,不是她。呵,破绽,谁要找便找去吧。 半个时辰后,慕槿处理完药渣,听子义说,这是今早那二少爷派人送来的药留下的渣子。里面确实添了几副致人心绪紊乱,生出幻觉的药。 人食用,不致死,倒无大碍。用在牲畜身上,可就是药不对症,轻者昏迷,重者神经错乱了。 只是,那李瑜柄为何要对李瑜书这么做?难道要让他意识不清醒,胡乱担了罪名吗? 若是这样,陷害李瑜书,倒真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摆脱了罪名,接管府里一切财产又毫无阻碍。可是未免做得太不干净了些。 几刻钟后,子义已熬好了药。端至房中。坐在床前,扶起李瑜书,小心地给他喂药。 慕槿抱臂在一旁看着,眼眸微凝,神情自若地道:“子义,你打小便待在你家少爷身边么?” 子义一边顾着喂药,一边点头答道:“是啊,我很小便跟着大少爷了。大少爷待我极好,从没有将我当作一个下人看待。或者说,从来没有将府里任何人当作下人。少爷性情沉静,恪守本分,把李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商铺家业每年只进不出。喜闲情逸致,又不争不抢,不好权势,还因此吃了许多暗亏。” 慕槿听着,眉毛一挑,眼里划过一道幽光。“闲情逸致?那这墙上的画像也是他亲手画的了?” 子义不否认,点点头,“是少爷亲手画的。那是小霜,一直侍奉在少爷跟前的。与少爷情投意合,我们三人也算是相依为命。奈何小霜一年前无故死去,那时候少爷外出一月回来,知晓此事,伤心过度,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慕槿扫了他一眼,见他袖子半退,微露出来的一截手臂,眼神微眯。 不知为何,慕槿觉得他提及此事时,情绪间有些低落,理应还有事瞒着她。奈何他话不多,点到为止,也不知其所以然。 慕槿也不再多问,转身出了房门,去看外面的情况。刚要踏出屋子,迎面却差点儿撞上一人。一袭紫衣身影恍在眼前,让她差点扭到脚。 慕槿连忙低头退到一旁,屈膝行礼,面色平静地道:“王爷有礼。” 宁安王一身绀紫色衣袍,衣襟上绣了几朵清贵罕有的睡火莲。袍边滚了些许金丝,通身冷贵之气袭人脸面。 他眸光冷冽,扫过她眼角的黑斑,眉角动了动,寒意更甚。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掀了衣袍,往屋内走去。 宁安王身后跟了一人,提了木箱,瞧着应是大夫,也跟着进了去。慕槿拧了拧眉,见人进去,便转了身,继续往门外走。 证据 落幽苑的人一个也没离开。云盏和慕修苑还在这里,看着那颗头颅,各自思索。 慕槿淡瞥眼两人背影,抬步走过去,便听到慕修苑出声询问,“仵作,可验出什么没有?” “这……确实是李大人的头。他死不瞑目,舌头有伸出的迹象,脖颈间也有被勒的痕迹,再加上之前的论定,可以确定,李大人是被凶手勒死之后,又被其割去的头。只是……”那仵作欲言又止,似觉疑惑。 慕修苑浓眉一蹙,沉声道:“只是什么?” “只是奇怪的是,李大人的脖颈处,为何与他指上一样,有这些血洞?且脖颈上的血洞多于手指。”那仵作老实开口。 慕槿透过缝隙,从这里看去,果不其然,那脖子上的血洞比指甲小那么点,却极有规律和次序地排列在上面,说不上密密麻麻,也说不上稀疏。 这显然是有一种可能了。 就是凶手所用的勒死之物上,有明显的某些特征,容易辨别。如果一旦被人发现这个东西,那么真相便会呼之欲出。问题迎刃而解。 慕槿眸光微凛,眼睛迅速扫过落幽苑内众人的神情。人人表情不一,但表达的意思大致相同。除了猜测便是恐惧担忧。 但是,比之更引人注目的,是立在丛丛细竹前,露在袖子下颤抖得不能遏制的手。抬眸,便是那李瑜柄。一手紧拽着李夫人的手臂,神情躲避有些害怕。 李夫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背,故作镇定,让他安心。 眼下,慕槿心里只有四个字形容,那就是做贼心虚。 慕槿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 莫非,那晚李夫人举起簪子要刺杀莲柚并不是因为伤心过度,心智不正常,气急败坏地想杀了疑凶泄愤,而是为了找替罪羔羊,杀人灭口? 不得不说,这一点不是没有可能,真是细思极恐。 “啊啊啊!”尖叫声传来。众人侧目一看,“娘?娘?它动了!它眨眼睛,它在眨眼睛啊娘!” 李瑜柄一手颤抖指着那颗正对着它睁大眼睛的头,一手紧撺着李夫人衣袖。嘴里止不住地大喊,额头隐隐冒汗。 顺着它的手指又回望过来,那颗头颅一动不动,死物哪会自己眨眼睛。心里有鬼怕才会如此。 慕修苑目光微移,眼神凛然,看出了几丝不对劲,踩着步子向他走去,出声询问,“二少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有什么发现不妨一并说来。” 李瑜柄一见他走来,便缩了缩脖子,往李夫人身后躲,“我,我…不是我,是大哥,是大哥!对,是大哥杀的,这头在他这里发现的,是他!我亲眼看见的!” 李夫人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又转头看着慕修苑,厉色厉声道:“慕大人,您别吓着他了。我信柄儿说的话,他从小到大,还从没干过这种事。说实话,瑜书从小便不受老爷待见,因他娘乃一介青楼女子,地位卑贱。过早离世之后老爷便没怎么关心过这个孩子。老爷向来偏爱柄儿,柄儿这样做对他自己有何好处?反倒是瑜书,要是老爷没了,陷害柄儿,他得到的好处可是几世也拿不来的!” 横眉一竖,她又厉色道:“话说起来。这寿宴还是他办的呢!难保他没有从中作梗,黑灯瞎火,安排人手!” “证据呢?亲眼看见什么了?”背后,一道幽冷凛冽的声音响起。如冰霜般凝结水滴,冻人心骨。 慕槿回头,见人人让开道。 那一身紫衣冷冽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过,一头绾好的墨发尽显严整规矩,眉飞入鬓。镌刻分明的五官尽显完美似冰的俊颜,横生一股冷意。 精致秀雅的紫衣滚袍上绣着四爪金莽,衬得整个人冷俊万分,似要盖过这幽兰苑内的青竹新蕊,玉石墨瓦。 他走到前面来。一双冰瞳黑眸,神色不善。周身的寒意之气冽冽发散,让人不能直视。 见此,这里的下人纷纷低头行礼,不敢怠慢。 身后的子义也跟着出来。 “二少爷,您不要冤枉了大少爷!这件事是子义做的,您可以指认子义,纵是让子义深陷火海,千刀万剐,万劫不复也没有关系!”子义看着躲在李夫人身后的李瑜柄,斯文的面庞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眼里带着几分嫌恶。 “二少爷还记不记得,那夜我妹妹是怎么死的?而你又是怎么向她下手的!小霜与大少爷情投意合,从小相伴,规规矩矩,从不惹事生非。而你呢!有外面那些女人还不够,竟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趁大少爷外出,竟然…竟然用了迷药,把她给活生生地玷污了!” 他神情略显激动痛苦,斯雅的眼睛里隐隐有着愤懑难抒的气怒,充斥着晶烁的眼泪,牙齿紧咬着,终是忍不住恨恨开口。 “而你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做的龌龊之事,竟然对她杀人灭口,让人连夜用枕头活活闷死了她,衣衫不整地扔弃到乱葬岗,喂食豺狼虎豹!我身为哥哥,替妹妹报仇,才最有理由做出此等陷害之事!这些事你以为做过便没人知道?你又何必诬陷一心护着你的大少爷!哼!人在做天在看!以命抵命!报应不爽!”子义憋着气,终于一吐为快。 一番话说完,李府上下已是唏嘘不已。有些人是早已知晓,却没想到竟会被他当众说出来。有些人则被蒙在鼓里,听此不由骇然万分。 李瑜柄已是神色一变,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眼里又是几道惊恐之色划过,伸手忙指向子义道:“娘!是他!是他害的爹!是他杀的!娘!快让人杀了他,替爹报仇!杀了他!” 李夫人眉头一紧,伸手护住李瑜柄,目光扫向对面的人,眼里全是愤怒,对子义怒指吼骂道:“你这个下贱东西!贱犊子!眼里毫无尊卑之分,谁给你的胆子,反了天了!竟还敢在这儿口出狂言诬陷二少爷!既然你承认人是你杀的,那也不用再查了!大人!您也听见了,凶手如今就在这里!还请大人即刻将此人就地正法,好祭我家老爷在天之灵,还我儿一个清白!” 只听一声低低的魅笑声响起,魑魅魍魉,游魂野鬼飘荡,阴寒三尺,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慕槿偏头,只见云盏泯着薄唇,抱臂轻笑,笑中带了几分斩尽了世间芳华的妖孽风情,绚烂而夺目。 此刻正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眼角一抹清幽闪烁。好似方才那声音不是从他嘴边发出来的。 慕槿凝了凝眉,心道他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故意烘托一下这气氛? 宁安王瞥他一眼,眸光依旧冷幽不变。再看向对面两人,沉声地道:“来人,证据拿来。” “王爷,您可是有什么发现?您相信他?”慕修苑缓步走来,不知所以地道。 昨夜至今,他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既然宁安王来了,想必是有什么发现了。依他和李瑜书的关系,这倒也不奇怪。 宁安王点头,冷应一字,“嗯。” 慕槿倒是有些疑惑了。看这样子,宁安王应是有意帮李瑜书的了,难不成他知道其中迷云? 疯子 少顷,一人进入落幽苑,附在宁安王耳边低语。 待人说完,宁安王便直了身,幽冷的眸光忽凛,低沉道:“诸位,移步吧。” 语毕,他率先拂了袖,迈出落幽苑。一袭紫衣冽冽,墨发半披落于身后,高贵冷艳中无端添了几分肃杀。 众人相视一顾,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疑惑,皆是不明所以,只好跟上前去。 行了一炷香,大家便堪堪停了脚步。 毫无疑问,他们此刻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注意到眼前的动静,众人才纷纷看向面前的事物。 那是一池青幽幽略显黑浊的塘水,水中的枯枝败叶已被人除去,青幽的池水也已渐渐被人用木桶舀去,现及膝盖。 池下是十几个挽袖子露胳膊的精壮男子弯腰摸索,腿上是爬满了裤腿的淤泥,他们眼神四处搜寻,神情严肃认真,似在找什么东西。 慕槿眉心一动,目光却是平静无比。左手轻扣着右手手肘,心里似早有结果。 “啊!找到啦!王爷!找到了!”一人从池里摸出一样东西,举在手中高呼,脸上沾了泥也依然兴奋不已。 那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浅水中荡了荡,露出它的全貌。然后又很快踩着水,拖着步子往池边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宁安王。 宁安王冷扫一眼,并未接过。而是眉头一拧,那人会意,便将东西交给了立在身旁的慕修苑。 慕修苑接过,才发现那是一条镶着几十颗闪闪发光,小石子般大小宝石的腰带。湿漉漉的也毫不影响它的美观。 他目光微烁,看向宁安王,心里很快便明白过来。慕修苑拿着半尺长的腰带,转过身。 那条镶着颗颗亮光石子的腰带便呈现在众人眼前。有人一见,更是赫然一惊,手指着那条带子,期期艾艾地道:“这、这不是……?” 慕修苑神色微正,转头看向他,“这是谁的?” 这条腰带镶了宝石,凹凸有致,被人弃于池中,宁安王还专门派人于池中搜寻。心思一转,不难让人联想到命案一事。 他脑中再细细思索一番,略蹙的眉头也慢慢舒缓,已然是想到了这上面不大不小的宝石与那头颅脖子上个个骇然的血洞吻合无二。 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目光有些闪烁,“这、这不是大少爷……” 一身穿深蓝色粗棉衣的中年仆妇见此连忙上前拉住他,轻拍他的脑袋,眼里含着责怪之意。斥道,“胡乱说些什么?” 似是意识到她的行为不稳妥,中年妇人又连忙低头对着慕修苑客气解释道:“这腰带是大少爷的没错,府里也有不少人见过。这是大少爷从外地带回来的宝石带,原想着给老爷作生辰礼物的。但是早在前些日子,这条带子不巧被二少爷瞧见,就从大少爷手里讨要了过去。” 说是讨倒不如说是抢来得真切。只不过碍于此番阵势,中年妇人没有多加开口。 听她一说,人群中已有人恍然明白过来,似是想起了什么,连连附和。 “对对对!不错!就在老爷生辰那晚,好像来寿宴的客人也瞧见了呢!”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那卢家公子还夸这条腰带好看,就是二少爷佩着逊色了几分!” “嗯,是这样的,那晚二少爷还在人前炫耀,直言是个贵重玩意儿,舍不得取下!” “哎,我好像也记起来了,那晚二少爷喝醉了酒,在老爷下去之后,未过多久他也跟着下去了……” “啊?那晚老爷醉酒挥退了我们这些奴才,那你的意思是,那这样岂不是说,是二、二少……” “嘘,嘘,小点儿声,要是被夫人听见,仔细你的皮不要啦!” “……” 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把事实真相捋了个一目了然。 “给我住口!一个个嘴里塞了癞蛤蟆,乱嚼舌根子,鬼虱子附身的狗屁东西!那李瑜书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容得你们这样栽赃诬陷二少爷?”李夫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垂着脑袋的李瑜柄,恰巧走近听得这样的话,忍不住变了脸色破口大骂。 污言秽语不分场合,一咕脑吐了出来。 “夫人,我等说的也是实话,亲眼所见,您……”何必要如此训斥人。那人碍于身份,要说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滚开!”李夫人眉梢一横,一脚踹开那人。“哼,愚蠢的狗东西!贱胚子!” 她欲要再踹,身旁的近侍忙上前拉住她,“夫人,消消气,您听他们把话说完,二少爷他……” “怎么?你也认为二少爷他杀人了?”那李夫人眉色一挑,嗤问道。 “不…不敢,奴…奴才……”那人低着头,矢口否认地往身后一退。话到嘴边又不敢再多言。 这一退,已然是有几分害怕怯懦之意,可这无疑也加剧了李夫人心头的怒火,怒气直冲上了脑袋。 “哼!好啊!还真是好啊!本夫人养的狗,现在反倒一个个都偏向那李瑜书去了!真是瞎眼的愚蠢东西!全都该死!”李夫人咬牙切齿,眼里迸发出一道恨愤。 蓦地冷笑一声,趁人不注意,一把夺过身旁一个侍卫腰间的长剑。毫无章法地向众人砍来。 边砍边骂道:“你们这群贱货,本夫人要杀了你们!柄儿就算杀了人又如何?他李瑜书害的人还少吗?这件事就是他做的,什么狗屁证据!都是你们串通好的!贱人!” 李夫人已然怒火中烧,全然不顾这里站着何人,挥剑斥骂模样与市井疯人无异。李瑜柄躲在她身后,像是找到什么避难所,畏畏缩缩,连头也不敢冒出来一下。 刀剑无眼,李夫人又是从没拿过剑的人。是以手里握着利剑便左右乱挥,四处疯砍,见人就砍,让人不得近身。 “快跑啊!杀人啦!杀人啦!” “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不要,夫人求您不要,奴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啊!” “……” 一时间有人躲闪不及,已被砍中了手臂大腿,哀嚎一片,混乱不已。 不过,混乱之中。除了几人站着没动以外,其余人都纷纷逃窜,那些护卫则慢慢向李夫人靠拢,准备逮住机会制住她。 人人心知,人不可怕,疯了的人才可怕。 就在这时,剑光一闪,李夫人目光凶悍,手中的利剑狠狠向着人群中一个岿然不动的人砍去。刀锋冽冽,冷光莹莹,瞬间便会要了人命。 结案 一道紫影翻飞,众人眼中一花。刹那间,眼帘前被红雨覆盖,只见如雨的红色液体洒落幽蓝天空,又哗哗落地。 空气中飘荡着丝丝冷冽如寒冰的气息,一下子包裹住战栗不安心,让人胆寒惊惧。 夺剑,收剑。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此刻,人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吞了吞口水。看向不远处,一袭紫衣劲装身影前,一把利剑,穿透过两个人的身体后,狠狠抽出。红白相见,红艳白煞,分外夺目。 “哐当”一声,银剑被扔落在地。 宁安王立在原地,眸光幽冷,未挪动半分步子。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他冷厉开口,眉眼间尽是毫不留情,冷酷地道:“意图不轨,谋害本王,罪当诛。云相爷,本王这次可有记错?” 紫衣凛冽间,映衬着他的眼眸也似染上了紫色,冰唇如深谷幽兰,艳冷孤寒。似一朵朵盛开的紫风铃,绚丽夺目。 慕槿眉心淡蹙,看着齐齐倒地,嘴角鲜血滚滚流淌的李夫人母子,眼里划过一抹复杂。似是没想到宁安王会这么做,他明明可以避开的。 难道说,他立在那儿不动,就是专门等着他们过去的? 云盏薄唇缓缓勾起,眼里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如染了醉人的烟霞,长空万里,孤云雾霭,繁花似锦,也不及卿之一笑。 “没错。”他微勾魅唇,低沉的嗓音如幽泉一般流入人心,磁性又莫名好听。让人惊愕的心不由有渐渐放松之意。 宁安王听此,冷冽的眉间不由一松。 “不过。”云盏那低缓的声音复又响起,只见他眉尖一挑,魅惑无边,惹得人心弦一怔,“要刺杀宁安王的是李夫人,与这二少爷有何相干?” 宁安王面色一冷,沉冷的目光顿扫向他,那眼神冷冽得足以碾死一只蚂蚁。云盏却恍若不觉,一脸悠然浅笑,丝毫不理那冒着火光的刀子眼。 慕槿瞥了两人一眼,心里有些不解。总觉得这两人有些对峙,皆看不惯对方,也不知是何缘由。 慕修苑立在一旁,却没察觉到这两人的较劲,只轻咳嗽了一声,拉回众人注意。 见到已经倒地的李夫人母子,他上前探了探鼻息,发觉气息已绝。方才宁安王给的那一剑,可谓是一招毙命。 若让他在宁安王手下游走几招,他也不知是不是宁安王的对手。 其实,凶手是谁,众人都已明白。确实是李夫人为了维护自己身为杀人凶手的儿子,乱剑伤人。也是她挥剑砍人,想要杀害皇室,被宁安王一剑取命,咎由自取。 秉承着办案公正的理念,慕修苑招了招手,招来一个下属,面色严肃,“这两人已伏诛,尸体先带回去,带几个人证,备好案子,再连同李大人的尸首一并安葬。” 那下属点点头,准备下去。 “还有。”慕修苑面色陡然厉色几分,目光一凝,“将他一并拿下!” 人人眼里皆是一讶,因为他说的正是规矩立在一旁的子义。侍卫见人发话,立刻上前捉拿住了子义。要将他一并带回审问。 “方才你说的,并非只是气话,半真半假,混淆视听。此事不知还有没有涉及其他人,我会逐一查证。”慕修苑眼里凛然一片,正义之色袒露眼底。 子义只是低着头,并不否认。似是知道结果一般,一点儿不反抗,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显得有几分从容安心之意。 侍卫将人都带下去,连围观的下人也不放过。毕竟是府里人证,得记录在册,以便查证。 现下,这里只剩各自带来的护卫和慕槿四人。没有别人。 宁安王冷沉着气,扫一眼剩下的人,沉声道:“方才是谁替大少爷开的药方?” 他的话如他的人一般,寒凉如风,冷冰冰不带一丝暖意。紫衣劲腰,墨瞳冰眸,一身贵冷的气质乍现。 慕槿心里一咯噔,心想着他还要找她问罪不成。快速思索几番过后,在几人明了的目光中,慢慢从云盏身旁站出身来。 简单行了一礼,低眉缓道:“是小人。” 宁安王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眸色沉了沉,一股冰诀流动全身。最终,他也只是动了动唇,语调冰凉,“这几日,且留在此处,替他开药。太医说你的药,很好。” 把话说完,他周身的寒意也散了些许,面色也有缓和之状。 慕槿心里一松,原来他要说这个。即便他说的是好话,却像是要吃人一般,冰冷寒凉。 她并未急着答应,转念一想,低眸恳切地道,“王爷,并非小人推托不愿,只是小人现如今是相府的人。王爷若要小人留下,还得先问过相爷的意见。” 云盏眉梢一动,又溢出低低的笑声。此刻却不像先前一般骇人惊恐,反而如拨开春蕊般轻柔灵巧,柔化心骨。 宁安王眸光一冷,原本散开的寒意又慢慢聚集。云盏此时的笑于他来说,不亚于嘲讽嗤之以鼻。 他凉唇微动,正要说话,耳边却传来云盏低魅的声音。“说得很好,分得清立场,看来还不算太愚钝。既如此,本相就许你每日夙旦隅中之时前来诊治。走吧。” 话音一落,云盏便负着手,脚步轻盈,面色甚好,漫不经心地朝前走。 慕槿向剩留的两人匆匆行礼,抬步便往身后追去。跟上那玄衣似锦,袍边褚色云纹如幽花般的人。 宁安王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眸光忽明忽暗。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人拦下。斜目一看,正是慕修苑。 “王爷,还请您跟下官走一趟,于情于理,此事还需交差。”慕修苑面色一片坦然,端的正义平静连天边的云雾见了也要逊色几分。 宁安王额头青筋直跳,抬手揉了揉眉心,也心知这人的公正得厉害。沉冷之气褪去几丝,恢复了平静。末了,掸了掸尘,沉声道:“走吧。” 虽然杀了一个没对他下手的人,但于法于权,还没人能把他怎样。 本就是一个该死之人,死在他手里,顶多是慕修苑将此事说与皇兄,罚他面壁抄经罢了。 落幽苑以及整座李府,随着人渐渐离去,至此也恢复了平静。 ** 卯时末,长安街依旧填街塞巷,门庭若市,熙来攘往,掎裳连襼。 华灯初上,一座座高低不一,飞檐斗拱,飞阁流丹的阁楼映入眼帘。檐上挂着红火艳彩的灯笼,灯火璀璨,流光溢彩,璨若星河。 慕槿不由暗叹一声,天圣京都果然繁华,夜晚白昼都如此热闹。纨绔才子,美酒佳人,良辰美景,一掷千金。 云玉 听香楼。 虽后院出了死尸一案,但并未影响其生意红火之景。不愧为京都地段最好,格局最大的酒楼,这背后的人果真是有手段。 云盏依旧负着手,眉间一片清魅,连眼皮也未抬一下便径直往里走。 一只脚还未迈入门槛,便有人眼尖地前来接待,脸上挂着笑嘻嘻的笑容,喜笑颜开地道:“云相爷?您来啦?快请进,快请进。您的雅间还一直给您留着呢!” 云盏进了这酒楼,眼底魅笑之意更甚,斜看眼迎他的中年女子,身子不着痕迹地退开,拂了拂衣襟,“不,这次我要换一间吃酒,至于那位置,依旧留着。” 慕槿跟着他被迎了进去,心思敏锐地发现他连称呼也改了一下。这里的人真是无比的客气,也无比的…热情。一下子仿佛置身于烟花之地,来往之客络绎不绝。 好在里面高谈阔论,声音嘈杂,是以没多少人注意云盏进来。 慕槿入了这楼,才发觉是真的名不虚传,格局之大。一张张长桌摆放在这里,上面铺了红布,地面也铺了红毯,四周檀木柱上挂了红绸。一片喜庆之景。 能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谁也不能轻易得罪。但凡想安静自在的人,出够了钱,有足够大的权势地位,都可以要求备一间安静的雅阁。 再抬头看这楼阁,足有寻常人家几倍之阔,两三丈之高,金装素裹,红绸扑面,这气派,快比得上半个金銮殿了。 慕槿敛了敛心神,便见那迎客的紫服妇人满脸堆笑问:“换一间?相爷,不知道您想换哪间呢?” 慕槿眉心一跳,预感到不会是什么简单要求。心知这妇人要犯难了。 云盏眉尖一挑,拿眼斜视她,目含幽凉,慢条斯理地道:“倚兰轩。” 那妇人一听,眼底果真现出一抹为难之色。手里撺着丝绢来回暗搓,小心抬头,惴惴不安地道:“相爷,您真要去倚兰轩?可是…那里现在已经有人了,您要不要……?” 听云盏话里的意思,他这是要占了别人的地儿?可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显然妇人也知晓这道理,凡能入这里雅阁的,皆是地位颇高,有权有势之人。 虽然云盏的地位胜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也无人敢轻易悖逆他的意思,但身为听香楼管辖人,还是要秉承着不得罪人的道义,兼顾双方之利的。 若真不能顾全大局,必要之时她也会择良木而栖的。云盏与楼上那位比起来,自然是不能惹恼了前者。 云盏勾唇凉笑,淡道:“不可能。”眼角划过几分沉冽,又睨她一眼,低缓道:“里面的人还未拒绝,崔姨就先败下阵了?” 此话一出,那妇人脸色都变了几变。敏锐地察觉到云盏话里夹杂的不善之意,心里踌躇不决。 最后,也受不住云盏无形之中的逼迫,难为情道:“那…相爷,我先去问问,若是……” 不待她说完,云盏已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少顷,那妇人又转回来之时,脸上神情已不复先前那般紧张,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堆起了满面笑容,眼笑眉舒,乐呵呵地道:“相爷,倚兰轩那位请您进去呢!” 云盏挑眉,似早就知道是何结果,一点儿也不觉得诧异,径迈步往前,缓缓走着,上了二楼,也不要人带路。 慕槿谨首低眉跟在身后,不言语,不过问。什么疑惑都埋在心里,自己反复思索一遍。理清头绪。 片刻后,两人来到一间客房,门楣上写着飘逸劲透木质的三个大字,倚兰轩。 门外已有人侯在此处,此人面无表情,正容亢色,一本正经地抱臂静立。正是泠风。 见有人来,他目光微动,立刻退到一旁,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为两人推了门,带着云盏进去。 慕槿现在身为他的侍从,云盏没有让她离开,她也不得不跟进去。 一入此轩,慕槿便觉得一股素雅之气散发四周,绫罗绸缎,朱玉帘幕,翠屏风铃,熏香袅袅,烟卷雾缭。让人只觉心旷神怡,不觉半分不适。 只一眼,慕槿便知这里是何人处所。 “世子爷,人到了。”泠风掀了珠帘,将人带到。只闻那人轻应了一字,泠风便转身退下。 一人身着莲青色长衫,金丝镂边绣的青莲绽放衣角,朵朵摇曳生姿。面目生得如玉如画,闺壁无瑕,眉眼之间显露温雅。 除了素和怜玉,再无可能是别人。 此刻他正于四角矮桌前,盘膝而坐,一壶香茗,两个杯盏,一盘玉棋。 须臾,他抬眸,唇边清浅一笑,“云相来此,有事相商,何不坐下?” 说着,眼神微移,看到立侍在云盏身后的人,唇边一如既往地挂着浅笑,让人总觉得和煦生暖。 云盏也笑了笑,只不过笑不达眼底。他掀袍而坐,未同他客气。 慕槿自然而然立在云盏身后,缄口不言。 “怜世子早知我会到此,想必你也知是何事了。”云盏眉梢轻挑,眼底丝丝邪魅乍放,绝色妖娆,任何人也不能驾驭得了这身风姿。 他抬手径倒了一壶茶,茶水咕噜噜地流入杯盏,水满三分之二便停手,搁下香茗。 素和怜玉也见怪不怪,眼底含着一抹清雅幽浅,霁颜轻展,语气轻和地道:“相爷是想说李府的事?” 慕槿垂眸,眉间淡蹙了蹙,素和提起这事干什么。莫非,他对此事很了解么? 云盏莞尔一笑,眼底幽深莫测,语气低缓,“怜世子既然知道,那我也毋须提醒了。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过己止甚,自食其果的道理相信怜世子再深谙不过。” 素和怜玉听此,只是轻轻一笑,唇边依旧清然,“相爷今日所言,怜玉自当受教。是非在己,旁人定论,与怜玉何干?” 云盏挑眉,轻呡杯中一口茶。放下,再抬眸,轻瞥向他,“见怜世子这般模样,倒是令我想起那破道士曾说过的话,也算是你的批语。如今想来,确实有几分可信。” 素和怜玉清眸盈盈一笑,清雅之姿让人顾盼生辉。他轻捻手中一粒棋,轻轻落下,浅笑道:“说起来,那道长也曾替你算过两卦。留下两句批语,前后变化如此之大。蚍蜉撼树,怜玉也是自愧不如。” 明暗交锋 慕槿立在一旁,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所云。她也很好奇,他们口中各自批语是什么,可两人都没有明说的意思。 明明是在聊天闲话,此刻却觉有几分暗中较劲之意。 待下去之后,她定要好好派人查探,这两人到底有何隐瞒之事。虽然她信素和,可是,两世为人后她才知道,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比她相信自己更重要。 信人,不如信己。 云盏听此,眼眸中的笑意越发地深,这深意却让人莫名觉得胆寒。 他转了转手里的杯盏,话风一转,低缓地道:“今夜不是有好东西么?怜世子真要插手这笔买卖?” 素和怜玉目光落在棋子上,清浅一笑,“凤毛麟角,好物难求。相爷想必很清楚,此间世道,和壁隋珠也比不过瑶草琪花。” “那怜世子是打定主意要那东西了?”云盏手臂慵懒倚在棋盘前,阻止他正要落下的一子,眼眸中迸出丝丝邪寒之气。 素和怜玉面色不变,依旧笑如春风,“若是要怜玉退让,也不是不可以的。”抬眸,笑看着对面,温言款款,“只要相爷舍得灵山下的那块地,云院的那一方虚无缥缈,寒木春华,以及你的…无穷。” 云盏挑眉,眼眸微眯,唇角的笑意邪妄深深,手里捏着一颗黑色棋子。却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他神情一瞬之间恢复了平静,收回了手。面上沉着静稳的气势,仿佛先前所见的动作,所说的话,都不是出自同一人。 “似乎许久都没这种感觉了?棋逢敌手,甚好。”云盏眉心一动,一切仿佛了然于心,动唇低缓道,似是自问自答。 他周身流淌的沉静之气萦绕整间屋子,充斥心神,让人不免为之一颤。 一个不退,一个不弃。两两皆不退让。 慕槿低首,眼眸微微转动。看来他们口中所说的东西于他们而言很是重要了。 不仅如此,云盏不愿交换的东西与之同等重要,或者比此物更贵甚。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当朝权臣云盏与高门贵侯府素和怜玉到底有什么秘密? “过来。”思怵间,云盏已然换了一副面孔,慵散与闲懒集于一身,轻指了指自己的腿,语调微扬。“捶腿。” 此刻正斜卧在棋盘一侧,下面是金丝软垫,云盏一手支着额头,墨发垂落垫上,双腿微屈。虽然不顾形象,但看着诚然赏心悦目。 慕槿心里诽腹一番,低头应是,便走过去蹲下身,替他捶腿。却不经意间瞥见素和怜玉向她望来的温和眼神,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 只一眼,慕槿便懂,他这是在取笑她,不过并不含嘲讽与讽刺。因见她堂堂慕国公府之女,现在却隐瞒身份沦落到云盏身边做事。 素和觉得好笑,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 慕槿嘴角微扯了扯,不敢做出太大的回应。然后收回眼神,却觉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略微寒凉。 她偏过头,便见云盏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眼里毫无波澜,无端含着一股似笑非笑之意瞧着她。 慕槿赶紧收回目光,不与他对视。双手握拳,一下一下地捶打在他腿上。 “看来怜世子真是丰姿绰约,独冠群芳,人间尤物。连我家这个不谙世事的折香竟也被勾魂摄魄,荡心摇神。”云盏勾唇,目光微动。低低的嗓音流转于轩内,煞是好听。 慕槿听出其中意味,暗含责备。头压得更低,语气平静,解释道:“相爷,您多虑了,世子爷比不得您瑰姿艳逸,占尽风流,般般入画,皎若秋月。方才只是折香陷于纠结,见世子爷对着折香友好一笑,不知道以折香此等身份,出于礼节回世子爷一笑应当不应当。万一出错,折香便不知道又要落入哪个手里备受摧残了。” 能这样说话,她心知素和怜玉不会放在心上的。 “呵呵。”一声低低的浅笑溢出喉间,慕槿抬头,只见素和怜玉冁然而笑,盈盈若水。 如玉的面容仿若镀上了一层银光,浅笑嫣然,温雅清柔。任是满天皎月也比不得这浅浅一笑。 慕槿微怔,眉心隐蹙,心里暗生疑惑。 却只听云盏轻嗤一声,淡瞥对面一眼,沉吟道,“今日本相没给你饭吃,捶一下腿,便没力气了?” 语气暗含调侃,可多的却是不悦。 慕槿暗磨牙,只得手下捶得越发用力,再不言语了。 “世子爷。”门外,珠帘掀开,珠子摔得叮咚响。泠风进来,一把亮澄澄的刀鞘横在腰间,分外显眼。他附在素和怜玉耳边低语了几句。 任是慕槿耳力再好也听不到说了什么。只见素和怜玉微颔首,摆了摆袖,挥退泠风。 然后素和怜玉微偏了头,看了一眼慕槿,便把目光落在云盏身上,轻和款语道:“云相爷,李府一案,还要多谢相爷秉公办理了。方才接到消息,义弟已经平安回来了。” 云盏眸子如漆星般闪耀,直直看向他,勾唇缓缓地道:“怜世子少有离京,我竟不知,怜世子何时有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义弟了?” 慕槿眉头一紧,云盏这话,显然已经暗地里调查过莲柚了。虽不至于查到她头上来,但身为一朝丞相,不知会不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下手? 素和怜玉轻扯嘴角,淡笑,“总归是离过京的。这孩子乃是一外界朋友所托,嘱我好生照料。他不日便会来京的。” 见他解释,云盏自然也不同他计较。两人闲聊一阵,慕槿便知晓了很多事。 这两人消息不可谓不灵通,若她早日离开云盏这处。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李府的事,慕修苑已经去禀报皇上了。听说宁安王因此被罚去佛堂抄写《菩陀经》,而后续案子已经交由林玉堂细细处理。 原来这子义的确早已对李固积怨颇深,连同李瑜柄母子二人。因他妹妹惨死,李瑜书在李固及李夫人母子面前不受待见,常年病弱,而唯一的亲人被害,却无人能申冤做主。 所以趁着寿宴那晚,在李瑜柄和李固酒里下药,让他们神智不清。然后将李瑜柄引去僻静无人的李固房中。 原本子义是想借此杀了李固栽赃陷害给李瑜柄。却没想这李瑜柄因神智不清,前些日子受了李固的气,从小便被疼宠,打不得骂不得的人,受一些刺激,善恶一念之间。 一经转化,恶念滋生。 压轴何物 李瑜柄本就是孽障之徒,所以见李固倒在地上,发了酒疯,还对他破口大骂。他一个怒气冲天,便动了杀心。 取了腰间的玉带,一把套上李固的脖子,往死里勒。李固挣扎间,喉间呜咽,发不了声。两手想扯开玉带,怎奈无果,被上面的凸玉刺破了手指。 反抗几下,那李固便动弹不得,一命归西。而待到人不抵抗后,那李瑜柄也酒醒了大半,见杀了人,连忙落荒而逃。 子义却一直躲在石柱后,目睹这一切。显然也被这事惊到了不小,却也难解心头之恨。 想着李瑜柄会毁去作案凶器,子义便割去李固头颅。却记着明明他把头放在李瑜柄院里,为何最后会出现在李瑜书那里也是不得而知。 他连同尸体也准备一起放到李瑜柄屋里,却因惊扰了人,只能携尸而逃。 一番供词,说得没什么破绽。慕槿却觉得,里面少了点什么,不过眼下却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相爷,今夜这拍卖之会,佳品倍出。来的人也必不少,想要的人,也不止我一个。您不去瞧瞧?”素和怜玉清然道。“再过二十日,便是慕国公府争锋之际,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全凭本事。但能有省力之法,何人不想用?” 云盏眸光一凛,遂睨向轩外,低沉一笑,“话虽如此,凭人用尽伎俩,怎敌一招不甚,出其不意?” 两人这么一说,慕槿脑中便一片清明。拍卖?若她记得不错,听说这天圣两年便有一届拍卖之会,地点不定。 会上所拍之物,尽是世间少有,稀贵难求。 今年竟在这听香楼么? 只是,为何这次的拍卖会来得如此突然,她事先也没听闻任何消息。虽然她不时关注京内动向,但知道的毕竟不多。 想罢,慕槿停手,眉头淡蹙,瞟了一眼微闭眸的云盏,低声闷闷道:“相爷,折香肚子不舒服。” 言下之意,便是要去如厕了。她得借这个机会好好去瞧瞧,看能否得些有用的消息。 云盏抬眸,微蹙起的眉头似表达着不耐,瞧她一眼,淡落几字,“速回。” 慕槿点头,起身出去。 倚兰轩内,只剩素和怜玉与云盏。二人凝望轩外,半响无话。 大约觉着时辰差不多了,云盏方才起身,看着依旧盘膝静坐的素和怜玉,薄唇轻勾,“怜世子,本相就先回了。若想到本相的去处,本相必当随时欢迎。” 此时周身的气度,凝练幽沉,静稳无息,与方才的慵散随意又大有不同。 素和怜玉闻言清然浅笑,“相爷客气了,这里很好。那待会儿,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素和怜玉知他真意,并非真要打道回府,只是去听香楼,他的专属之地罢了。 云盏眸光流敛,拂袖离去。 趁着夜色,慕槿出了倚兰轩,到听香楼一偏僻无人之地。她环顾四周,高墙狭路,枯叶纷飞。 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后,她才定了定神。抬起右手,拇指接触中指,做成莲花指。上下唇紧闭,眉头一蹙,放在唇间用力一吹。 一道幽沉尖亮,划破寂静的声音盘旋在长空,无人发觉。 “小姐?”不多时,一道人影至地,身后萝儿的声音传来。 慕槿偏头,正瞧见她翻墙落地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个杀手。 “小姐?”萝儿看见那抹身影,眼里登时一亮。惊喜得忙跑过去。 若不是素和公子和莲柚告诉她小姐无事,她打死也不相信呢!现在听到这声哨音,她才终于放下心。 慕槿轻扫她一眼,眉间舒缓。见她立在身侧,便收回眼神,周身流淌一股静若幽兰的气息,“今夜的拍卖之会,可听闻了?” 青萝儿一听,点点头,“听说了。不过这消息封锁得太严密了些,要不是那些人就住在隔壁,我们也不得而知。这次的拍卖貌似只有京都中人知晓,其他人就没有听闻了。” 慕槿眸光微敛,轻缓道:“可知压轴的东西乃何物?” 如若非珍宝,又怎引得京中权贵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人得了去。 青萝儿眉头一皱,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抬头道:“好像涉及到什么灵师,也就是法师。听说他要暂留天圣国,人人都亟待讨好呢!这次拍卖之物中,有他需要的东西,谁能得到再赠予他,他就欠谁一个人情。” 这笔买卖,说来也划算。 慕槿眼角露出一抹凌光,唇边乍放一股清寒,不徐不疾道:“你且去支会阁里人一声,不要泄露任何身份,一点儿蛛丝马迹也留不得。今夜这重头戏,我们势在必得。” 青萝儿点头,准备转身离开。慕槿却眼神一凛,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扯住青萝儿身子,往墙角里塞去。 青萝儿眼睛蓦地瞪大,转头便看见同她挤在角落一处慕槿抬起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点头会意,忙用双手捂住嘴巴,眼睛向外瞟去。 这墙角乃是一处转折地,正好可以教人掩蔽躲藏,加上夜色沉蓝,不会轻易被发现。 旋即,一前一后出现两个便装打扮的年轻男子,灯火掩映下,依稀能看清一人束着冠髻。前面的人长得平平无奇,丢在人堆里也难以找出。 两人走到墙边,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他才转过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交到后面的人手中。谨慎叮嘱道:“这东西可要拿好了,记得提前半个时辰下在茶水里,其余的不用管,只需注意那几间屋的人,清楚了?” 身后那人肩头搭了一条汗巾,戴了圆口布帽,一见便是这楼里打杂做粗活儿的小二。 长得贼眉鼠眼,眼睛还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人后,才讪讪接过小纸包。点头哈腰道:“您放心,主子交待的事儿,小的包管做好!” 那人点头,似是不放心,再警告提醒道:“记住,特别是云裳轩那位,切不可大意。主子说了,那人诡计多端,老奸巨猾,心思丑恶,一肚子坏水深沉得可怖。若是被发现了,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不死也要褪层皮!自求多福吧!” “是是是!小的必定万分小心,不敢大意,不敢大意!”他心头一个激灵,赶忙低头应和。 骄横之主 “去吧!”男子挥了挥手,眉头紧拧道。 小二点点头,把纸包快速塞在腰间,鼠眼左右张望,趁着这会儿无人之际,忙低着头离开。 那男子在人走后,也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发现后也负手快步离开。 “小姐?”青萝儿小声地唤她,不知该不该出去。得到慕槿点头后,青萝儿才蹑手蹑脚地从墙角迈出腿,纵身跃上墙头,衣服扫下些许泥尘,眨眼之间,人便已消失不见。 慕槿从墙后出来,眉头微拧,眸光如那湖水,一片平静。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出手了。 主子?哼!以为这样便可以轻易得手,真把云盏这些人当傻子么? 老奸巨猾?心思丑恶?他们口中提到的又是哪个厉害人物? 不过,慕槿顾不得思索这些,心里想着方才萝儿说的法师。十指微微握紧。 对于法师,这两个字,她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 传言,诸国之中,曾有一人,懂占卜治愈之术,所算之卦,无一不准。所治之人,随手一挥,无一不活。年岁不长,名望颇高,且备受各国推崇。 所过之处,所到之地,只要知晓其名,无人不对之礼遇。 所谓的治愈之术,不过是能炼出世间极好之药,救人存活的几率胜过名医药士罢了。即便无法长生不老,却也能延年益寿。 但他常年居于东陵国,可随意出入禁院皇宫。东陵君主以礼相待,授予国师之衔。 他曾于慕槿有恩,救过她一命。连同她一身极好的医术,也曾受他指点过。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这个名字同谢瑶一样,烟硝云散,挫骨扬灰都难以磨灭。 但愿,这个法师不是他,但愿,也是他。 离开后墙院,慕槿闪身来到听香楼一楼。 此刻虽未人满为患,但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红绸映入眼帘,奢华之景,一派贵气。 慕槿敛了眸,转身往楼上走去。 “来来来!别挡道啊,别挡道!” “去去去!一边儿去!” 刚至拐角处,便听到一阵极其不耐烦的声音挥退着楼里的人。慕槿偏头,视线却被一群人拥堵着瞧不见是什么人来了,眉头渐蹙。 谁那么大排场,连这里面的人也敢随意挥退?慕槿垂着眸,打算站到一边,不去掺和这些纷乱。 刚走出两步,耳边便传来一声惊愕尖叫。“啊啊啊啊——!” 慕槿扭过头,只见对面正撞过来一人,此人张大着嘴,瞪大了眼,浑身都是瑟缩与骇然。 一身蓝布上衣的打扮,应是听香楼里的小厮,面皮生得白净,下巴上突兀地长了一颗黑色的指甲大小的痣。 只不过,此刻这人手里正端着盘子,眼里满是惊诧与怯意。 那人忙乱之中被人这么猝不及防一推,腿脚不听使唤便往慕槿这处倒来。手里的盘子也隐有脱离手中,飞出去碎落地上的势头。 慕槿秀眉微蹙,眼疾手快。单臂一伸,身子微俯,出手扶住倒过来的人,顺势把他移到楼边,避免摔倒碰伤。 她双脚微移,另一只手则迅速腾空接过快要落地的盘子。脚下借势狠狠旋踢一脚,半空中恍若划过一道靓丽的银线,挡去那些开路让道的人。 慕槿再旋身,身子笔直地站定,盘子稳稳当当地放在手中。慕槿微敛了眸,把手中的盘子顺手递给小厮。 “哎哟嘶!”一片疼痛声顿起,十余个人纷纷倒地,倏然便有人反应过神来,摸着臀呲着牙扭曲着脸庞抬头怒问,“谁、谁动的手?谁干的?” 那十几人起身,面色不悦,四处搜寻着人。其间,有一名女子也正从地上起来,显然是受方才的人波及,撞到了地上。 此刻胸脯微微起伏,观其脸色明显也被气得不轻。 见此,立刻有人上前战兢扶着,面色一片焦急,隐有怯色,“郡主,您没事吧?” 楼内的人早就被这里的闹剧打住了刹,寂静无声,纷纷把目光投向这处。 瞧见那名被扶起的女子,脸色难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尖的人认出了她,目光霎时一顿。待那女子抬起头,座位上的人目光刷刷一滞,不由得唏嘘一片。 她模样生得娇俏可人,红唇挺鼻,面容秀丽。一袭绯色云英镶金裙,飘泄如流云。 梳着一个俏丽少女髻,略显骄横。发间插着镏金点翠珠钗,衬出一派高贵典雅。手腕带着镏金双扣镯,眉眼间含着几许高傲刻薄之色。 女子低头看了看手,发觉手背处已被方才的冲撞磕绊擦伤了皮。她顿抬头,目光横扫楼内,人人默不作声。 女子神色不悦,不耐地问:“谁干的?” 脂唇轻薄,声音分明如黄鹂鸟般清脆,此刻却无端染了怒意,骄横蛮纵之意尽盛。 离得近的几人中,已有人把目光投向楼边安然无恙的小厮身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那小厮显然也瞧见这几双眼神,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顿时一慌,腿不经意间都在发抖,直打颤。 “郡、郡主,不、不是小的,是、是是他,他出的手,是他……”那小厮受不住心里的害怕,伸手一指,便指向方才出手救他的慕槿身上。 慕槿眸光忽烁,向他扫来。更让他心虚哆嗦得低下了头,缩着脖子,不敢看她。 收回目光,慕槿眼里已是一片薄凉。却也不觉意外,世上总有一些人,生性如此,忘恩负义。隐藏的奸狼,复还的毒蛇。 “是你?”绯衣女子眼神微眯,语气不善,忽地冷哼一声,吩咐道:“来人,将他给本郡主抓了!” “是!”有人应和,上前挟住慕槿。 这些人就是方才开道,被慕槿一脚踢开的人。人人身穿黑色便衣,头系布巾,显然是绯衣女子带来的护卫。 众目睽睽之下,慕槿并未反抗,任人上前反压着双手,不动弹分毫。 不是因为不敢,也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不行。如果她一旦反抗,出手伤人,那么背后带来的麻烦远不止这些。 慕槿眸光淡然,毫无惧怕之意。任人钳制双手,心里平静无波。 绯衣女子神色不善,缓步朝她走来,一手轻揉着腕,眼里夹杂着怒意。 待人走近,慕槿鼻尖便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此刻她并不觉得有半分好闻。 “丑八怪?”绯衣女子语气低缓,声音隐含冷意,“区区一个贱奴,能生得这般模样,可见你爹娘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贱奴贱命!卑贱到骨子里的东西,胆敢伤到本郡主,不知死活!” 慕槿眸光一凛,抬头直视着她,眼里迸发的冷意如尖冰利刃,极冷极寒,直戳人五脏六腑。 此话一出,楼内的人不免有些愕然,但也有了然的,抱着看戏的心态,不出声,不插手,不过问。 倒像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座位上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断断续续的话皆被慕槿听入耳里。 天圣的淮安郡主,已故安亲王之女,从小生养在皇宫,由皇后娘娘一手养大,锦衣玉食,荆钗布裙,穷奢极侈,受尽娇惯宠爱。 谁更凶悍 生性张扬跋扈,模样生得有多娇艳可人,俏丽多姿,心就有多狠毒泼辣,雕心雁爪。 绯衣女子接触到慕槿这意味不明的目光,瞳孔猛然一缩,竟有几分怯怕起来。待到反应过来,她心中怒火不由更盛。 “贱奴!”绯衣女子怒骂。 慕槿眸光乍冷,扫向对面的绯衣女子。看着她怒不可遏地扬起手掌,慕槿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十指暗暗旋紧。 这些话,她配说么。 慕槿眸光森森,平静无波之下是一片骇然险峻之色。唇角勾起的冷意也越发扩大起来,却无人注意她浑身冰冷宁静的气息渐渐变化着。 却在此时,一道无人发现的寒光刷刷扫过楼内,透过围观的众人忽地落在慕槿后颈上,让人后背兀地一凉。慕槿唇边的冷笑蓦地停住,平缓的眉心不由暗暗紧蹙。 心里暗道一声,真是该死,这人还真没挑准时候。偏这会儿的动静引了他的注意。 一股幽冷略带试探的视线正扫视着她的后颈,阴寒冰凉且彻骨。逼迫得她暗暗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不能作任何抵抗。 众人惊诧目光中,只闻啪地响亮两声,毫不留情的巴掌声穿透整座安静的听香楼。人人目瞪口呆,惊愣不已,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淮安郡主面色怒红,眼中含怒,抬手于半空,用力一扇,一巴掌响亮地落在被人钳制住的慕槿脸上。 掌风狠狠扫过,慕槿微偏头,脸上落下一个触目惊心的五指血印。 更令人惊惧不已的是,不知慕槿如何挣脱了压制,反手一道掌风向淮安郡主劈去,一巴掌如刀锋般更为响亮狠厉地落在她的脸上,生生扇得淮安郡主踉跄几步,捂脸后退。 “啊!”淮安郡主惨叫一声,杀猪声也比不得她来得惨烈。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万分之色,后退脚步堪堪被人扶住才得以停下。 待她放下手,楼内看戏的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心惊肉跳,不禁觉得自己的半边脸也火辣辣地烧疼。 目光又齐齐向静立在一旁的慕槿看去,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对堂堂淮安郡主动手,还下得如此……面不改色。 “郡、郡主?”侍女惊呼一声,面含惊切。 只见淮安郡主右边脸高高肿起,鼻间还隐隐流出两道血迹。这般惨样,这力道该是有多狠辣。 真好比是拿着铲子往人脸上扇呐。一点儿也没留情。 慕槿眸光淡然,眼里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天圣佛法没教过你什么叫众生平等么?今日这掌,算我教你的,不必客气,也不用谢。” 辱她可以,践踏也可以,哪怕是要了她的命也可以。但是,她的父皇母后,她的亲人,从小对她百般呵护的人,绝对不可以受人侮辱。 谁辱,谁就必须承受这后果。 慕槿等的,正是要她先动手。有了更好的理由,她受点不痛不痒的罪也没什么。 “你!”淮安郡主放下手,看见手心里淌着的血迹,愣了片刻。待她反应过来,心里更是怒不可遏,眼里都冒着簇簇火光,直教人不敢出声。直指着慕槿,怒斥:“你、你竟敢……” 还未把话说完,脸上原本的娇美之态全都被怒意扭曲到不成形。一把推开扶住她的人,快步冲到慕槿跟前,拔出身旁侍卫腰间的剑就向慕槿狠狠刺去。 只闻“哐当”一声,剑音砸地。 淮安郡主的剑被外力狠弹向地,让她脱剑的手都不由麻了几分。呆愣在原地。 楼内的人除却淮安郡主,都齐齐向她身后看去。 只见一袭锦衣的俊俏少年,墨发束冠,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带上挂着一块翡翠麒麟纹饰玉。端得一身出尘气质,正所谓风度翩翩俏公子,玉树临风陌上君。 “秦蕊,你真是好大的脾气!堂堂淮安郡主,仗势欺人!本王可瞧不起你!”那人朗声斥鼻,不屑一顾。 扔下这话便忙走到慕槿身前,扶着她肩膀关心一问:“你没事吧?她本性如此,待在宫里娇惯多年,今日受了她什么委屈,一并说来,本王替你做主!” 原本他只是阻止秦蕊伤人,却没想救下之后看见慕槿右边脸上怵目惊心的五指印,以及另一边脸上骇然的巴掌大的黑斑,眉头不由一蹙。心里不由对她升起一股怜悯,也对秦蕊行止暗生责怪。 “小王叔!”淮安郡主娇怒不已,瞪向秦笑,“你竟然还帮着外人说话!你也不看看一个贱奴是怎么欺负到本郡主头上的!” 秦笑一听,眸光顿扫向她。 却瞥见秦蕊脸上更惊目的血印以及鼻间两道血迹,心里的责备之意也削减了不少。不过脸色还是不好看,嗤鼻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你欺的人还少吗?本王出一次手怎么了?” 对于秦蕊,他是再了解不过。被人轻微冒犯,哪一次不是先出手伤人,把人弄得半死不活。 一点儿容人之量也没有,骄纵跋扈,他这纨绔娇横的头衔,老早就可以摘给她了。 若不是说了什么刺激人的话,别人也不会不顾性命对她动手。虽然他有时不顾场合,但做事自认为还是有那么点儿分寸的。 哪像秦蕊,性子真是越来越好了,连皇嫂都快管不住了。 秦笑不再瞧她,而是轻揽着慕槿的肩膀,觉得她骨头咯得人厉害,瘦弱得可怜。眉头也不由一蹙,带着默不作声的慕槿上楼。 若是留在这里,或者派人带她去看大夫,指不定秦蕊还要弄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带她去楼上的地儿,派人请大夫替她瞧瞧。 慕槿心思微敛,缄口不言。听这郡主唤他小王叔,想必不是个王爷也是个金贵的皇室中人。 虽不知秦笑具体是何身份,但既然救下了她,让她没再受伤,也没再出手,居于这地位,能有这份心已是不易。她也不退避拒绝便任由让他带上楼去。 “小王叔,大庭广众之下,你竟然这样偏袒外人,给我难堪,就不怕我回宫向姑姑告状?看你到时候怎么向她解释!”淮安郡主见人正上楼,心中气郁难解,便把气撒到了秦笑身上。 “嘁!你还知道广众?本王可没有你这样的皇亲国戚!解释?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该怎么向皇嫂解释吧!”秦笑不再看她,甩下这句话便继续蹭蹭上楼。 那股风风火火不带优柔寡断的劲儿,气得淮安郡主捂着脸在原地直跺脚,瞪着上面消失的两个人影,愤然道:“走,我们也上去!” 难不成就只他独有雅间,她就不能有吗?笑话! 一群人陆续上楼,平静过后,下面的人又开始连连评头论足,推杯换盏,谈论之声更阔,好不热闹。 云裳轩。 秦笑推门而入,慕槿跟在身后,抬头望了一眼门楣。想着方才在后墙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心里不由思索着老奸巨猾,心思丑恶几字。 护短之人 这里难道是他的房间? 慕槿盯着他的背影瞧,却觉他与这几字相差甚远,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怎么了?”秦笑不觉身后的人跟来,转头疑问,却见慕槿立在原地,以为她不敢进来,笑道,“哈哈,小兄弟莫怕,你今日教训淮安,做得很好。她那性子,早就该有人收拾了!这里没人敢跟来,除非他不要命了!哈哈哈哈!” 慕槿闻言微颔首,跟着他继续往里走。 这间房装饰素雅大气,不似倚兰轩的文敛幽寂,却隐有一股清贵沉静之气。案台香鼎,玉器瓷杯,摆设简单却极为讲究。 待到秦笑绕过屏风,转了方向,便来到一处小桌前。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楼下最中间大圆台上的景象,而下面却无人能窥到这里面的人景一丝一毫。 小木桌前,除却秦笑,还坐着一人。 此刻那人眼角微挑,眉间染了三分魅色,七分清冷,剩余几分都是矜贵。一袭缁色衣袍边滚了一圈精致的褚色云纹绣,一举一动,极稳极沉。 不是云盏还能是谁。 慕槿瞥见是他,连忙低着头,立侍在一旁,默不出声。心里却暗思怵着,这么一看,老奸巨猾,心思深沉几字倒挺配他。后面的则多半是捏造出来的,半真半假,不可尽信。 “哎哟?云相爷啊,这么早就来这儿等着本王啦,有心了有心了,哈哈哈!”秦笑一屁股坐下,看着云盏沉敛安静的模样,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撩拨几句。 云盏抬眸,不理会他。目光微移,瞥见他身后那一抹身影,眼角微眯。 半响,勾唇低缓问:“才出去这么会儿,就带了颜色回来,平日与本相较劲儿的傲气去哪儿了?” 秦笑闻言一怔,半挑着眉转头看向身后,又偏头看着云盏,讶异道,“你认识他?”见云盏不语,他再挑了挑眉,“相府新来的?快说说,哪儿捡的?胆子挺大的!竟敢给淮安那娇蛮女人一耳光!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云相爷的人,怪不得怪不得。要不是本王救了他,估计那淮安现在还要不依不饶呢!” 云盏闻言眯了眯眼,“秦蕊做的?” 秦笑道,“都说了她胆子大,你以为呢?” 慕槿低首,她何时在他面前露出傲气了? 任秦笑说着,她也不解释。 云盏眼神微眯,看向慕槿,沉吟道:“谁先动的手?” 慕槿知是云盏问她,秦笑不知具体情况,说不出个所以然。即便想避免,此刻也只好实说,“郡主。” “为何不先出手,抢占先机?”云盏低问。 “折香不想给相爷徒惹了麻烦。”慕槿道。心里却不由诽腹一番,方才的事儿他都瞧见了,来龙去脉也清楚不过,这下却明知故问,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云盏抬了抬眉,支起额头,眸光深深,再问,“那为何后来又动手呢,不怕给本相找麻烦么?” 低缓的语调时敛时沉,拨动着被问之人平荡的心,让人猜不出他心里是何想法。 慕槿敛了敛心神,语气微低,“折香虽是一介孤儿,不知爹娘姓名,但好歹生来也是有爹娘的。折香不知爹娘是否尚在人世,仍日夜企盼与他们相见。爹娘在折香心中,胜过折香性命,怎可让人随意侮辱了去。再者折香乃是相爷府中的人,侮辱折香便是污辱了相府,也间接辱了相爷您。有相爷撑腰,折香这么做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对。” 话音落下,安静了片刻。 云盏低低一笑,似乎这句话说得很令他满意。他薄唇轻勾,低缓道:“说得很好。那你今后便记着,相府的人,没本相命令,旁人从来都是欺不得,辱不得,自来只有骑在别人头上的份儿,出去都得横着走,可明白?” 此话一出,慕槿不免心神一震。原以为他是要为方才秦蕊的事拿她问罪,怪她不知轻重,却没想说出这些看似不可能出自他口的话。 慕槿顿觉着头顶升起的阴云都消散了不少,心里压着的大石也微轻了轻。 这番话能说得出口,还真是让人无从辩驳。也不知他怎会有这般自视甚高的个性,维护自己府中的人,这样看来倒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慕槿抬眸看着云盏唇边挂着的还未彻底收回的清漠笑容,似云似月。浅如清风,美如弦月。转瞬之间,一下子仿佛逐月云开,刹那间惊艳至极,花絮之绚烂也敌不过这清绝一笑。 慕槿不由多看了几眼,却又见他恢复了清冷之色,似乎方才唇边漠笑之人不是他一般。见云盏眼皮子微动了动,似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慕槿复又低下头,沉默不语。 语毕,两人也不再说话。 秦笑眉毛一挑,眼角一弯,诧异道:“这就完了?你也不请个大夫替他瞧瞧?” 云盏不理,径把目光投向下方,一手敲打着桌面,作思索状。 慕槿也沉默不语,缄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她自己就是大夫,还需请吗? 秦笑自觉讨了没趣,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径吃起来。嘴边哼着小曲儿,翘着二郎腿晃荡,目光也悠闲地向下望,好不自在。 “哎?你叫什么名字?在相府做什么的?好玩不好玩儿?”秦笑想起了什么,偏头一问,又抬手支着下巴,“我猜不好玩,你有这么个嘴皮子不饶人的主子,准被他怼得厉害了去!要不咱打个商量,你来我府上,本王脾气可好了,没你主子那么多弯弯绕绕,黑心黑肠!” 对面云盏抬眸瞥他一眼,眸中意味深长,不说话。 慕槿也瞥他一眼,继续垂眸,不理他。 秦笑撇撇嘴,哎了一声,“哑巴了?本王现在正无聊,方才好歹是救了你,你说倒是句话啊?” 慕槿拧了拧眉,心里对他的几许好感瞬间没了踪影。但还是念着他出手相救,不理人说不过去了,便开口平静说道:“小人唤折香。先前相府养马的,现在侍候相爷于外房。” 话一落出,秦笑便噗地一声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一口茶也落在衣襟,湿了一片。 觉察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秦笑忙收了笑,摆手嗔道:“那个,咳咳,没别的意思。本王只是觉得你先前能伺候好相府的马,现在也肯定能伺候好你家主子。” 言罢,还郑重其事地点头,一脸认同。 慕槿秀眉一挑,他这是把马与云盏同论了?不过这话并非出自她口,与她并无干系。是以慕槿只是瞥了他几眼,便淡淡地收回视线。 玄乎拍卖 见云盏不发话,秦笑脸上笑意堆砌得更欢,忽地眼里闪过一道疑惑,“哎?养马?相府里何时来了养马的?不是一直没专人养着吗?”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哦!那次骑马的人是你吧!我就说上次怎么看着这般眼生,原来是新来的!” 他又捞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放下杯盏,笑道:“嗯,看着那风姿,骑术挺不错,改日本王定要找你较量一番!” 对面,端坐着的云盏掀了眼帘,睨他一眼,脸上写着赫然‘话多’两字。 秦笑接收到这抹鄙夷的眼光,脸上神情一滞,心里一咯噔。撇撇嘴,只好讪讪作罢。 不多时,轩里进来两人,是雅阁包间里专来侍候的侍女。两名侍女皆蒙上一层面纱,不见真容。每间轩阁内按人数皆有对应数的侍女伺候。 除了添茶倒水,她们最特别的任务便是拍卖之时做传唤之用,经买主许可,替其叫价,不用买主亲自露面,亦不用泄露其身份。 这些侍女不是听香楼之人,而是举行此次拍卖会专程调派的人手。每位侍女代号皆不相同,分别对应每一位有意出手叫价的买主。 因这里有云盏及秦笑两位买主,所以派了两名侍女到此。 拍卖会所保密性极好,不用担心会泄露任何消息出去。 秦笑见到两人,“咦”了一声,挑眉讶道:“这么快就要开始了?” 两位侍女齐颔首施礼,一名侍女回道:“王爷,奴唤云音,是此次为王爷拍物之人。” 另一名侍女朝云盏看去,“相爷,奴唤云烟,是此次为相爷拍物之人。” 两人说完话,便齐齐上前,走到各自侍主身后,侧身向下望去。那里正能瞧见拍卖之地,听香楼中间的大圆台。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槿侧目而视,只见一人向这里走来,佝偻着背,手里端了一只木盘,上面放了一只青玉壶,几碟小菜。轻手轻脚地放到云盏桌前。 “两位爷请慢用。”放完菜品,那人眼也未抬。弓着背,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慕槿看着他的身影,眸光微冷,又转头看向桌上,见那两人都没有动菜肴的心思。便也不出声提醒。 “哐哐当当,匡匡当当”的声音连续不断地敲打在听香楼内,似要穿透了耳膜,直往人肺腑钻去,可见发出这声音之人功力必不下乘。 有人受不住这声音的穿刺,不禁往声源处瞧去。却见一人正立于圆台之中,手持一面锣鼓,一铁锤,铜铁相撞,一下下碰击着人的头皮也竖了起来。 铛铛铛的声音回响在整座听香楼,不免有些引人注目,逼迫着人人心里有些不适。 那些谈笑的人也早已安静了下来,皆是面目发愣,齐齐转头看向中间的圆台,从楼上空投射下一抹耀眼白光,落在台上,极为显眼。 台上挂了一块黑色的帘幕,后面是何物没人知道。敲锣之人见众人安静下来,也缓缓退了下去。 此刻台中间站了三人,台子左右两边立着两个神情肃穆凶悍的壮汉,头系布巾,露出两条青筋暴起的大胳膊。 若猜得不错,应该是拍卖会场专聘请的武士。 而中间立着的人,则是一名身穿暗红衣裙的年轻女子,长相艳丽,风情妖冶,双手叠放身前,盘起的秀发间插了一支红玉宝石簪。 她目光扫了一眼座下的人,待到满楼寂静无声,她才收回视线,胭脂红唇轻轻勾起,眼里含着一抹浅笑。 “诸位,小女子名唤红雀,乃玄龙商行的长老。此次来到听香楼,想必有人已知晓所谓何事。”女子嘴角挂着笑意,看向楼内人。浑身自带一股凌云之气,让人难以忽视。 一闻红雀二字,楼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脸上无不是惊讶,红雀是谁,他们怎会不知。 玄龙商行在各国皆是颇有存在的,每年举行的大小拍卖不胜枚举,但对于天圣国来说,它们却是每两年才会来一次,每次也都是出其不意。至于原因,怕也只有内部人才知晓。 商行内部有几位长老无人得知,不过听得最多的便是红雀二字。有人两年前得幸见过,不过商行之人皆是以蒙面示人。 红雀本应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今日出现在此处,还露出真容。里面定是有什么蹊跷或是隐情,自然拍卖的东西也不容小觑。 有些人是专程来听香楼喝酒玩乐的,所以现下听到这消息连喝酒的动作也不由一滞。立刻吩咐了手下回去取钱,不论拍下何物,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有些人对此早有耳闻,是以早早做了准备,眼里对希冀之物充满好奇与期待。不过因着商行的规矩,无人敢造次。 至于为何没人怀疑这玄龙商行是否是假,那自然要归之其庞大而神秘的组织。放眼各国之内,谁要是敢冒充玄龙商行之人,那它铁定是不要命活腻歪了。 红雀眼里含着笑意,扫过下面一群人,不紧不慢地说,“诸位不必惊讶为何在此地举行,只不过是因机缘而定罢了。此次拍卖遵循过程不变,价高者得,特殊境况除外。若有违者,商行之人不会坐视不理。小女子先在此谢过各位。话不多言,诸位若无异议,那我们现在便开始请出第一件拍卖之物吧。” 不等众人回应,红雀已微笑挪开了身子。黑色帘幕后有两个面具人抬来一件东西,这是一个黑匣子,大约半人来高,里面的东西应是有一定重量的,不然也用不着两个人抬上来。 慕槿站在楼上,很清楚地看见圆台上的一柱一木,包括缓缓打开的黑匣子。 黑匣子被打开的那一刻,一道银光忽地从里面闪射而出,光芒微寒微冷,刺目而夺魄。 众人目光不由微紧了紧,盯着这缓缓现出来的宝物,连喉咙也咽下几抹口水。待到匣子掀开,银光散去,里面的东西也赫然显现出来。 “这是何物,想必在场之人见过的少有,但听闻之人必不在少。诸位对它可熟悉?”红雀看着黑匣子打开,露出来的一件黑色的东西,瞧着质地光滑,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冰沉凛冽之气。 此物一现,这里的人不禁眼里放光,一片唏嘘,在楼内切切私语起来。 下端的人一目明了,这是一把弓。 其黑色为身,银纹雕刻,呈睡卧之姿。弓尾之处用罕见的黑血钻镶嵌,一银色精细花纹理凹凸有致的浮现于尾身,不难见其雕工之细腻。 体形颇大,隐隐给人一种沉重冷穆之感,这不是任谁都能轻易握住的。 “这、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弦月弓?真的是?”底下一人惊呼道。眼里尽是无处掩藏的不可置信。 发誓血刃 “啊?这、这怎么可能?”有人惊呼道。 “对啊,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不是,它不是……” “哎,依我看,这玄龙商行不会骗人的,难不成还拿出一个假货出来?不要信誉了?商行可是最重信的啊!” “噫——!说得也有道理!” “应兄所言有理,应该不是假的!喏,你看,那上面的纹饰,你们可见过?” “那、那那那是,是是是……” “呵!没错!那可是东陵国皇室最尊贵的奉安公主独有的标志,银叶三半蕊呢!” “三半蕊?木槿花蕊?” “但是这弦月弓不是早在七年前随着主人去了吗?那东陵国叱咤风云,至高无上的奉安公主?” “对呀,难道有人把它弄来修好了?这看不出一点儿受损的痕迹啊!” “我听说这弓虽不仅是那公主亲手做的,还是她亲手折断的呢!关于这折弓断情,在东陵国内,就在……” “嘘,怪哉怪哉!听说这弓只有两人才能拉开呢,是东陵那位聪颖无双的公主和现在的……” “哎,这事儿暂且搁置不论,就看各位要不要下手买吧!你买吗?” “我买来做甚,这弓虽好,还是等能驾驭得了再说吧。况且我一不去打猎,二不征战,要来做什么。我们还是看看后面有什么吧!” “对对对,我们再看看,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呢!” “……” 底下的人论得正起兴,而慕槿立在上面,把楼下的话一丝不露地听进耳里。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黑匣子里那把精美绝伦的黑弓,似要冒出火来,十指旋紧,浑身隐隐泛着一股冷意。 秦笑与云盏皆不说话,看着下方那把玄弓,若有所思,是以没有注意到慕槿的异常。只不过底下却有人脑海里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 传言,七年前,东陵皇室覆灭一事。东陵国沐谨公主征战归来,襄京之内,所见到的只有火烧皇宫南门后留下的一片灰烬,浓烟四起,倒塌的炭黑木柱下,是一众兄长幼弟白森森的尸骨。 沐槿因中圈套,被上万人围困在废墟前。本就心身疲惫,又因归途中被一路接连算计,是以所剩之兵不过二三十。在浴血搏杀,殊死顽抗之后,沐谨寡不敌众,被押解到东陵皇宫议事殿门前。 在那里,她当着冰冷无情紧闭陌生的宫殿亲手折断了手里的弦月弓,断情绝义。 并且对着南门的上万墟骸磕了重重的响头,发下了毒誓:“此生沐谨无法再向父皇母后,皇兄阿弟磕头谢罪;无法再将仇人千刀万剐,血祭你们的尸骨;无法还给你们盛泰安乐,一世长安。若有来世,沐谨定要手刃仇敌,亲手将他们的尸体送到你们坟前。即便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她说的那番话,没有人可以想象那场景有多么绝望凄惨。身上被划伤了千百刀,伤口血迹斑斑,衣襟破烂,盔甲卸落。 而她却仰天大笑,夹杂着滚滚热泪,没有斥骂,没有疯闹。那个人躲着不敢出来见她,就已经证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多年的信任,换来的却是亲人将士天人永隔,尸骨不寒! 她身上的兵器都被没收毁去,待出了牢门的那一刻,却是她被赐下一杯封喉毒酒之时。襄京皇城下,当着千百叛军被人扯着脖子喝下剧毒之酒,含恨饮毒,一口之后,当场殒命。这把弓,陪着她一起,远远地躺在皇宫大殿冰冷的地上,陨落黄泉。 慕槿十指紧握,眼神里闪现一道冷光,她回来了,这把弓也回来了。既然命不该绝,那么有的人就必须要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五百两起价。”台上,红雀绽着红唇,朝底下开口道。 “六百两!”楼内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红雀抬眼看了楼上,那里挂着一块商行的牌子,随即她便收回眼浅笑道:“云水姑娘所侍买主,出六百两,还有更高的吗?” 云盏端坐在桌前,看着那把弦月弓,听着下面人争相抬价,薄唇微抿,幽凉眼里泛着一丝暗光,一闪而过。 秦笑看他一眼,也不同他说话,只伸手向后比划了一根手指,再无其他。 他身后的云音便往前走了一步,取过腰间的玉牌,吊在镂空木栏边。出声道:“八百两。” 下面已有人开始惊诧,这一下子就抬了两百两? “云音姑娘所侍买主,出八百两,还有更高的吗?”红雀挑眼看着下方,红唇保持着微笑。 有人静默不语,有的则向楼上看去,却看不到一丝人影,也瞧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得见女子出价的声音回响在楼内。 “一千两。”女子掷地有声的嗓音传来。听着气势,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慕槿想也不用想,这声音便是那淮安郡主的,不让人代替出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身家几两,有多富贵荣华,也不怕泄露了身份,徒惹许多麻烦,真是愚蠢至极。 “一千一百两。” 没等底下的人惊呼,又有人出价。只不过,比先前只多了一百两。 “云冰姑娘所侍买主出价一千一百两,还有更高的吗?”红雀笑意盈盈望着下方的人。 “哼,我倒要看看这把弓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本郡主要的东西,谁人敢同我抢!一千五百两!”楼上,又响起那淮安郡主刁蛮跋横的声音。 楼下的人已经静默,显然上面的人有心要争个高下了,他们现在也无心掺和进去,就当看一场好戏。 “一千六百两。”还是方才只抬高一个价的女声。 “云冰姑娘所侍买主出价一千六百两。诸位还有要出价的吗?”红雀弯唇笑道。 “哼!两千两!” “两千一百两。” “哼!两千五百两!” “两千六百两。” “……” 价位还在不断往上抬,这两人的声音追逐在听香楼内,任谁都听得出来云冰姑娘所侍买主乃是存心的。偏与这淮安郡主作对,也不知这淮安是惹上什么人了。 恶意出价 慕槿面色不变,冷眼看着这两方的争夺。心里早已知晓这是阁里人做的。想必方才知道了这淮安找茬的事儿了,没她的命令,阁里人又不能贸然出手,所以只好先拿回点利息,无可厚非。 “对面的存心作对是不是?本郡主要这破弓,非要跟我抢是吧!七千两!”声音怒火中烧。 “七千一百两。”那声音还是不疾不徐地紧随其后,抬了一百两。 听着耳边传来的出价,价位已经出到了七千一百两。 慕槿勾唇冷笑,她的弓,能拍不拍下都没关系。即便被人买去了,最后她夺回来也是一样。况且,能轻易抢来的东西决计不能花半点儿银子不是? “一万两。”空气突然静止。底下哗然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被这突如其来的出价震慑了一下,座位上的人还未反应过来。 红雀朝上瞧了一眼,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此刻面上唯有平静。她收眼媚笑,“云烟姑娘所侍买主出价一万两,诸位还有更高的吗?” 慕槿愣了片刻,蹙眉偏头向桌旁的云盏看去,莫非,他也想要这把弓? 奈何他眸里情绪尽敛,眸光毫无波澜,不知其所想,看不透他内心所思。 静默半响,听香楼内鸦雀无声。 “一万两一次。”红雀弯唇说道。 “……”无人接上。 “一万两两次。”她继续开口。 “……”依旧沉默。 “一万两三……”声音突然被打断。“两万两。”一道声音凭空而出。 众人仰头向上瞧去,瞧不见任何人影。 “云水姑娘……” “十万两。” 话未说完,又有人出声,底下已是哗然一片。 这价叫的不免太夸张了些。感觉跟吃个饭吐块儿骨头似的,一点儿也不塞心。 慕槿凝着眉,心里微思。这云水姑娘乃是起价时第一个开口出价的人,中间不曾出过价,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出价两万两。 后来的这个声音陌生,从未参与先前的出价,这一开口便是十万两,难怪让人咂舌。 她的弓竟让这么多人高价争夺,这些人到底是居心叵测还是心怀鬼胎? “云清姑娘所侍买主出价十万两,诸位还想再抬价么?”红雀不愧为商行长老,见惯了风浪,此刻依然面带微笑浅浅开口。 “十万零一两。”这是云盏授意身后的云烟开了口。 “十一万两。”云清开口。 “十一万零一两。”云烟出价。 “十二万两。” “十二万零一两。” “……” 此刻慕槿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她也不知云盏此举何意,但也明白从她阁里人同淮安郡主的争夺变成了云盏同那云清所侍之人的较量。 想必云盏是知道点儿什么,或者,知道那出价的云清身后是什么人。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或者过结,不然为何紧追着不放。 “三十九万零一两。”这声音掷地有声道。 “五十万两。”这一下子跳了十一万两。着实让人吓得心脏直蹭了蹭,楼内的人早已寂静无声,呆愣地听着从耳边刮过的一串数字。 云盏抬眸,轻抬了手。 云烟会意,不再出价。而是转头向下,清语:“红雀长老,我家买主想让烟儿转告对方买主一句,他说深感尔之诚意,愿意将此物拱手相让,不再抬价。” 此话一出,众人也明白过来,这简直就是在耍弄人呐!把价故意抬这么高,对方那人能忍? 楼内的人表情各不相同,幸灾乐祸有之,挑眉疑惑有之,都坐壁上观等着看好戏。 慕槿也心有猜测,不知道云清身后是何人。是素和?她隐觉得不太可能。那抬了两次价的云水姑娘,身后的买主若她猜的不错,应该是素和。 这里的云音和云烟是秦笑与云盏的人。而云冰是阁里代出价的人,若云水是素和的人,那这云清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明知这是戏耍糊弄,却还继续抬价,大家都已知晓,这价位已经远远超出了它本身的价值。明知圈套却还往里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思怵间,只听那方云清低柔传来几句,“红雀长老,清儿这方买主也有一句话转告。这把弦月弓,于他而言,无价,一百万两也是极低。谢过烟儿的买主以区区五十万两相让,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底下人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目瞪口呆,嘴里快塞得下一个鸡蛋。心里的沸腾之意翻滚,不约而同地想说一句:这人不仅财大气粗,还特么傻蛋有病。 就这么一把弓,虽然传闻厉害,但何至于出如此高的价。还掷出那样一句话,简直是…不能比! 云盏闻言魅唇轻弯,不知是笑还是怎的。一双幽眸流淌着暗暗波光,三分算计,七分魅惑,难以看透。 “五十万两一次。”见无人发声,红雀还是循例出言。 “五十万两两次。”底下沉默一片。 “五十万两三次。恭喜云清姑娘身后买主,这把弦月弓就是您的了。”听这语气,红雀也显然松了一口气,朝后吩咐道:“你们两个把东西送上去,好生护着,不得添了差池。” 慕槿不解,但也没多可惜。不知为何,对说出这种话的人并没有多震撼,反而隐觉得反感。 总之,这把弓,不属于任何人。她会亲手拿回来的。 秦笑倒是一反常态,没有插手后面的抬价。一手撑着桌面,好以整暇地瞧着对面的人。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作罢。 而下面也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件拍卖之物。这件东西乃是一颗珠子。传闻乃是南海十年一出的鲛珠,也算是一件稀罕物,起价两百两。 这次上面却无一人出价,反倒是下面的人争相叫价,一个出得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叫得响亮。 最后这颗珠子以两千两拍给一位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穿金戴银的中年老头儿。买下这件东西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慕槿淡瞥一眼,便知这是哪家富贵人买回去讨好妻妾的,不作任何评价。 接下来的物品分别是一颗珍藏数十年的养命药丸;一瓶滴水化腐的绝命毒水;一副百年名家墨画;一件稀世罕见的精美人像雕刻物;一只乖巧稀有的短耳宠物;一鼎精致小巧的百年古炉;一支巧手打造世间难求的华贵墨玉钗。 如此数件,件件精致,皆非凡品。 奇药压轴 下面的人以千两至数十万两不等一一买下。 包括那淮安郡主也非要争个高下,为了赎回面子,买了一件相比其他物品来说价值最低,却出价最贵的物品去。 前面的东西,不过是起个烘托氛围之用。当然,第一件物品弦月弓是个例外,毫无疑问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慕槿抱臂看着,这些东西都不像是那法师需要的。那么,这最后一件压轴之物,倒是很令人期待了。 “好了,红雀就先恭喜拍下先前之物的买主了。那这最后一件东西想必大家也期待已久了。”红雀看着底下的人蠢蠢欲动,两眼放光地向台上看来,弯唇一笑,向后抬手,“呈上来。” 黑色帘幕后,一人手捧着一只透明玉盘,盘上躺了一只玉盒,玉盒在白光映射下泛着莹莹绿光。 慕槿盯着那只盒子,目不转睛。 只见那只玉盒被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冰山一角。一片青绿色的叶子冒出盒顶,兀地立在盒内,摇摆着身子,似在向人招手。叶子淡淡莹光闪烁,娇美又青嫩。 底下的人两眼瞪直,似是从未见过这般奇妙特别之物,等它露出全貌,众人眼里的渴望则变成了羡艳。 只见那玉盒被完全打开,里面正躺了一株草,说是草,也可以说是花。那草上面开了一朵淡白色的花,婴孩的拳头大小。叶子共三片,呈尖长形,皆环绕在白花周围。 在接触到外界光华下,花朵渐渐蜷曲,裹成一团。这么一看,倒又像是一片包裹着的叶子,只不过再无花蕊花瓣。 “这便是产自东陵国境内,坍山之上百年才生长一株的草药,世人可遇而不可求,名为百年仙玉芝,又为还魂芝。”红雀笑眼瞧着下面人惊讶的表情,启唇继续道:“得之,若能炼成一味佳药,那便是救人性命的宝贝。将死者续命,内伤者短日内恢复如初。此药价值连城,稀贵不可求。比先前所拍之物价值更甚。蚌珠之比,龙蛇之异。” 这东西,不仅江湖中人迫切需要,王侯将相间亦是急着得来的。玄龙商行所言,它必不会是假。功效只增不减,续命之良药。 “起价,两万两。”声音落地,底下的人便面面相觑,脸上一片纠结之色。 这好东西谁不想要啊,但要论钱财,这楼上的人可谓是气势如虹,生生压了他们一头。 不过底下还是有人冲着这草药功效,率先开口起价:“三万两!” 被人这么一带,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也击破理智,咬牙道:“四万两!” “五万两!” “六万两!” “……” 看着下面沸腾一片,上面的人却还没有出手的意思。这下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如油锅一般吵了起来。所谓的压场,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与角逐。 “相爷。”身后,茗弋走进来,在云盏耳边低语几句。云盏勾唇一笑,幽深的眸子满是熠熠光亮,却在眼底之际止住。 云盏轻抬了手,茗弋便折身出去。 慕槿看着两人的动作,即便不解,也知其中必有什么计谋算计。 底下人的叫价无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秦笑倒是一反常态,不再插手。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云盏授意,闭口不言。只玩弄着身前的杯盏,砰砰作响。 若她料得不错,她身前这人应该是百姓口中的淳安王。她已见过当朝宁安王,又听淮安郡主唤这人小王叔,那便可以肯定他就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淳安王秦笑。 看着他身前侍弄的茶盏,慕槿也早知晓了后墙那派人拿药包的目的。想在饭菜茶水里下药,让这些参与竞价之人昏睡出局,不再竞拍。背后之人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若是这些人真这么好糊弄,也不会坐在这间房了。棋失一招,倒也不怎么意外。只不过背后那人未免蠢了些。 可是,他对这间屋子主人的评价,满是厌恶与憎恨,又何尝没有忌惮惧怕? “一百万两。”终于有人听不过去下面的人乱嚷一气,派人出了价。 不过这是一名陌生的女子声音。想必是又有隐藏的财主出现了。 果然,底下的人顿时止住抬价声,挽起了衣袖僵住了胳膊。 “一、一百一十万两。”但还是耐不住东西的诱惑,有人磨牙狠心出价,不怕上面人的压迫。 就算是两百万两,他家还是出得起的。这么想着,下面的人又开始哄闹起来,但是参与角逐的人却是越来越少,声音也越来越清朗响亮。 “两、两百万两。”这人额头不停冒冷汗,这是他能出的最高价了,除非上面的人还能再出高,他便不能参与了。 “两百五十万两。”熟悉声音再次传来,还是一开始那女子的声音。没有给下面的人留一点儿机会。 红雀弯眼微笑,“云漪姑娘身后所侍买主出价两百五十万两,还有更高的么?” 果不其然,真是一个陌生的人。 慕槿淡瞧着这一切,心知没那么简单。 “三百万两。”这是云水的声音,看来,素和已经出手了。 “三百零一万两。”云烟出声。 慕槿挑了挑眉,看来云盏对这坑人的事做起来还真是乐此不彼。让人不知他是真心想要还是故意弄人。 秦笑在一旁旋起杯盏来,任云盏示意出价,不时扣扣桌面,挑挑眉,一点儿争夺的心思也没有,仿佛就是一个来看热闹的。 “三百五十万两。”云漪道。 “四百万两。”云水道。 “四百零一万两。”云烟道。 这楼内也就只剩这三人的声音,云盏一如既往,只增一两银子。而素和的人同那云漪身后的人却是几十万两地增加。 他们这么做,倒有点联合起来对付其中一人的味道了。至于是谁与谁联合,那就要看最后是谁买下了。 整座安静的听香楼内,只闻三人声音不断回响。 下面的人面上惊愣的表情依旧没变,好似骑马抓跳蚤,爷俩打架一般,眼皮看得一跳一跳的。 众人仰着头看着上面的人报出天花乱坠般的数字。不得不让人感叹,天圣富庶之人真可谓富贵无敌啊。 “八百零一万两。” 交易结束 云烟这次出声后,云盏便轻挥了手,示意不必再出价。他偏过头,看着下方,凉薄的唇绽出一抹深笑。 “九百万两。”这毫不逞让的声音响彻在楼内。一下子抬高这么多,惹得人心神颤了颤。 片响过后,无人再出价。静如座钟,针触便丁零响应。 “九百万两还有更高的么?”下方,红雀勾唇一笑,看着上面吊着的牌子,缓缓问道。 上面的人没有接话,下面的人亦不出声。 “既如此……”红雀的声音再次传来。“九百万两一次。” 无人出价。 “九百万两两次。” 依旧没人出声。 “九百万两三次。”一语落下,已成定局。 红雀弯唇微笑,“恭喜云漪姑娘所侍买主,这百年仙玉芝,就是您的了。” 随即又挥了挥手,让人把东西送上去。 “诸位,今年玄龙商行的拍卖到此便也结束了。这些拍卖之物都是各有所长,寸物寸金,弥足珍贵的。各位买主既然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红雀也再道一声恭喜。两年后,我们天圣再会。”红雀笑意盈盈地看着底下。 “商行承诺,到时候拍卖的东西必定珍贵于今日所拍之物。不过那时候,商行的规定只有一个,便是一切物品只赠予有缘人。届时尔等出再高的价,若无缘,商行也不会拍出了。诸位都有机会,不必为今日没拍到想要的东西而失望沮丧。” 这话听着,意思便是两年后的拍卖会比今日更加精彩。既然是赠予有缘人,那人人都便有机会了。那些没拍到东西的人闻言也觉得舒坦了一些,好歹还有机会不是? 在楼内人的注视下,商行的人一一撤退,交付物品,拿回拍定金。两炷香后,听香楼再未见到玄龙商行一丝人影。 也无人看见她们是从哪里出去的,似乎就是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探不到蛛丝马迹。 慕槿也径思索了一番,这次只有云盏与素和还有云漪身后那人出价。先前那拍下她弦月弓的人却是在得了弓之后再不出现在后面的竞拍中。 那么他的目的便很明显了,想要的只有那把弓而已。却连后面稀贵的药草也不放在眼里,或者说,弦月弓之后的东西都不在意。 她倒是很想知道,还有谁对她的弓惦记不忘。她虽然不知道是谁捡到那把弓的,也不知道是谁修得它完好无缺的。 她只知道,不论如何,属于她的东西,没经她的同意,再流传千百遍,也只能是她的。好坏不论。 待玄龙商行人去之后,云盏也站起身,挑眉看了眼对面的人,勾唇淡道两字:“走吧。” 秦笑嘻嘻一笑,原本心里就如同怀揣着十五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静不下来。听了这话不假思索立时起身,拍桌点头答应,“走吧走吧,好久不做这种事儿了,耗那么长时辰,真是憋死我了!” 看见慕槿立在原地,秦笑走过来拍了她一下肩膀,轻快笑道:“跟着本王走吧!” 慕槿微垂首,低着眸跟在两人身后。 “哎,你说说看,本王在你出价的时候都不同你抢,念在次的这情分儿上,那今年课业的事儿你就……嗯?怎么样?”秦笑一只手臂搭在云盏肩上,撞撞他,身子向他斜歪过去,半认真半玩笑道。 云盏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歪过来的身子,瞧着讨好卖弄的秦笑,细长眉梢微挑,淡淡调侃了一句,“你抢得过么?”然后错开他一步,径走在前方。 即便出了价,他也抢不过啊。 秦笑撇了撇嘴,抱臂轻哼一声。虽然这是事实,但何至于说出来,扫他面子。 气归气,可腿脚还是不听使唤地跟上去,垂耸着脑袋跟在身后。不过一会儿便又来了精神,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出了云裳轩,三人便立在后院围栏边,俯视着听香楼后院夜色全景。一条蔓延进黑暗的蜿蜒石子路,几道高高砌起的青灰色围墙。 云盏负手而立,往下看了眼,偏头淡问:“可会凭虚临风?” 这话问的自然不是秦笑,而是已经走到他身后,正抬头往下瞧的慕槿。 慕槿闻言一愣,问她凭虚临风做什么? 微怔间,秦笑已经率先跳了下去,伴随着一阵清风,踏过道道墙栏,向外飞去。“说得那么弯弯绕绕,谁听得懂啊!迎风拂柳,踏雪无痕,凭虚临风,不就是轻功吗?真是,我先露一手走了啊!哈哈哈!” “我…折……”慕槿刚抬眼,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当然,这不是她自愿的。 只是,她很想磨牙怼他一句,为什么要这样携着她,不知道这样会很不舒服吗? 思索间,云盏正单手提着她的后颈,一手负在身后。踩过墙栏,不多时便飞出很远去了,很快就飞离了听香楼。 半个时辰后,京郊一处地界。 昏翠欲滴的竹林四处环绕,挺拔黑翠,分外诡魅妖娆。好比一条条花枝招展的素手招人前去,火光折射下闪烁着点点莹绿色光芒,暗幽美丽。 可是,如此清幽静美的景中,耳边却传来一阵叮当哐当的刀剑打斗声。眼角映射着片片刀光剑影。 循声而去,只见两辆不同装饰的马车旁,一群人正拔刀相向,刀剑相交,光影四射,混乱交战。 “哎!你们等等我啊!”后面传来秦笑的喘息声,“明明你们后跑的,现在却跟马儿一样,两腿跑得比我还快!真是…可恶变态!” 慕槿已被云盏松开,她抬手揉了揉后颈,虽然她隐约觉得云盏隐藏了他的功力,但这携着人一路飞身的速度还是很令人惊诧了。 飞得很快,可这种事她还真不想再重来一次。脖子都快废了。 慕槿在原地等着秦笑跟上来,而云盏则踏过一根青竹,借力向打斗的一群人飞身而去。身姿飘飞间,缁色身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小、小兄弟,你可知前面那些是什么人?”秦笑从后上来,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朝前看去,微喘气道。 慕槿睨了一眼脸颊微红的秦笑,偏过头去。漠然的眼里乍现一道冷光,她自然知道里面有什么人,有一部分不就是她派去的吗? 去死吧 前面有十六名黑衣人,十八名便衣人。以及云盏和茗弋。 其中四名黑衣人是她从阁里派去的,目的是为夺回她的弦月弓和那天价的百年仙玉芝。 另外十二名,她也不知是谁的。不过她知那些不是云盏的人。 茗弋身旁有两名劲装护卫,站在其中一辆车旁对付几名黑衣人。 那十八名便衣使者应该是守卫马车的人。看他们的打扮,便知两辆马车主人不同,也不是一路人,他们只是保护各自的东西罢了。 “啧啧,猜你也不知道!这左边那辆啊,是飞云山庄的人,手里拿着那株草,是救人性命的。这右边那辆啊,估计不是我们天圣的人,护着那把弓,至于是谁派来的我也不知道。” 秦笑露出嫌弃的表情看着一脸淡然的慕槿,又装作很懂的模样替她解释。 慕槿倒没反驳他,拍开他的爪子,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天圣的人?那些黑衣人呢?一伙儿的?” 秦笑不尴不尬地收回略微发麻的手,揉了揉,翻了个白眼努嘴道:“喏,自己看呗!”他抬手指了指夜色下那辆马车,再指了指马车旁的便衣人。“至于黑衣人嘛,既然人家都蒙着面了,我哪儿知道啊!” 顺着手仔细看过去,慕槿在暗色中也能视若无碍,这么一看,她却是眸光一凛。 左边那辆马车拱角下,车楣上正刻着一个类似鸟兽的图案,定睛一瞧,正是一只鹤的形状。原本应是白色的鹤,此刻在暗火映照下有几分暗沉沉之意。 飞云坐地起,白鹤朔东风。 飞云山庄的白鹤,倒是有所耳闻。天下第一庄,立势于江湖,分天下大派一杯羹,统领部分江湖人士。不曾受到朝廷管束,与之分庭抗礼,各自相安。 听说这飞云山庄的庄主乃是一介孤苦儿,从小被父母不喜,受尽虐待屈辱,后被人追杀,躲躲藏藏十几年后,竟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庄庄主。 不得不说,他的人生悲喜参半,苦尽甘来。早就听人说他正在暗地里寻药救一位至关重要的人,至于是谁,她心里倒是清楚一些。 不过,移眼到右边那辆马车,就有些不好分辨了。马车装饰的风格各异,这一辆细看之下,有几处标识与所见的天圣马车确有所不同。 “你等护着,先走。”那辆车里,传来一个平和命令之声。车内扔出一把黑色的木弓,弓上泛着银银幽光。 慕槿耳朵微动,眸底冰凉。这声音,听着不仅熟悉,而且难以忘怀。这是属于东陵国的口音,那这些人是东陵国的人? 一道黑色的身影旋即飘过丛丛竹林,闪身到马车前,眼里闪过一道冷意。 敢打她这把弓的主意,而且还是东陵国之人,必然与她原来的身份脱不了干系。不知道要作什么妖。 眼神迅速瞥一眼车旁的人,发现云盏及他身边人正对付另一辆车旁的黑衣人,并无意帮这些东陵国人。 看来,他的目的是要那株灵芝了。 正好,就让她来会会这帮人。 “哎,你怎么跑进来了?你这点儿拳脚猫功夫,还不及你家主子十分之一就敢乱来!”混乱之中,冲进来一道锦色身影。一边挥开身旁的黑衣人便衣人,一边嚷嚷道。 “天杀的贼子,下手轻点儿行不行,小爷的衣服不要钱啊!”声音听起来有些炸毛。 慕槿瞥了眼看似慌乱无措实则出手狡猾的秦笑,轻哼一声,懒得理他。回头继续与那些非阁中的黑衣人以及便衣人交手。 趁着一群人混战,慕槿一手撑地,翻身跃过马车,一掌飞开一个便衣人,旋身一跃,接过空中那把弦月弓。脚尖落地。 手里握着弓,慕槿幽幽的眼眸中乍现一丝凉意。她的弓,回来了。 眼神嗖地扫向那辆纹丝不动的马车,寒光起,冷风动,竹叶纷飞,马车的蓬顶被掀飞出去。 暗夜冥光中,借着些许火光,发现里面正坐着一个抱臂闭目的蓝灰色衣衫男子,头发规矩地束着,眉若冷锋斜飞入髻。右耳打了一个冰蓝色耳钉,身旁立着一把一掌宽的铁剑。 蓬顶掀出之际,男子倏地睁开双眼,温雅的眼里含着一丝铁血。他一把捞过身旁的铁剑踏板而出,身下的马车顿时四分五裂,碎屑翻飞。 他立在原地,看着手握弦月弓,脸上生了一块大黑斑的人,温毅的眼里含着一抹疑惑。“这弓,还来。你用不了,况且它也不属于你。” 慕槿却是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然还有人说她用不了这弦月,弦月弓不属于她。真是笑话。 她目含冰冷地瞧着那个熟悉的脸庞。这人,是她的老熟人。这张脸,她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就是他,得了那人命令,亲自带人围攻她,让她束手就擒。也是他,亲自将她押往议事殿。 看着那时他手里的刀流着大滴大滴的鲜血,似一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要将她焚尽。 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都是应该下地狱,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慕槿冷然一笑,用着嗤讽的口吻道:“若道理说得通,那我抢来干什么。长将军,这弓,若我记得不错,不属于你吧,也不属于你背后任何一个人。” 以前若她觉得他还是一个刚正不阿,性情平淡,忠心赤胆的人,那么现在,他就是主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彻彻底底背国叛友的一条狗。 长将军温冷面容微变,握剑手指微紧,看着一脸平静唇边挂着一丝嘲讽的人,不禁出声询问:“你怎知我名号?” 这个人,面带黑斑,神色不善,拦截弦月,他到底是什么人? 忽地,长将军神色微瞥,看见不远处缁衣翻飞的男子,眼里又闪现一抹了然。 慕槿冰唇轻勾,黑斑下的眼睛明亮幽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话音落下,慕槿便一个闪身向他冲过去,眼里夹杂着隐燃的怒火,手中的弦月向他脑袋狠挥过去。 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一把弓,而是一把铁锤,正要敲打一颗绊脚的石头。在没有火光的锻造下冷冷映出一道寒光,上面的精致纹路清晰可见,迫人步步退避。 去死吧! 计中之计 冷风起,弦月落。 一把宽大的铁剑抵挡在半空。弓剑相遇,二者丝毫不逞多让。似像一只鹰与虎的较量,撕咬不放,扯破了天空中渺茫无垠的黑暗。 慕槿一手握着弦月狠狠向下压去,铁木相交,木本易折。此刻却释放出比铁还坚硬的力量,狠狠压制住那把凌厉凶悍的铁剑。 长将军面色微紧,步子隐有退后之势。似是没料到面前这人有这么大的力气,竟压得他没有丝毫喘息之气。 这弓,难道真要让给他了?咬牙抵御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心里暗道几字:绝对不行! 丹田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着铁剑,额间青筋暴起,鼓足劲,狠的往上托。铁剑隐有乘上之势。 慕槿眸色不变,唇边扬起一抹嘲讽,一手紧握弓压着剑,另一手作刀狠劈向他的脖颈,同时脚下一个旋踢,向对面的人肩膀扫去。 出其不意! 只闻“卡擦”一声,某物碎裂。 慕槿冷哼一声,冷眼瞧着那卸了一只手臂的人。一脸不屑,勾唇冷讽,“就这么一脚而已,东陵常胜将军也太不经踢了吧。看来所谓的传闻也不过如此。” 刚才她用了五成之力,足够让他三月之内,手臂不能正常使用。况且,她以前可是见过他出手练武的,他会出什么路子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长将军神色一紧,右手放在左手臂膀上,咬牙猛地往上一托,粗略接好脱臼的手臂。再次抬眼,他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眼前的人。 这人到底是谁,天圣国云相手底下何时有这么厉害的人了?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掌握着他招式的路数,每一次出手,都被压得死死的。 慕槿冷扫一眼面色凝重的长将军,自然看透他在想什么,这么多年,脾气还是没怎么变。若不是以前认识,她还真以为他就是一个外刚内柔的汉子了。 “长将军的隐忍不发之力似乎更胜从前了。也对,跟在小人身边,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不就是这样的么。哦,不,哪儿算得上是白沙,天下乌鸦一般黑,是同流合污才对。你们以为,披着羊皮就真的不是狼了么?”慕槿冷言道。 狼子野心,小人之腹。 即便多能忍,她也不会因此而高看他一眼。 长将军面色顿冷,不知这人为何一言一句戳他脊梁骨。字里行间也隐含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心头感觉一股惧意袭来。 没错,就是惧意。害怕到骨子里,天生让人臣服的气度! 他神色越发凝重,很久,似乎半辈子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一次接触到这股臣服与惧意,还是…… 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儿了。 慕槿不再容他多想,手中弦月猛地抛向上半空,而她则灵活如狡兔般飞快向长将军奔去。 五指化为掌,气如峻山,运转如游龙。 长将军左手不能动,只能动用右手。见半空将要落下的弦月弓,他面色一沉,脚踏平地,旋身而上。 慕槿趁此机会,如快刀一般夺过他手里的铁剑,扔出剑鞘,长长的铁剑闪出明亮的银光。 她冷然瞧着跃上半空一手想要夺取弦月弓的人,眸中闪现一抹幽光。恍若荒野中的一匹恶狼,正待猎物靠近。 人将落地,剑光凛现。慕槿闪身跃上,剑锋直指向长将军命门。长将军一心只在弦月弓身上,铁剑被夺,很难分心再对付突然袭击的人。 手里拿回弦月,眉间紧蹙,想要快速落地。慕槿见此却冷哼一声,铁剑如冰刃狼牙一般狠向他砍去,却在落剑的瞬间,剑锋偏走,向他手里的弦月弓劈砍去。 她的东西,可作诱饵,要毁也只能让她亲自毁去。与其被人惦记,落入他人之手,倒不如让她彻底毁去,省得让人脏了她的弦月弓。 长将军面色几变,眼中划过一道沉静。为了护住手里的弦月弓,只得身子一偏,用身体接住那毫不留情的一剑。 “唔……”只听一声闷哼,一人应声坠地。 慕槿落地,扔掉手里的剑,在衣袖上擦了擦手,似是很嫌弃。 她侧目看着摔在地上,右手紧捂着血流不止的左手的人,讥讽道:“怎么样,被自己剑所伤的滋味如何啊?啧啧,看来歪打正着,这伤的还是同一只手。若不快点儿滚回去报信,这只手怕是会废了啊。” 她这般模样,脸上的黑斑与之融为一体,此刻就像是黑夜里游走的恶魔,邪魅暗生,嗜血为乐,剔骨为趣。 “将军!”与黑衣人纠缠的便衣人神色留意到这方,面上顿现一抹惊骇,他们的将军,竟然…… 一剑挥开身旁的黑衣人,其中两名便衣人立刻奔过去,点了他穴道,暂止住手臂上涌流不止的鲜血。 长将军脸上露出一抹苍白,唇角挂着一丝血迹,被手下从地上搀扶起。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碎裂的弦月弓,眼里划过一抹别样的情绪。 最后也只得收回眼神,紧咬住牙,忍住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低道一字,“走!” 两名便衣人得令点头,架起他便飞身而去。 见人已去,慕槿也不再追上去。 想要他性命很简单,只不过,一条狗而已,杀了他比留着他更麻烦。况且她还想留他一条命等着他回去报信。只要是那人想要的东西,目的又怎会单纯。 只有彻底毁去的东西,才不会有人肖想。 收回目光,淡瞥了眼依旧刀剑混战的人,看了其中一个出手利落的黑衣人一眼,目光便移向另一辆马车。 飞云山庄么? 既然云盏有心相助,那计划多半完不成了。不过,现在得不到百年仙玉芝也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 神色变换间,慕槿飞身上前,以手为刀劈开周围的黑衣人。背身在马车旁,扫了眼气定神闲,应敌自若的云盏。 她眉间一蹙,他这是在帮人么? 虽然是在对付敌人,但她总感觉他没有使出全力,一招一式间都转化得十分迅速而模糊。就像是一道道幻影,掠过眼前,看得人眼花缭乱,把一群敌人弄得团团转。 若是致人于死地,按他这般出手,早就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了。 蓦地,慕槿心思一闪,再看了眼从容不迫,面不改色的云盏,那暗光映着绝魅的脸颊,横生一股势在必得之意。 心里暗道一声,中计了。 逆反之徒 这云盏还真是一只黑心的狐狸,不容小觑。若不是他现在这般模样,她还难以知晓他的目的。 如此看来,只怕那飞云山庄的人早就离去了。慕槿心里速思一番,也渐渐想明白其中缘由。 慕槿不再思索,而是凌厉迅速地出手,反手一抓便把一个黑衣人撂倒在地。眼神交换间,那黑衣人手捂心口伏地而起,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厉声道:“走!” 四名黑衣人迅速撤退,手里扔出四个烟雾弹,霎时间浓烟四起,弥漫周围这一片竹林。 慕槿见此,还欲乘胜追击,可放下衣袖却不见一丝人影踪迹。眉头微拧,似有些苦恼,最后只得退身作罢。 她转过眼去,见其余几名黑衣人依旧在与剩下的便衣人搏斗。其中三名黑衣人缓缓向马车靠近,手里握着的剑闪闪发亮,肃杀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那辆马车。 三人围绕马车周围,对视一眼,点头暗示。手里的利剑顿时飞出手掌,仿佛几支利箭,从三个方向猛地刺入车内。 车帘被利剑划破,凉风飒飒中,破缝间不见车内一丝人影。 “哈哈哈,一群崽子,胸无大脑,中计了吧!”秦笑闪身到云盏身后,指着那几个眼神微紧的黑衣人,捂肚仰头大笑。 慕槿瞧着笑得人仰马翻的秦笑,心知他也是个知情的,不过是她被蒙在鼓里罢了。听着那番话,额头也不由划过几丝黑线。胸无大脑是这样用的? 那副得意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吃骨剥皮抽筋,冲上前去给他脸上一个鞋拓子,实在可恨。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几名黑衣人发觉事情不对,只得快速逃离。 虽有几名黑衣人落网,可惜上前盘问之时便服毒自尽。 “嘴封得还挺严实的么!切!”秦笑咂了咂嘴,双手叉腰,眼里丟下一抹不屑。抬脚从人家尸体上跨过去。 这是个圈套。慕槿现下已十分肯定了。 云盏必然和飞云山庄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自扮红黑脸,一面派人劫杀,夺取仙玉芝,一面出手相救,摒除怀疑,让飞云山庄欠他人情。 慕槿立在原地,看着嘴角流淌着鲜血歪着脑袋的尸体,小指不自觉地微动,心里也不由划过几许深思。 莫非,他们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此劫杀,算准了这里是必经之路,所以云盏与飞云山庄联手,早早做好了准备,骗过这群人。 这下慕槿方才明白,原来云盏方才出手随意只不过是玩弄他们的而已。既可以拖延时间,让这些黑衣人不那么早发现,又可以留人性命回去报信。 冥夜影光下,她抬眼看向一脸冷魅目含笑意的云盏,只见他的略带星子般惑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慕槿心里一顿,眼睛立刻移到别处,隐隐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她敛下眼眸,眸光微冷。十指也缓缓弯曲,一种警惕的姿态慢慢浮现在身上。 如果他知道了什么,或者怀疑了什么,即便不能除掉他,她也能在瞬息之间逃跑。 云盏细长的眼角微眯,流转的目光仿若一只狡黠的狐狸,在打量一脸防备的她一眼后便收回。 “不解释一下么?”云盏动了动唇,眉间淡淡蹙起,环顾四周簌簌摇曳的暗沉色翠竹叶。“你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话? 慕槿头上薄毡帽的细绒被风吹得胡乱摇摆,帽檐下的一双眼睛明亮而尖锐。静了片刻,她才压低声音,沉敛道:“相爷真是好耳力。实不相瞒,我的确认识长将军,和他有些不共戴天的恩怨仇恨,不过还没想过就此杀了他给相爷您惹麻烦。” “恩怨?”云盏转过头细眯着眼瞧着她,一手端在身前看似正经实则有些随意。 身上溢出的淡淡冰凉之气绕过薄薄衣衫侵入慕槿露在外面的皮肤,凉涩的吹过额角一缕轻细的发丝。 淡蹙起的眉恍若重重叠叠的黛山,若即若离,似远似近。添了几分凝重与沉静。 她心里一紧,心知云盏不好对付。敛下的幽眸沉沉闪过一道光。半响,她才抬眼看向那一脸平和却又带了些许无常的惑颜,“若说是芝麻大小的过节,胡扯一通,我知相爷您也不会信。若是与人命攸关,怕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看着凝神细听她说话的人,慕槿继续道:“我乃东陵国之人,七年前,想必相爷也曾听闻过那件事。长离听从谢瑶之令,直挑皇宫。我父亲乃是东陵一名大将,一心忠于东陵皇室。那一日接到叛变消息,父亲便率领部下赶往皇宫。岂料他们那些贼子快人一步,早有预谋,在我父亲踏出府门之际便射以乱箭,激烈搏杀之后,府中上下无一幸还。” 说到此处,慕槿顿了顿,眼里夹杂着一股冷意与悲恸,“我弟尚年幼,家妹正值妙龄,母亲相夫教子,温婉贤淑。可是,在这场叛变之中,他们都没了。那名下令之将,正是长离。长离害得我父母惨死,三百十六箭,箭箭射腹穿心!若不是我偷回城中,又怎能知晓这些事?若不是我行商远行,又怎能躲过这一劫?” “乱世之中,此仇不报,怎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千百余亡魂又该用什么来祭奠!长离不是主谋,但罪不可赦,如今留他性命,不过是让他传个话罢了。若换做是相爷您,您会怎么做?”慕槿拿眼瞧着他,沉澈的眼里是一片阴冷。 虽然她话有虚,但东陵国确实有一将军,姓沈名婴,那场动乱之中,的确因护主死去。家中二子一女,一家五口连同沈府上下三百余人皆无幸存。 倘若她说她是沈府逃脱一劫的大公子,也不会没人相信。 现今说起来,她言语之间只有平静,殊不知平静之下,却掩埋了深深的仇恨。 “这些日子折香给相爷添了麻烦,但折香对相府没有半分不利与威胁。未免给相爷带来不必要的罪名,譬如窝藏他国逃犯之罪,勾结他国逆反之徒,折香还是就此别过了。” 她不知道云盏会怎么做,如果他怕惹上一身麻烦,要么把她交给那群东陵国人,还可以得个人情,要么便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如此一想,她不得不尽快离开他身边了。 云盏弯了弯唇,侧目凝视着她,仿佛高高在上的天神,威严与华贵并俱。片响,竟从嘴里溢出一股低低的浅笑,“错了。” 都想夺回 他挑了挑眉,一上一下的眉毛此刻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错? 慕槿斜了眼回看过去,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的人,眸里带了半分疑惑,她哪里错了? 云盏眯了眯眸,狡黠如狐狸般的星眸透了几股深沉,“其一,你对本相不了解。其二,本相也不是你。” 其意何在? 慕槿被凉风吹起的一缕发丝拍打在眼角,让她半只眼微合了合。她心里暗暗反复碾了这两句话,半解半惑。 她的确不了解他。 慕槿瞥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听着云盏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回响。 “沈婴长子,沈枫。”云盏侧目瞧着她,几字说得甚是平静,似是想透过那双幽沉的眼眸看穿她心里所想。 平平道出几字,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深沉幽凉,不露声色。 “整个天圣,能护住你身份的人不多,算上本相,也不过两三人而已。今日事毕后,他们难道就不会认为你是我的人么?”他扯了扯唇,微浓的睫毛下是扑朔的沉敛,一语点破:“麻烦早就来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来了,你后知后觉,焉能破?” 慕槿抬眼,微和的眸子里沉淀了些许凝重,似清澈水沟里积蓄的淤泥,也如那一座座古旧的雕像蒙上了厚重的灰尘。 她简单说的那些事,任谁推敲得出来的也会是沈枫二字。不过,云盏对东陵的事怎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相爷是什么意思?”她拧着细秀的眉,心里不明白。 听他说话,也不见他有拿她开刀挡箭的意思。那双深寂如潭的幽眸里反而隐隐有些雀跃闪烁。是她的错觉吗? 云盏挑了挑好看的眉梢,瞥开眼,清醇低磁的嗓音如流水缓缓流淌在心间,“本相不屑麻烦,也谈不上包庇,所用者为利而已。你依然是折香,可懂?” 这句话…… 他这是要帮她遮掩了? 若没有云盏在外的名头,慕槿会真以为他是想帮她的。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所蔽护者,心思难猜然必有图。 如此一想,不免会猜测他是否和长离有什么恩怨不成,不然为何留她在身边,徒增隐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慕槿再次凝视着他,不过云盏早已移开了眼,目光看向那清脆泛着暗莹光的竹尖。 这不可一世的模样,倒让慕槿觉得有几分熟悉了。或者说,骨子里,她和他有一些地方是相似的。 云盏未拿眼看着她,似乎也能看破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用去想本相有何目的,失去的东西,都想夺回来而已。你想不到,也不会知道。” 耳边传来低低的一笑,这股笑意却让人觉得莫名有几分寒凉和揪扯。 失去的…… 慕槿听了这几字无端有些胆寒。 莫非他失去了什么东西,很想夺回来?是以前的东陵和他有过过节,还是现在的东陵和他有过什么恩怨? 她前世叱咤疆场,震慑朝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也从没听闻七年后这云盏的事。 细细想来,那也不是前者了。 时间交错,就连她也觉得很奇怪,醒来两年,却哪知距东陵叛变一事已过七年。就好像她的魂魄碎碎散散混混沌沌地漂浮了五年,不知所踪,无知无觉。 既是一场梦,也给了她一场虚无却惨烈的蜕变。 “这弓,毁了也好。至少,没落回他人手中。正如你所说,它不属于任何人。”他淡扫了一眼地上碎裂的弦月弓,似是有几分了解的样子,淡淡评价道。凉薄的眼神里波澜不惊。 待慕槿回过神来,却发现云盏迈出了步,早已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那孤挺的背影修饰着寂寞又孤傲的心。一步一步,踩着地上软软的叶泥,去往朦胧不明又万分惆怅的地界。 正如此刻她踌躇不解的心。 “香香啊,还杵在那儿干嘛?别听他胡说八道,咬文嚼字的。这人玄乎得很,我玩不过他,法师玩不过他,天圣能与他过上几招的人也寥寥无几。走啦走啦!”秦笑一把推倒立在树旁的一个绝气的黑衣人,回过头瞧了两眼,看见慕槿还立在原地一副眉头微锁的模样,巴咂了嘴调侃道。 临了也状似无意地瞧了眼地上的碎弓,还摆了摆手,让慕槿跟上。 那眉眼间跳跃着欢愉,好比枝上的喜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却也抹去了她飘飞的思绪。慕槿收敛了心神,抬步跟了上去。 ** 相府,寂静深深。 慕槿一踏入院中便察觉到了几股隐藏的强烈气息。无疑,这背后都是以一敌十甚至敌百的高手。 果不出她所料,解决了一些事,派出去的人手都回来了。束手束脚,一个个都不好对付。 不过,这些气息在她走了几步之后便消匿于无形,如同空气。静叶依旧寂,清风依然凉。 “下去吧。”低敛磁性略带几分魅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萦绕在屋畔,让人不由顿了顿足。 到了云盏房中,慕槿便见到一个挺立的修长背影,抬袖挥退了几个侍候他的丫鬟。 几个丫鬟陆续出去,房门敞开,屋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慕槿盯着他的背影,纠结疑惑布满心头,如一枝竹干梗塞在心里,盯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见那褚色云纹衣袖微动了动,有转身的意思。慕槿便如同一只警觉狡猾的精猫立刻瞥过头低了眼。双脚胼足,脚趾在鞋里微微摩挲着,眼珠子静静而不失精明地转动。 低眼立了半会儿,脚边就缓缓出现一道斜斜的影子,打在灰蓝色的布鞋之上,隐约透着几许寒凉。 一股恬淡清竹幽兰般的气味缓缓飘入鼻尖,徒惹人心神不宁,半刻不安。 “拿着。”两字落下,眼前就现出一个清灰色的小瓷瓶。食指来高,二指大小,正被人轻拿在手中。 玉瓷瓶上,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玉指。这玉瓶于之来说,也好比一件修饰之物,衬得他骨指更加润滑修整好看。 慕槿怵了片刻,伸手接过。打开瓶盖轻嗅了嗅,清香好闻的药味涌入鼻间,顿觉心旷神怡。 不用多想,她也知这里面乃是伤药,专治淤血红肿的。 心思难测 似是想到了什么,慕槿眼神微顿了顿。她抬手往左边脸上摸去,却在触碰到脸颊的时候蓦然停住,又缓缓放下了手。 “多谢相爷。”慕槿有些犹豫,抬头垂眸淡拧着眉头道谢。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似乎就在今夜,他猜测出她身份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这样帮她遮掩有什么条件,或者说有什么好处。 云盏侧身,抬眼瞥向一脸凝重的慕槿,似是看清了她的想法,眼底露出一抹沉笑,夹杂着几许魅惑,不急不缓地道:“有些事心照不宣便可,说出来了不就没趣儿了?今后不论在何处,都得谨记好了,不该过问的不要多问,多思无益,引火自焚。” 慕槿会意,颔首默然。手里的药瓶被她撺紧,恰如一朵朵褶皱的枯花,煞了颜色。 很多事,不知道的为好。 知道多了,那地狱之下,黄泉路上,有的是冤魂亡灵,也不差她一个。 说得如此浅显,她也不是愚笨人。 或许,现在待在这里,于她来说,确实不失为一个安全之处。 堂堂天圣国相爷也不怕那些个麻烦,她又怎会怕? 云盏抬手掸了掸袖,侧目瞥她一眼,揉了揉眉心,拿开手,“宽衣吧。” 这会儿已经寅时,还能歇息上片刻。 慕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瞧着他神色间几不可查的倦色,心知今日一事,他也忙活了许久。又是案子又是拍卖打架的,这样子估计只能睡两个时辰了。 想着做个相爷也着实不容易,权大势大又如何,还不是总有累成狗的一天。比喻虽不恰当,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这些话慕槿只在心里默默地念,没有说出来。说出来还得了。 她走上前,看着背对着她的褚玄色身影,淡黄色的火光映射下,他的薄黑色影子覆盖住她的整个身躯,笼罩着她的头顶,一片暗沉。 尽管他的身姿挺拔如修竹,依然比不得她娇小瘦劲。 慕槿慢慢伸手,磨蹭着摸向他的腰间,触碰到他贴身的光滑褚纹腰带,手往慢慢前移。摒开其他思绪,低着头三下五除二地替他解下,利落整理好外衫,挂在木架上。 挂衣间隙,手中拿着轻薄衣物迟疑了片刻。 慕槿拧着眉头暗想,好端端地,一个男子给另一个男子宽衣,会不会奇怪了点儿?莫不是这云盏忌女色? 不然为何内屋里都不让丫鬟进来,只要男丁?她眉毛微挑,暗想没准儿还真有可能。 云盏此时已坐在床边,随手从床头拿了一册书翻阅起来。肩前垂下两缕墨发,娴静如花般美好,一点儿也没有平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做派。 慕槿看了两眼,便走过去为他取下挽发的墨玉簪,放在台案上。他正低头认真地阅书,倒让慕槿近身瞧着他更加仔细。 浓密的睫毛如蝉翼般微微扑朔,衬得眼睛更加幽深流光,专注的神情落在扉页上,好似一盏灯塔璀璨流星。 可是,那眼皮之下的幽深眼眸却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暗暗发神。目光没有移动半分,有的只是些许茫然和无措。 “你说,执念是什么?”半响,他低吟出几字,似是自言自语,自问不能自答。微暗的声音透出几丝不解与思索。 执念是什么? 慕槿愣在原地,手里捋着一撮头发,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句话。问起这个,莫非他有执念? 也对,身在高处,寒凉人不知。若非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他的东西又怎能走到如今这地位。执念人人都有,不过是谁深谁更深罢了。 云盏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抬头目含奇怪地扫她一眼。片响,喟然叹道,“算了,你也不懂,不必说了。” 这意思就是他问错了人,没人能知晓他话里的意思。 慕槿还沉浸在他方才的问话中,与之类似的话,曾经似乎有人问过。 “缘分是什么?” “不杀你,就是缘。” 这时候她脑海里当即便蹦出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她记得是当初她对别人说过的,而且说得斩钉截铁,一腔热血。 至于是对谁说的,她到现在也还记得。 他说她不懂,难道他忘了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吗?这话倒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懂? 若她不懂,那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慕槿抬头,两眼清明地落在那张俊魅略邪的脸上,平静坦然,淡淡道:“执念,恕折香拙见,可能是极与坚二字吧。如我今日这般,做出这些事,也可谓是执念。虽然有时候会伤人伤己,可也不得不去做。” 再者她的执念,不过是染上了恨意的执念而已。不达到目的,她就算是死,下了十八层地狱她大概也不会甘心的吧。 云盏一手微微摩挲着手里的书册,幽凉的目光渐渐抬起,落向远处,薄凉的唇微扯了扯似想要说什么。却也欲言又止。 慕槿见他不说话,也不多言。 放下手心里的一缕墨发,她折身去案台旁点了炭炉,夹了一小块炭进去。 又在褚色屏风前点了几支安神熏香,放入精致镂空铜炉中,卷起丝丝缕缕的香雾,细嗅只觉缓神静心。 “那一日,很惨痛吧?” 冰凉几字传来,带了半分郁结半分肯定,似乎是在感叹。明明低磁魅惑魄人的声音此刻听来却觉有些抑挫。他的脑海里,定然是在勾勒出那片景象。 慕槿拿在手里的镊子顿了顿,眼神渐渐凝结一股沉意,瞳孔里流转的都是薄薄的一层冰霜。她冷缓道:“血流成河,怨魂盘绕。” 又岂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云盏微抿着薄唇,长长的睫毛下流转着黯淡流光,周身气息渐渐沉抑,喉间微动,沉缓道:“东陵,还好么?” 一句话似是用一位故人的口吻在缅怀同情着什么东西,带了几分好奇,几分疑惑。不经意间暴露了心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要怎么说?跟他说以前的东陵还是现在的东陵?不论何种,她都是无法回答他的。因为无从说起。 上次去东陵,也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没有打草惊蛇。不然,那些人又怎会逍遥到现在? 烟雾缭绕,寂静无话。 良久,云盏也没再追问。似乎两人都陷入了思索与回忆。又像是在猜测对方的心思,又或许是叹惋那场惊骇的政变。 共歇一屋 慕槿也不知他周身的气息为何一下子变得那么抑郁沉冷,也不知无缘无故他为何会突然问起东陵的事。 难道他对这事还感兴趣不成? 或者是…他和那场动乱有关?也不对,他是在她死后一年才出现的,或者说才开始声名远扬的。那时候他才下山,被天圣国当今皇上委以重任。 迄今为止,掌权六载。 她之前也没见过这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没有,也从未听过有关这个人的事迹。 所以这个可能性小之又小。 慕槿眉头慢慢拧起,拧成一股麻绳,又挤成一条条干撇的树纹,郁结暗显。 她理了理思绪。微敛一口气,听他那话的意思,即便无关,那想必也是知道点儿什么了。 倘或她直接开口问,他也不见得会说实情,怕会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搪塞过去。 既如此,接下来的事她还得好好查一查了。 怕只怕其中没这么简单,连远在天圣国的云盏也知晓其中密云,那定然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这些事好比一滩浑水,错综复杂成一团线。她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些线一股股理清。 若到时候她发现真相,东陵的事若涉及牵扯到天圣国,或者涉及到天圣国的某些人,那她也绝不会饶恕。 搅浑这滩水,池鱼之殃,她倒也乐见其成。 覆灭国都,捣毁朝纲,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更阴狠的事,她还从没尝试过呢。 慕槿放下镊子,合上镂空炉顶。转身向不远处的人施了一礼,慢慢退下。 “去哪儿?”缓如清流的声音带了些许困惑,微抬眼向退出的人影看去。 慕槿刚要踩下的脚步突然顿住,眼里含着一抹疑惑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幽魅冷。 “相爷还有何事?”她半挑了眉,压低了嗓子沉问。时辰都这么晚了,他还要吩咐她做何事? 云盏瞥了一眼沉静自若的人,一手执着书,一手轻扶着额,揉了揉太阳穴,低缓提醒道:“忘了?今晚守夜。” 让他亲自开口提醒,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 那半带无言以对的模样,看着倒令人心间一动。语气里透着丝丝松散,半妩半媚,半清半懒。 慕槿沉默不语,眉头微微蹙着。 身份被他知晓,她自知身处何地就该做何事,不会有半分不同待遇。反而她还要为此更加步步为营,警惕小心。 但是她好歹皮囊兼内里还是一个女子,就这么睡在一个男子外屋里,以后这事儿被传了出去不免会沦为他人茶余饭后谈天说地的笑柄。 敛了敛思绪,她方才半抬眼,看了一眼略显凉薄慵懒的人后,立刻垂下眼眸。“回相爷,现下时辰已晚,经过此前一番折腾,折香还未来得及搬来被褥,可否待到明日再来守夜?” 这乃是事实。今日出了门,办了案子,去了拍卖会,弄了些乱子。哪儿会把心思放到这些无关紧要无足轻重又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嗯,这么说,也可……”那方,云盏低喃的声音传来。这话让慕槿心里不由一松,还算他讲些情理。 “不过……”他话音一转,如墨眼眸里闪烁着一丝精明和锋芒,略微懒散道:“前些日子我娘差人送来了好些被褥,堆满了柜,不用的话算是白费了她老人家一片心意。去拿一条也无妨,守着吧。” 然后,他拿着书册,一条腿微屈,另一只平放搁在床上,反手枕着脑袋。 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见那书页一角半露微弯的唇角,如清风般缓缓拨开了云漪。此刻看来却多了几许狡诈意味。 “这……”慕槿咬了咬唇,略带为难地瞅向他,清明的眸子里暗暗凝聚一丝沉意,她微扯嘴角,“这不好吧?” 云盏翻页的手指一顿,偏头看着故作一脸难色的人,两边眉若叠嶂的峰峦般慢慢向中间拢聚,扯唇低缓地道:“怎么了,本相都不介意,你还要嫌弃不成?” 声音拔高了几分,高傲的眼眸里跳动着一丝危险气息,暗含不悦之意。一句话便戳穿了她心里的想法,让人无处逃遁。 “折香不敢。”慕槿立刻低头,一口否认道。若她敢再说一个是字,即便她立刻身首异处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虽然他的话听来强硬,甚至是有些蛮横无理,但碍于各种原因,她也不能随意反驳。 凉凉的寒意侵入衣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打一个寒噤。慕槿眉头慢慢蹙起,转了身,向着两人高床榻宽的赭色檀木柜旁走去,脸色有些沉郁。 脚步轻踩,步步沉稳。心里默默地想,对她颐指气使也无妨,于她也没什么损失。 他最好别给她机会,让她逮到什么把柄。不然,她一定不会只给点颜色瞧瞧那么简单。 开了柜子,眼神一扫,随手拿了一条白杏色的棉被抱在手里。关上柜门,她沉着脸色,抱着被褥绕过屏风,径往外屋床边走去。 扔了被子到床上,蹬掉鞋袜,她整个人很干脆地扑上去,把脸埋到被子里,里面还有股檀木味的淡淡清香。 这床没有纱罩,没有任何装饰,容得下两个人。类似于屏风外挨着窗边的一个炕,硬邦邦的且不宽不窄,躺上来还会觉得有点儿冷。 慕槿翻了身,拉过被子,盖住整张脸。把自己裹在里面,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些暖和。 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揭开被子一角,呼吸着凉飕飕的清新空气。然后翻了个身,恰巧瞧见里屋暗下去的火光,直到渐渐熄灭。 她轻合上眼睛,身处黑暗中,听着自己平缓的呼吸声。鼻间细嗅着那股好闻的清香,倒觉得有几分安神放松,也没有先前知道的时候那般抵触不适以及别扭和难为情。 或许是她想多了吧,经历过沉浮,经历过常人不曾经受过的痛苦。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黑暗。 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熬过去的,一定会的……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觉得眼皮子有些沉重,渐渐失去了意识,沉沉睡了过去。 ** 耳边传来阵阵翠鸟啼鸣,清灵悦耳,不会让人觉着嘈杂吵闹,心绪不宁。 清冷的空气一阵阵地拂过枝桠,挤进窗缝,扑散了一屋的暖意,徒惹人咬牙抖瑟。 预知难言 慕槿动了动眼皮,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览无余的精致房梁顶落入眼底。她眨了眨眼,目光微怔了怔,脑中快速转动一圈,很快眼里便呈现出一片清明。 利落起了身,整理好被褥,套上衣服,她转身从外屋走出去。 “哎,不知怎的,初春的这些日子,竟与初冬有得比了。我屋里的被褥还铺着两条,雪香姐的那只大黄猫还老往里钻呢!”慕槿刚伸了懒腰,绕出屏风,便见屋里站了三个女子,手里拿了不同的东西在角落里忙活。还不时小声地说着话。 “你那算什么,这几日啊,前些年从夫人那处赐下来的暖炉还搁我屋里用着呢!这从深井里打来的水冷得就跟冰渣子似的,洗了衣服碰了几下就巴不得像老鼠钻洞一样往屋里个儿钻!”一人捂嘴掩笑。 “哟呵,那待会儿你岂不是就要钻进去了?别忘了,我们过会儿还要去给夫人剪琼花,摘梅子呢!”一人忙低声打趣。 瞧几人如此闲散,看来这云相府的活儿计也不是太累。除了伺候这里的主子要费心费力一番外,也无甚要破些心思的。 “哎,折香小弟,醒了?可是我们几个把你给吵扰了?”一人开口叫道,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立在镜台旁擦拭着一个脖颈大的白瓷花瓶。 恰巧眼神一晃,便见屏风那里出来一人,眼里透着丝丝惊讶。 慕槿伸手挠了挠脑袋,故作不解,面带微笑道:“雪香姐早,各位姐姐早,昨晚折香睡得沉,今早还没注意到几位姐姐已经来屋里做事儿了。折香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她起晚了误了事,顶多也只是受人苛责几句。 听到两人对话,屋内其余两名女子也纷纷转了头,面带浅笑向这边看来。 “相爷走时吩咐了我等,说你昨日外出跟着他做了事,劳累了一天,许你晚起,不让我等弄出什么动静。醒来就让我们支会你一声,今日可以休息一日,免了差事。”雪香朝她莞尔一笑,对于昨夜之事一笔带过,说话也轻声细语,很有大管事风范。 可以休息? 慕槿秀眉往上微挑,心底尽是沉静,眼睛却是蓦然一亮,面上一片惊喜之色,疑惑惊讶道:“真的么?相爷…走了?” “是啊,一个时辰前相爷就上朝去了。若你今日不得相爷恩令,还可以休憩歇息啊什么的,这会儿子准去做苦力了。”对面,一个面庞稍显圆润的樱草色衣衫女子语气轻快道。眉眼间少了一丝沉稳,多了几分活脱。 上朝?好像这些日子都没见过他上朝,怎么今日倒去了。话说堂堂相爷还可以有那么几日不去上朝听政,言表进谏的吗? “好了,风香,做完手里的事且去问问晴香,夫人那里可起了?若是起了你就一并去仔细伺候着。”她偏了头,对方才说话的女子轻语吩咐。然后又扭头看向另一名认真做事的女子,“雨香,待会儿去挑选几个上等的玉瓷瓶,问问夫人喜欢哪些。看上的就布置在夫人屋里,摘些新鲜的花儿插着,日常好生照料。” 言语之间满是仔细稳妥,一点儿没有焦躁急切之感。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知书达礼的闺阁小姐,备知礼数人情,礼仪规矩。 这么想着,慕槿也对她颇为欣赏起来。其实这些伺候云盏的人个个都难挑出错处,虽性格不一,但她们眼里的认真和稳重态度,办事仔细谨慎却是一点儿也不缺乏的。 不得不说,那云盏挑人的眼光也着实不错,甚至算得上毒辣。 那唤风香的女子也微颔首,收起方才的欢快,露出甜美一笑,“是,雪香姐。我这就去。” 说罢搁下手里除枝叶的剪刀,交给雪香然后转身出门去。另一名女子也点了头,放下手里的抹布,放在盆里,端着盆施了一礼走出去。 “你虽刚来不久,但依我所见,相爷对你还是很照顾。别看相爷平时在外亢心憍气,傲睨自若,目空一切惯了。他其实心细如尘,赏罚分明,从不不轻易动怒,或者迁怒惩治府里人,他待我们这些下人很是维护的。”雪香两眼露出柔和一笑,温声细语,给人一种长姐般和煦亲近的感觉。 她知晓慕槿刚来府中,对一切都不太了解。是以给她简单说一些云盏的事,好让她放下心来,踏实做事,不必担心随时没了脑袋。 慕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是她真不了解他还是他其实隐藏得太深。 雪香与他相处的时日也算不上短,看到的却和她近些时日所见到的云盏有些出入,但有些情况还是有些不同。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譬如昨日之事,淮安郡主因与你起了冲突,冒犯了相爷随侍之人等同犯了相府。她这两月里的课业都要比平日多了两三倍不止,已经和一年的课业有得拼了。这些日子怕是很难再有出府的机会。”雪香嘴角挂着淡笑,似乎对这淮安郡主的事也丝毫生不起同情心。 慕槿扯了扯唇,蓦然记起昨日云盏说过的话。府里的人没他允许,任何人都难以欺辱。又听雪香这么说,看来还真是如此。 只不过里面是到底为护短还是为维护其不容侵犯的尊严那就难说了。 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了点儿。好像从昨晚知道她的身份开始,云盏对她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快。 若说以前是漠然,那么现在就是关注体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把她留在府中的目的是什么? “行了,你也不必再纠结此事,更不必对此生出什么愧疚来,没有必要的。出去转转吧,若是有空,可否帮我捎带些九里香回府?”雪香见她又低头沉声不说话,以为她在为这事自责,所以开口劝慰。 慕槿颔首,抬眼露出笑容看向她,可不过一会儿,这笑容便怔了怔。 她脑海中恍惚一阵,眉头隐隐蹙了起来。看着雪香欲言又止,最后动了动唇,暗含关怀道:“雪香姐,近些日子还是不要碰刀吧,少做些活儿为好。女孩子家,手比娇花,女子的第二张容貌,可得好好护着。不然日后因为一双手嫁不出去可就闹笑话了。” 虽后半句是开玩笑,可前面的话却是出于好心的提醒暗示。当着雪香的面她也解释不通,索性便不再泄露。 玩弄鼓掌,技高一筹 雪香扑哧一笑,也没想到慕槿突然同她开起了玩笑,点头赞同,故作正经道:“说的是,手也娇弱呢,我以后会注意的。” 慕槿知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当了耳旁风。也不再辩解,径走了出去,洗漱了一番便出了府。 路上,慕槿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她方才是看见了什么?魂影? 雪香身边怎会出现这些东西?看样子还不是什么善茬儿。莫非,她做过什么违背常世之事? 不对,她也不见得是会做出什么狠毒邪恶之事的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前她没动用秘术,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近日两次出现皆非她本意。 这些东西时不时就在她眼前晃,让她隐隐有些担忧。许是昨日乱了心神,这后遗之症今日便出来了。 出了府,慕槿暗自揉了揉眉心,真得好好静一静心了。最近没练武也没习经,浮躁了些。 有时候她还真琢磨着这面相之术到底有何用处,既不能伤人又不能助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纯粹是给她添堵来着。 能观他人时日生死命数,却看不到自己会经受何事。无甚大用。 屋内,正在用着剪刀侍弄花草的人突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被剪刀戳破了一个小洞的食指正向外流着鲜血,蹙着眉头微微出神。 过了井水长街,便是长安街。长安街左侧,巷子僻静,少有人往来。 此中是一座府邸,门堪罗雀,无人问津,不免有几分冷落孤零之气。 府内,书香幽苑,静若香兰。 慕槿坐在床头,替人把着脉。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的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清浅的眉眼似一块干净的素娟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墨色的眸子皎洁如窗镜般折射出一股清亮光泽。只不过,瘦削的脸庞上却有着难以伪饰的虚弱。 “大少爷的身子骨虚,时常厥心痛,心悸嗳气。且脉沉弦,伴随着胸中窒闷,惊慌、咽干等症状。非是生来就如此的,对么?”慕槿轻勾了唇,眸里意味深长,缓缓地道。 她刚出了相府便记着昨日宁安王叮嘱过的事,还有云盏的许肯。每到夙旦隅中之时她便要来这里替李瑜书诊脉。虽然今日晚起来得迟了些,但也不妨碍什么。 眼前的男子正半靠在床后,垂敛着眼眸,苍白的唇显得整个人柔弱不堪了几分。 听到慕槿轻沉的话传来,不由微揭了眼皮,目带虚浮地看向她,淡然一笑,眼里透着几许疏离孤冷。 “的确如此,从三岁那年开始,至今已有十九个年头了。”眼里含着一抹悠远,又或许是一丝漠然。慕槿闻言也不禁挑了挑眉,讶道:“哦?大少爷竟记得这样清楚?” 李瑜书也不因她这番直白的话而怀有任何抵触不适,只是淡扯了扯唇,点头道:“嗯。” “那昨日的消息大少爷可知晓了?听说这事儿昨个儿闹得沸沸扬扬,已传遍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了。”慕槿瞧着他,见他神情未有半分变化,挑眉缓语,“不过好在这件事很快被人压了下去,因它不仅涉及到家丑,还涉及到有关朝廷命官风流恶性之事,有损朝廷威誉。” 李瑜书唇间微抿,一袭白衫映衬着脸庞更加虚弱。那样子似是本该如此无所谓,又似淡漠不在意。 慕槿弯了弯唇,把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末了,又缓缓收回诊脉的手,淡笑道:“该除的人都已除了,我想大少爷的心结也可以解掉一半了。这病,我相信自然会好得快些。” 李瑜书原本清漠淡然的眼神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又恢复常色。他淡看着她,虚浮的眼里含着一股清漠,不承认亦不否认,缄口不言。 慕槿起身,转到书案旁铺纸落笔,一边还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得不说,大少爷真是好手段。害父害母害弟害己,施计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心慈手软。且痕迹难寻,证据难觅,真令在下佩服不已。” 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看似冤枉人的话,往人头上扣一顶屎盆子,若是常人听到她这番话准会火冒三丈跳起来指鼻瞪眼地同她对峙。 可是,李瑜书闻言依旧无动于衷,平静的眉梢微微一沉,却又很快松缓,径偏了眼帘看向对面的墙。 “若你明白我以前受过的伤害,又何会如今日这样称赞讽刺。他们,都是该死的,索性,也如我所愿,都死了。”他嘴里低喃几字,眼里闪过一道黯然和坚决释然。原本矛盾的情绪放在他身上却毫无违和之感。 慕槿闻言勾了唇,淡道:“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却不代表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看不出来。不论如何,我也奉劝大少爷您一句,既然恩怨已了,那就安心养病,好好地活着。不该插手的事也勿要掺和,损人利己,不见得会利多少。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少爷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昨日一事,她虽觉疑点重重,却也并未多加思索。只是今日来这李府的路上,她才突然想到昨日的事,细细理了一遍之后,方才对疑惑之事大胆地猜测起来。 好在李瑜书没有否认,也毫不惊慌,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风雨不侵,油盐难进,倒让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为何不去揭穿我?”他的语气里没有疑惑,也没有惊讶,自幼受了书墨熏陶之人身上自成一股书香沉敛之气。不惊不骇,镇定如常。 眼前这个人,虽穿一身低等仆衣,脸上也有一块难看的黑斑遮去了大半容颜。 明明很庸俗甚至令人厌恶避之不及,那一身的谈吐不凡以及不经意间流露的出尘气质却让人疑惑不已。 他直觉这个人不简单,但就这样却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听此慕槿却是收笔,偏头淡笑,“心有善念,只不过是惩治了一些曾经对不起你的人而已,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做了坏事也不见得一定是十恶不赦之人。何况,大少爷何曾亲手沾过血?何曾杀过人?正如先前所说,证据难觅,揭穿人也得有证据才是。” 她拿起纸,轻吹了一下,缓缓起身,“况且,知此事的非我一人,维护你的人又何止宁安王一个。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会做,成为敌人倒不如成为朋友来得妙?对么,大少爷?” 龌龊之人,死有余辜 李瑜书听她说完,只觉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对这些事毫不避讳。不是伶牙俐齿,而精明得不能再精明。 戳穿他的心思,提点两句,却仅止于此。猜出他是幕后主使,却不揭露真相,点破他的手段。恐怕,这人所图的远不止于此。 “你很聪明。”末了,他移了眼,毫不吝啬地淡淡夸赞了一句。只是,这其中却难带波澜情绪。 “多谢。”慕槿也不客气地收下这赞赏。手里拿着纸走过去,递给他,“这是另开的一个方子,进一步调理身体的药。子义估计卯时便能回来,让他替你熬制三服先喝着。” 慕槿自顾说着,幽黑的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唇边也勾勒出一抹无人能看懂的笑容。 “这个女子面若娇花,容貌可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少人怜。蝼蚁娇花,卑微弱小。再想护住的人也有护不住的时候,大少爷还请节哀。”慕槿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一面墙看去,那里依旧挂着一副灵动娇美的女子图。 李瑜书接过药方的手指却是一顿,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被她的话所感染,低喃道:“是,我没能护住她。” 慕槿立在床边,抱臂同他一起看向墙上画中的女子。右边眉轻挑,似乎应证了心里的想法。 平白无故,为何偏就李瑜书离开的时候李瑜柄派人送来了药?为何那药好巧不巧地喂了狗,让其发疯跑到了审问之地乱咬人,又引人来这幽兰苑发现埋藏的头颅? 且还进一步从水池中打捞起了那条腰带。 她那日替李瑜书诊病之时便瞧见子义手腕上有一些新鲜的伤痕,且观其形状像是被划的。 这李夫人虽说品行不怎么样,但却很护着自己的儿子。踩到了她的底线,触碰了她的逆鳞,也不会惧怕什么。 “千虑一失,百密一疏。是我低估了他们的险恶,让小霜受了伤害,留书自缢。”沉静良久,李瑜书才低声开口。简单几句,却不难听出其中沉郁悲凉之意。 自缢,那也就不是无故而死的了? 慕槿闻言也不由哑然,果真如她所想那样。这李瑜书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也是一只睡着的老虎罢了。 “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娘被他们折磨致死,我无法替她报仇。如今,却因出手晚了一步,就连小霜也被他们害死了,仅有的一丝耐性也被他们彻底消磨殆尽了。”李瑜书身上依旧散发着书墨之气,秀气虚弱的脸庞变得凌厉沉痛。 当年,他年仅四岁,颤抖地躲在门后,捂着嘴透过门缝看到他的爹亲手掐着他娘的脖子,不能喘气。 任他娘亲怎样痛苦挣扎,他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娘知道他在躲门后,闭眼的最后一刹那还用着仅能动一动的两瓣唇示意让他不要出去。 这一切,只因他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看到了不该看的龌龊之事。 他的爹,身为朝廷父母官,头顶一官衔之人,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丧心病狂地对他的婶娘,也就是他爹的亲嫂子强横凶暴! 为了不让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他灭了婶娘的口,灭了亲叔叔的口,也灭了娘亲的口。 而他,却在凶手的抚养下活了十九年。迟迟未对他们动手!虽然身体状况有些原因,但心慈手软也是一个缘由。 “自幼熟读圣贤书,其教我人心向善,教我以诚待人,教我礼仪兼备,教我以亲和乐,教我以孝为先。若到了某一日,当你发现这一切只是表象,圣贤不贤,圣人不圣,孝无从孝,换做是你,你当如何?”他低沉着问了一句,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喜欢吃豆沙糕。有时候嘴馋,半夜起来便要吃。他娘亲受不得他乞求,一边嗔怪着他太恼人,一边却又披了衣服边去厨房里做起了豆沙糕。 以后的每个夜里,在他床头都会摆上一小碟豆沙糕。伸手便能摸到,醒来便能吃到。 娘亲死后,府里简单办了丧事。这一切不过是形式而已,真正祭奠他娘亲的人,寥寥无几。 那一年,他因顶撞了李夫人,被罚跪在院中。爹,不,早已担不起这个字的人,从未踏进幽兰苑一步,也从未关心过他一句。 后来他体力渐渐不支,无人敢上前问候。 只有那个新来的甜甜的小女孩儿敢上前亲手为他擦拭掉冷冬的汗珠,送给他最温暖真诚的笑容。让他相信,或许,圣人说得也没错,世间不乏善者。 可是,她们最后,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所以你就毁诗书,不遵圣,不从孝?”慕槿转头轻问,也不期望他回答。“圣人所教没错,善孝亲诚也没错。最后,你不是毁了它们,而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了心里而已。” 铭记于心,越发不能忘。时刻谨记,越发不能抹去。 “你继母与你同在一片屋檐下却处处容不得你,买凶杀人。你兄弟玷污了你心爱的女子,害的她屈辱自缢。最后,知晓这事的继母与爹却包庇凶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爹为了龌龊心思亲手杀害你娘,丧心病狂。”慕槿淡淡看着他,得知他的事,也知晓他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 不过停了一会儿,便又继续道:“人都有逆鳞,触碰者,谁能全身而退?搭上性命的又何止区区几条人命?其实,你心还是向善的,不过是他们惹恼了你,你迫不得已才出手罢了。否则你也不会让他们死得如此痛快,毫无牵挂。” 但其中若非没有帮他的人,也难以达成目的。至于这人是谁,她抬抬眼皮子也能想到。 “若换成是我,他们怎会是没了脑袋,一刀毙命这般简单。”慕槿淡瞧着他,眼里平静得如一片湖。不起涟漪,不吹风波。 依她所见,这李瑜书应是早有预谋。用计让李瑜柄杀了李固,却让他落荒而逃。李夫人知晓实情却还维护。 仅凭这些猜测还不够,不过,好在那日慕修苑查阅宗卷时,她立在身后,恰巧也把李瑜书的事了解了个大致而已。 九里香,凶悍女 想必那夜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子义见此,便割了已经咽气的李固头颅,分身尸首准备移到李瑜柄院中。哪知惊扰了下人,让他不得不转移尸首,碰上了刚沐浴完的柚儿。 所以打斗之后,子义手上才有那样一道伤痕。 柚儿的身手,她不会不知晓,会造成什么伤,她又岂会不知道? 最后子义听从了李瑜书吩咐,把头埋在李瑜书自己院中,让李瑜柄在弑父害兄之上又多了几条罪。 只不过,仇人死得如此痛快,心头之恨没了,剩下的怕会是对曾经所爱无尽的回忆了。 李瑜书没有说话,缄默不言,似一只卸下防备的孤兽,文雅着,沉静着,孤弱着。 他静静看着对面墙上那幅画,眼里只有着那一日的场景:一个乖巧甜美的女孩儿亲手为他擦拭掉冷冬的汗珠。其实她哪儿知道,那根本不是汗珠,而是被他浑身的滚烫所融化掉的冰雪…… 慕槿立在一侧,皱了皱眉,任由他思索,径转了身朝门外走。 “你不是他的人。”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低低的一声喃语,不大不小。似是对自己说,又似是对慕槿言明。 言语虽低落,却也含着肯定。 慕槿立在门边,偏头淡瞥着他,平静道,“那日,你醒着。” 这句话,并非疑惑,也是笃定确信。 她知道,那一日的事,不过迷中之局。 装晕与真晕她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一身病症,让她暂时忽略掉了此而已。 听到她和云盏的对话又怎样,聪明人,不会做不利于己的蠢事。 从幽兰苑出来,慕槿沿着石子小道从李府出去。准备去长安街的店铺买九里香回去。 出门时雪香嘱托过她,她便一直记着。往后一段时日还会待在相府,与人为善就是予自己方便,总归没多大坏处。 走在熙熙攘攘,缕缕行行的大街上,慕槿随意看了两眼。耳边传来吆喝不断的叫嚷声,花天锦地,九衢三市,喧嚷一片闹热非凡。 待她不日后回府,受制于国公府的规矩,女儿家应该没多少可以出来闲逛的机会。 暗自掐算着日子,离她回府也没多少时日了。思及此,慕槿原本平缓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她要怎么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慕槿怀揣着思绪踏入一间药铺,药铺名为仁医堂。应是取济世良医,施仁布德之意。 这里生意瞧着挺不错,进出之人不拥挤亦不稀少。装饰朴素大雅,以暗沉色系为主,倒契合药堂上挂着那块牌匾的本义。 “柜手,来二两九里香。”她立在柜台前,看着一个身穿灰褐色,头戴圆毡帽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打着算盘,礼貌出声道。 “客长请静侯片刻。”那中年男子边打着算盘回话,一边抬起头来。 见着慕槿的容貌略愣了一会儿,有些诧异。然后又收回眼神转身去身后分门别类的百余小药柜里抓药。 慕槿动了动鼻尖,嗅着这里混杂的药香。环顾着不算太宽敞亦不算窄小的药堂,一些人正排着队井然有序地往一个方向走。 顺着眼看去,只见一张普通茶锈色桌前,一人正闭着眼眸。身着灰白色衣袍,一手替对面的人把着脉,一手捋着下巴上那一撮白色胡须。 神情看不出凝重,倒显几分惬意。恍若一只老山羊,嚼着嫩草,闲散悠哉且得心应手。 “腹泻。拿着方子,自去取车前子十钱,回去后炒制研粉,米汤一钱服用即可。”那悠哉的声音像是老驴磨豆子似的不紧不慢地道。 慕槿见此,眉毛抽了抽。看这老头如臂使指,心手相应的模样替人诊脉,倒是个经验老道的医师。 她抱臂观望,屈着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肘关节。看着许多人已经从他那处排到了药堂门口,陆陆续续秩序井然地往前挪动。 虽然挪步缓慢,但无一人表现出不耐之色。更没有等不及便要离开之意。不妨碍他的诊断。 那老头一直闭着眼睛,捋着胡子,诊完一个便起身离开一个。人人面上无不是感恩戴德,连连拱手道谢,嘴边称赞着妙手仁医四字。 “滚,都给我滚开!”一尖锐女子声音传来,不难听出其中愤怒怫郁之意。 “哎呀?去他娘的!你个臭娘们儿,疯婆子!你爷爷我从这儿过碍着你了?”一粗犷男声不甘示弱地吼道。 “你再说一次?”女声沉问道。 “哎哎哎,别说了,走!看她这样子怕是脑子有病,功夫也厉害,你我何必同一条疯狗计较!畜牲哪儿听得懂人话?”一人劝道。 不过,这劝还不如不劝。 “哼!厉害?本大爷看是床上功夫厉害才对!这小不死的跟着这样的疯婆子,我看也没救了,早断气了!病死活该!”那人轻蔑道。 “我再问一次,滚,还是不滚?”字字沉声道。 “滚?哈哈哈,可以啊,只要你这条疯狗从本大爷裤裆底下滚过去,不就滚了吗?啊?哈哈哈哈哈!” “给本大爷看着,这臭婆娘是怎么……啊啊啊啊啊……!”一声凄惨的叫声传来。就好比鬼哭狼嚎,惨叫嘶吼不已。 同时“咔嚓”一声,一重物闻声落地,惹得里面的人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略壮的男子整个人飞落在药堂门口,头脚着地,面目痛得呲牙咧嘴扭曲起来,半个身子仰面倒在门槛上。 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腿脚还时不时地抽搐两下,脑袋一偏,然后便没了动静。 方才的骨头折断之声,也多半是从他腰杆子处传来的。 堂内顿时唏嘘一片,议论之声不断。特别是药堂之内排队诊病抓药的一群人,不时指指点点,摇头叹惋。 这人的腰,怕是断得彻底了。 也不知是断气儿了还是晕过去了,没人敢向那处靠近。排在门边的人不由挪开步子,朝旁边移了移,好给他让让地儿。 慕槿也早注意到了这里,只是没有上前一探究竟。单凭方才听来的以及眼前所见的状况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客长,您的九里香。”身后,转身抓药的人抓好了药,用了黄油纸简单包上,再系上细绳以便提拿。 慕槿偏了头,勾唇道:“多谢。先搁在这里,过会儿我便来取。” 不等人答话,她便转了头,抬步往议论之中的人群走去。恰好此时门外也走进来一人,是个女子。 鬼将才,冷婳岚 她眉若黛山,眼若冰水。墨发披落至腰间,柔婉中带着一丝冷媚风情。面目偏冷,成熟冷静面容之中隐含着几许紊乱焦虑。 一袭青黑色长衫衬出高挑纤瘦身材,乌黑色的鞋底沾了些许泥印。她神色沉重,略带冷怒之气,却也掩盖不了她眼底的疲惫。 此刻一只手提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另一只手里正反手握一把弯刀,负在腰侧,还闪烁着银银冷光。直看得人退步三尺。 “医师呢?”女子眼睛在药堂内快速扫视一番,目含急厉之色,却没见着她想见的人影。只好收回眼神质问这里的人。 堂内无人敢说话,也无人挪动步子。 慕槿停在原地,挑了挑眉,眼底泛着幽光,满面平静之色。她循着视线望过去,只见原先闭眼替人诊脉的老头早已不见了踪影,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她心底暗道一声,没想到是个狡猾的老头子。在她眼皮子底下也能不知不觉地离开,倒有些厉害。 “医师已经离开了,今日时辰已过,诊脉也已结束。改日他老人家再来替各位诊病,都散了吧。这位夫人也请回吧。”身后一道声音客气说道。 慕槿毋须回头也知这是那替她拿药的柜手发话了。她这是哪等运气,今日出一趟门也能遇见这些事。 蓦地一道冷光扫向柜手,恍若锋利的尖韧刮过骨皮,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慕槿恰好立在柜手身前,接下了这抹凌厉冷锋的眼神。感觉到这股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慕槿倒是毫无退缩畏惧之意。 她弯了弯唇,眼神平静直勾勾地看向那名黑衣女子。眼里含着一丝笑意,似是睥睨不屑,也似不以为然。 黑衣女子对上这股平静的目光,眼神微怔,原本冷冽的脸庞也不由暗蹙起了眉,不难见其疑惑之色。 很快,女子收回眼神。缓步向这里走来,一步一步踩着光滑的地板,步伐间隐含一股逼迫冷急之气。 周围的人也连连后退几步,生怕被她给盯上了。毕竟都是来这儿看病的,不是来送命的。 黑衣女子在距离慕槿两三步之遥便停了下来。冰沉的眼眸扫向对面。 “既然医师不在,那你来!”她冷冷地开口,手里的弯刀跳过慕槿‘刷’地指向身后的人,威胁道:“身为柜手,不可能对医术一窍不通!若你不救,那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留下!” 话音刚落,黑衣女子反手一挥,原本敞开的大门霎时间被“嘭”地一声给合上。 堂内光线顿时暗了不少,留在里面的人不敢造次更不敢坑声。只得低了自己的头,人挨着人挤在一旁。 就连那倒在门槛上的挺尸的大汉也被一把卷了进来,塞在角落。还看得见从他嘴里溢出一口老血,证明还没死。 只不过这身子扭曲得像被人裹上打了个结的包袱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夫人,恕我无法。我只懂抓药,不懂治病。医师已经离开,夫人趁着时辰尚早,择他处看看吧,莫要在此意气用事。”柜手从后面绕出来,字字劝诫道。话里不卑不微,但也客气。 慕槿立在原地,倒没有插一句话。单凭这黑衣女子的气势,她也知其不是个脾气好的。 只是,她扫了眼女子手里提着的人。此刻心里虽有些疑惑,却也按捺住了气,没有说话。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这仁医堂的底细,今日就算我杀光了这些人又如何?既是没用的东西,那我还留来做什么!”黑衣女子眉梢一竖,神色尽显不悦。 她一手提着东西,身影如鬼魅般轻巧地上前。手中弯刀一亮,直挑柜手眉心。 哼!没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干脆地毁去! 柜手脸色微变,但也没有一丝退后之意。衣摆下的手微微一动,耳边带来丝丝冽风。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冷光,略带皱纹的脸上也生出一丝凌厉。 堂内各处都传来一声唏嘘,心不由咯噔一下。二楼处一些暗影也攒动不安,飘忽不定,让人找不着痕迹。 柜手眉间微微一沉,目光一定,喉间不由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惋。似是无心出手却迫不得已为之。 刀光一凛,他却在最后一刻顿住了衣摆下的手。带着惊愕神色看向眼前,脸色变了几变,很快又恢复镇定。 慕槿二指轻夹着刀口,脸上全然一片云淡风轻。不论眼前的人如何用力也不能让她退让分毫。 “都是来这儿治病的,没必要弄得个你死我活,双双覆命。凡事讲求先来后到。虽也分轻重缓急,可柜手不会医术,你也不应强人所难不是?”她淡淡掷出几字。 慕槿不去看黑衣女子黑沉的脸色,以手为刃,轻弹开距自己脖子一寸近的弯刀。径低了头看着她蹭破了点皮的手指,轻吹了两下。 “嗯,偏折快似影,无迂亦无直。果真是人如其名,这刀法一亮,才一招便不给人留丝毫退路。”她抬手轻掸了掸衣袖,状似无意轻拢慢捻地道,“不近人情鬼将才,弯刀杀戮冷婳岚。被驱逐的人,竟活得如此落魄。若叫她见了,也不知该笑呢还是该放声大笑呢?” “哐当”一声,弯刀落地。 此话一出,黑衣女子脸色顿变。原本还一脸深沉,一身凌厉之色的她霎时白了嘴唇。冰冷的神色此刻却如被戳中死穴般灰头土脸,怔愣不已。 “你……”黑衣女子逼迫的气势荡然无存,只愣愣地望着慕槿,自动忽视了她脸上那一块恶心且恐怖的黑斑。双唇难以闭合。 慕槿见她欲言又止,目含复杂的神色,早已料到她想说什么。 想说你是谁?你在说什么吗? 慕槿勾了勾唇,含着淡淡笑意。不过这种场合,她量其也没有胆子说。 “你手里的孩子,我可以救。当然,若你是真心想救的话。不过在这之后呢,你得欠我一个人情,答应我一个条件。”慕槿抱臂看着,笑得淡然,丝毫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冷夫人若不着急,那我更不急了,毕竟别人的命不是我的。若要答应,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其中得失不妨自己掂量掂量。” 她脸上黑色的斑块在阴暗的堂内莫名诡异起来。一半是鬼,一半是神。看得人骇然不已。 疑似故人来,恩怨两分明 “各位都是来诊病的,现下也没你们什么事,都散了吧。”慕槿扬了扬手,对挤在一处的人随意道。 本不应该让这些人牵扯进来,站在里面也是多事。 堂内的人见来了个惹不得还恐吓他们的煞面女,早巴不得离开此处。眼见慕槿这么个眼生的人镇住了她,一群人慢慢挪动着步子往门边去。 “哦,对了。今日之事,如果各位还想留住命在的话,还是尽快忘了此事,别对外宣扬为好。出去之时神色须如常,不得疾行,不得慌乱,不得争先恐后。医书言明,此举利身利心。还有,毕竟我是奉相爷之命替他办事的,他也不希望这些琐碎的事传入他耳根子扰了他清静。” 慕槿故作姿态地道了几句。明明没有华衣锦裳,玉器修饰,此番却别有一丝贵者之气。让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众人听言,顿住了脚步,一时间也恍然大悟。难怪这人不怕,不见出手也轻易镇得了场面。说是云相爷手底下的人,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对于这权势滔天,脾气还不好的相爷,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万不敢招惹的。 “大人多心了,我今日就是来这儿找医师瞧瞧耳朵眼睛的,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 “对对对,这位大人,我也是……” “还有我,我……” “……” 慕槿扬了扬眉,看着开了门陆陆续续出去的兢兢战战的一行人,心道一句,云盏的名头用起来还真是方便。 慕槿收回视线,瞧着身前的黑衣女子,眼里一片波澜不惊。静静地等她答复。 冷婳岚低眸看着手里被她提着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儿,头发乱糟糟地遮住了脸。 就连唯一能看见的眼睛也紧闭着。一副乖巧得快要死去的模样,连微弱的呼吸声也快要渐渐平息。 沉默片刻,冷婳岚缓缓抬起了头,酝酿的情绪在眼里倒映着纠结万分之色。 似是终于受不住心里的挣扎,她目带愧疚地看着眼前的人,动了动唇,沙哑低沉道:“只要您…救她,我便答应您。” 这声音未免有几分决意赴死之意,听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她眼里泛着一丝莹光,让旁人看了不禁会生起几分同情之心。 这反转来得过快,难以想象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女子此刻却卑微地放下身段开口客气求人。 慕槿淡瞥她一眼,不以为然道:“答应我什么?” “您…说的话,一个人情,还有一个条件。”黑衣女子低声道。似是清楚面前这人的秉性,没有着她话里的道儿。 “柜手,劳烦您准备一间屋子,勿让他人进来打扰。”慕槿转身,对中年柜手客气道。唇间划过一道满意,也不再看身后女子一眼。 “大人说的哪里话,相爷手底下的人,怎敢有劳烦二字。我这就让人带两位进去。”中年柜手颔首呵笑一声,神色间不见异样,也并未拒绝。 这仁医堂,与其他药堂倒没什么区别,空置的两间屋子还是有的。慕槿择了一间略宽敞的屋子,将人带了进去。 屋外静无一人,黑色的墙檐爬过几只壁虎,悉悉索索,倒也静谧得无人打扰。 ** 仁医堂内,二楼暗角处。 “如何,可是你认识的?”一道低脆的男声旋绕在这里。语调含着调侃,略带俏皮欢快。 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两个身穿黑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正抱臂好以整暇地看着下方进进出出的一群人。 方才那句话,正是他问的。 “不是。”旁边的男子摇了摇头,在脑海里反复地回想,最后似有些失望道。 就算变了模样,他也不会不认识的。方才那人给他的感觉,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但也决不是他这次想证实的人。 问话的男子长长‘哦’了一声,也不再有下文。看不出苦恼,也不见得兴致盎然。 “不近人情鬼将才,弯刀杀戮冷婳岚……”俏皮男子嘴里重复着慕槿说过的话,甚是疑惑道,“哎?不对。奇了怪了,这煞面女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怎么奇怪?”男子也有些不解。 虽然他也听过冷婳岚的名声,关于她的事也有所耳闻,却并未见过其人。 俏皮男子并未接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也似是故意不应他。 “过些日子就是两年一度的家族比试了,说是家族比试,那也不尽然。到时候不乏高手如林,各领风骚之人,怎么样?想不想去见识见识?”那人转移了话题,一手揽在男子肩上,蠢蠢欲动道。 “不了,我现在不适合待在这里。若不是主子传令,这次得以回来,我也不知何时能回。况且此次能待多久我也不知。”一男子声音有些低郁,沉静之中多了一丝暗伤。 “唉,真没劲。”俏皮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似觉无趣,又偏头说道:“不过好在也不是没什么发现。走吧,回去禀报主子。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可不想被人缠着!” 身旁的男子点点头,也一脸认同。 然后只见两道黑影从楼角内一跃而过,无声无臭,湮没无音地接连消失在原地。 楼下,柜台前,正低首打着算盘的柜手抬了头,往两人离去的地方看了一眼。却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眼神,不作任何动静。 一切看似平常,什么也没发生。风云流动之下,是一层暗波,诡谲多变,不知何时就会汹涌起来。 ** 屋内,一人正坐在床前,十指灵活地翻转,侍弄着手里的银针。神情间尽是专注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 约莫一盏茶过后,慕槿才收回手。整理好东西,她才偏过头来。看着从进屋开始便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子,她略皱了皱眉。 “起来吧,我自问受不起你如此大礼。”慕槿淡淡开口。 已经过去的事,她原以为自己是不能释怀的,可如今看到这人,慕槿心里倒安然了不少。 或许,很早之前,她就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阁主,对不起。”冷婳岚跪了许久,若不是慕槿出声,她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局中之局不吝警告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见到曾经对不住的人之后终于慢慢扩散,任谁也能感受她此刻抑郁歉意的罪责。 似乎只有这样跪着才能赎回她一些罪孽,减轻她的愧疚。 慕槿掀了眼帘,淡语几句,“不用说对不起,过去的事,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那样做。况且,也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明白么?” 明明慕槿的年岁要比冷婳岚小上许多,此刻她跪在慕槿面前却毫无违和之感。 “还有,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怪我狠心也好,无情也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你很清楚,我从来都容不得这些。”慕槿冷言道。 冷婳岚心头一落,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制闷得心中郁结难消。无法辩解,也无法诉说。 她唇瓣微动,眼里划过一抹苦涩。她知道,依慕槿的脾性,是决不会原谅她的。可是,既然再遇上了,那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她曾经做过的事了。 况且,她…是真的做错了。 “阁主,以前的事,是婳岚的错,不能求您原谅,也不能再跟着您。如今还能再见到您,知晓您还活着,婳岚就已经无憾了。”冷婳岚自顾地说着,也无法抬起头看着慕槿。 “婳岚知道,当初那消息一定不是真的,您没有死。当年,婳岚其实也……” 也一直在找您…… 可惜,这些话她如今已无法再说出口了。 不是真的么?慕槿眸中闪过一道嘲讽,她也曾宁愿不是真的。 当初的事,牵扯甚广,她一定会亲自了结的。不该放过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慕槿知道,如今冷婳岚以及她手底下的人能认出她的身份,靠的从来都不是容貌。 除却今日她的故意提醒外,还有别的东西。若她不愿,没有人可以知道。 正如两年前,她能恢复阁里的身份,也不是凭的容貌。易容之术对她来说乃是家常便饭,轻而易举。阁里见过她真容的人也只是屈指可数,不过尔尔罢了。 “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可见你过得并不好。他呢?”慕槿拿眼睨着她,神情有些淡漠。 慕槿倒没有嘲讽的心思,只是见到冷婳岚这浑身发散的怨念悔涩有些疑惑。想当初,她可是走得很洒脱的。 冷婳岚听到她这样问,神情不由微变,眼里渐渐流露出一抹忧郁,不自觉地咬住了唇。 要她如何说呢?她本没有脸再见到主子的…… “呵,果真如此。”慕槿冷然道。遂起身,淡扫她两眼,把冷婳岚脸上的细微神情尽收眼底。 心底却细细沉思着,或许,背叛不论披了何种形式的外衣,总会有那么一天,选择错误的人,终究会受到惩罚的,同样不论是以何种形式。 这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往复报应不爽吗?这条路是冷婳岚自己选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在此刻落井下石。 不用说慕槿也明白,事情只有到了最后,让冷婳岚发现真相,她才会知道以前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悔之晚矣,能怨所何。 “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你的孩子吧。呵呵,模样倒与你有几分相似。”收起思绪,慕槿伸手轻抚了床上小孩儿的脸蛋,轻缓道。 褪去几丝冷瑟,目光柔和,慕槿面庞也舒缓了下来。该找谁算账,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慕槿也不去看冷婳岚脸上表情有多么五味杂陈,自顾说着,“往后,还是好好待她。毕竟,你犯的错,不该迁怒在她身上。” 凭她的医术,还不至于连这孩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诊不出来。只是,很多事,冷婳岚心知肚明便好,自己又何必明说。 话落,慕槿也不再瞧地上的人,似乎连看一眼都费力。她缓缓起了身径向门外走去,扔下话,“以后没有我的传召,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后果的。” 语调轻浅,却暗含警告,浑身的清冷之气与方才床头的柔和慰籍判若两人,却又让人不觉违和,反而相得益彰。 踏出门,慕槿也不作他想,只念在曾经的情谊上,她又放过了冷婳岚一次。可以说她心软,也可以说她无情。怎样都好,没什么关系。 世人只知,冷婳岚当初离开阁里,走得潇洒风光,是她如愿以偿,却不知她只是一个被驱逐的人而已。此事也唯有阁中人才知晓。 慕槿出了药堂,拿上九里香便直往相府而去。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好在耽搁的时辰不算久,这会儿子回去还能把这药交给雪香。 不过,这九里香乃是治伤止痛,化瘀行气的良药,雪香用它来做什么? 慕槿放慢了脚步,手里撺着药包,立在府门外,心里思怵片刻,也没有再深想。他人的事,她还是不过问的好。 慕槿径直入了府,绕过重重青石玉瓦,灰墙绿树,以及布局甚费心思的景物。一草一木,丹楹刻桷,尽纳入眼帘。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故意的是不是?一起狼狈为奸来讹我呢?”还未走进云院,里面就传来一个愤懑不平的声音。 慕槿眉头渐渐聚起,这声音一听便知是谁。脑海里已经能想象出这人脸上是有多么不悦的神情了。 里面在做什么? 慕槿立在院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心下又细想了想,此时进去,太过显眼,也突兀冒昧。 弄不好扰了里面的人,她可就得不偿失了。权衡再三,慕槿还是决定过会儿再把九里香交给雪香为好。 刚一抬脚,一道低沉轻缓的男音便在耳畔响起,“进来。” 不置可否,这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只低缓二字便让人无从退步,斩了心中的犹豫。 慕槿拧了拧眉,她没有刻意隐瞒她的脚步声。可即便如此,她的步伐也已经很轻了。 有武功底子的人隔了这么一段距离也是难以听出来的。除非是早就料到她会来此,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恐怕,他的内力如他身份一般一点儿也不简单,不能只用高强二字来形容了。 不待踌躇,慕槿便微低了头走进去。见到云院内石桌旁座位上的三个人,她走上前去一一行礼。 赌桌无情,秦桓到访 “折香见过夫人,相爷,王爷。不知相爷唤折香入此有何吩咐?”慕槿微低着头,眼角余光不时落在几人鞋面上,心里默默思量着。 云盏冰唇微勾,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反倒是随意轻拂了袖,一挥而过,双目注视着眼前。 “是。”慕槿会意,手里提着九里香,颔首退到云盏身后,站定抬了头才看清三人在做什么。 “不行,拿开!这局本夫人先来,你们两个合起来讹本夫人,本夫人岂是好糊弄的?”景阳侯夫人不满道。抬手毫不留情地拍掉刚要落下的手。 “嘶!”耳边只闻“啪”地一声,隐隐呼痛的声音传来。 慕槿眉梢跳了跳,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锦衣华服的俊俏男子正苦着脸色揉着发红的手背,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一脸委屈。 “哎哎哎?夫人,是您非要叫本王来这儿陪您玩儿牌的嘛,本王擅麻雕,可您非让本王玩叶子戏!景阳侯不在,可您儿子还在啊,你们俩合起来诈本王才对!” 秦笑目含幽怨,抱臂撅嘴,“瞧瞧,本王来的时候带了多少银两?现如今我的别院都抵了一座出去!您可别冤枉错了人,本王才不屑做干脔之人呢!” 他脸上泛着肉疼,任谁这么输掉一座府邸也会不开心。况且到头来还被人倒打一耙,不说他有多憋屈了,就连旁人也不由得生起一抹同情来。 景阳侯夫人原本一脸酱色,听着这话神色也顿时和缓了不少。 秦笑都这么说了,看来他也输得差不多了,几局下来竟也没赢过。这么说来,今日她的钱也输得所剩无几了…… 脑中灵光一闪,景阳侯夫人顿时明白过来,狡黠的目光扫向对面之人,淳淳善诱道:“孝子之智,莫大乎尊亲。忠不谄其君,孝不谀其亲。念在你我二人母子情分上,知道孝敬你娘的话,就乖乖儿地把钱交出来吧。” 语气带着几分强势,直勾勾的目光里带了几丝非交钱不可的意味。慕槿立在身后,心里也不禁觉得这景阳侯夫人实在爽快了些。 按理来说,以侯府甲第连天,琼府金穴的地位,画卵雕心,富埒陶白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怎么会缺这几个钱呢? 除了自身心眼儿小以外便只能爱财二字说得通了。爱财不说,却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景阳侯夫人所见所行倒是让慕槿刮目相看了。 不过,这性情虽令人咋舌,倒也果敢得让人打心底里欣赏起来。 “夫人说得有道理。这点儿小钱,他哪儿会放在心上呢!黄金万两也不见得他会抬一下眼皮子,嘁!”秦笑撇嘴道。 这是实话,他自认识云盏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缺钱的样子。不可一世,冷然倨傲。伸手一抓便是一大把银子,居然还来诳他这头白羊。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角那股蠢蠢欲动的劲儿却让人不容忽视。明显一副帮衬着景阳侯夫人拿回了钱票他再出手拿的不怀好意的样子。 哪知,云盏却似看戏般瞧着二人,眼底流淌着更为邪意的光芒,勾唇缓道:“赌桌之上,母子无情。若真想让儿子孝敬您,改日去那寒山寺求一尊菩萨回府供着就是,儿子把它当您天天烧香供奉也不是难事。要是娘想拿回您的钱,倒不如回去让景阳侯让着您。儿子以为,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对于他的爹娘,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能投其所好恭敬孝顺,亦能戳其痛处毫不留情。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景阳侯夫人脸上划过一丝窘迫。被人明目张胆地揭穿,让她下不来台,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心里顿生一股闷气。 “无情?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联合一气,成了一条道上的人?这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你还给我提他,我看,今后你也别认我这个娘……” “相爷,宁安王到访,正在外候着,说是有事商议。”景阳侯夫人正训着话,突然被外面一道声音打断,胸间充斥着一股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景阳侯夫人脸色僵着,最后还是把这口气给硬生生地缓了下去,神情温婉了不少。有人来访,并且这人身份也不小,她自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见云盏静坐在石桌旁,没有丝毫反应,平静的神情间尽是一派波澜不惊。 景阳侯夫人扔下叶子戏,起身再瞧了他一眼,拢了拢袖摆,恢复一身端庄雍容之气,全然不见先前的斤斤计较。 “秦桓这孩子近些日子不是被皇上罚面壁思过吗,怎的突然至此?”景阳侯夫人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所以然。 毕竟,盏儿与秦桓虽没有撕破脸皮,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似有恩怨仇恨般,不容水火。 她抬眼再瞧了云盏几眼,只见他一副了然于心,深沉似水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些底。 “既然秦桓来此与你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便好好谈吧。记住,再不可因那件事同他争锋相对,大动干戈!毕竟,过去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王相有别,莫以为如今你手掌大权,就连皇上也宠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一个臣子,公事私事,始终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和情分!”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训斥和无奈,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 没曾想原本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朋友的二人如今弄成这个局面,处处相看不对眼,彼此时时针对。也不知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思及此,她也深感其中波折,自知不能从中插手。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便不好了。算了,让他们捣鼓去,总之她也干涉不了。 景阳侯夫人转身出了院后,一个紫衣身影便在一个奴仆带领之下进了云院。 一袭绀紫色月华氅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随意系着一块紫云莽纹玉佩,与一身的绛紫色融为一体却又欹嵚历落,孤履危行。 宁安王两手负于身后,步步稳当走来。眉间轻皱,冷冽漠然如寒冰孤月,气势如朔风寸寸冷贯逼人。华贵无双,却也让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因近日之事,宁安王暂且不用去上朝,所以穿了一身常服。一头墨发半挽于脑后,一些随意披散泄落肩头,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更加冷寒,倒也更加合适。 惹怒,她是废物 慕槿立在云盏身后,也被这股冷撼的气势波及,不由得多看了已经来到石桌旁的宁安王两眼。 只见宁安王目光冷怵,一双如玉的冰眸落在身前的云盏身上。即便看不见云盏脸,慕槿也能想象得出他是怎样一副平静邪妄的神情了。 不然,宁安王的眸光也不会像覆了一层霜般冷得想杀人一样。 慕槿眼皮子微跳了跳,心存疑虑。不知有何隐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让她隐隐觉察到一股子冰火两重天的气味。 “今日是吹了哪门子风,把大王兄给吹到这儿来了?”秦笑蹭起身,嬉皮笑脸道。 平日里他这个大王兄对他苛责不已,从没见他笑过,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 往常也不会登门拜访谁,更何况这人还是与他暗中较劲相看不对眼儿的云盏。秦笑表示很疑惑,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宁安王这才偏头,冷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叶子戏上,脸色蓦地沉了沉,半响才收回眼神,冷冷吐出几字。“不思进取。” 宁安王眸色发冷,脸上明显写着责备两字。毕竟胳膊肘往外拐,任谁也不会好受。 秦笑见此也无奈地摊了摊手,讪笑道:“额……这个,大王兄,你找云相有事儿说事儿,今日王弟可不是杵在这儿来听你训话的!” 宁安王虽看似冷漠,但毕竟乃自家兄弟,秦笑岂会摸不清几他分性子的?比起宁安王这个王兄,秦笑确实与云盏走得更为近些。 秦笑这么说,也是吃准了宁安王是不会同他计较的。这些也是他在过往的经验中汲取教训得来的。 果真,宁安王在秦笑说出这句话后,也只是冷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训斥,只一次便够了,说得再多秦笑不放在心上也无济于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本王前来所谓何事,云相应该很清楚。”宁安王偏头冷声道。沉冷的目光看向幽凉如水的云盏,说出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懂的话。 慕槿眼睛微转,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动作轻微,不会被发现。 宁安王到访云盏,语气还如此不善,让人隐隐感觉到一股煞气。莫不是云盏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秦桓?不然为何来此质问他? 毕竟,那次在街上,宁安王对云盏还是有几分忌惮和隐忍的。虽说现在也还是客气着,但总归没有那么讲情面了。 云盏未急着回他的话,而是单手支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他的身下,是一张躺椅,云盏身子往后半靠着,显得有些惬意。 他的另一只手心里,此刻正躺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随着清风飘逝,周围大树上一些花瓣也零零散散地飘下。 一眼瞧去,所有飘落而下的花瓣竟与他手心里的那一瓣皆不相同。只不过,却无人瞧见。 云盏眉梢闪过一抹柔和,转瞬即逝。清风吹拂之中,他缓缓收了五指,不过却并未握紧。 半响,他才从齿间溢出低低幽凉的一声轻笑,明明没有花絮却仿佛夹杂了一丝幽冷之香,让人打心底里发怵。又恍若婉转轻缓的竹笛,莫名添了几丝凉意。 “本相早已接到了消息,也知晓宁安王前来本相府中是为何事。不过,宁安王这是算准了此事乃本相所为?证据呢?”云盏微斜了眼眸,神情慵懒地看向宁安王,语气间暗含不屑和调侃,眼角也透露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锋芒凌厉。 宁安王冰冷的目光渐渐凝聚,暗含着一股低沉冷冽的气势,脸上却依旧是冰冷如霜,喜怒不形于色。 盯着云盏看了许久,似乎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和破绽,宁安王冰沉的目光才缓缓收回,一双沉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王没有证据。”宁安王动了动唇,冷然道。 他今日来到这里,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于云盏的否认自然也在意料之中,所以还不至于懊恼冲动。 “证据?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证据?”秦笑突然插话,脸上写满疑惑。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事?什么证据?虽说他们平时瞒了他许多事,他也无意插手,但什么都不清楚好像也不太对吧。 奈何秦笑此刻说出的话仿佛打入了无影无形的空气中,无人理会,不由生出几分尴尬。 秦笑摸了摸鼻,他是了解两人的性子的,没人理也很正常。秦笑只好哂笑一声,假装把这揭过去。 安静之中,只闻一丝冷音,宁安王话音一转,沉声地道,“不过,云相以后于此事上还是别费心思了,也莫要再拿此做文章。她无才无德,其貌不扬,于本王而言不过蝼蚁而已,区区贱命一条,废物一个,不足挂心。以后若要出手,还请做得干净些,不然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推脱到本王身上,本王可不会再容忍了!” 这是警告,也是实话。 他从前可以容忍云盏朝堂之上的睥睨不屑,也可以顾全大局做出退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权势稳固。 现在,他却不能这样做了。 云盏,只希望,以后你别再做得太过分了。是人,总会有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容忍,或许是他从前的退让和愧疚罢了。 可云盏哪像是会受威胁的人,好似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般,深沉的眼眸流转着波光,像极了一只狐狸。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平静的气息中暗覆了一层阴翳。 片刻后,云盏才唇角轻勾,笑中含讽,低缓出声,“无才无德,其貌不扬,废物?这番评价倒也不假,但……”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若真要论起来,慕府的大小姐与宁安王可谓是绝配。” 身后,慕槿目光却是一亮,心里有些不淡定了,嘴角也微抽着。脑海里快速思索着云盏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把她和秦桓扯上了关系? 难道说…方才秦桓口中的废物…正是慕国公府的大小姐,慕槿? 虽说慕槿如今在慕国公府的地位差了点儿,可她的容貌摆在那里,虽算不上绝色倾城,可也绝不是其貌不扬的。 是否如愿皆不相让 一身的功夫本事也练就得炉火纯青,于慕国公府一众年轻子辈中而言也是佼佼者了,无论如何与废物也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云盏这般嘴毒的性子说出这句话也不奇怪,连宁安王这么个冷冽如冰的人也这么说,那其中少不得一些弯弯绕绕了。 快速思索过后,慕槿倒也不觉惊讶了,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以慕国公府这么个庞大家族的地位,觊觎嫡出者,为了自身利益,明里暗里会使些手段也不奇怪。 宁安王听此,明白云盏这话是何居心,眸色顿如冰诀般越发的冷,冰唇微紧着。一袭绀紫色的衣衫渐渐铎上了一层寒光,连细风带动着肩前的发丝也微微凝滞。 “咳咳咳、咳咳!”一声连续不断又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扰乱了慕槿的思绪。 “啊…那个,云相爷,大王兄,今日这么好的天气,不一起玩叶子戏,好端端的提慕国公府那位干嘛啊是不是,哈、哈哈……”秦笑咳嗽过后,成功引起了几人的注意。抓头语塞,想要调解气氛,却一时忘了想要说什么,僵在原地。 尽管如此,也并无一人想要理会他。 “你以为,此事真能如你所愿?”宁安王却是蓦地冷冷一笑,可是,这笑却不如不笑,幽冷得让人发瘆。宁安王唇角的冷笑慢慢收回,冷冷道出两字,“妄想!” 他的事情,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 云盏眉梢轻抬,似乎对此毫不觉得意外,眼里染上了一抹幽沉的笑意,像那天边的云霞,低缓漂浮却又迷惑人心。 “是否如本相所愿,本相现在还不知晓。本相只知道,宁安王是一定不会如愿的。”云盏缓缓道。那眉眼间带着一缕不可忽视的自信,封锁住的狂狷也隐有泄出之势。 此刻慕槿若是站在他身前,看到他的神情,恐怕也会为之一振。 不是他幽暗的瞳孔中暗藏着让人退缩的可怖,也不是顷刻间让人覆灭的狂傲,而是眼底那深深一抹比对面之人更甚几倍不止的冰冷幽寒与邪妄沉暗,比之无情还更加无情的席卷与破碎。 两人之间暗暗的对峙,沉若坚冰,静若寒霜。即便不去看他们的神情,仅凭二人的气势,慕槿也知道这两人皆不是轻易低头认输的主。 论权论势,两人应是不相上下的,但云盏却早已抓住了利刃,看似更加沉稳却又果断。宁安王地位已是颇高,凭其雷厉风行似怒实忍的手段,除非他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否则,怕是永远会被压制一头。 不过光景还长,变数常有,胜负也犹未可知。 慕槿不在乎两人之间的较劲,倒是越来越觉得好奇,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不受重视的慕国公府嫡长女也被牵扯其中。 “是吗?那云相不妨拭目以待。”宁安王眸色冷缩,冰冷地吐出几字。谁胜谁负,结果未出,一切都是未知。 绛紫色的衣衫在周身缓缓飘飞,腰间的紫色玉带随风渐起,清风抚过了院内宁静的花草,几片粉白色的花瓣翻转了身子,带了些许尘泥,衬出这寂静之景幽幽凉凉。 宁安王最终收回冰冷眼神,一甩衣袖,带着一身的冷冽,转身离去。 慕槿瞧着离去的背影,眼里划过一道思索。宁安王与云盏如今虽不至于走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眼下慕国公府有大事操办,她回京不久,一切都得细细盘算。何不利用利用他们的矛盾,好好地坐收渔利呢? 看来,她明日出府,一切都得好好问问了。她得好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天圣如何,她管不着,这趟水,也必须搅得越浑越好。掌握此间局势,一击必杀。 “今日去李府,李瑜书如何了?”静思良久,慕槿思绪便被一道低缓之声扰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问的。 慕槿绕到云盏身前,颔首道:“回相爷,李大少爷身子骨虚,痹竭胸阳,寒邪内侵。按照折香开的方子好生调养,痊可之期少说也要半载。” 李瑜书的身子,天生就体弱,应该是打娘胎里就受了些罪。平时出来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只要多注意着,不要太过劳累就行。 闻言,云盏脸上一派平静,深沉的眼眸里不含任何情绪。嘴边噙着一抹深意,“你先下去,一刻钟后,再回这里。” “是。”慕槿巴不得他这样说。 原想着他留下来会质问她什么,到底也没多大的事。慕槿依言退下,身影缓缓消失在院内。 “你回去。”云盏眼眸未抬,轻倚在扶手旁,对院内眨巴着眼睛的秦笑说道。语气突然之间有些低沉,让人难以琢磨。 “哎?不是,我……”秦笑开口反对,想着留下来唠嗑几句,但看见云盏那隐约低落的模样,不由得愣了愣,话到一半也噎在了嘴边。 “赶我走是吧!行行行!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还得回去抄书呢!那臭老头子臭脾气,小爷哪一次没抄规矩了!竟还在皇兄面前给我着鞭呢!走啦走啦!”秦笑知道对面之人的决定不能轻易改变,顾及面子,他还是忍不住幽怨憋屈道。 到最后却越说越郁闷,叹息地挥了挥手,小声嘀咕着也转身出了云院。 云盏抬眸瞧着出去的人,安静的院内唯剩他一人。他手心微张,如玉的手指轻拈着一片花瓣,此刻它静静地躺在他手中,仿佛一个睡着的人儿般,恬静美好。 他幽深似海的凤眸漆黑如墨,眼底流淌过一丝异样,恍然间,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薄唇缓缓勾勒,低喃道,“任何人,都不配。” “主子,有消息了。”怅然间,一道人影忽至。打破了这道宁静。 云盏微斜了眼,瞥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黑影,鼻尖淡应一字,“嗯。”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进了屋,云院内,不闻一声鸟啼,那泄落而下的楔蕊也停止了飘泄,仿佛先前的飞舞皆是为一人而起,人走楔落。 ** 慕槿提着九里香,准备去找雪香,将它交到雪香手中。顺便嘱咐她几句,问问她近日可否有遇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那些东西她可不会看错的。 刚转出了几条石子小道,四周除了长廊便是盆景石木,峻宇台榭,右手拐角处是一座安堵如常的高大围墙。 胆识,赐婚 身后渐渐传来一阵略轻略重的脚步声。“喂!”背后之人喊道。 慕槿淡拧了拧眉,不去理会。 “哎!香香!小爷叫你呢!才一夜不见就不认识本王了?” 秦笑满嘴抱怨,见人不搭理他便快步上前拦住慕槿的去路,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荡。 慕槿抬了头便看见一根葱白色的手指晃在眼前,手指上的漩涡纹路清晰可见。微移眼,只见一袭锦色的缎子衣袍,袍边滚了一圈镂金色芙蓉花,鲜艳夺目又妖娆娇媚。 再抬眼,便见秦笑嬉皮笑脸地朝她咧嘴,两眼璀璨仿若琉璃星河,乌黑如墨的长发拢在镶嵌白玉的镂空錾刻内。 秦笑斜歪着身子,分明霜姿傲雪,脸上却写满了不正经。 慕槿心里微思,她今日也算是知道云盏养的那只蠢货鹦鹉整日‘小爷’‘小爷’的挂在嘴边是怎么来的了,原来都是跟这泼皮无赖的淳安王学来的。 “折香还要去交待东西,不知王爷现下有何吩咐?”慕槿面色恭谨,耐心询问。 这淳安王不是个安分的主,玩闹厌学也算是颇有名声,就不知他叫住她要弄些什么幺蛾子。 “唔…你家主子都赶我出来了,怎么,你也嫌弃本王?送本王出个府都不行?”秦笑故作不悦,两手负在身后,眼里带着疑惑。 平日里他独来独往,从不见云盏对他客气过。正纳闷儿刚才被赶出来的事,又没人陪他说话,现下逮着一个人叫他如何能轻易放过。 “折香岂敢,王爷请。”慕槿心里诽腹一番,面上也不同他计较,淡笑着请他先行。 送走这个小阎王也费不了多少时辰,未免徒惹麻烦,她还是尽快送他离府为好。 秦笑见此,脸上笑容也逐渐扩大。率先走在前面,让慕槿跟在身后,一路向府门走去。 “其实呢,你今日看到的事本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们两个啊,都是倔驴,还不如本王来得逍遥自在呢!”秦笑走在前,自顾说着。慕槿知道他是无聊,也权当给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提醒一遍了。 慕槿垂着眸,见他意兴阑珊,话匣子也收不住。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前面的锦缎袍角上,朱唇轻勾,神色晦暗不明,“王爷如此说,折香倒有些好奇了,恕折香多嘴问一句,今日宁安王来找相爷,神色不善,不知淳安王可知其中是何缘故?” 前面的人刹住脚步,扭头看向她,疑道:“缘故?” 秦笑微皱着眉,经慕槿这么一问,似乎才将宁安王与云盏对峙的事放在心上。 四周的细风吹乱枝桠沙沙作响,廊芜上挂着的铜玉铃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拂过这安静的亭阁廊榭中。 慕槿瞧着对面的人,心中不由微思,秦笑这般疑惑的模样,想必他也不知道。 “嘿!不就是那回事儿吗?现在京里谁不知道啊?”秦笑已然明白,忽地咧开嘴来,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牙齿,俊颜眉飞色舞。“不过嘛,说来话长,仅凭本王一张嘴也难以解释清楚!想知道的话何不问问你家主子?” 原本他也是不知道的,可偏云盏二人说得如此明显,一来二去,秦笑又岂会不知? 慕槿挑眉看向他,本以为他会一并说来,没想着秦笑会不再提。以云盏的性子,会告诉她这些事才怪。说不定话一出口嫌疑便惹上身了。 秦笑双手抱臂,见慕槿心生疑惑却又神色平静,不知她暗自诽腹,嘴边径挂着一丝坏笑。 他趁着慕槿思索出神间,快速伸指往她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小子!在想什么呢?” 慕槿蹙眉躲开,她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退开一步才偏头瞪向对面的人,“王爷这是做什么?折香可是哪里得罪了?” 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微怒和疑惑。 秦笑见此,嘴边弧度扩得更大了,讪讪收回了他的手。“没得罪。只是那日你教训秦蕊,本王虽未亲眼瞧见你怎么收拾她的,但也知道你还算是有些胆色。” “想要知道怎么回事也可以,改日陪本王一块儿骑马去!那日你的骑术本王可见识过了,好歹能与本王不相上下吧!”秦笑朗声道,一副‘我勉强看得上你’的傲娇模样。“听说你还会医术,改天也替本王好好瞧瞧,要是能瞧出个什么名堂,让本王不用去听学,本王重重有赏。” 慕槿没有吭声,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心道,不用瞧也是个有病的,何须让她来浑水摸鱼,与之为伍。 怕是厌极了学术,随便抓个人都是救命稻草。 “哎!你可见过那慕府大小姐?”秦笑凑到她身前,低头发问,作出一副故弄玄虚的姿态。 慕槿心里微诧,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她怎么可能承认,她就是正要回京的慕槿呢?秦笑这么问,莫非他见过原来的慕府大小姐? “量你也没见过,本王还没见过呢!”秦笑撇嘴,“虽说名声不大好,不受家族待见,但不久之后好歹也是本王的王嫂了,王兄不喜她,本王对她倒没什么偏见。” 王嫂?慕槿神情忽疑。 “王爷的意思是,这慕府大小姐与宁安王之间还有一门亲事?”这下即便慕槿再镇定,也被这消息冲撞得不由一诧。 她离京两载,还从未听说过有这回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东陵国,密切关注着东陵的风吹草动,但慕国公府的动向也不时关注着,怎么莆一回京,竟还多了一门亲事? 偏这人不是别人,还是瞧她不顺眼的天圣宁安王。慕槿陡一抬眼,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皇兄极力定下来的,谁敢反对?听闻慕府二小姐客岁及竿,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慕大夫人前些日子进宫,向皇嫂请命,替慕二小姐赐婚。皇嫂将此事说与了皇兄,皇兄却思及到了故人,给慕府大小姐也定下了亲事。大王兄无妻室妾室,二王兄却是因早年那件事已有王妃,本王嘛还在入学,大王兄迎娶是再合适不过啦!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廯疹,铁板 秦笑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到慕槿已然沉下去的脸色。“不过大王兄貌似不承认这门亲事,加上慕大小姐也未回京,此事便缓了下来。” 慕国公府那些老顽固也未必肯点头应了这门亲呢。 慕槿听着秦笑一咕噜倒出来的话,面庞之上也不由闪现几丝晦暗之色,心底却如同四周拂拭的微风般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王爷说的,与今日宁安王相爷之事有何关系?”忽地,她沉声问道。 秦桓既然不承认这门亲事,为何不干脆地退了一了百了,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 秦笑噎了噎,自知扯远了些,不由尴尬一笑,“这个…嘿嘿……” “本王边走边道来!”他眉欢眼笑,往前迈出一步,伸出手一把搭在了慕槿的肩上,把矮他一头的慕槿拉进自己怀里,似两个好兄弟般勾肩搭背带着她往前走。 秦笑勾着人,两只眼笑眯眯地望着前方。忽地,他慢下了脚步,鼻子微动了动,觉得奇怪。似是不信,又动了动鼻子,脑袋往慕槿脖子处歪去。 慕槿停下脚步,注意到身旁的不对劲,侧目看向他,“王爷这是怎么了?” 慕槿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身子,避开越来越靠近的人,心里暗暗疑惑。秦笑靠她那么近做甚? 秦笑一听,眼里泛着一抹疑惑,两道眉毛皱了皱,道:“香香,你身上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 慕槿神色一滞,“什么味道?” 她抬了袖放在鼻尖轻闻,也没觉得有何奇怪的地方。她手里正提着药,莫非这药味儿过于刺鼻了?秦笑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秦笑拿鼻子轻嗅了嗅,蹙着眉毛,他怎么觉着怀里这兄弟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几不可觉的香味儿?闻着好像是…他府里那些小丫鬟整天侍弄的胭脂粉末,却又有些不同。 这兄弟身上的味儿闻着要甘甜清浅一点,很好闻。若不是这样搭着他的肩,离得如此近,自己还闻不出来呢! “怪不得云盏那浑人要叫你折香,原来你身上的味儿闻着怪好闻的。”他话一出口,正准备往慕槿脖子里钻,以便嗅得更清楚。证明他猜得没错。 可头还未靠近,脑袋已经被人一下子扭偏了,不禁扯得他脖子作痛,惊呼一声。“哎哎?本王说错了什么,你…你干什么跟个凶徒一样急脾气?” 慕槿轻皱着眉,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这秦笑方才嗅到的,不是什么脂粉药气,而是连她自己也难以嗅出的体香。 每个人身上都含有不同的香气,经过个人习惯渐渐形成的淡淡香气,却又难以被人察觉。除非离得很近,否则他人是闻不出来的。 秦笑这么不讲规矩,她没扭断他脖子已经很不错了。慕槿冷然瞧着他,甩开秦笑的脑袋,一把推开他好远。 “没什么,只是与府里姐姐们往来多了,身上沾染了些胭脂气。王爷以后莫要再对折香动手动脚了,折香自打小时候起便不让旁人触碰手脚以外的体肤,会生癣疹。方才折香出手过急,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慕槿恢复平静神色,一脸淡然瞧着秦笑。 体香 秦笑轻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已经微红的脖子,呲牙道:“本王是那种小气的人嘛!怎么不早说啊!哎哟嘶!力气倒是挺大的呵!好生讲究,本王又没说你是个女人,女子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儿有你这么生猛的力道!” 话里虽含着埋怨,但秦笑还是连连摆着手不追究慕槿的罪过。只怪他动手动脚,这下子踢到了铁板上。 不过,放眼京都之中,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转念一想,知道慕槿是谁的人后,有这样的底气也实属平常,上去的火气也被浇灭得无影无踪了。 秦笑见慕槿静静垂眸立在原地,以为她还在自责,又挥了挥衣袖,神色别扭道:“好啦好啦!没事啦!本王把你当朋友,不会找你麻烦的,走吧走吧!” 毕竟,是他先起歪心邪念的,怪不着别人。他能说方才嗅着人家身上的味儿好闻,让他想越靠越近,恨不得拥在怀里吗! 是个女子也便罢了,偏偏人家还是个文文弱弱的男子。这些话他只能和着苦水吞下,咬烂了舌头也不能说出来! 话落,他又大步迈出步子上前搭住慕槿的肩,眉开眼笑道:“本王不碰到你体肤就好,不生癣疹了吧,哈哈哈哈!” 似是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秦笑仰头大笑,揽着慕槿继续往前走。脑袋还时不时地偏向慕槿身侧,恍若无事人一般轻嗅着那股似有若无的淡香。 慕槿皱着眉头,侧目看着肩旁那只咸猪手,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排斥。但念及此刻的身份,也只好由着秦笑勾着脖子往前走。 好在秦笑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性子活脱说个不停,一路同慕槿聊得开心不已。 借着机会,慕槿一路上也对此事知晓了个大概。原来,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皇上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谈论慕国公府的亲事。 以慕国公府如今的地位,嫡系小姐许个如意夫君,配与皇亲国戚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偏云盏插手了此事,有意为难宁安王,利用权势将其不喜欢的女子许给了宁安王。 有传言之,慕府大小姐自小病病恹恹,五痨七伤,柔膚弱體。其貌不扬,时癫时傻,神智不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族中之技无一得会,凭其无赖痴癫,隔三差五便打伤几个亲族下人,恶名昭彰,得其废物二字。是以自慕国公府原夫人去世之后,她便被送往了慕府僻地好生养病。 莫说皇室贵胄,便是寻常子弟也不见得会娶这么个疯傻无德的丑恶女子回家,更何况是天圣国身份何其尊贵的宁安王。 一时间满朝沸腾,皆对此事喋喋不休。 却不知云盏向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思也变得坚定起来,势必要应了这门亲事,就连宁安王一派的极力反对也无从劝阻,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听着关于她的消息,慕槿越发觉得头大,心里也暗自一嗤,她就不知,她何时被冠上了废物之称? 且以她自身的医术,会察觉不到身体有何问题?疯癫?病恹?若真是这样那她恐怕连宁安王府的大门也迈进不去。 沈无归,已死 连照顾自身都是问题,又何谈能打理好一个偌大的王府,辅佐好当朝王爷?也无怪乎宁安王一方势力极力反对了。 不过,云盏终究是云盏。崧生岳降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连皇上的意见也可以被他左右,试问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强定两大家族亲事最后却抽身世外? 他到底是何居心? 慕槿怀揣着心思,送走了絮絮叨叨,收不住话匣子,还把她当心地纯良的人看待的秦笑。 也不知以秦笑的性子,是如何安然无恙地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的天圣京都,还能如此隽永活脱闹腾不重尊卑地生存下去的。 今日她也没有再出府的理由,想要将这些事了解得更为清楚,知晓得更为详尽,还得等到明日去李瑜书府上时才有脱身的机会。 如此一想,她也已有好几日不清楚东陵那方的行踪了。她更要尽快出去探一探才是。 待回了屋,将九里香交给恰巧做完手底下活儿的雪香后,慕槿坐在房中沉思迂久,一手轻捞过桌面的杯盏抵在唇间却迟迟没有呡下。 这其中是何缘由呢? 慕槿盯着唇边的茶盏,酝酿着思绪。眉头渐渐蹙起,却又很快平复,眼里带过一丝波光,浮光掠影般销声匿迹。 片响,她才起身,去厨房打了水,洗浴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踩着时辰去了云院。 听说,这相府后山之地,原是僻了块儿暖池专供云盏沐浴之用的,荟天然之温热,集甘泉之福泽。 却不知因何,云盏不常去洗浴。 不得不说,这相府位置选得真是极佳,卧座京都之左,迎四时暖风,避寒凉酷暑之恶。立于市井又与之隔离,独僻暖池马场,地界之阔。 都快赶得上酣春绸月那会儿,闲暇之际她在东陵颍州城修缮筑建的别院了。说来少不得惹人眼红。 彼时,慕槿已入了云院,四处搜寻一圈却不见云盏身影,屋外也无人守着。 慕槿自知云盏的话不会作假,到了此处,见四周无人,只余数株碧树静静摇曳在周围,筛落几片叶子,一只空荡荡的躺椅置在原地,她也未生回去的心思。 云盏让她此刻来这儿是哪般意思?等了大槩两盏茶的功夫,也不得见一丝人影。 慕槿内心生疑,莫不是云盏已出府去了,来不及让人支会她一声?但心里暗暗揣摩着,总觉得哪里有几分不对劲。 思酌片刻,慕槿已来到云盏房门前,头轻在伏门边,眸色微沉,抬手敲门,“相爷,折香来了,不知相爷有何吩咐?” 里面无人应答。 “相爷?……”慕槿缓缓勾唇,如此反复行止,依旧无人回应。 即便知道情况会有些异样,但慕槿依然敛了几分气息,轻推开了门,步入房内。 正如先前所想,空荡的房门依旧没有云盏的人影,慕槿也早就知道里面无人,方才不过是出于试探,好在没有什么动静。 屋里有内外两间房,对于内房,她也只是借上次云盏洗浴之机匆匆瞥了一眼,没有多加查探。 眼下,慕槿已绕过木质折叠浅浮雕空镂红木屏风,鼻尖依旧传来暗香浮醉的气息。她脚步轻缓,气息敛得更为低沉,若非武功高强绝世者难以断其屋内是否潜入了人。 内屋,确实比外屋更加雅致华贵。青萝帘账遮去半榻风光,细风透过半掩的窗柩掬起青帘一角,所见唯檀木引枕安放,被褥整齐叠好,床榻无人。 镂空古铜鼎置在青龙木螭头案上,已无烟雾缭绕之气,可见摆置颇久,人去多时。杯槲砚台分置螭案两端,中间用镇尺压着几页白纸,隐约能瞥见上面黑色的题字。 慕槿微微凝起了秀眉,颇具稳重的眼里闪现一抹疑惑,心里的好奇催使着她缓缓走向那落地的螭案。 绕到案前,慕槿微屈了身,双目落在最上层的白纸上。这一看,便吸引住了她的眼。 入目而来的不是那力透纸背,时顽时柔,烟霏露结,百两烂盈的苍劲字迹,而是呈现在眼前与那斑白的纸页形成鲜明对比的一目了然的两个大字——‘东陵’! 大字之下,往右看去,皆是几排字迹潦草,却又不失力度的行云流水的小字。 ‘沈枫,字无归,祖籍东陵荆州,后迁东陵国都襄京,继祖业。东陵二百一十三年,残冬岁杪,于逃亡途中受奸人劫杀死去,年十八。’ 字字清晰,力度强劲,行云流水。慕槿一眼览尽几行小字,心中不由一骇。 这消息,和她得来的有些出入,沈枫不知生死,下落不明,是以她才有了机会钻了这空子。 可云盏这里却写着清清楚楚。沈枫生平,大致无错,连他是如何死的都知晓得明明白白。 可云盏这里怎会出现这些与东陵有关的事,莫非,云盏已经调查过她了?知道沈枫已经死了? 慕槿眼角露出一丝疑虑,看着白色纸页下隐约还有些黑色的墨迹,似乎也是云盏的字迹。 她轻轻移开案桌上的镇尺,拈着页纸的一角,慢慢掀开最上层的白纸。慕槿轻抿着唇角,从纸页下方一角处,隐隐又瞧见了东陵二字。看样子,又是与东陵有关的了。 只不过,慕槿没有快速地掀开一探究竟。因为,在她的脑海里此刻竟有种浅浅无痕的压迫感,从大脑似藤蔓般地蔓延到了四肢,让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坚毅的眼里也闪现一抹犹豫之色。 “你在干什么?”背后,冷不防地响起一道低缓沉魅的声音,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慕槿眸光陡然一沉,正要掀开纸页的手指蓦然停住,没有黑斑的一侧脸颊上显露一股阴寒之色,听这熟悉的声音,显然知道是谁来了。 慕槿缓缓起身,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寒笑,绣玉芙蓉,面若幽潭,恍若一朵紫红色的清明篱,不艳不俗。 待她再转身,眼中早已一片澄澈,脸上也浑然不见方才的阴寒。看到立在屋内的人,慕槿神色不变。 只见云盏早已换下了一贯的赭色云纹袍,着了一身墨黯色双绣折枝鸾袍,脚踏一双玄青色软底鞋,暗添几股低沉气势。腰间随意轻系一条墨玉带,绾好一头乌青发丝,髻了一支紫鸯花簪子,任由其余散落肩头,披于胸前。 那半勾的唇微微上扬,在恰好的弧度停下,难掩朱唇摄魄魅惑,亦让旁人难以触碰。半眯的凤眸流转着丝丝清灼气息,眉间轻锁着亦善亦恶,亦正亦邪的狂狷。 怀疑,那会是谁 “可看清楚了?”慕槿未回话,云盏已然又开了口,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恍然间又似充斥着冰诀。 慕槿无言以对,她知云盏是问那纸上的事。看来云盏确已查过她沈枫这个身份了。知道她以前说过的话不过是随口应付他的。 进屋之时她早有猜测,所以此刻也不显惊慌。潋滟如秋月的眸子下是一颗平静沉敛的心。 云盏来到背后她没有一丝察觉,他故意让她来找他,本就是个陷阱。不过想要知道她的目的,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让她露馅呢? “相爷,除却这个身份,折香并无欺瞒相爷之处,个中缘由纷乱驳杂,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慕槿两眼看向他,低语道。 话虽如此说着,但慕槿微拢在身下的手已缓缓旋紧,整个人作出一副暗暗防备的姿势,眉间也隐隐沉下一抹褶皱。 云盏轻扬起唇角,长身而立的挺拔身躯被玄色包裹,微眯的凤眸盯着慕槿,隐隐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既不是沈将军的长子沈枫,那会是谁呢?”云盏低声缓问,迈开修长的腿,缓缓向慕槿走来。“让本相来猜猜。” 言语之间暗含沉凛,似是逼问。那双孤寂略寒,风魅轻狂的眸子里跳跃着惊异无垠的光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兴味和期待,不过这期待却是微乎其微,但又让人无法忽视。 慕槿沉着眸,微抿着唇,浑身透露着几分神秘与暗波。 “七年前,东陵国死伤无数,沈家也一并覆去,无活口。”云盏负着手,斩钉截铁地道。幽魅的眸子里含着淡漠,语调低沉,听得慕槿心头一紧。 “你之前所说的话不假,可见对沈氏一族抑或是东陵都很了解。若非生在东陵,那便是消息得来全面。长离乃谢瑶心腹,得罪长离便是得罪谢瑶。与谢瑶为敌无疑是与整个东陵为敌,仅凭一人之力,本相认为你还无法做到与整个东陵国十六州相抗衡。剩下的,那便只有私人恩怨了。”说到此处,云盏眸光微沉地看向慕槿,“能与他有如此不共戴天之仇的,除却已亡之人,那便只有生还者了。至于这生还者是谁,是本相告诉你,还是你自己交待呢?” 听着云盏一字一句地分析,尤其是最后那两个‘生还’二字,让慕槿心头暗暗一震。 不过,随即也很快平定下来。云盏话虽有理,无凭无据也能猜测得如此透彻,让人不免无端心惊。可惜,他认为只是私人恩怨这般简单吗? 慕槿心知,即便云盏要查,也只会查到她不是沈枫的事,毕竟确实有这人存在,几年前留下的一些线索她还无法彻底销毁。 又或者挖遍了沈氏一族的祖坟,查遍了与沈家相关之人,捅破了天也无法查到她此刻的真实身份。 难道她何时露了马脚让他怀疑了什么? 慕槿径自思怵着,想着应对之策。 “那不知相爷以为,我该是谁呢?”慕槿没有否认云盏的话,亦没有轻易承认。她此刻有些好奇,东陵国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敢与谢瑶为敌。 她在赌,赌他们两人谁更沉得住气!谁先站不住脚!她倒想知道,在云盏认知里,谁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四目相对,慕槿眼里泛着一抹幽幽深意。她心知,如果这时候还不能消除他的戒心,那恐怕她以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机会,留给她的就只有一次了。 窗柩吱呀地晃着,恍若一个悠闲的小人儿,靠着窗角,自在地览尽窗外余晖倾洒下的昏黄景致。 慕槿十指微微拧紧,指尖泛起的白色轻陷在肉里。她眼眸微抬,静静地看着迈出步子朝她缓缓走过来的人。 一双幽深冰魅的眸子里跳跃着沉沉浮浮的暗光,恍若幽暗林木里燃烧的冥火,刺痛骨肤却不留任何痕迹。 慕槿步子没有半分后退,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目光相交,谁也不肯退怯半分。 云盏一步步朝她走来,直到脚步停下。两人相隔不过一掌距离。云盏负着手,微低了头,俊冶冷魅的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人。 慕槿离得近,近到可以看清身前之人黑漆如墨的鬓角,会弁如星的凤眼,好像染上了褚黑之色,会灿得耀眼,亦会沉得深暗,一眼便把人深深地吸引住。 微微上扬的玉唇,恰似一朵孤傲的清莲,不见锋芒,亦没有柔情。 云盏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立在螭案前的慕槿,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但他隐隐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特别是那一双坚韧不屈又暗含狠厉的眼睛,明亮而深沉,像一只不会被驯服的野猫,浑身夹杂着几丝戾气,让人难以靠近。这双眼,他竟莫名觉得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知不觉中,云盏眸色微深,竟慢慢地低下了头,似要将那双魄人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些,近在咫尺的面容也靠得越来越近。 这样的眼,总是很让人怀念的。 慕槿抬头看着眼前渐渐扩大的黑影,云盏高出她一个头,此刻罩着她整个纤瘦的身躯倒显得有些柔弱娇怜。 他这是做什么? 慕槿眉头慢慢拧紧,瞧着离她越发近的俊颜,鼻尖被一股淡淡的似檀似竹的香气萦绕着,细嗅着让人不自觉安心又沉沦的气味。 那双好看的凤眸里闪现着深沉幽暗却又复杂怀恋的情绪,瞬息即逝,让人心里不由一揪,却令慕槿登时反应过来。 她这是怎么回事? 回神间,云盏的面庞已经靠近了略显促狭的慕槿,浅淡可闻的温凉鼻息洒在慕槿的脸上,让她眉心不由一皱。 避讳中,头上已传来低低的磁性声音,孤凉魅惑勾着人的心随之跳动。 “你是谁于本相而言并不重要,本相只是好奇,那谢瑶与你有何仇怨,让你竟如此行止?”字字仿若带了钩子,一下下地勾着人的心眼儿。 前些日子的事,他还不至于忘记,眼前的人,他也派人查过。至于这真相底细如何,知道的人恐怕只有当事者自己了。 幽深莫测的眼里,此刻轻燃着一簇火光,看着面前的人,却不会将她燃烧。深邃漠然的眸子微烁着,似是希冀着慕槿接下来的话与他心里所想符合,又似乎不是这样。 交换,价值 慕槿静静凝视着他,一双明亮黑沉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意,秀雅的眉间渐渐凝聚成一座高山沟壑。黑斑的脸上似也越发阴霾,慢慢爬上了额头,笼罩着清然的脸庞带上了一股冷郁。 沉寂之中,慕槿慢慢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像那黑夜下捕食猎物的窥探者,悄悄掩盖着她的声息。 静谧,包裹着屋内,缓缓流淌着一片和谐,不争不问。 就在两人谁也不发话,可以这样保持下去之时,却在霎时之间,原本清然敛默的身子突然由内而外迸发出一道冷光。 纤细的手臂呲冽着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刃,狠狠从身后挥出,逼退离她不过半尺之人。 慕槿趁着间隙,快速闪退身子,往后退出三尺之远。站定抬头后,却见对面的人悠闲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避开了她的偷袭,此刻眼里泛着一丝危险而冷魅的笑意。敛了三分轻狂,释了七分凉冽。 “相爷若是想知道,其实也并非难事。只要相爷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慕槿静静地看向他,淡淡道:“不论日后知道了关于我的任何事,都不得对外泄露,我在相府一日便要护我一日,毫发无损。对于以前的事,也得既往不咎。相爷肯答应么?” 云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不了解,但以长久居于高位之人来说,是不会别人轻易地挑衅的。习惯了谋略,自然知道以利至上之理。他们双方,各取所需。 她才不会蠢到以为云盏只是好奇她与谢瑶的仇怨,他恐怕是想知道当年东陵皇室那场屠戮的真相,那废墟之下掩藏的惊天秘密。 又或者是其他。总之,于他怎会有半分坏处。这倒让她想起了听香楼之夜,云盏故意抬高了价,让长离费了更多的银两买下她弦月弓的事儿了。 莫非,云盏和长离也有什么恩怨? “呵呵。”云盏低低一声沉笑,双眸凉凉地睨向她,幽幽道:“条件?你有这个资格么?能与本相交换条件之人,无非两种。一是势均力敌者,二便是将死有价值者。你觉得,你会是哪种?” 他看着对面娇瘦身躯的人,一脸的坚毅之色,让人忽视了右脸颊上的黑色斑儿,只余一双熠熠生辉的冰亮的黑眸,令周围的花絮都黯然失色。 这世上能与他谈条件之人,不过尔尔。自他归京之日起,还从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掀风浪。 这是数年以来,都不曾有过感觉了,与他很相似却又颇为不同的一种人带给他的。 慕槿自然不知云盏心里正琢磨着什么。见他深沉似水的凤眸里流淌着点点星光,好像那坍山之上最美的一片澄澈风景。 她勾了勾唇,淡道:“那相爷不妨同我比试一番,看我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同你交换条件。我不是前者,更不是后者。” 慕槿神色间一派淡然,此刻浑身都是警惕却又平静得令人发指。丝毫不畏惧对面之人是何身份。 世上,不会只有两种人。 强者不会允许有人势均力敌,不是输,就是赢。弱者更不是代表懦弱畏惧,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挑战和磨砺。 她不是顶端之人,更不是底端之人。所以更需要加倍地付出和努力。一旦她放弃了,那过往的一切,整个东陵,就彻底消失了。 所以,她不能输,更不能弱。 云盏一手负在身后,冰凉的眸光瞧着慕槿。既不答应,亦不拒绝。似乎在斟酌此事可行与否。 须臾,他微抬了抬眉尖,眼角露出一丝凉浅的笑意,沉缓道:“两刻钟过后,若能活着出了这里,本相便给你机会。” 云盏抬手轻旋了旋眉心,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下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凌厉。嘴角微抬的笑意似乎抹了一层寒霜蜜饯,不知冷甜。 慕槿微微蹙起了眉,听着云盏话里有话的意思,来不及思索。 却见云盏一个闪身,不闻一丝杂闹碰撞之音,一下子便从他身后半掩的窗户下消失匿去,若不是那一身玄青色飘诀留下一道好看的幻影以及鼻尖留下的淡淡清香气息,都不能让人相信方才屋内有人待过。 不待看清那道玄影,也未等慕槿缓过神来,几道黑色的身影刷刷地瞬间从屋内各处出现。 房梁之上,床下,似鬼影幻象一般出现在慕槿周围,包围着她,让人无处可逃匿。 慕槿瞧着这些不露脸的人,个个只露出一双眼睛,浑身都是一层肃杀的气息。这种气息,她一见便知是什么。 想不到,云盏竟会让她同他身边的高手比试。早料到他能如此轻易地答应并非那么容易,没想到这招早就给她留到后面了。 不,应该是一早便算计好了,只等着她入坑。慕槿心里细细思索着,想明白其中来龙去脉,面上不由得一沉。 真是越来越越有意思了。 若她没看错,这些人可都是以一敌百,既是杀手利刃亦是训练过的暗卫死士。云盏是想置她于死地? 周围十二人,个个都身穿黑色布衣,神色冰凉,静静地立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中间的人。既不出手攻击,亦不退后一步。似是要等着中间的人率先出手。 慕槿也看出其中意味,波光潋灩的眸子里微微流转着几丝沉寂,袖摆下的双手缓缓旋紧,脚下也微挪着步子,脚尖朝着同一方向。浑身都敛了属于冰寒的气息,似一只隐藏着咆哮的野兽,黑暗覆盖着黎明。 她凉凉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包围的人,偌大的屋子里站立开来也毫不觉得狭隘。她眸中划过一道笑意,这笑意瑟骨伴随着朱唇缓缓勾起。 ** 屋外,天色已变得昏蓝。夕暮投射下的树叶影子摇摇欲坠,裹了惆怅,只剩恬适悠然。 云盏斜靠在木椅上,听着屋内传来的打斗声,丝毫不觉嘈杂,反觉悦耳动听。妖孽魅惑脸上挂着一丝幽凉的笑意,让人见了莫名胆寒。 木椅边,此刻立了一个黑衣男子。面容坚毅,开阔的眉眼间隐有愁苦之色,似是不解,又好似怀着几分忧虑。 回首,往事 “相爷,您…为何要这么做?”终是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他皱眉问道。 他不知云盏的打算是什么,亦不明白云盏有何目的。云盏曾偶然救了他,也替他找了容身之处,他需要做的便是安心做事,对以前的一切暂且搁置,不闻不问。这也是云盏对他的要求,他自然遵从。 只是,近日得来的消息,却让他心有不安。只觉心绪不宁,似乎和从前的事有关。 云盏抬眼瞧了瞧天边的霞色,不急着回他的话,幽幽道:“你说,他是该死还是该活呢?” 这句话看似是问,又似乎不是。 男子闻言,偏头往屋里瞧了瞧,面上现出一片疑色,“今日依您吩咐,药堂那儿安排了一出。除却意料之外的人,也没有发现其他异样。想必茗风回来之时已向您禀报过了。里面的人,我确实不认识,也未曾见过。” 对于云盏的吩咐,让他调查此事,他也有些惊讶,且事关乎他,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何阴谋了。 依照云盏的意思,也并非是要个答案而已。是生是死,云盏心里早有结果。即便是犹豫,也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日后,你不必匿着了,跟着茗风,暂且待在京里。如无必要,不得现身。记住了?”云盏如玉的指尖轻侍弄着扶手,上面的花饰纹路雕刻得细腻精致,让人挪不开眼。 “沈枫。” 他语气微抬了抬,浅凉幽转着吐出二字。眼里泛着一股凉笑。浑身的沉稳之色让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他。 空气中凝滞了半响,这两个字对于两人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 “是。”沈枫拱手应道。一脸静色,毫不讶异和犹豫此刻被唤的是何名字。 谁又能想到,当初的他有幸逃过一劫呢? 云盏不去理会沈枫现在是什么心情,如莲的唇瓣轻轻漾起一抹凉凉的笑,一袭墨黯色的衣衫衬得俊美妖孽的面容带了几分幽敛孤凉。 “水深觅鱼,不智。”云盏语气幽凉,齿间伴随着花香溢出了几许低低的笑声,云里雾里,让人不知所云。 沈枫听着耳畔传来笑声,不禁蹙起了眉头,眼里带了半分不解。直到看见那微微勾起的唇角,不免觉得有几丝胆寒之意。 这几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看见云盏这样子,与初见云盏时,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竟有几分贴切,比起他来更甚。 云盏半眯着眼睛,转向屋内依旧在打斗的动静,神情似乎很是惬意。 “下去吧。”云盏挥了挥袖,不再瞧他。 待人走后,整座云院在安静与喧闹中交替,拉下了天色的帷幕,袅袅娜娜影重重,昏昏碧树叶坠坠。 天圣的初春总是寒中带暖,凉风刮过一片又一片碧嫩的枝叶,也不会让人觉着多么畏寒。 而此刻,远在他国的宫门内,却蔓延着数不尽的寒风萧瑟,暖中带寒,一遍遍渗过人的骨头,让人不禁拥了衾被,瑟缩在宫墙一角。 彼刻顺着瑟瑟寒风过去,似乎纔窥得见屹立在南门偏西的威严宫殿,被四门包围着,俨然已成为一个坚固的牢笼,出不去,进不来。 灯火掩映的宫墙内,筛落着纷纷扬扬的飘絮。此刻,一座拱门内,这里有着清幽凉彻的池水,昏暗的光线映射在池内,随着冷风渐起飘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一道人影正伫立在围栏边,周围熄了灯火,借着夜色却不难看出他的模样。 一头乌青色的发丝垂落在后背,直至腰间。身后披了一件上好的雪白狐裘,暖和地包裹着孤瘦挺拔的身躯,隔绝了飒飒冷风。 池水漾起的波光打在他清漠如水的俊颜上,入眼而来的惊艳让人莫名被吸引。眉间略蹙非蹙的沉郁没有显得憔悴不堪,反倒添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怜惜之色。 一张清冷孤漠的脸好像上天雕刻最完美的杰作,平静如点缀了珠玉星子的眼眸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和忧郁。 他清郁的目光落在微波泛起的水面上,微抿着的薄唇以及浑身的孤寂寥落让人不由得心疼起来。 那水下的游鱼没有遮蔽之物,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时不时腾空打个挺,溅起阵阵水花。 “主子,属下无能,弦月被毁了……” 途遇高手,弦月被折,属下被人所伤,未能带回弦月,急着回来向您回禀,看样子,弦月已经彻底无法修复了。 弦月毁了…… 毁了…… 耳边只剩这几字不断地盘旋,来回充斥在脑海。碰撞着耳膜生疼,却又无力阻止。 那水花莹莹地发着光亮,一下子与孤郁男子寂寥的眼睛映衬起来,似乎那已经不是水珠,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雨滴,覆下人的头顶,浸透了回忆…… ** 南雁迁飞,盘旋在湛蓝的天空中吹起一道嘹亮的嘶鸣。这里不是大漠边境,而是远隔千里流水落花,惜兰怜玉,秋意阑珊的襄京城。 此时院中,簌簌摇曳的芬芳馥郁,给生机蓬勃的院内之景添了几分明艳色彩。 “啪啪啪”的声音传响在院内,惊飞了停驻在枝叶的鸟雀,霎时间群鸟逃窜不已。 循声望去,只见院落之内,几株紫红色的木槿花正灼灼开放。一红衣女子正挥舞着赤红色的长鞭,红影翻飞,利落干脆,留下道道绚烂的幻影。 鞭子不停地来回挥舞,女子双眼充满了光亮,盯着鞭尾划过的痕迹,清澈的眼里含着一抹坚韧,浑身却早已香汗淋漓。 “惜儿。”一道好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女子回头,正瞧见一个身穿浅青色长衫,肩头绣了一朵暗金色海棠花图案的青绝俊美男子立在正开放的嫣红花瓣旁。眸中含笑,半带宠溺地望着她。 那唤作惜儿的女子见到他眼睛不由一亮,旋了手中的鞭子塞入腰间。刚迈出步子,可随即想到什么,又横了眉毛,故作一脸不悦。抱臂侧身不对着他,冷哼一声。 “谢青含,你来做甚?昨个儿我来你府上你不是不愿见我吗?”少女面色平静,含了几分嗔怒,微沉的语气中不难见其娇俏可爱。“她们拦不住你,你有自知之明就自己出去。” 宠溺 她说起这件事,神色不免有些微沉,似是对手底下的人恨铁不成钢,全都胳膊肘往外拐。这副少女斤斤计较的模样与先前挥鞭时的狠劲却是截然不同。 “好好好,我走便是。”谢青含满脸无奈,语气间也难掩温柔宠溺之意。“不过在我走之前,先看看这东西好不好?” 这下竟有几分乞怜之气,似乎有些无辜。他分明年岁也不大,看着比少女年长个一二岁,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对她却只有无奈顺从和爱护。 不待她出声,谢青含已走到她身前,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上面裹了一层灰布,是以不知是何物。 谢青含将它递到她面前,眼里含了几分希冀,轻柔道:“惜儿,打开看看?” 见女子撇过头不理他,谢青含也不懊恼,只无奈摇了摇头,一手拿着东西,一手轻放在她的肩上,轻轻转过她的身体,认真地说:“惜儿,昨日青含不在府中。去了坍山寺,今早才回来。就是给你带这个东西的。坍山寺距此甚远,途径险地,你若知晓必定跟着一块儿去。我让他们瞒着你,不让你见我,是不愿你为我担心。” 少女身子顿了顿,没有开口。可眼中的不悦之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知谢青含是不会骗她的,所以对他的解释即便还有抱怨,但还是知道此事为真,不会无端发火气怒的。 见谢青含立在一旁,等她回应,神情间满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过了半响,女子似才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满意了些,抬头看了看他,一双清雅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疲惫之色,女子微抿了抿唇,不说话,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少女睁亮了眼,蹙起的眉头不难见其疑惑之色。一袭红衣冽冽,眉眼之间的英气衬得整个人鲜艳夺目了不少,让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子不由看得呆愣了起来。 “这是送给你的。今日是你生辰,却遇边境战事,后日便要启程,我现如今不能陪在你身边,一切都不可大意。”他走近身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眼里含着一丝担忧。 经他一提醒,少女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灰暗下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慢慢打开。 “这不是……”她眼里含着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东西拿给她。 谢青含笑看着她,“我知你箭术极好,也喜爱弓箭。所以前些年我便吩咐人去天齐找来玄铁,由你在颍州城亲手将它锻造,还差最后一点工序时你却因要事未及时取走。我巡查潭州水患之际顺道去了颍州城,在上面弄了些图式,由颍州的老师傅亲自锻造,昨日派人送到了府上,我便拿去了坍山寺开光。上面的图案你看看,可喜欢?” 他面目温雅,坚决沉稳之中又含着一丝柔情,此刻全都倾注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眼里含着笑意,似乎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扯住他的心。 少女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泛着黑色光亮的玄弓,弓身极是精致漂亮。最显眼的莫过于上面精细的纹饰,雕刻的一朵银色的花,似一只蝴蝶匍匐在上面,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她伸手细细抚摸着上面精致的花纹,面带笑颜。她才不会信他只是顺道过颍州弄这把弓,潭颍二州分隔东西两端,顺道回京也不可能经过各自的地盘。 坍山寺离这儿不过三十里,说远亦不远。但因道路崎岖,剩余二十里只得步行。且寺庙还在半山腰,上去下来皆不容易。 谢青含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微扯,心里也似融化了冰雪,暖和起来。 他知她是喜欢的。这上面雕刻的是她最喜爱的木槿花,同她名字一样,圣洁高贵,冷艳妖娆,似火炽热。 “这弓弓臂和弓弦较之常弓大了一倍不止,玄铁也不是凡物,若是用在战场上,定是一把利器。”女子口中满是赞赏,手里的弓拿着有些沉重,“青含,这弓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向谢青含,眼角弯弯道。 谢青含神色依旧含笑,双手握住她的肩,指尖轻摩挲着她寸雪的红衣温柔地道:“法师说,此弓极戾,寻常人等是无法用的。他取的名字,虽合我意,但总归不如叫比翼弓来得亲切。惜儿你说呢?”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被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脸颊不由有些泛红。她别开身子,转移话题道,“你又去找法师了?你们说了什么?他怎么没在宫里待着?” 说来也奇怪,法师名号在外,各国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却还肯留在东陵,屈居一方,指点玄术,观星辰,行医道,福泽百姓。此等善心不得不令人敬佩。 “法师在坍山寺替人祈福,坐观奇门八卦。我也是得巧遇见他。”谢青含笑道。双手慢慢往下滑,握住了一双温热的素手,富有磁性而沉稳的声音低柔道:“他说,这弓别致,东陵罕有。倒不如取其本义,弓有臂弦,去辟留月,取之弦月。他说弓名里与这把弓主人的命定之人有关系,不论日后经历何种磨难,他们终究会在一起。弦月弦月,正好我的字里就含一个月,你说,法师的意思,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眉头微蹙,脸上的红晕不退反升,甩开他的手,退到一旁别扭训斥道:“法师那是打趣你,你也当真了?再说这样红脸的话,当心我不饶你。” 看着女子耳畔升起的红晕,像极了天边的霞彩,一朵一朵地漂浮着,让人看得呆了,陷入沉醉,久久不能自拔。 “好好好,不说了,惜儿不让说便不说。看来我是注定载在你手里了,日后若是能娶了你回家,是我谢青含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啊!”谢青含回过神来,轻叹一口气,上前几步,从背后轻轻揽住女子,温热宽厚的手掌轻握着她的双手,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看着满院艳丽似火的花,细嗅着她耳畔淡淡的清香。 她被这道突然而至的气息充斥着,害羞着不禁缩了缩脖子,目光似不在意地看向远处,眼里是一片澄澈柔和,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扬起来。 这是梦吗?秘密 娇艳如她,被天边欲落的暮光烘烤着,好像也随着夕颜的加深而变得明媚动人,最后成了天际的一道斑斓弧线,渐渐地滑落,落转成空。 ** 慕槿睁开眼,所见便是朦胧的帷幔徐徐吹拂,揭开了窗柩边黑蓝色泛着莹莹冷光的静夜。 夜,已深。 她坐起身,掀了被褥,微沉的脑袋有些肿胀。嗡嗡的声音充斥着脑海,慕槿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周围的摆设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何处。 闭目片刻,待缓过神来,嗡嗡的声音也渐渐消失,脑海里便慢慢浮现出一些清晰的情景。 她方才是做梦了? 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慕槿嘴角不禁划过一抹嘲讽,夹杂着半分冷意半分淡漠。走下床来,借着白莹月色,她赤着脚在屋里转了转。夜更深,地板不免有些冰凉。 屋内的摆设无疑是极重格局和规矩的,一眼能引人注目的便是绕过珠帘左右竖立着的高大木质书架,云烟似海,书香缭绕。 她放缓了步子,从书架旁向大门外走去,六尺高左右漆黑色木门,隐约投入点点暗蓝色的光线。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冰莹的月光似玉一般打在慕槿脸上,让人忍不住蹙起了眉。 慕槿仰头看着远在天边的明月,赤足踏出房门,一双玉足在淡莹夜色的映衬下似莲藕一般粉白娇嫩,一步步落在铺得整整齐齐的大理石上。 屋檐之下,她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星月,身子倚在红漆的圆木柱旁,坐在柱间镂空的半身墙上,支起膝盖,眼里流露着一丝淡淡寞然。似是受了方才梦里的影响。 也不知柚儿萝儿如今怎样了,洛风虽可隐匿,但终归不能一直待在那儿。毕竟,不是她的地盘,不受她管辖,总会有隐患的。 这里是僻静的一处院落,院中植了些许春花,不时飘过几丝香气。月光映射之下,朵朵似乎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慕槿看着半缺的明月,不知为何各种愁绪都渐渐涌上心头,堵塞在心口,难以释怀。 不过多时,她的视线慢慢下移,目光落在对面的房顶上,琉璃瓦闪烁着点点皎洁的光芒。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似乎月亮之中,有了一个黑点。 仔细瞧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此本该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因月光的映射而变得有些显眼。 “云盏?”慕槿嘴边喃喃,不禁脱口而出道。 心中郁结的情绪一时散去,愁绪抛在一边,不禁觉着疑惑,都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方才一心专注着自己的事,沉浸在思绪中,竟也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房顶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晓了这方的动静,是以也无多大的惊讶,只转过了头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去。背着月光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慕槿总觉得有些怪异。 慕槿蹙着眉,收回眼神,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这样子,应该还是在相府,不过却是换了一座院落。 想起方才屋里所见,慕槿也明白过来,难不成这里是云盏的书房? 为何她会在书房…… 似是想到了什么,慕槿顿敛了眸,朱唇微抿。若她记得不错,她最后是从云盏房里出来了,所以她应是没有输的。若她输了,估计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云盏是不会留下她的。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她只记得当时搏杀得很起劲,一点儿也不觉疲惫,杀红了眼也丝毫不留情。那些人身上的伤估计受得不轻。 最后是她亲自打开了那扇门,一步步走出去的。直到见到一束白光映射在眼前,她整个人才卸下乏累昏厥过去。 耳畔微风轻轻拂过,传来细微的动静。慕槿抬起头,恰巧望进一双幽沉深邃的眸子里,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眸里此刻泛着丝丝凉气,却又带了几分复杂与疑惑,最后全都归为平静,潋滟着波光。 “相爷不除掉我了么?”慕槿看着立在一旁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全然写着不在意。 看着对面一身清冷之人,那幽深清冷的眸底之下,似乎掩藏了无尽的心事。可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她更无心知晓。 云盏淡淡地瞧着她,深沉如水的眼眸不含别样情绪,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眉间难掩其狂狷张扬邪魅深沉之气。 半响,他轻弯了唇,低缓地道:“除掉九潇阁之人,本相还不想自找麻烦。” 话虽如此,却并未听出他有一丁点儿惧怕之意。修长挺拔的身躯沐浴在莹白的月光之下,墨黑色的绫鸾长衫无不勾勒出他的深沉气势。 慕槿闻言却是神情一滞,神色不变,可心里却似车轮子一样已飘闪过许多想法念头。内心不由闪现一抹惊诧,云盏怎会知晓她是九潇阁的人? 他怎么会知道的…… 慕槿没有接话,而是兀自思怵着。 九潇阁并非只有她才知晓,自先阁主创建以来它便名扬各国,历经百代,依然不减其威慑名扬之力。 可要辨认出九潇阁的人也只有阁中人才知晓。包括阁主一事,除却阁里的人,也无外人知道。就连从前谢青含与她相处之时她遵守阁规也未曾透露过一分一毫。甚至连她与九潇阁的关系他也不知道。 即便她死去这些年,江湖朝堂之上有重要之事她未去赴约,对外也只是说她消失或是闭关了。 云盏一个旁人是怎么知道的?那他还会不会知道其他的? 况且,他还不是东陵国的人。他都知道了,那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莫非,阁里出了奸细,消息不胫而走了?抑或是,她以前见过他? 这绝不可能。 云盏目光落在皎洁的远处,即便视线不在慕槿身上似乎也能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九潇阁之人,身上都有一块儿证明自己身份的印记。它的纹饰独一无二,每个入阁之人,都会由九潇阁阁主亲手刺下,世间无人能仿造。虽地方不同,但总归一样。”云盏不疾不徐地说着,丝毫不因知晓这等天大的秘密而震惊或是担忧。 扣她年奉 随着云盏话落,慕槿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宽松的素白衣衫。她知道自己右肩处确实有一块儿十二花印记,由各类罕有的药花花瓣拼凑而成的,形态不一,极艳极美,却也极暗极戾。 许是她打斗之时肩头划破了口子,出来之后便被瞧见了。 这确实是九潇阁独有的。不过,她身上这块儿印记却不是刺下去的,也不是其他阁里人所拥有的花印。其中绝妙之处,世间仅有历代阁主知晓。 云盏现下猜出了她是九潇阁人的身份,却很难知道她到底是谁。以他这般智谋无双锦绣心肠的个性,能看出她的身份,不可谓不厉害。 慕槿此刻才有种真正接触到云盏的感觉,离那谋算越近的距离,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深沉幽凉的味道。 简单思酌过后,慕槿也早已镇定下来。 “不用问本相是如何知道的,本相也无心泄露。素闻九潇阁之人,对其主子忠心耿耿,无人敢叛。本相自也不会伤你分毫,你的条件本相也会答应你。只要你今后安心做好份内之事便好。”波澜不惊的眼里,此刻却是平静得有些可怕,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何想法。 慕槿静静的看着他,绝美的侧颜看着赏心悦目,幽深莫测。可她的眼神却如同死水一般,不含半分暖意。 须臾,她慢慢勾了唇,眼里浮现出一丝流光,似是在笑。可若了解她的人都知,这是让人接近死亡的笑容,越是媚惑灿烂,越是幽暗可怕。 “相爷既猜出了我的身份,何不再大胆地猜一下,怀疑怀疑我是不是这九潇阁阁主呢?”话到此处,慕槿周身渐渐凝聚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覆盖着每一寸肤骨。 她很想知道,云盏究竟知道些什么。明明从没有过交集的人,此刻在他面前却恍若遁形一般,看透了很多东西。 “你,不可能。”云盏低缓磁性的声音缓缓传来,好比那股股琴弦,弹出段段幽雅的音律。 话语间不含猜测而是无比肯定。微微上扬的唇角暗含一丝魅意,眉眼间深深如墨的神色里飞闪过一道流光。 不可能? 慕槿蹙起了眉头,顿看向他,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定定地看了许久,她才慢慢收回思绪,云盏不像是在说谎。 只是,他就如此肯定么? 思索过后,慕槿只是笑笑,用着状似毫不知情的口吻道:“相爷真不愧于七窍玲珑,细穴之窥这八字,只是,我很想知道,相爷您是何时疑心的,又是何时派人试探我的?” 若没有肯定的事,云盏应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能想到的便是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被人暗中查过。 云盏淡扫她一眼,眸中不含情绪,“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不答反问,一笔带过,未曾透露具体情况。慕槿眼里浮现着疑惑,任旁人看来怎么都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慕槿微抿了抿唇,略皱了皱眉头,心里来回思索一遍早也碾出些零星碎末。若她还未察觉的话,那她可真就是蠢了。 拍卖会那会儿露了马脚倒不觉奇怪,云盏要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她九潇阁的身份就这么轻易被知晓了,还真令她觉得有些意外。 慕槿眉眼一挑,思索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有要也罢了的念头。只不过这云盏不仅心思缜密,做事也是滴水不漏。让她察觉不出什么,心眼儿还真是精着。 想不明白其中具体之事,慕槿丝毫不觉懊恼沮丧,抬眼看向他,神色和缓道:“相爷既应了我的条件,那不知相爷现在可还要细问一番我和那东陵新皇的恩怨?” 慕槿挑了挑眉,语调微抬,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锋。云盏不是要同她周旋吗,那她也不妨陪他玩玩儿,看谁装得彻底,谁才是掩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世人都只当东陵那场政变是茶余饭后的论柄,却难以看透这其中的波诡云谲。若真要慕槿说,估计全篇大论也尽是虚晃一招,糊弄人的。 “不用。本相自有思量。”云盏一口否定道。不掀波澜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沉稳。“我既护你周全,那日后你便要全力助本相,不得有悔。做得好,今日之惑,本相日后自会与你解答。” 慕槿心知,他已无心关心她恩怨之事。却没想原来他打的是这个心思。凡事有她九潇阁的人相助,不费吹灰之力,还有多少事是办不好的呢? 云盏也算是打得好算盘,看这样子应该是要把她物尽其用,彻底利用尽了。也不知权倾天圣的人,到底有何阴谋?莫不还要颠覆了整座帝都,吞噬尽这天下山河不成? 也难保他没有这方面的念头,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不喜欢总被人压着,即使那人于他并无多大坏处。 “今日之事,还需整顿。本相房里损坏的东西,就从你年奉里一并扣除。”云盏侧目看向她,眼里意味不明,启唇凉凉道,“明日起照常来房里伺候,不用刻意在本相面前隐瞒你的身份。女扮男装,确实簇新。但也别忘了弄巧成拙,自作聪明。” 只听得低低一声凉笑,顺着凉风徐徐传入慕槿耳边,似是嘲弄,又像是不屑。能把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拆穿,似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眼前人影一闪,整个人便飞身而过,消失在眼前。余斑驳月影,散落房顶琉璃瓦上,孤寂寥落。 慕槿坐在原地思怵,她算是把云盏的房间给毁了。以他府上的能力,一日时间便能把东西恢复原貌。她也不用担心,况且云盏也没有拿她问罪的意思。 估计今晚她得留在这间房了。不过,他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年奉,不是月奉…… 慕槿起身,看着天边那抹白月光,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还有很多事情都没理清。不过也没关系,简单也好,复杂也罢,慢慢来便是,她有的是时间。 蓝黑色的夜晚孤星寥落无边,似一只巨大的蜈蚣覆盖着整座天圣帝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紧紧盘旋在每一寸触手可及的土地。挣不脱,甩不掉,就差没有一口咬住它脆弱的咽喉了。 盘算,谋斗 害怕,不安,终抵不过现实的宁静,平淡。人心叵测的地界,身在哪里都一样。算计,邪恶,或许都被迫一样样地实现了。 世事如此,事实如此。既如此,那便斗吧,斗不了,那便谋吧。 ** 卯时拂晓,慕槿已歇整过来。 转眼一瞥床头,那里早已备好了她的衣裳。慕槿简单洗漱一番,穿戴完毕,便想去找云盏细谈一趟。他有良计,她也得有过墙梯才行。 昨日的伤不过是小意思,她随便涂点伤药便好了。这么点儿小伤跟那些个同她搏斗的人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一盏茶过后,慕槿来到云盏屋外,见一行人进进出出地搬运东西,修整院内花草,慕槿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眼睛一晃,看见一道婀娜的身影正从房里出来,手中正端着一只木盆。慕槿不待思索便叫住了她,“雨香姐姐。” 正踏出门的女子闻言也愣了愣,端着手里的东西朝她走来。眼里带了疑惑与奇怪,含着几丝不解与纠结。 “你……”雨香犹豫片刻,立在慕槿身前,半带疑惑道。显然还不知晓昨日的事。“折香?” 只见眼前的人同自己穿戴的乃是相同的布料,相似款式但颜色不同的衣服。一袭素白色烟缕长裙,领口边腰间及裙摆处用的乃是茜红色绣锦。衬着一双墨黑色的眼睛灵动明丽,似乎那千盏纷纷亮起的宫灯,煞是惊艳无比。 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其余散至腰间,未配任何头饰,却尽显大气秀婉。 这么一瞧,雨香也不由看呆了。若是没有那块黑色丑陋的斑块挡在那儿,估计这女子容貌怕是京中贵族小姐也没几个比得了的。单就这与众不同,格外出众的气势,就连她也忍不住要羡艳几分呢。 “雨香姐姐,相爷可在里面?”慕槿不等雨香再开口,径出声问道。 她朝里瞧了瞧,多是奴仆进出,还抬了笨重装饰屋子的东西,云盏也不像是在里面的样子。 原本还拿捏不定的雨香瞧见了慕槿脸上的斑块也很快便认定是她。想到方才的惊讶,雨香心里自是骇然。 “相、相爷上朝去了,还未回府呢。”雨香盯着她瞧,似是没看够。说话也不带连贯了。 还没回来? 都这时候了,便是寅时去,卯时也该归了。可这会儿已经过了辰时却还未回府,难不成又遇上什么要事了? 如今身份的事已被云盏知晓零星,她自然也不用太过遮遮掩掩,让人怀疑。做事也自由轻便了许多。 原本昨日进云盏屋子就是顺水推舟之举,即便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也会半真半假告知他一些,打消他的怀疑。 不过竟然被云盏先一步设计给戳穿了一点儿,着实令她有些惊讶。云盏在她心中现下确实已不得以常人概论。 “雨香姐姐,折香还有要事需要禀报相爷,既然相爷还未回府,那折香便先去给李大公子瞧瞧身体了。”慕槿颔首,向雨香简单点头示意。 不待雨香反应过来,人已走了好远。 替李瑜书瞧病不过是个幌子,她前些日子开的药方够他吃好几月了。如此说只是为了让她出府更加地名正言顺。 慕槿往常出府因不涉及自身之事,所以即便知道有人跟踪也并未过多理会。而今日却是不同。她有要事去办,故此早有防备,费了些时辰一路甩掉了跟踪她的人。 半刻钟过后,她才辗转来到长安街之上。此刻,她脸上的黑斑早已被她用药水遮掩化去,近瞧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若是回府,再弄些药水黑斑便可现出来。 身上的衣物则换成了简单的碧色长裙,发丝轻轻挽了个流苏髻,髻了一支碧玉簪。纤细的身材衬着妆容更显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俨然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勾了勾唇瓣,覆上一层轻薄的白面纱,只露出两只彗洁灵动的眸子,微微一笑百媚生,更是添了几许温婉神秘。 “哎哟,来来来,这位姑娘您请坐,快请坐!”慕槿四处随意瞥了一眼,步入一间普通茶坊,这里人多嘈杂,多是些平民百姓聚在一起唠些嗑,找些话柄子。 慕槿一进茶坊,坊内顿时噤声,她一身出尘脱俗的身姿引来众人注目。坊间里的人皆齐齐回头朝她看来,人人眼里不由划过一道惊艳。 一袭碧色的身影,款步而来,隐有步步生莲之意。双眸清漠淡然,半遮半掩的面颊颇有几分神秘之感,让人想一探究竟。 她目光平静,不理这些陌生探究的眼神,淡瞥众人一眼,收回视线,浅语吩咐道:“小哥,来两碗温茶。” “哎好嘞好嘞,姑娘您先坐着,马上就来。”茶小二一脸热情,迎了慕槿到靠里边儿桌边坐下,用袖子快速擦了几下桌面。 慕槿缓缓坐下,面纱之上一双清眸暗暗流转。她淡看向立在茶坊对面的人,微垂了垂眸。那人会意,不多时也状似无意来到她桌前坐下。 茶坊的人见她安静地坐着,一身矜贵清雅的气质让人不敢滋生上前搭话的心思。 见她并未做出什么奇怪举动,也并未找他们主动说话,加上一个带着些许侠气的负剑男子在她身旁坐下,似是同伴,茶客们也不敢妄想上前和她搭一搭话。 如此一来,众人很快便收回了眼神继续唠嗑起来。家长里短,京门趣事无所不聊,一时茶坊间热闹不已。因慕槿选的位置靠里边儿,所以也无人注意到她这方的举动。 “如何,近日可有什么消息?进京之时让你置的地儿可妥当了?”慕槿眸底一片平静,看着右手边的男子缓缓道,“这些日子,我知你也在京里转得差不多,了解得也有些全了。我想知道,这宁安王和慕国公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右手边的男子一身普通深蓝色衣衫,眉目间尽是恭谨之色。“小姐,洛风近日接到消息,说有人派了刺客去老宅刺杀您。但外人不知您早已离开,所以他们没有得逞。属下派人去查那些刺客的身份也是一无所获,不过属下敢肯定的是,这些刺客与以往的刺客路数全然不同,估计是另一批人派来的。” (一更) 慕槿缓缓抬眸,精明的眼中流淌着一丝沉稳。她远在京城,不过十几日的时间,老宅那里竟又派了人来刺杀她? 这次背后来的还不是同一人。这么按捺不住地想她死,还真是有意思。 “谁派的刺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若是死了,这背后谁会得到好处,谁得到好处会最大。”慕槿轻缓道。语气是说不出的低婉柔和,可内里敛藏的锋芒却是让人心惊。 洛风点点头,认同道:“是。属下近日也得到消息,说是宁安王与慕国公府正式结了亲。听说这是小姐您的母亲临死前亲口嘱咐贤太妃的事。慕夫人与当今宁安王的母亲贤太妃乃是手帕之交,从小便交好。但自从慕夫人去世之后,贤太妃对此事绝口不提,好像并未认同这门亲事。因此这件事未对外流传,即便知道的人也只在少数,时间久了也便都渐渐淡忘了。” 慕槿闻言眉毛微微一挑,显然不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若不是洛风去查,想必也无人知道这回事了。 “既然贤太妃不同意这门亲事,宁安王也不喜这桩姻亲,为何皇上还要不顾及自家人的感受,强扭这瓜呢?莫非真如秦笑所言,皇上思及到了故人?”慕槿微疑道。 这么说来,那她和慕国公府那去世的娘亲面子可真够大的。就连当今琐事繁多,朝政积压的皇上也要为她的婚事考虑挂怀。 洛风神色微凝,道:“这事貌似和云盏有关。原本皇上也不想勉强宁安王,也问过他的想法,只是,这云盏素来与宁安王不和,明里暗里都有过争锋相对。能让宁安王不痛快,云盏自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慕槿听着‘勉强’二字,面纱下的嘴角不由微微一扯。又是云盏。他干预的事还真不少。 “那云盏是如何说服得了皇上,让他不顾宁安王的意愿定下这门亲事?”慕槿看着街边往来的百姓,心下也不禁暗自思索。 若是寻常的理由,即便是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见得能让皇上点头答应。原因就在这理由,非同寻常。 洛风略微迟疑,凝眉思索后才道:“小姐想必也知道,云盏除了是景阳侯之子,隐族中人以外,他的师傅乃是世外隐士高人,精佛玄之道。对于他唯一的亲传子弟,自然无比宠信。” 这一点慕槿也有所耳闻,这还是素和接她还京之时同她提起的。云盏精于政事,可论天下之大势,服诸国将相之才。 “云盏拿他师傅玄法做文章,言其早有观国运有衰竭之相,紫鸾煞星隐有觉醒之势。若待它冉冉升起新生之际,血咒复,灾变起,诸国必乱,而天圣首当其冲。若要解之,必以皇室英才天鸾之星压制,才可解此祸。”洛风微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这紫鸾煞星,择的便是慕国公府大小姐。至于原因,传言便是其克母克兄克亲之兆,疯癫痴病名声败坏之鉴。” 慕槿听此并未生气,他说的是那死去的慕国公府大小姐,并非是她。 非他不可(二更) 经洛风这么一说,慕槿也明白过来,眼底不禁划过一抹讽刺。她偏过头,看着他,语气缓凉,“那压制紫鸾煞星之人,便是这血气方刚的皇室子弟,非秦桓不可?” 洛风紧着眉,显然也不否认。 “云盏那日在朝堂之上拿出了一只罗盘,说是他师傅传给他的。上面有七十二玄术,曾测过几次战乱灾患,无不灵验。他随手一旋,便指定了二星对应之人。”洛风凝着眉,似有些不信,“当今皇上最信玄法,与云盏师傅又是至交,必是见过其玄算之术,所以对此深信不疑。加上事关国运兴衰,又念及故人之愿,云盏从旁指出其结亲之好,国运不济之蔽,又借其权势煽动一众大臣一致进谏,是以皇上便将此事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慕槿闻言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事关天圣国运兴衰,那这桩亲事岂非想解除就可解除的? 如此一看,不得不说云盏是早有准备。势必要给宁安王难堪。娶了一个疯癫痴傻名声败坏的女子为妻,任谁出去也会没了脸面。 而要毁了这门亲,困难必不少。慕槿不禁觉得有些头大。莫不是那日宁安王找云盏为的就是这件事? 宁安王怀疑派去刺杀她的乃是云盏的人,如若她被杀了,那外界无疑会把这脏水往宁安王身上泼。毕竟,看似这件事宁安王得利最大。 可事实到底如此,还有待考究了。 “此事暂且不必理会,我会亲自处理。若我不想嫁,这世上也无人能强迫。”慕槿语气微沉,轻缓之间没有显露丝毫无措。“对了,听香楼这几日如何了?我不在身边,那两个家伙怕是自在了许多。” 话音一转,慕槿语调带了几分调侃。 洛风神色也缓和了不少,颔首道:“莲公子每日准时起床习武练功,看书习字。小姐不在的这段日子莲公子越发用功了,性子沉稳了许多。青萝也在一旁监督着他。” 慕槿闻言不禁勾了勾唇,眼底流淌过一丝笑意。“如此看来,我不在他们身边还是件好事了。柚儿嘴硬心软,不磨一磨他的性子日后恐怕会吃不少暗亏。叫手底下的人仔细着点儿,京里本就不太平,往后还要回府,更不可大意。你平日也留心着点儿,莫让他莽撞行事。” 洛风点点头,“是。那小姐打算何时回府?” 原本还有些时日回去,可是出了那档子事,行程上怕会有所变动。 慕槿看着已经摆放在桌上的温茶,丝丝热气缓缓冒出,像极了美人眼角氤氲雾气,很快便消失殆尽。 “再过些日子,我便会提前回去。现今慕国公府的人应知道我遇刺一事了,更会派些人前去寻我回京。”慕槿一脸静色,淡淡道:“先找二娘易容顶替着,待她进京之时,我再偷梁换柱便可。别等时间久了,她们都快以为我这个嫡长女已经自生自灭了。” 洛风神色恭谨,禀报道:“是,属下会去安排妥善。小姐,如今京城地价昂贵,京郊也不便宜。若是阁中部分人也要入住,京城郊外怕是容不下,行事易于暴露。虽然小姐底下盐铁钱茶庄遍布各国,绣坊酒肆名扬在外,明暗两线人手接的活不计其数,不缺银两,但属下一直谨记着小姐的嘱咐,银两要用在要紧的地方,且还要花得值。所以物色了几处地段姣好,价格相对合理的宅子酒楼供小姐挑选。” (一更) 慕槿闻言微顿了顿,抬手慢慢掀起白纱一角轻呡了口茶。眼底露出一抹深意,她放下茶杯,语气深缓,“你先挑选两处你最中意的,之后我再瞧瞧。不过,说起这云盏用玄术一事,普天之下,也不是人人都会的。真有两把刷子的,早已得了高官厚禄,名声在外,以皇室之礼相待了。” 洛风闻此眉头不由一蹙,有些不解,“小姐您的意思是?” 慕槿缓缓勾唇,一袭碧衣衬得身姿如月,姣姣如莲,“他使得的东西,旁人就使不得么?拿此事做文章,你且去把事情办妥贴了,弄得人尽皆知再好不过。只要不伤及人命,都随你。” “属下明白了,小姐卓见。”洛风一脸认同。对慕槿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眼里尽是敬佩服从之色。 “嗯。还有一件事。”慕槿凝了凝眉,“前几日,我在仁医堂见到了冷婳岚,你且去查一查,她来京城是做什么。顺便注意一下京内各处的动向,我要所有二品高官及以上重臣,京门贵胄世家子弟的大致文案野史。第一时间掌握京中风吹草动,便于应对。” 洛风颔首,眼里也含着一丝惊讶,显然不明白冷婳岚怎么会出现的,但也并未过多疑问。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你先去办事吧。”慕槿浅浅吩咐道。“记得万事小心为上。” “小姐您也当心。阁中之人近日在相府附近会随时待命。若小姐还需办事,十里绣坊锦缎庄的人也可用。”洛风也关切叮嘱道。眼睛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后才起身离开。 慕槿见人离去,不多时也起身付了账。一袭碧色衣衫,飘逸多姿,款款走出茶坊。 长安街,地界还算得上宽阔,摆摊小贩也分在街道两旁,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市井气息在这儿蔓延开来,有几分和乐融融之感。 慕槿碧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漫步穿梭,看似流连于其中实则丝毫不眷切。越过繁华地段,人流渐渐退去,也依旧喧哗兴盛。 “卖玉石了,上好的玉石,价钱便宜,买了不后悔。”一个乞丐盘膝坐在街道旁,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毛躁。身前摆了一张破旧的麻布,上面放了块儿黑黝黝的石头。 他抬起头只露出两只幽幽发亮的眼睛,看着左右往来的人群,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招揽买主。 走过他身前的人无不是掩鼻嫌弃,要么便是大老远看见就绕道而行。生怕惹上什么污秽之物似的。怕是白送也不见得会有人要。 “姑娘,买下这玉吧。传家之宝,过时不候。”慕槿正走过他面前,自然也被这道喑哑的声音叫住,朝他看来。 慕槿闻声朝他看去,恰巧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双掩藏在脏乱杂糙的污垢之下明亮而平静的蓝色眼睛。奇特瑰异,却并未有任何自卑乞求之色。 那人抬眼见到慕槿,原本平静的眼神愣了愣。似是觉得失礼还是什么,匆匆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玉?旋,璆,璎?”慕槿立在原地淡问道。只见那双很快敛下去的蓝色眼眸,略有几分生涩感。清眸里划过一抹精光,“我怎么瞧着它就是一块儿破石头呢?” (二更) 方才唤卖还挺有模样的,怎么这会儿见着人就没了底气。慕槿淡淡瞧着他,眼里流淌着丝丝算计。 “什么破石头,旋璆算得了什么?这块玉可是至宝,无价的,没见识。”似是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人理了他。那乞丐也来了精神,解释道,语气间还有那么一丝高傲。丝毫不怕得罪这次摆摊以来唯一的买主。 “你既说无价了,那便是不卖了?”慕槿勾了勾唇角,不理这人的吹嘘。径问道。 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还这般傲气,也不怕惹了人怀疑么。听他说话的语气,也不过十五六来岁,却落魄至此。 “卖。”乞丐少年一听不卖二字,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很快又咬牙道。“怎么不卖?” 慕槿见他如此说才迈步朝他缓缓走去,微微垂眸看着他面前摆放的一块棕黑色的小石头。拇指大小,坑坑洼洼,说不上好看,一个丑字得以形容。 乞丐看着面前慢慢阔大的阴影,莫名觉得有几分诡寒之气。忍不住想一个喷嚏,但被他生生给憋了下去。心头似也觉得疑惑。 “玉,自有专门的玉楼饰铺贩卖,你随便摆在这旮旯地儿,也不见得有多贵重。这块儿破石头瞧着并不稀奇,莫不是骗人的还是打哪儿偷窃来的?”慕槿缓缓蹲下身来,仔细瞧着这块丑陋的石头,毫不留情地逼问道。 语气虽然轻和,但靠近她才知道这其中微凉的气息,让人禁不住退怯。 “你这玉怎么卖的?”乞丐少年刚想反驳,又被慕槿不按常理的话给问住了。见她拿起那玉放在手中细细瞧着,他愣了一下,方才说道,“我要金珠,一粒金珠就好。” 慕槿闻言倒是不客气地笑了笑,挑眉看向他,“金珠?你当这里的人都用金珠置物,那银两是用来做什么的?” 乞丐男子听此也不由压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正为闹了笑话发糗而羞愧。 “不买就请让开,会有人买的。”似是为自己保留一丝颜面,乞丐少年开口赶人。语气带着几分赌气和倔强。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位买主,看似温柔秀雅,心地善良,却没想一个劲儿的堵他,嘴下丝毫不留情。 “金珠银珠没有,银两倒是有不少。你可要?”慕槿也不再为难他,说出了事实,他不听能怪谁。 那乞丐少年闻言抬眼瞧着慕槿,重重发丝掩映之下,一双蓝色的眼睛略显迟疑。他握紧了自己一截破烂的衣袖,满脸淤泥的脸上尽是凝重。 似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卖。 慕槿也不心急,静静地盯着他,眼角泛着的笑意丝毫未敛。碧色的衣衫飘诀,清风扬起额角一丝墨发,一双清漠的眼神略显几分无害。 “没有金珠,那你就用药来换也行。我要苍术,蒲黄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算成了。”乞丐少年有些不耐,思索过后不悦道。 药? 这对于慕槿常年医药沾边的人来说,医或药无疑都是个敏感字眼。慕槿瞧着这乞丐的模样,不急着答话,心里静静思酌着。 苍术以及蒲黄散都是治内伤的药,若非伤得厉害,轻易不会用。 玉有毒(一更) 这两味药说不上便宜,但也并不昂贵。这京里的药铺她并不熟悉,又有谁知道面前的人是说谎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慕槿眼角笑意不变,轻缓道,“今日出门太急,好像带的银两不够,买一味药恐也差了些许。你若是不急的话,那便择日吧。” 乞丐少年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污浊的脸上掩饰不住即将喷发的怒气。他充斥着不悦的目光看向慕槿,见她脸上覆着一层白纱,看不清神情,可总让人觉着她是在笑。 那双清雅淡然的眼睛恍若指尖轻出在湖面上掀起的涟漪,幽幽粼粼,仿佛就是这么无辜。让人找不出气怒的理由来。 乞丐少年蓝瞳怒目圆睁,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反复在喉间滚了几滚才生生给憋在心头,甩下一句,“既如此,那便不卖了。” 若不是他急着要钱,没什么别的门路可以赚钱,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个女子今日敢这样戏弄他,若让他渡过此次困境,改日他定要狠狠报复回来,要她好看。 话音一落,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石头,受不得气,起身就要离开。一身灰溜溜的破旧衣服此刻更显狼狈不堪。做乞丐能做成他这般模样也是无人能敌了,丢尽了脸。 “等等,你真不想要那两味药了?”慕槿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出声叫住了他。 这年纪尚青,性子倒倔,和柚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难听人劝,不受管束。 “你既需要药,那必是有人伤着了,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心急地想要换钱。就这么走了,岂非得不偿失。”慕槿慢慢起身,看向那个突然顿住的身影,眼里一片淡然。 “我这儿有些银两,你凑合着也可以拿去买一味药性略轻的药,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那玉我倒是不稀罕,你自己留着吧。”慕槿从袖里取出几块儿银子,走到他面前,拿给他。 可那乞丐少年此刻却更为固执,敢情真把他当成乞丐了。他推开她的手,退到一边,露出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我说了,银货两讫,两味药便是两味药。这玉可以给你,我的东西也必须齐全。” 这话说着好像她非要他手里那块儿玉似的,慕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给我玉,我却未给你两味药,不怕我得玉失信,不给了么?” 慕槿瞧着他,看似温和的眉眼之间暗藏一丝凌厉。 那乞丐少年眉头一蹙,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那双奇异的蓝眸,一身破旧烂碎的衣服厚薄适当,在这微凉的天里不会受到一丝寒气侵蚀。 静了半响,谁知那乞丐少年轻嗤一声,语气微沉,“我怕甚,此玉有毒,除我之外的人触碰便会染上。你方才已经拿过了,手臂现下会有酥麻之感,毒至手心,由黑入紫。佩此玉在侧只能稳住毒性,若无解药,三日丧命。你既执意,那明日子时,我必须见到我要的东西。东西没到,那你便…等死吧!” (二更) 说罢,他扬手一甩,那块坑洼的棕黑色玉石便落入慕槿怀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神情有那么几丝不甘愿,一举一动之间尽是不客气。 慕槿讶异,挑了挑眉。低头看向她的手心,手纹之间确实有一块不太明显的黑紫色指甲大小的印记。像是被刻在手里似的,却一点儿也不觉疼痛。除却手臂有几丝麻意之外。 她垂眸凝思了片刻,复又抬眼,清然的眸子里划过几许暗波,让人难以猜测她在想什么。似乎一点儿也不为知晓这个消息而惊恐,连一丝着急之色也瞧不见。 乞丐少年见无人回应,以为她是吓傻了。心里不由一嗤,方才还对他那样逼迫,这会儿就没声了。 可当他立了半响也不见人理他时,他抬起头才发现一双清幽幽带了几许意味深长的眸光正盯着他。素白面纱之上,双眼混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落在他周围,锐寒而心惊,似乎一眼便能把他看透。 “你,还算不错了,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你没有被吓到,算是比前面几个人好多了。”那乞丐少年反应过来,登时又变得有底气起来。只不过那双蓝瞳里却闪现着几股不安。放在破烂袖摆下的手也紧张地握了握。 慕槿也不气恼,只淡然一笑,“这玉有毒,恐怕你之前骗过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不信的,所以丧了命。那些信了的,也没有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也丢了性命。小小年纪却如此歹毒,真不知是哪家门户调教出来的,有几分血性,却无半点精慧。” 乞丐少年皱眉不悦道:“我,怎么不精慧了?能让你中毒我就……” “就不错了?” 慕槿含笑看着他,也不恼,“小聪明罢了。做坏事的却偏选了人多的大街之上,万一泄露被抓住,你觉着你还有命逃走么?不留生机,这是其一。” 乞丐少年听她如此说,不自觉地便左右两旁看了看,那些路过的男男女女因为好奇有不时回过头来瞧着这处的。各种目光交错朝他看来,让他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遇上我这样好脾气的也就罢了,倘若遇上个暴戾恣睢的来个玉石俱焚,你这条小命随时会归西。即便他得了解药也不见得会放过你。这是其二。” 听了慕槿的话,乞丐少年顿觉自身有种挫败感。想反驳回去却偏偏人家更有道理。一时间闷气憋在心里难以释然。 “那其三呢?”少年憋闷道。 “其三?”慕槿勾了勾唇,淡道,“你不必知道。” 乞丐少年抬头看向她,蓝幽幽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被蔑视的憋屈。 “行了,你快走吧。明日丑时城郊五里外柳河。过时不候。”慕槿淡瞥他一眼,拿着那块儿丑陋的玉转身离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乞丐少年立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碧色身影,眼神忽烁忽明,不时闪现过一丝恼意。 分明是他占了上风,找她谈条件的。此刻却反过来被她压制得死死的,连扳回一局的机会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女人,竟比他姐姐还要厉害凶悍。 可恶。 荆溪族人,留个心眼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咬咬牙裹着一身破烂衣服速速离去。 这方,慕槿已绕过了两条小街,来到百花街上。她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细细摩挲着的玉佩,脑海里浮现着那双不经意间瞥见的蓝色瞳仁,眼里划过一道深思。 蓝瞳之人,她还未曾在天圣见过。即便是以前在东陵生活十几载也没有见到过。 但是,她以前出兵征战之时,与天齐一附属国蝎阳国交战。蝎阳国北面,有一座巨大的密林山脉,山脉后面有一小国,名为蔺安国,三座城池大小,里面居住着荆溪族人。生活极是隐秘封闭,外人几不能窥视里面一丝一毫。 若不是有一次军营驻扎夜宿山野,救下了一个被驱逐而出的活不了几日的荆溪人,否则她也不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存在。这与云盏的隐族却是不同。 听闻他的族至今没人见过在哪里,见过的也早已不在各国游走了。若那个乞丐真是荆溪族人,来到京城是意欲何为,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槿眉头轻拧,显然也不知晓其中缘由。她手里轻轻摩挲着玉石,看着手心里那黑紫色的印记正在慢慢消退,白纱之下,薄凉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隽永的笑意。 毒? 真以为能毒倒她么? 出门在外,总归要留个心眼儿的。如若随便在哪儿丢了性命都是自己吃亏。虽医毒之术在身,却还是要绝望地喝下那杯置人于死地的毒酒。吃一堑长一智,前世所经历的,这一世便让她好好地击溃一遍吧。 慕槿从袖里拿出一块白绢,上面绣着一朵黑色略带嫣红的曼陀罗花,一针一线,绣工极其精致。 她把玉石放在绢上,轻轻折叠覆盖起来。 “啊!”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带了几分急厉与惊讶响彻在街边。“我的衣服!”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还有慕槿手中未及时包裹好的玉石落地之声。 “大姐姐,你的胭脂也…碎了。”这道声音略凄怨不满道。“王爷,您瞧瞧,这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把大姐姐刚从碎玉轩买来的上好瑰蕊胭脂都给撞碎了!还有我的莲裳裙,花了不少银两才从绣坊买来的,天齐的布匹,天圣本就少有。这都破了,还叫我如何再穿它?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姐妹好好做主啊!” 这道娇嗔的声音不依不饶道。显然不想轻易罢休。 循声望去,只见一绿衣女子正在忙不迭地抖拭自己的衣裙,眉眼娇怒,边责边怨,似被冲撞的人是她一样,不难见其嫌弃模样。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只是想要我娘亲……”一细小柔弱的声音传来。略带哭腔。 “琉莺,算了,不过一条裙子和一盒胭脂而已,不值那几个银两。且这孩子尚年幼,怎会懂这般道理。想必王爷也不会于此事上计较的。”身旁一个女子柔声细语道。“瞧她这般穿着,又寻娘亲的,怕是个孤苦儿了。你且送些银两给她,找个地方让她好生歇住几日。” 抬眼瞧去,只见这女子身着一袭浅白色薄烟长裙,飘然如仙。约素之腰上系了一条白丝带,挽了个蝴蝶结,缀着身段玲珑有致。 葱白如玉的手指叠放在身前,指尖轻夹着一块儿素白细绢。举手投足间尽是深闺小姐之圭臬,大户人家之典范。 流苏髻上斜插一支红翡双鸾珠花步摇,缕缕青丝尽数泄落腰间,耳上坠着一双莹白圆润珍珠耳环,衬着粉嫩的脸颊娇艳欲滴,惹人心怜。口如含丹肤如凝脂。一双美目婉转流连顾盼生姿,动人心魄。 “都说慕府小姐不仅容貌倾国倾城,才华横溢,还心地善良,宽厚仁慈,此言真是不虚啊。”旁边一暗黄色华服男子满口称赞道。眉眼带笑,言语之间不掩其倾慕之意。 “王爷说笑了,晗烟自小习礼知仪,熟读圣贤之书,尊圣人教诲,谨记心怀善德容厚乃为人之本,不敢不从先圣之训。”她浅浅地笑,尊敬之间含有几分疏离。 “哪有,王爷谬赞才对。这不知规矩的野丫头冒犯了大姐姐,不追究就该磕头谢恩了。大姐姐竟还送银两给她,真是祖上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绿衣女子依旧满脸幽怨。 “好了,琉莺,你且扶她起来,拿些银两过去。我们逛街耗了这么久时辰,也该回了。王爷还有公务在身,怕是也要回府了,你难道还要杵在这儿让王爷看你的笑话不成?”慕晗烟朝她打趣道。 她从身旁婢女那儿取了几块儿碎银,交到慕琉莺手上。轻轻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素来也爱做这些事吗,今日怎么反倒倔性子了?你若行了善事,想必京中各家公子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知我慕府儿女皆是仁德兼备的。父亲母亲若是知晓了也是会夸赏你的。” 慕琉莺苦着眉头,抬眼瞥见慕晗烟的神色,也知不能违背。手里握紧了碎银,转身懑怨地朝着小女孩儿走去。 暗黄色华服男子见此,眼里堆起一层更深的笑意,露三分精明,隐七分深意。他偏头笑着说,“慕小姐不愧是为人长姐,行圭表之率。不仅自身向善,更教导其妹仁德布善,真是不错。依本王所见,我那王兄若是能娶像慕小姐这样知礼明仪尊德敬善的女子为妻,必定如虎添翼,福分颇深呐。只是,可惜了……” 听其语气,还略带几分无奈惋惜。不过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庆幸之意便不得而知了。 慕晗烟闻言,温和的眉头也不由微微一蹙,嘴角挤出一抹温婉的笑。“王爷怕是记错了。晗烟虽是琉莺之姐,却并非长姐。王爷恐忘了,再过些时日,槿姐姐就要回京了。论长幼之序,她才是慕府真正的嫡女,晗烟还担不得这名头。” 闻此男子却是抬了抬眉,略有几分不在意。“担不担得,岂是慕小姐一个人说了算?本王说担得就一定担得。慕小姐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慕晗烟微垂首,敛下扑朔的眼眸,勾唇浅笑,“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晗烟不明白。晗烟要的,晗烟不惜代价都一定会争取。不劳王爷您费心了。王爷有佳人在侧,美人在怀,府邸莺歌燕燕,这些话还是尽早淡忘才是,莫要再向晗烟提起。” 刁奴,伤人,可笑? 她莲步微移,目含浅笑地朝他施礼,略作退步,客套间尽是疏离。 暗黄色华服男子听此不怒反笑,眼神微烁,“慕小姐是聪明人,本王话不多言。日后自见分晓,呵呵!” 慕晗烟扯了扯唇,脸上笑容保持不变。 “啊!”只闻一道惊呼声传来,慕晗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偏头朝声源处看去。 “贱丫头,你竟敢抓破本小姐的手!”只见慕琉莺脸色难看至极,不顾颜面怒骂道。“该死。” 似是气急,慕琉莺毫不客气“啪”地一巴掌扇在那张嫩白的小脸上,小孩儿的身子顿时没立住,整个人趔趄了一圈后重重地倒在地上。那娇嫩的小唇也从齿间溢出丝丝血来。 贱奴,竟然敢还手,不知死活! 慕琉莺似是还不解气,冷哼一声,提脚便是重重一踹,用力地踢开地上那小孩儿。连同手中的碎银也向她脸上砸去。右手紧捂着左手,眉头皱得很难看。 “琉莺?怎么了?”慕晗烟面色疑惑,与身旁华服男子对视一眼便小快步走过去。温婉的目光含着关切道。 慕琉莺见着她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顿时一副委屈样,诉苦道:“大姐姐,这个死丫头不识好歹。你我见她可怜才给她银两,却没想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向我下手。你看看,我的手,都破皮起血丝了,我这手伤了明日还怎么陪郡主射箭练舞啊。你说说她是何居心,打碎了大姐姐的名贵胭脂不说,还弄破我的衣裙抓破我的手,这等心肠还怎么能让大姐姐可怜施舍。我看干脆不如赶出这京城,少惹人碍眼才对。” 慕晗烟听着慕琉莺哭诉,也没有出言安慰。她瞧着地上微微颤抖的小孩儿,一双灵彗的眸子全是害怕退缩之意。眼泪汪汪不知道怎么开口。 慕晗烟轻瞥一眼便转过头,看着慕琉莺一脸委屈的模样,抿唇道:“既然王爷在此,我也不能逾了矩,你便寻他替你做主就是。王爷公道分明,又怎会屈了你呢。” 她的语气依旧温雅柔婉,不论如何看都很识大体。三两句便绕开自己,另引向他人。 “可有可无的东西惹恼了慕三小姐,自是该惩。慕小姐心疼令妹,护短无可厚非,本王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呢。依本王所见,这等刁儿便让令妹随便处置便是,以消怒火。”华服男子听此笑意不减,偏暗的眼底流淌过一丝锐气。 此中又有几分讨好也不得而知。 “大姐姐,您瞧瞧,连王爷都允琉莺了,那您也不能阻止我。堂堂慕府岂是容旁人冒犯的,区区一个野丫头而已,琉莺也顺便帮大姐姐出一出气。”慕琉莺脸上扬起一抹高傲,浑身透着一股蛮横无理的气儿,心眼儿不是一般的小。 “湘儿,莹儿。你们将这丫头给卖到牙子那儿去,有嬷嬷看着,看她还敢不敢这么放肆。”慕琉莺转头恶狠狠地吩咐道。 “是,小姐。”身后两人得了令,也从旁站出来向地上的人走去。大街上过往的人渐行渐疏,但依然有目光时不时地朝这处看来。 “不,不要……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不是故意的,弃儿不是故意的。姐姐,求求你们让我走好不好,我要去找我娘亲,求求你们了,弃儿求求你们了……”那小女孩儿见人慢慢朝她走来,神色不对劲。她连忙撑着弱小的身板儿往后挪动,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她眼里的乞求之意却让对面的人心里生不起半分涟漪。 “哼,刁奴就是圆滑,辩解再多也是无用。什么娘能生出这样没规没矩邋遢乱糟的女儿!”慕琉莺嫌恶地看她一眼,一身脏污破烂样儿,还敢狡辩。真是有娘生没娘养,贫贱民都一个德性。 “不要,我要我娘亲,弃儿不要跟你们走呜呜呜……”小女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要往后跑。不料想却被人猛地一推,狠狠栽了个跟头,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被人从身后治住。“啊,我的手…好痛啊呜呜呜……” 小女孩的身子被人从地上粗暴抓起,使劲挣扎着,后颈处被人扯着勒得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也隐有发紫之势。 “娘……”小女孩儿细弱的喉间隐隐颤动,嘴里呜咽声渐弱渐小。 “哼,快点给我绑了,直接送到那儿去,省得碍眼。”慕琉莺揉了揉手腕,一脸不耐烦。 一个个小小的贫奴而已,她还收拾不了?她挑选了那么久才选上的一条莲裳裙,就被这个下作人给毁了,不治了她难解心头之恨。 两个丫鬟得了令,赶忙又把小孩儿从地上提起来,因其浑身脏污不堪,身子又有些无力,丫鬟也干脆地在地上拖着她往前走。 “咻咻”几道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像是风中夹杂着几丝冷冽的细雨,带过人的脸庞,冰冰凉凉。 这里的人不禁纷纷把目光投向对面,只见一抹白色的绢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过小女孩背后的四只手腕。旋转一圈不带停留又很快飞回远处。 “啊!”两道凄厉的女声顿然响起。 那按压住小女孩儿的两个丫鬟早已齐齐向后退去,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顺着视线看下去,她们的手腕处有着一道短浅的口子,那里正缓缓往下滴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灰白的石街上,突兀又有些诡异,看似缓慢却丝毫没有停留之势。 “谁?”对面,慕琉莺见此早已脸色顿沉。显然没想到有人竟敢坏她的事。 身后慕晗烟见此,眉头也不由微微蹙起。贤安王决定的事也会有人插手,此人是无知还是大胆。 “无容人之量敢称悲悯之心,不觉可笑?”慕槿从远处缓缓走来,面纱之上清幽的双眸似笑非笑,轻缓语调中透着一丝幽冷。 此刻慕槿手中正轻轻侍弄着一块白色的丝绢,莹润纤细的十指卷了一圈过后便随意扔弃在地。丝绢的一角,早已沾染了一丝血迹,红白映衬鲜明。 对面几人见到此番景象瞳孔也不由微微一缩。方才伤人的,便是…这条轻软的丝绢? 温柔美人,计较妹妹 慕槿却在几人微微愣神间把她们的神情收尽眼底,清冷淡然的眸光里浮现着一抹嗤笑。 “你是谁?胆敢阻拦本小姐教训这刁儿?”慕琉莺发愣过后很快回过神来,不改日其黑沉的脸色,不悦质问道。 也不知是个什么娇贱的人,面也不敢露出一下,怕是丑死了。连她的人也敢伤,简直是不想活了。 想到方才慕槿出手的厉害,即便慕琉莺心里有几分退却之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她可不能输了阵势。 “王爷可识得这女子是何人?”身后,慕晗烟见贤安王已来到她身侧便转头轻问道。 按理说来,有这般本事的女子,身在京城不可能不被知晓。但她思索过后脑海里确实没有印象。 慕晗烟目光落在前面一袭碧衣的慕槿身上,一身碧色如莲,眉间清冷如月,窈窕之姿给人一众若即若离之感,无需太多点缀依旧惹人驻足流连。 慕晗烟瞧着比她还要清贵雅然女子出现在眼前,精细的眼角也不禁微微一紧,除却心里有几分疑惑和不适以外,眼里也暗露着一丝深晦之意。 “此等放肆之人,本王也不曾见。慕小姐可是觉着碍眼了?”贤安王秦轩立在原地,打量着对面的女子,嘴边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也不知其怀着是何心思。 “王爷何出此言呢?是非对错呈在眼里,自有明白人看得透,晗烟计较恐也不是无理。若是这女子碍着了王爷的眼,那也不得不算是她的本事。”慕晗烟脸上始终持着淡淡的笑容,轻言细语似在诉说着与她毫无干系的事。 秦轩闻此毫不讶然,也不做声,兀自挑了挑偏阴柔的眉。略阴美的眼角细细眯成一条线,似乎一眼便看透了对方此时的心思。 那些话听来却让他心里颇为满意,此刻看向慕晗烟的眼里有着一丝兴味,似是对慕晗烟的赞赏。但其间流露出的一丝暗凉之色却好似不是这么回事。 慕槿瞧着对面几人,怒意深深的,打量疑惑的,揣测忌惮的,皆是不同。她淡淡收回眼神,全然未把几人放在眼里,径扶起地上的小女孩将她带到身旁,简单寻了一遍她的伤势,并未过多问询。 检查无恙过后,慕槿方才转了头移了眼,缓缓勾起面纱之下的朱唇,脚步依旧未有停下的趋势朝着几人轻缓走去。 一丘之貉,何必装得如此清高。 “不过是裙摆破了一个洞而已,非是价值连城之物,以慕府的财势,又何须这么惦记。难不成堂堂慕国公府连带着慕小姐已经穷酸落魄得连胭脂衣裙也买不起了么?”慕槿驻下脚步,看着对面火焰正盛的慕琉莺淡淡地说着。话语间不难见其讽刺之意。 方才她不过是因着手里的玉摔了出去才注意到这方的事,她未曾计较这些却没想听到了慕国公府的名讳。 听那慕晗烟尊那男子为王爷,想必他的身份也显而易见了。 只不过,自己现在这个慕大小姐的身份貌似已经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巴不得早点将她除去。 依贤安王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和慕晗烟合作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既知道慕国公府的地位,还敢在这儿乱吠叫?惹恼了本小姐,得罪了慕国公府,本小姐定要扒了你一层皮!”对面,慕琉莺闻言更是气怒不已。眼中怒火掩藏不住地喷射。 什么东西,竟敢贬了她慕府的地位,嘲笑她穷酸,口出狂言,真是笑话。 慕槿瞧着慕琉莺满脸的怒意,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脯,眼角笑意深深。看来这人着实被她气得不轻,愚蠢不灵,骄横易怒,被人利用也是活该。 “扒了我的皮?呵呵,慕小姐可真有本事,自视甚高这四个字看来你得好好学学,参透了再出来才不至于丢人现眼才对。”慕槿低缓道,“且慕‘大’小姐不也说了么,不过一条裙子而已,不值几个钱。你既然斤斤计较,要赔那我替她赔你便是。” “赔?哼!你赔得起吗?先前不过是大姐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罢了,大姐姐心善仁慈,她的恩泽岂是你们这些恬不知耻的东西能受到的。真不知道到底是哪只畜牲耳朵听岔了竟然还将它当真了!”慕琉莺满脸不屑,对慕槿侧目而视,一副高傲的模样让周围驻足的人也不由连连摇头。 此等贬低人的话,真不像是从高门府第里出来的小姐能说出的。若不知情的人定会把她归了泼妇一类。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这些穷贱东西,本小姐教训一个人而已瞧什么瞧?”慕琉莺见着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目光,顿时黑了脸色忍不住怒骂。 这么一瞧,停下来的人倒是更多了。无非是她如此大的声音连远处的百姓也引了过来。听见她的话人人无不是鄙夷之色。这性子,倒是和那刁蛮任性的淮安郡主有些相似。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慕琉莺和淮安郡主交好也不是没有缘由。 “好了,琉莺。这人你也训了,气也应消了。辱了慕府声名之人父亲知晓了自有惩戒,任何人也不会轻易饶恕的。这些粗俗的话你以后莫要再说了,拉了慕府脸面不说,你一个女儿家以后还何以寻个好夫婿?回了吧。”慕晗烟皱了皱眉,温声轻语略带责怪,显然了解慕琉莺的性子。 但对于在稠人广众之下,她还不想让旁人对慕府之人随意指点说三道四连带着歪曲了她的名声。 “大姐姐,不是琉莺不讲道理,而是这些人太可恶,完全没把贤安王和姐姐放在眼里。要是宁安王在这儿,想必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容忍了别人冒犯大姐姐。今日大姐姐可不能阻拦琉莺,琉莺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女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目中无人!敢不敢插手本小姐的事!”慕琉莺一脸幽怨着,心里依旧不想放过慕槿二人。 “你既然知道身份有别,又何必计较这些。身为慕府儿女,自应克己守礼才是。莫要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丢了面子。”慕晗烟闻言神色也微微一沉,温婉贤淑低声细语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惜认可之意。 更破一点(看看小剧) 琉莺这刁蛮的性子,也只有她与父亲母亲才能管束得住。放任许久,今日倒连带着她的面子也扫去不少。 “覆水难收,这说过的话岂有收回之理。慕‘大’小姐想要息事宁人,保全你慕府的颜面,那慕大小姐岂是不知这慕琉莺小姐早已把你们府上的脸都丟得一干二净了?”慕槿唇边挂着一抹讽意。 想挽回一些面子,早该封了那张嘴才是,何故等到此时说完了败了脸面才阻止,费的什么心思,慕槿倒有几丝了解。 思及此,慕槿也不由多打量了一脸温婉的慕晗烟几眼,心里有了几分计量。 “大姐姐,是这个贱女人先挑事的!琉莺可没招惹她,今日是她惹恼了我在先,琉莺不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人,琉莺今后便不姓这慕!”慕琉莺满脸愤然,脸色都黑得如锅底一般。 移眼正对上慕槿那副淡淡睥睨的模样,眼底那一抹清高似瞧不起她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可恶。 “人恒贵有自知,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我不见得你比常人高贵多少,人自生而对等,谁又比谁高贵,何来把贱这个名头言说在他人身上。”轻瞥一眼脸色难看的慕琉莺,慕槿眼中含了几丝淡漠,不疾不徐地说。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无不是唏嘘一片。心灵都受到了不小的撞击和震撼。 这人生来自有天命运作,难以违抗,轻贱的人始终是轻贱,即便是换了身皮囊踏了双金靴也改变不了低贱的事实。又何来对等之说啊。 这人话虽说得很应他们的心声,可是,终究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去计较四周之人的议论纷纷,也不去理会慕琉莺几人眼里流露出的淡淡嘲讽。 慕槿径移了眼,淡看向慕琉莺,“我自认为我还是个守信之人,记性也不算太差。方才我说的话不会失信,说了赔你我便会赔。当然,慕琉莺小姐说过的话我也还记着,不过我觉得很快就会忘了。” “你什么意思?”慕琉莺半怒半疑道。“说清楚!” 此时被慕槿这么一激,方才平缓下去的气又升了上来,堵在胸间难以排出。脸上升起的怒红之色还未彻底退去,那恶狠狠的眼神泛着幽幽磷光恨不得要吃了慕槿似的。 慕槿对此毫无波澜,眼帘子也未多掀一下,勾唇一笑,眼里寒光溢溢,“不是破了么?我可以让它……更破一点。” 话落,慕槿眸间顿然寒芒释放,夹杂了几股沉意。身形一闪,整个人化作一道影子般快速划过众人眼前。 她眼里迸发出一道邪意,手如戾风似的卷过慕琉莺身旁两个丫鬟的腰间,狠狠往下一扯。只闻耳边传来一道惊呼声,慕槿手里早已缠上了两条细软的腰带。 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她手中的两条腰带已拧在一起,化为螺旋的带鞭,以横扫冽风之势狠厉地朝着对面的慕琉莺鞭去。 “啊!”慕琉莺瞪大了眼,眼里充斥着惊恐,看着那似乎已经成了棍棒似的腰带快速朝她挥来她却没有半分可以动弹之力。 “救、救命啊啊啊啊……”不多时只闻凄厉的哭喊声以及裂帛撕扯之声。鬼哭狼嚎地响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让越来越多的人堪堪停了脚步。一时间这条长安街西侧变得水泄不通。 “前面是怎么回事?”人群不远处,正有两人并肩走着向这方来。看到围堵的人群,这人也很是疑惑。 难不成还有什么新鲜事?不然长安街的西面何时有过这般热闹了。 “你去看看。”这人略偏了头,对身旁的人平静吩咐道。显然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多时,那人折了回来。这两人也已来到人群外缘,看着左右攀谈的人头,不禁皱起了眉。 “大人,这里面是什么情况属下还不知道,您要不亲自去瞧瞧?”侍从模样的人略微偏胖,让他这么挤进去确实有些不易。 “尊重,从来都是自己给的。你若不要这脸,即便是生得再高贵,也妄想奢求别人尊重你。”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地方依然清晰可闻。 语调浅浅,一字一字敲打着人的心仿若掀起了一丝波澜,荡漾在心间脑海。不难听出其淡漠之意,却很难勾勒出说这句话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大、大姐姐……呜呜呜呜,救、救救琉莺,救救琉莺呜呜呜……”这时另一道哭诉凄惨的声音传入耳内,一下子让外面的人变了变脸色,沉声道,“琉莺?” 这道身影闻言迅速敏捷地朝里跃去,空气里似乎也蔓延着紧张气息。待到他见了眼前的场景心头也不免震撼惊愕。 “这是谁做的?”他脸色顿时沉了沉,凛义的眉间微微一陡,有些骇然,话语间不难听出其惊疑之气。 耳边传来这道微沉的声音,慕槿一手拿着腰带,一边眉毛微微往上一挑,侧目向不远处看去。 慕修苑来了? 她不紧不慢地收了手中的腰带,垂眸一圈一圈地慢慢缠在手上,星眸幽深,语气轻缓,“莫不是慕少爷也要来帮衬着自家人了?恃强凌弱,不像是你的作风。” 那日找云盏之时也顺带见过他一面,刚正不阿,正义凛然的个性倒是真切,不是个坏胚子。偌大的慕国公府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另类的人来也算是有些虞料之外了。 他未得罪过她,她此番自然也没有针对他的必要。 慕修苑闻言眉头皱了皱,朝她看去。 只见一个碧衣窈窕的女子,浑身透着仙灵沉稳之气,清眸流转,更有几分如素晖魄月般清冷高贵的意境。 视线略微下移,只瞧着她手里拿着略凌乱的腰带慢慢缠绕,动作无比轻缓。似乎那不是腰带,到了她手中仿佛都变成了一件精致的物事。 “是你做的?姑娘为何……”慕修苑眉毛依旧紧拧。瞧了瞧地上衣服已经碎裂得不成模样的慕琉莺,头发散乱了半边,低声啜泣,平日里骄纵的气焰此刻也不见踪影。 慕修苑心头微微一沉,除却一些惊诧还带着几丝疑虑,此事并不是他所见那般简单。 蛮不讲理,告状 他不是个冲动的人,遇事自也不会不问缘由随便下定论。即便不悦,该走的轨范一样也不能落下。 彼时慕晗烟早已推开了两旁的人,取了身上的薄外裙披在慕琉莺身上,轻轻抱住瑟瑟发抖一脸害怕的慕琉莺。脸上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显然被方才的阵势吓住了脚步,不仅慕琉莺动弹不得,就连慕晗烟想上前阻止也是无法。 “大少爷,您可算是来了!您快教训教训这个恶毒的女子吧,您看看她把三小姐弄成什么样了?方才这个女子施毒手胡乱肆意鞭打三小姐,那功夫厉害得让奴婢和大小姐都难以靠近。湘儿正要回府找您来做做主,此刻怕是还在路上呢!”一个丫鬟瞧着慕修苑来了,连忙从身侧出来,一脸气怒不甘之色。忙着为慕琉莺打抱不平。 “那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慕修苑见慕槿并未有理他的意思,只好扭头看向丫鬟询问。 丫鬟见此机会,有人撑腰,挺了挺腰,气势顿时来了不少。她转了头,眼神如刀子一样恨不得给慕槿戳破几个洞,她可还记着方才自己手腕受伤的事呢! “大少爷,您也是知道三小姐的性子,凡事惹恼了她顶多叱骂几句,不会来真的。可是这个女子,不仅口出狂言贬低慕府,竟还当着众人的面还辱骂鞭打三小姐!还有奴婢这手,也是这个恶毒女子伤的。大小姐性子温良,见不得这些事,却难以上前阻止住她。您瞧瞧,这个歹毒女子把三小姐弄成这什么模样了!”莹儿抬了手臂,露出袖子下流血的手腕,“她这么做这以后还让三小姐怎么有脸出去见人,慕国公府上下的面子往哪儿放啊大少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大少爷一定不要轻易饶恕了这个女子!” 莹儿语气愤愤,大声诉说方才的遭受。三言两语摒了慕晗烟的事,直把矛头对准慕槿。 “大哥,莹儿所言不虚,琉莺性子虽冲动了些,可也是讲理知礼的大家闺秀。从小受了母亲娇惯,行事却从未出过格的。”慕晗烟抬眼看向慕修苑,一脸柔婉安静的样子,总会让人下意识得去相信她所说的话。 也很难想象她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这位姑娘突然出现在此,插手我们的私事,蛮不讲理不说,还伤了琉莺,辱了门第,态度实在强硬了些。晗烟即便劝阻也是无用。这次的事贤安王可以作证。大哥还请秉公办理,莫要放过了这些随意辱没天圣尊崇的名门贵族的小人才是。”慕晗烟字字珠玑道,语气依旧轻婉平和。 说着,她的目光移向立在不远处的慕槿。只见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之上,一双清冷淡然的眸子略带兴味地看向这边,仅凭那双清幽淡漠的双眼,似乎也能看出她的混不在意。 这般漠然随意的姿态,竟是看起来比她这个诗书礼仪尽染的闺门小姐还要清丽秀婉,清美绝然,身姿出尘了几分。 慕晗烟见此,烟柳似的眉毛轻蹙了蹙。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有比她更引人采颉,盖过她一头的女子。半掩半露,遐想无边,碧莲之姿,惹得人心神也微漾轻摇。 念及此,她清美的眼眸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悄然划过一抹异样。微微垂下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意。 慕槿未作声色,把主仆二人的话听进耳里,心底里也忍不住嗤鼻起来。 这慕晗烟说的话倒挺有意思,调教出来的丫鬟也不逞多让。挑拣些厉害的话来说,让她无任何驳斥之机。 “贤安王,此事可是如令妹所言,句句是真?”慕修苑闻言,偏头向立在不远处的贤安王看去,寻求结果。 他也不想冤枉了人,凡事问清楚的好。 贤安王立在这儿,想做个透明人也难。见慕修苑问起,唇边一如既往挂着一抹笑意,柔性的眉眼间露出几丝惬意。 “若连自己妹妹的话都不信,问本王又有何用呢?呵呵呵。”他又低低地笑出声来,这声音听来却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这话无疑是间接承认了慕晗烟所说的话属实,却把自己置身事外,撇得一干二净。 慕槿移目,眼神淡淡地瞥向那个看似不插手的贤安王,这才仔细看清了他的面容。 生得一张比女人还白皙的脸蛋,长相略偏阴柔。一身暗黄色华服,虽不说惊艳如云盏素和怜玉宁安王几人,但瞧着也是个耐看的人。 只不过,微尖的骨头堆着一张细眉美眸的脸,看上去也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主。 慕修苑闻言也明白过来贤安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凭他以往审案的经验及自身秉性来看,断然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微移眼,却见慕晗烟此刻正用着一副忧郁愁恼的神请瞧着他,似乎也在揣测着他是否不信她说的话,略带清郁。 慕晗烟轻抿着唇,略过他,不经意瞥见了他身后之人,那一身冰冷不可忽视的气势?她微微诧异,浅柔道,“阿桓…宁安王也来了?” 宁安王点点头,站在慕修苑背后,眼神扫过这里的人,冰唇微抿。静立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位姑娘,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慕修苑偏头问,神色间也没有凌厉之意。 这女子瞧着也不像是个会生事的人,也没有那股骄横跋扈的傲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慕国公府的人也定有什么缘由在其中。 慕修苑此话一出,围绕在周围的人都朝她瞧去。她出手的事这里的人也都看见了,也不知她还有何辩解。 慕槿动了动眉梢,神色间有些慵懒。不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淡扫了扫最近的几个人,收回眼神,混不在意。 敢情这慕晗烟和宁安王还有一腿不成?连如此亲近的名字都叫出来了,啧。 “都言慕大人乃肺石风清之人,此话确实不假。贵府慕琉莺小姐性情真挚勇气可嘉,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小心冲撞了她便污言秽语不择手段不放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便要将她卖到牙子那儿去。我只是出手相救,没成想坏了琉莺小姐的好事,方才出手重了一些但也知道分寸。我所言非虚,慕大人可前去查看。”慕槿斜睨了地上的人一眼,淡淡收回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偏袒,青梅竹马 人证物证一样不少,冤没冤枉自有分晓。 慕槿转身,走到身后小女孩儿那里,轻轻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别怕,姐姐在这里。你的眼睛和你娘真像。叫弃儿是么?”慕槿替她擦拭掉手上的灰尘,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给她倒在掌心的伤口处,止止疼。 小姑娘这下也不说话了,轻轻点点头看着她,不哭不闹。仿佛听到慕槿嘴里的娘亲二字就安静了下来。 “宁安王,你怎么看?”慕修苑闻言蹙了蹙眉,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慕琉莺,受了惊吓躲在慕晗烟怀里什么也不敢说。 一眼瞧去,慕琉莺身上除了衣裙被鞭打破碎以外,未见任何或轻或重的伤。 这无疑应证了慕槿方才的说辞,并未真正伤害到慕琉莺。最多只是给了她一个教训,以示警告罢了。他心中揣测几下也能还原一下事情的大概,知晓事实。 “晗烟,不会说谎。”宁安王冷冷吐出几字,看向他,并未对此事作出结论。 “宁安王这是信慕小姐了?” “护着嘞!” “青梅竹马,总有情在那儿。” 人群里窃窃私语,大多离不开宁安王与慕晗烟的事。 慕槿听到背后传来的话,微偏头看去,也不觉诧异。只是没想到秦桓和慕晗烟有这层关系,包庇自然也无可厚非。 宁安王这么做,自然给慕晗烟留了许多底气,有他撑腰,谁又能不信他的话呢?如此一想,她看慕修苑的眼神倒是更加顺眼了。 “呵呵,大王兄还真是顾念美人,不让人不受到一丁点儿委屈,王弟受教了。”贤安王细眉一挑,神色颇有几分揶揄之意,一副谦虚模样。 声音听起来似是在笑,可细细听着又觉有几分怪异。 这贤安王怕是与宁安王面和心不和,话里话外呷了一口讽刺嫉妒之意。盗真是有趣了。 慕槿勾了勾唇,心里静静想着。 “宁安王不觉言之无理么。”慕槿牵了小姑娘的手,起身缓缓走到慕修苑身旁,淡笑道。 身旁之人向她投去一抹疑惑,不知她何出此言。连带着周围人的猜测,宁安王的脸色也有些沉冷。 “王爷您深谙慕小姐性情,可我等不知。仅凭王爷嘴里一二句说词便让我等相信,未免有些可笑了。”慕槿挑了挑眉,神情淡淡。 若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是秦桓而是云盏,她是定然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可秦桓不同,几次照面,倒对他有些猜想,颜面于之来说不是不重要的。 “可,笑?”宁安王额头跳了跳,冰冷的眼神顿扫向她,嘴边碾辗这两字,似觉不可思议。 平日里敢同他理论的人寥寥无几,如今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竟敢嘲弄他,倒是生平头一回了。 “姑娘觉得,除了你之外,现在这里还有谁敢笑话大王兄?”贤安王用着不着调的口吻说道,细细打量着一身碧衣的女子,眉眼带着丝丝柔美的笑意。 这个女子倒是别致,姿色有几分,这骨子里带着的清冷疏离,聪慧头脑更甚于身旁的慕晗烟。 不过,可惜了,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不知其身份,也不见得有多大来头,拉拢也是无益。 慕槿自动忽视贤安王话里的阴阳怪气,也不知道他心里在叹什么气,眸光淡淡收回瞧着走过来的人,神色清冷。 “慕大人在此,本王也不会干预此事。”宁安王停下脚步,立在慕槿身前,紧盯着那双眼,冷淡道。 一袭紫衣绣袍修饰着挺拔的身躯,更添几分气魄。棱角分明的脸上写着冰冷二字。 “只是,本王觉得实在是疑惑,想要仔细地问问你。”宁安王负手而立,语气冷冷。冰沉的眼神看着面前女子,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不容慕槿开口,宁安王便继续说,“一,这件事与你有何干系,慕府训人乃其私事,外人插手有何居心?” 慕槿淡淡抬眸,冷瞧着他看过来的目光,朱唇缓缓轻勾,未答话。没干系就管不得了么? “二。”宁安王见她无言以对,说话也更冷然了,“官家贵胄即便犯了事,违了礼,自有刑典审判训诫,私自伤人已是与国法背道而驰。谁给你的胆子,违典背法?” 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比前面那个严重了些。慕槿静静思索者,依旧没有慌乱无措之色。 看来上次一事在云盏那里吃了瘪,秦桓估计把法典给吃透了,说起这些来条条是理。 为了慕晗烟,他倒是甘愿替她出头。这情谊,外人自是没法比。以后若是她真嫁进了宁安王府,少不得会受多少脸色。 毕竟,若是谁自家夫君心里装着别人,又哪会给多少好脸色。下面的人自然踩高捧低,不知要吃多少亏去。 细细想来,慕槿觉着解除婚约一事要越快越好。想到这又不免想起了一个人,云盏,他真是挖了个坑让她跳!也不知这以前的慕槿何时得罪过他,让她陷入这局难以脱身。 停了片刻,耳边又传来那道冰冷的声音,“其三,随意污辱国公府门第,蔑视权贵,不可为而为,百姓都知的道理,你不见得蠢笨会连这个也不懂,那便只有故意为之了?” 周围之人也顿时噤了声。显然没料到惹了此事会有这些麻烦,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闻言慕修苑也拧了拧眉,一副思考的模样,宁安王这些问正中要点,若无确切的言词,很难回答。 “看,我就说宁安王袒护晗烟小姐吧!” “啧,那以后槿小姐嫁过去岂不脸上无光?” “谁知道呢?” 慕槿听此,自然也知秦桓是真的信了慕晗烟的话,不然也不会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静了半响,她也丝毫不惧,一双淡如水的眸子扫过宁安王,缓缓开了口。“宁安王一面之词,如先前一般,着实可笑。” 耳边又传来这两个字,宁安王眉梢不禁抽了抽,似是听不得,脸色也沉了沉。 “若说此事与我无干,那我是吃饱了撑的理会这些做甚。”慕槿一眼淡淡道。也不去看宁安王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偏了头,看向皱眉不展的慕修苑,十分有礼地说,“慕大人,琉莺小姐惩戒这小丫头之时弄坏了我祖传之玉,我本想寻人找个说法,可琉莺小姐并不配合,未给我这个机会。” 巧语辩驳,惹人不快 说着,她拿出了那会儿摔在地上玉,就是从那乞丐那里买来的玉,平躺在手心里,此刻已经碎掉一半,欲裂不合的样子着实难以看出它原来的样子。 “切,一块破玉而已,又不值几个钱。”慕晗烟身旁,一个丫鬟见此忍不住啐道,满眼都是嫌弃。 言下之意便是一块低贱的玉而已,碎便碎了,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慕槿眼角含笑,心里正觉着此话来得及时。抬了眼,看向她道,“值不值钱,岂是你说了算。此乃坍山之玉,冰封百载,从祖上寻来它开始流传至今,已有其不可逆之价值。好比今日是我毁了你祖宗的坟墓,你会不计较?” “你!”丫鬟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暗暗跺脚。 不再理她,慕槿又偏过头,眼眸淡看向眼前的紫衣男子,“见人有难,自当英勇就义,奋不顾身。救人于虎口,乃是一中德行。小姑娘无意冲撞了琉莺小姐,自有天圣典法训诫,怎容得她动用私刑?怎么,天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崇德敬义,反背其道而行之,见人被欺压而不救?琉莺小姐不管不顾教训人,岂不是也违了典法么?” 言之凿凿,句句有条有理,也容不得他人反驳。 宁安王脸色又沉了沉,显然此刻心情已是有些沉冷。 慕槿淡笑了笑,继续道,“上行下效这四个字,相信诸如宁安王,贤安王慕大人一类的深谙此理。如此一来,慕琉莺小姐,还有那些动辄惩处人开先河者,岂非不是罪魁祸首?我这么做,也不过是行了慕小姐的效罢了,还真是有些迫不得已呢。” 官胄之间,动用私刑背法者如过江之鲫,他们皆是祸首。若真要计较,此事闹大了,事情也不是秦桓一个人能说办便办到的。 “还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宁安王也只是听信慕晗烟小姐及她丫鬟口中之话,便把我污辱国公府一事当了实。拥权者,应该是很忌讳这些事吧。”慕槿神色淡淡,一番话无不彰显她此刻的运筹帷幄平静之感。 跟她论这些表面文字功夫,着实欠了些火候。任是再有多少个罪名加在她身上,若无意外,她也能一一驳回去。 慕修苑偏过头瞧着她,眉间舒展过来,好像方才被宁安王困住了的问题都被她给理清了。连带着他脑袋也清晰不少。 这女子…… “这位姑娘说得颇有些道理,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婚配与否?”那边,贤安王低低柔柔的声音落入耳中,让人不由得升起一抹反感。 不过他问出这句话也无人反对,心里也同他一样有些好奇慕槿是什么来头。这其中也包括一脸正色的慕修苑和神情冰冷的宁安王。 慕槿抬了抬眉尖,淡淡地说,“谢王爷挂心,此乃小女子私事,避免麻烦,不可与外人道。” 他施软计,她自然也得轻轻踢回去。 贤安王听此,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让人看不懂他心里怀着什么心思。“呵呵。姑娘所言有理,是本王唐突了。” 虽是表歉意,可他的语气着实不像道歉。 “既然此事明了,那大家便散了吧。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不可随意言传嚼舌根。”慕修苑抬了抬手,看到此番情形,也不禁暗叹一口气。 慕琉莺惹了祸,他得收拾这个烂摊子。父亲若是知晓了此事,定然会追究到底的。结果已出,未免徒生事端,还是早早了结的好。 不知怎的,对于慕槿的话,他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相信。即便没有那些条框的理由,他还是无法去怀疑。连慕晗烟所言他心里也并未相信,这就有些怪了。 办案数年,今日遇上这个女子确有些奇了。这些想法埋在心里,他思索了许久也找不出其中缘由。 “今日也非我办公之日,自不必走衙门程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留个案底之后,姑娘也请回吧。”慕修苑扭头朝慕槿道。 显然此事这么做无疑对谁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见好就收。慕槿也颇喜欢这种全身而退的感觉。 于是乎,在人群散了之后,慕府的人除了慕修苑,其余的人很快回了府。慕槿留了案底之后,在一道凉凉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牵着弃儿离开了长街。 ** 慕槿带着弃儿弯弯绕绕摆脱了探子,便去了青萝儿几人居住的酒楼,将弃儿交代给萝儿照顾着。 莲柚见到慕槿到来,脸色一如既往地臭,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只不过嘴角总是时不时微微地抽搐却是无人看见。 从弃儿口中得知,冷婳岚正身陷一桩风波不小的案子,被官府派人抓进了牢里。弃儿找不到她自然哭诉心急。 几番安顿劝哄下来,她也不哭不闹了。也不再吵着要娘亲了。 “姐姐,谢谢你救了弃儿,但弃儿今天不是故意的。”桌边,弃儿坐在一张圆木板凳上,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是那个坏姐姐掐了弃儿,弃儿才抓她的。她掐得弃儿好疼。” 慕槿听着她一口一个弃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里闪过几丝复杂。 弃儿,不就是被抛弃的孩子吗? 听她话里的意思,今日之事,果然有问题。只不过她没想到慕琉莺心眼儿如此小,连半大的孩子也要不放过。 光慕琉莺一个已经够烦的了,更不用说整个慕国公府是怎么个勾心斗角法了。 简单交代了几句,安排好一应事宜,慕槿也离开了酒楼,换回了原来的白衣红边衣裙,一路往相府而去。 ** 天色落幕,只留下一道昏黄的云光,缠缠绕绕卷裹在西方一角。 春意渐去,也奈何不住昏瞑的幽凉。 此时的相府格外的安静。当然以往也不见有多热闹,只是今日着实有些不正常。 慕槿步入相府,回到自己的院子,手里提着一沓药材和一包糕点。 她昨夜住的乃是相府一处偏房,安静清幽,与这京城布景格格不入,自有一派寒贵之意。 慕槿敞开了房门,坐在桌前摊开了糕点慢慢吃着。抬眸瞥见昏黄的光线落在远处的房顶,透过稀薄的树叶,落在房门槛。 听说,这偏房离这府中的禁地有些相近,过了几道墙院便是禁院,只不过有专人守着。相府里的禁地,未经允许不得入内。云盏置了那块地方,莫非想隐藏什么秘密? 奇怪花香似曾相识(答题奖) 嘴里嚼着糕点,慢慢吞下。她捞过桌边的茶水轻轻呡了一口,眯了眯精致的彗眼。今夜正也无事,倒不如等天幕落下了去瞧瞧? 她心里静静想着,随着夜色落幕,昏蓝沉黑的夜幕挂在天边越发加重了这个想法。 今日云盏好像并未回府,也不知上个朝出了什么事这会子也没回来,他身边的几个丫头也不见踪影。看样子应是被留宫歇宿了。 景阳侯夫人这会儿也该是歇下了,自然不会注意到她。只是怕已经知晓了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明日该寻她去问话了。 灯影摇摇烁烁,映照着湖面波光潋滟,月亮躲入了云层,留下一团黯淡的灰云。 一道敏捷的身影穿过各个墙院角落,借着昏瞑的夜色以及墙树的遮掩很快消失在原地。 慕槿翻墙而上,隐匿在墙边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上,观察着底下的动静。 这座院子,上面写着两个字,应该是这院落的名字,她不认识。貌似不是天圣国所用的字体,她也从未见过这种字。 一笔一划看着极是工整,力道也极重,可见下笔之人是用了极大的功夫的。这禁院看着和其他院落没什么区别,想要知道些什么,也只有去里面一探究竟了。 慕槿敛了敛眸,看向墙院门边立着的两个黑衣人,脑中迅速回转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这里看守的人应该不只两个。 既然是禁地,恐怕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否则早被闯了百八十遍,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她抬了眼眸,看着比常院高出几尺的墙垣,以及周围的地形,身形一闪,快速从树上离去。 既然这里难以进去,那她绕远一点再看好了。 寻摸着过了两盏茶时间,慕槿才越过树林来到禁地后方,翻下树枝,慕槿脚尖落地。这后面情况怎么看着比前面更为凶险? 她手持着一条丝绸带,观察着四周,没有感觉到一丝生人气息,此地更是无人把守。 这里的墙比前面又高了几尺,墙面上爬满了各类黑漆漆的草藤。隐约能听见墙面草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爬行之声。 且墙体与她所站之地隔了一条巨大的鸿沟,约十米之远,往下瞧去,沟壑也有百米之高。 雾气环绕,寒气侵蚀,看不清下方有什么东西。前面靠得的是人力把守,后面用的是险境阻挡。云盏弄出这个地方不让人进去到底是想做什么?有何用意? 慕槿看向脚下一处平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蓦地退后了一步。 这…… 竟然是一堆白森森的骨头! 借着昏暗的光影,隐隐能辨别出这是一具人的尸体。再抬头看了看周围,她发觉这尸体的数量不下十余具。 竟然早有人打了这禁地的主意,有去无回? 看了看远处的墙垣以及身后的密林,慕槿略思怵着。她到底要不要从这里不打草惊蛇地进去? 禁地前面,守得连只苍蝇也进不去。这后方虽无人看着,但以其险峻之势也难以进去。 况且,这墙体上还有些其他东西,保不准被咬上一口就只剩半条命。 那天在街上买下的那块玉,也不过是她的习惯使然,出门在外便带上了人皮指套。至于那玉到底有没有毒她此刻还没有心思去研究。 慕槿暗咬一口牙,脑海中闪过一抹坚定。过了今夜她不进去,恐怕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 她往四周瞧了瞧,发现她站的这块地已是离墙垣最近的一处,若是借着身后的树枝腾跃过去,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慕槿略一斟酌,觉得这样做可行也便不再犹豫。往鞋底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涂抹了一层药粉,手上裹了几圈白丝带,一袭黑衣便敏捷果断地跃上身后最近的一棵大树。 漆黑的星瞳里看不清禁地内的景致,只觉有一股阴森骇人的意味。定了定神,慕槿一眼盯住对面的墙顶,脚踩枝桠,狠狠一蹬,借力往对面高耸的墙腾身而去。 慕槿眼睛紧盯着前方,不去看身下一望无际的黑沟,仅如此她也不免感觉到了底下阵阵升起的阴凉,灌入腿脚。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弄得如此骇人。 心里暗卒一声,慕槿手中的丝带一挥,卷上墙垣上交错的粗壮藤蔓,用力一扯,身子便落到墙栏上。 还未抽回丝带,脚下便迅速爬上几条凉呼呼的东西。 “什么东西?” 慕槿蹙着眉头,低斥一声。脚尖迅速腾地,跃向墙栏远处。 好在不过片刻,脚下黑乎乎的东西便迅速撤退,缩回藤蔓里。 慕槿轻呼一口气,收回丝带转身。 看来药粉起作用了,底下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攻击她。 只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脖子上便贴上个凉凉的东西,湿湿濡濡的,在漆黑的夜里不免惊悚万分。 “该死。” 这些东西竟然还有会飞的? 连双翅膀也不带的,太邪乎了。 慕槿眼神一凛,丝带卷过脖子上的东西,一把狠甩向深壑。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没给这些东西伤害她的机会。加上皮肤上涂抹的药粉有驱赶毒物保护自身之效,算是有惊无险。 心中除却惊诧,剩下的便只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面墙。 两眼向前看去,只见墙这面,没有什么爬行乱蹿的活物,但从墙根处开始,地上却倒立着密密麻麻泛着丝丝银光的尖物,尖物两米来长,一排望去足有百米之阔,包围了整面墙。 若是直接从上面下去,不被扎死也要被戳上几个洞。 云盏弄的什么玩意儿,外面有层厉害的东西还不够,这里面也设些难以过去的东西。 不过阻拦那些人也确实够了。 身后悉悉索索之声渐大,容不得慕槿犹豫,趁着飞上来的东西还未落在她身上,蹬墙一跃,身子直附而下,踏过尖锐无比的银柱,直往尖物外围而去。 ** 安静的竹林之内,吹拂过丝丝冷风。 压抑,沉闷,孤冷。 慕槿从穿过尖钉阵时,便一路摸索着凭着直觉往一个方向走去。 此刻,她已经路过一片竹林,路上遇到过几个机关也险险脱了身。 虽然惊险万分,但她隐约觉着,这里越是厉害,那云盏被掩藏的秘密就越是深不可见,他想要隐藏的东西便越值得去挖掘。 空气中传来些许花香,味道很是熟悉,似乎夹杂了其他花的味道,并不觉得难闻,而是觉着平心静气。 一开始慕槿认为这会是什么毒气,可吸入之后并未有什么不适之感。索性也便在这香气之中慢慢往前走了。 等等! 被发现了,是他 她记得她刚开始来的时候,被人用黑布蒙着眼睛,一路走来她就闻到过这种香气,同样的熟悉,却想不起来它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到它存在何处。 前方隐隐传来微弱的光线,打乱了慕槿的思绪。慕槿停下脚步,匿在竹林边缘后,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行了,我们先下去吧。主子已经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这里。去前院守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不得生任何差池。”一人声音不浅不淡地传来,在这样安静的地方隐约能凭其嘴型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几人低低应了一声,从一座阁楼旁绕出去。 剩下的女子在几人下去之后也离开了阁楼,神色间暗暗浮现着担忧之色。 慕槿从竹林后出来,看向几人离去的身影,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这些人她在府中都未见过,很是眼生。看起来也不好对付。这些人从这里出去,面色俨然一派恭敬,阁楼里面还有人? 云盏…… 心中默念着这几字,她眼眸一定,双目扫视四周,直到确定无人之后她才从竹林边出去,身影慢慢接近阁楼。 阁楼有两层,楼上里面的微弱光线很是柔和。慕槿翻过木质楼梯交接处,一路轻手轻脚跃上二楼。 ** 暗处,慕槿透过微掀起的窗柩看向屋内,眼里却划过几丝疑虑,怎么没人? 眼睛朝里面环视四周,摆设极其淡雅,装饰也素净大方,却未觉察到一丝气息。明明还有火光,怎么就没人了呢? 奇怪…… 这间屋子旁,还有几间房,不过却是昏暗无光,也没有任何动静。 按捺住心思,慕槿禀住气息,轻轻抬手顶住窗户,悄悄潜入这间屋子。 里面的气息有些清冷,色调偏暗沉,依旧不见任何人影。 看这里的门窗设置,应该是这房子的里间不错,串串白玉珠帘静静地竖挂着,也没有任何碰撞动荡之声。 是真没人了。 慕槿确定了这个想法之后,轻踩着脚步在屋内四处寻视着,床榻木柜,笔墨纸砚,极整齐地摆放着。柜子外落了锁,她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阁楼规模看着不大不小,里面却很是宽敞。 上次她去云盏的房间,云盏给她摆了一道,这次她出其不意,应是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情况了。 环视一圈过后,慕槿收回眼神。她已经过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用珠帘和帷幔相隔着,也不见这里设有什么机关。 走出最后一道帘幕,慕槿眼前的景象更加开阔了些。可见这屋子都是连着的,隔挡之物也只是简单的布料。 慕槿看着四周宽大的景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右手方是出去的房门,此刻从外锁着,想要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左手有一宽大的镂空木柜,柜旁边摆放着几个精致的古董花瓶,柜上是一些散放的典籍。 微微移眼,慕槿瞧见这木柜前方便是一处宽大无比的床榻,素白色的帷幔,微微湿漉的地面,莫名有几分清冷之气。 湿漉? 她拧了拧眉,怀揣着疑色迈出步子朝着一块一人高的屏风走去。 “嗯……” 慕槿刹住了脚步。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闷哼之声,眉头紧紧皱着,这道沉闷的声音似在隐忍,也似在压抑着痛苦。 心下越发好奇,她又放慢了步子,身子隐在屏风后,屏风旁是一道茶绿色的珠帘。 透过珠帘缝隙,慕槿探出了头,朝里面望去。 不远处,地板上正坐着一道黑色的背影。此刻微垂着脑袋,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看着很是狼狈,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一般。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手紧捂着心口,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 慕槿盯着他的背影瞧,心里的疑惑越发大了。 听府里的人说,云盏不是未回来吗,怎么现在这背影看上去那么像他? “噗——!”不待她思索完毕,里面的人便喷出了一口血。溅在暗黄色的地板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妖冶诡异的花。 有毒? 慕槿定睛一看,地上那滩黑血,浓绸黏糊,凭她以往的经验,不是毒还能是什么? 且这毒瞧着来头还不小。 他这是怎么了? 若真是云盏,怎么出去了一日回来便成了这副模样?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静静瞧着地上的人,只见他缓缓撑着身子从地面起来,背影略有些萧瑟。 他这是做什么? 受了伤也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思酌间,云盏已离开了屏风所视之处,要想看得更为真切清楚,只能从屏风这里过去,经过珠帘去到左手方。 静默了半响,慕槿微微挪动着步子,缓缓向珠帘中间处靠近。前脚刚迈出一步,后脚便蓦然停住。 原因无他。 只是珠帘前,有一双幽冷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似是冰冷到极点的野狼,看得人心神不由一颤。 “谁?”他冷问一声,妖魅眉眼间多了几丝冷意。 慕槿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一步,显然没料到她还未发出任何动静怎么就被发现了。 这人是云盏不错,可他这副衣衫单薄的样子着实不像是方才有伤虚弱的模样。 慕槿蒙着面,一身黑衣看起来多了几丝敏锐与狡猾。大脑迅速转动起来,来不及思索其他,只想着怎样离开。 扬手一挥,手里的银针自她袖里发出,朝着那面目微冷的男子而去。 先发制人。 云盏目光微凝,显然也未料到这里竟有人会闯进来。若不是他警惕性一直以来都很高,看到方才珠帘远处本不该出现的些许细微的泥尘脚印也不会心生疑虑。 虽然他中了毒,身体有些虚,可也不至于吐血那么严重。方才那一举动,不过是降低屋里其他人的防备心罢了。 微微偏过头,躲过几根泛着黑银光的细针,目光隐隐沉暗下去。 能进这间屋子,算是他的能耐。 想走,却没那么容易。 云盏闪身一跃,直接飞身到暗红色木柜旁,拍转着一个青花瓷瓶,“咔咔咔”的声音从屋内各处传来。 慕槿刚接近房门,耳边便传来一阵动静,偏过头,眼里不免有些惊诧。 禽兽,你是我的(二更) 禽兽! 慕槿双手被高高举起,压在头顶,身子被人一把从水中捞起,寒冷的夜里她也不禁感受到丝丝凉意,咬紧了牙关,双腿止不住地哆嗦。 “嗯……”闷哼一声传来。慕槿紧了紧眉,喉间发出一声略痛苦的挣扎声。 云盏一把将她扔在床榻之上,凛冽的黑衣滴着湿淋淋的水,顺着单薄敞开的凌乱衣衫慢慢从脖子往下滑,流过微微起伏的胸口,灼烧的腹部,一直往下。 这幅禁欲的模样,略深沉幽暗的眼神,看得人不禁暗自吞了吞口水,心中划过一股热流。 慕槿看见他这副平静又热情得可怕的样子,口中莫名有些干燥,心里却不由一紧,他到底怎么了? 趁此间隙,慕槿快速翻身而上,挣脱掉手臂,直往床缘而去。 却不料被人一下子从后面欺身而上,又狠狠地被人压制在身下,耳畔还传来一阵忽滑忽热的粗重呼吸声。 感觉到身体传来的异样,浑身酥麻微痒又略疼发热的感觉,让慕槿忍不住伸直了脚背,弯曲了脚趾。真是,难受! 云盏眸光越发深幽,带着暗红的血丝似一条发情的野兽,欲望和不甘一次次覆盖在眼底,心里,腹部。 大手一挥,慕槿身上的衣裙彻底破碎。只余下一小件红色的肚兜和白色的褒裤,略能蔽住一点私密的地方。 他,他,这是! 慕槿心里一惊,一股莫名的惶恐感袭上心头。奈何双手被狠狠钳制住,反抗不了。双腿也被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她心里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害怕的东西,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 她到底是碰到了什么鬼运气! “你,快放开我!” 气上心头,慕槿牙齿紧咬,全身上下因生气和挣扎有些轻微的颤抖。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带着饱满情欲的又俊美妖冶的脸上,凌乱的几许发丝垂散在耳畔,胸前。 起伏的心口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冰凉的水珠顺着往下,往下。那里,一股火热的与她肚子贴合得紧密无间。 “你!” 慕槿脸色涨红,身体的发软连带着生气让她憎恨无比。 唇上覆下一片冰冷又炽热,云盏又附身向她吻来,辗转撕咬。身体依旧把她压得死死的,让她反抗不了半分。 他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只留下那张熟悉又思念无比的脸。 “你,是我的……” 他吐着一股股热气,扑散在她的耳边。魅惑,发痒。舔舐着她因气怒而留下的泪珠,含入嘴边。轻柔,爱怜。 鬼是你的! 慕槿眉头皱得紧紧地,双腿被早已他分开,此刻一只冰凉的手代替了腿,死命压着她两只脚。他修长的双腿慢慢跪在她腰侧,泛着欲火眸子紧紧盯着她,一刻也不移开。 怎么办? 慕槿心里急道。 她偏过头闪避着上方落下的阴影,一边浑身乏力地思索该怎样脱身。 那湿湿的头发滴落的水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流。 此时,慕槿已经真切感觉到了身上之人的火热,也从内心深处升起一抹可怕的想法来。 “嗯……” 慕槿不知道怎么使出这样巨大的力气来,许是内心的恐惧战胜了酥软,她猛地一抬头,向上面的人脑袋撞去。 感受到自己额头传来疼痛之感,她也忍不住“嘶”了一声。这还不够,在发觉用脑袋撞不开身上的人时候,脑袋又快速向下,张口咬住他的手臂,像狼兽一般牙齿紧紧咬住不松口。 趁着身上的人怔顿间,她立刻松开牙,全身发力,狠狠推开身上重重的人,一把推到了床下。 几乎可闻“嘭”地一声,物体砸地的声音传入耳中。 想也未想,慕槿登时从床上弹跳起来。 她得快点离开。 眼神晃过地上趴着的人身上,身子一跃便腾到倒地的屏风处,抓起地上完好无损的衣衫,一路向门口奔去。 “你,别走,别再离开,好不好……”身后,低哑沉略痛苦地传来,带着乞求的意味。慕槿脸色刷地黑了下来,方才的羞涩带着一股气,使得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说得好像她以前认识他似的! 她抓紧了手里的衣衫,眼中的愤恨犹然可见。扭过头睨向不远处地上的人,他难以想象的狼狈映入眼帘,与以往的风姿绰约相比,现在的样子简直是惨不忍睹。 但是,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怪得了谁。 不再瞧他,慕槿扭回头,往左边看去,一路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此刻机关早已停下,她一路寻到最外间时,一把掀了窗户便跃了出去,顺着来的路,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朝黑夜里奔去。 ** 屋内,一袭黑色衣衫的男子趴在地上,眼里的红色血丝伴随着缓缓滑下的热泪,充盈在眼前是一片模糊。 他只感觉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离去,整个房间剩下冰凉与孤独。看不清方才那人的脸,只觉得给他的感觉很是熟悉。 是她…… “嘭!”地一声,房门从外踢开。 外面的人进来看到里面大战后凌乱的场景,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与不敢置信。 “主子!”几人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人,神情里的惊诧焦急之色显露无疑,久久不能回神。“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过是依着吩咐离开这儿,才过一会儿便听到了动静赶忙往回,哪曾想会见到这样的状况。 看这样子,情况显然不太好。 “她,没死,是不是……”云盏闭着眼睛,靠在一个人身上,紧拽着他的衣领,额头流下几滴汗珠,神情依旧有些痛苦。 “这,主子……” “噗——!”云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流淌在嘴角。 “啊,主子!”一人惊道,扭头急厉吩咐,“快!取药来!” 话落,一人闪身出了房门。 不多时又转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玉瓶。 方才命令的人连忙夺过瓶子,打开瓶盖,倒出里面的药丸,快速给云盏服下。 他看着云盏虚弱的神色,心里不禁暗暗想着。主子原先便有旧疾,今夜已添了新伤,现下又是这副模样,真是,就连他个大男人瞧着也心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在主子心里的份量不减反增,此刻即便是从小跟随在主子身边的他也无法估量这份量到底有多重了。 不然,也不会明知那是个陷阱却依然冒险去一探究竟。落下一身伤,还中了毒。 “咳咳……” “主子!”回过神来,他忙唤道。 云盏咳嗽了几声,苍白的嘴唇渐渐恢复红润,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身前,带了几分凄美的骨感。 缓缓睁开眼,先前的微红血丝已渐渐退去,眼中只余下一片清明。 看着眼前的手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到脑袋有些胀痛,声音嘶哑有些无力问:“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 茗风有些错愕,不记得了? “主子,刚才属下听到这里有动静便从前院赶来,正看到厢房蹿出个人影,属下觉得大事不妙,已经派人去追了。主子,您怎么会……”茗风看到云盏这副模样,想说的话噎在了嘴边。 跟随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什么事不该过问的都不能过问。 “主子,难道他们今日用计弄了圈套引你前去不够,今夜还派人来暗杀您?”茗风皱着眉,一脸怨气。 如此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主子再强大,树大招风,也总有弱点的。那些人也真是可恶!明的不行便使些绊子来暗的! 云盏微微低眸,瞧了瞧自己湿乱的衣襟,以及房间内乱成一团的布置,幽黑的眼里划过一道深沉。 放下手,手臂上传来的一丝疼痛和凉意吸引住他的目光。看着手上一排深浅不一的牙齿印,脑海里忽地划过一抹身影。 “方才,你看见我做了什么,说过什么?”他盯着已经渐渐结痂的齿印,狭长幽美的眼眸变得幽深莫测起来。 脑中忽隐忽现的记忆慢慢浮现上来,周身莫名流淌着一股凉凉的气息,萦绕在整座孤静的房屋。 “主子,您方才,提到了一个人……”多余的话他也没有说出口,微低下头不去看云盏现在的脸色。 折磨,挟持(一更) 即便他不去看,也能想象云盏现在是什么心情。一定很不好。毕竟,主子为那个人已经承受太多痛苦,遭受了太多的折磨。 一次次地期待却又一次次地失望。甚至是常年陷入了魔怔与悔恨,每一次的魔怔过后,却是变得越发冰凉无情的心,只有一个地方,才留下半丝温暖。 每年看着他折磨敌人,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云盏眸光微微一凝,记忆的闸门似是瞬间扑涌而来,脑海中一双明亮幽黑的眼睛仿若长了一双翅膀飞在开满花絮的枝头,淹埋了荒芜的两岸,不余任何痕迹。 许久,他才抬了抬眼眸,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色恍若一把锋利的寒箭,刺痛着人的心。 “下去吧。”轻抬了抬手,喉间几不可闻的沙哑声充斥在耳畔,让人心头顿涌起一股难受,却无能为力。 “拿着这个,务必去查。活要见人,死,……”云盏微微看向破损的房门,犹豫了片刻,才低缓道,“务必找到,否则,不必回了。” 淡淡吩咐完毕,他又低眸看了眼手臂上的伤痕,起身朝着床榻慢慢走去,嘴里喃喃几字,身影带了几丝落寞。 “是。”几人清楚云盏话里的意思,接过东西也都迅速离去。 孤凉的夜里,有人期盼着就注定有人失望。 ** 慕槿一路越过凶险的地带,黑暗之中择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虽然依旧有几个机关,但也仍旧奈何不了她。 感觉到身后步步追近她的身影,慕槿脑中迅速转动着,脚步一刻也不停地朝着禁地之外奔去。 她身上穿的正是云盏的黑色外衣长衫,整齐干净,带了些清香淡淡的味道。她里面的衣服破损了些,况且,若是云盏去查,定能借着她遗留下的一截碎裙摆知晓今夜的人就是她。 所以,相府是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命都快没了。手中握紧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慕槿也来不及思考她到底拿的是什么,只得借着昏暗的夜色逃脱了禁地。 ** 一路越过屋顶,慕槿蹙着眉头,看着身后追来的几个黑影,心里不由微微一紧。 她从相府出来之后,看到的已经不是原来那块地方。这里与洛风所说的相府附近安排的人手也距离甚远,贸然过去还没找到,折身遇见了那些追来的人不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可就麻烦了。 所以她只得向前,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朝着前面跑,踩过一座座黑色的瓦砾,发出极轻微的踩踏声。 各处忽明忽暗的灯火渐渐聚集起来,慕槿耳力甚好。察觉到几丝不对劲后便加快了脚步。 看来,云盏那里已经加派了人手来寻她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的体力迟早耗光,也很快就会被后面那群人追上。 她该怎么做? 蓦地,眼前闪过一道光。映衬在树影之前,带了些许寂静与神秘。 慕槿凝了凝眉,不假思索,很快跃上那颗大树,一路沿着大树跳上对面的屋顶。 此刻,她所站之处正是一座府邸的院落。夜深人静,院内也寂静如常,多处房间已熄了灯火。 慕槿把手里的东西草草揣在怀中,四处环视一圈,锁定了一所房间后才轻踏一脚往对面飞身而去。 她没有从前面进去,那里还有人守着,看样子虽是在打着瞌睡,可她也不能打草惊蛇。 思索一番,慕槿便闪身来到屋子后方,这里不像前面点着一盏灯火,漆黑的夜里凭着屋内传来的几丝微光,倒也能看清屋子背面的大致景物。 这是什么人住的地方,看起来还有些别致。 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慕槿心下一横,轻轻掀了窗户往里跃去。此时,恰巧屋内的烛火也被悄然熄灭,慕槿暗暗轻吐一口气。 这火熄得正是时候。 黑暗中,慕槿沿着窗边静静摸索着,极暗的屋里连她也难以看清这间房的摆设,只能凭着感觉慢慢挪动着身子。 “叮咚”极细小一声。 极安静的屋内传来异样,慕槿紧着眉,抬手轻轻抬手扶正触碰到木柜上的瓶子,以免它圆滚地落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声音。 好在屋内没什么动静,里面的人也像是睡下了一般,没察觉到屋里的不对劲。 慕槿深深吸一口气,抬步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她的气息便收得越发的轻微,目光所视的黑暗让人似乎陷入了一座著磊的碉城,进去出来都很困难。 “哐啷”一声,这个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屋里的人都可以听见。 “谁?”黑暗中,一道惊疑的男声响起。伴随着一阵脚步声,缓缓朝她这个地方靠近。 慕槿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塞回怀里,凭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快向前腾去,一下子摸到了一个人的脖颈。 “想活命的话就安分点。”慕槿压低了声音,毫不留情地威胁到。此刻,她的手里是一支尖锐的木簪,正抵着身前之人的脖子。 此话一出,身前的男子果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任慕槿抵住要害,什么也不说,极是配合。 她的警告起了作用,心里也不禁抒了一口气。过了半响,她用低低地语气道:“听着,接下来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管什么人来到这里,你都必须配合我,知不知道?” 那人动了动脑袋,极安静地应了下来。显然也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处境,不敢造次。 慕槿紧着眉,看了看房门外若隐若现的火光,心里一沉。那些人见她消失在附近怕是要搜查到这儿来了,她得想个法子尽快应对才是。 “你,哪里可以藏得住人?”她拿簪子挨近了脖子几分,语气微沉地问。 身前的人闻言似乎有些怔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作出反应。 “快点。”见人久久答不上来,慕槿再一次冷声逼问。 她时间可不多了,容不得一丝一毫地犹豫。 话音落下,身前那人才似乎有点反应似的,动了动脚步,朝着床边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是平稳,丝毫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慕槿一面盯着眼前的人,怕他耍出什么花样,一面不时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好及时应对。 身前的人也不磨蹭,很快便走到了屋内一处地方停下。 “若敢骗我,小心你毒发身亡。”慕槿收回木簪,插回发间。语气里依旧带着警告。 躲在了被子里(二更) 屋内漆黑一片,慕槿明亮的眼睛充满了警惕。微微收敛的气息萦绕在屋内,扑散在鼻尖,让人莫名心静。 ** 屋外,远处的灯火渐渐向这里靠近。 烛影重重叠叠,映照在窗纸门槛上。 很快,脚步声近了。屋外的灯火也越发明亮了,连屋里也被映照得有些清晰。 “啊?这,这怎么回事儿?”外面守夜的小厮被这阵声音吵醒,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一脸疑惑道。 “相爷有令,今夜府中出现贼子,遗失灵玉,务必一一搜查,任何人不得阻拦。他方才就消失在这附近,我们得进去搜一搜。”屋外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中年男声。 言语间尽是不容人推辞拒绝的气势。 “这,可这,我们少爷已经歇下了……”小厮一脸苦色道。 “放心,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相爷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违背,若打扰了世子爷,我等自该进去赔不是。”外面,那人语气低沉道。 不论有何理由,这里的每一间房,他都是必须进去搜查的,不论对方是何身份。 “那您等等,我进去请示一下我们家少爷。”小厮得到同意当即转身轻敲了敲房门。 ** 屋里,慕槿捂在被子里有些郁闷,心里也很疑惑。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世子爷! 但愿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整个天圣,能叫出世子爷的除了一个人再没别人了。正如云盏的相爷也只有他一个以外,再没其他人敢以相爷自居。 当然,死去的先臣不算。 她好巧不巧怎么躲到这儿了。待会儿该怎么和他解释。劫持了人家,人家还一句话也没说。 “砰砰砰。” “少爷。” 门外,一人小声唤道。生怕一个声音大了吵恼了里面的人就不好了。 “何事?”半响,里面才传出一道清浅略带磁性以及几分沙哑的声音。 看这样子,显然是睡熟之后被人吵醒了。 “是这样的少爷,相府今夜闯入了刺客,向大人得了令正要派人来这里搜查。”小厮毕恭毕敬道,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他好好睡着觉呢,被人吵醒,此刻瞌睡也散去了大半。但要搜查,也得依着规矩,可不能乱来。 “嗯。”沉静片响,里面才低低应一字。 “那,少爷,这……”小厮面色为难道。 “进来吧。”不待说完,里面的人似才松了口。简单几字听不出他是何情绪。 如此这般,那小厮才卸下警惕,轻轻推开了房门,率先走到屋内去点燃烛火。 灯火亮起,屋外的其他人才陆续有条不紊地迅速进屋。 慕槿紧着眉,听到外面的动静,十指紧拽着被子一角,昏暗的被里瞧不见外面任何情况。 云盏的人也真是得了他真传,什么地方都敢搜。好在今夜过后她也不用去相府了,省得烦心。 待在相府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倒惹了一身麻烦,身份暴露了一点不说,连带着还被占了便宜。 真是…… 慕槿在里面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的被子,牙齿恨恨地咬在一起。 “世子爷,今夜府中出了大事,这一切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打扰之处,还请世子爷见谅。”外面,又响起那道声音。 床上,素和怜玉正半靠半依在床头,身下拥着被衾,一双清和浅浅的眸子正盯着房内立着的人,柔和的眉眼间似笑非笑。 “原来是向将军,相府出了贼子,夺玉而去,那云相爷可有事?”他的声音如他人一般,啄玉雕成,清泉而下。 听他说话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 “劳怜世子挂心,本相无事。”一道深沉偏冷的熟悉声音响彻在耳畔,让立在屋内的人不由惊了惊。 躲在被子里的人呼吸也不由一紧,云盏怎么来了? 随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素和怜玉的目光朝外面看去,柱帘处,一道暗黑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哦?那就好。”素和怜玉点点头,温和清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没有让人觉得疏离与淡漠。 看着立在屋内的人,素和怜玉也不惧他周身散发的冷然气息,淡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云盏立在床榻不远处,一手负在身后,清魅俊美的面容有着不同于往日的妖冶。 一袭黑色长袍镶嵌着丝丝金边,冷冶之中添了几许暗沉。挺拔如玉的身姿走路带着几股幽凉的风,气势有些难以言喻。 片刻,他才勾了勾微凉的薄唇,眼角露出一股狂狷之意,对床榻之人道,“本相府中今日出了贼子,遗失了重要之物,特追拿回去严审。方才手下来禀,说这人到世子府便消失不见了,不知怜世子可有注意到府内出现了什么动静?” 他目光落在素和怜玉的脸上,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不错过任何细微末节。 “大人,搜查完毕,没有可疑之处。”不多时,一个人上前禀报。 向铷麟知晓结果,也点了点头。向身旁的云盏看去,似是在征求意见,“相爷。” 今夜相爷有令,本吩咐他们来寻人,没曾想相爷不知为何竟亲自出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贼子,敢拿了相爷的东西。听说这人还是相爷府上的人,真是不知死活。 素和怜玉瞧着屋内的人,眸光浅笑,“云相爷,怜玉方才已经睡下了,被人吵醒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言语之间,温和有礼,看不出丝毫破绽。 云盏眼中波光微潋,不理他话中之意,偏头低缓道,“都搜完了?” “回相爷,搜查完毕。”向铷麟点头道。 “确定?”低缓磁性的声音再次质问道。 “确……”向铷麟有些疑惑,心头再次思索过后才道,“属下确定。” 有时候云盏说的话,他们这些人也常弄不明白其中意味,只有如实回答。 云盏眸光淡淡,收回眼神,在屋内四处搜寻着,直到目光落在一处停了下来。 “怜世子一直待在房中?”他波澜不惊道。幽深的眼眸看向床头那面色平静之人。 “嗯。”素和怜玉浅浅应道。“云相爷这么问是怀疑怜玉包庇贼子,要谋害相爷不成?” 以平日他了解云盏的程度,是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的,除非他把嫌疑落在了他头上。 破绽,中了什么毒(一更) 目前,好像也只有他才有这个嫌疑了。 慕槿身子一直紧蹦着,显然没想到云盏心眼这么多,想要旁敲侧击知道些什么吗? 想到她临走之时看见的那场景,他中了毒身体也并未好转,竟还会不顾自身伤势亲自搜查她。 看来,她顺手拿走的那块玉对他来说还真有些份量了。 “本相从未说过。只是,本相有些好奇,怜世子未出过房间,那怜世子床边的淤泥和水是怎么来的?”云盏话音淡淡,迈出步子缓缓向他走近。 心里咯噔一声,慕槿暗咬了咬唇,她里面穿的肚兜褒裤和脚下的鞋子以及头发因入了水池全都是湿的,连带着拿走穿上的外衣也湿了好大一片。 方才黑暗之中,她没想到这么多,留下了泥尘和脚印在地上也是可能的。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连带着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拧紧了被褥,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心头慢慢升起一股紧张之感。 话落,云盏的目光便落在素和怜玉身下的被褥上。那里此刻正微微起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微动着。 素和怜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看向身上的温软被褥,平静的眼底划过一抹浅笑。 他的手微微一动,轻轻握住了被里一双略微冰凉却柔巧无比的嫩手,缓缓拍了两下,才从被里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盖在那微微起伏的地方,五指时不时地转动着。 “夜里凉意蚀体,湿气过重。我方才吩咐泠风去拿了红心木炭,许是沾染上了。他从窗户跳进来的,性子也一贯如此,云相爷别见怪。”素和怜玉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语气依旧清柔。 泠风个子偏瘦小,与地上这脚印刚好吻合。 云盏目光微凉,似是也想起了泠风这个人。他静立在原地,抬眸向窗边看去,那里的确也有些印子。 偏过头来,一双幽凉的眸子正对上素和怜玉温凉眼眸,眼里不含半分暖意。 他负着手,缓缓朝着素和怜玉床边走去,薄凉的唇微微勾起,眼里夹杂的淡漠冰魅之色似乎更胜于以往。 “夜里寒凉,怜世子素来体弱,确实该添些炭火好好地暖一暖身子。”云盏语气凉缓,修长的手指慢慢捻着素和怜玉身下的被褥一角,轻轻地往上拉,幽魅眼里闪过一道寒意,转瞬即逝。 慕槿隐隐察觉到这声音离她很近,似乎就在她的头上方。心里止不住地砰砰跳。 千万不要被发现。 感觉到身上的被褥有略微松动的迹象,她不由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一丁点气息声。云盏这人,警惕性也是异常的高,她不能再留下其他的破绽。 素和怜玉温凉的眸子静静盯着眼前的人,唇角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变。 云盏的目光也紧紧盯着他的脸,想要看出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神色变换间,他手下的动作迅速而敏捷,一下子拉了他身下的被褥盖过他的心口。 “既如此,那本相今夜打扰了。”云盏眼眸微移,起开身,薄唇淡淡轻勾,话音一转,“不过,若是日后本相发现今夜之事乃欺骗的话,怜世子可要好好承担这后果。” 话落,薄凉的目光淡淡睨向他,甩袖转身离去。屋内的人向素和怜玉拱手行礼,也跟随云盏出了房门。 素和怜玉瞧着出去的背影,微抿了抿唇,清幽的目光里划过一抹思索。 后果? ** 世子府外,一袭黑衣凛冽的男子快步出府,一手紧捂着心口,直到走出半里之远,他脸上漠凉的神情才有一丝变化。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洒落在漆黑冰凉的石地上。 他微微屈着身子,一只脚半跪撑在地上。脸上的神情难掩痛苦之意。蓦地,一滴晶莹的泪也混合着嘴边的鲜血缓缓滴落。 再次仰起头,他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今夜,是他退却了。 没有十足把握,他不想,也再不敢有这个心来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他不能…… ** 慕槿还捂在被褥里,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头的大石也不禁缓缓落下。 真是好险。 她动了动手指,想到方才那双温和带着暖意指尖包裹着她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缩了缩,却也禁愣了愣神。 若不是素和怜玉的提醒,她恐怕在刚才就暴露了。毕竟,云盏的手下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要是硬来,她也得不了好处。 “睡着了吗?慕儿。”上方,一道低低略带磁性和半分无奈的笑意传入耳中,一声慕儿更让慕槿耳根子不由一红。 她怎么能忘了自己现在这是在何处。在人家被窝的待着,说出去了都有些丢人。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慕槿才慢慢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一个脑袋来。刚探出头,抬眼便对上一双清浅如玉的眼眸,此刻那双会说话的玉眸正望着她,像是在寻求一个解释。 “那个,多谢你……”慕槿被人看得不好意思,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去,远远立在床对面。 她劫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劫持到他了呢。她此时的模样,少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活脱伶俐之色,让人看来不由觉得好笑。 慕槿下了床,素和怜玉目光跟随着她,看着对面女子背影,神色间有些恍惚。最后抬手拈被子一角,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也下了床来。 “慕儿,方才,我中的是什么毒?”素和怜玉慢慢走近她,唇边划过一抹淡淡笑意,开口不紧不慢地说。 毒? “啊……”慕槿哑然。这才想起她进屋挟持他之时随口说的话,骗他中毒之事。 她转身抬了抬眸,对上素和怜玉看似有些认真纠结的面容,心里也微微诧异。她倒还是第一次看见素和这副样子,与以往所见的正经温和有些不同。 竟也会调侃起人来了。活久见。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道光芒,有些念头一闪而逝,一下子却如烟云般漂浮淡去,有些想抓住,却又任由它离去,最终也只剩下一片空白。 素和怜玉见她有些愣住,唇边依旧挂着浅浅笑容,清雅的目光中闪烁着丝丝兴味。 “慕儿,发生了何事,今夜云盏的人怎么会到处搜寻你?”他浅浅道。 他凭着方才外面的人谈话中也猜测出了一些事,只不过她没有亲口说,他也不能肯定。 只是她就这么出来,也不在乎一下她自己的安危吗? 此刻心头突然涌现的想法却连他自己也并注意到。 包围世子府,批语(二更) 慕槿被这道声音唤回思绪,脸色平静了不少。“今夜无意闯了相府那块禁地,被云盏的人发现了。走的时候随便抓了点东西,估计他知道了。” 具体如何她也不想详说。只不过她没想到上次云盏说她拿了假玉,这次顺走估计是块真玉了。兜兜转转坐实了这个罪名,不然他何以那么着急派人搜寻她。 ‘禁地’二字一出,素和怜玉目光不由微变了变,清幽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流光,算是了然。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瞥见她略微湿漉的头发,以及一件不属于女子的衣衫,精致的薄唇勾了勾,低浅地道,“听说云盏的玉佩从来都是贴身携带着,除却洗澡之外,从不离身。慕儿,你可真是大胆。”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但其中有些别样的意味却让人难以听出。 慕槿抬眼淡瞥着他,知道他这话里打趣她的意思,有些无奈,“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提也罢。” 这会儿松懈下来,眼底有些一丝困倦。她逃了那么久,偏偏一刻也不能停留,好在没人追了,她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乏困。 “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没问你上次的事,你给我的那块玉你要怎么解释?”慕槿遇到人,想到了那块儿玉。素和怜玉故意给她的,却被云盏看到给捉回了府里。 细细琢磨,倒是能察觉其中深意。 但愿,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样。 素和怜玉闻言,目光也微微沉了沉,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及此事。 沉静片刻,他抬了眸,神色温和如水,“慕儿,这件事我待会儿再向你解释,我先着人给你备一套干净的衣物,换下这身衣服,吩咐人拿去烧了。” 慕槿听此也看了看被打湿的外衣,蹙了蹙眉。云盏的衣服,她还是尽早换下的好,湿冷湿冷的,穿着怪难受。 于是也不推辞,点头道,“那好吧。” 素和怜玉见此温和的神色又缓和了不少,朝外轻唤了一声,“泠风,去我娘以前的屋子拿一套衣服过来。” 门外掠过一道黑影,朝着夜色更深的厢房而去。 “阿屹,再添些炭火过来。” “是,少爷。” 门外一人打着哈欠应声,搓陀着脚步渐渐离去。 慕槿眉头淡拧着,似乎素和很多事他都不知晓。从最初相识那会儿,她也只知他是安阳侯世子。 听闻素和之“和”字乃古族第一大姓望族。居四大姓之首,以“和”为姓。绵延至今,久而不衰。 亦闻其先祖掌四时之职,后人以此为荣,取之‘和’字。不论何种说法,与他合作,多了一个靠山,皆是好事。 他爹素和政已经去世,早年封了安阳侯,子承父业,封了世子。还没等到封侯之时。 与云盏不同的是,他的身份低了一级。平日里倒能与各位王爷平起平坐。不过他念及身份,依旧极遵规矩,疏远有礼。 不多时,门外泠风拿来了衣服,阿屹也送来了炭火添上。一时间屋子里又更加暖和起来。 “世子爷,云相在府外加派了人手,像是包围了世子府。您看……” 慕槿在屏风后换着衣服,耳边传来泠风的声音,眉头不由淡淡一皱。 云盏还是怀疑她在这里?倘若她现在出去,定会被人揭穿的。 “没事,任他们去。”素和怜玉摆摆手,神情温和不变。“你先下去吧。” 云盏即便是怀疑他,没有证据,他也不会乱来的。 泠风点点头,冷漠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他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慕槿换好衣服,手里抱着旧衣走出去。看见的便是素和怜玉身着单薄的白色中衣坐在桌边一副沉思的模样。 从这里看去,他的侧颜棱角分明,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这样看着他,还是想起了那句话,玉面天姿,君子德如玉。 仿佛经过天然的雕成,精致细腻而美不可言。这种带着雅然清丽面容与云盏和他人相比又是不同的,多了几分柔和,少了些许凌厉。 素和怜玉转过头,抬眸看见的便是慕槿停住脚步盯着他看的模样,眼底不禁流淌着一丝惊艳的笑意。 慕槿此刻穿的衣服,是颜色偏红的檀绛色,带了些许镶嵌的纹饰,是他娘亲年轻时穿过的衣服。这么看着,很是合身,也很,惊艳。与他娘亲穿上这身衣服时的感觉有些相似,却别有一番风情。 她的容貌并非绝色倾城,也不属于妖娆万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很令人舒服的面容,是比艳丽绝美更致命的一种独特的美,骨子里流露出的几许淡雅清冷更衬得她与众不同。 若是接触上了,便很容易沦陷了。 “云盏的人估计还在府外守着,今夜连累你了。”慕槿朝他淡淡一笑,抱着衣服说道。 这么巧合的事也能让她碰见。 若不是今夜碰上素和,换成别人指不定要露出什么破绽。 素和怜玉浅浅一笑,“过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屋内暖和,慕槿拈了拈衣裙,抱着衣服向桌边走去,却并未触碰桌上的热茶。素和怜玉见慕槿坐下便朝外唤了一声,让阿屹把衣服拿去烧毁。 “我想说的,以慕儿的聪慧,想必慕儿也都知道了。”素和怜玉目光柔看向她,语气带着一丝轻浅。 她的性子虽然看似沉静清冷,实则果断而柔婉。聪颖过人,远见卓识。见过她行事之后,身为男子的他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 慕槿闻言神色微愣,显然没想到素和怜玉如此直白,一点儿解释的意思也没有。 那她先前所想的都是真的了? 那块玉是假的,那马车也是他派人做的手脚。让她进了相府,也是他早就算好了的。 那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对他又有何好处?还是说,他和云盏之间有什么纠葛。 而且偏偏被带回相府的人是她,不是别人。 “慕儿,我知你疑惑甚多。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有的事我不能去解释。以后不会了。”素和怜玉认真看着她,这句话似乎是保证落入两人耳里,让两个各自都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想去过问。只是,日后有所涉及我之事,你还是同我支会一声的好。”慕槿与他不仅是合作关系,也有朋友之谊。 各退一步,算是揭过此事。原本还有一丝疑云埋藏在心里,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放松下来。 她也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闹得僵持不下。他既然没想过伤害她,那以后她多加小心就是了。 素和怜玉淡淡一笑,对她此举并无任何讶异。 “对了,那日在听香楼你和云盏提起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批语?”慕槿看着素和怜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置在她身前。 绝飞鸟,灭人踪 看着茶水上冒起的丝丝热气,她忽然想到了这事。当时两人话明里暗里都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虽说什么道人批语当不得真,但这两人明显将它当了真,她因此倒是觉得有些好奇了。 素和怜玉放下茶盏,看着对面一双清美眼睛正盯着他,眼里含着丝丝疑惑。不禁勾唇浅笑。 须臾,他道,“其实并非什么秘密,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顿了顿,他继续说,“早年云盏为相之前,遇过一个道士,那是在京门子弟出游途中遇上的。清水湖边,那道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眼里含着惊叹,直言‘千山绝飞鸟,万径灭人踪’。” 千山绝飞鸟,万径灭人踪…… 慕槿耳边传响这几字,心头也划过些许震撼。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如此,厉害! 且不说那道士的话是真是假,无缘无故也不可能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蓦地,她又想起了云盏的玄术。 “所以,云盏姓云,名盏,字妄。”思怵间,素和怜玉的话又淡淡传来,“后来,云盏为相时,那道人又替他批了一句。说的是,‘莫作有情痴,无地著相思’。想来,是为情字而已。” 云盏,云妄。 还真是,贴切。 不过,他那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情而困? 忽地,脑中迅速闪过一道灵光。想起今夜发生的事,心头萦绕许多疑虑。 她记得,云盏神智不清之时,曾说过什么‘舍不得’,‘回来了’,‘别再离开’。想来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不过,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他如此痴迷,无地著相思…… “那你的批语是什么?那道人是什么来头?他就没有替其他人批过?”慕槿听他这么说,心下越发好奇了。 看如今云盏的身份地位,性子气度,与那些批语倒是不谋而合。就不知字素和这性子,那道人能算出什么来。 “我的算不上什么好话,就不必说了。”素和怜玉淡淡笑道,“那道人后来成了云盏的师傅,那天见过的人他都言说了几句,其中字句,也只有民间说书那里能听闻。” 师傅? 慕槿敛了敛眸,师傅替自家徒弟算命数来了? 不过,早闻这云盏的师傅是一位隐士高人,与当今皇上交好。云盏颇得他师傅亲睐,也得当今皇上倚重。 那师傅是否是同一个人? “那说书的是如何说的?”慕槿刨根问底,心里有的疑惑并未说出口。 素和怜玉淡呡了口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继续为她解惑,“说的是当今三位王爷。宁安王,贤安王,淳安王。” 慕槿竖耳细听,涉及到当朝王爷,那岂不是与立储之事有所牵连? 瞧着慕槿那副安静聆听的样子,着实有些乖巧。素和怜玉弯了弯唇,心里划过一丝暖流。笑道,“宁安王的人想必你也见过了。他为人冷漠,性情孤冷,做事不苟言笑。所以其中或多或少有旁人揣测添补之意。‘眉冰清远,卓然不群’,‘平地不风云,人煞烟色寒’。两句倒挺适合他。” 慕槿脑中浮现出宁安王秦桓的面容,以及往日与他交际之时的事情,心头不禁划过一丝反感。 冰冷无情,性子执拗。日后相处恐怕也不会顺利,况且他们之间互不了解,也相看不顺眼,尽早解了这桩婚事才是上上之选。 以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也不能牵连了其他人。 “不过,我竟未料到皇上会突然将你赐婚于他。其中缘由,并非看似那样简单。”素和怜玉轻缓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思及了什么烦郁之事。“若你想毁了这门亲事,我也可以……” “不必。”慕槿抬眸看向他,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如今你手里的事也应付不及,不必替我烦恼了。我自会想办法解了这桩亲的。” 她不喜欢的事,没人能强迫她。虽然做起来会很麻烦,但只要结果如她的意一切就都值得。 素和怜玉目光微移,落在她微微垂眸盯着茶水的脸上,瞧见她眼底闪过的那抹不容置喙的光芒,让人打从心底里相信她所说的话。心里也慢慢收回了想要替她解决的心思。 她说得对,眼下他的事也不比她轻松多少。娘亲不日便要回府,届时一切又都不同了。 或许,他的娘亲见过这样的女子之后,想必也会心生钦佩的吧。 慕槿抬眸之际,素和怜玉收回了清然的目光。嘴边吐出一句,“贤安王这个人,倒是有些心思。” 慕槿看向他,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笑里藏刀,草木皆哀。”素和怜玉缓缓道出几个字,声线带着清雅,似乎也在斟酌他这个人。 慕槿脑海里又划过秦宣哪张偏柔性美的脸,带了几分思索。她只见过秦宣一次,给她的感觉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相处,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单凭他想要替慕晗烟除掉她这个慕国公府嫡长女来说,就已是个心思不纯之人。生在皇室,他倒是被那些阴暗东西洗了脑袋。 若真要批语,她倒觉得黄蜂针蛇蝎尾更来得贴切。 “那淳安王秦笑是什么?”慕槿一手撑着下颚,清亮的眼里泛着丝丝好奇。 秦笑的为人,从那几次在云盏那儿吃瘪就看得出来。三个王爷之中,他算是最没心思的一个人,生不出什么坏心眼儿。 整日念书习字,赛马玩乐,活得也算自在,却也最容易受到利用和伤害。 “横行不法,舍我其谁。”素和怜玉呡唇平允道,不带一丝犹豫。“淳安之意便是纯安。他的母妃曾希望他一世纯良,安然无恙。特请先皇赐予淳安二字。与其他两位王爷皆有不同。” 同样是安,个中意思却各有不同。一个盼子将来安稳度日,贤明志士。一个盼子安不忘危,固邦永宁。 但,总有事与愿违之时。 慕槿揣摩着这几字,觉得小霸王倒是挺适合秦笑。性子活络,看着对功利不太上心,对闲事倒是很感兴趣。在云盏跟前蹦跶也死皮赖脸不怕事。 “今夜云盏没有轻举妄动,倒有些出乎意料。”素和怜玉目光平静,语调平缓。 若是依照往日的性子,决不会这么轻易地揭过此事,除非他遇上了什么事,不能如此冲动。 天明离去,壁画杀人 慕槿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想法,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你在京这几年,可知道云盏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其实她是想问云盏那句批语的事。但是无缘无故素和也不可能告诉她这些。 素和怜玉清然的目光勾勒出一道流光,缓缓道出一句,“他若不想让人知道,那便没人能知道,所以我也不清楚。倒是朝廷里他的可用之人有不少。” 慕槿闻言点点头,心下有些了然。 “听闻云盏自小生于景阳侯府,与景阳侯素来不和。上山拜师那几年,接触过什么人也无人知晓。后来入朝为官,所知道的也只有四处再三打探后得来的消息。”素和怜玉提起他来不免眉心淡拧。这样的人,的确是有资本和能力做到这些的。 慕槿一听,心里不由揪得紧了。 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不是友便只能是敌,偏偏她还将友字早早地划去了。 “慕国公府的事结束后,离宫宴也不远了。”素和怜玉目光移向窗纸外,暗蓝色的光芒散布在四周,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光芒。 到时候天圣京都恐怕又要热闹起来了,今年,或许更甚以往。 想到这个,他又不禁把目光看向对面的女子,一袭檀绛色的红衣,没有火的炽热,亦没有冰的冷冽。清清淡淡,自成一派。 有了她,似乎不日后的比试会更精彩一些。 “宫宴?朝臣王室也会去?”慕槿眼里含着一丝疑惑。 以往,在东陵举行宫宴便皇室各宫以及朝臣官员一起庆贺的日子,以昭东陵和乐融融之景。顺便各家儿女对得上眼缘的,只要门当户对,父皇都会替她们赐婚。 那段日子,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热闹的事了。 素和怜玉微点头,“嗯。不仅如此,他国重臣或王室中人也会来天圣,借此联姻,祝贺或者进贡。” 往年这段日子,各家小姐少爷也会提前准备,个中目的,打算不尽相同。 慕槿眼里划过几抹思索,各国都会来? 也是,出于礼仪,友好,或是惧于威慑,一方大国若有重要的喜庆之事,各国都会派人前来道贺,附属小国更不例外。 不知今年东陵国会派什么人前来。 “若是那时素和有看得上的王公贵女,请皇上赐婚,琴瑟和鸣,必是许多人喜闻乐见之事。”慕槿淡笑看向他,眼里含着一丝打趣之色。 以素和的俊美容貌及脱离世俗的性子,想必心悦他的女子必是数也数不过来的。 哪知素和怜玉只是淡淡瞧她一眼,瞥了外面的天色,低缓地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屋子也该收拾出来了,你先在此歇息一宿。府里有条通道,通往听香楼,天明之时,我再派人将你从那儿送出去。想必,那时云盏也该将京城搜查完了。” 慕槿捏了捏怀中凉凉的玉佩,点头同意。 今夜实在不宜再掀什么风波。她也得好好歇息歇息,补充一下精力。 片刻后,慕槿在阿屹的带路之下往世子府最僻静的房间走去。 屋内,素和怜玉瞧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清幽浅凉的目光遗落了些许深思。 良久,他才收回眼神,起身朝床榻走去。 只怕,这次的事,与那灵山下的寒木春华脱不了干系了。 ** 一宿过后,慕槿便沿着世子府的暗道一路朝着听香楼走去。 此时她脸上的黑斑早已除去,样貌也恢复了这具身体本来的样子。接触过不熟悉她的人也难以猜到是她了。 慕槿换了一身素净的碧衣,腰间随意轻系着一条青丝带,衬着腰身更加纤细婀娜多姿。 一头墨发轻挽披落至腰间,发间髻了一支碧玉簪,立在镜前,清美娟丽之色尽浮现于眼前。 “啊~小姐。”青萝儿抬手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被她梳整得更加楚楚动人,秀婉清姿的人,泪汪汪的眼里闪烁着一道满意。 “瞧瞧,这样更美了。良家少女,公子难逑。”青萝儿抬手替她弄了弄发髻,抬笔为她细细描着秀眉。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莲柚正从楼下上来,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几碟冒着丝丝热气小菜米粥。 闻言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镜前坐着的人,愣了愣神。随即又收回目光,嘴里暗自嘀咕着几字“夜不归宿,哪算得良女”。 这个女人完全就与良字不沾边。 “你在说什么呢?”镜前,青萝儿听到他小声低喃,转头疑惑轻问。 “没什么,吃饭了。”莲柚木着个脸色,多日不见,先前的怯懦也渐渐退去了,额前垂落的几许发丝倒衬得他英俊秀朗了不少。 慕槿闻言抬眸朝他看去,又淡淡收回眼神。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小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可是时常提起你,现在还羞得不敢承认,性子倒硬了不少。”青萝儿丟过去一个白眼,轻哼一声。 “小姐啊,我跟你说,小柚儿他……” 冷飕飕一道眼神飘过后颈,青萝儿顿止住了话。 慕槿朝两人看去,弯了弯唇,起身,“行了,先吃饭。” 这两人,多日不在竟还要准备斗嘴了。她可不想听着两张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你们坐下。萝儿,说说昨日我交待与你的事如何了?”慕槿坐在桌旁,见两人坐下,才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青萝儿。 青萝儿哦了一声,盛好了一碗米粥到慕槿身前。这才抬眼道,“听说最近城郊那处不太平,出了命案,说什么壁画杀人,有人听到了什么猫叫,说什么猫妖索命来着。好像这案子有些复杂,各方都在寻找证据,要费不少时日。” “萝儿才不信什么妖魔怪鬼什么的,算命的姑且信上一信,还盼着以后给小姐寻段好姻缘呢!”青萝儿越说越起劲,两眼弯弯,嘴角的梨涡浅浅地陷下去,一股可爱劲。 这倒是真的,小姐待她不薄,她自然希望小姐安乐一生,幸福长久。 闻言,莲柚眼神怪异地左右看了看,木着脸色,端起了身前的粥,一口喝下。 凶悍恶毒的女人,还瞎找什么姻缘,别把人家弄死了才好。稚嫩的脸上退去了丝丝青涩,被额头几丝黑线盖过了郁闷。 枯桃 “别忘了我们以后要做的事,事情没完成之前,哪还有心思想这些。”慕槿淡淡瞥她一眼,拉回她的思绪,“冷婳岚怎么牵扯其中的?谁去牢里找过她?那件案子如今是谁在受理?” 好端端的,冷婳岚也不是个会惹事的人,又怎么会因此进了大牢。 不过,她不惹事并不代表别人不找上麻烦。毕竟冷婳岚的名声还摆在那里,多少人想从她口中扣出关于九潇阁零星半点的消息,就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去讨好她。 各方势力不平等,自然要使些手段。壁画杀人?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无稽之谈。 “廷尉左监傅元大人正在审理此案呢,听说他为人做事得了廷尉正慕大人的真传,不过更为固执,一根筋。”青萝儿撇撇嘴,喝了一口粥继续道。 “哦?”慕槿眸光忽明忽烁,幽凉的眼底流淌过一丝算计。 “洛风呢?还没回来?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交待他去做。”她在屋里扫了一圈,确实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洛风去探消息去了。对了小姐,再过几日您就要回府了,二娘那个性,您还真打算让她顶替您进府?”青萝儿瞪大了眼,猛地想起这茬事。 可千万不要,以二娘那个性,妖娆万种,说话口无遮拦,顶了小姐的容貌到处去祸害别人,指不定要把小姐名声贬得一文不值了去。丢到哪个犄角旮旯捡也捡不回来! 慕槿知她心里所想,淡淡睨她一眼,启唇道:“我既已出了相府,自然是我亲自回去。府里那些蛇虫鼠蚁若是不除,以后行事必然有些妨碍。” 自那日见过慕晗烟两姐妹之后,她心里对那座屹立在京都几代不倒慕国公府又添了几分成见。 “你们四个过几日便同我一道回府,随侍左右。至于这里,无事也不必来了。”慕槿微抬了抬眸看向二人,淡淡吩咐。 “四个?” “二娘。” 看见青萝儿眼里冒出的疑惑,慕槿也忍不住开口替她解释。 “冷婳岚的孩子就留在这里,日后回了府再派人将她送去我们归置的地方。” “哦。” 青萝儿点点头,也是认同。 用完早膳,等洛风回来,慕槿又略做遮掩一番,戴上白纱,两人从听香楼后门出去。 ** 城郊。 这里距京城不过一里,步行约莫一炷香时间。 她需要在这里待上几日,等着慕国公府接二娘回京的人马经过此处。 “这便是你暂租下的房子?”慕槿看着这所用青瓦软泥堆砌的房子,门侧赫然立着一棵枯败的小桃树。 洛风点点头,“这里离他们进京停歇之处最近。且这附近听说出了命案,租金也相对便宜。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然,以小姐的性子,断然不会过问起这些事的。 慕槿淡瞥了眼略旧的暗红色门楣,勾唇,“桃色花开血红,古云不利。且其枯败之貌,损阳引贫。” “那……” “没事,总归也待不了几日。”慕槿微偏头淡问,“冷婳岚那件案子可是在此处?” 洛风点头:“嗯,在这附近,清水河畔上游,过去几座房屋。” 他也是昨日晚间才知晓此事,连夜赶去查探。原本也是不信冷婳岚那样的性子竟会被人捉捕入牢,但知晓了事情的大概,也不得不怀疑。 “去瞧瞧。”慕槿淡看向他,让他带路。 既然都来到了这儿,她也不如顺便去看看,那件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里紧挨着有好几座房屋,茅草盖的,泥土堆的,低矮且隐有倒塌之势,瞧起来倒有些像村落。和这些比起来,她的那间房算是不错的了。 “对了,云盏昨日是怎么回事?昨夜见他时,貌似还中了毒。”路上,慕槿同他聊着昨夜疑惑之事。 “具体如何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云盏昨日离开了京城,去了郊外一处地方,回来之后便没出过相府。”洛风凝着眉头,一脸思索,“不过,听阁里人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从他为相之时,手中的权力不知不觉在慢慢地扩大,也有自己的一支势力。虽看不出他是否有谋反之心,但总归有人觊觎。” “他禁地里有什么秘密?还有谁去过?”昨夜奔波一晚却也没瞧见一丝半点有用的东西。除了云盏口中的话,听来却也是云里雾里的。 “这个属下不知,属下会尽快派人去查探。”洛风神色微凝,郑重道。抬眼看着前方,出声,“小姐,到了。” 前面一间房屋,房内紧闭着,门外还站着两个官吏。一动不动,神情严肃,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几字。 慕槿二人对视一眼,绕着这所屋子走了半圈,来到屋子后面。 “这里的命案,可知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她抬眸看了看大概十来尺高的泥墙,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若是什么重要人物那还有些棘手,若只是普通人倒也没那么麻烦。只不过居于此处,也不见得是什么富贵之人。 “共三人,其中有一个是秀才,今年中榜,名列进士,还没来得及封赏便出了事。还有一个是京里富商刘员外朗的小儿子,备受刘员外疼爱。最后一个便是江湖帮派黑风帮的手下,是个小头子,黑风帮乃天下第一庄所庇护之派。”洛风神色凝重,一一道来。 “三条性命,接连死去。时辰相近。冷婳岚恰逢那夜与黑风帮的手下起了冲突,有杀人动机。那个秀才也与冷婳岚有过一面之缘,传言秀才青睐于她,于此事更加脱不了干系。加上以前出于阁中,被怀疑有邪术,接连种种,上面有人打压。所以……”洛风神色微正看向她。 所以冷婳岚这次的牢狱之灾是不可避免。如此一看,陷害的成分倒是居多了。当然,也不排除冷婳岚有这个动机。毕竟,她也不是当年的她了。 慕槿自然知道。 “上去吧。” 两人轻巧一跃,脚步如蜻蜓点水般踏上了青瓦屋顶。又顺着漆黑的木柱往下,飞身落到房屋大院外。 “三具尸体都在这儿了?”里面传出一道声音。 慕槿抬指比划了下,两人噤声,立在房门两旁,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声音,目光也随即看向屋内。 亲自查验(一更) “大人,都在这儿了。外面派了人守着,今夜会加派些人手过来,以防不测。”另一道声音传来。 慕槿立在门旁,微微偏头朝里瞧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袍金鱼样式的官服,头戴一顶蓝亮宝石翎,嘴前有一撮胡子的男子侧身而立。 他的身前摆放着三块红木板,上面用白布遮盖着三具尸体。 尸体竟都摆放在这儿? 按理说这些尸体应该是送去义庄的,如今放在这里,难不成是想保留作案现场?莫非,这三个人都是在这儿遇害的? “这个案子得尽早解决,未出结果之前,都不可掉以轻心啊。”傅元捏着一撮胡子,紧皱着眉头,一副深感困难的烦闷模样。 这样的案子他办案数十载还是头一回遇见。也不知是这京城太安定了还是什么,遇到这样的事一时半会也没个辙。 毕竟,这事牵扯不小。前有皇上见过一面的林秀才朗,后有飞云山庄庇护帮派的小头子死于非命。关联之人甚少,也难以察看到什么线索。 “那,大人,不如您再请示请示上头那位的意思?毕竟,这不仅是您的份内之事,也是在那位的管辖之内啊。”旁边,一个穿着捕快服饰腰间横着一把刀的青年男子抬眼小声出着主意。 出了这么个事,上头也算是重视。不过依照大人一人之力,怕是无法将此事顺利结束。 傅元皱着眉看他一眼,叹声着道,“不行。常平,你有所不知啊。上次念着我曾经的一碗酒水之恩,他已经替本官出了主意,这次若再劳烦,就是逾矩了。且他公务繁忙,烦心之事不比我等少。” 恩情已尽,再多得便是无耻了。况且,那一次之后,他所得到的东西已远胜过平常之人。论恩德,倒是自己该好好感谢他啊。 “这,也对。” 常平想了想,觉着的确如此不该,他肯施舍一次,已是幸甚,哪能事事托其相助呢?想明白了他也便不再言语。 慕槿在外听着二人的对话,眉头淡淡一拧,心下闪过些许疑惑。这傅元看起来也不是个迂腐之人,更不见其固执偏执之气,可见传闻并非皆属实。 只是,他把尸体留在此处,用意何在? “那位姑娘可来了?”傅元扭头看向他问。 “好像暂时来不了,相府上昨夜出了事,晚点会再过来。向大人今早带人回去之时顺便来转告属下的。”常平想起今早的事如实交代。 “昨夜……”傅元眉头皱得更深了,问,“那相爷可有事没有?他要找的人是什么身份呐?” 昨晚的事他也听说了,因最近这些案子他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也没有前去问候。能进得了相府还劳相爷亲自派人捉拿的人,来头必定不小。 “大人,相爷无事,不过今日却是未去上早朝了。大人,你说这件事情有没有可能……”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心里暗中猜测着。 “我也不知道啊。派人把几个证人仔细看着,别再出什么乱子了。”傅元叹了叹气,摸着一把胡子看着身前那几具尸体。 这三人死的方法死妆不尽相同,得罪了什么人也无处可循,有些难办。 “走吧。” 他准备再去衙役一趟,瞧瞧那里是什么个情况,好再做斟酌。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破旧泥屋,大门又重新掩上。 慕槿看着被锁上的木灰色门,从圆木柱后出来。往房里瞧了瞧,扭头道:“你先在外守着。” 她倒要看看那三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依冷婳岚的性子,无冤无仇的断然不会痛下杀手。 进了屋,慕槿先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泥土堆砌的墙垣有些破败,几道不大不小的裂痕分散在四壁,颜色较深的地方是被雨水浸透的痕迹。 屋内正对门处有一张高脚案台,上面放着些许瓜果和红烛,此刻上面扑散了些许灰尘,瓜果颜色黯淡,已有焉瘪的趋势。 的确是座旧屋。 慕槿四处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墙上一副略显陈旧的暗黄色壁画之上。壁画上空无一物,无景,亦无人,与其说是壁画,倒不如说是一张无用的废纸。 它的周围有丝丝溅射的暗沉血迹。 凶手难道在这壁画旁杀的人? 慕槿抬手支着额头,踩着轻盈的脚步朝挂着横轴的暗黄色壁画走去。 上面的灰尘倒是比较浅淡。 慕槿抬手一抹,手指上留下淡淡的尘屑。抬眸仔细地观察着这副无人无景图,心头划过几丝疑惑。 何以会在这里呢? 她微微低头,瞧着脚下有些混乱的脚印,一见便知并非是一个人留下的。只不过脚印有些混杂,难以分辨。 察看了个大概,慕槿转身便朝着尸体方向前去。掀开其中一块白布,目及的便是一个较为年轻面色泛黑的男子。 虽然这会儿的时节不至于让尸体腐烂恶臭,但久了也会生出其他一些变化。 她轻轻拉开尸体的衣服,仔细瞧了这具尸体的死状。胸前染血,有被利刃伤过的迹象,伤口较深,直逼心肺,瞧着像是六叶镖。这也是冷婳岚最常用的一种武器。 其他地方也有一些不致命的伤口,不过只是轻微的擦伤。 可慕槿却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不仅仅是这尸体的脸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黑色。而且也是这尸体死去的姿势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暂时还说不上来。 待其余两具尸体察看过后,慕槿心里静静思酌了一番才踏出房门。 “洛风,你去打听打听,这三人临死之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他们三人之间可否认识,有没有什么关系。以及,在事发之前何人在此注意到了异象,谁是第一个发现这些尸体的人。这间屋子主人是谁,现在何处,一一查明。”她看向立在门外的人,淡淡吩咐了几句。 这些是查出案件的重要缘素,必不可少。想必以傅元的经验,烦心的自然不是这些,尸体的异常也能发现。 那令他头疼的怕是真正的凶手到底隐匿在何处了。 “是。”洛风颔首。 不需要善良,丑时会面(二更) “查明过后,把这个图一并交给傅元,给他一些线索。记住,不要让他发现了。顺便,暗中去瞧瞧冷婳岚如何了。”慕槿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 这是方才她在里面随手拿了供台上一张废旧的纸,以及上面一支布满灰尘的朱笔和一盏快要干涸的砚台草草画出来的。 毕竟,她的人手办事要利索许多,打探的消息也胜过傅元那些手下。想要快点弄清楚真相,还是她帮衬一把的好。 “小姐,您如此帮她,可她当初……”洛风甚是疑惑。 小姐七年前带兵消失在东陵,那段日子半点消息也无,他们都以为她不在了,得到的消息也是模糊不清。 那时他们阁里的人得了小姐的吩咐,一半人马派去探敌军的消息以及寻找很厉害却又无比罕见的一种治愈人伤口的药材。 其余的人马都跟随小姐回了东陵,却都同小姐一样,消失不见。 他们回来之后,四处寻找,打探消息,得来的却是褒贬不一的答案,众说纷纭。 经过一番思索与暗查,他们也知道了发生在东陵那件千真万确,残忍血腥的事。但不知为何,很多线索都被人抹得一干二净,让他们很难确定其中的真相。 他们真的不敢相信,他们一直信任崇奉敬畏无比的阁主竟会被人残害至死。毕竟,当初那个人是那样的宠她至骨,那样的惜她如命之人。又怎么可能…… 况且,若她真的身死,他们为何会连一具尸体也寻不到。 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找她。 寻了近五年多以后,他们除却找人以外,也在一边密谋和搜集各类证据,直到最后几月,才终于相信那个事实,准备替她报仇,血洗皇宫。 可在密谋最后一月之时,那天正是她在东陵消失的日子,也是两年前的最后一天,同一天,她终于回来了。 只不过,她的性情却更沉稳了许多,功法也厉害了千百倍,派遣他们去做的任务也都和东陵有关。 在那之前,阁里有人暂且代了她的位置,做了副阁主,也派人出去寻找过一年,却毫无踪影。 直到她两年后归来,虽然换了一张面貌,但仅凭她出手的实力,身上的印记,无人敢怀疑她的身份。 也在那时,她归来那天,冷婳岚选择了挑战。暗中动了手脚,与阁主打了平手,却也背叛了阁主。 依照阁里规矩,谁若叛主,必是死罪,但阁主却放她离去。条件只是永不归阁,不准泄露阁内一丝半点的消息。否则,追杀永世,遭受万蚁噬骨剥皮离肉之刑。 “我并非帮她,也不要觉得这是善良,毕竟,我不需要。”慕槿淡笑了笑,眼底含着一丝冷然,“用刀之前,得把它磨得更锋利些,亲手打磨,用起来才更加顺手。” 话落,她飞身屋顶,一袭碧衣飘然如仙。 底下,洛风闻言不由微愣,似乎,阁主比之从前锋芒十倍不止,心思也越发精明剔透了。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走吧。” 淡淡几字传来,如她人一样清浅幽冷,飘散在空气中,不留任何痕迹。 ** 夜色入幕,月夜的皎洁悄悄潜入各家各户。洒落在昏昏蓝蓝的河堤柳岸,小道野地。 随意树影摇摇曳曳,彼时的城郊五里外柳河,一道暗青色的人影缓缓出现在静谧的视野。 身下散落着长影,一块白色的面纱遮盖了面容,只余下一双明亮幽凉的眼睛淡淡打量着四方。 迎着微微凉风过去,慕槿瞧了瞧一棵黑绿色大树后,一块摇摆飘拂的衣襟。 “出来吧。” 她朝着凉寒的河水低低道了几字,目光冰凉无暖意。 丑时已到,人该来了。或许比她来得还更要早些。 静静站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大树底下,一道斜长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待人影渐近,不难看出其娇瘦如竹的身子。 一袭灰麻色破烂的斗篷下拉遮盖着脸,只余阴影之下一张微抿的唇。 “东西呢?”站定身前,熟悉略带少年青涩的声音有些不耐地问道。 脑袋微微抬起,灰色篷沿下露出半只幽亮的蓝眸,闪烁着暗暗的幽光。 慕槿眸子微凝,流露着一丝光芒。勾唇淡语,“不好意思,那两味药我未买。” 此话一出,对面的少年脸色顿时一变,猛地抬了头瞪向对面嘴角含着淡笑的女子,质疑道:“你说什么?” 他分明和她说好了的,怎么能说反悔便反悔!姐姐说的果然不错,拿了东西就要除掉这人,否则事情暴露他们的敌人很容易就会找上他们! “东西我确实未买。”慕槿眼角含笑,一块面纱遮掩着脸上的笑容略显神秘飘然,不理对面少年几近炸毛的心情,径开口浅浅地说,“不过,我有。” “你别耍花样!到底有没有?”少年两道眉头皱得颇紧,低声斥问道。 他的事情很急,原本今夜子时便要来这儿的,可她说了丑时才会到。为了药材他也耐着性子等到这个时辰来了,可是这个女子说起话来弯弯绕绕的,着实生气。 慕槿淡瞥他一眼移开目光,“如此急躁做甚。你要的药,我都有,也带来了。我想知道,你用这些药来做什么?是要救什么重要之人?” 她对他的身份只有一些猜测而已,不敢确定,毕竟,世上巧合的事有很多,不是每一件都能让她遇上的。 少年闻此像是刺猬被触碰到了什么尖刺,放在斗篷袖摆下的右手微微颤抖,青稚的语气有些低沉,镇定道,“你,想说什么。” 她若是知道了…那就不能怪他了。 慕槿依旧淡笑着,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变化,“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你若需要,我还有更多的药材,治愈的效果更好过这两味药。可要?” 能用到苍术和黄莆散的,那受的伤不见得多轻,不好生休养个半月是不会有什么根本的复原。 “你,真有?”闻言少年神色微微怔忪,语气舒缓了不少。 面前这个女子虽瞧不见样貌,不知道来头,清浅之中自带一股淡淡的冷意,但也不见得是那种出世的高人,也难以瞧出有什么厉害的本事。 不过,倘若她没有去药铺里买那两味药,那也很有可能表示她并未泄露出什么消息。若真如此,那姐姐的话,他倒是可以不用非要照办了…… 殷非情,殷非翎 慕槿看着他神色思怔的模样,也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想着思虑是肯定有的。毕竟从未打过照面的人相信起来是很困难的。 “我先把这药交给你,若是想明白了,可再来找我。”慕槿拿出怀里的药,随意扔给他。连同手中的一块破碎的玉。 “不论是什么玉,我都不稀罕。拿回去吧。”她轻瞥了眼愣在原地的人,方才的低沉急躁之气转瞬间没了影。“不过,这玉我接手之时被人碰碎了,你若是介意的话,我拿块新的赔给你。” 原本想着这玉已经破碎了一个角,没打算还给他的。但毕竟不是她的,来历不明,且他的身份疑似与蔺安有关,她更加不能要,免得惹上一身麻烦。 “没关系,这本就是已经承诺过给你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少年看到怀里躺着的碎玉,皱眉道了几字,明显有些不悦。喃喃自语道,“况且,这玉你也赔不起。” 他仔细瞧了瞧那块模样破损的玉,除却外面摔坏了些,这玉的里面,还有一层玉,却是未被摔坏的。总的来说也不碍事。 慕槿暗暗瞧着他的脸色,她心里淡淡想着,果然心性太天真了些,什么都表露在脸上,改天被人绊了一脚也不知。 “对了,你姓什么?”她状似无意地问。 “殷……”少年未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蓦地,又睁大了眼,连忙解释,“不,是音,那个音韵的音。” 他拿药抱在怀里,因他动作突然,斗篷上的帽子从脑袋上滑落,一双明亮蓝幽幽的眼睛略显紧张。 慕槿勾唇浅笑,看着一张接近成熟却又稚嫩俊俏又略显几分紧张不耐的脸出现在眼前,心头划过些许思怵。 他见此连忙拉上篷帽,盖住那张有着令人惊艳带蓝瞳的俊脸。语气又沉了沉,“多谢你了。” 看起来她应该没有起什么疑心。这世上哪是谁都能知道他们的呢?这么一想,他紧张的心略微松了松。 “若要找我,直接去锦绣缎庄便可。”慕槿淡瞧他的神色,转身往回走,淡道两字,“走了。” 今夜还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也该回了。 “哎,等等!你,你不要解药啦?”他见人淡飘飘地转身要走,连忙从后呵住了她,“这个,给你。你的症状这几日应该是发热流汗,夜半入睡会抽搐不停,双手会肿胀发痒,还不算太难解。每日服用三次,兑水即可,不出两日就好了。” 少年把一小包药塞在她怀里,忙不迭地叮嘱道。月夜下的影子拉得很长,不时发出几声虫鸣。与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依旧清晰。 “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谢了。”慕槿拿过药,依旧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余光往河岸堤畔深黑的杂草丛里淡淡瞥去,迈着轻缓的步伐渐渐往回走。 她虽未中毒,未免他后面的人起疑心,还是接过了。只是,果然如她料想的一样,蔺安国,荆溪族人,三大姓之一的殷氏。 能从那偏安一隅与世长隔的地方出来,想必是发生了某些变故吧。这个便只有等日后有空闲之时再来探究了,如今她事顾不暇,一茬一茬的事接踵而来,步步必得小心。 后面的少年见人走后,心里也不禁暗吐一口气。 河畔的草丛里,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脸上一把络塞胡子,体格壮实。随着少年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又收回了眼。 “少主,依您的吩咐,在没见着您下达的命令之前,禾老三没有动手。”他微颔首,一脸敦厚的模样。 “嗯,做的很好。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什么话也别说,我有事需要瞒着姐姐,你别拆穿我就好。”少年幽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一脸凝重模样。全然没有先前嚣张跋扈的傲气样子。 她帮了他的忙,也没要他的祖传之玉。 那个女子,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握紧了手中的药包,低头看了看有些破碎的玉,复杂的眼神里又有着几许担忧。 夜色深深,明月寂寂,掩埋掉了宁静之下的几丝躁动,尘埃之下,非是落定。 ** 一所幽暗的破损大庙内,四处缠绕的蜘蛛丝网住了飞扑的蛾虫,挂在一张张白色蜘蛛网上,有的正在扑腾着一只腿,死里挣扎,有的却一动不动。 破烂的两扇大门正对处,一座两人高的金塑佛像盘坐在香台之上,一滴鲜红的朱砂惹了灰尘嵌在眉间,闭着眼眸。两手捏成兰花指放在膝盖处,肩头上从背部穿过一段长长的红绸,泄落至膝。 庙内被湿气腐蚀的木板横竖倒地,有的斜靠在墙角,上面不时爬着四只脚的虫类。 佛像前,燃烧着一堆柴火,刺啦刺啦,火光红红艳艳,在寂静的庙内显得莫名孤寞。 火堆前,坐着一个素色布衣女子,长发及腰。素净的脸上闪烁着红光,英气与沉郁尽显。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眼前扑腾的火,微微出神。 “姐,我回来了。”门外一男声唤着,听不出什么情绪。 女子听着外面动静,起身扭头朝外看了眼,眉头渐渐舒缓。“东西拿到了?” 盯着少年取下的斗篷,她开口问道。 “拿到了。”他漫不经心地答了句。 拿出手里的药交给眼前的女子。 “人呢?”她看了看手中的药,打开药纸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说道说了一句。 的确是这个味道。她也没想到这次阿翎竟真的能拿到这两副药。有了这药,二叔就有救了。 “走了。”殷非翎低头沉思,慢慢吐出两字。 “走了?”殷非情闻言不禁抬了头,眼里闪过一抹惊诧,道,“怎么回事?你没动手?解药也给她了?” “嗯,没动手。给她了。”殷非翎如实低声回答。 没有按照姐姐的要求做事,他心里有些歉疚。回来之时,他也早料到了这一点。 不过,那个女子,虽然嘴皮子厉害了些,但心地至少还是善良的。他已落魄至此,心里的自尊羞耻之心也不容许他为了苟且活命而错杀无辜。 “为什么不动手?”素衣女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眼神怒意地斥责道,“你!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放走了她,若是她泄露了我们的消息,来日就是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她这个弟弟,就是太仁慈了,从小受尽疼爱,哪里知这些阴谋算计,世间险恶。只是,她今夜千叮咛万嘱咐的事,竟然还是被他给违抗了! 这个大小姐不害臊 若不是她还要留在这里照顾昏迷不醒的二叔,否则也不会派了禾老三前去保护他的安危。 “不会的。”殷非翎抬起头,两只蓝色双眼泛着一抹确信的光芒看着她,肯定道,“她没有去药铺买药,她给我的药是她自己就有的。她也没有见过我的样子,更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撒了谎,但是,他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没有真正伤害到任何人。 殷非情闻言神情更是大变,怒斥道,“你怎么知道她没去药铺?你怎么知道她不清楚你的身份?我告诫过你多少遍,出门在外,不比以往,也比不得族内,人心险恶,我们必须得小心行事!一个不甚,你知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真是,她快被这个弟弟给气死了! “她叫什么?住在何处?”她怒意微收了收,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质问。 若不尽快除掉那个人,往后他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她得去杀了她! 殷非翎抬眸瞧着她,又低垂下去,闷闷地吭声,“不知道。” 他没有过问这些,或许是那时候紧张忘记了问。不过问了或许她也不会告诉自己真名,毕竟,他也是骗她的。 “你!”殷非情眉毛皱成一道褶子,二十来岁的英气俏美脸上露出藏不住的怒气,“我看真得等到哪天你被自己的仁慈害死了才知道今日的后果!” 这意思,明显不信他的话。说来说去,他哪一句不是在维护那个人,什么不知道,依她看就是太心软了! “难道非要杀死她我们才能躲过一劫吗?非要杀了人我们才活下这条命吗?”殷非翎心里的倔强连带着怒气也被激起,反问道。“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还记不记得爹娘当初是怎么教过我们的!他们是希望我们可以好好活下去,但是,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毒利用了别人,最后还要赶尽杀绝,换来我们苟且偷安!” 心怀善念,行善事,得善报。 心怀恶念,行恶事,得恶果。 来日方长,必有善报之时,也有遭受报应之日。 那些族内的恶人死于非命,不就是因为当初行了恶事吗? “我……”没忘。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她话未出口,殷非翎便失望地看她一眼,语气中夹杂着怒气。转身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出了破庙。 “阿翎!” 任她在后面如何唤,那个固执的身影依旧不理人地走远了。 殷非情看着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的身影,眉间显露出一丝疲惫,也意识到今夜因为太过紧张担忧而激动了些。 从小至今,她还从未舍得如此大声训斥过他。今夜,实在是不应该。 算了,给他时间好好冷静冷静吧。她也需要理一理最近的情绪,应对接下来的事。 **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转眼之间,一旬已过。 今日,是个好日子。 正是慕国公府嫡长女回府之日。 慕国公府的人早在几日前就已去了老宅接那位身为嫡出却并不受宠爱,且行为疯癫,样貌丑陋的慕大小姐。 有人羡慕,必有人嫉妒。 一辆精致宽大的黑色马车慢慢转着车辙子往前驶,行驶在官道上如一只慢悠悠的老黄牛。车后跟了两排持刀握戟的士兵,目光直视着前方,极整齐地走着。 “停下。”车内传出一道娇柔媚惑的声音。“扶老,噢不是,那个谁,快快扶本小姐下车,再不去找个地方撒泡尿都快给它憋死了。” 声音细得跟蚊子声儿似的,不难想象其柔柔弱弱娇怜姿容。 车外的人捂了捂耳朵,听到她说的话面上也不由一红,一脸厌恶难受的模样。一个盘着两个丫鬟发髻的丫头转头问,“小姐,这是怎么了,还有一炷香便到京城了。” 她与驾车的马夫对望一眼,含着一丝不解。眼底有着深深较重的黑色眼圈。这一路上睡眠不足,被折滕得简直没有个人样。 一路下来,她已深知这大小姐的厉害之处。谁要是敢违了她的意思,保准被骂得连爹娘也没脸见,找个地方挖个坑把自己草草地给活埋下去。 这娇柔妖媚的样子,哪里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姿态。不过好在她还有自知之明,晓得拿块面纱子遮了脸,省得让人看了反胃。 “什么怎么了!老娘,不,本小姐要撒尿,撒尿,尿、尿、尿——啊!听不懂啊!”车内之人娇弱声音闻言霎时一变,娇媚之中怒吼一声,声音尖锐,脾气暴躁得让人难以招架。 她还就不信了,这些人能让她被尿给憋死! “是是是,快快快,快停车,快停车,小姐要登东。”丫鬟见此赶忙招手阻拦,一脸焦急无奈之色。 她真的快要被逼疯了。来伺候这么个主子,真是半条命都快没了。今日回去定要叫烟小姐做做主,将她调离了这野鸡窝。 最后,这辆慢悠悠的黑色马车停在了距京城一里外的城郊。 “砰砰砰!” “有人吗?”一座长着枯桃树的门外。一身着茜素青色缕金挑丝纱裙,看似良家闺秀的女子此刻轻轻地拍打着门。 语气也低低细腻的,柔婉娇嗔。 “小,小姐,您瞧这里都没个人应声,怕是没人了。我们且忍一忍,回府就好了。”以她看来,在外如厕怎么样也不该是个贵门金女亲自去敲门的,可即便是让她去她也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怎么了?合该不是你尿急你就不着急了?”敲门的女子闻言顿时回头怒瞪她一眼,娇媚语气顿变怪声斥责道。 “不,没有,奴婢着急……”丫鬟被瞪得低下了头,一脸怯色,有苦难言。 “你又没尿你着个什么急?”哪只女子又一脸愤愤道,睨她一眼又转过身继续敲门。力道比先前重了不少。 片刻后,破旧的房门被人打开一条缝隙,只不过没见着人影。 那丫鬟立在身后,瞅见这情形也立时觉得奇怪。 “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不待她说话,前面女子便转头来睨她一眼,“一盏茶后我若没出来你再进来找我。听到了吗?” 女子语气又忽而变得娇媚,声音柔柔,提了裙摆踏入旧院,合上门。 外面的丫鬟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不在眼前了。想跟进去瞧瞧,又想着方才的诡异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等着。 心里只暗暗地想着,这个槿小姐的脾性真的没有一点改变,嘴里竟说些不害臊的话,闺阁小姐的样子半点也无。 现下回了府铁定要招惹事得罪人。如此一来,那府里受重视的依然只能是烟小姐。 他不信命,回府 静静等了近一盏茶时间,闭合的两扇木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戴着白色面纱,身着一袭茜素青色缕金挑丝纱裙的女子。 眉眼之间,尽显清丽淡然。 丫鬟看得有些呆愣,她如此娴静的模样,竟这么有姿色。脑海里浮现出慕晗烟一脸温婉,眼中却含着丝丝算计的模样。 这烟小姐比起这个在偏僻地待了几年的小姐来说,竟也莫名有了几分逊色。还真是,不可思议。 “不走?”怔愣间,慕槿已走在前面,回眸睨她一眼,淡淡地问。 “没,没有。”丫鬟摇摇头,连忙抬步跟上去。 她可不能忘了,这里不是慕国公府,没人替她撑腰。要是她被打死了,烟小姐也管不着,难以替她做主。 如此一想,连迈出的步子都谨慎了许多。 ** 一炷香过后,黑色的马车缓缓驶进了京城。一如往常,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咦,快看看,那是谁?” “哪位贵人回京了?身后这么多人?” “快瞧,那不是慕国公府人吗?” “啧!还真是!” “今个儿听说慕大小姐回府,莫不是就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 “啊?那个恶女回来了?” “不是吧?就那个被送往别院,将要许配给宁安王的慕国公府大小姐?” “哪能不是?忘了?过几日就是慕国公府两年一次的家族比试啊!” 慕槿半倚在马车壁上,耳边传来一阵阵的热闹谈论之声,无不是猜测这辆马车内的人,以及她的容貌。 许久不曾回京,这些人对她的印象依旧是深刻至极啊。有人对她深恶痛绝,有人避之如蛇蝎,也有人想要看她的笑话。 “呵,如今哪比以往,慕国公府早就没她的地位了。” “没瞧见?国公府都派人来接了,还不算重视?” “重视又如何,还不是为了顾及自家的面子,莫说整个京城,就宫里那些上位者可全都瞧在眼里咧!” “再没地位啊,也好过我们这些无钱无势之人喽!” 慕槿闻言不禁勾了勾唇,眸光忽明忽暗。悄悄地回京城,光明正大的回府,她倒要瞧瞧,到底谁的眼里更容不得沙子。 前些日子已查明,上次去老宅刺杀她的人,有两拨,皆来自京城。其中一拨,便是国公府里的深宅大院,居心叵测之人派来的。 起了歹意,却没伤着她一丝一毫,那也别怪她手下不留情搅得这座府邸不得安宁了。 黑色的马车在人潮蹿动中缓缓前行,知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之后,惊了长安街满条街上的人。 ** 高处,酒楼雅隔里坐着一人。桌前摆放着一盏白玉杯,杯身似穹庐,淡雅凉润,里面倒满了香醇似梨花的白酒。 闻着耳边热闹之声微微移目向下瞥去,淡淡一瞧便收回了目光,促狭的眸子凝聚着幽深和兴意,又好似混不在意。 轻轻拿起身前的杯盏,目光低瞧着里面泛着微微波痕的酒水,一饮而尽。 喉间浓烈的灼烧感刺激着心胃,苦涩感蔓延在口间,他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丝丝清淡的梨花香气扑面而来,萦绕着耳边的嘈杂愈发刻硺心头,挥之不去。 梨花酿。 今日,已是他亲自开的第二坛。 “相爷,慕大小姐已回府了。” 外面,一人进来颔首禀道。抬眼看了看毫无醉意人,浓黑的眉毛也不由微微一蹙。 “嗯。”桌前的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字。连眼皮子未抬起。 一杯下去,喉间又划过一抹刺热。 “那宁安王过几日想必会去见上一面,这桩婚事,他若解了,那……”他怵了下。 也不知主子是何打算。前些日子的事已然查清,引主子前去的人不知是谁。但设下圈套这是必然,好在主子反应过来,立刻掉头。但还是未幸免,中了毒,导致身体的功力有些消散,头晕幻觉。 好在请了灵山下的医师前来诊治,这几日已见好转。不过,那夜主子为了一个不辨真伪的消息贸然前去,真的太险了。 换作是他,也难保不会葬身于危险之地。 “本相定下的事,你觉得还有谁有这个能力毁掉?”云盏微微偏头淡看他一眼,邪妄的眼神里流露出浅凉之色,漠然而狂傲。 他又何必肖想安逸自在? 偏过头,手臂懒散地放在屈起的膝盖上,眼神凉薄中不经意间透着丝丝魅惑,让人恍惚沉迷。 听着耳畔喧闹之声混杂,一瞬间思绪竟也有些恍惚。更多的却是沉寂之下的静默。一杯接着一杯,手里白玉杯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十分好看。 茗风抬眼看着对面兀自思索,神情淡漠的人,脑海里不知怎的蓦然想起了一句话:莫作有情痴,无地著相思。 这句很是应现在的景。 “相爷,您……” 他欲言又止,心里莫名觉得此刻的主子有些孤单,可怜,悲凉。一副无欲无求,淡漠又妖魅至极的眼底掩藏着无尽的心事。 暗自叹着气,能毁掉主子事情的人,也只有他自己啊。 当初,主子还不是这样的心境。 只是可惜……唉。 “下去吧。”云盏轻拂袖摆,眼神也不看他。深沉似水的眼眸里流淌着一道暗光,悠远而绵长。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他依旧,不信命。 手中的杯盏顷刻间化为碎片,紧紧捏在手中,血液顺着伤口和缝隙慢慢流下,染红了身下的衣襟。 清幽绝妄的眼底划过一抹坚定和疚恨。顺着鲜血一同流下,流进一片又一片似深渊暗谷的江海。 ** 黑色的宽敞马车停在两座石狮前,慕槿掀了车帘子,抬眸瞧着头上滚了金边红漆的门匾,蓦然写着颇具气势的慕国公府四字。 门前宽阔,五步石阶,红漆色的两扇大门上刻了吉利的鸟兽图案。钟鸣鼎食之家,真富贵矣。 慕槿淡瞥了眼紧闭的大门,心里嗤笑一声,莫不是要给她吃个闭门羹,以示警告? 她下了马车,缓步走上石阶,看着屹立在身前的红漆门,往后瞥了眼。 “敲门。”她淡道。 丫鬟得了令,怕她动辄发怒,也赶紧走到身前,扣了扣门环。 她前些日子就传了消息回来,老爷夫人不该不知道啊。一边扣着门,心里径自疑惑不已。 过了片刻,红漆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惊鸿院 “找谁?”一个发须微白,约莫六旬的老头依着习惯问道。 “冯管家,槿小姐回来了,老爷呢?怎么没一个人出来迎一迎?”丫鬟疑惑道。 本想着回来也能随着慕槿被接见的事沾沾光,哪曾想到回府却一个人也不见。 “哦?莘儿姑娘啊?你说什么?槿小姐回来了?”冯管家擦了擦眼,从门内出来,看着莘儿身后站立的戴了面纱的静婉女子,颇为惊讶,“这,这真是槿大小姐?” 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前两年这槿小姐回来之时,还不是这个模样,横气的样子让人看了都着实头疼。 如今面前这个温温婉婉,一脸娴静似水的样子,怎么看都是端的大家闺秀气度。 “冯管家,您老莫不是眼花糊涂了?莘儿得了大夫人和老爷的令亲自去接槿小姐的,哪会出错?快快进去禀告老爷,别让槿小姐在这儿干等着。”莘儿挥了挥手,脸上有些不耐烦。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陪着人等在外面。 “莘儿姑娘,今日夫人得了消息,说是槿大小姐今日晡时才回府,可现下才巳时。老爷去了宫里议事,夫人这会恐也未做好迎接之礼啊!”冯管家闻言脸色也苦了苦,没成想着慕槿提早了回来。 “槿小姐,您先在此等候片刻,老奴进去知会夫人一声。”他移了眼一脸歉笑地看着静静立在身前的慕槿,语气里也含着歉疚。 两年未回府,一回来却偏遇到这样的事,任谁心里没个火。冯管家待在一旁等着训话。 慕槿淡瞧着他,启唇道,“无事,两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冯管家进去吧。” 有心无心,故意无意,她自分辨得出来。 冯管家闻言虽诧异,但也连忙点头微笑应声,“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他转身便往里走,心里觉着这槿小姐的性子真是变化了许多,好虽好,可也让人打心底里不敢置信啊。 慕槿在外静静等着,心里把慕国公府里的夫人小姐名字细细回想着一遍。 不多时,冯管家传了话又来到府门口。掬着背颔着首一脸恭敬,神色间也有些为难,“大小姐,大夫人传了话,让老奴迎大小姐进去。小姐快快请吧。” 慕槿听此丝毫不觉诧异,府里的那些人摆明了便是想要她难堪,给她一个下马威。即便是乘着尊轿回来又如何,未入府邸,依旧可以给她使绊子。 不过这些不痛不痒的心眼算计,对于慕槿来说丝毫没有影响。 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跟在冯管家身后进了府。身后的一群人也各自回了自己的职位,前去宫里禀报与慕国公。 这府邸目之所及,一路便是些名贵的花枝清池,亭台楼榭,盆景院落布置贵气大方。大理石铺道的长廊,上面挂了些许风铃,通往府中的厅堂。 红漆裹柱,琉璃青瓦,建造得阔气而引人注目。饶是她这样习惯了素雅清然之人,见此也不禁微微一叹。国公府邸,名不虚传。 弯弯绕绕行了一刻钟后,慕槿才来到一所院落之外。那里,站着一个梳着丫鬟髻的淡粉衣女子。 见人已到,那丫鬟目光看向这处,微微行了一礼,道,“槿小姐有礼了。国公爷如今不在府中,夫人派奴婢在这等着小姐。这里是槿小姐已逝的娘亲,也就是凝夫人所居之处。先前小姐回府便是住这儿,如今夫人念着槿小姐思亲之苦,还是允了您住在这惊鸿院。” 她语气不卑不亢,连正眼也未瞧过慕槿。 “屋子早在日前便打扫好了。国公爷晚间才会回府,您先好好歇息着。等国公爷回来了,奴婢再来通禀您。”交待完毕,她抬脚便准备离开。 “秀芸姐姐,我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身后,莘儿跟着上来叫住了她,轻声问道。 秀芸扭头拧眉看她一眼,有些不耐,“替槿小姐收拾好了再过来吧,正好小姐也有事问你。” “嗯。”莘儿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要一直待在这呢。看来不会。 慕槿抬眸瞥着远去的人,偏头看了看一所略显旧老的院子,眼里闪过些许凉寒。 惊鸿院。 真是好名字。 ** 入了院,收拾好一应事宜。莘儿便快步离开了院内。慕槿也打量了一下屋中的布置,没有多别致,也没有多华贵,与寻常富贵人家相比这间屋子也逊色了几分。 但好在屋子宽敞,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皆齐全。雅致二字倒是一样不少。 没有在房间里多待,慕槿随意看了眼便出了房门。前院靠墙边栽种了些许娇艳的春花,混着杂草一同生长。 没多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入了院。两眼弯弯地笑看着她,“小姐,我来啦。” 她拿了小姐给她的玉佩,外面的人也没有多加阻拦,就放她进来了。只是,小柚儿和洛风二娘她们估计得明日才能过来了。 人来太多一时也打眼得很。 “嗯。”慕槿看了眼来人,淡淡应声。 也就这丫头太积极了些,她前脚才入府,后脚便跟来了。 “小姐,我来的路上听人说,以前您爱慕宁安王,从小对他穷追不舍,如今美梦成真,您是不是该高兴啊?”青萝儿脸上晃着笑容,打趣着道。 她才不信小姐会追一个男子呢! 两年前遇见小姐便一直跟着她,怎么瞧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会是个会死皮赖脸的人。 “你倒是挺高兴的,那不如你替我嫁过去。”慕槿轻睨了她一记目光,看着她有些愣住的样子,扯唇浅笑,目光有些悠远地瞧着远处,警醒着她,“你可以有做梦的时候,做得再美,再久也无关系。可也要知道,倘或一旦到了梦醒的那一日,这所有的一切就真的只是梦了。” 如此浅显,这丫头也不见得能听懂。梦永远也只是梦而已,想它成真,也不过是同自己较真罢了。 她也不免想到了以前的事,年岁渐长,所知渐明了,当初的热血还在,只是,有些事注定回不去。经历过如此多的事,她所能承受的东西,也会越多。 “啊?小姐,可是,那您也好歹等了他那么久啊,就,就这么……”青萝儿脸上一瞬间有些沮丧,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失落。 她原本是替小姐开心的,以为她得了一门如意亲事。可是,小姐的脸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喜悦之色。 连带着她热切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去。 慕槿看出她脸上的失落,也不禁浅笑了笑,“说得更明白些。你以前不是吵着爱吃山下城门内茶肆旁的一品芙蓉糕吗,那做糕点的老板搬走了,你每日下山去茶肆那里蹲一小会儿,看看人家是否会回来。那么久过去了,你还是每日去那里守着?” 她现下觉得,人是或许是经不起等待的,莫要真的以为事事都有来日方长。好比以前,她也是期待着国盛安康,百姓和乐。 放下也好,恬不知耻 到最后,连他们也都成了毁灭东陵的刽子手。她不是不恨,只是,所有的恨意都变成了耐心蛰伏而已。 青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及竿的年纪得到了以前期盼着的东西,或许那时的期待已经在等待中渐渐磨平了。 她后来不是没有再缠着要吃芙蓉糕,没有去茶肆那儿蹲守了么?现在不是也没有太想吃那甜甜腻腻的糕点了么? “那,小姐啊,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他啊?他有哪点好吗?”青萝儿困惑问。 既然喜欢,那总有喜欢的他的原因吧。一时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慕槿闻言,神色微微一变。 脑海里不禁浮现一抹身影,眼神渐渐冷却,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偏头淡淡地道,“或许也并非是喜欢,感觉骗了人也说不定。那时候鬼迷心窍,执迷不悟,贪恋温暖罢了。简单来说,就是以前脑子痴傻不灵光,错把鱼目当了珍珠,出了些许毛病。” 这么说,这丫头应该是明白了。以前的传言之中,不也是这样说的么? 果然,青萝儿这下子住了嘴,也不再问了。 待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很快又蹦到房里收拾东西,阴郁的情绪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慕槿抬眸瞧着里面的身影,凉淡的眸中露出一抹笑意。径自转身在院中转着。 这院子,少有人来打扫,不过看着依旧干净。一块灰白石桌上落了几片树叶,头上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常青树,青青郁郁,甚是明眼。 慕槿抬眼往上一瞧,身子一跃,整个人便掩埋在了树叶堆里。透过丝丝叶缝,慕槿躺在枝干上,露出半张脸来晒晒阳光。 暖洋洋的光线洒在她的脸上,枝叶随风摆动,脸上的阴影忽隐忽现,轻闭的眼眸略显惬意。 因着舒适暖意,她也有几分困倦,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殊不知这一切皆落在一双冰冷的眸中。 * 宁安王府,一片冷穆。 府里的下人恭恭谨谨,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事,只是无人敢打扰立在窗边散发着冷意兀自思索的人。 方才,因着慕国公有事脱不了身,念着二人此刻的关系,想让二人可以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所以才委婉地让他前来瞧瞧刚回府的慕大小姐。 他没有应下。 只是,回府之时,必会经过国公府附近。想起慕国公嘱托的事,加之心里的疑惑,他便顺道来这里瞧瞧。 没想到,还未走进院子,便听到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着比以往多了几分稳重,少了几许浮躁,不像是以前那个整日缠着他的疯癫女子。 只是,那些带着浅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不轻不重,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耳膜,清清楚楚,浅浅淡淡。 这些很难想象会是她那样的女子说出来的。 不过,也好。 他对她本来就没有任何心思,如今她能看开,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想到这个,他薄冷的唇不由微呡,脑海里不禁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 曾几何时,冬雪已至。他入学回府。一次下学,因着马车修葺,他在书童陪伴下徒步走回王府。 经过国公府时,有一个身穿浅白衣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辫子手持一条黑鞭子站在门口的雪地里等着他。 或许不是等他的,但看到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神向他看来,他的心忽地砰然一跳,那时只觉得,应该是等他的吧。 飞雪飘落到她的发梢,眉眼,鼻尖,肩头。一片一片,连带着她白衣似雪的小绒裘,也沾上了片片雪花。 “喂!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小姐罚站啊!”她双眼狠狠地瞪向他,鞭子朝身下的雪地猛地一挥,不善道,“再看本小姐挖了你的眼珠子,吃了你!” 分明小小的人儿,无邪的眼神里却流露出无比凶狠的目光。 受了那次惊吓之后,那一晚回去,晚上竟做起了噩梦。梦里都是被她嫣红的目光狠狠盯着,嘴角含着他的一块肉。 那一晚之后,他便得了病,发烧得厉害。第二天学也未去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估摸着十四来岁,已比那次年长了两岁,下学徒步回府,学业枯燥,想着可以瞧瞧长安街的夜景,缓缓心情。 没想曾,又遇上了那个身穿浅白衣的女孩。 只不过,她的白衣上染了些许泥尘,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手里的鞭子已经换成了一把锋利的菜刀。 一回身,她便瞧见了他,目光还是同样的不善,似是发出了一道光瞪着他,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当心本小姐把你追到拖床上去,随本小姐怎么处置!” 耳边传来一阵哄笑声,齐齐把目光聚在他身上。 他只记得,那时他冷冷的看着她,想起了两年前的事,冷冷吐出一句,“恬不知耻,滚。” 两年前的女恶霸,转眼成了女流氓。痴癫,疯傻,见了长得好看的男子便要追上去。 从此以后,只要他一出府,他的身后总会时不时地出现一抹灰扑扑的身影,缠着他丝毫不留情。 耳边总是重复着那几字,“秦桓——!本小姐喜欢你,一定要追到你,然后拖床上去!” 前面的话,没什么。可后面一句话让他听了往往咬牙切齿,却又不能拿她怎样。 长此以往,这慢慢地让他有些厌恶,也让他,有些厌烦。 后来有了传闻,说她疯癫痴傻,见人就打骂踹踢,失了心智,连带着一场大火毁了容貌。 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她替他挡了撞过来的一张尖锐的桌角后,堪堪倒在地上,朝他痴痴地笑着,手上沾满了鲜血,似乎也不觉痛。 直到国公府出现了一个算命大师,说是她克父克母克亲之命,凶兆居多。所以便被送往了老宅,自此以后,他的身边着实清静了许多。也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或许,还有这个人。 前几日朝堂里的消息让他措手不及,莫名被赐下了这桩婚事。派人一查,才知道她如今的近况。 他心里也反感这桩婚事,甚至是厌恶。 一二三四,各怀心思(一更)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也是如此。当初那个追在他身后凶狠又无赖的小女孩儿,转眼之间也变化了。 他虽从她回来后便未见过她,但今日听着她的语气,不论是真心话还是气话,心里对她的厌恶倒没那么深了。 毕竟,她日后也不会再缠着他。他也可以尽快解除了这桩婚事。 ** 慕槿醒来之时,天色已近傍晚。 其间竟也无人来找过她,倒是稀奇。 在房里寻了一圈,萝儿那丫头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青萝儿醒后,两人用过晚膳没多久,院里来了人请她过去,说是国公爷回来了。两人在一个丫鬟的带路下朝着慕府厅堂走去。 石子路上,各处远远观去,已隐隐燃了灯火,映着天边的霞色,俨然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过不了多久便是家族比试之日,如今旁支那些人也应是来了。不过,大多不会出来露面。府中另有一块地方让他们暂住,比不得那些夫人小姐住的地儿。 听说这个慕国公有四位夫人,她的娘亲,也就是慕国公原配夫人,陆沅凝。乃是她爹外出游历之时,偶然一次遇见的。她的娘亲乃是胤山与坍山交错之地一个富庶家族之女。 那家族有所耳闻,可世人对它并未有过多了解。若算起来,它的历史比慕国公府还要久远,百年下来,未有鼎盛之时,亦不曾有过废止落没。偏安一隅,少有涉及政事。 陆氏一族上一代只出了她娘亲这么个女儿,所以疼爱得很。不知有何原因,她娘自从嫁与了慕国公,便再也未回去过,似是断了与家中的联系。 娘亲过世之后,慕国公纳的夫人便升了正妻之位。也就是如今的第二位夫人,方夫人。听说家中也是个富商大贾,祖上还曾入朝为过官。 家世背景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当时又颇得慕国公喜爱,育有一子两女,儿女双全,母凭子贵,自然抬了正。 娘亲嫁与慕国公之时,府中早有两位妾室。 这三夫人尤氏乃是早前下面的一个小地方官送上来的,入了慕国公的眼,连带着自家兄弟也升官发财。育有一子一女。 这慕修苑便是她所生,比国公府如今的大夫人之子还要早出生一年。他便是这府里的庶长子,慕槿与他同岁。 这第四位夫人木氏,如今年岁三十,听说是两年前从东陵送过来的一位女子。也是一位官家子女,被封了郡主,送到这儿联姻。 说起来,这第四位夫人性格沉静,平时不爱凑热闹,捧场合,性子也比较清冷。膝下无子无女,常年信奉佛法,并未受到多少冷落。 等到理清这些思绪,慕槿已至正堂。 晚间的深蓝色光辉混合着里面淡黄色的灯火,一同映在她身上。脸上戴了一块白色的面纱,经过微微改动,已与那日的面纱有些不同。 一身茜素色金缕长裙早已换成一袭浅蓝色碎花曳地裙。头饰依旧简单素雅,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碧玉簪,眉眼间未施粉黛,却尽显一派清丽姿雅。 “槿小姐,快请进,国公大人和各位夫人小姐已在里头等候您多时了。”刚至门前,里边就快步走出来一人,瞧着脸上褶皱的模样,应是谁身边的老仆子。 慕槿闻言微点头,迈着步子缓缓向里走去。 屋内,左右各坐着几位雍容华贵,端庄艳饰,穿着打扮尽显富贵人家之姿。 身旁,略靠后又各坐着几位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仪态娴静,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各自身后立侍着微微垂首颔眸的侍女。 她们的目光原本皆落在屋内之人身上,表情不一,各怀心思,听到耳边传来的轻微动静,齐齐向门外看去。 那里,正款步走来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双手叠放身前,眉眼秀婉,目含春水,姿态灵动万千。清冷幽然之间,更多的是胜于清莲的温婉娴雅。 慕槿目不斜视,感受着两旁寒热不一的目光,恍若不觉。唇边径勾了勾,眼里闪过一道流光,站定堂内。 抬眸看着正对面上方坐着的一个面容平和带了一丝文雅官胄之气的中年男子稳坐着,目光也向她看来。 他的身旁,此刻坐着一位面容贵气,盘着贵妇髻的中年女人,正也面含疑惑和怪异的眼神地瞧着她。 慕槿打量完毕,微微垂眸屈膝行礼,淡淡道,“慕槿见过父亲大人,方夫人,各位姨娘。” 上方的华贵中年女子皱了皱眉,神情间藏着不满。按着心里的惊诧之色,还是从嘴角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槿儿回来了。老爷,您瞧瞧,那道人说得果真没错。槿丫头在老宅待了几年,不仅性子温顺了,似乎那痴傻之症也好了许多呢!” 她转头朝着身旁的男子瞧去,挂着笑意道。 左右坐着的人见此也连连附和,露出笑容,“是啊老爷。您瞧瞧这槿小姐水灵的样子,规规矩矩,哪还有半点傻气的模样,出去也准给咱们国公府长脸不是?” 这人模样较之上方的女子年轻些许,一身紫色绸缎,妆容精致,眉飞色舞,难掩其得意奉承之色。 话落,上方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规矩站立的慕槿,眼里划过一道恍惚复杂怆然之色。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许久,他才动了动唇,语重心长道,“回来就好。以后,也不用再去老宅住着了。你娘亲若是见你回来,也必是极高兴的。” 慕槿闻言有些诧异,点了点头,不作声色。她这个父亲,看着有些威严,却又带着几分慈意。与她不亲近,话语间也是出于客套的关心,甚至是能感觉到有半分的疏离和冷淡,但也难以忽视其思念之意。 似是看出了其思怔之色,未有下文。身旁的大夫人方淑云又转头看着其余的人温和笑道,“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的槿姐姐?烟儿,莺儿?” 她率先唤出这两人的名字,打破她们底下的愣神。 “是,母亲大人。” 身侧,座位上缓缓走出两人,她们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慕槿身上,疑惑,不悦。 慕晗烟看着面前的人侧脸,清华淡然,挑不出任何错处。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为何这般熟悉。 以前,这人分明不是这样子的,总是朝着她傻傻地笑,又时而凶狠,口出不逊,那样精神疯癫不正常的一个人,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秀雅清致,引人采颉夺目。在她面前,自己都莫名逊色了许多。 不应该的,这也不可能。 “烟儿?” 直到前面的一道声音提醒。她才缓过神来,恢复温婉神色,朝着身前的人微微施礼,轻柔道,“晗烟见过槿姐姐。” “嗯。烟妹妹有礼了。”慕槿回眸淡瞧着她,语气浅浅地道。却似有若无地加重了妹妹二字。 她那日,貌似便想以嫡出大小姐自居,如今她回来,这个想法貌似不可能成真了。 慕晗烟本就有些敏感,听到她如此问候,脸色不由微变,不由抬眸看向她,暗暗咬了咬唇角。 那莘儿不是说,这些日子跟在她身旁,她不是阴晴不定,动辄发怒吗? 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娴静温雅的模样? “琉莺见过槿姐姐。” 身侧,慕琉莺脸色有些不悦,语气低闷,匆匆行了礼便又起身。连看也不看身前的慕槿。 她似乎觉得,这个槿小姐回来就是专程挡她姐姐的道的,一点儿也让人喜欢不起来。在她心里,慕府的嫡出大小姐只能有一个,而这个人,绝不是她面前的慕槿。 慕槿淡淡瞥她一眼,神色冷淡,“莺妹妹有礼了。” 痴心妄想(二更) 见这两人都行了礼,那紫衣女子自然不甘落后。忙推搡了旁边的一男一女,低低道,“你们两个也快过去,苑儿,快去问候一下你的槿妹妹。瑜儿,快去见过你的槿姐姐,日后一个屋檐下相处,过去好好地聊聊。” 慕修苑目光也落在屋内笔直站立的女子身上,眸中除却疑惑,剩下的还有几分好奇。 他以前也是见过前主母夫人的这个女儿,比他晚出生一年,是家中的嫡长女。如今陆夫人去世,她自然而然也被大夫人抚养,依旧是嫡出大小姐。 只是,脑海里还时不时地浮现出一个坐在河边,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儿,泪眼汪汪地瞧着他,唤他一声大哥哥。 可见,当时的方夫人并未尽职尽责,否则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池边,摔了一跤也没有人前去扶她。 如今,却是变化大了。连他也认不出来了,这清然濯涟,明眸善睐的模样,通身的贵雅之气,比皇室的公主看上去还要高贵几分。 “小槿,欢迎回家。”慕修苑微微沉声,眉宇间的凛义之色丝毫未变,目光却散下些许柔和。 这些年,她在老宅住着,苦头肯定也吃了不少。思及此,慕修苑的眼神渐渐缓得更加柔和。 慕槿移目看向他,眼中也含着丝丝笑意,浅浅道,“大哥。”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见他了。他为人做事,不偏颇不袒护,她也倒是有些欣赏。似乎回了府,他的态度更加谦逊得体了些。 虽是她们同岁,但慕槿却愿意敬他一声大哥。不仅是他一身稳重义凛的气度,而且听府里人说,自小她还未傻的时候便是这样唤他的。 她自然也不能随便改了这习惯。 “青瑜见过槿姐姐,欢迎槿姐姐回府。”慕青瑜露出浅浅一抹微笑看着她,眼里含着丝丝羡慕。 她比慕槿还要小上一岁,常年养在深闺,生性乖巧,不谙世事。与慕槿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一见,心里也颇生亲近之意。 这个大姐姐,看起来温和清雅,比另外两个本家小姐看起来更容易相处一些。 “许久未见,青瑜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慕槿淡淡打量着面前一袭烟罗紫长裙着身的妙龄女子,脸蛋微尖,姿容清绝灵秀耐看,只是瞧着有些瘦怜偏小。 她只记得府里有这么个人,却从未见过。如此一说,不过客气而已。 “谢槿姐姐夸赏。”慕青瑜脸蛋有些羞红,似是禁受不住短短的一句夸赞,变得不好意思。抬眸瞧了瞧双目浅淡的人,有些怯羞地悄悄退到了一边。 “槿儿啊,现今阿宁有事去往了孟国卿府,晚点或至明日母亲便让他过来问候你。”座上,方淑云早已收起了心里的惊异和疑惑,佯装一幅慈爱关怀的模样笑岑岑道,“这么久过去了,槿儿的脸可好些了没?” 她眼里露出一股精明之色,未达眼底的笑意浮现在脸上。这从前疯癫的人,如今回来倒是看着一点儿也不痴愚了。难为她当年废了那么多心思,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那张脸估计还是如从前一般,没眼看了。可恨的是,竟然还没一把火烧死掉这个孽种。 慕槿抬起眼眸,瞧着她眼里流淌而过的算计,无比平静地出声,“多谢夫人挂念,已大好了。只是近日因受了些许风寒,不得不遮掩一下口鼻,以免习染给了旁人。” 堂里的人,都是慕府慕国公一支的人。方淑云的儿子,也便是府里的四少爷,听说与孟府有些来往,今夜怕是过去有重要的事相商了。 往上,府里还有一位姥爷。他是慕国公的爹,也是慕槿的祖父。年岁已高,常年住在府里后山一处闭关,未遇要事,几乎不曾出来过。但威严具在。 府里的三位长老乃是这位祖父的亲兄弟,对于府里的事,也不大过问。除非涉及到慕府的名誉,兴衰之事他们才会出来主持一下。 往下,这位姥爷还有三个儿子。他们也是慕国公的亲兄弟,各有要职,他们与自己的夫人子女都居住在慕国公府不同院落里。 旁支的,都是那位祖父其余兄弟的子女,或者子女的子女。也便是慕国公及其他三位兄弟的甥舅叔婶,或是表了几表的选房亲戚。 屋里,除却几位坐在主位的夫人以外,其余在坐的便是她大伯父及两位叔父的夫人了。 “槿侄女如今出落得才算窈窕精致呢,瞧瞧,这身段,这眼睛,真有凝弟妹的几分风骨。呵呵呵呵。”一人掩嘴捂笑,精俏的眉眼间透露着丝丝风情。 慕槿朝她看去,平静的眼神里露出几丝疑惑,对她有些陌生。 “槿丫头,这是你的二婶子。这么久过去,怕你也有些不识得了。你二婶子左手边,是府内的木夫人,右手边这位,便是你的三婶。你大伯母近些年来身体虚弱,卧病在床,所以今日不得见。”方淑云双眼露出一片柔和的慈意,细心地为她解释。 “二婶,三婶,四姨娘,慕槿有礼了。”她淡淡垂了垂眸,浅声问候。 她微移了移目,淡淡扫过二婶旁边的那个女子,脸上挂着几分清漠,与她对视一眼,瞧见一双幽浅的眸子里露出微微笑意。 收回目光,见两位婶婶微微点头,眼里朝她露出一抹笑意,以示回应。 “过几日君华和央儿也快回来了,你们堂兄妹届时便可以好好见上一面。”毕竟也有许久不见了。 慕槿微垂着眸,听着堂内几人聊笑起来,并未做声。在方淑云的提醒下寻了位置坐下,清然的眸光静默地扫过屋内众人。 她们若是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不管是明面上的赞赏抑或是字里行间的讽刺嫉妒,她都一一接下,并且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留给众人的印象便只有慕府如今的大小姐不复以往,无论是言行谈吐还是情绪礼仪,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家长女的楷范,这变化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了些。 估摸着饮茶聊慰用了一个时辰,屋里的各位夫人才打算回到自己的院子。 “槿儿,这几日有空便去王府多走动走动,与宁安王多培养一下感情,两人之间莫要太生疏了。”末了,一直未怎么出声的慕国公打断了屋里的热闹,看了看安静坐在位置上的慕槿神色复杂生硬道。 “行了,都散了吧。槿儿,先来我书房一下,我有些事要找你说说。”在屋里人诧异还未回过神的思绪中,他又朝她说了一句。然后挥了挥袖,从正堂里出去。 要奉承的人都走了,慕槿这个正主留在这里也是摆设。所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慕槿也起身朝着慕国公消失的方向离开了。 堂内只剩下几位夫人,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二夫人尤氏也抿唇一笑,“姐姐,您瞧瞧,这槿姑娘如今回来了,恐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丫头了呢。” “再如何,她也翻不了天。我是主母,她是那贱人之女,如今在本夫人名下收养着,事事也不可能逾了本夫人,还不是要听我这个娘的?”方淑云睨她一眼,充满蔑视。 尤氏呷了一口茶,拿丝绢抹了抹嘴,“是啊,事事都要听主母的。只不过,这个槿姑娘看起来变化有些大了,烟姑娘怕是或多或少也要受点儿威胁了。” 心里却不禁一嗤。这算哪门子娘亲,一没过继二没好好抚养的,就连方才那槿丫头也没亲口承认过她这个名义上的娘呢。说出去了还不怕人家笑话。 “只要我还在慕府,我还是当家主母,我看谁能左右得了烟儿的地位。”方淑云不屑一顾。 日后那小蹄子被许给了宁安王又如何?只要这事未成定局,都有反转的余地。脸也早毁了的丑八怪,还妄想成为宁安王妃,也要看她答应不答应! 装疯卖傻,五年骗局(三更) 看见她眼里的志在必得,又一人掩嘴笑笑,“是啊,烟小姐才艺双绝,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说来她与宁安王从小交好,我这二婶子瞧着她倆才算是绝配。呵呵呵。” 旁边的三婶以及三夫人木氏淡淡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皇命难违,岂是下面的人随便使使伎俩就可以得逞的?再如何,槿小姐也是嫡出大小姐,身份地位都要比这个从庶母提了主母的烟二小姐地位强上许多。 若她愿意,以后嫁过去是宁安王妃,就永远都是。 方淑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也乐了。她也觉着,自家的女儿与宁安王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至于那个偏远地方回来的女子,给她女儿洗脚也不配。 再者,自从那贱人死了以后,老爷对这个蹄子也不闻不问,一直冷落着,出了什么个事,府中一切也交由她在打理。若不是家族比试之日在即,有着定例,估计她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 书房。 慕君淮背负着手立在书架前,听着门后传来的一丝轻响,背后的小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慕槿一进门,便瞧见他的背影,似在思索惆怅,总有股凄迷之意。 她有些疑惑,这个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是漠不关心的爹,地位可以说也是人中骐骥了。这样愁虑忧思的模样倒是难以想象了。 渐走至跟前,慕槿微垂着首,行了一礼。“父亲大人。” 书房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光线并不强烈。这一低浅的唤声也逐渐拉回了他的思绪。 慕君淮微微转过头,瞧了瞧身后端庄静立的慕槿,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精明却又带了几分愧疚无奈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槿儿,不用和我这么生疏,叫爹爹吧。”他张了张口,语气有些生硬和乞求。 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平淡却无比熟悉的眉眼,他不禁觉着心里一阵酸楚感袭来。还是那么像,一点儿也没变。 慕槿微蹙了蹙眉,抬起眼来看着他。中年男子身上的阳刚之气一点儿也未消散,眼角周围有了些许皱纹,却丝毫不脸上挂着的一丝严肃。 棱角分明面容此刻有些沧桑之感,嘴边的胡茬短细黑疏,关心之色溢于言表。 她心里倒是奇了,多年不曾关心过她,怎么如今反倒是一改常态。让她即便是淡漠的心也难以厌恶下去。难不成是骨肉至亲,连厌恨也始终恨不了? 按下心里的思虑,琢磨许久,她才缓缓说出口,“爹。” “哎!”慕君淮肃穆正经的眼神里不由泛着一丝泪光,被这声不咸不淡的爹喊得酸涩了几分。连连应道,“好,好,好啊!” 他立在原地,点了点头,抬起双手按在慕槿的肩上,眼里含着一丝欣慰。 这么久了,他也好久没听到她叫这声爹了,想来,也都是他的不好。 没过多久,他又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慕槿蹙眉疑惑地看着他,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高兴和激动,有了几丝皱纹的脸上更多的是一位父亲对自家儿女的谓叹之情。让她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爹,心里有几分动容。 “爹。”她又淡淡开了口,“您找我是有何事?” 拉回思绪,慕君淮慢慢移眼看向旁边,放下了她肩上的手,欲言又止,最终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关于你的终身大事。”他不禁又把目光移向那一身清漠的女子,眉头微皱了皱,“这件事,说来也是当年你娘亲亲口跟我提过的。虽然她以前同宁安王的娘亲交好,也应了她的恳愿,但她也向宁安王的娘说过,她更在意的是你自己的意愿,嫁与不嫁,应皆由你。自从你娘去世之后,我便随了她以前的意愿,让你装傻充愣,平安度过这一生。没想到,这一装,就是五年啊。” 说到此处,他的眼里含着的泪光更加丰盈,语气有些哀叹和哽咽,明显有着歉疚和不舍之意。 慕槿心里微微一顿,颇为惊讶。 传言以前的慕府大小姐疯癫痴傻,动辄发怒伤人,都是装出来的?并且这幕后主使,竟然是她去世的娘亲? 这些话,虽然是从慕君淮嘴里说出来,但还是令她有些难以置信。 “这么多年,我答应了你娘,在她走后,不要同你过多接触,表露关心。所以这些年都未在明地里去照看过你一次。槿儿,你,不要怪爹爹。”他此刻沧桑的面容略显憔悴,五官端正俊俏也始终敌不过这些年的风雨侵蚀。 有句话,叫做身不由己。 身居高位,更能深刻体味到这句话的含义。 听他说完这些话,慕槿不得不拾起目光重新审视一下与她这具身体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 原来这些年,他都是在这样焦难的日子里度过的。他这样说,话里话外都带着对她已过世的娘亲的深情和尊重。 如此一见,也便知这是爱过,并且依然还在心里留着一处位置。或许,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爹爹永远都会听你娘亲的。以前的事,爹也知道。以为把你送去老宅便能让你躲过一劫,平静安稳一生,却没想到啊,还是没能躲过。这疯癫之症,也自不必装下去了。唉。”他话语里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和自责。 自从朝堂上,那两人决定开始之后,便由不得他们了。 “我知你娘是怎样的性子,也知道你随了她。若是你不想同宁安王成亲,爹爹也不会违了你的意愿,搭上这条性命,爹爹也会替你毁了这桩姻。”慕君淮一双严慈并具的目光皱眉看向她,言语之中含着肯定和决绝。 慕槿抬眸微愣地看向他。 “不仅仅是为了你娘,爹也不愿看到你不幸福。若是日后我有什么不测,你便去找你舅舅和外祖父吧。他们,总还是会接纳你的。”叹了叹气,他接着说道。 “不用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爹不必插手。”慕槿淡道,也从中听出几分无奈。 皇室姻亲,哪能想退就退。 即便他可以为了她着想替她退了这门亲,族里的那些长老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那些长老不愿让她结姻,也不会让她就这样退了亲事。 做出这件事的后果会给国公府带来多大的麻烦,那些老头子不是糊涂人岂会不知。宁安王也非是洪水猛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嫁过去束缚太多罢了。 世人都怕她无才无德疯癫成性的样子,细下一想,其实,慕君淮这么做,也全都是为了她着想,保护她安稳度日。 即便是当着那些夫人的面,让她多去宁安王府走动走动培养感情,心里想必也不大愿意的,否则也不会唤她来这儿过问她的意思。 她这个爹,虽然看着严肃了些,心里却藏着一份柔情,对她的关心也是难以骗人的。 慕君淮诧异地看着她,愧色的神色里带了几分复杂。 她,心里还是怨他的。 从阿凝去世之后,他能给她的关心只有微末。府里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苦了她了。 只是,世事难料,他也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纵是痴傻也摆脱不了。 往后,这些事,他也有这理由好好上心了。 “天色已晚,先去休息吧。”慕君淮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道。 目送着慕槿出去的身影,独留他在房中,神情思怵叹惋。 慕槿回了院,并未急着歇息。 回想着书房里和慕君淮的对话,心里有些微微感触。 似乎,不论是东陵还是天圣,哪里都有一个漩涡,将各类人卷入,有的人是身不由己,有的人是坐地为牢。 ** 第二日天明,慕槿一个人早早出了府,换了一身挼蓝色烟纱散花长裙,戴了一块薄面纱,整个人看上去又多了几分清雅贵冷之感。 府里的一切于她来说不过是闲事,只要无人找她麻烦,她自然不会去挑事。但愿那些人也能安份一点。 院里的事暂时交由青萝儿打理,待二娘来了,再交给她。 今日她出府,明了身份,自然无人敢过问阻拦。 故人,倒是巧了(四更) 依旧是听香楼。 慕槿让洛风把冷婳岚的孩子送往了京里她的别院,有人照看着她。过些日子等冷婳岚出来了便把孩子还给她。 莲柚自然也就跟在她身边,算是随侍。 “收拾好东西,这间屋子以后都别来了。”慕槿朝他浅语吩咐。 “知道了。”莲柚拿了东西,跟在她身后。 慕抬步出了房门,一抬眼便瞧见不远处对面的屋子走进一人,背影还挺熟悉。 抬眼看了看门匾,疏着风雅二字。 “过去瞧瞧。” 话落,她抬步便往对面的房间走去。门口立着两个陌生的侍卫,所以她并未走近。 “你,姐姐这是做什么?”身后莲柚皱了皱眉,一脸不解。 来了又不进去,盯着门看有什么意思。 慕槿回身淡淡睨他一眼,似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无事,走吧。” 方才从里面进去的,不是别人,正是慕晗烟。瞧着一身清然娟丽的模样,看上去费了些心思打扮。 “槿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惊讶。 慕槿回身,抬眼便见到一双笑盈盈的眼睛,里面似乎藏了一道光,甜美娇俏。 三夫人尤氏的女儿。 慕槿淡笑着,嘴角轻扯,“青瑜?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她不答反问,心里也有几分猜测。 “今早晗烟姐姐说要我同她一起来这儿吃饭,说是琉莺姐姐身体不大好,也没个人陪。这里的菜肴甜点听说是整个京城最好的一家,我也要隔一两个月才能来这儿尝尝呢!”慕青瑜朝她笑笑,一身烟罗紫长裙衬得她娇俏水灵又可人,生不起半分厌恶之情。 “是吗?既如此,那你进去吧,我先走了。”慕槿淡淡一笑,转身便走。 “哎,槿姐姐,那个,你不……”身后,慕青瑜看了看她,微垂了垂脑袋,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 慕槿瞧着她的这副样子心里正疑惑着,刚要开口,房门便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浅黄色衣裙的丫鬟。 “青瑜小姐,我家小姐见你许久未来,一时有些担心,便叫我来寻你,快请进。”那丫鬟面带淡笑,语气不卑不亢。 她抬起头,却不想对面的人身后还站着一人,眼里顿流淌过一抹精明之色,“原来槿小姐也在这儿啊。正好我家小姐点了好些菜,槿小姐不如赏个脸一块儿进去坐坐吧。” 慕槿淡淡瞥着她眼里止不住的衅意,有些兴味地瞧着她,并未回答。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安不了好心思。想罢,也并未过多理会,转身欲走。 “槿姐姐,既然烟姐姐开口了,那我们,不如进去看看吧。”慕青瑜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双手轻扯住了慕槿的袖摆,憋在嘴边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慕槿瞥见她愕然和为难的神色,似也看出了点她的不对劲。 思怵片刻,微偏了头,她朝后淡淡吩咐道,“柚儿,走吧。” 她也想看看,这里面能有什么事。 话落,在慕青瑜的挽手下,抬步进了雅阁,也没给后面的人反应的机会。 丫鬟唇边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嘚瑟之笑,看了看进去的人,也立马抬步跟了上去。 ** 屋内,不止一人。 慕槿跟着人带路转入屏风,入了里间,还未开口,霎时几道目光刷刷地便扫在她身上,让她微微顿住了脚步。 屋子里很奢华,也很宽敞。 入眼而来的不是屋内的设置摆放有多么讲究,也不是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酒水香气。而是一张宽大的圆形花榈木桌前,各自为主地坐了好些人。包括身后的各处座位上,稀稀落落地坐下了一些人。 慕槿目光淡淡地扫了屋内的人几眼,人人表情颇为微妙。 先前进来那丫鬟快步走到慕晗烟身前,附在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很快便抬起身子退到一旁。 慕晗烟抬起头,抬眸瞧着屋内立着的人,翦若秋水的眸子里露出无比温婉的笑意,低柔开口道,“晗烟今日与各位王爷公子有约,特来这里小聚片刻,没想到这么巧,槿姐姐也来了。” 她说话温柔得体,任谁见了也难以不生起一丝保护之欲。 “哦?这便是昨日回府的慕大小姐?”座位之上,有人眼里露出一抹惊叹。 不过,并未有人回答。 慕槿淡淡瞥了座上的人,轻轻施礼,“各位王爷有礼。慕槿昨日回府,各位公子也许久不见了,认不出也是自然。” 她语气不咸不淡,挑不出错处。 只是,这规矩有礼客气淡雅的模样,与传闻中貌似有些不符啊。 “慕儿,不曾想你今日也会来这儿,早知如此,便提前支会你了,来坐这儿吧。”一道低浅如水带了几分深幽的声音传入耳边,听来让人觉着舒服。 慕槿抬眸看向说话的人,懒理众人诧异的目光,抬步向他身旁走去,然后坐下,莲柚便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慕青瑜也找了个挨着她近的位置坐下,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呵呵,怜玉世子一向清冷自持,淡而有礼,甚少与旁人接触。不过昨日才回京的慕大小姐,怎么一来就叫得如此亲密呢?”待人坐下,对面一双略狭长的目光便落在自己身上,言语之间尽是疑惑和兴味。 目光似有若无地朝着身旁瞧去,“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大王兄?”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不禁纷纷把眼神投向面色平静的二人,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眼里的猜测之意缓缓流出。 宁安王坐在他身侧不远,旁边坐着慕晗烟,闻言也拿眼神看向身旁的人,神色有几分晦暗。 素和怜玉平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在他人看来是笑,可若仔细瞧去,笑容里却夹着几不可见的不屑与讽刺。 “今日诗酒之会,何须过问这些杂事。我与慕儿前些年便有些交集,与善人交,自得其成。慕儿聪颖清慧,能与她相交,怜玉甚感荣幸。”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听着十分好听。 话落,屋内有几道视线又齐齐定格在他身上。也不禁看了看他旁边坐着的那位女子身上,神情间划过几许诧异。 宁安王手里攒着一杯茶,不冷不淡地瞧了瞧进来的女子。一身清冷贵雅之姿,眉眼间流露出的淡淡不在意,瞧着淡雅清然,似一朵纤尘不染的清莲。 她的目光也未落在他身上,陌生淡然的视线里,显得有几分漠然和生冷。 他收回冰寒的眼眸,心里有些微微的诧异,似乎她的疯癫之症确实好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慕儿?”阁内,一道不浅不淡,语气含着丝丝笑意和凉怵的低幽声音传响,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和尴尬。 桌边的人不由齐齐拿目光向后看去。 雅阁的软榻之上,半斜半卧的人缓缓起了身,朝着座上空余的位子走来。 一双深幽暗冷,眼底含着几丝深沉莫测之意眸子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素和怜玉身旁之上身上。 清邪的面容有着与众不同隽逸魅惑,直到他坐下,与这几人面对而坐之时,其余的人才纷纷收回了视线。 “本相倒是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怜世子口中的那位故人?慕槿?”云盏慵懒地道。一袭黑衣长袍,修饰着挺拔的身躯,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幽暗与贵冷。 “不错。云相爷记性一贯的好。”素和怜玉目光回看向他,低缓的语气之中夹杂着一丝肯定与沉静。 慕槿抬眸淡淡瞥了要对面一袭黑衣俊魅的人,神色平静,可眼皮子不由跳了跳。 他看到柚儿,应该是想到了那晚的案子。自然联想到了素和提及到她的事。 一见着他,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的事。即便是心里不悦想报复回去,她也不会在这里同他斗。平复了心里的微微起伏,收回了目光,不再瞧他。 “慕槿?”云盏身子微微靠后斜靠着,一双幽眸暗含着几丝凉笑扫视着她,“倒是巧了。” 你配吗?腹黑女vs白莲花 慕槿心里一咯噔,微抬了眼眸神色有些晦暗地看向他。 他想说什么? 云盏一开口,屋内的人目光也皆朝他看去,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素和怜玉微垂眸,看向身旁的女子,低声道,“慕儿,这几位是杜,李,刘,孟家的公子。” 他看了看说话的四人,为她解释。 慕槿抬眼,也瞥了几人一眼,礼貌地点头未多言。 “你配吗?” 又一道声音幽凉的传入耳中,半讽半讥。 很明显,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慕槿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夹杂着几丝凉懒之意。 她也不知道云盏为什么此时要针对她。也不甘示弱,勾唇浅笑,“云相爷安好。今日不过一见,相爷何出此言?” 倏然,几道目光也随她一起看过去。 意味不明。 话落,云盏似连看也未看她一眼,径靠在椅旁,唇角勾起一抹凉笑。 几位原本还在絮叨的公子看了看此处,也不由向她投去一抹同情的目光。 他们天圣国的云相爷,素来如此。 若要搭理你便搭理,不搭理便视而不见。就是如此傲慢,偏没人能拿他如何。 慕晗烟本就一直关注着对面的人,见一向清雅漠然的素和怜玉对她如此关心,心里也不由升起一抹不悦。 抢了她心悦之人不说,如今和堂堂世子还是故友。见二人言语,想也往来不浅。这更是让她打心底里感到一丝厌恨。 可一看见云盏对她疏落起来,心里那股不悦之气也散了不少,眉眼也有些乐意,她扬起嘴角笑笑,“槿姐姐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同我们相聚,晗烟也很是高兴。但不免一时怠慢了姐姐和各位公子,相爷和姐姐也是刚入座,不知道二位想要喝些什么?” 她调解着尴尬局面,让人不免缓和了一下。 慕槿闻言淡淡瞧她一眼。 “冷茶。” 两人异口同声道。 慕槿瞥向斜对面的人,他的身后,站了一人。正是茗弋,替云盏开了口。心里却不禁凉笑。 他也爱喝冷茶? 在相府伺候他的时候,倒未见他碰过茶。只是,爱好倒有些相同了。 云盏也抬眸凉凉地瞧着她,停留了片刻便移开目光,眼里划过一道暗光,兀思索着,不知作何感想。 “劳烦晗烟小姐。”茗弋神色淡淡地瞧了慕晗烟一眼,语气不卑不亢道。 “呵呵,茗侍卫说笑了,这是应该的。槿姐姐与相爷也是有缘。在天圣京都,世人都知相爷最爱喝的便是冰尖雪茶。此茶偏冷,入口凉涩,槿姐姐真要尝尝?”慕晗烟眼里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讽笑勾唇道。 知她安的是什么心思。慕槿也懒得去计较,浅浅应了一字,“嗯。” 慕晗烟这么说,无非是想说她特意想引起云盏的注意罢了。 可有谁知道,她以前最爱喝的,不就是东陵雪山之上,用雪水浸泡过的茶呢? 她方才只是随口说说,也不期待着这里会有。没想到云盏竟也好这口。 宁安王听闻慕晗烟的话,幽冷的眉毛也不禁轻轻一皱,神色间略含一丝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女子。 可也不禁抬眸瞧了瞧对面的女子一眼,只见她安静如常地坐着,眉眼清冷,丝毫不受方才的话所影响。 “人既然已经到齐了,那便上菜吧。今日难得一聚,秦笑不在,也是清静。”贤安王暗暗看了看坐着的几人,神色颇为微妙地笑道。 身后的人闻言也转身出去,叫人上菜。 慕槿身前不多时便放上了一杯冷茶,冰绿色的叶尖浮在清水上,浅浅浮柔,甚是清丽。 她轻轻地端起杯盏,浅浅呡了一口。茶水冰凉,甘甜而润和,有几分以前的味道。 正要放下茶盏,却见斜对面一双幽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一双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茶盏,神情幽深莫测。 慕槿淡淡收回眼眸,看着桌前陆续呈上来的丰盛菜肴,不作声色。 素和怜玉停留在她身前的杯子上,眼神微微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菜品,味道应是一如既往的好。我想大家肚子或多或少有些饿了,正好吊吊胃口。我们来比比作诗如何,今日出来不就是品酒作诗的吗?”慕晗烟眼角含笑,一一看向桌前的人。 她作的诗,女子中,若她说一,那无人敢逞第二。是以,说完这句话她的眼里也不由泛着丝丝自信。 一听这话,桌前几个公子不由面露笑容,“晗烟小姐素有才女之称,我等也想见识一下晗烟小姐的才情。不知道这该怎么个玩法?” 想来,他们也很感兴趣。 比起桌前的美味佳肴,他们更倾向于见识一下慕晗烟的才情。人生得娇美不说,连琴棋书画也是一绝,怎能不让他们这些文人骚客动心一二? 慕晗烟听言微微一笑,柔柔道,“既然是诗酒之会,有酒,那必然是有诗的。” “怎么个作诗法?” 有人好奇,不禁追问。 “随意拟定一物,或是即兴而发。以此作诗,不分五七言。赢了,便吃菜。输了,便要喝酒。”慕晗烟解释道。 “啊?” “这挺好。” “嗯,行。” 几位公子倒是乐意。美人提出的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拒绝扫面子。 “那……”慕晗烟见人不反对,不禁扭头看向宁安王,想听听他的意见。“阿桓?” 她虽然想弄这些,但也想知晓宁安王的意思,若他不愿,岂非是自讨没趣。 宁安王闻言微蹙了蹙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抬眸微冷地扫了眼桌前的几人,又转眼看向身旁,慕晗烟眼里含着几分期待之色。 “晗烟小姐提议甚好。”素和怜玉目光浅淡地看向那一脸笑容的女子,眸里不含情绪,“只是,慕儿或许不会参与。她昨日刚回府,不懂你们经常玩弄的诗词规矩,若是输了,怕是得醉着回府,睡至天明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女子,未瞧见她眼里有多大的兴趣,想来也是不想掺和这些舞文弄墨的台面。 她的医术他是看在眼里,她的文字功夫,他倒是未见识过。他心里直觉得不会如传言之中那样不堪入耳,定也是有些底气的。 或者,还是惊艳的。 但他不想鼓吹着让她弄些不感兴趣之事。比起期待,他更不想让她不愿。 慕晗烟闻言不禁微愣,随即又勾唇婉笑,“是了。是晗烟的不是。我忘了槿姐姐常年不在府中,少了些许诗墨浸润,这诗文玩戏,确实有些不适合。” “既不适合,那便不弄。今日就当本王请客,吃酒品菜吧。几位公子也顺便见识一下听香楼里的大厨手艺,毕竟,难得会聚一次。”宁安王眸光微冷接过话,淡淡扫过几人。“要与晗烟作诗词,何时都可以,不必急在这时候。” 一番话落。几位公子不由面面相觑,脸上浮现一抹尴尬之色。 “是是是,王爷说得有理。”点点头附和。 宁安王收回目光,抬杯饮下一口酒。不理几人。 “大王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身侧,贤安王眼里堆起笑意,怪气说道。“今日既是出来玩,必是求个尽兴。大王兄这么做,岂不是为了慕大小姐而驳了烟小姐的面子?” 此言一出,慕槿也不禁随着几人的目光朝他看去,神色依旧平静。 他如何会为了她而驳斥了慕晗烟的脸面? 孰亲孰近,看位置便一目了然。 况且前些日子他可是为了慕晗烟而询问她。那样袒护,旁人何不会看出些什么? 慕晗烟闻言也微侧头看向宁安王,只见他一贯冰冷的目光更沉了沉,冰沉的神色间看不出任何异样。 宁安王闻言目光微冷地看向对面的女子,平静的神色里不待任何感情。心里并不认同贤安王的话。 他再如何,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什么违背心意之事。十几年如一日,也早习惯了贤安王阳奉阴违,时常针对于他的事。 是以,对于贤安王的话,他也只是冷冷地扫他一眼,不去计较。 但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慕晗烟闻言温婉的神色也不由微微一变,神色间有几丝恍意。 他这么做,真的是为了对面的人? 素和怜玉替她说话也便罢了,就连如今回京未过多交集的阿桓也替她说话。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们的姻亲之事,所以便要一直护着她吗? 不可能。 依着她对阿桓的了解,前些日子她也早听闻了阿桓不想娶那个女人的事,再加上太妃也并不赞同这门亲事。今日他又何会为了一个打小便厌恶避之不及的人说话呢? 想明白这一点,慕晗烟心里也微觉好受一些,脸上也复又露出一抹笑容,“不是的。阿桓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是晗烟考虑不周。” “烟姐姐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你们几个都想着让她一展才情,烟姐姐不好驳了你们的面子才答应的。”慕青瑜睨了几位公子一眼,开口说道。 出门在外,她怎么能不帮衬着自家人呢? 慕槿抬眼看向她,心里有些好笑,也不禁微微一叹。这里的人,怕是数她最不明白了。 糊涂也好。 “既然都来了,又何会惧这些劳什子东西?”云盏一改先前的深沉,眸子里流转着丝丝幽凉,语气也一改往常,带了些许霸道,似乎这才是他的本性。 “本相瞧着慕大小姐也不是会被这些束手束脚的人。一个两个这么护着做什么?既然要玩,那就尽兴。本相给你们面子,也来瞧瞧。”云盏眉毛一挑,低缓妖魅的语气里含着不容拒绝。 眼里的一层幽深覆盖着更深的幽暗。如此霸道的几句,愣得桌前坐着的几人似乎也忘了方才有人说过的话。 他们邀了云盏来此,本也不是邀。是他自己硬来这房中,看着他们几人聊天谈论的。他们自然是没这个胆子拒绝他,他的话,他们也难以违背。 “相爷既然都有兴致来了,我们自然也是奉陪。你们说呢?”一人此时附和。 慕槿朝他看去。 这人是方才素和说过的孟家公子。大理寺卿孟昭庭的二儿子,孟玉。孟昭庭乃是贤安王的人,李瑜书死去的爹李固便是在他手底下做事。 孟玉样子生得也算耐看,一眼晃过去有些英俊,气度也在那儿,语气却算得上温和。只是,与素和比起来,差距还是有的。 他之前并未说话,如今开口,却是接了云盏的话。是谁授的意,显而易见。 她微移了移眸,看着脸上依旧笑如春风贤安王,怎么看都怎么怪。 似乎也正应了那句批语。 “孟兄说得有理,相爷平日里可不会同我们做这些趣事。既然相爷都开口了,我们又岂会不从?”一人脸上挂着笑意附和。 “嗯,说得对。” “正是此意。” 几双目光先后落在云盏身上,而他像是知道一般,丝毫不觉不自在。摩挲着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嘴边呡了一口,又慢慢放下,抬眸瞧了瞧对面的人,眼里含着几分兴味。 慕槿原本也朝着他看去,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这些动作。眉毛不由微微一皱,他方才这样,是在学她? 瞧了几眼,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了。 “那便开始吧,谁先来?” 坐着的人跃跃欲试,眼里泛着一层光。 “不,我们可以玩点新花样。”贤安王勾了勾唇,看向屋里面色淡然的几人笑笑,“谁若答不上来,除却自罚一杯外,还要回答在场的人提及的一个问题,若不回答,那便要喝下一壶酒。如何?” 他眼角带笑,其他人会以为他这是玩笑,可慕槿却从中嗅到了一股子不怀好意的气味。 宁安王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凡事适可而止。男子如此便罢,女子一杯即可。” 这里来的,并非都是男子,还有三个女子。 再浅淡的酒,喝多了岂会没事的? 言罢,他幽冷的目光不禁扫了桌前的几个女子,神色有些冷然。 “还是大王兄想得周到,不过本王相信,晗烟小姐自是没事的。呵呵,也罢,拿酒来。”贤安王低低笑道,朝外边的人细声吩咐。 他这么酸涩地吐出一句,明眼人也能听出其中挑拨之意。 慕晗烟的才情,想必他们或多或少也见识过。不然也不会出此下论。他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宁安王是帮自己了吗? 慕槿神色依旧平静,也不知道贤安王为何要如此暗暗针对她。只不过微微瞥了眼对面目光幽冷的男子,这么瞧去正对上他的一双沉亮的眼眸。 她淡淡移开眼。 他会帮她? 怕是为了自身面子罢了,或者,也是为了身旁的慕晗烟,毕竟,两人的关系也看似匪浅,帮衬着也自是无话说。 她若是输了,他的面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她以前的名声雷打不动地摆在那里,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抹去的。 来便来吧,她无所谓。 宁安王正对上她的眼神,神色依旧含着几分冰冷。似乎对她并不在意。 不多时,几坛酒水也被摆上桌。混合着香气四溢的美味菜肴,勾引着人的味觉。 多看几眼,口水也不禁流下。 每人桌前摆了一只酒杯,斟满了酒水。一股子酒香萦绕在鼻尖,一阵舒适感扑面而来。 “那,我先来吧。” 一人左右看了看,见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抬了抬手,鼓足了勇气率先开口道。 这人样貌平平,生得也算文雅。只是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是个胆子不大的人。 他便是素和方才说的杜家公子,他的父亲算是这几位公子里最小的官,但为人正直,颇受百姓崇敬。 慕晗烟抬眸,眉眼含笑,“嗯。好。杜公子先请吧。” 她礼貌一笑,温婉大度之气尽显。 杜公子得了美人鼓舞,心里自是欢喜,点点头,挺了挺胸膛,沉吟片刻。 “美玉无瑕,歌舞伎町。京都风日好,留醉听香楼。莫管明日事,把酒问情须尽欢,生来应风流。”他念完这句,抬头一笑。 慕晗烟点点头,“嗯,杜公子以现景之物作诗,运用得巧妙,心胸也开怀。” 她浅浅夸赞一句,嘴角的笑容淡淡不变。 慕槿呡了呡茶,唇角勾起一抹讽笑。这样的人,估计等爹死去,便再也入不得京了。 以诗见人,观其志,察其心。 只懂风流之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朝堂之上,容不得这样志气缺乏的人为官。慕晗烟一番话看似褒奖,实则早已被剔除在外。 在场的人,两位王爷加上一位相爷,又岂会不是个心思剔透的? “杜兄作的诗,一如往常,抱负固在。那接下来便是我吧。”另一人起身,看了看桌前的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很是客气。 看他这样,也算是个明白人。 他沉吟片刻,似在思索,眼神放得有些悠远。不久,他开口,“门前沽酒千杯笑,羯鼓瓮门乐似癫。城门府阙,人心叵测,黄沙飞漠,百战贼寇,君否?苦色难。” 诗毕,他看了看桌前的人,两手负在身后,只笑笑不说话。 以诗观境,以诗喻情。 想来,这人最近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 男子,除却娶妻生子,剩下的便是抱负志气。 这位若慕槿记得不错,应该是李家公子,李宗文。素和方才和她说,这人的爹,不是文官,而是个武官,早年战死在沙场。 他的亲弟弟,也便是李宗文的亲叔叔,接替了他爹爹的官位,抚养着他们一家老小。 他作这诗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了。不过,如此直接,倒也未必会有人接受。 他作完诗,剩下的几人也一个接着一个,作了诗,动了筷子夹菜。 一张大桌坐了近十余人。 最后,只剩她和慕晗烟,素和怜玉,宁安王,云盏几人没有开口。 慕青瑜小有才情,这些东西也难不倒她。所以作了诗后,很快便夹了菜,对着慕槿盈盈一笑。 “剩下的几位,有谁先来呢?” 贤安王挑眉看了看剩下的几人。云盏他自是不敢招惹,太岁头上动土,除非他活腻了。不过,心里倒不是很怕他。 只是,他看不透的人,也轻易不会去惹不快。况且,云盏的权势,即便是他也要让上三分。 毕竟,皇兄可是很信任他的。 慕晗烟闻言,唇边微微扬起一抹笑,看了看几人,低婉地说,“我先来吧。晗烟不足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这的确难不倒她。 她起身,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支着下巴,故作思考。这副模样,娴静中多了几丝俏丽,很是少见,足以让人多看几眼。 慕槿淡瞥开眸,不去瞧她。 有时候耍小聪明,倒是挺适合她那样的人。 目光瞧去,只见方才作完诗的几位公子否不由把眼神落在对面温婉的女子身上,眼里含着一丝期待。 片刻后,慕晗烟放下手指,微笑地看向几人,轻柔道,“青雨绵绵不绝城,泄寒九朝,与君对坐,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正映了诗中的意境,让人有几分恍惚。 火炉前,一位女子暖着手,看着门外的雪,身旁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同她一起赏景。此时若能饮上一杯酒,想必是极好的。 这意境,着实是美的。 “晗烟小姐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这诗作得确实是好啊。我等自愧不如,自愧不如。”也不知是奉承还是真夸赞,捧她的人个个带笑,倾慕之心露于眼底。 慕晗烟微微垂下眼眸,脸上划过一道娇羞。脸颊不由微微一红。“各位公子谬赞了。晗烟的诗拙劣,怕是比不得接下的诗。” 她言语谦逊,举手投足间尽显文雅。 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真的很好。似乎也习惯了别人的夸赞,脸上挂着一的笑容久久未散去。 她目光微微一移,看向身旁的人。他的目光依旧幽冷,不见一丝惊艳,眼里也未带一丝笑容。 慕晗烟轻咬了咬唇,眉头微微皱着,心里不禁划过一抹失落。 “晗烟小姐不出所料,果然如本王所想的那样,高人一筹。真是不错。”贤安王目光笑着看向她,嘴里也是不留余地的夸赏。 不论如何,她的模样就已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一身的才情,更让人心生爱慕。 慕晗烟闻言也微微垂眸,“王爷过奖了。说起来,这么久未见姐姐,虽然姐姐久居偏远之宅,少了些笔墨熏陶。但不知姐姐或多或少可会些这个?若是不会,那便算了吧。想必相爷不会追究,各位王爷公子也不会怪罪的。” 她目光转向对面的女子,言语间含着丝丝笑意。听来无不是在为慕槿着想。 慕槿耳边微微一动,听到身后轻嗤一声。她转头看去,只见莲柚手里拿着一把剑,瞥过了头一脸不屑。 显然是方才慕晗烟的针对被他听在了耳里。 不过好在无人对他过多注意,否则惹了麻烦她还要替他收拾。 转过头,她神色淡淡,看向慕晗烟,“不久。昨夜才见过。” 既然要挂着贤良淑德的名头,那便一直挂着吧。她要看看,这看似温良的小姐,能装到何时。 慕晗烟闻言神色不禁微变,显然没想到慕槿会这么不给她面子。碍于这么多人瞧着,她也不好表现出不悦。 只得扬了扬唇角,一脸温和,“晗烟没想到槿姐姐也是个会开玩笑的人。那这诗,你……” 话未说完,慕槿淡淡瞧她一眼,轻掀起面纱一角,拿起桌边的一壶酒一口饮下。 如此动作,答案显而易见。 这不免让慕晗烟又有些难堪。 素和怜玉微蹙了蹙眉,淡淡瞥了慕晗烟一眼,从袖里拿出一块洁白的蚕丝手帕,微低了头递到慕槿身前。 “慕儿,擦一擦。” 素和怜玉声音带了些许磁性,声线清雅悦耳,让人听来很是舒服。 慕槿抬头,望进一双幽眸,温和之中带了几丝凉意深沉。接过手帕,低缓道,“多谢。” 这么多人瞧着,她也不好让素和陷入难堪。接过帕子轻拭了拭嘴角,放下面纱。 两人的一举一动,皆落入桌前的人眼中。 “怜世子如此怜香惜玉,不愿避嫌。这般行止,本相倒以为你二人才乃是被赐了婚事的,受教了。”对面,云盏挑了挑眉,朝着二人低低一笑,笑中带凉。 凉薄的唇微微勾起,眼里泛着几丝幽幽暗光。慵懒与俊美并具,这张脸怎么看也让人生不起半分怒意。 素和怜玉目光微凝,神色依旧云淡风轻,低缓地道,“相爷多虑了。这话,相爷或许送错了人。” 他眸中闪烁着一丝幽意,眼角含笑。 桌前几人听来,隐隐觉着其中有些火药味。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无人敢吭一声。 两人说得都有道理。 这慕大小姐和宁安王有婚约在身,如今却挨着素和怜玉坐,两人虽是故友,但行为看起来着实有些亲密了些,却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反观宁安王,现在旁边是慕晗烟,还是慕槿的姐姐。两人关系密切,自小交好,却也没有作出什么暧昧举动。 对于这四人来说,确实都应该避一避嫌。 宁安王闻言神色有几分冰冷,心里并未在意。若是她有喜欢的人,那再好不过。只要不是他便可。 毕竟,心里对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产生的厌恶抵触之情也并没有完全消散。 慕槿倒觉得没有什么,只是,无非是云盏太针对她,进而连无辜的人也受牵连了而已。或者,他要找宁安王的茬,把她给连累了进去。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现在也不想深思。也没有再抬眼去瞧斜对面的云盏是什么算计表情,只要一看见他,她脑海里便会想到那夜的实,以及云盏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 “既然槿姐姐自罚了一杯,那我们便换个人吧?”慕晗烟忍下心里的不悦,周旋着这场面。 她不是不想为难慕槿,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还是耐心一点的好。 反正如今母亲大人是当家主母,管着府内的事宜,就连慕槿,也是受人管的。若母亲要做什么,怠慢了她,以她在府里的地位,怕是难以违了她们的意思。 在外面,便只管横吧。她倒要看看,慕槿能得意几时。 慕晗烟一句话,打破了这无人接话的局面。几位公子也不知朝她递去一抹赞赏如释重负的目光。 轻轻“砰”地一声。 杯盏缓缓碰在桌上。 目光微转,只见素和怜玉拿了一壶酒,如同方才慕槿那样,将一壶酒堪堪饮尽。 他抬眸目光温良地看了桌前的人,脸上挂着极浅的一丝笑。 有人不免有些呆了。 这素和公子可是诗词琴艺一绝。平日里听不到他弹奏的曲子也便罢了,怎么今日就连这诗也不作了呢? 要知道,以他的才情,可一点儿也不比慕晗烟差,或者还要更胜于她。不论如何也不会输的,这酒,怎么样也不会该他喝的。 想到喝酒,有人脑子便愣了一下。 转来转去,没有作诗的人先前便只有慕大小姐一个,自罚一壶的也只要她一个。 如今怜玉世子这么做,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给慕大小姐保留面子。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正合了云相爷的心思? 那宁安王…… 想到此处,有人不禁微抬了头眼皮子去瞧瞧宁安王的脸色,一贯如常,依旧冷冽,没什么变化。 只是,他们自打在京城听闻过素和怜玉的名声以来,还从来不知素和怜玉这般清淡如水的性子竟也会有和这位王爷杠上的一天。 真是,奇了。 “那……”慕晗烟勉强地笑了笑。“怜玉世子想必今日是无心于此。” 她替他解围,素和怜玉却连瞧也不瞧她。径垂了垂眼,看了下身旁的人。 又是轻轻碰桌一声。 目光微移。 只见云盏手里提了一壶酒,嘴里挂着一丝邪邪的笑意。壶盖一开,壶里的酒自他嘴里流下,喉结滚动,薄唇幽目,恍若一副画中美景,看得人赏心悦目,目不转睛。 酒壶放下,云盏慵懒的目光淡淡扫了扫一众人,眸里含着一丝幽凉。 “这酒,真是难喝。” 末了,他启唇淡道。 桌前的人不禁想翻个白眼,一开始是谁想来玩玩儿的? 这下子倒好,也跟着前面的人喝起酒来了。 好在这里都是文人,脾气算好,若是个脾气不好的,准会起身发飙来。 偏偏他的脾性和地位摆在那里,无人敢生出半分不满来。 若是云盏此刻听到他们的诽腹,嗤鼻也必会越来越大。他只说过他来瞧瞧,何时说了一定要作诗? 一群庸人。 “呵呵,我看还是都停了吧,没甚意思,尝尝这听香楼的美味佳肴多好。”说罢,贤安王动了筷子,夹起一块鹅肝放在嘴里,慢慢组觉。 好似方才的场景他从未参与,充耳不闻似的。 “王爷说得有理。槿姐姐,你快尝尝,这醉皮鸭的味道如何?”慕青瑜见人发话,一个肚子饿得咕噜噜的叫,早就憋不住了。 她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酥黄的鸭皮肉放在慕槿眼里,眼里含着莹莹笑意。 慕槿抬眼看她,唇角扬起一抹笑。“青瑜,你吃便好,我不饿。” 若喝酒也便罢了,她在这里虽不至于不自在,但这些气氛也让她难以下咽。吃饭的时候会取下面纱,她还不想让她的脸这么早暴露在外。 在桌前坐了片刻,实在无趣。思酌片刻,她转了头,朝素和怜玉淡淡一笑,“素和,你先吃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缓缓起身,淡淡扫了一圈,“各位,慢用。” 说罢,身后的莲柚也动了脚步,跟在她身后。 “哎,槿姐姐……”慕青瑜在位置上小声轻唤。 她这个刚回府的槿姐姐,性格很好,但是骨子里却总有股淡漠。让她感觉很亲近,却又难以亲近。 “槿姐姐有何急事,怎么这么快便要走了?”慕晗烟眉毛轻拧,抬眸看了眼走过身旁的人,缓缓起身叫住了她。“不如妹妹送一送姐姐?” 慕槿背对着身后的人,眸色微凝,面上一脸平静,轻拂了拂袖。“烟妹妹有心,不用了。” 说罢,她抬脚便往前走。 “啊!” 背后传来‘咚’地一声。 慕槿习惯性地回头,便见慕晗烟整个身子向后倒去,摔在冰凉的地板上,脑袋着地。 “嘶!疼!” 慕晗烟侧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色痛苦地想要起身。嘴边不由发出一声低吟。 “啊?晗烟小姐?” “烟姐姐!” 一时间桌前的愣了愣,反应过来便全都朝地上的人走来。想要扶起她。 慕槿转过身,神色无比平静的站定原地,看着地上的人眼圈有些发红,被一双宽大的手掌扶起,扶到桌边坐下。神色委屈地朝她看来。 “槿,槿姐姐,你,你为何要……” “推了你?”慕槿淡淡反问,看着慕晗烟有些怔愣的神色,继续说,“伤哪儿了?脑袋,屁股,还是胸?不如脱了我瞧瞧?” 她淡定地问出这几句。身后不由发出一阵小声的低笑声。 慕槿微移眼,只见莲柚紧紧闭着唇瓣,脸上一阵憋红,听了她的话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这孩子。 她的话也惊了在场的人。他们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重新打量着她,仿佛先前还仙气飘飘,有几分仙子风骨的人,怎么一转眼便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都是文人,即便是说屁股这些东西,也是很委婉讲究的。听了她的话也不由感到一阵诧异。 旁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可能会觉得有些犯恶心,但慕槿这样的人说出来,他们却觉得很合理。 真是,奇怪。 “槿小姐,我,我家小姐可是哪里得罪你了?你看看,她的手,都红了。”慕晗烟身边的丫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质问道。 落棋无悔,妖孽四人组(1) “慕儿,你的伤可有事?”素和怜玉听到慕晗烟话里提及到她的伤,很快便起身来到慕槿身前。 慕槿眸色平静,可看见素和怜玉走过来的身影以及听到他关切的话,心里却微微一讶。 想到身上的伤痕,慕槿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气,目光含着几丝浅若无痕的光芒淡淡瞥向他身后。 那里,桌前此刻正斜靠着一人,慵懒地倚在木椅边,妖冶的面容夹杂着似笑非笑的魅意。 那夜他发疯似的吻落在她身上,像是被打上了烙印似的,过了这么些天也还未好。好在她涂抹了一些药膏,有些痕迹已经渐渐淡去。 可是,她却忽略了脖颈后面的那一个。 虽然心里有些羞怒,可她不得不表现出镇定的模样。暗暗剜了那桌边的人一眼,淡淡地收回眼神。 “没事。前些日子被一只畜牲咬了一口,大夫拿了药,过几日便好了。”慕槿淡淡扫他一眼。 “畜牲?” 素和怜玉闻言,正好也来到慕槿身前,看到她脖子后面的痕迹,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幽暗和寒凉。 慕槿抬眸看向他,给他一抹安慰的眼神,点点头。 素和怜玉见此,微偏过头,身子挡在她身前,抬手扶在她的肩旁,向后面的人低缓道,“云相爷,各位王爷,我先送慕儿回去,你们继续吧。” 毕竟,这会待在这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冲突。 慕槿也知晓素和怜玉的担心,抬眸淡淡瞧了宁安王及其身后的慕晗烟一眼,那意味似是冷漠,又像是嘲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慕槿早已转了身,与素和怜玉一同走出房门。 身后,云盏眸光忽烁,盯着走出去的两道背影,神色间划过几抹深思。 这慕大小姐也算是有几分意思。 本以为是个疯癫人,却没想心智却是恢复了正常。若是早如此,那他之前在朝堂上也不会拿她来作文章。 只是,棋子已落,他也不想再去碰。 慕槿。 偏叫了这个名字。 此事一出,大家也没了之前的兴致。酒菜也未触碰,一一告辞离了听香楼。 屋内,只剩下四人。 贤安王挑了挑细长的眉角,看向对面的二人,“唉,真是可惜了啊。本以为又是个温柔美人,却没想长着一颗毒瘤子,摸不得,碰不得。真是委屈晗烟小姐了,有这么个心思不纯的姐姐,日子估计也难以好过。呵呵呵呵。” 宁安王眸光忽冷,看着他好以整暇的笑容,冷冷瞥他一眼,“湘儿,将你家小姐送回去。本王有事,先走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一点儿也没有停留之意。 慕晗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如他的人一般冷漠寒凉。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关心她哪里碰着了,哪里疼,会叫大夫。 可是今日,他的眼里,却有些不同了。虽是很小很小,连他自己也发现不了,她却是能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的。 心里如是这样想,便越发气怒。 那个女人回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自己的嫡出之位,从她回来的时候便注定有人挡着。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也将要娶了她进门。 凭什么! 她不甘心,明明这些关怀都是她的。 慕槿凭什么回来同她抢! 眼里闪过一道愤恨。五指紧紧拽着衣角,青白色交加的脸上浮现着一丝不甘。 这些,都会回来的。很快。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平息了心里的怒气,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府。 ** 这边,井水街之上。 两道身影并排着走,看着沿路的街角,来往走过的商贩。 虽比不得长安街那头热闹,却仍旧繁华。 这里,更多了几丝烟火之气。 慕槿看了看街两旁的人,平静的眼眸深意有所缓和。 “素和,上次你说,慕府的家族比试除了旁支以外,还有谁会去?” 她偏头轻问。 却见素和怜玉微拧着眉,温凉的目光落在她后颈处,一动不动。也未接下她的话。 “素和?” 慕槿语气微疑,不免沉了几分。 素和怜玉转过眼眸,眸里一片平静,“除了慕府旁支,还有皇室中人也会去。他们不参与,只是做个旁观。” 慕槿踩着脚步,听着他娓娓道来。 “若是赢了,那个法师想必也会出现。传言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有云盏师傅的占卜之术那样厉害,却有一身绝妙的医术,救人于生死之间。”素和怜玉目光淡淡地平视前方。 救人生死? 慕槿眸色不由一沉。 害人倒是厉害。救人,还是算了。 “他真的会来?那你可有需要他相助的事?”慕槿淡淡一问。 “不过只是传言而已,会不会来也不知。”素和怜玉转眸看向她,唇角划过一抹淡笑。“若真来了,那时候再看看。” 慕槿瞧着他坦然的神色间有几分忧虑之色,并未太多过问。 只是,素和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很多人都会知道了。包括,不知身在何处的法师。 她放出的消息,半对半错。 不过,慕府却是会有一段日子不得安宁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听香楼拍卖之事?” 素和怜玉停下脚步,朝她看去。显然也知道了云盏身旁那个脸上有半块黑斑的小奴仆便是她。 慕槿也停下脚步,回望着他,“记得,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那日随云盏一起去听了拍卖,也追了那些得到至宝之人。到最后,除了看见个长将军,其余有用消息半点也无。 思来想去,也只是想到一些人被玩弄了一番而已。 “没有不对劲。只不过那日云盏出手,绊了东陵一脚罢了。至于那草药,你应该知道了,它入了飞云山庄。”素和怜玉瞧着她,平静地道。 慕槿闻言不禁动了动眉,这件事,她的确知道。不过,素和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也想要那草药?” 心下除了这个念头,慕槿再也想不出别的。 不过,素和要这个草药是做什么? 虽然他身体有些病症,虚弱,可是调养几年,恢复健康也是可以的。 前两年她去往东陵,回来的路上在天圣边境一处偏远之地捡回了他,身上落下一身的伤。看着像是自残,却又像是被人打伤的。 好端端的,他堂堂侯府世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只不过,她向来没有关心别人私事的习惯,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过问的心思。 素和怜玉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 他有什么奇怪的? “听说,飞云山庄的草药被盗走了,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素和怜玉淡淡说道,唇角似是出现了一丝笑容。 慕槿抬眸看向他。这件事他也知道了吗? “飞云山庄封闭了消息,不让它散布。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 他淡淡的话再次传来。 慕槿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眉头微微蹙起。 “你都知道了?” 她浅浅地问。平静的神色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瞧了瞧两人,又收回疑惑的目光挑着担子往前走。 素和怜玉静静地瞧着她,看着她面色平静的样子,不禁露出一抹笑容,“知道什么了?慕儿这么紧张做什么?” “没。”慕槿移开眼眸,淡淡说了一字。 说完便抬步继续往前走,步伐依旧轻缓而稳定。 听素和话里的意思,明显是知道了什么。 消息封锁,若是泄露,那必是有探子。飞云山庄看来也并不平静。 ** 不知不觉,几日光景已过,转眼间,已到了慕府一族比试之日。很多旁支的人都能在京城某些角落看见。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慕府这些日子也并不太平。否则那些长老也不会轻易出了那块地,干预这府里的大事务。 今日,府里也陆陆续续进出了好些人。想必是在商议什么事,有人焦灼,有人自信。 只不过,听说这比试的地方并未设在慕府,而是在与慕府相距不远的一块校场上。那里架了一块高台,每隔两年便会重新置换一次。 去年的比试,乃是文试。比的是琴棋书画,以及各类杂医绝技之术。 文武两年一换,所以今年的比试也由文试换成了武试。 文试比的不仅仅是才情韬略,也比各自的一技之长。其中不乏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无与伦比之人。不求所向披靡,也要炉火纯青,出类拔萃。 武试有骑射斗三样,乃骑术,箭术,还有武功。最后一个武字也却是极重要的,对于武将,这也是必须具备的优势。 对于朝廷和慕府来说,他们应该更重视后面的武试,若是杂试之中有更突出的人,他们亦会多加培养。 其实,慕槿觉得,这文试之中的杂试倒更能试出人才。只不过,她并非掌权者,左右不了他们的心思。 这次的比试任何慕府中人也推脱不得。除非身体有疾,自身障碍,药石无医。但是,这些比试皆是针对男子,女子本可不参与,慕槿却想要试一试的。 自那日出了府去了趟锦绣缎庄以外,慕槿也安心待在府里,探一探此次将要比赛之人的消息。 除却慕府人可以比试之外,还有特例。那便是慕府少爷小姐的贴身随从也可参与比试,只不过,他们只能与随从比试,等到自家主子比试完了才能比,若是赢了,也可挑战拔得头筹的人。 不论结果如何,最后都会交由慕府或朝廷好好培养。 慕槿一早便坐上马车去往比试的地点,这次的比试,唯有赢了,她才能自在地掌控手中的权利。 她身边带了二娘,青萝儿和柚儿前去。至于洛风和其他人,则去各处探探情况。 ** 比试场。 慕槿下了马车,看见几群人聚集在一处,有些哄闹,也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偌大的场内,四面都是高架红墙,除却墙垣外几棵硕大的繁茂青树,峥嵘轩峻,交错盘绕陈杂在墙头,雕栏玉砌凿就一片美景。 这里并非人山人海,撺涌潮动,但一眼瞧去,也足足有上百人。 墙角处,一簇簇火红色花散发着浓浅不一的幽香更加令人陶醉。阴暗潮湿之地,墙皮也有些凸起。 交谈声四处响起,会友慰问的,试探底细的,一时间也难以找到位置。 此等宽阔之地,比得上相府的那块马场。一眼望去,瞧得上些边际,较之多了几丝生冷威严。 慕槿见此也不由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这次旁支会有这么多人前来,年轻一辈的,良莠不齐,多不胜数。这么一比,他们本族中人倒是显得不那么拥簇了。 观望间,对面走过来三道身影。二男一女,身躯笔直,眼里都泛着一股自信乐观的气劲。 “堂姐好。” “堂妹。”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道。 慕槿抬眸看向面前的几人,他们今日穿着干练大方,若不看头饰及配饰,简单的骑马装束看起来有些像异邦中人。 想必也是为今日的武试做准备。 女子手里拿着一条灰黑色的长鞭,缠挽在手腕上,干净利落。其余两人手里各握着不同的剑。反观慕槿,却是什么东西也未带。 “槿堂姐,今日武试,你不准备参加吗?”身穿淡蓝衣服的女子目光微低,看了看慕槿一袭散漫淡雅的穿着,神色间有些疑惑。 慕槿移目看向她,淡笑道,“会。” 今日的比试,她会参加。 只不过这一身穿着显得随意了些。她自己倒不甚在意。 “那堂姐你怎么不准备自己趁手的武器呢?”女子话刚说完,衣袖朝被身旁的男子轻轻扯了一下。 慕宁瞧了眼旁边两人的动作,未多说什么,抱臂远去。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慕芙立时哑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面含难色地看了旁边的人,又咬唇看了看慕槿。 只觉得她在慕府这些年还从未听说过府里的这个槿堂姐会功夫的。但是,若真会武功,比试之时没有趁手的武器,也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慕珂瞧了眼远去的人,回眸温笑,“槿表妹回府不久,若没有趁手的兵器,待会儿比试的时候那里会有准备好的兵器,你可以去瞧瞧,若有趁手的,也可以拿来用用。” 慕槿闻言淡笑,点头,“嗯。” 心里却有些猜测。 这慕珂与慕芙乃是她爹的亲大哥,也便是她大伯父的子女。慕珂是她的堂兄,慕芙是她的堂妹。前日两人特来院里见过她,算不上生疏,却也没有太熟络。 方才离去的那个人,便是方淑云的小儿子,慕宁。昨日也见过一次,对她虽没有敌意,却也看得出来并不是很看得起她。 慕珂瞧了瞧她安静似水,婉约无声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诧异,她看起来这么温雅柔婉的人,竟也会去参加这种武试。 这点倒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我们去那里坐着吧。其他人估计还得再等上半个时辰才会到。”慕珂抬眸看了看远处,那里是一块高台旁边的地方,底下有几张凳子,供人休息。 另一处的高台位置偏高,视野开阔。应该是皇室里的人和慕府那些长老的位置。挨着那附近,也有坐落处。 这块比试场有些像斗兽场,或者是拍卖会所。观看比试的人位置偏高,一级一级的石阶层次分明,视野清晰,毫无阻碍。 只不过若是比试开始的时候,那些人都会去比试场地看人比赛了。 慕槿点了点头,待到几人走近,才发现这里已有些人来到了此处。这里是石阶之外,特开辟的一块方形高台,约莫一人高,两边有供上下的木阶。 慕槿择了一处离高台最近的一块地,偏头便能看见那里的动静。此时,高台最中间,正坐着慕君淮。 挨着过去,两旁是几个老头子。看样子应该是府里的几位长老。 慕槿正思怵着要不要过去见见礼,手臂却已经被人挽着拉到一处位置上坐着。见此慕槿也不好再说什么,止了要过去的心思。 现在还未比试,她不必在人前晃悠。毕竟,以前的名声还摆在那里昭著远扬着。 “二娘,看看这地方,可注意到了什么没?”见慕珂几人坐到不远处,慕槿撇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人,淡淡地问。 两人坐的地方正好遮了阳,不刺目。 二娘妖媚的眸子眼皮一落一落的,听着前方慕槿的话传来,睁大眼睛瞪了她一眼,又慢慢焉儿下去。 “注意到什么?你个死丫头,起那么早干什么?还硬把我给拽起来,扰老娘的好梦。”二娘眼皮子嗑了下去,脑袋向前一倾,倒在她肩上。 慕槿感觉到肩头的重量,平静的眼里划过一抹无奈。这个人,总爱睡懒觉,若不是真遇到什么事,一觉睡死也是可以的。 慕槿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从远处口子那里进来了不少人。结伴而行的,独自走的,越来越多。都向着这里走来。 她不禁微微感叹,慕府的旁支,越发壮大了。盛极必衰这个道理,不知道如今的家主是否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单若是慕府一个家族之人就如此之多,那其他的大姓族氏呢?若是兴盛太久,树大招风,也是极易被折去的。 皇室,自古便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出现。 安阳侯府已日渐落寞,素和怜玉肩上的责任也越发的重,但对于皇室来说,还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景阳侯府,云盏为相即便是权力滔天,可景阳侯这一脉却只出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加上皇上的看重,景阳侯夫人隐族不问世事,对皇室即便是有威胁,却也并不大。 如此一来,三足鼎立若成了只手遮天,那么这只手也不必留了。 况且,旁支壮大,对于本族中人来说,亦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慕槿微微偏过头,瞧了瞧左方与人谈笑的慕君淮,能成为一家之主,有远虑,也必有近忧。掌管一个偌大的家族,高瞻远瞩的目光也是必须具备的。 一盏茶过后,不远处也渐渐走来一行人。先后不一,步伐不同,却极引人注目。 为首的人,身影修长,双手负在身后,一袭黑衣凛冽,丝丝金边镶嵌。 黑色的墨发半挽,发间髻了一支墨玉簪,清风拂过飘散额角的细发,恍若一位从天临世的神尊。 细长的眉眼笑若黑莲,清冷而高贵。妖冶的红唇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瞥过周围的一切,俊美的面容含了三分魅惑,七分沉静慵懒。 随后的便是一袭紫衣凛冽的宁安王,以及眉目温和,青衣相衬的素和怜玉。 两人一个如冰,一个似玉。冷得静谧,静得无声。姣好的面容上浮现着不同的表情,清雅无双,冷冽逼人。 再往后,便是淳安王秦笑,还是一副半笑半痞的模样,左顾右盼,似是觉得无趣。 一下子又溜到云盏跟前,一手攀在他的肩膀上,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眼带着几丝笑意。 七年伤,一念执(2更) 慕槿见人走来,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身子微微向后,将二娘的脑袋放到青萝儿身上去。 来的人一一上了高台入座,几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桌上放了几个精致金纹绣花的玉盏,杯盏里斟满了茶,杯旁还各放着一壶酒。 坐在桌前的人,除却其他家族家主外,慕府几个有说话权的人物以外,剩下的便是几位王爷世子以及云盏。 不过,其间有些格格不入的,便是一个坐在慕君淮身旁,一个身穿灰黑色道袍的中年胡须男子,一身岸然道服显得整个人高深些许,与两旁的人寒暄着,眼里却夹杂了几丝精烁。 高台之下,坐了府里的一众夫人,锦衣绣袄,轻裘缓带,雍容华贵。此刻看向比试场英气勃发的一众族人,言笑晏晏,开眉展眼,连说带笑。 慕槿目光在那个道袍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双眸微微眯起,心里有几分思索。 那人,想必便是此次来的法师了,不过,却不是她印象中的人。还真是有几分差强人意。 看样子,皇宫里的其他人倒是不会来了。 “几位长老,许久不见。”素和怜玉微微拱手,一身的青衣修饰着笔直怜弱的身躯,神色平和温雅。 “呵呵呵,原来是怜世子啊,老夫也是许久未见你了啊。怜贤侄近来身体如何啊?”一身着褐衣长袍,白发白须的人轻轻拍着素和怜玉的肩,脸上堆起的笑挤满了皱纹。 如此一问,想来也是知道他身体不大好的事,聊表关心。 “近来无碍,劳几位长老挂心。”素和怜玉神色温雅,语调低缓地说。 几位长老摸着苍苍胡须,眼里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便转身向慕槿这处走来。 其余的人有的入座,也有的与几位长老和慕君淮寒暄。客套的客套,礼让的礼让,不过都在一片问候声中陆续入座。 “慕儿。”素和怜玉并未先去落座,而是走到慕槿跟前,温缓地同她打着招呼。 慕槿抬眸看向他,点头微微一笑。“你也来了。” 他只说了皇室会来这里,却并未说过他也会来。虽然有些诧异,可随后也便消散了。 素和怜玉点点头,看向她,“嗯。慕儿可要参与这次的比试?” 瞧着面前一脸平静的女子,淡然的目光中夹杂着丝丝坚定。他觉得,这样子的她浅而清雅,无形之间总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人前去探索发现。 清素若莲菊,铅华淡妆成。 这句诗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素和怜玉心中淡淡思索着。 慕槿抬眸淡笑地瞧着他,勾唇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比试的册子上,她是最晚一个报上名去的。那册子由其中一位长老管着,她不泄露这个消息,为的就是来个出其不意,以及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争论,免得到时候比试还未开始,她的麻烦就接踵而至了。 况且,她可是记得她说自己要参与比试时,那长老拿着一种奇怪又怀疑还不敢置信的目光瞅着她。 方才未过去行礼,也是避免他们提及这个。慕君淮也少不得会过问这些事。 素和怜玉闻言不禁微微一凝,随即又反应过来,温良低缓地笑,“慕儿,那待会儿就拭目以待了。” 慕槿点点头,看着转身往高台离去的背影,秀婉的眉毛不由一挑,目光四处瞧了瞧周围陆续入座的人。 除了慕府中人,其他一些家族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来了这儿。比如那天在听香楼赋诗那几位,李宗文,孟玉四人。 他们与这里相距较远,是以也不看到慕槿的身影。他们周围也坐了些人,这些人慕槿并不认识。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慕槿便微微放远了眸子,瞧了瞧比试场中间地带。 对面也有一块更高大的圆形比试台,四周修砌了围栏,镂空围栏上挂了几条红色的挽结丝带。此刻微风胡乱拂过,丝带正肆意飘扬着。 那里的摆设不不同于这里,一座比试的高台要阔于正对着几位长老所坐的这块地方,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比试台上的情况。 仔细瞧了半响,慕槿也收回眼眸。静静地坐着,等待比试的开始。 “小姐,您什么时候开始啊?”身后,青萝儿有些疑惑,附在她耳边小声低喃道。 慕槿回眸瞧她一眼,“等吧。” 她们这些时候,耐不住性子,若非她在这里,此般无趣,不说二娘,估计萝儿也早该睡着了。 抬眸看了时辰,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去,比试的人都是随意分配的,谁会与她对上她也不得而知。 只是,她总感觉有几道目光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强烈的,淡然的,每一道都无法忽视,偏偏待她转头,却看不见有谁在注视着她。 ** 这方高台之上,素和怜玉缓缓落座。 他低眸瞧了瞧前面的场景,收回目光,又向左边看去。那个看似娴静淡雅的女子也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他的右手方,坐的是宁安王,依次过去,坐的也是两位王爷。 宁安王此刻正襟危坐,一袭冷冽的紫衣衬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沉静幽冷。束挽的头发凭添几股威慑之气,瞧着也是无人敢上前搭话。 素和怜玉的左手边,坐的是云盏,此刻正慵懒地靠在木椅上,手臂放在扶手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惬意的目光微微放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相爷。”身后,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拉回了他的思绪。 “何事?”云盏眸光微凉,微偏了头斜眼看向他,一手侍弄着手里的杯盏低缓道。 “京城明暗皆派了人搜查,连续几日也未曾见到过一丝人影,城门处也无可疑人进出。相爷可还要继续查?”茗风立在身后,神色也有些平静,想来也是知道云盏的心思。 只是,从那夜开始,世子府都派人包围了,却也没见着一个面生的人出来。京城各处角落也派人挨着搜查了,却愣是不见一个人影。 他也在猜测,会不会那人已经离了京城,不然为何过了这么久也没找到。 只是,提到这个,他又不免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晚,主子那悲痛欲绝心如刀绞恨不得就那样死去模样,让人真切地体会到那种哀毁骨立,肝肠寸断的绝望心境。 那几日他眼底毫无生气的表情,恍若行尸走肉般的日子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感到撕心裂肺,沉重无比。 他很清楚,那个人对主子是有多么重要。如今能有那么个人出现,让主子感觉到与那个人有相似之处,怀疑她是不是回来了。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能找到她,至少,可以让主子减少一点心里的痛苦。从前不敢开口,却至死也未能说出口。不论有多么地难受,却永远也不能表现在人前。 若是他经历这么一回,想必已经承受不住了。 云盏闻言寒魅的眸子微微一缩,眸里闪现着几不可查的情绪。静了片刻,他才抬起手臂,食指轻出,“先下去吧。” 那夜,他中了毒,致他脑海里产生了一种幻觉,让他多年来所埋藏下去不敢去深想的事情和面容浮现出来。 一旦再想起那张熟悉的脸,不论是不是真实的,都让他的心又再次期盼起来。 心里却也不禁有着许多怀疑。 他依旧记得,那一夜,是他亲手挖出了她的尸体。冰冷的,没有呼吸的,已经快要有腐烂迹象的尸体。 是那张惨白无丝毫生气的面容,身上也有证明她身份的印记。他即便不敢相信,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那的确是她。 那个连他师傅也救不回的人。 他期盼着她能死而复生,期盼着她能睁开那双闭合死寂的眼眸,可是这一切却又被无情的现实所鞭策。让他明知道却又不想知道的是,他一直在期盼着这世上的不可能。 所以,那夜的事,也让他怀疑是否是他的感觉出了错,让他一直以来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出现在眼前。 而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他太想念她了而已。 若真的她回来,若她真的没有死去,又怎么会变了模样,变了声音,就连性格也不一样了呢?若真的是她,又怎会想着逃离呢,一直算计欺骗呢? 心里也突然觉得有些庆幸,那夜没有彻查素和怜玉院子,没有让他直面失望,也没有让他看见一张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面孔,更没有让他迈出心里不愿迈出的那一步。 但是,等他慢慢回想明白这些事,心里却为何像钻心那样地难受呢? 七年…… 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了。 云盏缓缓闭上了眼眸,手里的杯盏被他紧紧握住,脑子里也渐渐涌起一些片段。 ** 时间缓缓流逝,一转眼比试已经逐渐开始。 先进行的比试乃是武试。 今日天晴,所视极清。一眼瞧过去,近处,圆台中间已经站了两人,皆是男子。坐在周围的人不能过去观望,但在位置上站起来鼓劲打气的,呐喊助威的比比皆是。 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心急。这里的气氛也不由慢慢升了上去,足以预见的热闹。 比试台上,两人手里皆拿着一柄剑。 一人身穿墨灰色长衫,手持一柄双面利剑,剑刃一面平滑锋利,一面曲折似锯齿,看起来有些骇人,剑柄被人握住,似乎更添了几许刀芒。 “慕戟。”他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神深邃而有力。言语之间平稳而有礼。 慕槿听着他自报姓名,脑中也在思索有关他的事。这个应该是旁支的人,三长老嫡子下妾室所生的孙系。性情为人不知,也未过多了解。 对面,一袭藏蓝色衣衫的俊朗男子手持一柄双头剑,如蛇信子一般,吞吐舌头虎视眈眈着猎物。 “慕君华。”他也报上姓名,目光落在对手身上。 这慕君华乃是她二叔父的儿子,她自打回府之后也未见过他一次。 见他一身沉稳,眼神平和而有力的模样,不得不说,光这气势上这两人也是不相上下的。两人皆是沉得住气的人,就不知这武功底子是怎样个情况了。 两人都使用剑,剑乃百刃之君,讲求身剑协调,攻守并具,均衡无二。素来用剑大多为正人君子,走的乃是王道。 比试台上的人安静地等待着,四周坐着的人比他们还要按耐不住,紧紧盯着中间的两人,不想错过丝毫精彩的比试。 慕槿坐在原地,心里并未多多大的期待。比试有比试的规矩,每个人使的招数也会有所不同。 这样观望着,也能瞧出一些路数。 不去看着那两道移动的身形,听着耳边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传来,她也知道,比试已经开始了。 慕君华出剑的手法快速而沉稳,一闪一避之间都极有章法,似乎真如灵蛇一般,闪避狡黠而快速。 看着对面迎来的一柄粗重的剑,他并未闪身避开,而是直面迎过去。身子与那把骇人的双面剑擦身而过。 “慕君华!最厉害!慕君华!最历害!” “慕戟,必胜!慕戟!必赢!” “君华!君华!” “慕戟!慕戟!” 四周的围观者看着两人旗鼓相当,稳操胜券的比试,心头也不由捏了一把汗。各自的朋友亲属都在为两人鼓劲呐喊。 声音响彻在比试场内,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热烈的气氛席卷了整座比试场,让人看得心头一紧。 两个人的水平相当,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是以这一场比试也维持了许久。 等到他们二人比完,时间也过去了两炷香。 最后是以慕君华险胜慕戟而告一段落。 接下来的人也陆续上场,互报姓名,开始比试。人头攒动不安,目光紧紧盯着台上一轮又一轮的比试。 呼喊助威的声音也越发响亮,热情高涨。 参与武试的人大多是男子,个个实力不凡。但比武总要分个高下,若是半个时辰也难以分出,那么这场比赛就算是平局了。 几场比试下来,慕槿也看得索然无味,都是些规规矩矩的比试,没有人耍什么阴招,亦没有特别出彩,过几招便把对手制住的人。 觉着无趣,是以慕槿便让青萝儿两个人坐在原地,自己带着莲柚离了位置,去往石阶最后面。 那里地方空旷,人也稀少,隔着比试场有些距离,无人注意着,更没有人会过多理会她。 “柚儿,你就在这儿守着,我先小憩一会儿,到我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慕槿看了看头上的一棵大树,枝叶繁茂,足够遮蔽她的身影。 偏过头嘱咐了莲柚几句,她便腾身一跃,飞身到树上,找了个舒服的枝干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闭目惬意无比。 树下,莲柚一句话也未来得及说,便看着一袭白衣素雪绢裙的女子迅速消失在眼前,隐入了树中。 他俊俏的脸上眉头微微一皱,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来了又不看比试,也不怕待会儿输了没脸。还一点儿也不顾及一下他的意愿,让他来这里替她守着。 若是慕槿听见他此时的诽腹,一定会不咸不淡地驳回去,让你来你不也情愿地跟来了吗? 这里少有人会来,是以慕槿躺在树上,远处传来的比斗之声未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树叶丝丝绿意混合着淡淡阳光落在眼皮上,让人不知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 黄沙掩埋的大漠,冷风冽冽。瑟瑟的风混合着沙子吹进人的眼耳口鼻一阵难受。 军账内,沐槿一袭红衣战袍,精致的五官挺立而娇美,此刻手中正擦拭着一把弯月似的弓弦。 今日已距离开襄京一月,路途奔波劳累,行军整顿也用了不少功夫。 这次要对战的敌军,乃是天齐的附属国,蝎阳国。 废物大小姐V587 此次争端,无非是一个区区小国,想抢占他国的地盘,抢夺百姓土地和财物,扩张领地。天齐竟也默许他们的野心。 沐槿一袭红衣如火,微微低头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弦月弓。此次战役,若无意外,不出一月便会班师回朝。 很快,她就可以回去了。 一道明亮的光线传入军账,一位将领掀起了账帘,大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盘坐在低矮案台前一位红衣似火的女子身上。 他微愣了愣,后拱手禀道:“将军,敌军距此还有百里,我们要不要即刻前进?” “为何如此着急?”沐槿继续擦拭着手里的弓,抬眸看向他。 这是一位个头壮实,粗腰臂膀,脸上有着些许刀疤的中年将军。瞧着有些蛮劲,凶悍之中又暗含着忠厚老实。 “这……”他微皱了皱眉,显然也有些纠结。不知道如何解释。 “说。”女子精致的眉眼间,暗藏着一丝不可违逆的气势,仿佛一只领头的狼王,娇艳之中又有些冷贵,号令万众。 见他面色犯难,若事关军情,岂有吞吞吐吐拖拉之理。 那将军显然也清楚她的脾气,被这么一斥,立刻说道,“接到消息,说此次敌军请了援手,换了位主帅,他已替蝎阳征战数次,刚灭了一个小国,转眼便来接手了这次战役。” 若不是突然接到这个消息,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来这里请示。实在是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若不早早做好防范,只怕会吃大亏。 “哦?”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她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灭的是哪个小国?” 蝎阳作战不久,从今年酷暑便开始袭掠他国,现如今已至寒冬,其间短短数月便灭掉一国,不得不令她感到惊讶。 “是,蝎阳东面的靖安国。”他语气沉了沉,显然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靖安国? 沐槿秀眉微微蹙起,娇俏的脸上也不由泛起一丝疑云。据她所知,靖安虽是一处小国,但其国民个个骁勇善战,也常征战各处,战绩颇丰。 虽是小国,但其日久扩张之势也不容忽视,若待它壮大之日,也必会成为东陵一强劲对手。怎么短短数月就被灭了? “靖安何时被灭的?”沐槿压下心中震撼,疑问道。 “就在上个月。那个新来的主帅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靖安便覆亡了。”将军面色有些震撼禀道。 不到一个月。 沐槿放下手里的弦月,眸子微敛,语气微沉,“那主帅什么来头?” “这,不知。”将军垂下了头,眉头苦苦皱着。 不知? “不过,听军队里传来的消息,那位主帅脾气暴戾,狂傲自大,手段狠厉残忍,还,还……”他面露疑色。 “还什么?”沐槿神色间有些不耐烦,这个就不能一下子八话说完吗?非要她一字一字地抠。 “还是个骚,骚包。”话说完,那将军舒了一口气。又抬眼看着她。 沐槿闻言轻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显然神色也没那么好看。 思怵间,耳边似乎传来一道狂傲邪妄的男声,“喂,女人!” ** “喂!女人!”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慕槿睁开眼眸,眉间闪过一丝疑惑。眼前所见是一片绿意,繁茂的叶子缝隙里隐约穿过几缕光线,照射在她清幽的眸子里。 还是在树上。 怎么刚才有人叫她的语气,她会觉得久违至极呢? 偏过头,慕槿往下一瞧,只见莲柚依旧立在原地,青稚又故作成熟的样子表情淡淡,看着有些好笑。 莲柚身旁,此刻正立着一个眉眼带笑,手臂搭在他身上,毫无正经之色的秦笑。 “喂,女,小姐。”秦笑还要出声,却见慕槿已经从树上飞身落下,双眼淡淡地瞥向他。 秦笑立马扳正了身子,嘴角的弧度拉得很长,俊俏的脸上全是喜悦之色。方才的不知所措全都抛在一边,朗声笑道。 慕槿秀眉淡蹙地瞧着他,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并不理会。看了看立在一旁神色微郁的莲柚,轻声浅语,“走吧。” 她感觉自己也睡了好一会儿,估计再过些时辰便该到她了。 听说这武试之中两两比试赢的那一方,会再同人比试,直到最后胜出十人。这十人才会得到国公府的特别培养和重用。 至于比试输里的人,若没有逾矩违规之事,也会有相应的补偿。 不过看今日这样子,这些比试也有得她忙了。 莲柚点点头,依言转身跟上去。 秦笑在原地愣了半响,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子怎么这样无视他?这还是第二个,不,第三个敢对他甩脸色的人。 真是奇了。 方才他不过是来这儿去上茅房的,恰巧看见一个长相白嫩,有些文若的少年立在那儿。他也是见着那小子想要开口叫她却又不敢出声的纠结模样才替他喊的。 这女人是谁,在慕府还从来没见过。难不成是旁支的人?嗯,有可能。他心里暗自笃定道。 “小姐,小姐!”不远处,青萝儿正招着手,目光落在一袭白衣素雪绢裙的女子身上,俏嫩的脸上眉毛抬得老高。 慕槿闻言也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这丫头这么急做什么? “小姐,我正要过来叫你呢!都过去这么久时辰了,应该快到你了吧?”青萝儿看了看慕槿,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那块高台。 慕槿微眯着眼眸看向那里,上面的比试两人看起来也快要结束了。 正思怵间,耳边便响起一道嘹亮的声音,传响在略哄闹的比试场里,“慕槿。慕方蘅。” 不远处传来她的名字。 慕槿蹙了蹙眉,眉间闪过一道淡然,带着两人向比试台走去。 话音一落,四周的哄闹之声也渐渐小了下来,目光齐齐落在另一方高台上那念出对决名字的人。 “我会不会听错了?他叫谁?” “慕,慕槿?” “大小姐也要参与这个比试?” “不知道,之前没听说过啊。” “咦,人呢,该不会不来了吧?” “听说她不是痴癫了吗,怎么会来这里?” “估计是来凑个数。” “哈哈,那方蘅岂不是直接进第二轮了?” “嘘!” 身旁的人扯住了那幸灾乐祸之人的袖子,压了压眉,驽了驽嘴,噤声提醒他。 这么一安静,谈论的人也齐齐偏头看向比试场下,眼前不由得一亮。不远处的地方,只见一个身穿一袭白色素雪绢裙的蒙面女子缓缓朝他们走来。 步伐轻缓,清姿浅然。 清雅淡然的眉眼间,透露着一丝沉着冷静之色。没有艳丽的妆容,亦没有过多的修饰。清雅的身姿如莲似菊,莲步盈盈,步步生花,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她,她是?”有人惊讶朝她指道。 “嘘!”旁边的人忙扯下了他的手。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先前一场比试的呐喊声全都销声匿迹,消散殆尽。目光只停留在往比试台而去的那抹倩影上。 只见这白衣胜雪的女子无视众人眼里的惊叹与疑惑,径迈步走向高台。 “她,她真的上去了啊?” “不会吧?她真的要比试?” “可别没撑过一招就给败了下来啊!” 底下的人哗然一片,细小的声音慢慢谈论起来。显然对慕槿这样的女子不报任何会赢的想法,都想等着待会儿看好戏。 待到慕槿站定高台,周围的谈论之声依旧不绝,且有愈发浩大之势。可她的神色依旧平静,晃了四周的人,发现朝这边看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目光也聚集到她的身上。怀疑的,不屑的,笑话的,同情的,嫉妒的,好奇的。总之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哎,这不刚才那女人吗?这会儿竟还跑上面去了,噫——!”对面高台,秦笑去完茅房回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心里不禁暗自生奇。 素和怜玉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高台上那抹清丽的白衣女子身上,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恰到好处。 他神色间暗显着惊讶,心里却清楚地知道,那一袭白衣飘然的女子,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具备一切难以想象的能力。 很美,也注定很惊艳。 “小姐,您瞧瞧,她怎么上去了?”丫鬟皱眉神色不解地看向慕晗烟。 慕晗烟显然也注意到了前面的事,娇柔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屑。“想出风头,也得有那个本事。待会儿出了糗,损的不仅是爹爹和大长老的面子,更是国公府颜面。你以为,这比试是她那样的人想赢便赢的吗?” 她的认知里,可从没有慕槿会赢这个说法。远离京城多年,以为鱼目真能变珍珠了吗? ** 慕槿收回目光,平静地落在高台之上,对面立着一个肤色偏黑,炯炯有神的年轻男子身上。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刀,刀锋银光闪闪,似乎能削铁如泥,刀起头落。 刀不似剑,刀乃百刃之胆。剑法多讲究敏捷多变,规整协调,剑势自如。而刀法讲求勇猛,劈砍幅度较大,易攻难守。用刀者多半走霸道。 反观慕槿,身上却是未带任何武器,也没有从备用的刀戟兵刃那里选择趁手的武器。 周围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即便心里疑惑,却也没能开口问出。 “连个随身的武器也没有,是成心想输在这儿了?” “谁知道呢?” “我看这场比试也没多大意思,胜负毫无悬念。” “呵,这么个废物大小姐敢上去挑战,还真是勇气可嘉啊,输也输得不难看嘛!” “哈哈哈……” 四周人指点的声音相继传入耳中,笑话之声不绝于耳,仿佛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哄闹之声愈烈,长老所坐的高台之上,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 慕君淮肃然的目光落在对面台上面色平静的女子身上,眉头紧紧地蹙着,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槿儿先前也没有同他说她会参与这场比试,三长老那儿也没有听闻过此事。这下瞧见慕槿站在对面的身影,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她怎么会想要参与这个比斗?刀剑无眼,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这可叫她如何是好! 心里再是着急也是无用,只得皱着眉头仔细关注着对面台上的动静,以防出现什么闪失。 “哈哈哈,君淮兄啊,这是贵府哪位令媛,一看这通身的气势,完全不输君淮兄当年的傲骨,还要远胜几分啊!”身旁,另一族家主瞧见慕槿沉稳大气的样子,不禁连连赞叹。 慕君淮蹙着眉头,嘴角强牵起一抹客气的笑意,心里却是越发的担忧。 “嚛,这不是咱们国公府的槿小姐么,也还想着来这儿露一露身手?真是胆大如斗,勇进可嘉啊。呵呵呵,依我看,今年这比试比以往要更有看头呢!”不远处,三夫人尤氏轻掩着嘴,在那方咯咯地笑起来。 “正是如此,往年回府,这槿姑娘因这疯病之症,可都是来胡搅蛮缠一通的。如今病大好了,怕不会同以往那样,落败得满地滚走,一身狼狈了。”身侧二叔婶也连连附和。 方淑云勾唇笑看二人两眼,任她们两个拿慕槿说笑。 那小蹄子回来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咸鱼翻身,一跃成凤了不成? 几日前烟儿来同她哭诉,说这刚回来的女子是如何的不可一世,嚣张可恶,不将她这个嫡出妹妹放在眼里。 哼,她倒要瞧瞧,那小蹄子能得意几时。 “君淮,怎么回事?这槿丫头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谁让她上去的!啊?”身旁,一满脸皱纹的老头目光看向对面,神情里含着一丝不满。 听到两旁之人的谈论嗤笑,显然也认出了慕槿,对于她这样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意。 往年的比试还历历在目,对于慕槿有几分实力他是再清楚不过。 “这,我也不知道。”慕君淮如实地说。 他这几年并未敢派人去老宅那里过多接触慕槿,关于她的很多事他都不了解,对此事也是蒙在鼓里。 “哼!简直胡闹!平日她做的那些事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今日这样的大事,其他家族有份量的人物都在这儿了!皇室的人也来了!她这是要存心丢光这慕国公府的脸吗?啊?快点派人把她给我叫下来!这样子像什么话?”白胡子老头怒拍桌子,蹭起身来,脸上全是愤怒的神色。 对慕槿以前做的事也是极力隐忍的。 只是,今天这样的大场面,事关国公府的颜面和声誉,怎能如此儿戏? 他就知道,他这个儿子还惦记着那女人!连带着这个痴傻的孙女也一并护着!真是没出息!像什么话! “父亲,这事我确实不知。槿儿这次回来,她的病症也已经好了。她上去之前,应该也是估量过的,不会出什么事,您放心。”慕君淮也不得不起身向他解释。 一面接手着他的训斥,一面出声安慰。 槿儿这次回来,他也明显感觉到她的性子变化了许多。少了以前的那些不管不顾的气劲,多了几丝沉稳大气,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哼,但愿!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我看你这个家主干脆也别做了!”老头满脸不悦地坐下,含着气怒的眼睛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真是,胡闹! ** “慕槿。”她目视对面的人,语气平静地道。 “慕方蘅。”对面的人也徐徐说道。 两人报出名来,点头礼让。 “大小姐为何不带兵器?是瞧不起方蘅吗?”耳边传来的丝丝谈论之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略阴鸷的目光又看向对面的白衣女子,眼里带了几许不善和疑惑。 “这里没有我用得上的。”慕槿瞥他一眼,神色淡淡地说道。“开始吧。” 不待慕方蘅再说什么,慕槿便终止了话题。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眼里闪现一抹不容拒绝之色。 “既如此,那大小姐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慕方蘅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道阴暗,看似好心地提醒道。 比试开始。 底下的人也忘了是谁先出的手,只见到两抹身影很快便交战在一起。一人出手迅速果断,一手身影变换凌厉。直看得底下的人眼花缭乱。 “这,她?”有人眼里满是惊叹。 “不是说傻了吗?这一身的好功夫是怎么来的?” “好厉害!” 底下的人都在猜测谁会赢下这场比试,毕竟,知道慕槿的人,她的名声都摆在那里,没有人相信她真的会武功,亦没有人相信她会有能力赢了这场比赛。 可是,眼前那出手无比迅速恍若一道道光影般让人找不到踪迹的白影,确实是让人心头感到无比震撼。 他们慕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离京多年,何时会这么厉害的武功了? 这里的动静与惊叹之声连绵不绝,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就连原本气怒得坐下的那位长老也不由眉头一皱,看直了眼。 慕君淮瞧着对面出手无比敏捷又凌厉的人,心里也不免划过一道震撼骇然之色。 他这个女儿,何时真的会武功了? 且看着出手准确又让对手避无可避的招数,没有个三五年也绝不可能做到。 他这些年到底是有多忽视了这个孩子,才让她变得沉静漠然的同时又无比强大。 如此的一想,他的震惊骇然之中也慢慢涌起了一丝愧疚之色。心里对这个女儿的歉疚之意也越发地深。 身旁坐着的几人原本也是一脸索然无味的模样,可当瞧见慕槿出手的那一瞬间,他们的身子也不由得微微坐正了几分。 这速度,好快。 几位夫人的笑容也不由齐齐顿住,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挂不住面子。 她是做了什么?怎生变得如此历害了? ** 慕槿目光微微一烁,看着直直向自己挥过来的刀刃。利刃下方,顺着刀口有着些许细小的针尖,若不仔细观察也难以发现。 刀刃混合着细针带了几许锋利又冰冷的力量,迅速地朝她席卷过来。 “唿!”周围的人唿声一片,原本散漫的目光也变得紧张起来,紧紧盯着那双清幽的眼眸,此刻离刀刃的尖锐只有分毫之隔。 众人的心口不由一紧,全然忘记了比试场上站的是谁,在这招式变化间,他们只看见那身影变换极快的女子没有出动一招一式,只守不攻。 看看那个将要被一抹利刃一刀刺破眼睛的白衣女子,唯用两只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夹着将要入眼的刀刃,眼里也闪现出一抹紧张。仿佛对战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啊?完了完了,我就知道。” “她是不是不会反击啊?哎呀,真是!” “眼睛啊……” “小心,小心,一定要顶住啊!” 周围的人也将上面的情况看得明明白白,一瞬间呼吸似乎也停止了半拍,底下的人哗然一片。心砰砰地快速跳着,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连十指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原本他们也没有想到上面的女子会对上几招,可是两人一守一攻中,也将他们不知不觉带入了这场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中。 看着那即将陷入落败并且受伤的女子,他们的眼里也不由一紧,心直绷着,恨不得将一口牙都给咬碎了。 可千万要躲开啊…… “小姐!必赢!小姐!最历害!” “大小姐!必胜!大小姐!必胜!” 在这样紧张又焦急的气氛中,下面的人不知道谁先开了头,呼喊着慕槿的名字,一阵为她为鼓劲的声浪如惊雷一般骇人地卷过百人围观的比试场。直让人心头震撼不已。 慕方蘅死咬着牙,眼神紧紧盯着自己手中刀,用足了力气向对面的人刺去。哪曾想看似柔弱的女子只用两根指头便轻易地挡住他的攻击,还让他使不上其他的劲来。 耳边传来一阵阵震耳的呼喊之声,全都是叫的对面之人的名字,让他本就不悦的心更加气煞起来。 凶狠的目光中闪过一道阴狠,盯着那只专注于他狠狠向下压去的刀刃上的女子上,紧抿的厚唇间略微松动。 “慕槿!必胜!大小姐!必胜!” “大小姐!最历害!大小姐!必赢!” 耳边一阵高过一阵的助威声继续传来。 高台上,关注着比试场上动静的慕君淮看见正身处危险的慕槿,以及她对面使出阴招举动的众人,粗重的眉毛间闪过一丝气怒和担忧。 素和怜玉瞧见对面一派平静的女子,清和的眸子也不由微微一变。清和的眼里闪过一闪而逝的担心。 要阻止却也来不及。 一袭紫衣冷冽的宁安王目光冷冷地看向前方,冰冷的神色间不由划过几许诧异。 慕槿却全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担忧。眸光忽烁间,清致的眉间闪现一抹沉静得让人骇然的神色,幽冷的寒芒一闪而逝。 看着与自己眼睛相隔不过丝毫的刀刃,以及即将飞入眼珠子的细针,脚下的步子微微地变换着。 莲柚也紧紧盯着高台上那与危险只有丝毫之隔的女子,介于成熟和青稚的俊俏脸上神色紧绷,唇角也不禁暗暗抿了起来。眼里划过一道担忧之色。 那个女人,可千万别被伤到。 虽然平日里对于她的苛责淡漠有些憎恨,以及一开始对她做事无情又果断和逼迫感到厌恶,总想着要找机会离开她,不要再被这个恶毒女子逮住。 但是,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他也能慢慢地发现她的好。即便是性子冷然无情,有时强迫他练功习字,未让她满意她便要对他惩罚。 可他也感觉得到,那冰凉似乎带了狠厉的外表之下,其实也有一颗是非分明,有情有义,善良正直的心。 给他身处异地的这些时日带了一股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温暖。 对于从她身边逃走,他似乎也没那么想了。 现下,他的眼里只剩对于那一抹白色身影的担心忧虑。忘记了她以前在他面前出过手的功夫,只想着她现在别有事就好。 就在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的瞬间,屏住了呼吸,“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台上的镂空围栏被人堪堪撞破了一个角,一个人影从上方呈弧线快速坠落。 猛地一声狠狠着地。 “啊!”见到从上摔下来的人,四面站起身来观望的人也不由发出一道惊呼。 看见被摔到在地上的人疼痛地捂着自己的手臂和下半身,疼得翻来覆去的嘶叫着,手里的刀也被折断成了两半。 待到他们反应过来,不禁齐齐唿了一声。这里的男子更是不自觉的把目光移向自己的下处,不免觉得那个地方有些疼,都齐齐伸手捂住。 又把目光落在高台之上,那一抹纤细娇瘦又略微高挑的女子身上。 淡雅清漠眉眼间,不见一丝胜利者的得意和笑容,除了平静还是平静。面纱之下,不禁让人对她的容颜感到一丝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做到如此从容不迫,镇定自若。那平静似水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上来比试过似的。让人产生几丝流连却又惊艳的震撼之感。 慕槿微微低了眼眸,瞧着被她一脚踹下去的人,眸光微微一暗,淡淡说道,“抱歉,出手过重,见谅。” 方才她若没有看错,这人见有些落于下风,便想要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暗招,以速战速决之策将她击败。 既如此,她又何必给他留情面。 表面上倒是对她恭敬有礼,谁又会想到暗地里是什么心思呢? 就这么想不择手段地赢,来得到族里的重用吗?歪邪心思,必将会被无情抹灭。 言毕,她也不再瞧摔下的人,直接飞身而下,落地高台之外。 “她,她,她赢了?” “好像,是。” “啊!这这这,太,太……” “慕大小姐也太厉害了吧?看见没?她方才出了几招?啊?出了几招?” “好,好像是,这个。” 一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人跟前比划了一下,目光愣愣地追随着已经离开这块比试场地的女子。 ** “小姐,她,她怎么会?”远处,两抹身影正瞧着那边的动静,眼里除了疑惑便是不悦。 慕晗烟盯着那抹让人眼前一亮,出尽了风头的女子,手里的丝绢也不禁被她紧紧抓住,眼里闪过一道嫉恨之色。 她,是何时会武功的? 今日这一出,出色的表现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淡去以前的丑恶名声。 真是可恶。 “赢了又如何?那也不能代表什么。”慕晗烟眉头沉下,娇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妒恨之意。 那女人除却这身功夫以外,拿什么来和她比!以为这样,就很历害了吗? 目光落在远处缓缓行走的背影上,眼里闪过一道不为人知的嫉意。 ** 慕槿对于身后的事,没有心思去打听。也不知道她比试之后在慕府上下到底掀起了有多厉害的轩然大波。 她只知道,若要洗去以前的耻辱,手里握着一定的权力,她才可以更好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做她想做却有些困难的事。 “小姐,刚才那个人还想出阴招损你呢!想想就生气!”青萝儿一路跟在身后,偏头问道。 她家小姐的厉害她可早就见识过了。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对手,还想耍阴招,若不是小姐宽宏大量,指不定那人要被摔得有多惨呢! 慕槿偏头淡瞧着她,平静道,“他出的招,你能发现,不代表别人没有发现,自有人惩处他。” 况且,她若是出手将他给惩治了,族里那些人的看法可就是大不一样了。 “走吧,斗已经比完了,还要过许久才会上场,现在应该是骑射之术了。”慕槿目光看向左手边不远处,那里正立着一排排的棕色的骏马,轻甩着长长的马尾。 走至骑术场地,慕槿仔细地挑选了一匹看上去高大且强壮的马儿。其实这里每一匹马儿都极有特色,也喂养得很好。 所以挑选起来也是极快。 “大小姐,这些马都是刚从相府弄过来的上等马,您好好地看看,挑一匹温和的。”这里牵马的人见是她来了,言语之间也是无比客气。 方才那方的动静他也是看见了,此刻对这个名声败坏,却未见过几次面的慕槿心生敬佩之意起来。 慕槿目光微烁,看了看一排排过去精神抖擞的马匹,心下有些许惊诧。 她在相府养的马,如今都来国公府了。这到底是缘份还是巧合此刻也无法解释了。 拍了拍身旁的马头,慕槿翻身而上,她可不会再做养马的事儿了。 身下的马儿甩了甩马尾,原地来回踏着马蹄,对眼前一望无际的骑术场有些蠢蠢欲动。 慕槿拽着缰绳,伸出手来摸了摸马头,抚平它的躁动不安。她选的并不是性子柔顺的马,而是一匹狂躁却又有些不听话的马。 她现在得与身下这匹马儿的性子好好磨合一下,否则待会儿暴躁起来她也吃不了好果子。 慕槿俯身捋着马毛,轻拍了拍马脸,淡语,“马儿,等会可别拖后腿。” 等武试一过,这骑射之术也便会开始了。凡是参与射艺之人,必须具备马上的功夫。不求炉火纯青,也要有个熟练的程度。 并且,为了考验慕府子弟的技艺,这次射箭用的也是活靶子,且还要骑马射箭。不仅考究骑术的功力和平衡度,也在试炼着参与者的定性和耐力。无疑较往常加大了难度。 抬起眼眸,坐直了身子,慕槿便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匹黄棕马上坐了一人。一个身穿石蓝色锦纹衫的男子,仔细瞧去,正是慕宁。 想来他也是要参与这骑射之术了。 这里的男子颇多,女子也有,不过很少。但能来这儿的,也是有几分实力。 慕宁感觉到身上有股淡淡的视线,心下疑惑,转过头来,便对上慕槿一双如清风明月般清幽浅凉的眸子。 本能地蹙了蹙眉,却见瞥向他的女子早已收回了目光,目视着远处。 前日回来,他便听到一向温柔自持,性格恭良的姐姐在房中向母亲抱怨啜泣的事,说这个刚回府的大小姐是怎么的恶毒不要脸,就连琉莺姐姐也在一旁哭诉,说她是多么的无耻没良心。 是以连带着远在边关,一直守卫疆场的他也对这个刚回府的大姐生不出什么好感。 可今日两次相见,给他的感觉除却清冷漠雅之外,再生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来。 方才的比试他也瞧见了,那做了手脚的慕方蘅也被带去了刑事房,父亲那时对他脸色很不好看,想来是要狠狠惩处了。 只是,对于之前有着那样名声的她,竟然会在武试场上崭露头角,一招灭敌。那样厉害的功夫,就连他也绝不可能这样轻易做到。 他这个常年待在老宅的大姐姐,是如何有这样的能力的?无形之中也给她添了几分猜不透的感觉。 慕槿蹙眉看向比试场,那里呐喊之声依旧热烈。只是与她方才上场的时候比起来,倒少了几丝热情。 没多会,鼓劲声小了下去。比试台右方,慕珂正从那儿下来。脸上平和镇静之色不变,眉间略有缓和,想来是赢了。 “槿姐姐,好历害啊!”耳边,一欢愉的女声传来。 慕槿转头瞧去,正见慕青瑜与一个面生的女子向此处走来。女子面容秀丽,一身番木色烟罗长裙,姣好的身段与整个比试场看起来格格不入。 “堂姐。”那女子瞧见马上的慕槿,一袭白色素雪娟裙,目光清幽,带了几许沉静浅雅之色。低声问候道。 分明没有露出全貌,却给人一种独特的魅力。让她不由得微怔了怔。 慕槿点点头,心里也对这个女子身份有些明了。能唤她堂姐的女子,除却大伯父的女儿慕芙外,便只有三叔父的女儿,慕央。 二小姐吃屎了 最后一句虽是玩笑,但也不免引起了一阵骚动。这些奖赏,先前并没有听闻。对于慕府平凡子弟来说,或许每一样都是一种诱惑。 且不说云盏的实力如何,素和怜玉的琴谱有多名贵,宁安王的刃剑有多历害,但能放在这样的场面作为一种嘉勉赏赐,无疑是很受人肯定的。 怪不得此乃国公府的比试,他们却能身坐高台观看比试。想必也是在挑选能力非凡之人,赠物以示看重和荧惑。 对于日后的势力,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拉拢。 “开始吧。”得到高台上的示意,男子向两旁的人点了点头,做好准备。 这是第一场骑射比试,因为参与者较多,所以比试分为三场,共四十二人。第一场共有十五人。第二场比试有十四人,最后一场则是十三人。 慕槿恰好是最后一场。 号令一发,耳边便传来一阵阵踏踏的马蹄声,似云雷般滚滚而来。扬起地上一层又一层的尘土,铺天盖地。 “啊!” 里面的人开始策马围着里面的围栏奔腾,阵势浩大凶猛,两旁的人也开始惊呼起来。 慕槿随着声势看去,最前面的一排比试的人。慕君华与慕芙皆驾着马,向相反的方向驶去,手持着弓箭,目光紧紧盯着里面围栏最中间移动的圆形靶上,以求找准最适合的位置一击即中。 每人手里仅有三支箭,相当于只有三次机会。每支箭上有属于自己的标志,箭靶移动的快慢不一,方向不同。骑马的若是停马来射箭,算是违规。 所以也只有不停地驾着马,围着里面的围栏一圈一圈地奔跑,场面摄人心魂,吊得人目不转睛。 “咻”地几声,已有人找准了位置向中心射去。箭如风影,快速而迅疾。 慕君华手中的箭稳稳地落在箭靶中心,扎在红色的圆点上。 “君华少爷好样的!”栏外,见此有人不禁惊呼一声,为慕君华的箭术感到折服。 紧随其后,慕芙也接连射出两箭,两箭齐齐正中红心。 “芙小姐好功夫!”外面的人见两人齐齐出箭,且都射中了红心,不禁感叹这箭术的历害。 ** 远处高台上,贤安王瞧见这场面,细长的眉毛不由轻挑,唇边轻轻一扯,笑道,“国公府的这位堂小姐,瞧着竟一点儿也不比其余几位小姐逊色,两堂兄妹的箭术可谓是贯虱穿杨,箭无虚发啊。” 他肤色白皙,与女子粉妆玉砌的容色有得一拼,较之男子多了一分柔气,较之女子少了一分媚气。话里话外,尽是赞赏,却总带着一股阴阳怪气,怎么听怎么奇怪。 宁安王冷冷瞥他一眼,并未多言。 这个弟弟的心思,他也是了解的。一直便和他过不去,存些歪心邪气。若是没做出什么罪不可赦之事,他平日里也只是佯不为见。 听人称赞,几位长老也只是捋了捋胡须,脸上带着笑意。不妄请师傅教授如此多年,算是脸上有光啊。 “那丫头怎么也在那儿?”观望间,上面也有人瞥见了慕槿的身影,满脸疑惑,一袭白裙,坐于马上,很是惹眼。 方才已经见识过她的身手,那样一招制敌的招式,如此变换迅捷,让人惊叹不已。此时也无人敢再甩脸色让她从骑术场下去,心里反倒抱着一丝期待。 也不知她能做出什么让人惊诧的事。 慕君淮皱着眉头,看着慕槿笔直端正的身影,心头的愧疚之意也越发强烈。 毕竟,自她去了老宅,便无人教授任何技法骑术,武功箭术。这些东西,她又是怎么学来的? 这方,手中余有箭头的人已不多,身下的马儿不停地交错奔跑着,笼子里的白鸽也被人放出,一群二十余只齐齐扑腾着翅膀飞向空中。 见此机会,慕君华与慕芙二人齐齐拿过手里剩余的箭,拉拢开弦,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一群白色的散鸽。 “嗖嗖”几声,两人手里的箭皆如疾风般射向白鸽脚上的铜钱孔。两只白鸽纷纷从空中坠地,啪嗒啪嗒的声音也接连传来。 第一场骑射比试结束。 慕槿目光随之看去,听着比赛的结果。 “慕连,八环,第三级。” 远处,那男子目光仔细地看了看中靶的准确度,点了点头。用足了气劲,回头朗声道。 周围的人也小声的哇一声。若是换作他们,想必箭术必是没眼看,国公府的这一技果真不是盖的。 “慕戟,十一环环,第五级。” 原先那个同慕君华比试之人,箭术也是极好。此刻听到比试结果,似乎并不诧异。 四级,三箭皆中靶心。 “慕君华,十环,第四级。”一箭与靶心擦边而过,两箭虚发。男子眉头微皱了皱,似是觉得可惜。 地上的白鸽被射到了脚上的铜钱,却并未射中铜孔,虽两箭齐发,但皆是铤而走险,不尽人意。 慕君华闻言也皱了皱眉,却并未过多纠结,调了马头,转身出了围栏。 “慕芙,十环,第四级。”两箭稳妥,一箭虚发。几人中箭的次数不同,但实力却是相当的。 若分在同一个级别,也无人会异议。 慕芙看了眼出了围栏的慕君华,也皱了皱眉,骑着马出去。 待到第一场比试结果宣告完毕,第二场骑射比试也开始了。 慕槿所认得的,也只有慕修苑,慕青瑜,慕央,其余的十二人皆是旁支。 比试很快来说,外面的人经过第一场的比试,心里的热忱也被带了起来,目光停留在比试场内。 “大少爷!大少爷!” “大少爷!大少爷!”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助势压阵,壮威打劲。显然对于慕修苑的实力有几分了解。 慕修苑眸色沉稳,凛义的眼里闪现着与以往不同的平和之色,多了几分气概。 马蹄声阵阵,飞沙四起。十余匹马儿奔腾而起,在空阔的围栏里肆意奔旋。 慕槿目光微瞥向奔腾的马,以及个个骑马神色严肃的人。淡抿了抿唇,不甚在意。 耳边的助势压阵之声渐大,外面的人似乎恨不得把眼珠子给贴到马屁股上,以求看得更真切。 惊雷停歇,箭矢中地。 一片欢愉助势声中,第二轮比试也已结束。 “慕离,九环,第四级。”结果渐渐揭晓。 “慕石茵,八环,第三级。” 知晓了比试结果的人陆续退出比试场,有人自信,有人遗憾。不过都未有什么问题。 “慕青瑜,七环。” “慕央,九环,第四级。” 慕青瑜箭术不怎么样,自小养了些许才情,所以对于武学箭术难免有些不入流,勉强得了个三级以下。 她知晓结果看起来却并未有半分的失落,对此也不在意,仿佛真的就是来凑个人数,觉得好玩而已。 倒是慕央,瞧着沉郁规矩,娇柔内敛了些,一身的箭术倒是丝毫不输于人,一箭与第十环擦边而过,两箭虚发。 想来都是想要射中那些飞到半空中的鸽子脚上的铜钱孔,却都齐齐落败了。 可见,想要射中那个孔,是极不易的。 “慕修苑,十一环,第五级。”两箭中靶心,一箭虚发。这道声音更加响亮地传来。 男子目光尽是满意地偏向他,微微点头肯定。两场比试了,终于出了一个给他长脸的人了。 虽然还是未射中鸽子上的铜孔,但与之前他所教授出来的人相比,也是实力不凡了。若换作是他,指不定也要与铜钱孔险险擦过。 “大少爷,好样的!大少爷,好样的!” 底下陆续响起一阵高喊声。外面的人眼里充盈着崇拜之色,方才那一箭中地,铮地一声让人脑袋也不由眩顿了几许。 慕修苑朝人群点了点头,凛义的面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驾着马出了围栏。 一片呼喊声中,第三场比试的人也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慕槿目光微微一扫,这十三人中,她所认识的便有三个,不,应该四个。 除却慕宁以及慕晗烟两姐妹外,还有一个人。此刻她骑在马上,目光有些狡黠地左右张望,一张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狡猾和机灵。 慕槿淡淡扫了她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并未拦着质问她找她麻烦。 等会儿比试结束,她再去瞧瞧情况。 慕晗烟一袭天蓝色的落纱裙,嘴角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眼里泛着一股期待又隐隐跳动的光芒。几人坐在马上极其惹眼,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中间他们身上。 “哎,你们说说,这比试谁会赢啊?” “还用说嘛?当然是大少爷和三少爷了!” “往年不也是他们吗?有什么可猜的?” “我看不一定呐,没瞧见,这大小姐不也在其中吗?” “在其中又怎样?大小姐武试历害,这箭术可也是很考验人的,能比得过其他两位少爷?” “真别说,我看晗烟小姐挺不错,至少这箭术要比大小姐好得多。常年有人教着,会比不上老宅无人管束的人?” “那待会儿就见分晓吧,我也觉得晗烟小姐和三少爷会比大小姐好一点。” “我倒觉得大小姐不错。” 两旁的人议论纷纷,生怕不知道谁能赢了这场比试。 慕晗烟听着耳边传来的一阵阵谈论之声,不由微微偏头看了眼右手边的女子,一袭白衣晃眼得很。 她捏了捏手里的缰绳,柔婉的眼里霎时闪过一道不屑的意味。她也很想知道,这个府里的笑柄,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换了身头行,赢得了慕方蘅那个不入流的厮,算得了什么。 “好,各位少爷,小姐,准备就绪。”男子朗声一吼,目光扫过一排十余人,挥了挥手,“比试,开始。” 话音一落,刚安静下来的比试场又开始躁动起来,马蹄声滚滚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围栏周围奔散而去。 慕槿沉着目光看向已经远去的人,双腿夹着马肚子,眸光一凛,沉声道,“驾!” 马蹄声滚滚,十余人驾马飞奔,一骑绝尘。留下原地的人吃了一嘴的沙子,两眼看得不由得直愣了愣。 “哇,好快啊!” “最前面那谁啊?” “大,大小姐?” 一片惊叹之声响起,四处比试的人都不由朝这方看来,不是因为前面的人有多快,把后面的马儿甩了一大截。而是那甩出后面的人一大截的竟是个女子! 她,她不是在后面的吗? 有人揉了揉眼睛,似觉自己方才看错了。 这方,见有人哗然,秦笑也不由扭了头瞧过去。眼里闪过一道惊诧,“咦?好快啊!但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哎,你看见了没啊?” 他抬手撞了撞旁边的人,惊愣问道。 旁边的人闻言淡淡地瞥了过去,收回目光未答他的话。 “这速度,简直堪比香香啊!厉害!”秦笑目光一直盯着远处,看着那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 那是真的厉害!他以为就那次见过相府里的折香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竟还有人能与他齐平的,还是个女子。 噫——! 身旁的人淡淡睨他一眼,嘴边噙着一抹冰凉,掸了掸衣袖。对于他口中的人也未过多理会和探寻。 只是云盏的眸光微微一烁,抬眸看向远处,那一群疾腾的人,为首的女子一身惊人心魄的气势,幽凉的眼里隐隐闪过一道流光。 ** 慕槿耳边刮着呼呼的风,吹乱了身后的发丝。她紧夹着身下的马肚子,微眯着眼睛直视前方,眉间闪现一丝势在必得之意。 身后的人被她甩得很远,只给后面的人留下一股难言喻的气势和一抹白衣冽冽的身影。 惊叹而倍感压力。 即便是接近最里面的围栏,中心处的箭靶离她现在的位置依旧很远。 两圈围栏之间,宽阔无比。慕槿眸光盯着前方,身下的马儿围着围栏转圈,也不欲拿弓出箭。 身后,慕宁几人的身影已追了上来,手里持着弓箭,眸光紧紧盯着里面围栏移动箭靶,以及一群亟待出笼的白鸽。 “嗖嗖”几道声音,几支利箭以掩耳不及瞑目之势扫过耳畔,直直向红色的靶心射去。 “咚咚”几声砸向木靶,几支利箭齐齐正中靶心。两旁的人哗然一片,似是没想到还有这么整齐出箭的。 慕槿骑着马,眼睛看向箭靶,已经知道方才是慕宁几人除了手,果断而迅敏,连中靶心。 心里也不禁微微一凝,想不到这个慕宁身手也挺不错。只不过,也不知心性如何。 一盏茶时间已过去,这第三场比试耗费的时辰要比前面更要久,马上的这些人似乎也更有耐心。 参与的十三已有十二人放出了箭,慕槿右手拿着弓箭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加快了身下马儿的速度。 白鸽的笼子已经被缓缓打开,里面的鸽子也有出笼之势。围栏两旁的人见她遟遟未有动作,心里也很是疑惑。 这参与的人手里的箭也所剩无几了,她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还想要射中那铜钱孔不成?这未免有些可笑了,连府里的箭术师以及几人箭术极好的少爷都未射中,她又岂会射得中? 不过,又想到方才武试场上那一抹英姿,又有人止住了心里的猜测,目光向她望去。 只见那抹白衣女子在白鸽将要飞出鸽笼之际,右手缓缓举起了弓,左手利落地搭箭,扣弦。 慕槿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无名指悄然置于箭尾下方,预拉弓箭。 弓弦被拉到一定弧度,箭羽也隐有脱离之势,她目光瞄准靶心,右肩赓续用力。 “砰”地一声,声势混乱。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她看去。 只见慕槿手里的箭还未发出,身下的马儿就已被左右两方的马儿给齐齐撞击,身下的马蹄也已有跪倒之势,而她眼疾手快,用手里的箭提前撑着地面,以减小被撞击的擦力和阻止将要翻滚而下的身体。 “啊!”两旁的人见此不由齐齐惊呼一声。这样危险的情况蓦地出现在眼前,若是一个不甚,轻则断腿,重则摔伤脑袋致命。 人群中传来的惊呼声,让原本已从比试场退出去的比试者不由转了头,看向扬尘滚滚的比试场上的这一幕。 就连已经射完箭的慕珂和慕宁二人也不禁朝这里看来,见此不由脸色一变,驱策着马儿向这里赶来。 慕槿紧皱着眉头,手里的一支箭矢已被折断,尖锐的铁头已被嵌入地里,随着冲击力的增大而发出摩擦的声音缓缓而吃力得向前移动。 她眸光沉凛地扫向两旁的人。此刻,慕晗烟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笑容,故作惊慌地拽着手里的缰绳,马匹扬起前蹄发疯了似的朝即将坠地撞上围栏尖锐顶端的慕槿撞去。 “啊,槿姐姐,你快点躲开啊,这,这马儿不受控制了,怎么办?槿姐姐快走啊!”她一边惊慌失措地喊着,一边又胡乱地扯着马儿狠狠撞向慕槿。 不仅左边如此,右边亦被慕琉莺同样地夹击包围着。看这样子,倒像是前面两匹马儿挡了她的去路。慕琉莺才拽着缰绳,马蹄飞奔而起,要从慕槿还未落地的身上腾空飞过。 可距离近的人,隐隐有种她身下的马儿要从慕槿身上踏过去似的。那样,慕槿的身体正好做了那匹马的踏脚石。 高台之上,上面的人把骑射场里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不由替慕槿捏了一把汗。 素和怜玉见此,青和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看透了一切,幽浅的眼间闪过一丝担忧和寒凉之意。 慕儿。 他嘴边微微呢喃着这两字,清冷平和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其余的人神色也有些不好看,这样状况,他们若是上去也是来不及了。 宁安王眉头微微一皱,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目光看向那一抹即将摔于马下,很可能被狠狠甩向栏顶尖锐处的白衣女子,神色间划过几许惊诧。 周身的冷冽之气未变,除却惊疑之外,再无其他。 若是以他的身手,即便能避过那样的危险,一定会费很大的劲,或许,受的伤不一定会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慕君淮身侧,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老站起身来,指着对面的人神色忧焚道。 这样失控的情况,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头一次。 “这么下去,必定伤损颇重啊!这槿小姐的脑袋还有脸估计会受重创啊!”旁边其他家族的家主也不禁皱紧了眉头,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混乱,担忧不已。 “小,小姐……”这方,青萝儿面色焦急地看向此处,一手紧拽着身旁莲柚的手臂,势劲摇晃。“这,这可怎么办?” 却没有办法下去阻止,一时间也心急如焚。 见身旁的人没有反应,青萝儿又转身去摇晃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二娘,焦急道,“二娘,你,你快去救救小姐,小姐她,她……” 二娘闻言微微睁开了妖媚的眸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向远处。感觉到身上使劲的摇晃,不禁打开了她的手,闭目惬意懒洋洋道:“死丫头,摇什么摇,老娘的胸都快给你摇碎了,以后还怎么逍遥快活。瞎担心个什么劲儿,现在不还没事儿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随即又掰开身上那只手,无奈地挥了挥,侧了身靠在石阶上又惬意地睡了过去。 “你!”青萝儿皱眉瞪她一眼,恨恨转了身,“你们不去我去!” 刚踏出一步,手臂一紧,便被人从后拉住。 “别去添乱,姐姐,会没事的。”莲柚微蹙着眉看了看她,低声轻喃道。随即看向她,目光中划过一丝肯定,“相信她。” 他的担忧不亚于青萝儿,但是,此刻前去无疑是添乱。很担心,但是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他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信任的感觉。 青稚而略成熟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似乎退却了以往的胆怯,慢慢地变得勇敢无畏。 青萝儿见被人阻止,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到石阶下蹲着,气鼓鼓的一脸幽怨。 云盏幽暗的眸子微微一烁,幽凉的眼神落在对面一袭白衣身影上,凉薄的唇轻轻一扯,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眸里闪过一丝暗沉和不屑。 ** 地上嚓嚓的声音传入耳膜,让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了此处。 那个白衣女子,毫厘之间,身子便要接触到凹凸不平的地面,刹那间,快要头破血流。 有些人见此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不愿看到这样惨烈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啊!”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让人闭上的眼睛也不由齐齐睁开,目光落在那抹白衣身影之上。 千钧一发之间,急如星火之际。 只见慕槿反手一个撑地,借着向前冲击的几道快速地借势而起,腾空翻身。恍若一道惊艳人双眼的白光,刺目夺冠。 她身下的马儿已经跪地并向围栏处狠狠打了个筋斗摔撞。 慕槿眸光一凛,身子一跃,将疾飞而过的一匹马头拽住,借力翻身站上。奔腾的马儿受到惊吓,势劲猛地一激,扬起了前蹄,要把身上的摔下去。 “啊啊啊!” “闭嘴!” 慕槿看着马上的人一阵颤动,不由出口斥道。她眸光沉凛,一手拽住了缰绳,快速坐下夹住马肚子。 “驾!”她沉声道。 稳稳制住惊吓的马儿扬起的前蹄,驾着它快速围着比试场里面的围栏飞奔。 耳边传来一阵扑腾声,慕槿驾着马转头朝左边看去。缠着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慕槿眼疾手快,拿弓的手从右手快速换到了左手。 搭箭,扣弦。 慕槿耳边扫过凌厉的疾风,目光透过利箭紧紧盯着箭靶以及飞腾而上的白鸽,四点一线。 拉弦,开弓。 “嗖嗖嗖”三声传来,箭快速脱弦而出。手中三箭齐发,如戾风般迅猛而捷速,疾如旋踵,流星飞驰。 铮铮砰砰的声音接连传来,让人目瞪口呆的顺着出箭的方向看去,怔愣惊愕不已。 “看,看见了没?” “左,左手?她用的左手!” “啊!简直是……” 从远处赶来的慕宁慕珂二人见此情形也不由拉住了身下的马,偏头向箭靶处看去,平和静幽的眼眸不禁闪过一道惊诧之色。 她,竟然…… “吁——!”慕槿眸光微敛,肩膀微微用力,紧拽住缰绳,马儿扬起两只前蹄仰天发出一道嘶鸣,疾行的马儿顿时制住。 “这,这,这这这……”人群里,有人见此已惊愣得说不出话来。 “中了?” “好,好可怕!” 慕槿停住了身下的马儿,看了看身前的人,眼里不含一丝波澜,淡语道,“多谢你了。” “不,不,不客气。”前面的一个娇小的女子现在还未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被方才的阵势吓得不轻。 她只不过是骑着马射出了最后一支箭,正驾马返回,却没想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用力给狠狠拉住了身下的马头,连带着她也快要被这马给摔出去。 好在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她暗自拍了拍胸口,轻轻吐了一口气,着实是吓死她了。 慕槿瞥见她的惊魂未定,轻勾了勾唇,目光看向较远处。那里的两匹马儿已经跪倒了前蹄,身上的人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满身狼狈。 她轻嗤一声,混不在意。 就这些雕虫小技,便想伤人,愚蠢至极。 慕槿夹着马肚子,轻拽着缰绳,驾着它往围栏处走去,留给身后一群人一抹白色的身影。 殊不知这两场比试下来,慕槿在国公府以及各府中的名声都早已传扬开来。一群人看她的目光也似是在看一个异类,要多惊奇有多惊奇。 慕槿将马儿停在外栏处,翻身下马,懒理众人惊愣不已的目光。 惊险过去,今日观看比试的人脑海里都不禁回想着那抹迅捷而敏锐的女子身影,白纱遮面,窈窕身影,如风似疾,利落而果断。 这,真是慕府传言之中的废物大小姐? 今日一见,他们却是不敢相信了。谁若是觉得她还有病脑子痴癫的话,那估计他们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屎,想想都恶心。 “慕齐,十环,第四级。”思怵间,耳边又传来这道声音,揭橥着结果。 “慕菱,九环,第四级。” “慕晗烟,八环,第三级。” “慕琉莺,七环。” “……” 耳边陆续报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前面的人也不是特别出彩。是以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面。 “慕珂,十一环,第五级。” “慕宁,十一环,第五级。” 两个人都是两箭中心,一箭落空,与白鸽铜孔擦之而过。且两人也是同样的级别,这样的结果也不免让人赞叹不已。 国公府英才辈出,先前的武试便已能看出其日渐庞大之倪。 “慕槿,十一环,第,第六级!”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三箭穿,穿透靶心,一箭两孔,三箭六,六,六孔?”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和不敢置信,反复检验了好几遍,确实是这样的。 话音落下,四周的人如激起千层浪,惊诧的声音一阵盖过一阵。 “什,什么?他刚刚说什么了?” “第六,六级?” “真是六级?六,六孔?” “我的天!” “变态!到底是什么人?” 方才他们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慕槿手里有一支箭早已折成了两半,已经不能用了。 可是,那人却说,三箭穿透靶心,不是正中,是穿透! 这该得有多大的力劲和准确度才能齐齐穿透靶心,而且还一支箭上中了两个孔!要知道,就连箭术极好的几位少爷,也只是中了靶心而已,她,她竟然是一中就是,六,六孔! 到底是多么历害的人,才能将一把折断的箭插入那细小的铜孔中,箭箭不差分毫,历害到一种让人莫名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恐慌的感觉。 “小姐。”慕晗烟被人从地上缓缓扶起,外面的人早已忘了这里还有两个被马摔下的两个人。 湘儿一时间有些愣住,也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琉莺小姐还好,整个人摔了后还能从地上爬起来,可见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但是,烟小姐却是整个人撞上围栏后又摔趴在地上,而她的脸还埋在,埋在马儿刚刚拉出的马粪上…… 此时,她的脸上也划过一抹犹豫,脸上闪现出一抹奇怪的表情。 “小姐……”湘儿反应过来,还是赶忙过去从地上将她扶起来,眼里除却担心之外还有一丝害怕不安之意。 “呕,呕……”慕晗烟被人从地上扶起,胃里顿时升起一抹反胃的感觉,恶心到无法自拔。 “小,小姐,你,你的脸……”湘儿怯怯发声道,连忙拿出手里的丝绢给她擦拭掉脸上一层黄棕色带着一股子刺鼻的薰臭味的马粪。 一边擦一边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味道,真是好,好难闻。 慕晗烟瘸着腿,径扶到栏杆处,掬着背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作呕,胃里的酸水都给吐了出来,却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 好,恶心! “呕,呕……”她脸上的痕迹还没有擦干净,嘴里充斥的味道一股股袭来,尽是苦痛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眼珠子也快给凸出来了。 待到有些缓解了,她方才趴在围栏处,慢慢抬起脸,此刻脸上仍是一片狼藉,黄棕色的湿臭东西覆盖在她的眼皮上,鼻子上,还有嘴巴牙齿上。 怎么看怎么犯呕。 “这,这是咋了?” “好,好像是吃,吃到屎了吧。” “屎?二小姐吃屎了?” “啊,呕……” 旁人见她过来,原本干净华贵的衣裙此刻已是一片凌乱,脸上已经花到认不出原来的娇柔模样。惹得众人一阵嫌弃,丝毫没有想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这么臭,谁愿意去献殷勤? 啧啧啧,快走吧,快走吧。 慕晗烟看到众人纷纷远离她的样子,心里顿升起一股怒意。嘴里的污秽物还未完全吐干净,今日吃的所有东西也都给吐了出来,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只得在一旁干呕。 “小姐,你的手,擦,擦擦吧……”湘儿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待到人已经无法再吐了才走到她跟前来。 慕晗烟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向手上被擦破的一大块皮肉,里面的血丝混合着缓缓流淌的血液,看着有些骇人。 她轻呼一声,感觉到暗脖子后面一丝疼痛感传来,不由伸出另一只未蹭破多少伤口的手缓缓向后颈摸去。“嘶!” 手在碰到伤口立刻缩了回来。慕晗烟低头看着手上沾染的一片血迹,眼里顿时闪过一道阴郁不甘和怨恨。 “慕槿!”她轻轻咬着牙齿,牙齿上都是些黄棕色的粪迹,平日里的温婉面色退去大半,只剩下嫉意与怨念。 方才比试的结果她都已经听到了。本以为可以阻止慕槿射出手里的剑,顺便让她尝尝苦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让人瞠目结舌结果。 可恨。 眼睛向远处一抹缓缓离去的白色看去,温雅柔婉的眉眼间尽是憎恶之色。 来日方长,她就不信,那个女人下次还会有这么幸运。 ** 慕槿在人群纷论中缓缓隐退,将手里的弓交还回,便转身朝着对面的高台下走去。 “小姐,这儿!”青萝儿在前朝她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见着慕槿立在远处的身影,青萝儿别提有多兴奋了。还好小姐没事,不然她准给哭死。 “走吧,过去歇歇。”慕槿继续往前走,看着她脸上有些气怨之后流下的泪痕,勾唇浅笑。 景云国师(一更) 慕君淮闻言也只得点点头,神色略复杂地看了一眼安静不语的慕槿,偏头道,“是啊,槿儿前些日子刚回府,性子比以往也大好了许多。” 他又偏头,“槿儿,这是兵部尚书卢敬卢大人。” 慕槿抬眸向他看去,微微颔首,“卢大人。” 这人瞧上去也有一些文武兼具,执掌兵部适宜,从一品高官,与慕君淮官级相当。也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人。 旁边坐的几人,也是朝廷里的重臣。看样子,这些人也是常常往来,有一定的交集。 “哈哈,好啊。”卢敬点头一笑,眼里的满意之色显露无疑。 这样的女子,若不早早许配嫁人,将来前途无量,必不属于男子啊。 慕槿今日带给他们的惊艳,丝毫不亚于朝堂之上那人肆无忌惮的气势,有得一拼。 武试第二轮还在继续,慕槿却得了允许,不必参与,早早离了比试场,回到府中好好歇息。 她早早离去并非是因为比试无趣,也是因为今日来的法师并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个人。再待也是无用。 正好得了空,她携着青萝儿莲柚两人去了十里绣坊锦绣缎庄。至于二娘,早已提前回了府补觉去了。 ** 锦绣缎庄。 里面出来一位掬着背的六旬男子,抬眼看了看店里的几人,点了点头,“小姐,那里传来消息,今夜可能需要您亲自过去一趟。” 慕槿看着眼前的人,听闻这个消息不由蹙了蹙眉。不过也并未有任何情绪表露,“嗯,今晚我会亲自去瞧瞧。” 她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她也很想知道,那人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末了,又似想到什么,抬了抬手,“今夜暗中阒然地过去,倒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想要过问的事,他未必会告知。那里的事,目前也不要轻举妄动。” 她自有几分思量,借此机会好好地作弄一番也不是不可。 “对了,黎老,东陵可有具体的消息?”自那日素和同她说了一些宫宴之事,便也没了下文,所以现在有什么音讯和动静也是不得而知。 慕槿扫了眼立在门外无所事事的两人,转头看向他。 “回小姐,听说不久后的宫宴,除却天齐皇子会拜谒朝见以外,东陵的瑾茹公主也会来这里。若是她来了,那位也不知会否陪同。小姐有何打算?”黎老恭敬地掬着背,轻问道。 他也不敢揣测小姐的心思,只好静静待命。 慕槿闻言,清幽的眸子微微一凝,眼底闪过一道幽凉,勾唇浅然道,“是么?这倒有些意料之外了。” 苏瑾茹。 心里默念着这几字。 这几年她在东陵似乎是活得风生水起,风雨俱得。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有那龌龊又狠毒的心思,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曾经她不屑于同那样的人计较,只是因为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没想到,最后却是小人长戚戚,愚人愚己。 “人若来了,先暗中监察着,不要有什么动静。我倒想看看,她这次想要在东陵弄些什么花样。”慕槿沉然道。 “是。小姐。”黎老复又说道,“听说,长将军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行动难免有些不便,也不知这次会不会派他前来暗中保护。” 长离乃那人心腹,若苏瑾茹出来了,又岂会不派他护送之理。 慕槿神色有些冷然,“来了又如何。这次若是想自寻死路,我又怎会不成全他?” “小姐。”门外,一道男声响起。 洛风的身影也渐渐从外走进,看向立在屋内的女子,拱手恭谨道,“今日的比试听说已经结束。只是,有人想要见一见你。辰时于锦桦阁相见。” “哦?”慕槿扭头向他看去,凝眉问,“谁要见我?” 问出此话,心里已有几分猜测,但具体是谁,她也有些不肯定。 洛风微蹙着眉,语气有些微沉道,“是今日比试前来寓目的法师,他自称是景云国师的人。” 当年,景云国师名扬东陵,占算国运,为东陵百姓谋福觅利,颇得人心。各国也时常派遣景云国师前去作法讲授,布行得失。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连这样风光霁月之人,也会与賊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颠覆朝纲,祸乱宫闱和百姓。 这样的人,又怎配为国师。 “景云国师?”慕槿闻言却是眸光微敛,侧目而视,“也真是巧得很。” 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消失于东陵,时隐时现,却不减一丝其威信。近两年打探到关于他的消息,都是知之甚少。 不过,最肯定一件事,便是他也需要一样东西,似乎要拿来作急用。却奈何一直都苦寻无果。今日见着那法师的样子,倒是忽略了这层关系。 “这些日子你便在暗中行止,一切小心为上,切不可出来露面。有什么事,暂且交给二娘去做。歇息了这些段日子,她也闲来发慌了。”慕槿淡淡道。 毕竟,当年见过洛风的人虽在少数,可近日各国想必都会来一些重要人物,少些抛头露面的机会,以防万一。 并且,她心里也隐有一些不详的预感。脑海里有些东西像是被什么给封印掉了一样,亟待破解,却又无从下手。 思及此,她也不由想到了她那观测面相之术。曾经没有到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预算过许多事,独独算不了自己和某些人的。 在东陵之前,她本也一心想要习过这门玄术,也有过一些准确的占算。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却慢慢地消散了。 她那时并未将它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过多探究。如今重来一次,她的面相之术,虽浅了些许,时有时无,却还是存在的。 说到底,这些东西,倒还是经过他指点。不过,今非昔比,如今她的实力,未必会输给他。 “小姐,我来这里之时,发觉到有人似乎在跟踪您,虽无恶意,但您看要不要……”万一查出了什么,到时候破坏了紧要的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慕槿摆了摆手,淡然地说,“不必。留着自有用处,混淆视听也是不错。” 她也大概能料到是谁想要追查跟踪她。只不过,以她们那些不入流的伎俩,想要知道什么,无异于竹篮打水,缘木求鱼。 洛风点点头,神色微凝,“您上次要洛风打听消息,得来不过零星,难以查出什么。云盏似乎,和东陵有些关联,目前不知具体情况。” 近年来他也一直在搜寻消息,利弊皆有。只是,这么难查的人,还是头一回遇见。 慕槿眸光微敛,心里有着片刻思酌。“既然与东陵有关,那这件事就得继续查了。不过以云盏的警惕性,一切都得加倍小心。” 只是,她没想到,云盏会与东陵有些关系。想到他怀疑自己身份的时候那表情,一时间也毫无头绪。 “小姐。”黎老见洛风将话说完,也不由微微掬背,轻声说道,“这段时日,您可能要注意一个人了。虽没有什么可疑之举,但瞧着也实在奇怪。小姐可好好观察着,或许可以查到一些线索。” 他轻念出两字,眼里也泛着一丝疑惑,不过也并未细想。 慕槿点了点头,未免起疑,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买下几块绸缎也很快离开了锦绣缎庄。 ** 长安街。 慕槿未急着回府,原本想着去见一见冷婳岚。可是,刚走到一半路程便打住了这个心思。 在回府之时,已听二娘说起过。这冷婳岚的案子已经了结,如今已出了牢狱暂住在一处客栈。 她现在还没有去找她的必要。 只不过,这案子是如何结的,其中少不得出一些波折了。有人求的,也未必是一个真相。 死去者皆是男子,死状也是极惨,手法看似皆是出自冷婳岚的手笔。其实也不过是有人栽赃陷害罢了。 至于那背后之人是谁,还有待考究。 慕槿收回思绪,目光注视着两旁的街景。耍杂技的,做手工的,卖小吃的。糖葫芦,煎白肠,莲叶羹,馓子。重阳糕,灌藕,炊饼,糖蒸酥酪,银丝冷陶。应有尽有。 一股股香气夹杂着一丝暖意扑面而来,一瞬间,她有些微微出神,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她在东陵见到的场景。 自十五岁那年开始,她便少有回京,回京之后,便最爱去逛一逛襄京最热闹繁盛的长街。 她记得那时让人买了两串糖葫芦,手里拿了一串,嘴里含着一串,一口咬下去便是一个,既酸又甜,粘牙缝。 正吃着津津有味之时,她也放松了警惕,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贼头,一下子抢了她的银两和手里刚咬了一口的东西,一溜烟便没了影。 她一路追去,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比鱼还要滑头的小贼。 若不是看见这些,她似乎都快忘了以前有那么美好的事。 “小姐,你想吃啊?”身旁,青萝儿见她步子有些缓慢,偏过头便瞧见她目光落在走过去的一个小贩上。 那小贩肩头正举着一根木棒,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上插满了一串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 这倒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出神的模样。难不成小姐没有吃过这糖葫芦所以想尝尝了? 莲柚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小贩从人群里穿过,渐行渐远,却还看得见那一串仿佛结满了红艳饱满的果实。 “不想。”慕槿淡淡收回眼眸,不再瞧去。即便再好,也不可能是她以前怀念的味道。“走吧。” 如此,不见也罢。 她刚迈出一步,步子却微微顿住,目光微微抬起,落在前面不远处一个人身上,平静的神色间闪过些许疑色。 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一袭黑衣凛冽的长袍,金缕为边。修长的身躯立在街旁,俊冶绝美的脸上未显露一丝神情。 他的目光,正从她身后缓缓收回,幽凉莫测眼神地落在她身上,夹杂着些许凉薄妖冶,淡漠清冷。 两抹清幽的目光相对。 慕槿秀眉微微一蹙,面纱下的红唇微微一抿,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往常出入相府,他似乎都是坐的轿撵,华贵大气,无不彰显着他尊贵无比的地位。 只是,现在倒有些反常了。 他的身旁,还立着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不是她以往所见过的人。微微低头附耳似是在禀告着什么。 只见云盏微微抿了抿唇,淡应了一声便再无下话。 他淡淡瞧了她一眼,收回眸光,双手负在身后,凉若清潭的眉眼间含着一丝深意。脚下迈着大步朝她缓缓走来。 慕槿淡淡拧了拧眉,心里暗自思怵着。 酸甜的糖葫芦(二更) 在相府之时,云盏对她的怀疑便从未卸下。雪香要的九里香,只有仁医堂才有。她去的那一次,不过是是个圈套而已。冷婳岚的出现,也只是意料之外。 那件案子,云盏少不得也参与了其中。壁画杀人一事,不过是众说纷纭。上次雪香让带九里香之时她便有所怀疑。 细细一查才知,雪香极其爱猫,那日从清水河畔上游一处屋宅救了一只受伤的猫。那屋宅正巧便是案发之地,所以有人传言那夜听到了猫叫,又怀疑是猫妖杀人。 傅元便想着请雪香前去作证。具体也不知她为何会去了那里。 不过,她是云盏手底下的人,若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大多也有他授意。是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并且有人传言,见到了那夜的凶手,只是,眼下派了人手搜查,却依旧苦寻无果。 她今日比试也未露出什么破绽,云盏纵是再历害,此刻也断然不会猜出她的身份。 是以,慕槿也放下了心,只是微顿了下脚步便继续往前走。一身白衣素雪绢裙,衬着身姿轻缓而静美。 “慕小姐。”他身旁的男子见慕槿朝这里走来,微微拱手恭敬见礼。 今日所见,那两场比试,已够他震撼许久了。这样的女子若是真如传言所闻,那必定不会有今日的果敢敏捷,英姿飒爽。 慕槿微微停下脚步,偏头朝他看去。云盏未说一句话,目光却是连看也未看她一眼,似是不认识一般从她身旁径走过。 她微微垂了垂首,以示回礼。“向将军。” 听这声音,她已能分辨出那夜来素和怜玉房中搜查她的人是谁。 这向铷麟看着也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但依旧是在云盏手底下做事。是以也未过多谈话,慕槿淡淡点了点头,抬步便往前走去,头也未回。 ** 此方僻静的街角处。 一道黑色的人影转过街角,路至此处,挺拔修长的身姿如玉似竹,凉薄的眼里不见一丝暖意。 他的手里,已然出现了一串糖葫芦。葫芦鲜红而明艳晶莹,似女子嫣红的朱唇。骨节分明的玉指轻拿在手中,颜色相合,无比相衬。 在一层缃橘色的瞑晖之中,那精致嫣美的糖衣似覆在一层金黄色绸缎之中,艳丽而多姿。 他轻轻地将最上面的一个放在嘴边,如蜻蜓点水般触碰着自己的唇,微微的甜意蔓延在嘴角。薄凉的唇竟扯起一丝几不可觉的笑意。 这个,依旧很甜,却也有些酸味。 香甜的糖意充斥在嘴边,一瞬间竟觉有些苦涩。连带着幽深的眼底也泛起了丝丝沉郁,孤怜,寂寥。 “相爷,今夜飞云山庄那里,似乎有些动静,您可要前去?”身后,浅然落下一道黑影,半跪在地询问。 他面色一派恭敬,静静地等待前面的人答复。没有丝毫不耐。 云盏缓缓放下手中木签穿过的六个糖葫芦,一个个如火红的灯笼般娇艳嫣然。只可惜,难以照亮一片暗寂的黑夜。 过了半响,上方才传来一道喑哑略带凉沉幽深的声音,“上次一事,已许久未见,我也想知道,他寻的东西是否有着落了。”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他微抬了抬头,看着眼前一串鲜艳如血的糖葫芦闪烁着丝丝红色的光芒,不由微怔了怔。 这还是他七年来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事。高深莫测,智谋无双,做事决绝狠辣的人,手里竟会拿着这样甜腻的东西。 实在是,有些违和,也着实不可思议。 “相爷,自前些年开始,便有人一直在探听您的消息。这次的宫宴,那些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了。”他心里也闪过一丝忧虑。 云盏于他有救命之恩,若非七年前他出手相救,自己很可能早已殒命,受尽酷刑。 只是,跟随如此多年,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云盏这个人。看到的,都只是表面。但他隐隐觉得,云盏的心,似乎深沉得如一潭寒凉之水,难以摸索,触碰。 譬如今日。 “班门弄斧,饰智矜愚。”云盏语调微凉,低缓道,“明日让茗风将东西送去,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 “是。”他应声道。 “沈枫,你可信,死而复生?”上方又传来一道略微疑惑的幽缓之声。 闻言沈枫不禁愣了愣,也不知他何以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略作思索一番,他认真道,“若人能死而复生,那世间恐也再无医师,也无灵药了。沈枫倒是相信死里逃生。” 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毕竟,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出现,他也将它以不可能作答了。 “嗯。”上方低低应了一字,听不出是何情绪。须臾,又淡漠道,“你先去吧。” 沈枫点了点头,起身消失在街拐处。 余留一抹斜长的影,立在原地许久。 ** 慕槿沿着长安街一路往回走,商铺林立的繁华地段慢慢淹没在身后,瞑至晖光洒落在身上,留下一层寒凉的意味。 进了府门,正要回自己的院里。目光却恰巧瞥见深矮的灌木丛内,那里有一片番木色的衣襟。 “你们先进去。”慕槿抬了抬袖,让青萝儿和莲柚进了惊鸿院。 她微微蹙眉,抬步朝人走去。 “为何在这里?”她慢慢走过去,绕过一丛略高的青植,看着蹲坐在一堆淡黄色的棣棠内,一地湿润的泥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时不时地抽动着的人,轻声问。 今日见着的时候便觉她有些不对劲,没曾想倒在她院旁外待着了。 正兀自沉浸在情绪中的人,闻言不由顿了顿,肩膀的抖动渐渐停止。慢慢抬了头,看着一抹斜长的纤细身影立在自己跟前,诧异的目光不由滞顿了下。 “槿,槿堂姐。”她微微动了动唇,泛红的双眼无助地盯着面前的人,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欲落不落。 这微愣的模样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发现她。 慕槿淡淡蹙着眉,看着她通红一片的双眼,也知她必是遇到了什么事。 “地上湿凉,先起来。”她将手伸到地上哭郁的女子面前,语气微微放得轻缓。 慕央轻咬着唇,眼角流下的泪还未干涸,脸上清致的妆容此刻有些花乱,显得狼狈又可怜。 她泛红的眸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诗,亭亭似玉,窈窕似月。百花霁颜,不及美人眸。 说的正是眼前戴着一块面纱,掩映着容貌,清雅秀美的女子。连身为女子的她也不由怔住了神,心里萦绕不去的阴郁似乎更沉重了。 “起来吧。”这道略带清冷淡漠,却含了些许柔意的声音又响彻在耳边,让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慕槿眸光略紧,很快将她拽了起来。看向她微微垂着头,心情阴郁的样子,不禁拧了拧眉,“天色已晚,若是三婶见不着你,也该急了,快回去吧。” 眼下,她也不知慕央发生了何事,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询问。能给她的,不过只有半点关心和安慰而已。 “槿,槿堂姐……”慕央听到她如此轻缓的语气,眼角的酸涩又霎时涌现。“呜呜呜呜……” 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圈着她纤细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啜泣起来。 她也不想这么难过,可是,却真的没有办法不去想。她早早地回来,一个人在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择了这样一个无人会察觉的地方,忍不住开释出心里的压抑。 慕槿略蹙着眉头,清致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疑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她抽噎陨泣,黯然堕目。 有时候,很多心思埋藏久了,等到某一日,也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释怀出来。她的性子低郁,规矩,柔怜,或许压抑的东西已不是她现在所能承受得住的。 思及此,慕槿也不由得微微暗叹一口气。待到耳边的呜咽声渐小了下去,瞑昏的夕阳也斜斜而下,薄暮垂挂,正要换上一层昏蓝色的夜衣。 她才蹙眉看向肩头的人,揉了揉她的脑袋,语调低缓道,“云开雾散时,月朗风亦清。先别哭了。再伤心的事,也都会过去的。” 云开见月,清风徐来。 慕央慢慢探出头来,两瓣唇紧抿,鼻尖一片通红。闻言垂首微点了点头,语气翁沉着,“嗯。” “若有什么事,改日可以来同我说说。今日也不早了,先回去好生歇着,且莫荼蘼了。”她轻缓地道。 今日若要留她在这儿,自己是着实顾不过来的。 慕央微抬了眼,通红的一片,咬着下唇点头,“嗯。谢谢槿姐姐。” 她此刻,连堂姐也不唤了,无形中也增进了几许亲近之感。慕槿今日给她的暖意和劝解,也值得她放在心头许久了。 “你若不想让人瞧见,便将这个拿着,涂在眼角周围,消肿去红,半个时辰后应会大好了。”慕槿从袖里拿出一小瓶药膏,递到她手中。 这个时候,她应是需要的。 慕央微顿了顿,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有些愣然,须臾又垂下眼眸,“谢槿姐姐。” 她慢慢接过那瓶药膏,握在手里,沉郁的神色间有些舒缓。 眼前这个槿姐姐,的确不是以前的模样了。若非二伯母一味针对,二婶在一旁帮衬,将槿姐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她的日子,应是更加的好才对。 她眼下心忧这些,倒是减了不少心里的其他抑郁。 慕槿目送着她离去,转眼也抬了步子向院里走去。今日赢了比试,引来的又何尝不是一场风波。 即便骤雨不歇,狂风不止,她也依旧会如此做。恐到了明日,往后日子更加不会安宁。 ** 食时已过,离辰时约有一刻钟。 慕槿已独自出现在百花街附近。 听说,宫宴前后,会有一次百花会。春日落幕,百花渐殆。万花齐盛后,趁此机会,颉露抛花,喻来年花开富贵,绵长不衰。 没到那一日,慕槿也不知会有怎样一番景象。所以并非太期待。 只是,她没想到,锦桦阁前,狭路相逢,竟也会撞上两个熟人。 不远处,灯火掩映间,飞檐斗拱,流光溢舞。这里较之长安街多了几分暖意,少了些许喧闹,不过并未影响其人群繁盛之势。 夜色披星,往来之人较之白日里多了起来,却并不显得拥簇。 宽敞的街道间,也很容易一眼便看见熟悉的人。 前面一男一女并排着走,时不时交谈着,男子冷冽的面容有所缓和,但依旧不见任何喜悦之色。女子面露喜色,温婉娇柔的模样无不惹人生怜。 慕槿立得不近,却也隔着不远。凭借两人对话的口型,也能分辨得出二人在说些什么。 女子微微抬眸,面带笑意地瞥向身旁的男子,温婉地笑着,“今日这么晚才回到这里,还要多谢阿桓相送。你吩咐人送来的药,效果很好,用了之后,伤口也不太疼了。” 摇晃的大花狐狸尾巴(三更) 她面色带着几分娇羞,说话也柔婉雅约,世间男子哪会不爱怜。 闻言宁安王也微蹙了蹙眉,目光落在她脖子后破损的地方,上面已用药水和纱布裹了一层。伤势没有太重,离恢复却也需一些时日。 “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槿姐姐。虽然她的性子傲慢了些,回府后也不太守规矩。但今日的事,也并非她的错,王爷也莫要找姐姐问责。”慕晗烟语气柔婉,很耐心地解释道:“她的马儿也受了惊吓,不甚将晗烟给马给绊倒,与我一并摔了下去。若非今日受伤的不是我,那槿姐姐今日受的伤便要更重了,晗烟觉得甚是庆幸。” 她面容带着温婉娇柔的笑意,一番话说得无不是大度包容。任谁听了也不会去责怪她的不是。 虽然今日受了些伤,不过能得到阿桓送来的药,她倒也觉得值了。至少,那个女人在阿桓心里的位置永远也及不上她。她是这么认为的。 宁安王眸光冷沉不变,双手负在身后,浓重的眉毛也微微一凝。语气带了几分冷漠,“无事便好。本王知道,你素来心善。以后这些委屈,也别压在心里了。先回去好好养伤,本王得空便去看你。” 他看向身旁的女子,沉冷的语气里带了几丝关心。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说出的话听着却是有所不同。 “嗯。”慕晗烟闻言脸上也是一喜,微垂首点头应道。 她想的果然没错。阿桓关心的人,依旧是她。凭两人打小的情谊,在她受伤之后,他对她的在意从未改变。 自十岁那年,惊鸿院前,无意一瞥后,这个男子的面容便映在了她的脑海,挥之不去。且随着年岁增长,她对他的爱慕之情已是越发地深,难以自拔。 她自小便习染各类琴画之艺,势必每一样都要学得精湛。为的,就是能在他的眼里,心里,留下只属于她的位置,不论过多久之后,他的心里也只能是她。 思及此,她心此刻跳得有些快,伴随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心里的热切似是一片滚烫的潮水,推着她向前,向前。 眼睛看着男子棱角分明,俊冷无边的侧颜,心里的澎湃之意越发地涌现,似乎要将她推向他的怀里,试着感受那冰冷之中少有的暖意。 这么想着,脑袋里涌上一片热意,她也不顾手臂上的伤势,在身旁男子未反应过来之时,侧身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将头轻侧着埋在他的怀里,细嗅着那股冰冷而带着几丝干净香幽的气息。 “阿桓……”她轻咬着唇,脸上带了几分娇羞之意。身上的男子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出声拒绝。是不是,他的心里,其实对她也是有倾慕之情的? 只是碍于他的性子冷沉,所以并未对她倾诉? 大街上来往的人群不多,但也有人回头来看着这场景。虽然疑惑,弄不清状况,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慕槿看着不远处拥着与被拥着的二人,神色淡淡地正对上一双冰冷而漠然的幽黑眼眸,此刻那双冰凉的眸里似闪过一丝错愕,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她淡淡瞥了二人一眼,眸里一许清冷如月,并未觉着有任何不悦。径迈出步子,踏上右手边的锦桦阁红绸石阶,入了阁内。 宁安王眸光微一沉,看着那一身清雅浅凉,对他漠然视之的白衣女子渐渐消失在锦桦阁,沉冷的眼底闪过一丝疑色和复杂。 他蹙了蹙浓郁的眉,心里闪过一丝不耐,正要拂开身前的女子,却没想身前的人也放开了他,耳后微微泛红偏了头不去看他的脸色。 宁安王皱眉瞧她一眼,对她今日的行为有些不解,不过却并未多问。轻拂了拂衣袖,往前迈步走去。 慕晗烟静静立在原地,似乎为方才做出的大胆举动感到有些甜意和害羞。垂着眼眸,嘴边却扬起一抹笑意。 阿桓喜欢的人,是她。 若是换成别人,他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推开,连一丝好眼色也不会给。可是方才,他并没有这么对她。 那,若是再向皇上请亲,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 这么想着,她也兀自沉浸在妙不可言的想象中,难以自拔。过了半响,待她回眸,却发现身旁的男子早已离去。 长街之上,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玲珑有致的阁楼一隅,微凉的影上缓缓洒下一片残余的火光。 ** 锦桦阁内。 这是一处与听香楼格局不同的雅楼,楼层间色调浅淡,以琥珀,棕黄色系为主,松花墨色系为辅,不艳不俗。此间黜浮,多了几分典雅与静默,少了几分庄重与奢贵。 慕槿一进这所阁楼,便望见最中间处一座盘曲的木梯,连接着两层楼间,棕褐色的勾阑与浅褐色的四人木桌靠着墙而摆放。 此时有几张桌前已坐了几个人,慕槿收回目光,前面已有人迎来。 “可是慕小姐?”来人一脸恭敬地问。 慕槿点点头。想必那人已经安排好了。 “小姐,楼上请。”前面的人做了请的姿势,邀她上二楼。 慕槿也跟随在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两层楼间的摆设格局,皆是以高雅为主。 既然这锦桦阁比听香楼看起来更为雅致,为何上次慕晗烟所说的诗友之会不在此处。倒可惜了这里的静雅之意。 在二楼一间门前停住,这里的门乃落地为主,左右闭合,并非里外推拉。 前面的人轻轻往右推去一扇门,转身请她进去。 慕槿也不作多想,轻迈出了脚步,踩着脚下冰凉光滑的棕褐色木板,一步步向里走去,后面的也被缓缓推上。 她淡淡地扫了眼屋内的布置,看起来倒与那法师的风格有些不符。 慕槿简单打量了一圈布置静雅的房间,掀了转角一串白色的珠帘,看到坐在一块琥珀色桌前的人,眸光微烁。 她淡淡瞧他一眼,慢慢朝他走去,走到桌前盘腿而坐。 “今夜真正要找我的人,是你?”慕槿微微眯了眯眼眸,秀雅的眉间划过一丝疑色。 莫非他假借法师的消息,引她前来? 对面的人半屈着一条修长的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放下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周身流淌着一股幽凉的气息,一双清魅的眸里满是肆意的狂狷,似敛实放。 “怎么,很意外吗?”云盏回眸,眼角微动,眉梢轻挑,语气有些低缓幽凉。“慕大小姐的话,对错参半。” 慕槿凝眉,眼底浮现着一抹平静。 既然云盏找她前来,为何今日相遇,他并未同她有什么提及。难不成,他是今夜才得知这个消息? 如今身份有所不同,慕槿自然不必同他屈身谈话。但心里也怀着几丝谨慎。与他对峙,一切都不可大意。 她静静瞧着对面的人,面纱之上,一双清幽的眼眸覆了些许凉意,“相爷此举,有何意图?” 她可不信,云盏是来找她闲聊喝茶的。 “五年隐忍蛰伏,韬光养晦。一朝锋芒毕露,血洗前耻。慕大小姐装傻充愣多年,使得如此好的手段,蒙骗过众人。如今已然出手得卢,名利具收。”他看着对面眸光清然的女子,缓缓吐出这几句,眼里闪过一道幽光。 无人能看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还是给慕槿心里带来不小的震撼。 这件事,应只有死去的凝夫人和慕君淮会知晓。云盏是如何得知的? 她眸色微变,看向云盏一如既往的深沉模样,那似笑非笑脸上闪现过一抹幽魅之意。心里不由一顿,眼底隐藏着一抹微怒。 她,这是被试探了? 这下,他恐怕才是真的知道了。 “相爷说的话,恕小女子愚钝,听不大明白。还烦请相爷多说几遍,或许明白了也不一定。”慕槿微微眯着眼眸,含着一丝淡笑看向他。 他如今真的知道又怎样?没有证据,仅凭他的猜测,认定了又如何?真傻与充愣,现在知道也已经晚了。 云盏唇角勾起一抹幽长的笑意,眼底尽是冰凉,一只手慵懒地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敲打着膝盖。 “慕大小姐罗袜生尘,一身极好的功夫练就得出神入化,游刃有余。只是,可惜了。”他眸光微烁,目含幽意地看着她。 慕槿淡若无痕地轻瞥他一眼,心里越发地平静。勾唇浅然,“没什么好可惜的。相爷找我来这儿,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我看还是不必多言了。” 说出这句话她也并不怕将他得罪。他的心思,她猜不透,所以不如直截了当来得利索干净。 云盏闻言也丝毫不觉生气讶然,挑了挑细长的眉,促狭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流光。低缓地道,“慕大小姐直言不讳,倒有些令人刮目相看了。” 慕槿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过多去琢磨他的心思。只不过,他眼里的一丝深幽无不昭显着此刻心里的算计。 仿若面前坐了一只大狐狸,一副惬意无比又慵懒的样子,将身后的狐狸尾巴露出来悠哉悠哉地左右摇晃着。 “法师想要的东西,慕大小姐不妨拿它与我做交易?”他继续凉凉地说着。 话音刚落,一阵砰砰的撞击声便从耳畔传来。 慕槿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只见他幽魅的眼底浮现着几丝混不在意,又偏头向右手边一个紧锁的红榈木柜看去。心里算是了然。 夜入飞云山庄 法师想要见她,却被云盏半路给截去了消息。现如今被锁入了柜中,应是听到了他很想要东西,适才激动起来。 慕槿收回目光,清幽的眸子看向对面的人,红唇轻启,“没想到堂堂云相爷竟也会做这些阴人的手段,今日一见,倒是领教了。” 云盏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丝毫不觉奇怪。只是,她很想知道,云盏想要拿出什么样的条件同她作交换。 他眸光微幽,落在对面女子一双清致的眼睛里,薄唇微扯,“不是慕大小姐派人传出消息说,那剩下的仙玉芝在你身上的么?” 慕槿平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听说前些日子有人置重金雇了九潇阁之人,夺了飞云山庄需要的玉芝,现如今,那药草便在慕大小姐手中。”云盏眸光幽凉,“正好,我也需要那剩下的半株药。” 他的语气里,除却几丝平静的幽凉外,还夹杂着几分不容置喙之意。似乎,他想要的东西,不由分说,一定可以得到。 慕槿闻言,眼里一片波澜不惊,含着半分淡笑,“相爷长目飞耳,神通广大。这消息本也只是给有心人知晓的,不曾想相爷竟也是这有心人之一。” 他能使得的东西,她也同样使得。想要比谁更有耐心,她现在也不是没有这个本事。 云盏眉毛轻挑,似觉有些意外,膝上的手依旧十分有节奏地敲打着,眉眼含着一丝幽笑,“慕大小姐想要什么?” 他看着对面一脸平静的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想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仿若自己成了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慢条斯理的剥茧抽丝,一步步接近他想要的东西。 慕槿双眼微眯,眸里露出几丝浅笑。慢慢起了身,走向右手边的红榈木柜。轻轻抬手取下了头上的玉簪,又不紧不慢地将玉簪里面的一只细小的银针取出。 她将银针缓缓放下,开了柜前的锁,打开柜子。里面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半只黑靴子,身穿墨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怒目而睁地看向外边。 慕槿将簪子轻轻地插回发间,毫不犹豫地将柜里面的人给提了出来。一把扔到桌前,双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相爷,我们不妨听一听法师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她又缓缓坐下,盘着双脚,侧目看了眼脸色通红的男子,不疾不徐道。 “唔唔唔……”身旁的男子皱着眉面色有些激动,使劲挣扎着,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样绑着,陷入如此窘迫的地步,被逼着和人谈条件。 慕槿收回眼眸,看向对面一脸俊冶妖美,眉间带了几分沉凉狂狷之势的男子,勾了勾唇。“凡事有个先来后到,相爷应是不会介意的。” 说完,也不顾对面男子的意见,一掌拍向身旁的人,让他硬生生地给吐出了嘴里的东西。 “咳咳咳咳……”法师面色难看憋红地咳嗽着,显然被折腾得不轻。一身道袍也褶皱凌乱起来,头发也有些垂乱,这样子瞧着着实有些囧魄。 云盏眸色不变,深幽的目光瞧着对面女子干脆利落的动作,并未出手阻止。一脸幽然凉魅的模样,生出几分惬意深深来。 慕槿目光扫向被捆绑的法师,平静的眼眸下覆了些许凉意。“景云国师是你什么人?” 既然自称是他的人,只怕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她很想知道,那风寻想要拿还魂芝来做什么。 法师缓过劲儿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缓慢下来。他手脚皆被绑着,即便是发麻也丝毫动弹不得,太受罪了。 他一身装束瞧着有模有样,一派正经的样子却也掩盖不了他现在的狼狈。抬眼看了看桌边的两人,内心有种很深的直觉,深感这两人都不是善茬。 “他是,是我的师父,我法号景弘。”他本想着到底要不要如实说,可架不住两道幽幽的目光直盯着他,让他自报家门一咕噜地倒了出来。 慕槿眸光微眯,淡蹙着眉将他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遍。心里有些怀疑,这人真是今日坐于高台上那仙风道骨面色镇定之人? 怎么这会儿瞧着倒像是有几分怯懦,还有些实诚憨厚? “你师父?”慕槿话音淡淡,看向他发红又微黄的脸,状似无意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风寻这次未亲自来这儿,倒派了他徒弟出来,怀的到底是何心思。 云盏眸光微敛,手里把玩着腰间一块青色的麟纹玉佩,看向两人,听着慕槿的问话,薄抿的唇看似有几分思索。 景弘法师眉毛揪在一处,动了动被紧捆的肩膀,实在是难受。一张略正经的倒八胡子脸,着实难以想象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我,我师父,啊嘶……”话未说完,他顿时嘶喊一声,脸都苦皱在了一团。偏又不能伸出手来阻止,只得一个劲儿地呲牙咧嘴呼疼。 慕槿秀眉微微一抬,看向手中两撇短小胡子,一把将它扔到他身上,目光盯着他的脸仔细地瞧,兴味盎然。 以风寻如今的年岁,怎么会收个这么老的徒弟? 这张脸没了两撇假胡子,瞧着倒是年轻了不少。那张涂抹了些许黄粉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苍老,若是擦拭掉那些粉末,定也是一个年岁尚青的男子,约莫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装得有模有样,今日竟也骗过了高台之上的人,不得不说有些本事。 “你这个徒弟,倒像是半路捡来的。”慕槿眉尖微抬,也没想过要他回答,转头目含淡笑地看向云盏,“相爷,这景弘法师这么公然欺瞒您,如今证据在手,不知要该当何罪?” 她也不知云盏是否知道这人欺瞒之事,只是,他们两人都需要那还魂芝,谁的心思更深就不得而知了。 “慕,慕小姐,你可否将那药给在下,在下的师父真的很需要这药芝。你若是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就行,在下和师父都会竭尽所能替你做到。”景弘法师闻言一改先前的少言寡语,面色顿变,声音也由中年男子的沉厚低浑变为年轻男子的纯净清朗。 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替师父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如今还没见到那药就给人抓捆起来,说出去也很丢脸了。 只是,面前的两个人看着也不好对付。他心里直到现在还颇有余悸。 “景云国师这些年销声匿迹,少有出来走动。何会急需这样的药?”云盏眸光淡淡瞥向他,语气低沉幽缓。 一身的幽凉清魅之气,眼底略深幽的暗光,在一脸平静的面色之中,让人难以看出他在想什么。 显然他也并不了解景云国师现如今的境况和底细。 “我,我不能说,但是,这药真的是用来救人的。我以我还有我师父的信誉和性命担保,只要慕小姐可以将这药芝交给在下,不管你想要什么,我和师父都可以为你做到!”景弘法师面色有些紧张,很怕她一个不悦便将这药转手送人或者毁掉。 他第一次出来为师父做事,还不想让他对自己这样失望。 “信誉?”慕槿眸光微烁,语调忽沉,“信誉可以当饭吃么?况且,有他那样的师父,也不知道能交给你多少害人的本事。既然需要,他为何不亲自来取呢?” 语毕,桌前两人目光皆不约而同地看向她。一抹深意,一抹微怔。 景弘法师闻言怔愣片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师父从未害过人,他向来德厚流光,怀瑾握瑜,玉洁松贞,沅茝沣兰,又怎么会教我害人?” 他所见的师父,一直都以善心著称,知晓天文地理。高山景行,蕙心纨质,心如止水,受百姓爱戴。这女子平白无故冤枉他师父做甚? 若是让他相信他师父会害人,他以后定要自己挖坑将自己给埋了。 “怀瑾握瑜,玉洁松贞?”慕槿勾了勾唇,也不知是被他的固执愚信给逗笑了还是在嘲笑讽刺他话里的称赞,“你若说的是猪禽走兽或许我还会信上一信,他么,你这样说也不觉可笑?” 慕槿轻侍弄着自己的衣袖,神情间似是闲暇,也似无趣。 若风寻想要救人,她又何会让他如愿以偿。如此鄙污庸劣,表里不一之人,竟会收了这样忠心护师,鸠拙愚憨的徒弟。 “我,师父有事,不能前来。”眼下他也不知如何辩驳,只得闷闷回她一句。 一身褶皱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未显得多违和,只是这样失意的表情,倒与他脸上的黯淡的黄粉有些不相衬。 “你师父对你很看重?”慕槿轻扯了扯唇,侧目瞥向他,淡淡地问。 即便是云盏在这里,她问这些也依旧没有觉得丝毫不适合,也不怕他会猜测些什么。无论如何,他也猜不到她与风寻的仇怨。若是这时候显得拘谨不磊落,倒让人起疑了。 景弘法师眉色一沉,神情里闪过些许认真和骄傲,“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还是我央求了许久他才答应我的。如今我独自出来替他做事,你说他会不看重?” 他在师父心里的地位,总该也得排第二。平日里师父对他的教导,他也时常铭记于心。若是不看重,也断然不会教他那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了。 “很好。”淡淡两字传入耳中,他还未反应过来,下巴便被人迅速捏住,迫使他张开了嘴,一样冰凉的东西落入他的嘴里,顺着喉咙一直往下滑。 “你,你……”他吞下了那冰凉的东西,瞪大了眼看向方才对她出手的女子,有些惊骇质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他很想用手掐一下自己的脖子,但奈何却被绳子给捆绑着,挣扎无果,只得作罢。 “不是什么大补之药,大可放心。”慕槿淡淡瞥向他,启唇淡语。 景弘法师听着她话里的怪异,略松了一口气。此刻手里酸麻,很想站起身,却奈何起不来。 “不过是些让人烂掉肠子,恶臭脓肿的药罢了。”还未回过神来,上方一句话又让他顿时惊住了身子,“不用害怕,只要这段日子你乖乖地听话,绝不离开京都半步,我也不会将你怎样的。相爷可以作证。” 慕槿淡淡收回眼,瞥向眸光幽深,嘴边噙着一抹凉意之人。“对么?相爷。” 她眸色一片平静,也并未过问对面之人的意思。眼角带着丝丝浅淡的笑意,让人难以猜出她此刻的心境。 云盏动了动眉尖,膝上的手指停止了轻敲,眼底流淌着丝丝流光,勾唇缓问,“是么?” 他与这个女子未见过多少回,以前那样痴愚的模样倒还有些印象。只是,如今这样沉静敛然的样子,与之前的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是巧合,还是她幸运? 与他谈话,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有丝毫的怯懦。反倒坦然大方,面色无愧。 是故作镇静,还是真的性情如此。 慕槿轻抬了抬手,在桌旁之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反手劈下。“咚”地一声着地,人晕了过去。 “这下也安静了。”慕槿双眸流露出一丝狡黠看向他,“我想要的条件,相爷给得起么?” 她语调不浅不淡,给人一种静稳之态。让人无法动怒,可也无从忽视。 云盏薄唇微凉,“给不给得起,是本相的事。会不会给,也要看慕大小姐的心思。” 对面的女子,不能与常人而论。若说他的心思深沉不可测,那她现在这样子也同他有些不相上下。 “明人不说暗话。”慕槿淡淡地说,“据说我这桩婚事,劳相爷挂心,费了不少力。也不知我有何功德,值得相爷亲自费心。说出来恐也让其他大臣女子心生羡艳嫉妒了去。”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听说,相爷用罗盘和天圣利害助我定下了这门亲。那,想必也自是有这个能力退掉这门亲的。” 她已经说得如此浅显明白了,她不信对面的人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今夜本也没料到他会来,既然来了,她也不能轻易搁置了此事。 云盏闻言薄唇微勾,低缓地道,“哦?慕大小姐是为了这事烦恼?” 他眼底含着一丝笑意,仔细瞧去,却又不见一丝笑容,只有一抹幽深的流光一闪而逝。 “说来简单,说也复杂。”他看着对面的人低缓地说,“只是,慕大小姐想这么做,岂非是违了你的心意?” “心意?”慕槿秀眉淡拧,似是不屑,“心意只有自己知道,他人传言岂能当真?这条件,相爷给得起还是给不起?” 若是不能,那他未必有多需要这味药芝,若是能,自另当别论。 “给得起如何,给不起又如何?若是宁安王丢了位妻子,本相要再从哪儿替他好好物色这样一位聪颖蕙质,胆色过人的女子?”云盏神色间有些慵懒,似乎有些苦恼。 慕槿见他这副模样,秀眉不由微挑,看不出喜怒,“相爷既对药芝无意,不想交换这条件,又何必来此掺和一脚。” 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云盏闻言也不觉诧异,勾唇道,“本相没说过无意,也并未说过要用条件交换。想要的东西,除了交换,便无他法了么?” “除了偷,那便是抢了。相爷如此说来,是这般意思。”慕槿淡淡瞥向他,也不为他的话而生出半分的恼意,浅语道,“不过,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也好像并未承认过我手里有那味药芝。相爷今夜怕要白跑一趟了。” 她传出的消息,本也是要引人出来的。只是今夜治住了风寻的人,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并未有过多的纠结懊恼。 云盏一双幽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缓道,“容本相好好考虑考虑。” 慕槿抬眸淡笑,“那便请相爷考虑清楚了。” “我还有事,相爷若无疑问,那我便告退了。”她缓缓起身,瞥了眼地上晕过去的人,“至于此人,醒来之后不会逃走,相爷也毋须多管。” 意思便是这人交给她处理,云盏莫要多管闲事。 言毕,她轻轻施了一礼,便也不再理会这里的人,径转了身出去。 云盏瞧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心头的疑云渐重。起身看了眼地上的人,修长的身影在房间内兀立了一会儿,也迈步走了出去。 ** 夜晚远离京都的重重烟火,不免显得有几分宁静沉寂。 慕槿从锦桦阁出来之后,心里也顿觉有些松了一口气。方才同云盏头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交手,叫她有些一吐为快。 以前在相府里受他压抑的气也一下子释了出来,确实感觉轻松不少。 不得不说方才他给人那种无形的压迫,一双幽深的眼眸仿佛能透过一层面纱探究一切。好在这样相处的时候也不多,她也不必步步谨慎,字字斟酌。 只是,他要那仙玉芝做甚? 若是救人,她可不会相信。云盏若要救一个人,又岂会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锦桦阁,不让旁人知晓。 除非,他有别的什么打算。 慕槿取过城外大树旁的拴绳,拍了拍马头,翻身而上。目光微凛地看向隐在很远处的一座山岭,拧了拧眉。 “驾!”双腿一夹马肚子,慕槿骑着马儿奔向无尽黑暗的山岭。 身后,一双略带深意幽光的眼眸盯着那抹远去的身影,神情间略带几分思索。 宁寂的夜色披落着蓝黑色的帷幔,静寥的府宅笼罩在无尽的幽暗之中。远离京都的城西三十里外,彼时山**上,重重影光斑驳陆离。 夜阑人静,四处弥漫着虫子的嘶鸣,茫茫笼垂的夜幕朦胧又清晰,衬得此方地界更加深静。 飞云山庄,慕槿拴好了马,已然来到庄内。她双眸微微敛下,仔细打量着面前侧身而立的人,心中划过几许思索。 “庄主这些日子看起来有些食难下咽,白日里送来的药可缓解些了?”她垂眸看了看桌上已经凉去的饭菜,看向身前的人轻问。 面前这人乃是飞云山庄的庄主阮云飞,一个多月钱曾置重金拍下了那味稀罕的还魂芝。 这味药,她知道国师也需要,所以曾特来了此地与阮云飞交换条件。她可以替他救人,但是他必须让出一半的还魂芝给她。 这样的要求,她自觉并不苛刻。 阮云飞闻言微微侧眸,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睛仿佛颓然了好几岁,眉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浮现在眼前,让人莫名揪心。 “虽有缓解,可依旧不乐观,慕医师前去瞧瞧罢。”他语气有些低沉,显然这些日子也并未休息好。 慕槿微垂首,跟随在他身后,绕过正厅,一路向庄里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趁着回廊明暗的灯火,她边走边打量着眼前的人,心里不由闪现几丝疑虑。 上次初来之时,那人的症状本也不大好。混愕昏迷,不见好转。她派人送来的药,只做缓解之用,也不知现下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一阵疑色过后,眼前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慕槿随着他走进房间,鼻尖传来几丝浓重不一的药味,不大好闻,却也没有达到致人作呕的地步。 “慕医师,您先看看罢。”阮云飞立在床前,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半响,回过身来,向慕槿道。 慕槿抬眸淡淡瞧他一眼,点点头。 阮云飞面色生得俊俏,剑眉星眸,双唇不薄不厚,一身墨色的衣袍,双手负在身后,浑身散发着指使者的威严气势。 见他挪开身子,慕槿也上前一步,坐在床头旁的一只四脚木凳上,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 她微蹙了蹙眉,依着那些老大夫的惯例,替人瞧了瞧眼珠,口鼻,侍弄一番。还是像上次那样,没有什么变化。 慕槿微微抿唇,从袖里拿出一块布包。里面的银针错落有致地安放在布上,粗细不一。 她拿出几根银针,分别插入床上人的脑袋,胸口,手背。 末了,她才微微偏头,看向浓眉淡拧的人,轻问,“阮庄主,这位公子是令弟?何以会中这样严重的毒?”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一身白色的中衣包裹着有些弱怜的身躯,瞧着也不大像个有武功底子的。 虽是生得俊俏,闭合的眉眼与阮云飞有几分相似之处,但他清秀的眉目间,比阮云飞少了几许戾气,多了几丝怜弱。 这也不得不让她怀疑两人的关系。 阮云飞闻言双唇不由微呡,黑色的眼眸里也不禁微微闪烁。掩下心里的情绪,他低沉一问,“他情况如何?” 这些日子,他请了不少的大夫,无一例外,皆是言云城命不久矣,早日做好打算。 慕槿秀眉微拧,瞥向床头虚弱苍白的人,转头淡道,“他病况不大好。看样子中毒已有段时日了,若不是用药吊着,估计也早无回天之力了。” 她说的乃是事实,想必这些具体症状,阮云飞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或者,也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着他微微沉下去的眉头,慕槿暗叹一口气,细细解释道。“令第现如今身有红斑狼疮,胸间也因习染了其他毒症而积液颇久。要治好这些已是颇费心力。不仅如此,加上他的体内所中的毒,已是难以救治。那些大夫所言,并无虚假。” 他所中的毒,并非什么小毒,可以说是一种无比历害的剧毒。生禽走兽若被它毒入,那么即便是死了,它们的肉也不得食用。 “令弟体内的血液已经染上了毒素,流入七奇经八脉。他手脚溃烂肿胀的地方,本也是治标不治本。近些日子,他夜里应是时常震颤呕吐,伴随痉挛腹泻,喉咙肿胀症状。应是用多了大戟所致。”慕槿秀眉拧在一起,心底也升起一抹郁色。 他中了这样的毒,若是让她来解,恐也没有几分把握。 这人若是阮云飞的弟弟,那也便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听闻阮云飞自小便不受待见,他的娘亲也只是庄里的一个丫鬟,即便后来被宠幸一夜怀了孩子,却是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有。 自从阮云飞被生下之后,他的娘亲没过一年之后也被人处死。所以这也便从小注定了他悲哀的命运。 或者说,他在庄里的日子,连个下人也不如。吃的是糙食,喝的凉水,穿的是粗衣麻布。庄里的下人也没把他当成庄主的儿子看待,是以受了不少的罪。 也不知在他多少岁之时,他便想着偷偷地离开了庄上,被人抓了回来,三天三夜不给饭食,不给水喝。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日子他也再不敢逃走。 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法子逃离了那个令他堕暗一生的地方。 等他再次回来,已是今非昔比,亲手屠了前庄主和庄主夫人。在武林比试中夺得魁首,一举扬名。 并且也以他雷霆万钧之势,果断严苛的手段,治住了手底下反对的人,血腥残暴,让人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听他号令。 而他的弟弟,应该可以说是这庄里横行无忌的少庄主,颇受前庄主及庄主夫人的喜爱。 一生也该无忧无虑,继承衣钵。可是,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夺了他的位置,让他从云端跌入尘泥。 阮云飞对他这个弟弟应该也是憎恨居多。毕竟从小一人锦衣玉食受尽拥护,一人却埋入地底屈辱过日。这样天差地别的日子,这样不平的人生,他又怎会心甘? 但是现在看来,貌似并不是这回事。 换作是她,估计也决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屈辱境地。要么反击,以十倍百倍之辱归还,要么便是被人压在脚底,死无反抗之力。 阮云飞浓眉微微一凝,抬眸复杂地看了眼床上的人,一身凛然威慑的气势也难掩此时的忧心。 “他,真的没救了?”他放下手臂,张了张唇,微微开口沉声道。 连自己也未发觉指尖正轻微地颤动。一副凝重的神情与他如今的地位有些不符。 慕槿轻点头,“他所中的毒,本就无救。庄主如此做,也不过是让他多撑几日。” 这人的身体,虽未到极限,可是仅凭药物支撑,也难以撑过多少时日。阮云飞这么做,不惜花费财力物力,也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弟弟的看重。 思及此,慕槿又扭着眉,淡问道,“令弟身体本也不大好,不仅有旧痕,还有新伤。这样的身体,用药吊着也是极大的恩赐。谁与庄主有那么大的仇怨,偏找上了一个武功都不会的人下手。” 且他的胸口,还有一个已经腐烂的刀伤,伤口里离心脏不过分毫之差。若是再深一点,恐怕他早已命归西去了。 阮云飞充满戾气的眸子微微下敛,听到慕槿的话,周身的威慑之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淡漠孤僻。 他迈出一步,走上前在床边缓缓坐下,一副俊俏的脸庞上生了些许胡渣,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他慢慢掀开轻软的被褥,眸里带着一抹深重看向床上的人,微抿的唇动了动,眉间的挣扎也消失匿去,缓缓开口道,“我伤的。” 一语说出,话里的沉重也越发明显。连带着眉间也闪过一丝疲惫。 “我亲手伤的。刀上抹了剧毒,刺入了心口,没救也很正常。”他深黑的眼眸划过些许沉意和愧色,可说出的话除却平淡还是平淡。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慕槿闻言不禁微微一怔,眉头也慢慢拧在一起,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那深深的眼底下藏了些许难以察觉的痛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伤了人又要救人,看起来有些自相矛盾。不过,见他这副低沉愧意的模样,应该也不是故意伤的。 只是,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慕医师,以你的能力,加上还魂芝,云城他,救的胜算有多大?”阮云飞慢慢转了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她。 她与别的医者不一般,能力也是那些人远不能及。若是她出手,应该还是有些机会的。 慕槿拧眉看了看他,又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人,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比阮云飞要青稚许多。 他的伤已经这样的重,毒也已经很深,快要无力回天之人,让她如何去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慢慢去取下他身上各处的银针,放在布包另一旁。从里面取出一个类似银锥的东西,尖锥处有一个根细小的针,针尖有一个小孔,整根银锥约有小指大小,发簪长短。 慕槿将它缓缓置至阮云城心口,旁边的衣衫退到两旁,心口处隐隐溃烂肿胀的伤口越发明显地呈现在眼前,看得人心里不由一揪。 “我先替他将积液取出,若是维持得好,待他这里的伤痕渐渐恢复了,我再尽快着手下一步。”慕槿眸色有些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锥。 她从怀里拿出一小瓶药粉,倒出里面淡黄色的粉末轻洒在伤口上。将药瓶放置一旁,银锥便缓缓地向他心口伸去。 那细小的银针慢慢没入他的心口,锥上一个推拉的小纽缓缓向上拉,直至拉入顶端。慕槿便慢慢取出银锥,下面的银针也现出来。 慕槿轻推下小纽,将里面吸入的东西慢慢推出,一滴一滴黄色的液体慢慢从孔里流出。她早已备了一个空小透明的瓶,将从他心口处吸上来的黄色液体挤入瓶里。 她重复着手里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而身旁阮云飞也将她的动作全收入眼底,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愧意。 一盏茶过后,慕槿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折叠好手里的东西。 “你将这些药涂在他每一个斑点红痕上,至于溃烂的地方,我会用刀将其去除。再用热水敷上半个时辰,涂上另一瓶药。”慕槿拿出两瓶药,将手里其中一瓶递到他手中。“我不确定他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所以前面这些事还需要你来做。” 她目前只发现他手脚脖子上有这些狼疮,至于其他地方,她也不好贸然去察看。由阮云飞来做这些事倒再合适不过。 阮云飞精凛的眼眸微微一烁,看向她手里的药瓶,犹豫了片刻,缓缓伸手接过。 转眸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人,没有丝毫血色的面上一片苍白,他身体上的痛苦似乎也已经毫无知觉。 慕槿蹙着眉,给床上的人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便起身到房里一处案桌上提笔写着药方。 再如何,念着阮云飞给她的一半还魂芝,她也会竭尽所能将他的弟弟救治下来的。至于能不能治好,她也不敢肯定。一切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她写完药方,走到床边将它交到阮云飞手中,“阮庄主,这些药是给他除掉积液之后调理身体的方子。每日四次,分别是卯时,午时,酉时,子时各一道。时间不可有误,切不可忘。” “这大戟,阮花,甘遂,以及大枣的用量也是极少,若是用得多了,便会有毒了。”她将每一张药方里的用药量写得很清楚,若是小心仔细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阮云飞眉头也慢慢松开,看着手中的方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药名和剂量看得人头晕眼花,很是纠结。 他对慕槿的为人和能力并非没有怀疑,可若是这些药真的可以缓解一下云城愈渐颓弱的身体,也不妨试一试。 想罢,他拿紧了手里的几张药方,用颇具沉重而不失威色的声音道,“慕医师这几日若无要紧的事,便在这里歇下罢。若是有急事,我便派人替你去做,无人会敢违抗。” 如今云城的身体病情变化也极快,他不能让这些事发生在他眼前。所以也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住这些突发而无可救还的事。 哥哥,我的娘子 慕槿来到屋中,细细理了一下近几日的思绪。虽没什么大事,但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为何。 阮云城所中的毒太过历害,不论是伤口还是毒素也好,都是致命的要害。他那从小便养得矜贵的身子,能受住这些已是极限。 真不知阮云飞为何会将他伤成这副模样。若是恨极,直接一了百了杀死便好,也不须这样救人。若是不恨,那,也难猜了。 飞云坐地起,白鹤朔东风。 飞云山庄立在灵山之北,山口最高的一处,离灵山还是有一段距离,约莫十余里左右。听说这灵山乃是一处美妙绝伦之境,若是常人行走于其间,雾气围笼罩也不大能看得清路。 只不过,也少有人去。但是似乎已有人将它摸了个遍,里面的境况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个别地界貌似也被据为了他的地盘。 飞云山庄与之最为相近,但也无人会冒失地往里走。春秋之际,薄雾也会飘散些许到山庄中来,一团一团的雾好似飘飞的云,景色致丽。 这或许也正是飞云山庄的由来。 目前为止,倒还瞧不出这飞云山庄有什么异样。不过不能随意走动倒是真的,毕竟也听说过这里面其实是有许多机关的,一个不甚,乱闯丢了性命也是可能。 她之前来过这里一次,只简单看了一下阮云城的病症,也没有过多探究他的身份。之前飞云山庄的庄主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值得敬畏的善茬,也不知能宠惯出什么样的儿子来。 慕槿捞了桌上一杯冷茶,轻放在唇间,思怵片响,也未喝下。困意渐渐涌上心头,她便放了茶盏,打算睡下床好好歇息。 “砰砰砰”房门的敲打一下接着一下传来,让本就没有熟睡的慕槿睁开了眼。转头看向门外,略皱了眉。 “慕医师!慕医师!”门外喊声传来。慕槿起过身,将衣服快速披好,戴上面纱,走去将房门打开。 “何事?”看到门外一个身穿绿裳的小丫鬟,苦着脸色着急的模样,慕槿沉声淡问。 她抬眼看向门外的天色,昏黑之中隐有些许暗蓝色的晖光,映在清冷如月的大理石地板上。 如今应是寅时不错。 “医,医师,请您快去看看二少爷,二少爷好像……”丫鬟看见慕槿的模样,微怔了怔,反应过来却着急得语无伦次。 “走吧。”慕槿蹙眉听着她言说,心里已知晓个大概。率先踏出房门,不理身后丫鬟的惊诧,快速朝着阮云城所在的房间而去。 看她那样子,只怕是出了什么差错。 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慕槿一路弯弯绕绕,走过一片绿意环绕的墙垣,来到燃着微微火光的房院前。 慕槿凝着目光,未有丝毫犹豫地踏入房门,依旧是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她眸光烁了烁,绕过屋里的红圆木柱,抬眼向床边望去。 只见沿着床头一处,地上抖缩着跪了一人,一片狼藉。床下铺满了乌红色的血,混合着一片棕褐色的药汁。 此刻,阮云飞紧皱着眉,脖颈处被喷到了几丝鲜血,薄凛的眼底含着担忧地看向床上的人。两手半握着,隐藏着一丝怒意,没人看得到他手心里渗出的细汗。 眼神一晃,慕槿眉毛不禁轻挑,眼里含着一丝惊疑,看向坐在床尾处木椅上的人,面色看起来有些泛白,一双幽深微凉的眸隐隐闪烁。 他怎么在这儿? 若是她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今夜才见过他。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是做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顾不得其他,慕槿收回眼,不作任何猜想。快步走到床前,话音微沉地问。 床上,阮云城嘴角还有着几丝乌红色的血,双眸紧闭着,心口上包裹了纱布,上面泛着黄色混合着红色的液体,身上的红斑也显现在眼前。 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慕槿也不待人回答,拾起他一只微垂下床的手,轻轻放到床上。她已经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心口几乎难以看到有任何起伏。 她轻轻地将二指搭在他的手腕处,静心地替他把脉。身旁一坐一站的二人皆把目光投向她,神色难以言喻。 阮云城微抿着唇,浓郁的眉眼里带着一丝疲乏和忧虑。本棱角分明俊俏的脸庞此刻不免有些瘦削之意。 若不是他恰巧回来,这会儿恐怕…… 慕槿眉头渐渐凝眉,下意识地轻按着他的手指向掌心握拢,拿开了手。清幽的眼眸里顿划过一道疑惑,怎么这样严重? 床侧,云盏轻靠在木椅上,目光落在一抹熟悉的身影上,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微郁的眸间闪过一丝流光。 “阮庄主,令弟的身子情况愈发严重,且看这样子,似乎送来的药也并未如数喝下,如今还有一股毒素正在体内蔓延。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阮庄主可否详细说来?”她也好进一步诊断。 她心里也慢慢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直觉不会如此简单。 阮云飞闻言,微垂的凌眸缓缓抬起,睨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瑟缩的人,眼里闪过一道怒意。 那人也瑟瑟地抬了眼,正对上阮云飞沉怒戾色的神情,吓得一下子埋头紧张哭诉道,“小,小人没有故意下毒,没有想过要害二少爷,庄主,庄主饶过小人,饶过小人啊!” 他这样子,显然也极怕阮云飞的手段和威慑。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可是,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阮云飞又怎会轻易地放过他? “先别解释,细说今晚发生了什么?”慕槿皱眉打断了他,神情淡漠道。“若是有何遗漏的,没了性命也是你自找的,怪不了任何人。” 眼下,这样求饶的话无疑是加深了阮云飞的怒意。 “是,是是。”他连连点头道,继续方才的话,“今夜庄主去厨房亲自熬了药,让小人送过来,可,可是,小人将这药给二少爷喂下去的时候,刚喂到一半,反倒给,给吐了出来。” 他缩着脖子,断断续续将话说完,头也不敢抬起来。这话无疑是将矛头给移到了阮云飞身上。 慕槿蹙着眉,偏头看了看阮云飞,只见他略瘦削的脸庞微微一动,眼里的戾寒之意渐重。 “阮庄主先别动怒,还请你先过来,将令弟的身子扶一下,顺便将这个药给他服下,我还有话想要问他。”慕槿轻声开口,对他道。 阮云飞戾严的眸光顿移向床头,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人,额头青筋动了动,眼里翻滚着一抹复杂的情绪。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终是微挪了一步,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挣扎纠结与不敢面对之意浮现眉间,看得人心里一揪。 慕槿轻轻把床上的人扶起,看着迈着沉重步伐走过来的人,起开身子,将人交给他扶着。 她立在一旁,看着阮云飞沉着脸色将那颗药丸放到阮云城嘴边,骨节宽厚的手指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疤。 那药丸挨在嘴边,苍白的唇接触到那颗略苦的药,不自觉地动了动,紧闭的牙齿似乎也在抵抗着那颗药进入嘴里。 慕槿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微微一沉。没想到,他是真的连药也吃不下去。看来方才喝下去的药,吐了一半出来也是真的。 阮云飞也自知不能硬塞,是以也很犹豫,眉间微微一沉,双唇也不由紧抿。 “慕医师,可否兑水?”他眼也未抬一下,话音沉沉,很难听出平静之感。 慕槿秀眉略紧,知道此刻他心里的着急也无法表露,凝缓地说,“这药是给他止血清毒的,捏碎无妨,若是入了清水,药效定会减半。他体内的毒本也难解,今夜熬的药也未及时喝下,若是连这个也弄不下去,只怕往后一段日子他受的痛苦比今日要多几倍不止。” 她语气不轻不重,皆是事实。几个时辰前也说过,用药不得耽误也不得出错,如今不仅误了时辰,还多了一味夹竹桃的毒,性命更加堪忧。 如若让她动手,他的身体可能会再受点苦。只是,看阮云飞这样也似是极不愿的。 阮云飞沉着眸,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药给捏碎,放在手心,眼底闪过一抹犹豫,面色有些沉意和复杂。 “慕医师,云兄。二位先,背过身去吧。”他看着手里的药,脸上的忧迟之色显露无疑。历经坎坷布满伤痕的手也微微一抖,暗叹一口气,双眸也微微闭上。 慕槿动了动唇,想要再说什么,虽有疑色,却也将身子背了过去。地上的人自是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 她只觉得脖子上划过几缕似有若无的凉意,让人瘆得慌,却也知道不是出自阮云飞那个地方。 也不知今夜是哪里不对劲,还是她走路碰到了哪尊歪鬼邪神,不论走到什么地方,总会遇着他。 虽然奇怪,看似巧合偶然,但实际上也确实是太巧了。她潜意识里也认为是云盏提前知道了她将来此的消息,所以一路跟着她来了这儿。 但是,这一路奔来,确实察觉不到任何人跟踪的痕迹。如此一来,也只能是巧合了。 但她心里并不想撞上云盏,总觉得他的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睛能看透很多东西,甚至是胜之于她的那种凉暗薄情,无欲无情。 放肆中带着狂妄,敛然中带着魅色,一闪而过的熟悉,但细想又确实没有见过。她记得前世与如今的事,也不可能有失忆一说。 很怕他会将她拆穿,然后揭露她所隐瞒埋藏的真相。但转念一想,却又觉这一切皆是不可能。 “好了。”背后传来一道略喑哑沉意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慕槿也敛了敛心神,转过身来看向床头。那里,阮云飞手里的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阮云城嘴角还有残留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药粉。 她似是看懂了什么,瞥开眼,看向别处,正巧对上另一双深幽凉薄的眼眸。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淡应一字,“嗯,阮庄主好生扶着罢。不要碰着他身上的伤口了。” 阮云飞并未说什么,只是按着她说的照做。她也并未过问他是如何将药给喂下去的,只是其中的情况貌似看起来更复杂了些。她乃局外之人,对于这些事也不好插手。 慕槿敛眸,收回思绪,看向跪在地上略显胆怯的人,淡问道,“这药中的夹竹桃毒素是如何来的?抓药之人在何处?” 若是他未下毒,那很有可能便是在中途被人给暗弄了一手,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我抓的。”后面又响起那道略沉悯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意。 对于这些,他并未隐瞒,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抓的药,每一份都认真仔细地查验过,不可能会出错。 只是,由于剩下的药他得一丝不错地弄好,也怕误了时辰,才吩咐云城身边的人将药给端过去。 慕槿闻言,心里闪过一道疑惑。也怀疑是否是阮云飞抓错了药。但是,子时的药听闻路上的丫鬟说,也是他亲手抓了药熬制并亲自端过去的。 那时候阮云城喝下了也并没有呕吐中毒。偏偏他交由别人送过来的,经了他人之手的东西反倒是出了差错。 这怀疑并非是没有不对。 “如今事实也能理清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这毒你如何会有?谁给你的?”慕槿转眸淡淡一问。 按理说,这人若是和阮云城有什么恩怨,做这一切倒也说得过去。但倘或无冤无仇便要陷害其于死地也难以说得通。 莫不是这人是其他人派来的奸细? “小,小人没有想要害二少爷,也无人指使。这毒怎么会到了二少爷的药里,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对二少爷忠心耿耿,还请庄主明察,请庄主明察啊!”那人闻言不禁抬了头,脸色苦在一起,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求饶。 “带下去。”阮云飞略沉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含着一丝戾气,也在极力忍受着,不想再爆发怒意。 他显然已经没这个耐心,不想再听人解释了。 很快,屋外来了一群人,将屋里大声哭诉求饶呼喊挣扎的人给拖了下去。 耳边顿时也清静了不少。 “令弟的药,我亲自去熬三份。一份解夹竹桃的毒,一份给他平息止气,好好调养一下。至于另外一份,今夜的时辰也已耽误,我会给他加重药量,添些其他药进去,味可能会更苦一些。”慕槿看了看床边的人轻语。 这里现在有阮云飞亲自看守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走到床头,拿出放在旁边的药包,从里面取出几根粗细不一的银针,慢慢扎入阮云城的身体各处。 “这针得一直扎着,半个时辰方可取两根下来。药估计得熬一个多时辰,阮庄主还请耐心等着。”慕槿看向床边的人,微微缓了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估计连她也不敢保证这阮云城什么时候就会立刻没了呼吸。到时候,她医师的头衔估计都快败得没了踪影。 慕槿转身,缓缓迈出房门,着人带路,一路往厨房走去。 今夜算是没有好觉睡了,眼下也没有睡意,闻闻药香醒醒神也好。她顺便再研究研究新的药粉,以留作日后他用。 借着昏暗的光线,慕槿来到了厨房。将上面已药材一一清理好,分门别类地挑出一些药性不同的,重新组合一下混在一起熬制。 她盘坐在低矮的蒲团上,看着眼前药炉下冒着红红的火光,回想着今夜的事,有些出神。 窗外吹进几许凉风,给暖意的厨房带来一丝凉气,吹得慕槿额前的几缕头发左右飘扬,静静地等待着药炉盖顶开。 阮云飞瞧着那样历害的一个人,竟也会做出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所说从小经历了那些屈辱,能以极快的速度蜕变成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已是不易。 他却还能对至亲之人手下留情,可见也并非是个心思邪恶歹毒,铁石心肠之人。只是,她似乎有太多的事埋在心里,让人也无从探究。 慕槿耳边微微一动,转眸看向门外,眼神不由微眯。 门槛上出现一只黑色的布靴,顺着修长的腿往上瞧去,一袭黑色的衣袍修饰着挺拔如玉的身躯,两臂抱在身前,无不恣意闲散。 继续往上,是一片令人难以移目的凉薄唇瓣,微微勾着,看不懂其中深意。让人垂涎三尺的俊美面容露出幽幽的意味,静静地向她看来。 慕槿见是他,神色微微一烁,随即移开眼,盯着眼前暖红的炉底,未开口言语。 云盏眉尖轻挑,一身幽凉气息卷裹在周身,迈出一只脚踏入厨房。 “你也与阮云飞相识。”他缓缓勾唇,语气微淡漠道。也未对此感到有多惊讶。 他以为她不过是回京几日而已,以前装疯卖傻也便罢了,却和如此多的人有所联系。 慕槿听着他的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谁知道他又在怀疑她什么呢? “五年待在旧宅,三年未出入过宅内半步。却有一身医术在手,并借此与阮云飞交换了还魂芝。”他薄唇微启,继续缓缓道。言语间虽是猜测却也含着肯定。 显而易见,他在这里见到她之时便理清了所有思绪。不得不说,他能做上如此高的地位,并非没有过硬的本事与推断,事事猜得如此准确无误。 慕槿微敛下眸子,任他说着。若她不承认,这一切也只永远都是他的猜测。如今与他狭路相逢,这话是一点儿也没错。 “本相很怀疑,这到底是以前的国公府小姐,还是有人居心叵测,冒充了她?”云盏眸色微凉,低缓清漠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他目光落在眉间一片平静的女子身上,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慕槿闻言也缓缓扭过头,向他看去。清雅的眼里含着一丝淡笑,淡声开口,“相爷这猜想,真是与常人有所不同。我竟不知,谁有这个本事,可以偷梁换柱,将我给换了去。” 不论云盏是否知道她的底细,也不论是如何怀疑她的,这一切,只有他一人暗自琢磨,对付这些,她还能轻巧地应过去。 只是,云盏的心似乎比狐狸还要狡诈多疑,让她也不得不防备三分。 云盏闻言眉尖微微一挑,神色不变,清缓淡漠道,“哦?是么?” 一身清冷漠然的黑色衣袍,将他整个人衬得凉沉幽魅了几分,低缓的语气让人不由提高警惕,暗暗流转着思绪。 “今夜慕大小姐诊治的手法,瞧着很是熟悉,与旁的大夫皆有所不同。”云盏波澜不惊地道,“除却你,迄今为止,本相只见过两人。” 他幽幽的声音仿若一粒粒珠子砸在玉盘之上,缓而逼人急迫,轻而让人心生凉意。 “相爷是在怀疑我是前两人之中的一位?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万一便是这个第三人呢?”慕槿微敛了敛眸,抬眼淡笑着,“比起不可能,我更信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世间之事,多的是不同。而在不同之中,又总有相同的事。否则又何会有巧合,何会有如果,偶然。和而不同,同而不和。 慕槿斩钉截铁的几字,淡淡传入他耳边,让本幽敛的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云盏目光落在已经偏过头的女子身上,脑海里重复着她最后说的一句话。眼里划过几许深思和凝色,头上却似觉有些发热。 “既会医术,那你可曾听闻过殷珠毒?”他眸光微沉,清漠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凉意,看向了自己的手。 慕槿闻言神色淡淡,凝着眼眸,思索后道,“没听过,也没见过。相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脑海里思索过几遍,也没有着落,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听其意思,应该也是某种药。 不待人回答,眼前的炉子也已慢慢沸腾,渐渐顶开了炉盖。慕槿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开盖子,在碰到盖子时猛地缩了回来。 她轻嘶了一声,揉了揉手指,找了一块白布来回折叠几次,用手隔着白布将盖子掀开,在药炉上放了一只筷子,又盖上盖子,留下一丝缝隙。 药气透过缝隙夹杂着热意缓缓从里冒出来,扑散在炉子上方,卷起淡淡的气雾。 慕槿单手支起下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火光,思绪有一瞬间的翻飞。手撑着脑袋,噼里啪啦的火花溅到炉子周围,慕槿恍惚着眼竟也缓缓闭了下去。 待到窗边潜入一缕昏蓝色的光辉,照射在一地昏暗之中慕槿动了动眼皮,睁眼便看见身前的火炉涌着热气,炉下的火光渐渐熄灭。 时间正好。 慕槿扬了扬眉尖,静了下神,偏头厨房内看去,只见云盏的身影早已不在这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起身倒出炉里的药,棕褐色的药汁弥漫着难闻的苦味,连慕槿见此也不由皱了皱眉。 将药呈至碗里,慕槿拿了木盘将它放上,端着手里的药一路往僻静的院落走去。 推门而入,眼前所见的便是阮云飞坐在床榻边,将闭着眼眸面色虚弱的阮云城靠在他的肩头,拈了被子一角轻轻盖过阮云城的背脊和双腿,疲乏的神色间带了些许凝重。 慕槿见这场景,眉头略蹙了一下,心里莫名不想打扰这样和谐的景象。但垂眸瞧了瞧手里冒着丝丝热气的药汁,她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药好了,先替他清毒止气。”慕槿将药端至床头,抬眸看向床边之人,那俊逸的侧颜有些憔悴。“你若不放心,接下来的药我便亲自去熬。这个给他喂下之后,午时我再来替他熬药。” 毕竟,能在这庄里好好地待着,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恐怕也是她这辈子很难得的事了。 国公府有了阮云飞打的招呼,相信也无人敢随意来这儿找她的茬儿。 阮云飞眸间带过几丝沉虑,微点头,“麻烦了。” 今夜他也一直未睡,阮云城身上的银针也取得差不多了。 慕槿再替阮云城把了把脉,除却气息极其虚弱以外,一切并无异常。她也微微放下心来,交待事宜后转身便要离去。 “云兄一个时辰前来过,他身体瞧着有些不对劲,昨夜似乎碰上了什么人,吃了些暗亏,他说是中了什么毒。现在也不知有无大碍,慕医师若是方便,那便前去替他瞧瞧吧。”身后,阮云飞声色低沉道。 昨夜云盏来这里时便已中了毒,只不过没有发作,加上云城的伤势病情,也没有谁多加开口。 慕槿闻言顿了顿脚步,似才想起昨夜云盏问过的话。 既然昨夜已中了毒,为何也没有找她瞧一瞧呢?他是如何会中了毒的? 慕槿沉了沉思绪,迈步出了房门。 ** 屋内,阮云飞收回了眼,疲乏的眼里隐约露出几抹红血丝,看着忧虑颇深。 俊逸的面容含着几丝疲惫,似一只铁剑,经受了太多折磨之后留下太多创痕,敛去了几丝锋芒,余下沉寂。 他微微偏头,伸手端过床头的药,浓郁的眉间微微堆起一块褶皱,似两重苍山之间慢慢聚拢的山石,苍茫紧皱。 一股子刺鼻难闻的药味充斥在鼻尖,让人忍不住偏了头,不想去触碰。 他的目光微偏,不禁看向床上那显眼醒目的伤口,缠绕了层层叠叠的白布,依旧渗出丝丝血黄的液迹。 眸光微烁间,他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几幕场景。 ** 五岁那年,正值早春。 他衣衫褴褛地蹲在一丛深深的草丛中,躲避着想要寻人抓回去虐待他的仆子。制襟露肘,鹑衣百结,无疑便是那时候最无助的他。 他缩在绿意繁茂的深丛里,双眼看向外面,一群簇拥着向这边走过来的人,目光幽黑而澄澈。 耳边传来嘶嘶的声音,让他不禁微偏了头朝后面看去,那里有一条吞吐着舌头,流下几丝口水的锈链腹链蛇。 蛇头椭圆,身子由前至后慢慢变得纤细,停留在丛中灌木枝上,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盯着蛇眼。 “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待着?”身后,一道软孺乖巧的疑惑声传来,让他不禁扭过了头。 “少爷快过来,那里又脏又臭的,可别把您给薰味儿了。”背后一道嫌恶又带着劝解的声音传来,但也没有靠近这里。 “你好脏啊。”那道乖巧轻软的男声略惊讶道,闻言让他转过来的脸上带着一丝滚烫,似是觉得很羞耻,可是又很不甘。所以便一直沉着脸色,不去理会。 脸上传来一片轻柔的触摸,一只很小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替他抹去脸上的脏污,擦去泥印。 “这样就干净了。”那只手渐渐抽去,他也缓缓抬起了眼,向面前的人看去。 那是一张乖巧却透露着丝丝俏俊脸,很柔很嫩,嘴角扬着一抹干净纯粹可又有些狡灵的笑容,很特别,也很好看。 “嘶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眼前的少年伸出了手,将他从里面拉出来,而他也沉默不语,微皱了一下眉头便起身任他拉了出去。 后来,他回到柴房,感觉到脖子上一块肿胀的痕迹,有些发麻,也有些疼痛。 十余天过去才渐渐好转。 那时,他记得他很庆幸,还好那是一条没有毒的蛇。 也还好,他即时挡住了它的攻击。 八岁那年,正是暮秋。 他被人围在猪笼旁,手里握着一颗快要融化掉的糖,看着眼前一群人拿着的棍棒,警惕地挨着墙角。 看着眼前落下的以及阴影,他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咚”地一声闷棍,身上没有感觉到痛意。 “少,少爷……” 听见声音,他睁开了眼,看见身前正立着一抹矮一头的身影,此刻正面对着他挡在他的前面,娇瘦的身子紧紧地拦住后面的人。 前面的人皱着眉头转了身子,对一群人坚定地道,“这是我的哥哥,我阮云城的亲哥哥,你们以后若是再敢欺负他,我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是很震撼,仿若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心头,一道道涟漪漾开,仿佛一朵朵白色与堇色交织的翠菊和鳞托菊。清美而瑰艳。 “哥哥,云城会一直保护你的。”他又转过了头,娇瘦的脸上脸上划过一抹坚韧与笑容,晃在眼前,恍惚了脑海。 十岁。 他蜷缩在寒冷的柴房,房门被反锁着,听着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哥哥,我给你带了馒头,我偷偷捂着在被子里,捂了一晚上,现在还是热乎的。哥哥不要怪我来得晚了,我是等他们都睡着了才来找你的。” 他抿着冰凉的唇,抱着双臂咬着牙齿瑟瑟发抖,可是,那一夜他却觉得是整个寒秋最暖的一晚。 十一岁。 他在柴房外练剑,外面跑过来一道瘦削的身影,望着他的眼睛充满明亮,“哥哥,你好历害,以后教云城练剑吧。” 这是他见过的最明净的一双眼,无邪却有着狡狯。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云城身边那些的丫鬟姐姐还要好看。”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以后,我的娘子,一定是和哥哥一样,很好看的人。” 这是他数十年来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如今想来依旧暖甜的感觉。 十二岁。 他立在书房外,踌躇不决,手里拿着一块木雕,这是他亲手做的,用了三天三夜,觉着很不错了,才来到这里找他。 “吱”地一声,房门打开,里面现出一个清秀俊挑的少年,看见他,声音轻柔,“哥哥,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呢。” 进了书房,他坐在案桌前,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哥哥不会写字,我教你可好?” 他记得,那是一双温暖的手,一如从前,温暖而冰凉。 十四岁。 他逃离出走,因为知道了这里所谓的庄主与庄主夫人,不过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他,不过是仇人之子。 而自己的娘亲,早已怀孕,却故意与阮云侯发生了关系,未免旁人起疑。用了伤身之药,堪堪晚了一月生下了他,才躲过一劫。 被抓回来,他被人用上绞刑,生生绞断了左手一节小指。那晚,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满身伤痕,他发誓,日后必定亲手血刃仇人。 十五岁。 阮云城订了一门亲事,而他,在其生辰那天,离开了飞云山庄,从此与那里的一切彻底一刀两断。 二十岁。 那一日,正是阮云城成亲之日,他再次归来,锋芒毕露,亲手刃仇人。 一把锋利闪烁着乌黑色的剑握在手中,刀刃上流淌着大滴大滴的鲜血,醒目而璀璨。 “哥哥,为什么是你?”他问。 “我不是你哥,你应知道,我只是你父亲未杀死并侥幸苟且活下来的那个人。”他冷冷道。 所以,面前那个记忆中的人,也比他想象中的样子高挑了许多,却还是以前的模样,给他的感觉一点也没有改变。 只是,那一身红艳的喜袍太过刺目。 他剑锋偏离,直指阮云城身旁,“你死,还是她死?” 他的目光中,冰凉戾气,仿佛一个被仇恨吸得没有了的血的一具躯壳。可怖,骇然。 “兹溜”一声,剑入心口。 阮云城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慢慢倒下,两眼带着一抹清怜看着他,断断续续道,“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娘子,是不是,和你,你一样,好,好……” 百毒不侵,无药可救(一更) 慕槿闻言也从门里踏出来,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一盆水,对她一脸恭敬地问着。 她点了点头,“他不在这里?” “相爷好像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儿。”丫鬟面带疑色,不确定道。 若是他记得没错,云相爷应该是一个时辰以前离开的,看那身影便很像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慕槿微点头,心里倒无他想。既然没同阮云飞打声招呼便走了,这人看来还真不像是守规矩的。 “不过,云相爷应是走得急,这个东西还未带走。这是奴婢昨夜在擦拭床角的时候发现的,相爷那时不在房中,奴婢便想着待他回来再交给他。可是今早相爷走得急,奴婢唤了好几声他也未听见。”丫鬟放下木盆,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浅粉色的荷包,瞧着颜色黯淡的样子,应是用了许久。 慕槿闻言不禁皱了皱眉,云盏怎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真是奇了。 “慕医师,奴婢知道,您见着相爷的机会总比奴婢多一些,万一相爷不回这里,去了京城,那奴婢可无法将这个交给他了。医师若是不嫌麻烦,可否将这个转交与相爷?”丫鬟将荷包递到慕槿跟前,笑盈盈道。 慕槿心里疑了疑,看了看丫鬟一脸期盼的模样,最后还是从她手中接过了荷包,拿在手里仔细瞧着。 “我会替你交给他的。”她淡笑着,应了下来。 如若遇见,她倒是可以顺便带给他。只是,不知他是否真的离开了山庄。 “嗯,多谢慕医师,奴婢进屋打扫了。”丫鬟向她谢过,又弯身端了地上的木盆,向屋里走去。 慕槿回眸看了看进屋的身影,眸里闪过一抹疑色。又迈出脚步,朝着院外走去。 她仔细瞧着手里的东西,颜色黯淡且样式发旧的荷包,纹理也有些不清晰,但上面隐约的一些花纹绣式还是能摸索出一些痕迹,这绣法不太精湛,甚至是有些粗糙。 瞧着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只是,在哪儿见过呢? 这样的荷包,乃是女子配饰,一针一线地细细绣好,要么便自己配着,要么便送给喜欢的人。 云盏这荷包,莫不是哪个女子送给他的不成? 她摸了摸荷包的质地,感觉很舒服,就是纹理有些乱。 记得在以前,她就绣过这样的荷包,在战场休战之时,她翻阅兵书后闲来无事,在颖州府邸绣的。 那时候本想将他带回京送人的,可是不知怎的,却又因战事给忘了。到后来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或许是被她给弄丢了。 她摸着荷包很软,里面似乎还放了什么东西。莫不会是什么香薰草药?可是摸着又不像。 况且闻着也不像有药草花香的味道,只有一股子清淡似竹如墨,又夹杂着几丝好闻的檀香味。 这是云盏身上的味道。 慕槿心里怀着几分好奇,将荷包口子朝上,慢慢地将它打开,往里一瞧,没见着什么东西。 她秀眉微挑,将口子弄得大了些,伸出两根细指在里面轻轻摸索。然后便拿出一团黑色的柔滑的东西放在手心里。 这不是头发吗? 慕槿仔细瞧了瞧,发现是头发没错。不过,这两缕细少的头发盘绕在一起,用了一根很细的红绳轻轻地绑着,既没有太过紧捆,也没有太过松散,不会被轻易解开。 摸着这两缕结在一起黑色的头发,可以感觉到弄这个的人很小心翼翼,无比认真,克制却又温柔的情谊。 她的脑海里莫名蹦出了一句:结发为…… 这个想法一出,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塞回里面。 这是他们的情结之物,被她拿出来触碰,竟让她有几分亵渎的感觉。 她淡拧着眉,想了许久,她也没能思索出其中缘由,只得将荷包揣进怀里,不再纠结。 昨夜未好好地休息,本想着今早回屋歇息的,可是这么一来二去,她竟是连半分睡意也无。 索性便在山庄里转转,但是能去的地方也都去了,庄里的景致美则美矣,但却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景致。 束缚又无趣。更别提那些被锁在皇宫里的人了。这也是她当初为何要带兵出战的原因。 女子总待在深闺,少了自在,多了愁绪。她不想成为一个郁郁寡欢,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怨自艾的妇人。 慕槿转着转着,便又回了阮云城所在的院子,那里,正立着一抹墨黑色的人影。 她目光落在他略微憔悴的侧颜上,仿佛一夜之间,似乎又老了几岁。他眼里的戾气渐渐消散,本俊挺的容貌此刻更多了几分成熟与深重。 “阮庄主。”她走过去淡唤一声,引了那人偏过头来看向她。“令弟的身子现在如何?” 若是喝了药,现下应也暂时无碍了。 阮云飞慢慢抬起眼眸看向她,沉缓应了两字,“无事了。” 慕槿闻言也微微放下心来,走近他身侧,瞧着他一脸沉默不语的模样,动了动唇,“阮庄主有心事?” 自打昨夜阮云城吐血以后,阮云飞眼里的愁绪忧虑就未曾淡去,且有愈发忧虑之势。 阮云飞垂着眼眸,看着前方一块半人高的大理石,兀自出神。 就在慕槿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到他沉沉地问了一句,“在这世上,慕医师心里可有过放不下之人?用了许久的时间,也放不下。” 过了再久,也依旧无法放下的人。 慕槿闻此,眸子也不由敛下。看样子,他心里有了这辈子也放不下的人了。不然何以问她这样的问题。 只是,放不下的人,她心里还会有吗? “看到他成亲,你会难过,会生气,也会很想杀了和他成亲的那个人。有吗?”他再次开口,淡淡地问了一句。 似乎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却让人不自觉地替他感到难过。 慕槿两眉轻蹙,面纱之下,也被他问得疑惑起来。细细想了想,又确实是没有。 “阮庄主也不必如此忧心,或许我以前有过,可是现在也没有了。再放不下的人,在我看来,或许总有一天是会放下的。”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光滑的大理石上有些细小的凹凸不平。似乎已被风雨渐渐磨蚀,变得模糊不清。 “枯石易平,人心难平。水易涸,心难合。”阮云飞终是抬了抬眸,缓缓吐出几字。“慕医师或许并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若是爱过,便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你会遇到的。” 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慕槿闻言,心里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耳边回想着他说的这句话。 若是以前真的很爱一个人,即便是恨,或许曾经也是有过他的。可是方才,从阮云飞问出那个问题时,她的脑海里,却没有出现那个人。 难道,她以前真的没有爱过? “阮庄主问的这个问题,也问过很多人?”慕槿轻问。 “嗯。”阮庄主应了一字,“我问过很多人,有同慕医师一样的答案,也有不同的。但是,与我相似的,却是寥寥无几。他们也不能真正理解这样的感情。” 或许是经历各有不同罢。 慕槿如是想着。 “不过,有一人,他的回答却令我深刻至极。”阮云飞微微转了眸,目光看向远处,神情似有些恍惚。“他说,若是放不下了,那便不要放下。放下是鸩,不放是断肠,左右都是毒,倒不如让他遂了心,宁愿枉断肠。这样,她便会一直在心里,谁也拿不走,抢不去,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此情,让他也多了三分怅然。既放不下,便不要放下了。说的,何尝不是他? 慕槿眉尖微挑,淡问,“庄主说的不知是何人?” 她这样问着,心里似乎有些猜测,但还是不免被这样的情深所震撼。如此,执着,也如此,令人心疼。 “云相。”阮云飞未有犹豫,直截了当地道,“我虽了解不多,但觉得很相似。或许,他更胜之于我,苦痛于我。” 他说那样的话时,隐藏的东西只多不少,从不表露于人前。这辈子若有令他佩服之人,云盏独占其一,再无第二。 慕槿闻言不禁沉了沉眉,眼里划过一道惊讶和幽敛,对阮云飞所说的话持着一丝疑惑。须臾又淡淡地道,“若没有亲眼见过一些事,又或者庄主不说,也许我会认为他是一个百毒不侵之人。” 毕竟,那样的人睥睨一切,本该如此的。 “百毒不侵?”阮云飞闻言眸子微缩,嘴边喃喃着,眉间似闪现出一抹黯然,“要是,他曾经无药可救呢?” 似是自问,也似自答。 无药可救。 慕槿心里蓦然被这四个字给震撼。现如今的百毒不侵,都是因为曾经无药可救过。 那这样的人,活着该是有多难受。 她突然觉得,不论是阮云飞也好,还是云盏也好,他们都曾受到过很深伤害,即便是如今位高权重,显贵盛极又如何,也不过皆是可怜人。 庙会,续半条命(二更) “那,阮庄主可知晓,曾经那个让他无药可救之人是谁?” 她很好奇,能让云盏如此个性张狂,时敛时妄,时妖时冷,蔑视一切的人,竟然也一头给栽了进去的人到底会是谁。 让他如此重情,矢志不渝,结发珍藏,就连毒性发作时也念念不忘。 “我也只是同他醉酒之时听他提起过,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即便是清楚,涉及到隐密之事,我也不能再说。”阮云飞眉间的愁绪渐渐缓平,似乎憋了很久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一瞬间心里也没那么抑郁了。 慕槿闻言略一蹙眉,原本好奇的心思也渐渐压了下去。既然是不能说之事,那她也不好多问。 阮云飞慢慢回过身,朝屋里看了看,眼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出脚步朝里走去。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慕槿看着他转身朝屋内走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萧瑟,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慕医师上次委托的事,也有了着落。我前些日子才知晓,她是被阮云侯妹妹所遗弃的女儿。你前些日子派来的人也告知了她的情况,如若是她,此事我会派人将它给了结的。至于那孩子,昨日已从你那处接了过来,便让她留在山庄罢。总归给他留了两个亲人。你若也想去瞧瞧,也随时可以去。”阮云飞负在身后的两只手微微蜷曲,眼里看不清情绪。 言罢,他便转身进了屋。 慕槿神色淡淡,心里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是谁。只是,如若一心对阮云城好,却又杀了他至亲之人,他还会被原谅吗? 冷婳岚如今待在京城一处僻静之地,也没有人去过多打搅。算是暂且平息了那那件案子。 收回眼眸,慕槿敛了心里的思绪。目光看了看眼前的大理石,上面很小的坑坑洼洼的痕迹消散了许多,但是也依旧存在。 或许,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造化弄人,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也太累。 她转身离开此处,距给阮云城熬药还有一个多时辰,是以也不用着急。 “姐姐,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是不是不要弃儿了?弃儿很乖的。” 站在院外,慕槿便听到这个甜甜乖巧的声音传来。目光扫去,只见几株粉色的海棠花旁,立着一个矮小的女孩儿。 “小主子乖,表小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弃儿现在就想见她。姐姐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这……” 见她凝住,慕槿微沉了沉眉,眼里划过一道思索,迈步走进去。 正愁眉不展的人见到屋外一抹白色身影,不禁齐齐回头,见到来人眼里划过一道光亮,“慕医师。” “嗯。”慕槿见人行礼,微点头。“你们不妨去端些糕点过来,现已巳时,这时候她也该饿了。” “是。”一个丫鬟退身下去。 移目看向弃儿,慕槿眼里也勾起一抹淡笑,语气轻柔,说。“弃儿,你娘亲现在很好,并非不要你。只要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她再过不久便会来找你了。” 这个孩子,其实很懂事。不过,太懂事的人,往往受的伤也会很多。 “真的吗?”她抬起黑幽的眼眸,流露出几分天真。无邪清澈的眼里,尽是希冀。 “嗯。”慕槿点头,将她抱起身,看着她葡萄般的眼眸,眼里露出一抹浅笑。“我不骗你。” 只是,她没想着冷婳岚会与飞云山庄有关。怪不得阮云飞会如此容易便答应她的话。 丫鬟拿来了糕点,端至慕槿跟前。 “听说这几日檀山正在举行庙会,皇后与各家贵府小姐都会前去。慕医师,您也是京城贵府中人,这次待在山庄,便不打算去瞧瞧吗?”丫鬟抬眉,眼里露出几许期待。 这庙会,每年都很热闹。上一次出去瞧,也是赶晚赶巧,得幸祈了个福。 今年若是再去,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庙会?慕槿手里轻拈一块桂花糕,放在弃儿嘴里,眼里划过些许波澜,偏头问,“往年庙会也是这般?” “是的呢,就像京城里每年桃月蚕月的百花节,以及皇后娘娘生辰和宫宴一般,说是惯例也不为过。”丫鬟笑盈盈道。 这位也是慕府的小姐,按理说也应前去的。 慕槿微微挑眉,轻问,“若无意外,我也必须去?” 庙会她倒有些了解。往年在东陵,也有这样的集会,百姓去各大小寺庙上上香火,祈愿求福。 若是父皇王兄也在,必定也会前去拜一拜庙里德高望重的大师。 但此檀山非彼坍山,东陵坍山,天圣檀山。二者八竿子也打不着。 “若是没有特例,依照规矩都会前去。这个便是去年祈福得的福袋,奴婢常佩在身上,减病痛除百鬼。”丫鬟腰间吊了一条红绳,红绳下端是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福袋。“奴婢今年是准备用这个福袋去装些福米,慕医师若是前去,还可以祈个新的。” 她眼里泛着几丝喜悦,两个丫鬟髻梳着略显青涩。 慕槿思索片刻,抬头问,“庙会何时开始?” “庙会举行三日,皇后娘娘率众人吃斋念佛,诚拜佛经,戒荤腥。今日正巧是第一日,若是慕医师此时前去,正好可以拜上一拜。”她看着慕槿一袭白衣胜雪的模样,眉间一抹清幽淡然,恍若遗世而独立的白莲,如画如月,潋滟秋华。 看得她不由微怔。 “那,檀山距此处有多远?”慕槿抬眸,感觉袖子被人轻扯,低头看正是弃儿。“姐姐,庙会好看吗?弃儿也想去,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娘亲了啊?” 慕槿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放到地上,没有说话。 “檀山在山庄东侧,距这儿约莫三十里。灵山还要过去还要二十余里呢。”丫鬟蹲下身,又喂了弃儿一块糕点。 看来也不是太远。 “慕医师,庄外有人找您。”背后一人进来禀道。“奴婢已得了庄主之令,允她进来了。” 慕槿回身,还未开口,弃儿就已高兴喊道,“萝儿姐。” 小小的身影赶忙跑到青萝儿跟前,满心欢喜。 “小弃儿,你在这儿啊!”丫鬟退下,青萝儿抱起弃儿,目含雀跃地快步走进来。“小姐。” 萝儿?慕槿抬眸微疑看向她,“你都来这儿找我了,有什么急事?” “宫里来了人,像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说是今年的庙会,各家小姐都得前去,沾沾福气,祈佑天圣国富民安。大夫人派我过来,说是不把您给请过去,萝儿就别想回府里半步。那眼刀子,比狼眼还凶得历害!”青萝儿笑嘻嘻道,眼里还闪过一丝不屑,嗤之以鼻道。 皇后?大夫人?慕槿抿唇微思。 “哼,我可是小姐的人,回不回去岂是她说了算?真以为小姐刚回府就好欺负?那日的比武恐怕是她们嫉恨眼红上小姐了,真是鼠腹鸡肠不容人。”青萝一脸气愤。 嫉妒,纯粹是嫉妒。 慕槿瞥她一眼,有些无奈,“去不去都不碍事,只不过,倘若是皇后娘娘开了口,那我也想去见一见。” 并非是畏惧,而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皇后娘娘的态度。倘或是她去了,那想必宁安王的母妃,太妃娘娘也会去。 “对了,小姐。那日你比试赢了之后,很多人都想来院里见一见你,不过要么都被二娘给拦在了外面,要么给退了回去。”青萝儿捏了一下弃儿的脸,咧开牙齿笑。忽又扭头,“小姐可还记得君华少爷?他那时可被二娘给气得不轻,脸都紫了。哈哈哈。” “哦?慕君华?”二娘就这个性,什么都历害。慕槿挑挑眉,心情甚好,“有二娘在,我也放心许多。” 府里能与二娘正面杠上的人不多,谁敢不要命地招惹她,无疑是自讨苦吃。 只是,慕君华这样沉默寡言之人,怎会惹上了她? “虽然那日的比试小姐未参与第二轮,但是有几位长老的极力推崇,以及那日你展现的实力,谁敢不服?”青萝儿扬起头,眼里满是骄傲,“今日我来这儿找小姐之前,府上收的礼可不少。宁安王与素和公子以及法师都信守承诺,将魁首之礼亲自送了过来。不过未见着小姐的面,怕是有些失望了。嘿嘿。” 他们竟然还会亲自送来?慕槿讶然,她以为顶多是交待给手底下的人,走一走过场而已。 “行了,我们今晚再去。我得给飞云山庄的二少爷配药方,调养身体,让他早日醒过来。”说到此处,她不免又沉了沉眉。 青萝儿两弯眉皱在一起,不解,“小姐,不是听说这二少爷没救了吗?你怎么还……万一这人给医死了,飞云山庄的庄主不会怪罪我们吧?” 听说那人脾气可一点儿也不好,万一那二少爷没了,可不就怪她小姐身上了? 这丫头成日里就知道瞎想。慕槿敲她的脑袋,轻缓道,“虽然药石难医,续命还是可以的。半条命你家小姐多半还能拉回来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能让阮云城转醒过来已是不易,能奢求完好无损任是神仙也做不到。 我疯了(一更) 青萝儿也拿了块糕点塞嘴里,皱着两弯眉,“小姐,那日宁安王过来送礼,那二小姐竟还亲自在半路上将他拦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安王专门来找她的呢,幸好没有得逞。”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安个好心。 慕晗烟?说起这个,慕槿又回想起了昨晚遇见他们两人的事。慕晗烟对宁安王秦桓倒是情意绵绵,可这宁安王若即若离的心思,倒有几分猜测了。 贤安王居心叵测,这点毋庸置疑。秦笑对于两人来说没有什么威胁,自然不会太针对于他。那宁安王贤安王二人,必会在这龙椅上争个高下。 “法师如何了?”她撇眉淡问。 青萝儿抬手支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又偏头说,“好像是待在宫里,也要去布置一下庙会的事。” 哦?这么巧?慕槿垂眸敛笑,想到昨夜之事,心里也有股疑云翻涌。 风寻是出了什么事,这样重要的事也没有亲自出现。 “弃儿,你一直和你娘亲住在一起的吗?你爹爹呢?”青萝儿揉了揉她的小脸蛋,挤眉弄眼做出怪表情地问。 弃儿眨巴着眼,点点头,“嗯。弃儿一直和娘亲在一起,没见过爹爹。但是娘亲也常常见不到,有时候很晚才会回来,有时候几天过去也不回来。” 说到这儿,她嘴里的糕点也嚼慢了下来。 “那要是弃儿娘亲几日也不回来,弃儿怎么办呢?”青萝儿复问。 一个小孩子,又怎么照顾好自己。 “娘亲要是不回来,弃儿便要去找隔壁家的爷爷奶奶,他们会给弃儿饭吃。弃儿可乖了,不会给他们惹麻烦。”她扬起头,脸上划过一抹笑。 慕槿移眸,看向她散去的郁色,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弃儿,以后若是谁都不在你身边,也不可以很伤心。你要学会好好地活着,总有一天,你会认识很多的人,很多的朋友。你会变得很好,也很强大。嗯?” 但那一天,也必是经历了种种。她揉了揉弃儿脑袋,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心软。 “嗯。我知道,姐姐。”弃儿笑得很甜,酒窝上也溢满了阳光。 这样的孩子,从小便没有太多温情,日后若是她变得冷情,也必是曾经的无情带给她的。 暗叹一声,慕槿转过身,淡说一句,“我先去熬药,待会儿你将弃儿交给婢子,再过来罢。” “嗯。小姐去吧。”青萝儿脑袋如蒜般点点头,目送着慕槿离去。 ** 慕槿熬好了药,也如同昨日一般,亲自将药给送过去。 只是,她走到房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正透过微支起的窗柩一角,瞥见里面的场景。 微微眯起眼眸,她仔细向里瞧去。 屋里仅有床上一人,正安静地躺在那里,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微睁开的双眼闪过一丝疲色和光亮。 这么快就醒了?慕槿眉尖一挑,无声地看着他的动作。 阮云城微咬着唇,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在光线下,映射出点点红斑,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 他慢慢将手放在自己受伤的心口,轻轻地摸索着那疼痛之地,眉头几不可查地皱在一起。 他要做什么?慕槿眸色眯起,心里渐渐划过一道疑色。看着阮云城手里的动作,慕槿眉间微微一凝。 耳边只闻一道细小的闷哼声。阮云城嘴唇咬得惨白,一手狠狠地往心口上压,原本已经结痂的地方也被这道力度给弄破,又流出丝丝鲜血混合着黄色浓液。 白色的布巾继而染色,怎么看怎么难受。揪心地疼痛感蚀骨般袭来,让他禁不住轻嘶一声。 额角流出丝丝汗珠,让本就瘦弱不堪的身子瞧着更加令人心疼。 待到他觉着满意了,才将手缓缓拿开,平躺在床上,神色虚弱不堪。但眉间的舒缓却显露出他心里微微的放松。 慕槿敛下眼眸,看了看手里药,眼里淌过一丝微芒,踩着脚步,离开窗边走入房门。 她将药放在桌边,关上房门。余光微瞥向床头,那闭上双眸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坐下。 “庄主近日为了二少爷的伤势自责心疼,茶饭难思,夜不能寐。二少爷这么做,未免对自己也太狠心了些。”慕槿瞧着碗里的药,眉毛微挑。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她眼里含着淡笑,勾唇,“我很想知道,二少爷这么做对自己有何好处。毕竟,你的身体本就药石难医,即便用药物维持,也顶多活过两年。可您此番折腾,无疑缩短了这时间。” 床上的人睫毛微动,依旧未理。 还不醒么?慕槿动了动唇,继续淡淡地说,“若是此事被庄主知晓,我觉着,他一定会很失望。二少爷想必对此也是乐见得很。” 言毕,她也缓缓起身,端着手里的药,朝着床头走去。 床上的人,已然睁开了眼,微偏着头看向她,眼里一丝虚弱也带了几分光芒。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信的人,也只会是我。”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笑得涣散,却也很柔和,丝毫看不出方才自残的人会是模样如此乖巧安静。 好像确实如此。以阮云飞对他的心疼担忧,的确会顾及到他的感受,不论是信或不信,都不会给他难堪。 “所以,我也并未想过去揭穿你。”慕槿扬眉浅笑。 若阮云城如此行止,她也不得不好好想想,他的心机是否远止于此。 借机让阮云飞心软,然后再趁机报仇。 “你不必猜测我的想法如何。”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阮云城微动着唇,缓缓地说。“我害谁,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害他。” 虚弱的神色里透着一股坚定。 慕槿凝着眉,看向他,“你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别人拼了命地想活得更长久,你却恨不得自己活得更短暂。” 若要一心寻死,又何必死前还要如此折磨自己。 阮云城嘴角微牵,一股莫测的神色显露眼底,“我想他永远记得我。让他无时无刻为我担忧。眼里,心里,只可以是我。愧疚也好,忧心也罢。只有当他亲眼见到我的伤口,以及这些日子所遭受的一切,他以后才会一直记得,他陪过我最后一程,哪怕很短。或许等我死在他怀里之时,便能永远住进他心里了。” 一定可以的。 慕槿瞧着他眼里的光芒,眸子不由微烁。世人还有如此执拗的人?偏执,不顾性命,同疯子没什么区别。 “我疯了?”阮云城苍白的唇角微动,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谁不想活得更久呢?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我的哥哥,我最亲的哥哥,见到我离开的那一天,会不会不再记得那些仇恨,想着曾经让我死了。” 慕槿蓦地抬眼,蹙眉看向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阮云城说这话,意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瞥见他眼里的一丝自信和坚定,这一刻,她突然觉着,阮云城对阮云飞的感情,是否是超越了某些东西,让人难以理解,却又觉得很和谐。 一旦突破了某些禁锢,便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是么?若是你死的早,他将你给忘了,这么做岂不白费了心思?”慕槿抱臂挑眉说道。 在她看来,阮云飞也不像是这样的人。若是他知道阮云城这样偏执入魔的心思,究竟还会不会如此费心担忧照顾他。 阮云城也不是什么心思纯良之人。或许在阮云飞眼里,他还是曾经那个只知道叫哥哥的人。 一个立在云端上,心却入了魔邸。一个处在雪恨泥地之中,心却只为一人宽恕。 哪怕再也起不来(二更) “忘了,还会记得。”阮云城虚弱的眸里露出一抹自信和流光,嘴角扬起一丝算计般的笑容,“只要我还在,那我便会让他在我死后也记得。” 他若死了,也是死在他的心里。 如是想着,也觉着很美好。心里期待着那天到来,却又隐隐拒绝着那日的来临。 慕槿自知无法同他说通,执念本就很难改变。阮云城这么做,为了什么,两人也心知肚明。 她不点破,他也未说破。 只是,可怜之人,永远都是怀念的那个人,并非是被怀念的那一个。 “二少爷先把药喝了,昨夜阮庄主神色疲惫,二少爷药喝不下去,也是他亲自喂的你。”慕槿抬眸,神色平静,“若是真想报复,抑或是为了自己的念想,也请好好待他。毕竟,从小,他的生活便比不得旁人,更比不得你。你很幸运,也很不幸。” 她也不知阮云城与阮云飞之间的事。但她在阮云城眼里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恨意,也看不见阮云飞眼里一丁点儿的不耐和嫉恨。 言毕,也不再瞧床上静静躺着的人。他们两人的事,旁人也干预不了。只是,让人看来确实心揪,也很遗憾。 更别提当事人心里是如何心情了。伤人不如何,伤心最可怕。 阮云城看着出去的身影,埋下心里的思绪,缓缓闭上眼眸。 能让他用尽心机的人,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了。 脑海里,浮现着五岁那年,那满脸是泥,眼神却深沉无比的人,原本自以为他会陷害,将他推入身后,却没想,却替自己挡了身后那条蛇。 他却以为没人知道。 若是那一次,他不那么做,或许,自己会很晚才记得他。也很晚,才会打心底里认可他。 八岁,明明要遭受难么多折磨,却依旧神色坚定的人,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怯懦。即便是再坚不可摧,自己却能看见他心里唯一的一处柔弱。 也只有自己,才能看到。 十一岁,他俊挺的侧脸,眼里的锋芒,挥洒自如的刀剑之势,每一招,都是如此英气勃发。那个人做得比他好,也比他坚持。 十二岁越发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鲜少会主动打扰他,却偷偷去街上买了糖,握在手心里快要融化掉才鼓足勇气拿给他。 立在他的书房外,背后藏着用心雕刻好的木像,那木像仿佛是另一个自己,逼真又灵动。 他放在案桌前,在人走后,每每看见,便都能想象出他一刀一刀认真刻下的模样。 跌入尘埃满脸淤泥是他,风华无双狠辣果敢是他,卑贱是他,高贵是他,从未改变。 “哥哥,你若是跌入了泥地,那我想陪你一起,跌入魔祗。” 哪怕再也起不来。 房门外吹拂的风沿着门缝徐徐吹进,带了一丝花絮,蕊白高洁,片片的翠菊和鳞托菊交织,成了人眼中最美的一幅画。 ** 慕槿收拾好思绪,不禁暗叹一口气。 这阮云城瞧着是绵羊,没曾想心里住了一只魔鬼。不过,索性也无事,并未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既也醒了,她也不必时刻在庄里守着他,念着他的病情了。若他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阮云飞也不会太过忧心。 如此一来,她得来的半棵药也算是值了。 原本这里的事暂时搁置下,她今日便可去京里瞧瞧,偏凑巧赶上了庙会。 在庙里待三日,说来不长,但也不短。也不知遇上一群女人和一窝和尚会有什么乐子。 日暮霭归,慕槿简单收拾了一番,与阮云飞交待了一番,才带着萝儿出庄。 庄外本两匹马,却有人早派了辆马车在外候着。慕槿神色淡淡,瞥了一眼接她的人,收回眼眸。 “大小姐,大夫人得了老爷的令,特意给您留了一辆马车在此候着。如今大夫人与老爷和几位小姐已经前去多时,留了奴婢在这等着大小姐出来。”婢女等了许久,见到人出来,规矩行礼,脸上也并未见到一丝喜悦。 萝儿向她禀报之时,她便已派了萝儿出来支会一声。原以为这些人没耐心会早早离去,却没想还在这儿等着。 大夫人?慕槿眸里流淌着一道光芒,轻拂了拂袖,“有现成的用,也省得骑马颠簸了。萝儿,我们走吧。” 萝儿点点头,可又觉着疑惑,“小姐,那我们的马拴这儿怎么办?” 万一被人给偷走了,可就找不回了。 “无事。有山庄的人照看着,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去不成?”慕槿迈步朝着马车走去,掀了车帘抬脚入内。 青萝儿见此也快步跟上,入了里面。 待到坐好,身下的马车也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路上安安静静的,只余车轮子转动以及车外枝头翠鸣的声音。 寻摸着行了一炷香时辰,外面便传来一阵哄闹之声。 “慕姐姐,慕姐姐。请等一等,等一等。”马车后面传来呼喊。 慕槿抬手掀帘向外看去,只见一辆褚色红纹马车一个铁木轮子陷入了泥地,半个车身侧着,几人正费力地将它拉出。 “停下。”她淡淡开口。 在这儿也能遇见,很好。 马车停下,一女子提了裙摆赶忙跑到窗帘边,扒着口,满眼惊喜道,“慕姐姐,大小姐。我,我的马儿被石头给绊了一跤,马车也弄不出来了。慕姐姐应该也要去庙会,能不能捎上我?” 她眼里闪过一丝窘迫,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想着让车夫驾马快一步前去。可这倒好,竟还给马失前蹄,走不了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为何要带你前去?”慕槿挑眉看向她,眼里覆了一层深意。 这个女子,何止是眼熟。 “慕姐姐,我叫慕菱,是二祖父表叔叔的堂弟女儿。虽然关系疏远了些,论辈分,慕菱得唤您一声姐姐。”慕菱眼里含着一丝期待和崇拜,“上次慕姐姐折箭后随手拉过来骑的马,坐在慕姐姐前面的那个人便是我。不知道慕姐姐还记得不记得?” 那风姿,任是她再练个几年也是比不了的。忒历害了。就连叔叔见了也得竖起大拇指呢。 慕菱满眼喜色地瞧着她,淡淡的眼神依旧没能冲散她的兴意。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怎么瞧着这样眼熟。”慕槿微掀了眼皮,平静地瞧她一眼。“既是马车坏了,那先上来吧。让他们加快脚步,如今天色渐晚,若不快点赶去,只怕入夜也难以到檀山了。” 这女子,她又岂会不记得? 不过是换了一身装束而已,皮却没换,认出来也极是容易。不过若不在意,这张脸也不会让太多人记住。 那日在听香楼,遇上秦蕊。便是面前这个女扮男装成店小二的慕菱险些出了事,让她随手给救了。 却在紧要关头反咬她一口。这样的人,狡猾又果断,亦正也好,亦邪也罢。总之,相处时定要留个心眼。 她的性子,却是与慕府那几位妹妹又是大有不同。该软时便软,该奸时奸。脑子也转得快,晓得怎样奉承人。 “慕姐姐,我同他们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慕菱入了车,面含笑意地瞧着她。 慕槿轻瞥她一眼,轻语两字,“走吧。” 轱辘辘地转动着车辙子,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往檀山而去。 车内,慕菱左右打量了一下车内的布置,眼里闪过一道光亮,羡艳不已地看向对面假寐之人。 “慕姐姐,你这里的装饰看上去就比我那辆大气华贵,很好看啊。”她出声赞叹道。 慕槿眼也未睁,更是一字也未应。单手支着额头,靠着车壁眠思。 青萝儿暗暗白她一眼,就这样的马车,还不及她家小姐先前回京那辆,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暗杀,命令(三更) 诽腹归诽腹,青萝儿也知道一些分寸。小姐都没说什么,她也不需要理会无关紧要的人。 “慕姐姐,你回京还没有半个月吧。昨日我险赢了比试,拿了最后一名才得以住进了慕府,就住在离你的惊鸿院不远,偏南处那间厢房里,中间隔了几道墙。”慕菱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也不管是否有人理她。 青萝儿支着下巴看会儿她,又扭头看看帘外。薄雾渐沉,昏蓝色的天幕渐渐落下。 再有两盏茶的时间,她们才能越了这座山到檀山脚下。 再不快点,她都快饿死了。今日用糕点填了些肚子就没再吃过东西,唉。 “这里的雾色好美啊,我来这儿的时候,走的是檀山对面那座山的小道,不及这里好看。”慕菱瞅瞅车内不语的人,皱了皱眉,“以后若在京找个好人家,定要将二叔二婶她们接过来住。” 说到这儿,也不知道叔叔婶婶现在如何了。 “菱小姐,你口渴不口渴?奴婢这儿带了水。”青萝儿皱着两弯眉,拿眼奇怪地看向她。 这都说了多久了,竟也不嫌累。 慕菱闻言脸上笑意更大,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不用,谢慕姐姐,我还不渴。” 听不出来?青萝儿那眼神暗暗瞅着她,难道不知道她家小姐都不想搭理她么? 似乎也看不见青萝儿脸上的无视,眼里的兴致勃勃越发明显,“慕姐姐,听说这坍山上的青陀寺乃是天圣国一大佛寺,里面的主持也是名望颇高。若不是皇后娘娘特赐恩德,我也没这个福分前去瞧瞧。” 若是能让她遍观佛寺,听大师讲授佛理,那她也不枉来这一遭了。 青萝儿撅撅嘴,寺庙就那么大,住得下那么多女眷吗?当猪养啊圈在一块儿。 慕槿眉间微微一动,耳边传来一阵极细小的声音。车辙子压过的一道道痕迹已渐渐淹没在瞑色中。 “慕菱也不知道现在还叫您慕姐姐还是大小姐。只是,我觉着慕姐姐比府里其他姐姐更亲近不少,所以……” 话里的意思,任谁也明白。 “闭嘴。”淡淡的一声低凉话语脱口而出。 让车内的两人都不由愣了愣。 “慕,慕姐姐……”慕菱正动了动唇,讶然地看着已缓缓睁开双眸的女子,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映着昏蓝色的瞑辉,瞧着莫名有几分胆寒之意。 慕槿轻抬袖,在唇前比划噤声的手势。轻掀了帘,看向四周昏暗的幽深树林,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地缀满天空。 车辕停止转动,帷裳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车篷两头灯笼洒下的点点灯火。一眼望去,车外两人头已靠在帘旁,似乎是睡着了。 “啊……”慕菱倒吸一口冷气,手放在嘴边捂着,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万状之色。 这,这怎么会…… 马车突然停下,让本就阴森森的地方显得越发诡异阴凉。刷刷的树叶从篷顶掀落,连带着一颗心也止不住地砰砰跳。 “我数到三,你们两个便跳下去。等我将绳子砍断,你们便驾马快速离开此处,去往坍山青陀寺。”慕槿目光盯着昏黑的前方沉声吩咐。 她慢慢起身,轻踩着脚步走向帷裳。 “小姐……”身后,青萝儿小声唤道,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这些年遇到的暗杀也不少,小姐总是一个人挡在前面,不顾自身危险。 这丫头。慕槿目光轻瞥向脸色有些哆嗦的慕菱,又移目看向青萝儿,眸光微烁,暗暗递了个眼色。 “我让你们走,便不要守着,留下来一起送死吗?”慕槿轻缓地说,“离开,这是命令。” 这是命令。缩在车角的慕菱闻言,眼里也不由闪过一丝震撼。和那日抢过她马儿,接连射出三箭的气势一样震撼。 让人难以违抗,不得反驳。看着如此清浅淡然的人,可这样无形之中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势,隐隐给人一种逼迫威严感。 “嗯……”两人小声应道,此刻谁也不敢说不。 只得齐齐盯着前方,那一抹纤细却又坚冷的身影。 “一。”慕槿缓缓吐出一字。 面前的帷裳又被吹起一角,寂静无声。 半蹲在车内的人深吸一口气,轻踩着脚步走到车身一侧。 “二。”她浅声道。 帘外,灯笼突然熄灭。 刷刷的树叶声吹拂在地上,刮出一道道细微的惊扰声。 “三……”话音刚落,一道强劲的破裂之声从上方传来,慕槿眸光一凝,轻吐出一字,“跳。” 篷顶碎裂,三人齐齐跳下马车,车身随即被劈成两半。碎屑飞落四周,激起一阵瑟骨寒意。 几把明晃晃的刀剑挥洒在眼前,映入慕槿微沉的眸子,闪过一道暗光。 妖女(一更) 慕槿沉着眉,看着包围在四周的数十名蒙面黑衣人,目光冷凝如冰。 “才派这么几个人来,看来你们主子还真没把我放在眼里。”慕槿随意一瞥,发现车旁倒下了两人,而那个前来接她的丫鬟却早已不见踪影。 真是好算计。 慕槿袖摆微拂,自然轻微的动作无人将此放在眼里。包围在三人四周的黑衣人个个眼神都充满了警惕,生怕里面的人长了翅膀飞走似的。 “左右不过性命一条,拿来玩玩儿也是不错。”慕槿淡淡地说着,丝毫不惧这阴森可怖的景气。 “小姐……”都这时候了,还跟那些人周旋。虽然早已见识过她身手的历害,可是现下仍是忍不住地担心起来。 薄雾覆着昏暗的瞑色笼罩在深林,尽头处,只余几丝天幕泄下的浅亮微光。 慕槿淡淡一瞥,收回眼眸,飞扬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庞,让本就暗黑的色调显得更加阴沉嗜血。 ‘蹭’地一道光亮,身侧划过一道闪烁光芒的剑,映着瞳眸似一块白纱覆眼。 暗杀门? 慕槿看着齐齐向她挥来的剑,眼睛微微眯起,躲过最近的一道攻击。 暗杀门乃是除九潇阁之外,在武林之中一个鱼龙混杂,为人不耻的一个杀手组织。 只要有钱,便什么都接。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这是一个小小的杀手门派,论人手,智敏,分布,远不及如今的九潇阁。 只因九潇阁的人在这两年内不轻易出手,也不随便接任务,比以往更加难寻踪迹。所以这些年底下这些杀手门便掘地而起,接了不少任务。 暗杀门能从众多小杀手门派中脱颖而出,迅速壮大,也有其生存之道。 只是,以为派出这些人便能置她于死地吗? 慕槿侧身,两腿弯曲向后仰,堪堪避过挥来的剑。单手抓襟,夺剑。 刺抽之间,一个黑衣人已缓缓倒地。 趁着周围的人其他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慕槿翻身一跃,反手劈过套着马的缰绳。 绳断。慕槿淡淡瞥向两人,一脚蹬地,纵身一跃,快速飞到黑衣人背后。 “走。”她看向对面目光呆呆的二人,浅而坚决地唤着。 反手一挥,剑刃一旋,又一人倒地。 青萝儿此时也知道不能拖了她的后腿,只得起身,给慕槿留下了一匹马,与慕菱同骑了另一匹马奔出这片林子。 林木幽幽间,只余慕槿一袭暗色的身影,与其余几道黑衣人影,剑刃澄亮,一闪而过的暗光乍现。 这些人的功夫招式历害,出招也阴险狡诈,不愧是暗杀门的人。 “谁派你们来的,我也知晓。这笔买卖她们给了你们多少银两,我可以出九倍的钱,雇尔等去杀了她们。如何啊?”慕槿纵身跃到一棵大树上,优雅地侧身躺着,支起额头,缓缓地说,面纱之下闪过一抹精光。 暗凉的眸光露出淡淡的笑容,让树下的人不由顿住了脚步。面面相觑,似乎在思考这条件的真实性。 “大哥,这买卖成不?”一个黑衣人露出一道邪意,贪婪之色显露眼底。悄悄靠近为首的黑衣人轻问。 “他妈的蠢!”被问之人猛出一脚,踹向身侧之人,眼里闪过一丝凶残。“要她真有这能耐,岂会放人回去通风报信,留在这里任人宰割?大把的银子这么好赚?花言巧语也信?上面说了这个女人的历害,不小心点儿当心给你脑袋端了!” 被踹之人捂了捂肚子,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大哥说得对。” 他差点就被这女的给骗了。 慕槿轻瞥几人的动作,也不恼,静缓地道,“暗杀门的人,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唯利是图,也变得小心为上了?真话不信,那给你们最后赎罪的机会,也没了。” 她看起来就这么容易对付吗? “哼,待提了你的项上人头,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下面的人目露狠意,手里的剑握在身前,盯着树上的女子。手势一挥,“上!” 一群人跃地而起,手里握着剑,踏过两旁的树向对面的女子飞去。 不自量力。慕槿轻嗤一声,平静的目光看着飞来的人如同看一滩死水。 冲在前方的黑衣人目露凶光,一手持剑,看向满眼平静没有作出任何抵抗的女子,剑刃狠狠地向她刺去。 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让人全然不在意,手里的动作继续。可是,随着这道声音慢慢变高,一遍一遍无止境地充斥在耳边,渐渐地像钩子一样拉扯着人的耳膜。 慕槿面色平静地看向蜂拥而至朝她使出剑式的人,眼里闪过一道暗光,薄唇缓缓勾起。 这点功夫,也想取了她的命? 她的两只手,拿着一只细小的骨哨,放在唇边,吹着悦耳动听的曲子,满眼的平静,眉眼间尽是享受。 可是,在旁人听来,这无疑是索命掐喉的毒曲,让人心生胆颤,一遍遍的战栗刮过人的毛骨,惊悚惧怕,却也头痛欲裂,撕皮扯肉。 “啊啊啊啊!”一人持剑落地,双手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七窍流血。 “快,捂上耳朵!”有人反应过来,立即停止了围杀,用手紧捂着耳朵,神色痛苦。 音,音杀,竟然是音杀! 这样的手段,迄今为止,传言之中只有九潇阁的人才会。他们这是招惹上了什么人? “啊!”这声音忽高忽低,一阵阵的曲调仿佛带了魔力一般穿透人的耳膜,敲击抽离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才这样便不行了?慕槿挑眸看向下方,淡淡的眼眸里露出一抹清漠,放下骨哨,停止了吹响。 曲调散去,下方痛苦翻滚的人也渐渐停下了动作,跪在地上,将手缓缓地拿开耳朵。四周一片寂静,他们慢慢抬头,看见树上那抹淡然身影,漆黑的眼里闪过一道惊恐之色。 “妖,妖女。”底下有人立刻战战兢兢地起身,拖着脚步往外跑,“快,快走。” 钱命相比,当然是命更重要。 底下一群人反应过来,齐齐闪过一道惊恐骇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背身朝着林外拖着脚去。 “良言不进,现在想走,晚了。”淡淡几字从背后传来,仿佛带了几丝凉意,让人后脊骨一凉。 这句话无疑是宣判了死刑。 一群人闻言齐齐顿了顿脚步,扭头向后看去。 只见林外各处,四面八方飞来几道黑影,迅速敏捷,让人难以捕捉。 瞬息之间,便将剩下的黑衣人包围住。 完,完了。看着围住他们的黑影,眼里闪过几道恐惧与害怕。他们怎么会遇上这些人的? 慕槿挑眉,不再看被围困住的人,翻身下树,身姿轻盈,一下子便跨上马背。 “记得解决干净,我先走了。你们随后跟上。”慕槿勾唇浅语,拉了拉缰绳,目视前方,“驾。” 马蹄踏踏声响彻树林,留给身后的一些人一地的心惊胆寒。 曲子可以治伤救人,自然也能用作杀人的武器。只能说,这些人,愚不可及。 耳边吹拂着风,慕槿驾着马儿已越过这座山林。昏暗的夜色渐渐掩入山头,留下一地暗沉。 这笔账,她会记着的。 她驾着马肚子,盯着前方,再过一个坡地,便是坍山脚下。 耳边夜风呼啸,隐隐夹着几丝刀光剑影。 “吁。”慕槿眸色微异,扯住缰绳,停下马。 什么东西? 她微偏头,朝着左手方传来的动静瞧去,却没见到一丝人影。 奇怪。耳边的打斗声还在继续,慕槿四处瞧了瞧,依旧未见着半分人影。不过,看样子。这声音倒是离坡顶更近一些。 相爷如此历害(二更) 慕槿骑着马,慢慢上了坡顶,两旁有几块巨大的乱石,挡住了她望过去的视线。 她翻身下马,将马儿靠在石头旁。 慕槿绕过巨石,伸出头侧目看去。只见昏暗不明的夜色里,前面有一群黑影混乱交战。刀剑撞击声只增不减,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受了伤,主子说了,这机会得来不易,我们得快点解决他。”一个黑衣人看着中间的一抹身影,眼里露出一道凶光。 其余人齐齐应声,动作敏捷迅速,远胜于方才埋伏在后面山头暗杀门的人。 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若是杀手,那使出的招式却与江湖门派有所不同。若说是暗卫死士,可这手法瞧着却邪门邪路。 慕槿眸光盯着前面的人。若要赶到山脚下,必然要经过他们。这里不见青萝儿两人的身影,显然已经离开了此处。 这些人想必也是在两人过去之后才打斗到这儿的。 只是,这里过去不远便是坍山青陀寺,若是再闹出点动静,上面的人自然会注意。 借着昏暗的夜色,慕槿目光紧紧盯着中间被围困的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几道黑影便接连倒下。 避免打草惊蛇,慕槿准备趁这几人打斗变换了地方时再骑马冲过去。 对于不必要的人,也不认识,她没必要去救。况且,敌友不知。 思及此,慕槿翻身上马,拽了拽缰绳,目光犀利地往石头外瞥去,一群人打斗的地方渐渐转移,没有挡住中间的道。 “驾。”慕槿看准时机,夹着马肚子往前飞奔。 没行出半里路,身下的马儿却顿时一惊,扬起前蹄。身后蓦然一凉,一个带了几分冷意的东西贴在背后。 这变故让慕槿措手不及,来不及扭头向后看去。只得用力拽紧绳子,稳住马盘,停下马儿。 “同伙。” “杀。” 她微偏头,还未看清背后的人,耳畔便传来几道阴狠的声音,让她不由淡蹙眉头。 这人反应也是够快,竟能在那样快的速度之下跳上她的马。引了那些人的注意。 “快走。”身后一道喑哑的声音传入耳畔,幽凉的冷意扫过她的后颈,让人忍不住蹙眉。 话音刚落,身后几道嗖嗖的声音便扫过耳畔,几支利箭朝着二人及身下的马儿射去。 该死。 慕槿凝了凝心神,一手拽紧了马儿,冷斥一声,“驾。” 马儿噔噔地飞奔着,却也敌不过身后无止境的利箭。耳旁扫过的凉风吹起发丝,无端添了几分凉意。 “嗯。”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声。慕槿眉间微凝,沉喝一声,加快了马儿的速度,“驾。” 腰间蓦然一紧,身后的人一只手轻轻地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夺过她身前的缰绳,从后面操控着马儿飞奔疾行。 马儿四蹄也越发地快了,比她方才驾马的速度更加地快,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 只要他们能快点赶到山脚下,入了青陀寺,便能甩开这些人。 前方蓦然出现几道黑影,像是早有防备一般,齐齐落到马儿前方。 腹背受敌,身后的人微微用力勒住了绳,停下马。慕槿目光清漠地看向前方。 这些人,看来都是想置身后的人于死地了。 “杀。”不知是谁发出了令,前后几道黑影全都朝着马上的人冲过来。 慕槿敛了敛眸光,浑身散发着警惕。这些人,全然不是方才暗杀门之人所能比的。 腰身蓦然一紧,身后的人一手圈住她,带着几丝凉沉的寒意,包裹着她的身子。 来了。 慕槿心里一沉,全身戒备地盯着前方的人,也时刻注意着身后奔过来的人。 人影至。 背后的人微微用力,两人身子瞬间腾空。身后的人一手撑着马背,双脚旋踢,直扫人头。黑影倒地。 历害。 慕槿心里如是想着。身体借力,也同那人一样,双脚狠狠一个旋踢。直踹离她最近人的鼻梁,反勾下颚,一人倒下。 “嗯。”圈住她的人又隐隐闷哼一声,似乎受的伤不轻。慕槿也能感受到他手臂微微地用力。 “你怎么样?”慕槿此刻被他圈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体的忽冷忽热,幽暗眼里露出一道忧虑。 显然,他在遇到这些人之前,还经历过一批厮杀,否则也不会才出手几招便隐有撑不住之势。 “无…事。”他的声音,略微喑哑凉魅,不如以往的狂狷不羁,但依旧保持着一丝镇静沉稳。 周围的黑影渐近,齐齐包围着二人缓缓向中间聚拢。 慕槿眸光微沉,微抬头,看着将她圈在怀里的人,心里闪过一道疑惑。他似是感受到了这股漠然的视线,也微低头,微蹙眉向她看去,两股视线相对。 一清一凉,一漠一魅。 她微点头,耳边微微一动。眼眸微眯,余光注视着四周持剑靠近的人。 “你行吗?”她低声淡问,目光漠然的盯着前方。 他的伤势现下还不清楚,听阮云飞说他貌似中了毒,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力气来对付这些人。 “你觉得,我不行?”他微低头,鼻尖呼出的灼热气息扑洒在她的耳后,让她身子蓦地一僵。“那日,你不都知道了么?” 微低哑的声音带着几股磁性,勾着心底里埋藏已久的欲望。欲罢不能。 慕槿敛了敛眸,耳朵不由一热,心跳也不由慢慢变快。可她的脑袋还是无比清醒,心知他这是在试探。 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露出的破绽,竟也让他给紧抓着不放。 她很快冷静下来,微偏头,“相爷说的什么,小女子不明白。有这些闲功夫怀疑,倒不如尽心对付眼前这些要取你性命之人。这次,你拖累了我。我帮了你这一回,也别急着感谢,这笔帐今日记着,日后可是要还的。” 记得先前在锦桦阁之时,他便是这样试探她的,让她泄了一丝秘密。如今再使出这样的把戏,她可不会再上当。 “是么?”他微微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道流光。不露声色地凝了凝眸,薄唇微凉。 眼前的女子,若是仔细瞧着,有些地方与她如出一辙。可是再细细思索,却又有几分不同。 真不是他想的那样? “噔”地一声,一把利剑划过眼前。 慕槿挣脱他的手,一手撑在他肩膀上,右脚横踢,利剑飞出,插入草丛。 又“咔嚓”一声,慕槿拧断伸过来一只手臂,将人撂倒在地。 云盏一袭黑袍翻飞,修长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下显得越发幽冷凉魅。 他微抿着唇,身影踏过马背,拉着女子脱离的手臂,一手劈向靠近的人,出手果断迅速,不留余地。 两人出手敏捷,一招制敌,变换的招式看得人心惊肉跳,却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忍不住出声谓叹。 “没想到,相爷的功夫,如此历害,见识了。”许久也没有这样同人配合得如此无隙可乘了。 浑然一体,让人有种并肩作战,很放心的感觉。这也只有以前在和将士们一起作战之时才有的共鸣。 “彼此。”云盏勾唇,眸里露出一道流光,一闪而逝。 他显然也没料到,眼前的女子竟也能同他一起配合得无懈可击。不如那日比试一般,出手敏捷却极有分寸。 此刻,完全就是该狠则狠,该毒便毒。 慕槿与他背靠着背,盯着各自面前的敌人。耳边微微一动,她眯了眯眼眸,昏暗的夜色中,阴影落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对面的黑影人面目憎意,凶神恶煞。似乎要将中间的二人给彻底除掉才甘心。 她袖摆微动,发丝扫过耳畔,带来一丝冷凉之意。 来人(一更) 与这些黑影人过招,以少敌多,大意不得,确实吃亏了些。 慕槿眼神微冷,侧目看向远处闪烁的几道人影,五指微张。 嗖地几声,原本放缓步子的黑影突然跃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两人奔来,手里的剑挥向下方,嘴里也含着几片闪烁光亮的银丝。 眸色凝沉间,慕槿袖摆一挥,双手并用。嗖嗖几道细小的声音穿过空气,刺入人的血肉。 “唔。”几道身影迅速倒下。 她的银针,如今都染了毒,无解必死。慕槿冷冷地看向倒地的人,抬眸瞥向虎视眈眈的一群黑影。 “嘶”地几声,两道声音同时发出。手腕一紧,一道银丝缠绕在手上。慕槿手里的银针也瞬息发出,直刺人的双眼。 “啊!”一人捂着双眼倒地翻滚,神情满是痛苦。 不待慕槿收回眼眸,咻地几声,手臂上脚踝上都蓦地一紧,被几道银丝接连缠住。 此时挣扎,她必定会受伤。若是不挣脱,这些人早晚会将她了结。 背后,云盏看着迅速靠近的黑影,幽凉的眸光微沉,身形一闪,衣诀飘飞间,几道人影纷纷倒地。 “唔。”他轻捂着心口,身形踉跄一步,眉头微微一蹙。抬眸盯着前面口吐银丝之人。 昏暗夜色下,所视不远,却能感受到各自前面危险的气息传来。 越来越多的银丝缠绕在手臂脚踝上,慕槿隐隐也感受到一丝吃力。 眸色渐沉,她冷冷地看向吐出银丝的几人,蜘蛛一般的结网抽死,就等着猎物上钩。 “就这点儿能耐,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慕槿唇边淡淡讥讽道,趁人怔愣间,手脚用力,反握着银丝狠狠往身前扯。 那细刃似的银丝仿佛对她一点儿也没有用作,用力渐大,也未伤到她皮肉分毫。 碰撞声响彻在耳边,慕槿挣脱身上的银丝,看着一群人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扯,脑袋身子狠狠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轻嘶声。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一丝异样,也深知不能再继续硬碰硬下去。 她脚底用力,横扫几道黑影的脖颈,将其狠狠甩趴下地。脑袋微偏,避过耳畔飞来的银丝。 一群人目露凶光,齐齐挥着利剑飞快地向着二人砍来。 “上马。”慕槿淡淡说道。 再留下去,被拖累的人,是她。 他转过身来,身子微微一颤,脚步微跄,可眸里流淌过的幽光却不容忽视。一把夺下与脖子擦边而过的利剑,他旋身一闪,一剑划下。 一条鲜血淋漓的舌头掉落在地上。 耳边微微一动,几道人影纷至沓来,落在黑影外面,一道道诡异落下,让人不由提高了几分警惕。 “什么人?”被包围在内的黑影人疑声质问。现在,似乎腹背受敌的人颠倒了过来。 外面的黑影人动作敏捷,不给人再说话的机会,手中握着飞刀,嗖地一声飞去,被包围的黑影人齐齐倒地,脖子被整齐地切开一道大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一道道白雪似的蚕丝从飞刀口射出,直接绞住那些从嘴里吐出的银丝,连舌带头,狠狠绞断。 慕槿眯了眯眼眸,身后蓦地一凉,一道带着丝丝血腥味的冰凉身体贴在后背,让她缓缓收回目光。 “走。”他余光瞥向那被切断的口子,收回眼眸低哑道出一字,身体微微抽搐,夹杂着冰凉气息,让人寒栗心惊。 慕槿敛了敛眸,点头道,“抓紧了。” 马儿扬起前蹄,卯足了劲往前冲,腾跃而起,踏过嘴里吐丝的黑影人,如一道疾影,飞快奔腾。 “不留活口。”耳后隐隐传来几字,顿时一阵哀嚎声响起,血液溅落的声音也传入耳畔,听得人骇然一沉。 慕槿唇角微勾,眼里闪过一道暗光。驾着马儿畅行无阻地直往山脚而去。 待至山脚,两人齐齐下马。看了看百步石阶上,隐约映下的灯火。 她看了看立在身侧的人,阴影遮住了他一半的面容,黑色的衣袍衬出几许瑟意。 将马拴住,慕槿抬眸看了看昏黄的石阶,淡语,“先上去吧。” 她这个时候到青陀寺,时间不早不晚,若是入了里面,估计会有人找她问话。 踏入石阶走了几步,却不见身后传来一丝动静。慕槿心疑,扭头看去,云盏微侧着头,抬眸看向远处,眼里闪过几分幽深莫测,低哑道出两字,“有人。” 慕槿凝眉,抬眸一瞧,与他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右手方的石阶下。一处幽深的草丛旁,昏暗正能遮掩人影。 两人隐入丛中,慕槿凝神细听,眸光看向不远处,来时的方向,正有一簇簇火光隐隐接近。 谁来了? 若此时上去,在他们还没进入寺里之时,这些人便能发现。要是经过那些黑影厮杀的地方,瞧见了他们二人也必会引起怀疑。 思及此,慕槿也敛了敛心神,朝着云盏过去的方向走去,一起隐入草丛,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鼻尖微动,一股子血腥味传来,夹杂着几丝凉夜青草味,让人不禁蹙眉。 “你的伤如何?”方才也撑了许久,不知他伤势怎样,想起他最后一次出招比起一开始缓慢了许多,心下也划过几许思索。 “无事。”他眼里露出一抹幽光,带着几丝凉薄。眉头微微蹙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真没事?慕槿偏头疑惑地看向他,心里闪过一丝思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可是身旁之人不像是其他人,他说没事,她也不能硬来。 耳边丝丝草叶轻动,一阵阵脚步声传来。 车辙子转动的声音缓缓停下,车上的人掀了帷裳下来。草丛间,只见一袭淡青色的背影,背手立在车前。 “主子,您来了?公主已经上去了,等候您多时了。大师现下也未休息,正在寺里候着。”头上方传来一阵盔甲叮当的声音,脚步声稳重而有力。 幸好没有上去,不然真的就给撞上了。慕槿微扯着草尖,心里如是想着。 周围身穿盔甲的人迅速小跑,一排排有序地立在石阶两旁。将近百来人,整齐划一地排列着,气势磅礴。 “这次太傅大人有意让您与天圣联姻,主子有何打算?”那人来到他身后,拱手恭敬道。 不怕择的人不尽人意,只怕主子不愿。 “佛门净地,休要论及此事。若是再提起,便自去领罚吧。”这道声音淡漠如水,不冷不冰,夹杂着的一丝淡郁却仿佛摧毁了仅有的几许暖意。 这声音…… 是他?竟然是他? 话音落下,慕槿眸光蓦然一沉,兀地起身。抬眸仔细地向外看去,一袭淡青色的衣衫落入眼底,心里不禁翻涌着几丝怒意。 “是,主子。”是他多嘴了,出了东陵,太傅的话再如何也只能是鞭长莫及。 “方才经过一里外时,血腥浓重,似有打斗的痕迹。只是处理得太干净,何人所为暂且不知。你派些人手前去查探再来禀报。”他淡漠地说,仿佛一切都难以让他眼里惊起一丝波澜。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看看。”那人抬头,恭敬道,随后指了几人,“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身侧一个黑衣人见人远去,为他披上了一块青色的织锦披风,“主子,方才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不然也不会调离杜将军。 淡青色的身影缓缓转过身,一副俊美无双面容显现在眼前,半忧郁的眼底流淌的一丝涟漪,无欲无求。 一眼便让人心里一紧,心生一股压抑之意。 果然是他。 见到他的模样。慕槿眸光蓦然一凉,心里气血翻涌,许久不曾有过的怒意充斥在心里,奔向大脑。 耳旁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让她忍不住迈出一只脚,恨不得前去将那人给碎尸万段。 手臂上却蓦地一紧,被人给狠狠扯住,往回一拉。头上传来一道低凉的声音,“做什么?” 你很得意,中毒身亡(二更) 这道声音略喑哑低凉,半魅半浅,如一池凉寒的水,浇灌在心头,从上至下,狠狠淋了个遍。 被人紧拉着手臂,慕槿回神,目光幽冷漠然地看向丛外青色的背影,眼里闪过一道恨意。牙齿紧咬着,浑身因隐忍的怒意而微微颤抖。 她早晚,会亲自了结掉他的。 淡青色的身影缓缓踩着步子,迈向石阶下。脸上的淡漠无欲之色显露无疑。 “无城,这个东西,你觉得眼熟吗?”他缓缓抬起手,将手里的一缕东西露在眼前。 白如雪的银丝映着淡淡昏黄的火光,似也浸染上了一层暗黄,烁着点点光芒,稍纵即逝。 “这,这不是?”身旁的目光瞪大,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这不是雪山蚕丝吗?刃可比金丝银丝,柔可如云似水。 上面沾染的丝丝血迹,无疑是伤人之后留下的。而能用这样如冰雪一般蚕丝的,除了那个地方的人,世上也无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义父很早之前便说,他已经彻底除干净了。那些证据,该毁的也彻底毁了。你说,这次,是不是他,失算了?”他抬起眼眸,眼底流露出的淡漠之色,孤忧而清冷。 机关算尽,也总有算不过的时候。 毁了?慕槿静静地待在石阶拱架下,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里。眉间隐隐泄出一丝波涛,汹涌地拍打着克制的底线。 手臂上传来一丝疼痛,慕槿蓦地回眸,不知何时,她又忍不住想要迈出步子,却被人用力抓着,撞入一个坚硬的怀中,被狠狠按着脑袋,让她不能挪动半分。 “你,放开我。”她低声斥道,因着外边有人,所以声音极小。可心里的怒意还未消散,身上的人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还将她给按在怀里。 草丛摇曳的动静有些过大,在这安静如许的地方显得有些诡异。 “谁?”耳边传来一声低喝。 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这里。慕槿闻言顿时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侧头埋在他的身前,细细凝神听着外边的脚步声。 夜风刮过草丛,带起阵阵摇曳,左右飘拂的样子恍若花枝招展的鬼手,引人前去共舞。 头上现出一道身影,拿剑在丛里挥了挥,似也没发现什么,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主子,风吹草动,没人。”无城拱手禀报。 淡青色的身影脚步停在石阶下,微偏头向丛里看了一眼,淡漠的眸光里微微一烁,依旧毫无波澜。 “走吧。”淡淡的两字,带了几丝沉郁。甩袖迈步走上石阶,身后十余人也跟随在后,护送上去。 两旁的人也迅速往上撤离。 声音渐远,直到听不见一丝动静。慕槿身体才像是有知觉一般,微抬了眼眸,眼底流露出的几许沉寂让人无法忽视。 “不打算起来么?”上方传来一道略低缓的声音,似是调侃,又似讥讽。“本相的身子压着可舒服?” 他的半边身体,此刻有些麻木。可身上的人却不见一丝要起来的意思。 纵然他心底里莫名生出一股留恋,可清醒的意识却让他不能如此。 即便是再熟悉的感觉,再觉得熟悉的人,也始终不是她。这样想着,可身体却又不自主地接近。 既矛盾违和,又莫名安心。连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慕槿闻言也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窘迫,略含歉意地看向他,立刻从他身上起来。 方才事出有因,若不是他将她给顺势拉下,很有可能就被他们给发现了。 “多谢。”她坐起身来,看向昏暗的地方,眼里闪过一丝波澜。 “本相方才以为,你莫不是舍不得起来了。”云盏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似乎又带了几分以前的不正经和狂狷之色。 她的脸上映着些许灯火,幽幽的目光里,流露出几丝清漠之色,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两抹看似无法交集的身影,却像是在慢慢靠近。 “咳咳。”云盏微蹙着眉,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人忍不住咳嗽一声。 “你……”慕槿被这道咳嗽声拉回思绪,目光微烁地看向暗处,眼里带了几丝关切,“我替你瞧瞧。” 话落,不待人说话,拿过他的手,轻轻地诊起脉来。 无意碰到他的指尖,觉着有些冰凉,似乎一触碰便会退却。 “你?”慕槿静心替他珍着脉,知晓结果,她也不由骇然一惊,心底的郁色被他驱散得一干二净。“你的伤,怎么会如此严重?” 而且还失血过多,这下子没有晕倒已是极限了。况且,他的身体忽冷忽热,指尖还隐隐抽搐,似乎有什么毒素正在侵蚀着他的身体。 方才,在他打斗之时,想必已经处于颓势,还在此支撑许久,一直忍耐。 “你先将这个吃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在他身前。“我如今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吃下这个解毒丸可暂缓你的毒性发作。” 慕槿语气平静,平静之中隐含着一丝关切。 云盏也未反驳,将她手里的药接过服下,身体确有一许缓解。 “我先扶你起来,去寺里找个房间好好休息,那里有众多人手看着,想必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慕槿伸出手,看向幽暗处的人。 他的状况,不是太好。若不及时诊治,恐怕,再拖下去这天圣的相爷也可以换个人来做了。 她伸手将他的身子拉起来,扶着他的身子,两人从草丛里出去。却不料身旁之人步伐不稳,险些将她给拖倒,双双跌回去。 “相爷,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有幸得见,也不枉今夜险走这一遭了。”她将他的右手绕过他的脖颈,一手扶着他的腰。因着方才险跌倒的架势,她也忍不住开口淡讽道。 虽是嘲讽,却并无恶意。纯粹是看他笑话。 谁能想到平日里深沉似水,幽暗邪妄的相爷,也会有走路还让人搀扶的一天。 如此一想,今夜的阴郁也随着这个举动慢慢消散了。 “是么?你很得意?”云盏唇色渐深,被人搀着,听着这话也不禁勾唇缓问。“巴不得本相中毒身亡?” 虽说这话,却似乎并不生气。 有点。慕槿扶着他的身子慢慢地往石阶上走,闻言也不禁挑眉,“这是你说的。那待你毒发身亡之后,我也不介意刨个坑将你扔了,到时候蛇虫鼠蚁将你分尸,岂不是更一了百了?” 还省得她用那些药好好施救一番。 这女人。云盏眸光微烁,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忍着身体的不适,邪魅一笑,回道,“看来,中毒的不是本相,另有其人。” 这是说她毒?慕槿挑眉睨他一眼,甩出两字,“彼此。” 眼下,她也忘了他矜贵的身份,外界传言的不可一世的脾性,怼起人来也毫不落于下风。 两道身影缓缓行在百步石阶上,时不时地传来几丝咳嗽声,无人知晓二人在说什么。 ** 寺里的灯火燃了几许,里里外外站着许多守卫,白日里连平常奉香火的百姓也不让进去。 戒备森严,让人难以相信这样肃穆的地方会是一座寺庙。 一座幽暗的房院里,封闭式的院落分了几间客房,专门留给香主歇息之地。 慕槿拧着眉,立在房内,对于方才的古怪行为似乎有些不解。 原本两人已到了寺庙前,庙门紧闭着。她本想敲门,却被云盏给制止。听信了他的话,从一处无人看守的角落翻墙而入,不让任何人知晓。 因此,如今寺里的人也并不知道她来了这里。 劳烦再摸一下(一更) 这里是休息的客房,早早便有人安排下来的。她的房间暂时没有,估摸着那些人该算计着她已经死了。 “相爷,周围有我们的人把守着,无人敢随意进出。”房门被打开,茗弋迈着沉稳的步调进来,看向屋里的人,“灵师也请来了。” 言罢他进屋立在门旁,身后一个白胡子老头随之进来。神色匆匆,似有些着急。 他们到这里不过才半炷香时间,云盏的手下就已经接到了消息赶来。这心思缜密得令人发指。 慕槿一脸平静,看着半坐在床上的人,脸色微白,脸上也显露出一丝虚色,看来受的伤的确不轻。 只是,云盏将她带来此处是何意?把她留在此处便是为了不让她泄露今夜的事? “哎哟哟,急死个老头了,快快快,让老夫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白胡子老头开了口,赶紧走到床边。 他一开口,慕槿这才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是他?慕槿眯了眯眼眸,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人不是在仁医堂见过的那个义诊大夫吗?灵师?他和云盏是什么关系? 心里细细琢磨着,抬眸向床边的人。来人也根本没有注意过她,一心专在云盏身上,静心替他诊着脉。 灵师皱着眉头,堪比两座大山给压着,直不起来。 他能瞧出来云盏中了何毒?慕槿抱臂立在柱旁,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诊断。 方才她只是粗略查探了一下,也不知晓具体如何。不过瞧这灵师样子,经验再如何也比她老道。外界却没有关于他的几丝传言。 真是奇怪。 “唉。”灵师哀叹一口气,显然情况也不大好。“听说你昨日带了人回来,怎么样?可有结果?问出什么了没?” 他昨日便替他诊断过,可是,却依旧不见好。没有得到解药,纵是他也无法凭空捏造出一颗来。 云盏微微抬手,指尖止不住地微微抽搐,脸色有些发红,嘴唇却毫无血色。 “有话直说,情况如何?”他微抬了眼,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他尽量压低声音,压制住心里略翻涌的气血。 “这,这可难为死老头子我了,你师傅叫我帮衬着你,如今倒好,要是再不逼问出解药,过几日,恐怕你这小子就死翘翘了!”灵师愁眉苦脸,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那人在哪儿?”他忽又偏头问。抬起目光,正巧对上慕槿抱臂幽幽看着她的眼,眼皮子不由跳了跳两跳。“莫不是你?” 她?慕槿挑了挑眉,平静无波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淡然地说,“是我如何?” 灵师‘蹭’地起身,双目放光瞅着她,仔细盯了半响,又甩袖坐下,轻哼一声,“不是你。” 若是她,焉能站在这里?想了想,又气不过,瞪她一眼,转头一脸忧心地看着云盏。 “你这毒,抓到那人可说了什么没?我只能先给你缓缓,若是能尽快让他说出来,那再好不过。”灵师苦着眉头。 让他解毒还好,若让他逼供,着实还没这个斤两。况且那个人没有说出一丝半点儿的消息,他也无法制出解药。 这下可难办了。这小子怎么会遇上那些人?想不通。 若是叫那老头子给知道了,他保不准还要被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灵师,昨日逮住那人,功夫不怎么样。但嘴却硬得很,什么也不肯说。因不清楚其他方面的能力,暂时没有用刑。”茗弋铁着脸色,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忧心。 云盏闻言蹙了蹙眉,手按压在床边,以防止它不受控制地颤动。眼里流淌过一丝暗光,忍着心里的刺痛的感觉。 “快去,打盆热水过来。你今晚中了毒,还去和那些人硬碰硬,真以为你是铁打的?这下倒好,经脉逆行,雪上加霜!”灵师见他的反应,又抬手替他诊脉,越诊心里越发揪心,气不打一处来。 茗弋得令,立刻转身出去。 “你,过来搭把力。给我按住他的手。”灵师又转了脑袋,眼睛睨向一派平静的慕槿使唤道。 确定?不怕她过去帮倒忙?慕槿挑眉,眯了眯双眼,看向微垂着眼眸,幽深却又静暗的人。 心里思怵片刻,也迈出了步子,朝着床边走去。 既然这人来了房里,能过那小子的眼,必然也不是什么不可信之人。打下手也勉强可以的。 灵师拿开手,从身后一个白色布包里拿出几个小布包,摊在床前。 慕槿见此眉毛轻皱,对他拿出的东西不以为然。这些都是很平常不过的用具,治经脉逆行倒也可以。 只是,云盏中毒之后还能抗这么久,也算是百闻而难得一见的人了。 “快,按着。”灵师见她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瞧,似乎还对这些东西有些不屑,不禁抬高了声音,咳嗽两声,“你,快躺下。” 他又偏头,看向云盏。 语气是凶了些,可是也动作利索地将云盏扶好,让他半靠在床头。 但愿能有两把刷子。慕槿也未出声,兀自坐在床头,将云盏两只手臂给按在床上,紧紧握住。 不为别的,只因他浑身抽搐得厉害。让她不得不用上劲。 云盏此刻微闭了闭眼眸,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唇角血色尽退,不吭一声。 经脉逆行,那身上承受的疼痛必定不是平常受伤断骨所能比的。他居然也能忍得下来,什么也不说。 慕槿见此也不由抿了抿唇,手下越发用力地按着。 灵师拿着细针,快速找准穴位,手法熟练地一一插下。她瞧见也没有多说什么,确实有些能耐。 可云盏身上的颤抖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你可知晓这具体是何毒?”慕槿瞧了片刻也不禁抬眸淡问。 他的身体,似乎忽冷忽热,有些不正常。若是平常的经脉倒行,也不至于如此厉害。连针刺穴位也不管用。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下有人在旁看着,她也不能打断他直接出手再细细地瞧。 “老头子我要是知道,还会在这里做这些劳什子功夫?”灵师头也不抬地回她一句,话里明显不悦。 好歹他的医术也是一绝,怎就竟遇上这些个难治的毛病?还每次都是这个人。想来就心里堵塞得紧,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慕槿闻言也不讶然,继续按着手臂,感受着他忽凉的体温,心里不禁一沉。 “云盏?”她看着他微闭上的眼眸,不由开口轻问,“你可还记得你中毒之时有过什么异样?或者,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有,或者还记得,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线索,探探他们口中被抓的那个人的门路。 床上本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动,睁开眼眸,目光幽深地看向她,神色间有些虚弱。语气凉凉道,“你想说什么?本相如今这样,你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去挖坑了。” 他说什么?慕槿闻言不禁拿着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心里忍不住诽腹一番。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这种当不得真的话也要记得? 瞥见慕槿眼里的狐疑之色,他薄唇不由微勾,即便是身体难受,可依旧面不改色,眼底一如既往深幽似水。 “本相胸前,有样东西,你,替我将它拿出来。”云盏抬眼,眉毛轻拧,沉哑着声音说道。 慕槿看了看他脸色有些难看,也止了心里的疑惑。知道他此刻也腾不出多余的力气做些什么,两只手改为一只手紧按着他的手臂。 右手轻轻往他胸前的衣襟伸去,眸色认真而凝重。 她往左探了探,摸到一丝炽热的皮肤,不由缩了缩手。 又继续往右寻了寻,指尖寻到一样东西,知道那是什么,慕槿脸色不由一红。没有抬眼去看那人的眼色,硬着头皮避开那些敏感的地方左右探了探。 “哦,本相似乎记错了,好像将它放在了怀里,劳烦你再替我摸索一下。”上方传来略低缓沉哑,却又极力忍耐着的不疾不徐的声音。“咳咳。” 不放心(二更) 慕槿脸色有些难看,耳后的红晕还未散去,抬眸便看见他皱着眉咳嗽有些难受的模样。嘴角抽了抽,不知他这是何意。 他会不会故意骗她?慕槿凝了凝眉,略思索一会儿,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 这怎么可能呢? 她敛了敛心神,又伸手朝他怀里摸去。这下摸得小心谨慎了许多,是以也从他身上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慕槿微微垂眸,看了看手里用薄布包裹着的东西,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何物。但觉着有些熟悉。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慕槿抬眸看向他。平静无波的眸色低闪过一道疑惑。 云盏微敛着眸里的幽深,轻蹙眉,脸色的血色也渐渐退去,俊美妖冶的面容无端添了几分弱柳拂风之意。让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她在想什么?慕槿眉心不由跳了跳,移开眼。这妖孽的人,不说话也能叫人心里生出几分异样。 “这是什么破东西?”那灵师也注意到二人的话,拿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我打开看看。” 言毕,便要伸手将它接过去细细瞧瞧。 “不要碰。”云盏又闭了闭眸,蹙着眉头看向他,忍者指尖的颤动开口道。“有毒。” 有毒?灵师将薄布揭开,正要拿出里面的东西,却被后面二字给惊住,缩回了手。 “这个东西有毒?莫非,你小子身上中的毒就是从这儿来的?”灵师睁大了眼,神情里带了几丝惊讶。 云盏缓了缓气,微点头。现下因细针插入穴位,逆行经脉渐缓了下来。身体也觉着好受了些。 这东西…… 慕槿敛着眸,看向他手里的东西,眉毛不由沉了沉。 “你知道这是什么?”她略抬了抬眉,偏头看向神色惊讶的灵师,疑惑地问。 莫非,他也知道这些事? 灵师疑着眉,又将头凑近,仔细瞧了瞧。收回眼说道,“这看着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过,若是此物有毒,那可就有些奇怪了。” 说罢,他拿眼看向靠在床头的人,胡子翘了翘。 云盏眸色渐深,额间的细汗还未干涸,语气微凉缓地道,“许久未见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慕槿垂眸不语,心里细细思索他这番话。莫非,他以前便见过? “相爷知道这东西有毒,却不知晓它的解药?”她挑眉看向他,平静的神色里不见一丝急切。 他应该早已听闻过这东西。或者,也包括那里的一些消息。 云盏抬眸看向她,幽深的眸低闪过一丝流光,并未否认。 微垂了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此刻不受控制的抽搐减轻了些许,经脉逆行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收回眼,神色渐凉,低缓地道,“早年在一个小国,见过一次。听闻这样的东西只有荆溪一族方有。不过,几年之前,荆溪族内出现动荡,拥有这东西的人也消失了。” 触碰必中毒,中毒无解必死。只有荆溪内族一支才知晓解药何在。 慕槿闻言也不由挑了挑眉,看来他也知道。深谋远虑,大小国事,他都有所耳闻。 “看样子,相爷好巧不巧,正遇上了荆溪族人。貌似现在也没有拷问到解药。”她淡淡说道,眼里含着一丝兴意。 以云盏的手段,想要问出什么应该不是难事。除却那人嘴确实严了一些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想要探究。否则,也不会现在还没有一丝结果。 慕槿如是想着,觉着后者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倘若如此,那云盏想要知道些什么? “看样子,你很高兴?”耳边传来一丝凉凉的声音,除却几分喑哑外,还带了几丝慵懒,似乎一眼便能知晓她心情如何。 慕槿蓦地抬眸,看他一眼。抿唇淡笑,“盼着相爷死了我有何好处?良田千万顷,美玉不胜数?抑或是能坐上你的位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回眸正巧看见茗弋踉跄一步站好的身形。手里规矩端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头,又往后退步,面不改色地站着。 他拿眼看了看正收回眼的女子,眼皮子抖了抖。方才他听见了什么?公然在相爷面前议论他的生死?坐上相爷的位置? 这样的人,若是以相爷以往的脾性,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这样想?”云盏眸色微深,盯着她浅浅的眼眸看,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只有淡淡的笑容,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想说什么?慕槿眉毛微微一挑,他现在中毒没命了,她少不得难逃罪责,岂会美到得到这些东西? “我有法子可以替相爷解了这毒。不过,若是如此,相爷日后便要欠我三个人情。相爷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不涉及国政之事,也绝不祸害他人性命。算来相爷也不吃亏。”她浅浅一笑,笑得恍若一只无害的白兔。“就看相爷想不想答应了?” 左右不过都是她救了他,让他欠自己多少也不为过。她觉着,以云盏运筹帷幄,智谋无双的个性,若是一旦没有束缚了,少不得会将这些一一给讨回来。 她要在这之前,提早做好打算。 “不如你们二位先下去?”她摆了摆手,抬眸含笑地看向他,淡笑的样子恍若一朵洁白的木槿花,片片都染上了一丝暖意。 只不过,这暖意里,带了浅浅的算计。 灵师听了她的话,本就嗤之以鼻,此刻见了她手里的动作,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这女子,敢这样指着老头子我,哼,我先暂且不与你计较。但有没有这能耐,还另当别论。”灵师抱臂轻哼,眼里极是不满。 这样的人,还是第二次见。本就有一个将他气得牙痒痒的人消停了,这会儿又出现一个。你说气人不气人。 慕槿拿眼瞅着他,神色淡淡,又移眸看向床上已经缓和下来的人,眼角含着一丝流光。 她想如何?云盏眸色幽深地看向她,觉得这样的眼睛露出的几丝淡淡不屑之意有些熟悉。似乎不久之前便见过。 他动了动手指,抬眼看向其余二人,语调微缓,“你们先下去。” 茗弋得令,微颔首行礼出去。 灵师瞧了瞧这个,又瞧了瞧那个,吃了一肚子气。撇下一包药袋,轻哼一声,气呼呼地快步走了出去。 这灵师,瞧着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不过,倒也没有太让人生厌。有点意思。 慕槿挑眉看向走出去的两抹身影,耳边传来一道摔门的声音,眼里溢出淡淡的笑。 “你想要本相答应你什么?”上方传来一道喑哑又低缓的声音,虽是问她,却并未有几分疑惑。 若是简单的东西,她会提要求么?慕槿抬眸,正迎上一双探究幽深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味。 “相爷抓的人,我想把他放了。”她淡淡地说,眼眸笑意不变。 这筹码来得再及时不过。云盏中毒也中得很是时候。 “为何?”云盏眸光微烁,缓问。 他抓的人是谁,她也能猜到,若是不救也可以。 只是,那小子估计也不会一直被困于此,他身后有人,若是知道了他被抓的消息,那荆溪族人的许多消息便会被散布出来。 若是她能将他给救了,卖他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有需要,找他便也更顺理成章了。况且,他身后不是还有人么? 此举说不定也可以收买人心。 “相爷过问这么多做什么?我既然这么做,自然有我的打算。相爷允是不允?”慕槿平静地问。 不允,她自然就换个法子,允,那便一切好说。 云盏眯了眯眼眸,神色幽深,眼底闪过一道暗光。“允。” 他想看看,她想要得到些什么。 慕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略蹙了蹙眉,“嗯,相爷答应得爽快。不过,我还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云盏眉心动了动,拿眼奇怪地看着她。 他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食言。她如今得到了他的亲口允诺,她有何不放心的? 确实不放心。云盏这人虽高高在上,权势滔天,但说的话不可尽信。即便是知道他不会反悔,可是,她也想图个心安。 “嗯。”慕槿点头,丝毫不觉诧异,“若是相爷哪天反悔,我岂不得不偿失?不如立字为据,日后也好有个对证。” 立字为据,算计(一更) 立字为据,这对谁也不吃亏。慕槿眸光平静地看着他,浅浅一笑,带了几分兴味。 云盏掀了眼帘,淡淡瞧着她,幽深莫测的眼眸里看不透心里的想法。 “可以。”他低缓地道,眼里闪过一道流光。“自去身后取纸,写下便可。只是,如今本相手上无力,题名勉强,其他的就有些为难了。” 为难?慕槿微拧着眉,垂眸看了看他微微抽动的指尖,好像是那么回事。毒未解去,让他行动确实有些困难。 只是,若让她写,那他日后抵死不承认,她不就亏了。她拧眉淡问,“那你想如何?” 闻言云盏动了动眉,眸里波光潋滟,低缓开口,“本相手虽无力,但勉强能用上一二分。若是能再借上几分力,写出凭据倒无多少难处。” 字迹会是他的,往后抵赖也说不通。慕槿神色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何时变得这样为他人着想了? “你若是想赶快立出据条,不如过来替本相将这不受控制的手给握住,好让本相写出的字不至于太过丑陋,难以辨别。这法子如何?”云盏眉尖微动,身体的一阵刺痛感过去,额间的细汗也慢慢停止流出。 他这是在威胁她还是别有居心?慕槿感觉他身体渐好转了些,可浑身那股子不正经的气息又跑了出来,怎么看怎么怪。 “可以。等着。”慕槿转身过去拿笔墨纸,神情带了几分不解。 云盏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眸间划过几许幽深和思索。 那双眼睛和说话的语气有些相似,可是,那张陌生的脸以及繁琐的身份,查探不到的底细却让他有史以来觉着半分踌躇。 今夜谢青含的到来,她的反应如此激动,他们之间,或许有着某些关联。 不论是或不是,也不论她与谢青含是什么关系,他都得考虑,是否要试探一番了。 慕槿回身,看见的便是那副深幽思怵的模样,血色渐渐回转的薄唇,有着半分的魅惑。 “好了,我说你写。”她屈了身子,将纸墨放好。将笔塞在他手里,拿眼看向他。 要求也说完了,她也照办了。慕槿淡拧着眉,想看看他还想如何。 “嗯。”云盏眉尖轻动,也不诧异,“靠近一点,本相身子不便,实在无法再挪远半尺。见谅。”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慕槿额角跳了跳,只得在床头蹲下身,看了看云盏侧着的身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分明是他欠她条件,这会儿却被他使唤。心里不禁觉着有些奇怪。 云盏眉尖微挑,看着她未取下的面纱,那清姿淡然的清眸,神色几分清冷。薄唇微抿。凉凉道,“你离得这样远,本相莫不是洪水猛兽?且你的头发又挡住了本相的视线,本相如何看得见那宣纸,还怎么下笔?” 他语调幽凉,低缓磁性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慕槿低着脑袋,也察觉不到他是否是真的瞧不见。闻言左眼皮不禁往上跳了跳,敛了敛心神,只得又将身子靠近一些。 待他写完了,把柄便在她手中,以后,看他怎么得意嚣张。她敛眸看向柜前白色的宣纸,又偏头看向他床头平放着的手,伸手握住。 “写罢。”慕抬眸看向他,平静无波的眼底流淌着一丝兴味。别想着再同她耍花招。 云盏眸光落在那白色的纸上,眼底流淌过一丝邪魅。 不理身上的刺痛和不适,看着他的右手被一双微凉的柔荑给握住,心中划过几许思索。幽凉的目光忽暗,左手轻动,袖摆一挥,将靠在床头屈身的人轻轻给揽住。 “不要反抗,本相不过觉着有个支撑方便些。”他凉凉道出一句,眸底幽深如许。不理被他圈在怀里身子僵住的人。“你可以说了,本相落笔。” 得寸进尺。慕槿眉毛紧拧,心里不由一嗤,整个人被他圈着,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咯人得紧。 顾及他的伤势,又不得多做什么反抗。只得紧捏住他握笔的手,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掩住心里微微的跳动。 “行了,相爷别耽误时间了。写罢。”鼻尖充斥着属于男子的清魅气息,让她不由拧了拧眉。 云盏两手将她圈着,细嗅着女子清浅发香,神情略显满意,轻应一声,“嗯,你说。” “天圣阴历二百二十三年,杪春。”慕槿淡淡地说,目光看着他手指微微地转动,不动声色地向外瞧了瞧天色,“巳时。檀山青陀寺客房。” “天圣国云盏欠下慕国公府大小姐慕槿三个条件。日后无论慕槿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涉及政事,力所能及范围内,云盏必须遵从……” 寻摸着过了一炷香时间,慕槿见着他提上了名字,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下。 日后,他的身份在她这儿也不大管用了。慕槿将纸放在嘴边轻吹了吹,折叠好放在怀中。 “我信相爷不是失信之人,日后若有事,还要劳烦相爷了。”她扭头淡笑道。却不料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他的脸离她不过一寸。 还能感受到从鼻尖传来的隐隐热气。 慕槿淡淡拧着眉,才发现两人一直便以这样的姿势待着。她推开他的手,起身。 “我待会儿写张方子交给你,依着上面的要求,不出三日毒便解了。”她看向他幽深的目光,“我得先在这里找个住处,告辞了。” 云盏并未阻拦,看着转身出去的女子,眸底闪烁着几丝暗光。 ** 慕槿悄然出了客房,并未急着去见这里的人。而且避开层层守卫,在寺里四处探了一番。却没发现任何奇怪之处。 来的人去哪儿了? 云盏的客房处在寺里最好的一处地界,背后便是坍山山腰。因着风向,所以灵山的雾气鲜少吹拂到这儿来。 往西,是宁安王,贤安王,淳安王的厢房。往东,是京中几位贵家小姐和一些夫人住的地方。南边,便是皇后所居之地。 慕槿眉头轻蹙,耳边传来丝丝动静。她侧过身子,翻身上墙院,落下。避开了巡视的守卫。 她落在屋顶,揭瓦。看了看屋里有些昏黄的烛火,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大师,谢某近日来此,并非只为东陵一事。”一道低漠带着几许和气的声音传来。 慕槿紧拧着眉,细细地听着。 “嗯,施主远道而来,心诚所至。老衲观你眉眼间思虑颇深,心事重重。老衲不过一介出家之人,若能替施主解忧,也是福泽。施主有何苦恼,不妨一一道来,看老衲是否能替施主分忧一二。”一道老沉极耐心的话传出。 他竟也会有忧虑。莫不是怕东陵的孤魂找上他,让他无法安眠了?慕槿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没曾想这次的天圣的宫宴,他竟会亲自来此。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既然来了,那她便要让他有去无回。 谢青含一袭淡青色长衫,衬出修长的身子多了几分孤蔼。眉间淡淡忧郁,仿佛钳上了一颗郁色的泪珠,深深的忧思全然没有在人前的孤漠淡然。 “很久之前,尘世之中,我以为她所在之地,便是天堂。地狱,会离我很远,一辈子也不会去。”他语气忧漠,“可是,我现在却觉得,我已经来了地狱,天堂,再也回不去。大师,若是你,该待如何?” 天冠地屦,此等差别,确实难受。大师轻叹一口气,神色间也颇是无奈。 “施主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一念谓之天堂,一念谓之地狱。天堂地狱不过转瞬之间。施主可是懊悔,曾经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他循循善诱道。 谢青含清漠的眸光顿时一暗,微颔首。 确实无法弥补,拿命来偿还也是无用。还想借助佛法恩德来替自己开脱,真是可笑。 “老衲不知施主所犯何事,但仅有一句话奉送给施主。天道有云,善恶有报。”大师拱手作揖,叹声道,“人生在世,芸芸众生,过不去的事多不胜数。譬如这门槛。” 纠结的人(二更) 他给谢青含指了指紧闭的门前,下方竖起的一道门坎。“所谓门槛,过去了便是门,过不去的便都成了槛。若施主曾有过,一心悔改,天堂地狱,亦是转瞬之间。” 慕槿淡淡瞥了眼下面的人,听着两人一来二去的说话,轻嗤一声,自知无法打探到什么,也不能打草惊蛇。 是以盖上瓦,身影一跃,纵下了屋顶,消失在暗夜。 ** 一处昏暗的地界,干燥而不潮湿的地界。里面爬过几只啾啾的老鼠。 一人窝在墙角,目光郁郁地瞧着左右爬来爬去的蛇虫鼠蚁。 耳边传来丝丝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向铁栏外看去。一道碧青色的身影徐徐出现在视野里。 他慢慢起身,疑惑地向来人看去。 “怎么是你?”他眉头皱得很紧,“你和他们一伙儿的?” 来人一袭碧青色的衣裙,一块白色的面纱遮住了面容。淡雅清然的眸里含着几丝笑意。 “看来你的处境挺不错。身上也无半分受刑的痕迹,倒是奇怪了。”慕槿掀了眼帘淡淡扫视着他,轻缓道。 这性子被关在这里,估计待上一个时辰也会受不了。 这女人。殷非翎瞪她一眼,额发下遮盖住的淡蓝色的眼睛澄澈而不悦,“非要段胳膊断腿才好?你被关这里试试?” 果然如此。慕槿并未替他打开牢房,淡淡扫他一眼,轻缓地说,“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你被关在这里,没有受到半分损伤,是何缘由么?” 他在这儿也待了有一天了,连自己的处境也未想过。慕槿撇开眼,似是有些嫌弃。 缘由?殷非翎皱眉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这个女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说的话也古怪,让他难以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慕槿缓缓走近,看了看落锁的牢门,眼里泛着一丝淡笑。似那门外的枯枝,被掸下了些许灰尘,露出清然利落的样貌。 “如此浅显的话也听不明白。难怪也会在这儿一筹莫展,坐穿牢底了。”她淡淡地说,也不去理会他沉郁的脸色。 “你是何身份,你以为,他们会不知晓吗?殷氏一族,若在其他地方可能还不会被人知晓。可倘或来了京城,遇上了一些有能耐的人,你的身份又能瞒得了多久?” 原本只是沉郁的人闻言立刻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抬手指着她惊愕道,“你,你,你知道?”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她一定是骗他的。 “说吧,你这样骗我,到底是何居心?”他收回手,抱臂看着她,撇开眼一脸不屑。 这人的脑袋是被驴给踢了还是被门给夹了?慕槿用奇怪的眼神扫向他,心里如是思索着。 “殷氏一族族内遭受叛变,内族之人伤亡惨重,所剩无几。你有本事活下来,以你的能耐,暂时还做不到。”她淡淡地说,“我说的话真假与否,日后自见分晓。不过,你真想待在这里,不打算出去了?” 殷非翎皱着眉头,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即便是知道他族里的一些消息,可也不知她是不是想用假话来利用他。 “你能安然无恙地来这儿,究竟拿了他们什么好处?莫不是想骗取我的信任,让我替他解毒?替你们做事?”他沉着脸色,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他与这个女子不过三面之缘,她能这么好心地帮他,没有目的他也不会信。 若不是与姐姐闹了矛盾,他也不会一气之下出走,遇上了那个人。如今中毒,他没有拿出解药。那个人不出几日也活不了。 这个女人来这儿,莫非是喜欢那个人,所以想替那他来拿解药的? 这么一想,他又撇开眼,脸色沉沉,不再开口。 慕槿闻言也不讶异,扬了扬眉,手里拿出一把钥匙,低头不紧不慢地将锁给打开。 “行了,出来罢。我没时间在这儿和你耗下去。”她淡淡瞥他一眼,立在外面静静地等着。 他才不要。殷非翎撇过头,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后面背着一个斗笠,看起来颇为老成。 “真不想出来了?”慕槿淡问。 不要。殷非翎轻哼一声,不去看她。 慕槿见此,不由勾了勾唇,淡笑道,“那好,你若是想一直待在这儿,那便呆着罢。若是想出去,那便得一直跟在我左右,不得随意走动,我可以替你遮掩一下身份。这究竟划算不划算,你不如待在这里好好想想。” 她倒是不着急。 言罢,她转身,落上锁,向着外面走去。 “哎,你,你先等等。”殷非翎的声音从后传来。“你,你说的,是真的?你可以隐瞒我的身份?” 且不论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他的身份,若是他真想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也只能待在她身边好好查探才能知晓。 “骗你的。”慕槿微掀眸子,头也不回地道。言毕又迈出步子向外走去。 “喂,你先等等。你真不想救人了?”殷非翎在后大唤一声。两手扒着铁栏,挤出一张略青稚成熟的脸。 “不想。”慕槿依旧未回头,迈着步子往前走着。 “那,我,我先答应你。只要你不觊觎我族的秘密,不打听我的身份,还能替我遮掩。我就听你的。”殷非翎眉头皱得紧紧的,看着那抹已经渐远的身影,大声唤道。 这样还不行么?他立在牢里,兀自思索着。 慕槿闻言不禁勾了勾唇,回身淡笑道,“好。” 殷非翎看着那双清眸,眼底闪现的几丝笑意,恍若添了几分霜色,明艳靓丽,亦清姿卓然。 他立时反应过来,不由心生懊恼。他这是被人耍了?可现下有气也无处发。只得闷闷地低了头,暗怪自己蠢。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白白放过这样算计人的机会。懊恼归懊恼,可是也乖乖跟着慕槿出了这牢里,一声不吭。 ** 第二日,慕槿起身,依着规矩,向着寺庙主院走去。 昨夜她便已来了院中,见了方淑云与皇后娘娘。听说昨夜慕菱到了这里便央求着方淑云派人寻她。 方淑云表面功夫倒是做得足,面上应了下来,实际上却并未派出任何人马出去寻人。 青萝儿则唤了莲柚二娘找人去救她。她回了寺里,给她们报了信,自然不必再出动人手。 “慕,槿姐姐?”不远处,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话里带了几丝疑惑。 慕槿回眸,朝人淡淡瞧去。身后跟了四人,也皆疑惑地朝来人看去。 “听闻昨夜槿姐姐遇到不测,母亲派了人出去寻,却未寻到一丝人影。幸好听说姐姐昨夜便回来了,今日见槿姐姐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妹妹也放心了。”慕晗烟柔婉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手里轻绞着丝绢,眼底闪过一丝妒意。 慕槿淡淡瞥她一眼,又移了眼眸,看向她身旁的两人。勾唇道,“烟妹妹有心了。若是妹妹以后有个不测,希望我也能像今日这般好好关切上一句。” “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诅咒我姐姐遭遇什么不测之祸,没命了才开心?”慕琉莺脸上尽是不悦,看着慕槿淡然的脸色毫不畏惧,斥骂道。 昨夜听闻这个女人没有回来,被人围困暗杀,她心里很是窃喜。可现在这女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本就让她心里倍感不悦。 可是她竟然还说出那样讽刺的话,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慕槿眸光淡淡,眼里毫无波澜,“这可是你说的。曲解我的好意,是府里的先生没有好好教你识书习字,还是天生愚蠢所至?若是前者,那便是先生能力不足,若是后者,琉莺妹妹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嫁妆(一更) “你!”贱人。慕琉莺目光凶狠地瞪向她,忙要上前教训。可手臂却被人拉住往后扯。 “琉莺,槿姐姐是好意,晗烟心领了。”慕晗烟皱了皱眉,拦住七窍生烟的慕琉莺,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眼里泛笑。“皇后娘娘与太妃娘娘还在里面讼佛经,我们也该进去了。” 她偏头,看向身侧一人,“阿桓,我们一同进去吧。” 宁安王在来佛堂路上遇见了慕晗烟,便随她一起来了这儿。没想到会遇见慕槿,她一身静雅淡然的模样,全然没有那日比试势不可挡的煞气。 眼底流露出的淡淡冷漠,让人不由驻足停留,蹙眉疑惑。 不知道,还会以为他与慕晗烟郎情妾意。慕槿抬眸颔首,垂眸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一双黑布靴以及一片紫色的衣诀,停留片刻,似想说什么。 却又终是迈步走了过去。 慕槿抬眸,看着两人前后过去的身影,平静的眼里划过些许思索。 “小姐,那慕晗烟什么意思?明知道宁安王和您有定了亲却还故意贴上去,难不成她也想做宁安王妃?”青萝儿神色愤愤地看着走远的两抹背影,十分不悦道。 慕槿闻言淡笑,“她敢这么明目张胆,自然也是有几分底气的。背后若无撑腰之人,少不了会行事顾忌几分。” 如今慕晗烟当着她的面与宁安王靠近,想来也是得了什么人的担保。她倒不觉气怨,若是毁了这门亲,慕晗烟上位不免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她也从来见不得小人得志。 惹上这女人,如何会有好下场。殷非翎看着远去的人,心里不禁有些同情起来。“哎,我说,你未来夫君都快被人抢走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不说话会被噎死。慕槿挑眉神色淡淡地瞥向他,“我着急做甚?你若是喜欢,不妨你抢回去试试?” 她迈出步子,缓缓向前走着,悠然的神色一点儿也不见恼意。 “哎你!”殷非翎被这句话堵得无处撒气,看着走在前面无比惬意的女子,很是懊恼地唤道。 “姐姐,他是谁?”身侧,莲柚看了看背后的人,黑幽幽的眼睛,同他一样的年岁,一身干净朴素的衣服,怎么看也不像是做跟班来的。 莫不是捡来的?还敢用如此语气同她说话。 慕槿闻言挑眉,头也不回地道,“街头捡来的小乞丐,不带他回来心里过意不去。以后你也好有个玩伴,你们一起习武练字。” 她拍拍莲柚的肩,目含笑意地负手走在偏头。 果然,捡来的。莲柚又看了眼身后的人,目光微烁。 二娘掩嘴轻笑,看了看后面两人,无疑不是同情的模样。 “以后这两人儿,估计得一块儿抱团取暖了。哎,真是,你这身边儿好久也没这么热闹过了。”二娘笑着调侃道,扭动着腰肢,笑得花枝招展,瞧着无比妩媚。 说得好像会被她弄得很惨似的。慕槿淡笑不语,也不理会后面的几人是如何个心思。 “槿姐姐。” “堂妹。” 耳后,传来几道声音,让慕槿不由止步回头。 身后,慕青瑜,慕君华,慕芙几人并肩而来。见到走在前面的慕槿,齐齐开口打了声招呼。 他们也来了这儿?若不是现在没见到他们,她还以为只有慕晗烟几人。 慕槿闻言颔首,向几人回礼。 “槿姐姐,昨夜的事我们今早才听说,本想去你房中见你,唤了几声却没人应。好在在这儿遇见你了,槿姐姐可有受伤?”慕青瑜皱着眉头,神色略显担忧地看着她。 若不是听人说起,她们恐怕今日也不得知晓。也不知是谁有这样的胆子,买凶杀人。 慕槿闻言浅笑,“无事。怎么只见堂兄来了此处,其他几位呢?” 她抬眼向慕君华看去,只见他略沉稳的眸子向旁边瞥去,浓眉微蹙,似有些沉闷。 慕君华见着她身旁勾唇媚笑的女子,眼里不禁闪过一道嫌恶,似是见了什么恶心扒拉的东西一样,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闻言他微偏头,看向慕槿,眼底也恢复些许平和,“我此次有要职在身,奉命护女眷安全。珂兄,修苑还有宁弟几人还在京城,不曾前来。” 原来如此。慕槿听言明了,“堂兄辛苦了。” 这么多女眷在此,彻夜不眠也是可能的。毕竟,若是真在寺里出了什么事,也是难逃罪责。 慕君华点头应声。 “哦?既然如此,那我这几日的安然无恙可就全都交到君华少爷手里了,想来还有些怪吓人的。君华少爷可要好好护着奴家,莫要让没事儿挑事儿的人给欺负了去。哈哈哈哈。”二娘见着来人,目光不由放亮,一脸谄媚地走到慕君华跟前,扭捏着腰肢,掩嘴笑得花枝乱颤。 慕君华见她走近,步子不由微微后退一步,皱眉看着她一脸调笑的样子。额头青筋直跳,他不由抬手按住。不去搭理。 “哟,这还害羞了呀?不该摸的都摸了,这会儿竟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羞涩个什么劲儿。”二娘目含魅惑地看向他,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让旁人看来着实好笑。 慕槿闻言不由诧异地看向二人,其余几人见此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一副看戏的模样,很是好笑。 慕君华感受到周围几人的目光,不禁撇开眼,按住额头迸起的青筋,本就沉默寡言的人,却也忍不住从嘴边憋出几字,“你,别乱说。请让开。” 还真重礼仪啊。二娘看着从拂袖从身旁绕开走过去的人,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心里不由啧叹道。 这两人,有趣。慕槿平静的眸子脸色微红已走远的人,又转眸看向二娘。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却也并未感觉到有什么火药味。 只不过,慕君华这样沉稳好脾性的性格也被二娘堵得无话可说,真不知日后会如何。 “二娘,这调侃也调侃完了,若改日你能将人给娶回来,我定甘拜下风,拿出半个身家替你做嫁妆。”慕槿继续往前走,勾唇缓道。 二娘的年纪,本就二十来岁,比慕君华大上那么一两岁。若是真有可能,她也希望二娘能找个好归宿,有个疼她爱她之人。 这样,她也不用跟着她一辈子颠沛流离,忧心算计了。 身前几人闻言嘴角不由抽了抽。娶?还真像是她能说出口的。 “真的?死丫头,这话说了可就不能反悔,我们可都听到了。”身后二娘闻言,媚眼不由瞪得老大,直直盯着前面的人,生怕她开了玩笑否认一样。 这丫头,别说半个身家,要是能从她手底下的家缠万贯中拿出一点零头,也够她乐呵半辈子。 竟还许下如此豪言壮语,半个身家!猖狂。她就喜欢这种猖狂。 “不骗你。”慕槿扬了扬眉,头也不回道。 她若是真有本事,没了钱财倒也不可惜。 “丫头,你给定了。”二娘在身后笑得合不拢嘴,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 慕槿挑眉,携着众人一起到了佛堂。佛堂还算宽敞,整洁明亮。对着正门处有一座盘坐的金身大佛像,佛像睁着浑圆的眼睛,眉间点了一滴朱砂,威严而不失和善。 其余菩萨小佛则主次分明地坐落在两旁。受人虔诚跪拜。 慕槿几人进了主堂,便见几人立在佛像前和气交谈。中间那位则是手捻一串佛珠的老和尚。 他的左手边,是一位身着金丝绣着牡丹的古纹烟纱裙的女人。风髻雾鬓,云髻峨峨。髻间斜插着几支龙凤挂珠钗,手挽金丝金黄色薄雾纱,一脸雍容华贵,简约中不失贵态高雅之气。 右手方,是一位身着褚红色烟罗纱绣着紫菊的妇人,下束深紫色薄雾千水裙,逶迤曳地。手挽碧霞罗纱,眉间含了几丝平和肃然。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太妃娘娘。”几个女子进堂,见着两人,不约而同屈膝行礼。 慕君华在堂外守着,不必进来。 佛是慈悲(二更) 本交谈的几人也齐齐转了目光,看向门外已进来的几人,神色微微一变。 “方才来了两位慕府小姐,不知这几位小姐,是哪位府上的?”那一袭金色简约服饰的女子眉眼动了动,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最后停留在一袭碧青色长裙的女子身上,面色微疑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几位乃是国公爷府上的。方夫人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未曾前来。前些日子国公府的比试,几位小姐的表现也很是出彩。慕大小姐还拔得头筹,将几位王爷还有相爷世子的珍贵之物收入了囊中。”身侧,另一位妇人见此不由出来为她解释。 宫里的人想来也很少见过她。慕槿垂眸暗暗想着。 “哦?不知哪位是慕府大小姐?”皇后娘娘闻言,眉间流露出一丝惊讶,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人。 无疑,遮了面纱的女子在几人之中最为显眼。 “回皇后娘娘,是臣女。”慕槿向前一步,俯首淡淡应道。 一身孑然不同的淡雅清漠之气,仔细瞧着,不仅这浑身的气质与以往不同,更是与慕府中其他几位小姐有所不同。 皇后娘娘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来回打量了一番,眼里也不禁划过一道惊艳之色。精致的眼眸里不见一丝不悦之色,反倒有几分欣赏。 前些日子的事,她在宫中也了解很清楚不过。这样的女子,的确是闺中女子不可比。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过,瞧着她脸上的面纱,眉头也微微一蹙,心里不觉可惜。当年惊鸿院那场大火,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即便是品行姿态再好,容貌上有所残缺,于己于人,也不免令人有些遗憾叹惋。 过往的事还呈现在脑中,一时难以抹去。如今以这样的姿容出现在她面前,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想罢,她也点了点头,说,“都说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慕小姐离京多年,如今瞧着这身姿容气度,也不愧为慕氏一族众女典范。都起来罢。” 她轻拂了拂袖,款语轻言道。 “几年未见,槿儿倒是出落得越发清姿卓越了。外人都说你因桓儿得了疯病,本宫也不曾相信。如今皇恩浩荡,赐予你与桓儿这段门当户对之姻,现今回府,你的疯病倒也痊愈了。这喜冲得倒也及时。”皇后身侧,那紫衣妇人抬眸看向她,语气不浅不淡,眉间虽含笑,却让人打心底里不舒服。 她的意思,便是她故意装疯卖傻,让世人以为她是因宁安王而疯的。如今听闻她与宁安王定了亲,这疯病便好了。居心叵测,心思昭昭。 慕槿敛眸不语。她也很佩服这太妃娘娘的想法,也不知从哪听了妄言。她不是在与宁安王定亲之前这病便好了么? “太妃娘娘,臣女的病得以痊愈,多亏了我佛怜悯,念着臣女体弱之躯,遭受之苦,再疯的病也于进京之前便早已好转。”慕槿垂眸淡淡道,“昨夜遭遇暗杀,今有幸得还。佛祖的庇佑,臣女一直铭记于心。今日特来还愿谢恩。” “佛是慈悲,连一只蝼蚁也都会护佑,又何谈我等这些人呢?”太妃娘娘淡扫她一眼,不再理会。偏头道,“皇后,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与大师一道诵经罢。” “好。”皇后娘娘点头,看向身旁的老和尚,客气道,“大师。” 老和尚会意,见人已齐至,便命人奉上蒲团,摆放在人前。 看来,这宁安王的母妃并不待见她。也不知慕君淮说太妃与她娘亲交好是否是真的。 思怵间,见无人注意到她身上,一众人齐齐跪拜作揖,手里捻着佛珠,嘴里轻讼着经文。 慕槿眉毛微挑,自觉退到门口,看着前面虔诚诵经的人,也慢慢将膝盖放到蒲团上。抬眼看了看佛像瞪大的眼睛,抿了抿唇。 跪了约莫着一刻钟时间,慕槿抬眸瞧了瞧堂内的众人,老和尚也正闭目,嘴边喃喃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若信愿坚固,临终一念十念,亦决得生。若无信愿,纵将名号持之风吹不入,雨打不湿,如铜墙铁壁相似,亦无得生之理……” 如此念佛诵经,终是无趣,若要让她遁入空门,两世恐也不可能。慕槿缓缓起身,在这道老驴磨豆子的声音中慢慢退了出去。 “看,谁赢了?”外面,一道缓媚的声音传来,听起来略显得意。“还不是老娘赢。” 慕槿已走出佛堂很远,一颗常青树下,二娘正靠在低矮树枝上,脑袋枕在手上,目光向她看来,勾唇笑道。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呢?”她朝着几人的方向走去,淡笑地道。 花珠旁的人(一更) 树下三人,两人正抱臂观望,一人正躺在枝干上,六只眼睛齐齐向她看来。 “我们在赌,你何时会从里面出来。”二娘挑着指甲,媚眼带笑地说。“掐指算算,左右才不过一刻钟。看来你还真与佛法无缘。也罢,跟着老娘混混俗世就好了。” 她这劝解的意思,莫不以为她真想一心信法诵经? “玩笑罢了。你昨日便来了这青陀寺,如何,可有找到什么清静之地?”慕槿挑眉看向她问。 原本佛寺应该清静,可这一下子多了如此多的守卫,不免有些冷肃。自然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 还要在这待三日,每日诵经。她可没有闲功夫在这儿耗着。 昨夜她探到的院子,应该是那方丈和尚的。她也不知谢青含被安排在了何处。若是能找到他的房间,她也一定要好好地去探一探。 此次来天圣,他的目的,应该不止于宫宴。 “清静之地倒是有,只是,还是有守卫守着。进去恐也不容易。若只想玩乐,这座佛寺后山地界倒是可以。”二娘媚眼如丝,抬眸含笑看着她,语气微微柔媚。 慕槿会意,心中也划过几许思索。想来,二娘应已知道了谢青含所住何处,只是,那的守卫之人恐更甚旁人住处。 “云盏呢?可有来过这里?”她目光微烁。方才佛堂便不见他人影,昨夜的毒应该已经去除,下地走动倒是无碍。 只不过,今早也未听说过他受伤遇刺的消息传来,想必是派人封锁住了消息。不让旁人知晓。 莫非,他知道是谁想害他,所以不想打草惊蛇?她还有事要去找他,若是没有来这儿,想来也会是在房里待着。 “哟,这还是第一次见你打听一个男人的行踪呢。真是稀奇啊。”二娘拈起兰花指,妖媚的脸上尽是掩盖不了的笑容。 有何稀奇的。慕槿淡淡扫她一眼,不过二娘常拿她来开玩笑,这种事也习惯了。 “姐姐,听说,东陵的皇上也来了?”莲柚皱着眉,语气低低地疑惑问。 慕槿闻言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微烁。淡笑地道,“怎么了?是想家了还是,想去东陵所谓的皇上那儿告发我,说我强抢走了东陵的百姓,禁锢良家少年,好让他替你做主?” 他,他不是这个意思。莲柚忽地抬眼,皱眉略不悦地看向她,“姐姐,我没有这么想。” 他已经待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她对他的好也无可挑剔。他心里虽然想念回家,可是,却也没想着要离开她身边。 “和你开玩笑。”慕槿眸中划过一道幽光,含笑地说,“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会带你回去的。” 只要除掉谢青含,找到罪证,她会还东陵一个盛世,会给死去的父皇母后,兄长百姓一个交代。 带他回去。莲柚忽地亮了眼,神色有些惊诧不解地看向她。她真的会带他回东陵? 他的心里瞬间点燃了一丝希冀。 可是,转念一想,为何以前她百般不愿,如今却改了主意?心里的期待一时也被慢慢磨平下去,更多的是担心这里面的原因。 “那我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你可别将我困在这里,小心我,我……”殷非翎目光瞪向她,本想威胁,却接触到她看过来的淡眸,一时语塞。 这脾性。 慕槿淡淡扫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扔给他。“拿着。下次若不小心点儿,我也救不了你。” 一颗圆珠子带了半个缺口掉在他手里,珠子外面镶嵌了几颗黑色的小玉石,外面缺口处穿了孔,挂上了一条黑色的宝链,这样瞧着莫名多了几分精致。 这东西。 殷非翎抬眼,看向手里的毒珠,这颗珠子,瞧着似乎比以前更精美了许多。怎么看怎么无害,若是被人碰到,中毒更会于无形。 “我就说嘛,你和他是一伙儿的,不然怎么能将我的东西给拿回来。”他瞥向对面碧色身影的女子,小声嘀咕道。 “你们两个,没事便去后山练武。”待在这里也是闲着。慕槿淡淡瞧着两人,偏头向远处走去,“我还有事,得空便去后山瞧瞧你们。”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是非去不可。 二娘目光落在远处缓缓消失的背影上,又移目看向近处的两个人。“现在还不去,待会儿晚了,那丫头走在你们前头,你们可就得尝尝那被折腾的滋味了呀。” 莲柚眼皮子一紧,心里泛起一股阴云,加快了脚步往后山赶去。 “哎,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莲兄!”身后殷非翎大唤着,也迈着脚步赶忙追上去。 只留下二娘一人躺在树下的悠闲身影,好不惬意。 ** 一处墙院旁,生长着一株高大的紫色垂丝海棠,细柔垂下的花梗仿佛一朵朵撑开的小伞,清风拂来,花伞摇曳着,徐徐落下片片花瓣,煞是美艳。 这儿距离云盏的房间还有段距离,慕槿还未踏入院中,便被这珠明艳的垂丝海棠所吸引。 更引人注目的,是树下那一道身影。 昨夜她翻墙而去,天色漆黑,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如今瞧着,这里的景致确实比她所路过的其他房院更美。 正思酌间,那道背影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慕槿淡淡看向他,心知即便不说话,这样进去也是会引起注意的。想罢,她垂眸行礼,“见过王爷。” 不过,他怎么会来这儿? 宁安王转身,看见的便是一袭青碧色的身影,如莲如雪,清冷淡雅。虽是客气行礼,可眼底那一淌而过的淡漠却没能逃过他的眼。 “嗯。”他冷冷应了一字,冷漠的神情有所缓和,心下迟疑,却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何在此?” 他本想找云盏有事相商,刚到房间便被告知房里无人。是以他也不好再进屋,在院中随意看了两眼便走出院来。 正想着一些事,却没想她也来了这儿。 只是,这里乃是云盏住的地方,他并未听说两人有何交集,况且女子现今都在前院诵经,她提前出来,到这里是有什么目的? 他过问这些事做什么?不是应该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吗?慕槿闻言,脑海里不禁思索着这个问题。他来这里,也不知有什么事。 “回王爷的话,素问云相爷谋略过人,智敏无双。上次比试侥幸得了魁首,在文武方面有疑惑之处便想请相爷指教一二。”慕槿垂眸淡淡答道。 这也是他知晓的事。上次比试便说过了。云盏的指点,倒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请教?在前院诵经,涉及到了文武之惑,她的心思,都飘到了何处? 虽然疑惑,可他也未多加询问。宁安王看着垂眸一脸清漠的她,神色微沉,“嗯。他的指点,也不是谁都能得的。机会难得,珍惜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看来他还是有几分人情味。慕槿兀垂着眸,心里暗暗道。 “寒刃剑如何?”耳边传来他沉冷的声音。 什么剑? 慕槿蓦地抬眸,眼里含着一丝不解看向他。目光微微一移,又瞧了瞧他身后开得正艳的海棠,微微拂动着。她的眼眸微微紧缩。 她,不知道?等了半响,见人没有出声,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周身的气息有些凝冷。 是以又移目看着她眸里的疑色,似乎是真的不知晓,原本冰冷的神情也渐渐有所缓和。 想到剑,慕槿脑中划过一抹思索。貌似那日赢了最终比试的人,便能得到他的一把剑。至于它叫什么名字,她也没有过多注意。 昨日听萝儿说,他亲自送到了府上。她现在没见到不是很正常?又怎么对它作出评价? “为何不说话?”宁安王见她神色间有些清然,带了几丝淡漠。 她如今的模样,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仅仅是性子,也包括那双幽凉的眼睛。少了以前的炽热,多了几丝沉静。 不似以往那样死缠烂打,也好。 她如今无意,不论真假与否,况且母妃那里也反对。若能剜了云盏的心思,想必,解了这桩亲也不是太难。 我的事不用你过问(二更) 她和他本也不熟,能与他说些什么。慕槿眸光淡淡地瞧着他,目光微凝。她微转了眼眸,看向墙角立着的几株枯枝。 慕槿敛下心神,走过去将其中一支折下,拿在手中。枯枝半个手臂来长,一头因不整齐地折断所以有些尖锐。 “王爷可真是愚钝。”她看着手里的枯枝,慢慢比划着,毫不在意地说道。“至极。” 宁安王看着那碧色的身影走向墙角,眉头微蹙,一时有些疑惑。 “你说什么?”听着耳边传来的话,他眸色顿沉,眼里闪现一抹不悦,正要迈步走过去。 “嗖”地一声,他眼眸顿时一沉,一段枯枝尖锐的一头夹杂着劲风向他袭来。幽沉的眼里倒映着那快如箭矢的折枝,他瞳孔一缩,负手侧身,险险避过。 “嗯。王爷亲自尝试过我箭法的滋味,感觉如何?”慕槿目光平静,看着对面一脸阴沉的人,淡淡开口道。“差一点就伤着了王爷,好在王爷功夫也不逊色,避了过去。” 即便没有弓,亦没有真正的箭,她也能将枯枝运用自如,毫无偏颇。 宁安王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模样,额间顿时闪现几抹黑线,满眼沉黑。嘴边沉声挤出两字,“你,大胆。” 方才,何止是差一点便伤了他,若他再晚上一步,不止他的脸,包括他的眼睛,也会一并被狠伤。 她还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实在是可恨。心底里顿时升起一股火。 原本他心里就对她以前存有一丝反感之意,他如今依旧未同她计较,与她平心静气地交谈。她却还想害他? 真是不可理喻。 再大胆她也做了,问罪什么的,无人看见,他也不能奈她如何。慕槿掀了眼帘,淡然瞧着他,一副清浅淡漠的样子,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 “谢王爷夸赏。”她轻轻施了一礼,转身便往院内走去。给身后的人留下一抹淡淡的碧色身影。 宁安王脸色难看,看着消失在院外的人,心里气血翻涌。一时间怒意难消,这一点,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啪”地一声,一样东西掉落在地上。他沉着脸色转身,目光下移,看到地上掉落的东西,眸光却顿时一怔,静静地立在原地,愣了许久。 眼里划过些许复杂。 地上一截枯枝上染了些许血迹,一条白头缅蝰蛇被枯枝插穿了七寸,软而无力地落在地上。 这是一条毒蛇。 宁安王心里沉,看着地上的毒蛇,眸光顿时一紧。他沉着眉头看向已经消失的人影,似乎再也无法抓住。 想到方才他的怒不可遏,以及她的平静淡然。一瞬间有些五味杂陈。 心里一处角落,莫名地泛起了一丝空荡,无法填满。若是被忽视,似乎便再也无法弥补。 他握了握拳头,终是松开,迈步远去。 ** 客房外,有人把守。得了允许,慕槿才推门而入。 屋内,一人正披了一件黑袍立在房中。背对着门,身影挺拔,似在思索。 “找本相何事?”听见身后关门的动静,他低缓地道。语气沉缓,不见一丝喑哑。 若是宁安王在此,定然想不到云盏的手下会骗他。 慕槿抬眸看向他,也丝毫不讶异他为何能下地走动。径走向前,“昨夜走得匆忙,忘了一件事。让人代为前来,也有些不妥当。” “哦?”云盏闻言,转过身来,幽凉的目光含着几丝深意看向她,似笑非笑,“这么快便想好要与本相兑那三个条件了?” 慕槿挑眉,这还真没想过。她也不想把这些条件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不过,既听他说起,那她也想问上一问。 “相爷一诺千金,若是我想要条件,必然不会如此简单。药草的事,你也不必肖想了。”慕槿淡淡道,“不过,我与宁安王的亲事,相爷考虑了几日,不知现在可有结果?” 看向面前身穿一件白色中衣,身披黑袍的俊冶男子,她眸光微烁了烁。 云盏闻言眸光不由一深,眼里含着几丝淡定,“自然是考虑好了。” 慕槿静静听着他下文。 “不过。”他继续说着,“这结果,本相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告诉你。” 这意思不就是还没想好吗?推脱。 慕槿淡淡一瞥,也不在意,开口问,“相爷,那你的罗盘呢?” 听说他不久前便在朝堂上用罗盘算了她与宁安王结姻一事对天圣国运的影响。想来那罗盘也是个好东西。 不过,她可不信他是为了国运着想,纯粹是忽悠还差不多。若不是有个玄乎的师父,哪能轮到他来占算。 “扔了,还是掉了,本相近日琐事烦忧,又受了点伤,不记得了。”耳边传来男子凉飕飕的声音,淡而泛凉的慵懒语气,她竟从中听出了几分颇为得意之气。 “不记得了?”慕槿眉尖抽了抽,她会信?伤了身体又不是伤了脑袋,谁不记得他也不可能不记得。 剩下的,便只有一种可能。他识破了她的目的,故意为之。 “以前未见相爷不觉得,现如今接触过后才知,相爷身上的毛病倒真不少。”慕槿看着眸光幽深的男子,唇角微勾。“记忆错乱,忘性不小也是一种病,得治。” 若要让他说出罗盘在哪儿,估计又会拿话来忽悠搪塞她。 云盏眸光深幽,眼底流淌过一丝流光,并无恼意,勾唇低缓道,“本以为宁安王与你情深如许,你对他矢志不渝,你们俩曾经也算是般配至极。如今这么不愿与他扯上关系,还拿本相做借口。看来,是本相低估你了。” 本不是同一个人,谈不上低估。慕槿目光淡笑地看着他,心里诽腹一番。 “没想到相爷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她眸中波光潋滟,心思婉转,“早就听闻相爷与宁安王结怨已久,我很好奇,两位当朝贵子何以会有了如今冰火两重天的局面。” 这事她很久之前便想知道,只是奈何一直没有结果。如今与云盏的关系虽算不上敌对,但也算得上是有几分交情。 若照着这样的局面下去,他们就不怕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云盏闻言,眸光略深,幽缓地道,“这个莫非算是你其中一个条件?” “那到不是。”慕槿眉毛微挑,矢口否认。微低头,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你的东西。掉在了山庄,被一个小丫头给捡着了让我转交给你。” 她昨夜一时忘了,今早想起来便想着交给他。 云盏垂眸,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神色微异,伸手接过。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慕槿回眸瞥见他的神色,少了以往的清魅邪意,多了几分幽寂,试探地问。 一见这个便移不开眼。慕槿心里淌过几丝疑惑。 云盏抬眸,将荷包揣回怀中,淡瞥向她,目下无尘。“我的事,不用你过问。” 这副模样,似乎方才见到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慕槿眼里闪现一抹疑惑,眼里尽是清漠浅然。“这话说得没错。相爷的事我不能过问,那我的事,相爷又为何要插手?” 她侧身而立,盯着面前面无表情神色幽深的人。似是睥睨一切,中间横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云盏眸光微烁,闪现过一丝暗光幽凉。情绪难以言喻,静默半响,他方才开口,“你替本相拿回了此物,不论有心无心,于本相而言,都极为重要。” 不知为何,心里有极细微的失望。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若此物非她所有,又如何让一个对它不熟悉的人认出它来呢? 慕槿眉毛微拧,看着他微微变换的脸色,心里有片刻不解。 “本相可以答应你,替你解除这门亲事。”云盏眸色渐暗,“不过,若要如此,必要之时,一切都得听本相的。可做得到?” 他语调微凉,夹杂着沉缓之意。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是何想法。 慕槿眉色微沉,对他突然变化的情绪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未太过惊讶。只是听旁人说他性情不定,今日亲自见到,倒也不奇怪。 酥茶(一更) “若相爷有法子,那再好不过。也用不着我费心了。”她看着对面的人,淡淡道,“我信相爷乃守信之人,立字据也就不必了。” 若早知道这东西能让他改变主意,她昨夜定要拿它出来。不过今日倒也不算晚。 “相爷连这都答应了,其余的条件想来也不是难事。只是,我还有一事,想从相爷这儿打听一下。”慕槿目光微烁,平静地开口。 他连殷氏一族的事都知晓,又逞论一些小事。 “何事?”云盏平复下心里的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幽深莫测。掀了眼帘看向她。 慕槿理了理思绪,径问道,“听闻东陵皇上貌美无双,才华横溢。不知相爷对他有何了解?” 一直以来,她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了解谢青含这个人,即便再了解,有些事她也难以猜测。 云盏这个人性情沉敛,心思缜密,若他对谢青含有所了解,那想必以他旁人的角度,会知道得更加透彻也不一定。 况且从谢青含登基以来,云盏也紧随其后,做了东陵丞相。二者的惊世才能放在诸国,也是受人景仰的对象。 不过,云盏却更为惊艳。 云盏闻言眸光微烁,眸底划过一抹幽深,“你昨夜不是见过了么?” 她是见过,还差点忍不住想出去将他给碎尸万段。只是,云盏这样问是哪般意思? 慕槿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细细琢磨着。 “你一直算计着要本相答应你,退了与秦桓的亲事,莫不是看上了谢瑶,想要做东陵的皇妃?”云盏眸光微深,眼眸微眯,盯着她一派淡然的神情,不放过她脸色丝毫细微末节的表情。 慕槿眸色平静,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怯。他这样子,与昨夜的情绪大为不同。语气也没有慵懒戏弄,倒是多了几分试探。 不过,他这么一说,她倒想起了一个法子。勾唇浅笑,“相爷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只是,论智谋论样貌,不论哪一点,相爷怎么说也比他更胜一筹。聪明人该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若让她使用美人计去接近谢青含,那几乎不太可能。虽说他现在识不得自己的样貌,但她怕自己一靠近他,一旦再看见那张脸就控制不住情绪,露出破绽。 这法子,算不上太好,不过略作改动,试一试也可以。 “是么?这还是本相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云盏眸光微深,勾唇缓道,“想要本相告诉你谢瑶的事,不如你先说说,你对他有何了解,看看本相与你是否不谋而合?” 老奸巨猾的狐狸。慕槿心里不由一嗤,她本想试探他,却没想他也同她一样,都想先探出对方的心思。 慕槿淡淡地看着他,唇角微勾,“我并不了解,是以才会问一问相爷。既然相爷也不想说,倒也无妨。” 云盏眼眸微眯,眼底流淌过一丝流光,语气低缓,“既如此,本相也只有奉劝你一句。谢青含,不是你能接近的人。若以后你与他同道往来,本相允诺你的条件,便全数作废。” 他周身流淌着一股沉寂幽凉的气息,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眸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让人无从探究,也不能多问。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也对谢青含有所防备?或者,另有他想。 慕槿闻言神色不变,依旧淡笑,“谢相爷提醒,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不顾自身性命去招惹不该招惹之人。东西既已送到,那我也告退了。” 她微颔首,转身出门。 云盏看着渐渐走出去的身影,纤细而利落,一袭碧色身影衬出皎若明月的淡漠清浅。分明只一个背影,却仿佛隐藏了许多心事。 他眸色微深,低头看了看怀中颜色退却的荷包,晦暗不明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 ** 在寺里转了一圈,也未瞧见什么稀罕事。这个时辰,她们或许还在前院诵经。 守卫最多的除却谢青含的院子,便是几位宫妃的居处。云盏的客房守卫不多,但不知暗卫有多少。 慕槿往佛寺的寂静之地走着,一路上幽香四溢,芬芳如许。景致不算艳丽,很是雅致,一切布置讲究大气简约。倒不愧为天圣第一佛寺。 地界宽阔,她走了许久也未见着一个人影。前院二娘也不在,估摸着去了房里补觉或者去哪里玩乐了。 想思及此,她也想起来吩咐了莲柚两人去了后山,正好无事,她也择了方向朝着后山走去。 “青含哥哥,这是瑾茹今早特意从花圃里采来的花给青含哥哥做的酥茶,你尝尝好不好?”耳边隐约传来一道略带喜悦的女声。 慕槿心疑,循声望去。只见身前的繁茂藤蔓对面,立了几个守卫和一些奴仆。 他们身后是一个拱形门,门后一眼望去,是一块青花石圆形石桌,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坐在桌前,垂眸瞧着眼前的一盘玉棋,不知其所想。 慕槿透过枝叶缝隙,眼眸微眯,心下微动,静息环视四周,发觉隐匿的暗卫不在少数。 “青含哥哥,你瞧一眼好不好?这些都是新鲜采来的木槿花做的酥茶,即便你不吃酥茶,那我做酥饼你尝尝好不好?”身旁,一道浅红色衣衫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花篮,里面是三种不同颜色的新鲜花儿。 听她语气,似是撒娇,也似是有些委屈。 “皇上,瑾茹公主昨日来此便瞧见了这些花。但昨日看见之时已是昏黄,没有露珠浸润,不大新鲜。所以公主一大早便起来,去了花圃采摘最中意的木槿花,为的便是皇上能瞧上一瞧。皇上可否念在公主一片真心的份上,屈尊尝上一尝?”她身后,一个女子细声禀报道。 着实辛苦了。 慕槿神色微深地看着对面的人,不禁轻嗤一声。 什么花不采,偏采了木槿花。谁人不知,此前这乃是东陵的国花,以她奉安公主之名命名的最珍贵的花。 它在东陵并不常见,也极难种植,所以不论寻常百姓还是皇宫大殿,都极为珍惜。 但她在天圣国内,不知见了多少。却没有一朵会是曾经的模样。正如如今东陵,也不再有奉安存在。 “这里是佛寺,不是东陵皇宫。你若要采,也要经过大师们的许可。随意采摘,岂损东陵颜面?况且,此花不是你想采便采的。”谢青含垂着眸,手里落下一枚白子,目光却是瞧也未瞧身旁的人。 慕槿细细地瞧着,心里有些琢磨不透如今的谢青含。身上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与沉敛,情绪也并未轻易表露在外。似乎也变了许多。 若要接触,她必须更加小心才是。 这句话听来怎么也不像是夸赏,苏瑾茹嘴唇微抿,眼里露出一抹失落。她在他身边这么久,为何他对她只有责备?永远也做不到让他满意,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青含哥哥,是瑾茹的错,以后瑾茹不会再这样做了。只是,青含哥哥,你真的不想尝尝瑾茹为你做的酥茶……”苏瑾茹垂着头,抬眼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桌前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细柔深邃的眼眸,浅浅勾勒出一幅清远的画,俊美的侧颜,一如往昔,让她深陷其中。 即便他对他不理不睬,淡漠视之,她心里的这份情愫,却日益强烈,不减反增。一见他,她的心里,脑海里,所到之处都是他。 “不吃。”耳边淡漠清远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她心里的期待,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我很久之前便说过,这茶,我以后都不会再碰。若不记得,我也不妨再提醒一次,这也是最后一次。”谢青含抬眼,淡漠地看她一眼,眼底流露出几丝不耐,语气清然地说。 手里的棋子捏在手中,指尖泛起了白色。 不再喜欢(二更) “嗯,瑾茹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碰它了。”苏瑾茹嘴唇泛白,语气有些小声。心里也有一丝不安。 自从七年前事的发生后,似乎一切都变了。他从前最喜欢的东西,现在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酥茶,木槿花,雪酒,这些通通都不再喜欢了。每次见着,除了远离便是冷漠,除了不理便是视而不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连他到底喜欢什么都不清楚了。以前那样温和体贴,那样清润如玉的人,变得越发淡漠,对一切都不上心了。 对她,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想多看一眼。 谢青含闻言,神色越发淡漠,眼底无欲无求之色让人看得胆寒三尺。 “若无事,便下去。”他淡漠地说,又落下一枚棋子。“你背着我做了何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若再做出那样的事,你身后之人也护不了你。我说的是何事,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他的声音,淡若无尘,少了暖意,多了几丝清冷。一袭青衣如许,似乎比冰水还要沉静。 “瑾,瑾茹知道了。瑾茹告退。”苏瑾茹闻言神色不由微变,眼里闪过一道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怯怕。 她轻咬着唇,心里思索着那件事,看着面前的人,忐忑不安。 上次她买通了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偷偷去书房拿走了弦月弓。交给心腹拿去毁掉或者藏在一个他永远也找不着的地方。 弦月弓失窃之后,他怒不可遏,身边服侍的人皆被处死。那人分明没有招,他还是怀疑到了她身上。 她知道他不舍得将弦月扔掉,也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本以为他忘了,却没想,他比她所想的更要在意。 那一次,是她那七年来,见到他第一次大发雷霆。就连她也被吓坏了,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绕是她再见不惯容不得他密室里的东西,却也不敢再去动上分毫。 她一定会得到他的,她垂着头,心里带着几许不甘和失落慢慢退下。 慕槿瞧着垂丧着头走出去的人,眼里划过些许思索。又转眸看向不远处桌前的人,眸底晦暗不明,覆上一层幽暗。 脑海里,又浮现出很久之前的场景,一如今日。 ** 一座府宅里,鼻尖传来阵阵清香。目光所落之处,是几丝徐徐飘起的薄气,缠绕在眼前,很快又如云雾般变换不见。 沐槿面含笑意地看向面前的茶盏,里面的水雾香气四溢,令人神清气爽。 她支着下巴,挑眉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将身前的茶盏推了过去。喜道,“快尝尝,这是我院里你亲手种下的木槿花做的酥茶。” 对面的人闻言放下手里书卷,看着对面一脸期待的人,眼底划过一抹宠溺,“好。” 在她满眼期待中,谢青含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盏,放在嘴边轻呡一口,眉间微微一蹙。 “这茶……”他看起来欲言又止。 沐槿皱眉,问,“怎么了?不好喝?” 心里顿时有些小失望。 谢青含抬眼神色温和地看她一眼,轻摇了摇手里茶水,抬起杯盏,一饮而尽。眼里还带着一丝回味。“这茶,很好喝。惜儿的手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以后,我若喝酥茶,定要喝惜儿亲手做的。” 那还差不多。 沐槿抬眉,轻哼一声,“本姑娘做的茶,只此一家,你若还想喝,可以。用画来交换,并且,以后你的画,只可以为我作,如何?” 他的画,一画千金,每幅都受人称赞。绕是她久经沙场,见惯了粗糙玩意,也对他手底下做出的东西爱不释手,自然不想再让外人多看一眼。 对面的人见她用蛮横又霸道的语气同他谈判着,眼底不由泛着一抹柔和,丝毫没觉不公平。轻应一字,“好。” 答应得倒是爽快,可她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之人。沐槿挥手,大方地说,“以后若要作画,偷偷地作便是,只要不随便送给外人,那也是可以的。若是经过我允许,那再好不过。” 她挑挑眉,神色间张扬而飞舞,一袭红色衣衫,潋滟如秋月,清姿而艳丽。 谢青含瞧着对面的人,不禁摇头有些无奈,可神情间满是宠溺,没有一丝不耐。 “对了,东陵的木槿花本就少有,为你做酥茶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上次我生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好地一片花地,一夜之间,花竟全都被烧毁了!”沐槿想到这个,心里不免有些气愤,“若要我知道是哪个混蛋恶棍做的好事,定要扒了他的皮,挂在城墙上让他给烤成焦炭!” 她轻拍桌面,蹭地起身,越想心里越不平衡。那可是她最喜欢的花,若说受了寒冻而死,一株不留那还情有可原。 可是,她接到消息便亲自去瞧,入眼而来的全是一片黑乎乎的炭色,鼻尖还充斥着刺鼻的烧焦味道。 再无花海(一更) 若不是人为她也决不相信。 谢青含闻言也不禁蹙了蹙眉,心里也有些疑惑。那是他在惜儿生辰半年前便种下的木槿花,算好时辰,她回来之时正好能看见。 却不知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将那些花全都毁去了。一夜之间,不知不觉。 派了许多人手去追查,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如此想着,就连他也不禁有些阴郁。不过,看着对面的女子不悦的神色,他也微微缓了眉,轻声道,“没关系。惜儿,花没了我再为你种便是。待你下次回来之时,它一定会比今年开得更艳更美的。” 即便让他一直受着寒夜烈日交替折腾也没关系,明年,他一定会给她种出更好的。让她忘了这茬事。 沐槿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神色间的不悦也渐渐退去,心里却还是觉着可惜。 ** 慕槿眸色渐暗地瞧着缝隙间的人,清郁的眸底多了几丝冷淡。 那花海,毁了一片。连带着她眼里的希冀,也一点点地毁去。 待她下次回去,所见的,却是满地尸骨,血海无边,长街之上,冤魂遍布。 至今她也记得。 苏瑾茹,在他身前永远都怯意懦弱的人,却亲手拿了那杯毒酒,笑意盈盈地看向满身伤痕的她,娇婉得意地道,“我们东陵最受宠爱的奉安公主,如今却意图谋反,沦为了阶下囚。”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眸光淡得无色。 “这杯酒,是青含哥哥亲自交给我的,他不想看见你死去之时那副难看不堪的模样。也算是他留给你的最后一丝容忍。”苏瑾茹动着红唇,脸上笑意扩大,“你以为他有多在意你,你在他的心里究竟有多重要?如今可都晓得了?” 沐槿的目光淡而至极地看向她,似在看一条恬不知耻肮脏可怜的狗。 苏瑾茹见此眸色不由大变,“啪”地一声,抬手狠狠扇下,将被下了软骨药的沐槿一巴掌扇倒在地,指甲刮过她带了些许泥污的脸,留下几道血痕。 “知不知道,我最见不得你这样的眼神。最讨厌你目空一切,看不起任何人的样子!能打仗又如何?再尊贵又如何?很了不起吗?曾经,你是主,我是仆,我只是你捡来的野丫头。”苏瑾茹几近怒吼道,嘴角肆意地笑着,“现在呢?我是主,你是囚,永远只能跪在我脚下,连给我提鞋也不配!” 沐槿闻言笑了,唇角的血丝蔓延,笑得花枝乱颤,却也令人毛骨悚然。特别是眼底那一抹幽寒,让人打心底里恐惧害怕。 她被人钳制着,无法做出抵抗,也自知那杯毒酒非喝不可。 很久之前,她便听身边人说起苏瑾茹,说她整日有事没事便去找他,必定是看上了他。 那时,她也并未多加在意。只想着,若是碰壁了,自然会知道回头。 可是,她错了。平生征战无数,从无败绩,可是,那一次,她是彻彻底底地错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容不得第三人,更经不起旁人的试探。 “你很伤心,很失望?是不是恨不得我现在就从你面前消失?”苏瑾茹眼神微眯,语气挑衅,“可惜了。这辈子,你都永远不可能有机会了。他爱的人,是我,从来都不是你。对你,只有利用,没有爱。即便是死,我也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承受最大的痛苦煎熬死去。” 沐槿目光冷静如水,即便浑身是伤,可那双眼,却比任何时候的星光都要明亮,让人无从躲避。 “是么?若你还能记着今日的话,但愿你与他,还有造成这一切的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我以万千血魂埋下的诅咒。”沐槿嘴边露出一抹淡笑,笑得蚀骨,笑得寒凉。 想起他,便会想起那片宁静致远的漫天花海。血祭了过往的一切。 慕槿淡淡看了看一袭青衣之人,眸底寒光如许。她转身离去。 以后,再也不可能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一片斑斓艳丽,清姿雅然,花海齐放,似盖过了漫山遍野,九天十地的地方了。 谢青含,如今,你我之间,永远只剩下仇恨相隔,曾经的一切,都是你亲自摧毁掉的。 ** 慕槿敛了心神,看到不远处升起的丝丝青烟。眉头蹙了蹙,抬袖拂开层层枝叶,几个人影也出现在眼前。 “哎,你闻闻,这个香不香?”一道略轻快的声音传入耳中。“过来尝尝?” “香,你吃吧。”另一道声音略低闷回应。 “这可是新鲜的兔子肉,你看看,这酥嫩得啧啧啧,我先尝尝。”他一手拿着穿插兔子的木棍,一手扯下一支兔腿。 塞在嘴里,大口地嚼着。“嗯,好吃,真香,快过来,尝尝。我以前去山里,便经常打野兔野鸡烤来吃,那滋味,别提多爽了,更何况如今是在寺庙,那种在违禁边缘试探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莲柚神色奇怪地瞧了对面的人一眼,收回手里打出的拳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过去,“你还知道这是在佛寺?” 若是被人发现,免不了会受责罚。受罚事小,若是连累了姐姐,他被抽层皮也不为过。 “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沦落到街头,又为何会被我姐姐给捡到?”他坐下来,看了看对面手里拿着冒出黄油的烤兔子。 他记着今日慕槿同他说的话。这人是被捡来的。可是,看这个如今这样子,倒也不像是做乞丐的。 捡?殷非翎嚼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抬起左边眉毛睨向他,半响,才道,“她这样跟你说的?我是捡来的?” 他心里一时有些讶异。 谁知道那女的还真的守口如瓶,关于他的事,连她身边人也没透露分毫。 莲柚点头,以同样的神色看向他,似在说道,不然呢? “好吧。我的确是被捡来的。不过,我以前也是有家的。只不过几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我的家没了。爹娘没了,兄长没了,只剩下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四处躲避逃难。”殷非翎神色微变,说起这件事语气很是平淡。却难掩眼底的伤绪。 若让他再回去看到那些人,定然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你姐姐?”莲柚疑惑,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呢?走散了?” 殷非翎闻言摇摇头,又扯下一只兔腿,大口吃起来。不说话。 他说得够多了,再说下去,他也不敢担保这人以后会不会将他给卖了。 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出来这一趟,他也自觉变聪明了许多。 “你也不用太伤心,不论以前怎样,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莲柚见他这副模样,定然也知他有心事不便多说,劝解道。 “其实,我同你有些相似。虽然不是被捡来的,但我的家人也不在我身边。以前很想他们,现在倒不那么想了。”他也不知为何。 分明以前舍不得离开那个家,现在却舍不得离开这里。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吃烤兔子可惜了。来,尝尝鲜。”殷非翎心里的抑郁扫去大半,将手里的兔子递给他。“反正她又没来,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是么?”前面一道浅淡的声音传来。 手里兔子“啪嗒”一声落地。两人齐齐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这,怎么好巧不巧还真来了? 目光齐齐向上移,只见一棵绿意淡漠的大树上飘下一缕裙摆,里面传来细微的鼾声。 睡着了? 慕槿含笑看着两人,抬眸向上瞥了一眼,“怎么?还想要让人通风报信?” 树上,二娘已睡着死沉。全然不怕从上面给掉下来。 对面二人见此齐齐不语,闻言神色也不由一僵。 起火(二更) 她,都知道了? 看来,树上的女人真不靠谱。下次决不会轻信她的鬼话了。 “兔子肉是好吃,就不知你们是否知道,这烤猪蹄子吃起来更香。”慕槿挑眉看向二人,淡笑道。 什么? 两人齐齐一愣,看着她眼底露出的几丝不怀好意,直觉从心里到脚趾头一片发凉。 不,发热。 热? 殷非翎低头,不由立时弹跳起脚来。“啊,火,火……!” 他跳起身来狠狠往下跺了几脚,看着底下的火星已经飘到了衣摆,眼里不禁划过一抹焦急。 他就说嘛,这女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什么烤猪蹄子,那是他的蹄,哦不,脚! 随意踏了几脚,火依旧未灭,他只好快速跑到旁边草丛里借着露珠灭掉脚下的火。 “好香啊。”头上传来细微的女声,“噫。” 这道声音似被人吵醒,伸了个懒腰,从树上跳下来。 看到慕槿静静立在身侧,也不觉意外。媚眼轻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有什么吃的呢,这不,连这么香的兔子肉也给掉地上了。一点儿警觉性也没有,我觉得,你该好好地练一练他们了。” 这样子下去,保不准哪天敌人在背后也不知道。 说话间,殷非翎也慢吞吞地从草丛里出来,眼里划过一道窘迫。 “哟呵呵呵,小子,你这是吃兔子呐,还是人肉啊?”二娘毫不掩饰地轻笑,腰肢款款地走过去,目光往下瞥。又若无其事地走过他身边,走到身后的腐朽木桩上坐下。 殷非翎撇撇嘴,看了看布鞋外露出的两个脚趾头,动了动,眼里的窘迫也很快消失殆尽。 那有什么,切。 “行了,我让你们来这儿可不是过来玩闹的。今日遇到的是我还好,若是被这里的方丈或者其他和尚看见了,你们以为,这里还能待得下去?”慕槿淡淡说着,也走过去将那堆冒着星火的柴堆给踩灭。 再怎么说也是一座清静的佛寺,宫里的人也颇为看重,岂容得下旁人胡来? 莲柚还好,不论在何处,该守的规矩一直守着,很少会去触犯。 只是,这殷姓的小子可没那么多束缚。 “方才我听你说,你还有一个姐姐?”慕槿抬眸平静地看向他,似无意询问。 殷非翎神色微变,没想到连这也被她给听到了。 他抬头撇眼,说,“有又如何?别想着让我去找她,谁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 他再如何玩世不恭,也断然不会将她姐姐的安危放置在人前。他可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了。 警惕性也提高了不少。 慕槿淡笑地看向他,“放心,我可没什么企图。你姐姐在哪我并不想知道。只是,有一点,我倒觉得我们有些相似。” 都遭受同样的乱祸。 只不过,他运气倒好一些,至少没有被人给害死。 殷非翎奇怪地看她一眼,他怎么会和她相似? 耳边微微一动,一道黑影穿过丛丛枝叶,从几人上方闪过。 “谁?”莲柚握了握手里剑,目光警惕地看着上方。 话音落下,四周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殷非翎也疑惑地看了看周围,见到方才飞过去的人影,下意识地也提高了几分警惕。 “别看了,人都走了。”二娘看着自己白皙的指甲,媚笑道。 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东西,何须她们追去。 莲柚两人又将目光移向慕槿,却见她也不为所动,连看也未看飞过去的人一眼。 二娘说得没错,贼一般的身手,还用不着她们亲自动手。自有人将他带来。 殷非翎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看见树叶之间,似乎冒起了滚滚黑烟,像是从山前传来的。 “那,是什么?”他疑惑地问。 慕槿闻言,也不禁回头,看向不远处上空,徐徐升上的滚滚黑烟。 耳边似也隐约传来阵阵呼喊。 “着火了,着火了。” “救火啊。” 她蹙了蹙眉,眯了眯眼眸,看向从前面不远处急匆匆赶来的几个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慕槿看着他们步伐有些迅速地走来,神色严肃,心里也不禁划过一道疑惑。 “你们为何在这里?”人影至前,看到慕槿的身影,似也有些疑惑。 慕君华腰间配着剑,身后带了几个人手。神色沉静而略皱眉地看向几人。 目光微移,看了看几身身后冒着丝丝烟尘的火堆,眉头不由一紧。 “你们来后山做什么?”他看了看四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慕槿身上,神色微缓。 他这个堂妹,看起来也不像是随便的人,他也不能随意怀疑。毕竟,他打心底里,对她仍是有几分欣赏的。 “没看见啊?这不才来这儿烤肉没多久你们就来这儿了么?”身后,二娘媚态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慕君华看她一眼,移开眼眸,对慕槿道,“寺里起火,烧了大半个供奉佛经的房院。如今还有人困在里面,向将军正在派遣人手救火,我奉了命搜查贼人所在。” 方才他看到那个黑影朝着后山逃去,是以带了人手便从前院赶来,刻不容缓。 起火? 慕槿微蹙着眉,心里也有些思索,抬眸看向他,“方才这里飘过一道黑影,身手虽不怎么样,你们现在去追,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嗯。”慕君华点头,“如今前院正在排查,清点人数,后山无人管辖,也少有人来,你们也不要留在此地,以免遇到危险。” 也不知她们何以会来此地。 无缘无故,怎会起火? 慕槿思索着,颔首应道,“嗯。堂兄小心。” 看着人追踪而去,她也转身朝着后山下去,准备瞧瞧情况。 ** 前院,浓烟四起,一股子焦糊的味道刺入鼻间,让人忍不住蹙眉咳嗽。 一群和尚和守卫提着水桶来来回回急急忙忙地扑火。可是,火势凶猛异常,寺里常年微风和煦,无疑加大了这火焰,混像是一只火龙的五爪,眼眸里都是熊熊火光。 慕槿眸光一紧,想起方才慕君华所说,这里面放的都是经文,燃起来更加凶猛,这些水无疑不够扑那么大的火势。 “这,这么大的火,怎么会这样?” “经文,经文呐!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耳畔传来一些老和尚的哭诉声。慕槿目光瞧去,便见这些老和尚目含泪花,相互搀扶看着火势蔓延,浓烟滚滚的房子却无能为力。 她知道,经文是一座寺庙的传承,好比寺里必须有受人敬拜的佛像一般。若没有佛堂塑像,那世人无疑不会认可它是一座佛寺。 佛像是骨架,经文便是里面的血肉灵魂。若无灵魂,即便有佛也只是一具空壳。 耳边哭喊之声传来,让慕槿不由蹙了蹙眉。 “慕央小姐,你到底是何居心?要不是你让我家小姐进去,她会现在也出不来吗?你现在还有脸站在这里,一丝愧疚之色也没有。你真是太没良心了!”一道责怪的女声传来。 慕槿闻声看去。 只见慕央也忧着眼眸,看向那熊熊烈火,眼底含着一丝担忧。 “怪不得,像你这样的人,自私自利,毫无良心。会被向公子抛弃,全都是你自作自受,罪有应得!”那丫鬟怒吼道。 “慕央小姐,今日我家小姐若是出不来,我们老爷,还有向公子,定要让你陪葬!”丫鬟怒气转身,去帮着和尚提水,一脸着急。 耳边听着向公子几字,慕央脚步一软,堪堪后退了一步,似是受了莫大的打击。 慕槿蹙了蹙眉,不得其解。 “烟小姐,请你救一救我家小姐好不好?我家小姐还在里面,求求你救救她!”此方不远处传来一道呼喊声,极是伤心。 “你在说些什么?好端端的,杜小姐怎会在里面?”慕晗烟退后一步,神色带了几分不解。 即便是真在里面,要她去救?这么大的火,谁进得去? “烟小姐,我知道你与我家小姐最是要好了,如今向将军还在里面,没有出来,若是,若是……”与方才那位丫鬟一样服饰的人跪在地上哭诉着。不难想象两人伺候的都乃同一个主子。 我家娘娘也在里面(一更) “你既然都知道向将军还未出来,我能有何法子帮你?雅蓉困在里面,你莫不以为我不着急吗?”慕晗烟语气柔婉,却带了几分不耐。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央小姐要我家小姐进去的,央小姐……”丫鬟哭诉着起身,起身看了看四周,只见一个浅蓝色衣衫的女子面带焦急地立在火光前,皱着眉头。 似是感受到慕晗烟的拒绝,也只有赶忙擦了眼泪,起身帮着众人运水。 慕央眼底泛着一丝忧伤,看着眼前的火光,一时失了镇定,一股悲戚和伤郁泛在心头,让她全然忘了这里发生的何事。 “这里面还有人?”耳畔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转眸一看,是慕槿。 “大,大姐姐……”她神色忧郁道。 慕槿敛着神色看向她,语气微镇定地问,“这里面,被困的只有杜家小姐一人?” 这里火,已经蔓延到房子后边,任是再有本事,也很难逃出来。 慕央点头,又摇头,“我知道的,只有杜家小姐,还有向将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起火……” “不,不,小姐,还有我家娘娘,我家娘娘还在里面,她进去有些时候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春娟已经去找王爷和太妃娘娘了,可是他们都还没有到。小姐,小姐可否救救我家娘娘?”身旁,一个丫鬟早已哭成了泪人,拽着慕槿的衣袖,央求道。 慕槿看着她的脸,一时有些眼熟。 “你,你是说,皇,皇后娘娘也在里面?”慕央垂丧的脸不由一惊,不敢置信地问。 皇后娘娘? 慕槿眯了眯眼眸,看向火光冲天的地方,映红了半边天。 “是,是,我家娘娘受了太妃娘娘旨意,诵经过后,独自来了处此誊抄佛经。等到发现里面起火之后,奴婢赶来却未见到娘娘身影。”丫鬟抬眸哭诉。 那这么说,皇后娘娘也有可能不在里面了。 慕槿敛眸看向一脸忧心的两人,又把目光移向慕央,平静地道,“不用担心,没做的事,任何人也别想冤枉到你头上。我先进去救人,你去帮着她们提水灭火。这个时候,把人救出来才最重要。若是她们没有出来,死无对证,到时候青红皂白不分,你解释再多也无人会信。” 思索片刻,慕槿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她拍拍慕央的肩,转身便快步走向燃着熊熊火光的房前,夺过正奔走人手里的一桶凉水,往头上罩去。 水从头至脚,浇灌透彻。 湿漉漉的头发,浑身淋湿的衣裙,凉意瑟骨。 “大姐姐……”慕央咬着唇看向她,一瞬间有些迷惘和震惊。 她目光看向眼前映得脸发烫的火焰,沉了沉眉,敛下心神,迈步便往前冲去。 “姐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急切叫住了她。“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我。”另一道声音附和。 慕槿转眸看向二人,扫过两人的神色,沉声道,“这里岂是你们能胡来的地方?全都给我回去!我进去救人,你们不能进。在外等着,没有我的允许,即便是我没出来也不能进来,也不准踏过你们身前那道缝隙。否则,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们。” 莲柚原本上前的脚步也被这道目光和声音制住,愣愣地看向她。 那张无比镇静,淡而静雅的脸上闪现出一抹坚决。身上不怒自威强大的气势,让人无法违抗。 “听到没有?”慕槿冷斥一声,似要快点得到他们的保证。 “听,听到了……”两人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转身便消失在血盆大口般的火光里,似乎随时都要被吞尽得渣骨不剩。 疯舞的火焰,欢腾雀跃着,一桶接一桶的水浇在火光之上,似乎也难以扑灭它此刻的张狂。 身后赶来的几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面容镇静的女子怒斥人过后,转身便消失在火门前,一袭碧色的身影,坚决而果断,震撼又心惊。 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无法忘却,深深印在脑海。 难以想象,天圣国曾被传言是废物的人,此时却能面不改色以胜过常人的胆魄冲入火海,不顾生死。 云盏看着那袭碧色的身影,眼眸微烁,心里有一刻的跳动,很快又沉了下去。 方才,那道纤瘦的背影,仿佛引起了心底深处埋藏许久的共鸣。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火光映射在天边,袭卷着寒凉,让人脸颊发烫。一道道的浓烟漫过头顶,仿佛笼罩着许多乌云。 宁安王原本沉冷的气息在看到那抹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不顾性命地冲进去后,凛冽的眉头不由一紧。 目光紧紧盯着她进去的方向,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名为担忧的情绪。 她,真的这样不怕死吗? 为了里面陷入困境,不知生死的人,义无反顾,无所畏惧。对谁都一视同仁。 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她目含淡笑的模样,无比淡定而镇静地发出那支让他猝不及防的枯枝,让他免受毒蛇攻击。 他知道,若他往前一步,身后的蛇会用比他还要快的速度致他于死地。 难以想象,她,已不是原来的样子。让人难以厌恶起来,反而有些在意。 他藏在袖摆下的十指紧握,目光担忧而沉冷地看向那道火光阻挠的出口,心里不由一紧。 ** 屋内,这里的火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凶猛许多。 慕槿淋湿的面纱正好遮住口鼻,四周滚烫的火烘烤着她的皮肤,倍感发烫,身体似乎也快要被煮熟一般。 这里怎么没人? 慕槿避开倒塌下的房梁,绕开层层火光,忍受着脸上的刺烫举步维艰地寻找着人的踪迹。 “轰”地一声,身后又一座书架倒下。慕槿眉心一蹙,身形一跃,险险躲过。 “向将军?向将军?”找了几处倒塌的书架和滚烫隐有倒塌之势的墙垣,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丝人影。 慕槿唤着名字,也无人回应。 周身都是滚烫的火焰,映着皮肤通红一片,大片大片的火排山倒海般往中间袭来。让她不由直直退后几步。 人呢? 身上的衣物快被烘干,她只能抬袖遮一遮脸,迅速避开各处掉落的火焰,加快了脚步寻找里面的人。 眼前忽地晃过一道身影,慕槿蹙着眉头,避开浓烟大火快步过去。 女子倒在地上,身旁是一颗摇摇欲坠的火柱,一袭淡黄色衣裙边摆也有些烧焦的痕迹。 慕槿心里一沉,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她将女子很快翻过身,从地上扶起,浓黑的烟在头顶盘旋。她只得俯身扶着女子寻找来时的方向。 可是,刚要往前走一步,跨过脚下焦炭横木,头顶上方一道火热便从空落下。 来不及了。 慕槿心里暗道,将扶着的人用力一推。她则快速后退,闪避落下房梁。 “咚”地一声,横木碎地。浓黑烟气让人忍不住呛声。 眼疾手快中,慕槿又迅速将地上的人抓起,扶着往外面寻去。 “慕小姐……”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呼喊声。 慕槿回望过去,眼眸不由一紧。向铷麟倒在地上,身后的大腿被一根从后至上慢慢燃起的横木压着起不来。 “向将军?”慕槿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向铷麟前方,还有一名女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袭金色衣衫边角有些发黑,发饰也有些凌乱。慕槿一见便知这是谁。 没想到,皇后娘娘真在里面。向铷麟想必是找到了她,为了救她,被掉落的房梁压住了两条大腿。 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慕槿独自过去不是难事。可是,倘若过去,便要将她们两人都给扶过来。 毕竟,这里不得久留。 怕烧了命根子(二更) “慕,慕小姐,你先别过来。这间房再过不久便要塌了。若是可以,还请先将杜小姐带出去。”向铷麟被砸中双腿,动弹不得。 仅凭他一人之力,出来无疑困难。 慕槿若将身旁的女子放在火堆之外,她也难以预料会不会随时再掉下一根横木来。只得抓紧女子的肩,扶着她一并跃过火圈。 她蹲下身,又探了探皇后娘娘的鼻息,还有一丝气。不过气息浮若游丝,若是再不快点出去,她定会窒息在这重重浓烟中。 慕槿皱了皱眉,绕过地上的女子,向被压住双腿的人走去。 “慕小姐,末将知道,您有这个能力将皇后娘娘和杜小姐带出去。末将是不可能了。还请慕小姐抓紧时间,将她们带出去。末将感激不尽。”向铷麟见她走过去,抬着头看向她,语气急切而诚恳道。 若是再不快点,他们很有可能都会丧命于此。 慕槿顿住脚,看了看四周的火势,以及他身后慢慢燃烧上来的横木,眉头一紧。“我得先将你救出来。” 若不赶快,待他身后的重木燃烧到他的大腿,就算没有被压死也会被这火给活活烧死。 她心里一沉,又迈出步子朝他走去,准备推开他身后的横木。 “慕小姐,就当末将恳求你。请你先将她们带出去,不要为了末将而拖累三人。若是你们出了事,末将即便独活也会永远活在愧疚之中。”向铷麟见她过来,神色不由一变,严肃的脸上尽是抗拒。 见慕槿看向她,他继续道,“末将死也是因职责所在。慕小姐若能将人救出去,即便是来生做牛做马,末将也定当好好报答小姐。慕小姐不可为了末将一人而弃你等性命于不顾。” 他言词坚决,不想慕槿为了他而拖延救人的时间。 慕槿皱眉看向他,心里也有考量。若是为了一人而损了其余两人的性命,对谁来说都不见得是好事。 况且,他也是一位将领。大局当前,看重的往往不是自己的命,而是手下的将士,旁人的性命。 她以前带兵打仗,也深知他此刻的执拗坚持是何种感受。若是现在救他出去,还不如将他给杀了。 快速思索过后,慕槿也敛下眼眸,看向他,心里反复镇定下来,才开口道,“向将军,你先撑一会儿,我先将她们两人带出去,很快便来救你。” 言罢,她也不做停留,转身又单手抓起地上的另一个女子,一人扶着两个人,脚下用力,快速踏出火圈。 向铷麟看着跳出火圈的女子,神色不由一松,心里缓缓吐了口气。若是她再坚持下来,说不定他也会动摇方才的决定。 好在,她在关键时刻出去了。他即便是被火烧死,也死有所值了。 ** 大门后,慕槿看了看从四面八方扑腾而来的火势,恍若张牙舞爪的火龙,要将几人吞噬殆尽。 扶着两人,一路行来。此刻已隐有些吃力。她身上的衣物已被烘干,面纱也在扶着两人闪避之时掉落。 她看了看大门口挡住出口的一根硕大的房梁,黑烟直往眼鼻扑来,让她也忍不住呛声咳嗽。 她现在,必须得将她们带出去。扶着一人飞过及膝的梁木还好,可是现下左右都是人,跳过去也有些困难。 眸中的火光和黑烟四起,点亮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一抹幽暗。她们被困于其中,携着两人,难以出去。 她不由想起当年偌大的东陵皇宫着火之时,她的兄长,还有三千宫人们是否也是如此,出不去,逃不了,绝望的感觉充斥在心头。 他们被活活烧死,大殿之下,如今都是他们的尸骨。废墟之上,不难想象如今的歌舞升平。 若是她当年及时回到宫中,是不是可以让他们避免此祸? 眼前凶猛的大火,仿佛点燃了她心里的怒火,一簇簇地飞腾在脑海,恨不得砸碎眼前这道挡住去路的横梁。 不行。 慕槿眸光微眯,盯着火光之中,大门处那抹白色的光亮。 她一定可以。 慕槿敛下心神,两手抓住左右的人的肩膀,盯着那抹白亮的出口,脚下用尽全力,狠狠一蹬。 踏过燃着火光的梁木,抓紧两人,飞身而出。 “碰”地一声,一道声音砸地。 外面清晰的气息让她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手上隐有疼痛感传来。 “快,你们快点儿!娘娘!”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一阵脚步声很快传来。 慕槿蹙着眉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反应过来,也很快从地上起来。扶起一袭金色服饰的女人。 “快传太医。皇后娘娘此刻气息不稳,得赶紧救治。”她将人交给过来的丫鬟。 转身又往提水的人走去,夺过水桶,罩过头顶,桶里的水浇灌而下。 她抬眸看了看火光冲天的房子,心里一紧,迈步便往燃烧的大门走去。 “慢着。”身前现出一道身影,拦住她的去路,沉冷地问,“你,要做什么?” 方才他已经看到了她进去,却来不及阻止。此刻她的动作全数被他瞧在眼里,显然很清楚她要做什么。 “救人。”眸里映出一道紫色的衣衫,慕槿眼皮子也未抬,淡淡说道。 她答应了人,必须要去救他。谁也阻拦不了。 曾经,她没有及时回去,亲眼看着皇宫陷入一片火海,而她却被数万叛军抵挡在外无能为力。 她不能让以前的那幕再次发生在她眼前,绝不允许。 “里面的人生死未卜,凶多吉少。你若进去,安能有活路?”宁安王冷声道,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冰唇紧抿。 她,为了旁人,就如此冷漠,可以连她性命也不顾? “让开。”慕槿眉间微蹙,眼里闪过一道不耐烦。“人,我非救不可。” 谁也不能阻拦。 她为何要如此固执? 宁安王冷冷看向她,周身气息沉了沉,冷声道,“不行。你不能进去。这是本王的命令。” 她若进去,凶多吉少。宁愿损失一条性命,也决不能让她犯险。 此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为何身体不受控制地要将人拦住。又为何,心里因她的坚决而蓦然一紧。 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人而变得不够理智。他为何要如此担心她的安危? 心里突然间冒出这个想法,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目光微怔,似是陷入了思索。 慕槿抬眼淡淡地看向眼前的人,见他怔愣,趁此机会也很快绕开他身边,直往那火口奔去。 留下一众人愣在原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又再次进去那凶险万分,随时都将被大火给掩埋的险地。 就连本桎梏在石板缝隙前的两人见人进去,也没有来得及阻止。 莲柚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面纱落下之后熟悉的面容,拳头不由握紧。 若他现在进去,无疑给姐姐拖后腿。可倘若不进去,万一姐姐出不来,他该怎么办? 慕槿的命令,他们不得违背,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慢慢收回。眸里含着一丝急切。 “走,我们运水去。”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我们也不能傻站在这里,总得把出口的火给浇灭了吧。不然待会儿那女人出来,成了火球怎么是好?” 殷非翎不待犹豫,转身便往提水的地方走去。 莲柚心里一紧,青雉与成熟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坚定。 他说得没错,他不能傻站在这里。不管能做多少,他也得为姐姐出一份力,让她们多一丝出来的机会。 想罢,他也快步向提水之地走去。 “快,将小姐给扶过去。” “太医,快来给娘娘看看。” “大夫,还有我家方丈。” “都来提水,里面还有人,她们没有出来,我们就决不能停!”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混乱之中,也有人有条不紊地快速行动着。众人提水的速度也越发快起来。 他们可忘不了,方才进去那个女子,一身清冷镇定,清秀的脸庞上,是无所畏惧的坚定。 纵然是他们,也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来。震撼而大胆,毫无顾忌。 地上的人被扶起离开原地,留下一道灰黑的痕迹。一个白色带着些许青色的东西浮现眼前。 云盏本负手立在原地,看着忙乱的人,脚步交错之间,地上那个东西映入眼帘。 他眯了眯眼眸,迈步走去。拾起地上的东西,放在眼前。又看了看它掉落的位置,是方才慕槿摔过的地方。 蓦地,反应过来,他神色微变,周身流淌着一股危险而幽凉的气息,寒意环绕在四周,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东西。 他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放入怀中。眉头皱在一起,转眸看向方才进去的身影,眸底闪过一抹幽暗的流光。 众人忙乱之中,也不经意间瞥见一抹黑色的身影飞入大火之中,心里齐齐一惊。 “方才,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好,好像是。” “他,他是……”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也知道了那道身影是谁,眼里惊讶不由转为惊诧呆惧。一股震撼惊骇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场景浮现在脑海让人久久难以消散。 毕竟,这人是谁,他们难以忽视。 天圣国的相爷,怎么也飞入了那火坑? ** 慕槿抬袖遮着口鼻,四周的浓烟呛着眼睛。这情形,显然又比方才出来之时严重了许多。 她得快点赶过去。否则,那火就该燃到向铷麟身上了。 浓烟弥漫中,大火烤炙着皮肤。让慕槿身体也不禁觉着发烫。有种快被一下子烧成灰烬的感觉。 跌跌撞撞之中,慕槿避过倒塌的墙垣,寻着向铷麟的方向走去。 此刻,这方。 向铷麟被横木压着动不了双腿,尽管如此,他也用着双臂的力量使劲往外扒着。能将双腿挪出来一丝也是好的。 无人会来这里,他也得想办法自救。 他也隐约感觉到大腿处有些炙热传来,再不快点,这火烧到他的大腿也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他还不想被烧死之前,亲身感受着自己的命根子先被烧掉。 那感觉,还不如一刀给他来个痛快。 可是,尽管他使出了全力,身体也只是往前移动了半分。 大腿处也隐有烫热传来。 莫非,他真要先看着自己传宗接代的玩意儿给烧掉了? 从上方掉落的房梁砸在他的四周,映着双脸滚烫。 向铷麟皱着眉头,手指也因往外扒着而有些抽筋。他,真的要这样死在里面了? 上方传来一丝动静,他吃力地抬了抬眼,看着燃烧而松动的房梁“嘎”地一声从上空掉落。 它的着落之处,就是他伸出头颅的脖颈。这一落下,他绝对会被砸个头破血流。 不过,若是这样,他是不是就没有知觉,不用看着他的传家宝贝先给毁掉了? 这样也好。 向铷麟快速纠结一番,果断选择了前者,宁愿被砸死一了百了,也好过忍着被火烧着慢慢死去的滋味。 想罢,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头顶隐隐传来的炙热感,眉头也紧紧蹙着。 “砰”地一声,碎屑飘飞。 耳边的动静传来,让等着房梁落下许久的他有些疑惑。直到睁开眼,一阵呛人的碎屑浓烟飞入眼睛,让他忍不住闭眼咳嗽了几声,才又睁眼。 眼前出现一袭青碧色的身影,往上,是一双清冷的眼眸和一副清雅的面容,此刻,那双眼睛含了半分淡笑,静静看着他。 “向将军舍生为人,实乃忠义之士。看来老天也舍不得取了将军的性命。”她淡笑地说,四周的火光映射在周身,一股明艳的感觉传来,让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怎么回来了? 他眼里含着几丝疑惑,看着将横木踢飞的女子,心里有些不解。 “这里的火已经救不了。倘若现在你要出去,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可以的。”向铷麟怔愣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 他不过只见了她两面而已,她为何要回来救他? 慕槿显然不知在她到来之前,向铷麟脑袋里已挣扎过许多想法。 她迈步走近,看着那横木上的火已经燃到了他的身上,眸光不由一紧。 伸出双手,按在还未着火的地方,用力往外推着。 怎奈这横木力量太重,她双手用尽全力也只将这木头给挪动半丝位置。 “啊……”身侧传来一声低呼,似是有些疼痛。 被压的地方换了位置,让向铷麟忍不住轻呼一声。可惊完过后,脸颊也不由有些羞红起来。 在一个女子面前,这样实在是有些丢脸。为了不让慕槿分心,他也只好将牙齿咬住,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向将军,你先忍着,只要将这横木推开,我们便能出去。”慕槿淡而有力的声音传来,让人紧绷的神经也不由放松。 这句话,也让人莫名打心底里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出去。 “好,慕小姐,不用管我,你尽力就好。”向铷麟皱眉咬牙道,忍着腿上被压住的疼痛,回应道。 慕槿见推不成,便两手将硕大的梁木给抱住,以另一头为支点,她用劲将它给搬出。 身后“滋滋”的声音传来,让她不由回眸轻瞥了眼身后。那里,一座大火盘绕的高大书架正缓缓倾斜着,向他们二人倒来。 若不及时躲开,无疑会被它砸个正着。 怎么会这样? 慕槿蹙着眉头看着将倾的书架,心里暗暗一紧,想着该如何避开。 她如今还没有将手下的横木给推开,向铷麟也出不来。 若是她此刻让开,被火架砸的便是向铷麟,若她不让,他们两人也难以避开这道火架。 怎么可能(一更) 她手上越发用力,思索间,身后的缠绕着火的书架已然失去重心,缓缓倒下。 慕槿皱着眉头,紧咬着牙将横木抱着挪动分毫。可是,身后一股滚烫灼热的火气已映红了脸颊。 即便此刻她将向铷麟救出,也难以避开后面倒下的火架。 耳边热浪烫着后颈,一股股热气直灌肺腑,让她忍不住皱着眉头,用后背抵挡着这股气息。 最坏,也不过是被这书架给砸到后背而已。如若能将人给救出,受伤烧伤也无所谓。 慕槿手里的横木已抬动几分,若再用点劲,说不定可以彻底将它给搬离。 耳后灼烫感袭来,她深知,那书架离她不过半尺之近,躲不掉了。 她咬着牙齿,一边用力搬着横木,一边忍受着越来越烫的热气袭来,等着身后的书架砸在她身上。 “砰”地一声,耳边传来一丝巨大的响声。火屑四起,将她的半边脸颊映得通红。 身前覆过一道黑影,眼前有片刻黑暗,让她本觉得炙热的身体感觉到几分凉意。 慕槿蹙着眉头,怔了片刻。看着眼前一道黑色的衣摆,将她身子裹得密不透风,没有受到丝毫火屑烟尘的侵袭。 等到耳边巨大的声响过去,身前的黑色衣摆才缓缓放下,一股热气袭来,周围的火光又映在脸上发烫。 慕槿也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那块横木已经被人一脚踢飞,撞到前面的墙垣,重重的闷响声传入耳中。 此刻,向铷麟正被人用手提着,大腿处的裤子有丝丝血迹渗出。 一双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将他提住,似乎像在提着一口麻袋,不费吹灰之力。 “末将,谢,谢过相爷救命之恩。”向铷麟低低无力的声音传入耳中,拉回了慕槿的视线和思绪。 相爷…… 慕槿心里呢喃着这两字,眸光不由微烁。 云盏? 她抬眸向人看去,只见自己还被人护在怀中,四周滚烫的气息退却几分,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嗯。”上方低沉而幽缓的声音传来,磁性而有力的声音仿佛流水琴音,勾动着人的心弦。 “可有事?”这道幽凉的声音变得有些缓和,带了几分隐忍,让人觉得方才感受到的寒凉都是假象。 慕槿怔了怔,抬眼便望进一双幽深的眼眸,眸底深处,仿佛隐藏着最深的柔和与关怀,让人难以察觉。 他,怎么进来了? 她心里暗暗想着,又立时反应过来,赶紧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淡蹙着眉看了看火光包围的四周。 这下可好了。回去的路也被云盏这么一出手给堵住了。 “向将军怎么样?”她移目看向他手里提着的向铷麟,分明也是一个大男人,此刻却被轻而易举地给提了起来,被人提着想必也不太好受。 一直等着女子回答的人闻言,幽深的眸子不由微微一烁,一股郁色闪过眼底。 “末,末将没事,慕小姐不用担心。今日若没有慕小姐和相爷相救,末将方才便会被这火给活活烧死了。”最重要的是,他还得亲眼看着他那传宗接代的宝贝给先烧死。 他本就是个武夫,凡事只听命令行事,也是云盏手底下的一名良将。 爹娘未念过书,更不识字。但打小也知道忠孝二字。自谓孝字,无后为大。 是以向铷麟自小便被这两字浸润,知道有后的重要性。 若不是后来有了贵人接济,念了些书,识得了字,也不会有他如今的成就。 慕槿只知道他没事,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点头,又看向神色平静的云盏,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一点儿也不为此刻的境况而着急。 “想出去?”云盏感受这抹视线,转眸看向她,低缓地问。 自然是想。 可如今前后的路都被堵住,向铷麟也受了伤,他们若要出去,势必有些困难。 慕槿抬眸疑惑地看着他,又瞧了瞧眼前熊熊燃烧的火架,心里不由一紧。这斜斜倒塌的火架高度,比她方才出去时挡住的横木高了许多。 足有三人来高。 她若独自出去,兴许还有可能。可是,这里有两人。也不知云盏能否将向铷麟也给提出去。 “若想出去,就抓紧本相的腰,不要松手。” 思索间,低凉的声音又传入耳中,语气中带了几分和缓。 慕槿也正奇怪云盏此时的态度,蹙眉看向他,目光微微下移,神色有些不解。 感觉到腰间微紧,云盏也不由低了头。却发觉向铷麟听进了他的话,抬手将他的腰给抱着,无比认真地点头道,“相爷,末将抓紧了。” 显然也认同他的话。 云盏眸色微沉,额角隐隐跳动,他抬手按住额间,稳了稳心绪,淡道,“不是你。” 向铷麟闻言,感觉到了几丝危险的气息,讪讪地收回了手,安分地放在腰侧。不敢动弹半分。 生怕云盏一个不乐意便将他给撂地上了。 慕槿眉毛微微一挑,有些好笑地看向二人。却蓦地感受到一道幽凉带了几分缓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了几分兴味与炽热。 她皱了皱眉头,顶着这抹灼热的视线硬着头皮走过去。犹豫片刻,也缓缓伸出手,轻轻揽住他的腰。 感觉到他修长纤劲的腰身有些结实,慕槿的手指也不由动了动。 云盏微微低眸,看向安静立在身侧垂眸的女子,火光映着眼底露出几分幽深与淡笑,一闪而过。 慕槿被火光映得脸颊发烫,只得将身子更靠近他一些,他的衣摆正好可以遮蔽住一些炽热。 腰间蓦然一紧,耳边扫过徐徐热风。她的脚尖离地,看着两旁划过的火光以及脚下燃烧的书架,被人紧揽着腰给带了出去。 直到看见眼前那道已全然现出白光的地方,她目光不由一怔。身形一闪,鼻间传来几许清晰的气息,夹杂着几丝男子的清香之气,让她忍不住呛声咳嗽。 转眼之间,他们都已从里面出来。 “姐姐!”耳畔传来一道喜意的声音。让慕槿不由偏头看去。 可是,眼前却被一道黑影挡住。 慕槿抬头,疑惑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侧,已经被随意扔弃在地的向铷麟。此刻趴在地上,看起来有些难受。 “你……” 刚要开口,背后便传来一阵轻触感,头上又传来那道低缓凉和的声音。“没事罢?” 他双手放在她肩上,神色幽凉却又柔和,语气低缓却有着难以察觉的和气。 他这是怎么了? 慕槿眼皮子不自觉地抖了抖,僵在原地,身体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前面他挡着路,后面退一步却又被他抓着肩。 她打心底里升起一股异样,拿着一抹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对他的行为感到疑惑不解。 莫不是,眼前这个人不是云盏? 感觉到身前女子的注视,云盏敛眸,神色微动,似有些不自在。收了手,侧过身子,右手负在身后,幽凉地看着前方的火光。 幽深的眸底闪过一丝挣扎和复杂,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靠近,想要看她,却又怕她怀疑他的心思。也怕她不识他现在的身份而对他的态度与从前不一样。 若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她若不是她,他又该如何?他该怎么做? 见他拿开手,慕槿垂着眸子,心里也不禁舒缓一口气,想来方才定是看错了。 不过,她目光微烁,定格在前方,他侧身而立的手上,一片红肿而暴露出几丝血肉的右手映入眼帘。 “你,受伤了?”慕槿眉头蹙着,向前一步抬起他的手,眼里泛着一丝疑惑和异样。 脑海里又蓦然想起前一刻她身后倒塌的书架,上面全是大火缭绕。他,竟是用手么? 心里不知怎的,莫名生出一股心忧之意,这种滋味就好比一颗鱼刺卡在喉咙。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为何也要不顾自身性命地冲进来?莫非,是来找她的? 这个念头一出,让她立即放下了他的手,心里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一把菜刀(二更) 虽说她也帮过他,可是因为那三个条件,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明确,不过合作而已。他也犯不着涉险去救她。 不过,这向铷麟乃是他得力手下,若是念在她救向铷麟之情,将她一并带出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被人放开手,本怔住的人神色也不由微郁,眸底划过一抹幽深。 “本相无事,你没事便好。”他低着眼眸,目光落在她同样不解的脸上,薄唇微抿,似有几许深思。 慕槿一时也怵在原地,因为他方才的举动感到诧异。总觉着他的情绪有些隐忍,却又无从说起。 “姐姐。”眼前出现一道身影,略含担忧,“你没事吧?” 若是她再晚点出来,没准儿他真要不顾殷非翎的劝阻冲进去。 慕槿看着过来的人,点头淡笑,“我没事。” 对于莲柚的担忧她倒不觉一点儿诧异,这小子瞧着怕她胆怯,实则勇敢坚韧。不表现得与她亲近,许是曾经在别处受了什么委屈。 若是可以,她会宁愿不要将他带在身边,但为了放心,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这里的经文也算是毁了个彻底,你们俩也出了不少力,先回屋歇息罢。”她拍拍他的肩,嘱咐道。 再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莲柚点头,“嗯。” 他现在还不想走。方才他也见着了。在她进去不久之后,那宁安王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怕宁安王会找她麻烦。 慕槿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见着他立在原地并未离开,也没有再次开口让他回去。 对他的包容,要比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要多。毕竟,她舍不得。 “太妃娘娘,这,这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皇后娘娘脉息微弱,恐,恐有性命……”余下的话,他也再不敢说。 只得低头,看人的旨意行事。 “方太医,你也是宫中数一数二的老大夫,若是你今日也救不了皇后,那还有谁才有这个能耐?本宫命令你,必须将皇后给治好。否则,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太妃娘娘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的人,不由皱了皱细眉,斥声道。 这话也将慕槿几人的视线拉了过去。 只见一众丫鬟大夫围着的地方,一袭金色服饰的人来不及送回屋里,只得放了棉布将她平躺在地上,立刻医治。 方才进去的时候,她便已嘱咐过这些人要及时医治。怎么过了这么会儿,这些太医也束手无策? 看来,是她太高估这些迂腐的老头子了。 慕槿暗叹了口气,蹙着眉头,朝着那方走去。 身后的人见此也迈步随她过去。 她走近,看着聚集在此处的一干人等,眉间也划过一丝不耐。 “你们都别在这儿挡着,留下一两人便是。”她伸手将围拢在两旁的人给刨开,蹲下身来仔细瞧着。 这些人也鬼使神差地被这道声音驱使,挪开了脚步。 慕槿看着躺在地上寻摸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妆容虽保养得极好却也耐不住被大火烟熏染上的一层黑炭。 她掀了掀地上人的眼皮,探了探鼻息。仔细观察了一番,眉心也隐隐闪过一丝焦色。 皇后娘娘的伤势,比起那杜小姐来要重得多。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已经撑不住了。 若是再不快点医治,恐怕也真如那太医所说。 思及此,慕槿也当机立断,抬眼看着围拢在周围的人,淡淡吩咐道,“你,去打点水。你,去拿酒过来,你,去拿块干净的布过来。还请太医过来搭把手,有匕首和干净大颗绣花针都拿过来。其余人都让开。” 旁人听着这话,不由一愣。 不知她是何意。 被点着的人也反应过来,慌忙地跑开,端水的端水,拿刀的拿刀。 见她这样,似乎是有法子救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忙成一团。 “这,这位姑娘可是有法子?”方才那位老太医也赶忙过来,见着唤她的却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子,心下也不由一愣。 连他见过这么多病症的人也束手无策,她会有办法?况且,旁人没说什么,他怎就听了话乖乖地过来了? 他们也是知道的,若是皇后娘娘今日真丧命于此,只怕他们的脑袋全都不保。虽然皇后娘娘常年信佛无心争宠,可皇上对她仍旧是百依百顺,很少未听从过她的意见。 慕槿没想这么多,也没有回他的话。只让人将皇后娘娘放平,打来热水将皇后娘娘的脸和露出烧伤的地方擦拭干净。 “慕,慕小姐,奴婢没见着匕首。只得从厨房里挑拣了把菜刀。”话音落下,眼前也出现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澄江的刀侧正闪过一抹光亮。 慕槿见此眉头不由一皱。菜刀? 手掌大小宽的菜刀被丫鬟给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拿出,递在慕槿眼前。 她也实在没有见到什么匕首,也没有看见什么绣花针,只得在慌忙之中路过厨房将它给带了过来。 慕槿心里一沉,不理会眼前的刀,沉声道,“这刀子。你先收着。” 起身,她看了看围在周围的人,无意闲人敢靠近此处。 “各位手里可有匕首,或者体型略小的刀类一物?若是有,可否将它拿出借慕槿用上一用?人命关天。今日若能救下皇后娘娘,有菩萨在天看着,也是给各位记下不小的功德。”慕槿目光落在众人的脸上,语气淡定而镇静道。 她虽然有银针,可是都是细小的,伤人可以,若是另作他用,对于眼前这场景也有些困难。 “拿着。”耳畔传来一道声音,随即眼前便出现一把精致且小巧的刀具。 这是…… 慕槿抬眸,看了看眼前的人,以及他手里拿出的刀,眉头略微一蹙,并未过多犹豫便将它给拿了过来。 “多谢。”她淡说几字,未等身后的人说话,转身又蹲下来,看着地上的人,拿着略弯的刀口在她脖颈处比划。 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慕槿眸光一定,便要将手里的刀口贴在她的脖颈上。 “慢着!”身后传来一声呵斥,阻止正要下刀的人。 不光是她,就连身旁与她一同医治的人也不由回头向声音处看去。 “未经本宫允许,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欲拿此物威胁皇后是何意?”这道声音有些愠色和气势,但也极力忍耐着没有发怒,脚步声也朝这里接近。“谁给你的胆子?” 慕槿眸光微沉,抬眼向来人看去。 心里闪过一丝不悦,她最讨厌在救人的时候被人打扰。 “太妃娘娘想要说什么?太医在此也没有阻止,您凭什么认定臣女是要谋害皇后娘娘,而不是在救人?”她抬眸,平静的目光对上一双打扮精致却染了些许皱纹的双眼。 危急时刻,她不想同人废话。 “本宫久居宫中十余载,纵是京城之人,也从未听说慕家小姐会医术之说。你今日这是在仗着本宫不敢将你怎样便如此顶撞。这里还有谁没有看见,你亲手拿着这把刀,欲要将皇后谋害?”太妃娘娘被人搀着手,精明的眼里全是怀疑之色。 她本就不待见慕槿,如今见她竟出言顶撞。岂能不叫她生气。 再者,桓儿还要被迫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日后入了王府,岂会对她百依百顺,将她放在眼里? 况且,她从未听说过她会医术,即便是曾经陆沅凝在世时,也从没有听过此事。 可是,她再生气,面上也忍着没有动怒。 慕槿撇眸不理,手里拿着刀,继续慢条斯理地比划。 太妃娘娘见此,气更不打一处来,抬忍了忍气,精明的眼神尽量克制平和,转头道,“好,方太医,你也是宫中一把老手了。说说,这慕小姐要打算如何救人?” 这话不是该问她吗? 慕槿心里暗思,也心知太妃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径接过酒,掀开盖子,往刀上浇。 问责本相,他是阳光(一) 被问话的太医也是一脸惶恐。显然也不知晓慕槿会用什么法子救人。也同方才那些人一样,只看见她将刀子口放在皇后娘娘脖颈处。 不过,好歹也是待在宫中二十余载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于太妃娘娘的质问也是表现得平静无常。 “回太妃娘娘。老臣现下没有法子将皇后娘娘给治好。慕小姐有法子,不如让她试上一试。兴许皇后娘娘吉人天相,能得以好转也不一定。”他如实答道。 他在宫里也见过着火一事。可是,那里面的妃嫔被烧死的烧死,即便是奄奄一息的人,最后也没能活下来。 当年一众太医都对被大火窒息而死之人感到惋惜,可谁也没有对此真正考究过。 毕竟宫中本就如同一滩浑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人恨不得避而驱之。可是,为了生计名望,他们之中也少不得有人为了谁而卖命。 是以不论是对于滑胎也好,火烧也好,尽归于命数。他们也只当做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皇后娘娘一事不知偶然或是人为,他们也无从下手。 若是这位慕小姐真有法子,他们也不放用上一用。左右不过都是罪责,倒不如让她来试试。 她瞧着也果断沉稳,聪颖镇静,胜于常人。诊断的手法也娴熟利落,他也是打心底里有些相信。 太妃闻言,有着些许皱纹的眼眸也不由微眯,移目看向一脸平静的女子,周身的贵气带着些许逼迫人之意。 她也不信,这回京不久的人便有这样的能耐。 “皇后的命,不是尔等可以拿来随意试之的。慕小姐口口声声说会医术,那在场之人又有谁可以作证?”况且,皇后的命也不是儿戏,岂容得了他人胡来? 若是一个不甚,今日之事,皇上怪罪下来,牵连之人不在少数。 这里小声嘀咕的人也顿时噤声。 她们没有见过慕槿会医术,自然也不能替她担保。 看来,这个太妃娘娘岂是不待见她,活像是看她不顺眼。她到底是挡了她的路还请拆了她的房,从她进寺里开始便对她言语相向。 慕槿抬眼瞧了眼一众人等,淡淡收回眼眸,将手里的酒坛放下。 “本相可以作证。慕小姐的医术,即便是这里的老太医也难以匹敌。这么说,太妃娘娘可相信了?若是太妃娘娘还有何不满意的,不妨今日一并说出来,好让本相替你做做主。”这方的人还未答话,上方便传来一道低缓而幽沉的声音。 众人齐齐一愣,抬眼向他看去。 这是,要和太妃娘娘过不去了? 可是在看到这人是谁之后,又齐齐低下了头。这人,岂是区区一个太妃能惹得起的? 太妃娘娘闻言,目光也不由向他看去。 从他拿刀给慕槿之时,她就有些关注。云盏此人,心机颇重,谋算也胸有成竹。后宫之事从不参与,朝堂之上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绕是她也不能轻易得罪,见人还要给三分颜面。 今日,他不仅替这慕槿说话,还出言将她堵得无话可说。让她一时有些损伤面子。 “这刀是本相的刀,也是本相亲自交到慕小姐手上的。若是谋害皇后娘娘,这第一个被问罪之人,也应当是本相。太妃娘娘质问慕小姐是何意?”云盏眼眸微眯,眼里闪过一丝危险。 不仅是站在不远处的太妃接收到了这股不善的神色,就连立在周围的人,也深刻体会到了一股幽凉袭卷着身子的凉若寒水之意。 随时要将人给吞噬得尸骨不剩。 即便他难以肯定,或许,她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她,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敢当着他的面,随意诋毁怀疑她。 哪怕这人地位不凡,颇有心计。 慕槿闻言,抬眸看向,阳光之处,一袭黑衣镶嵌着丝丝金边,泛着淡淡的暖意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底深处,仿佛打开了那层黑暗,投入了一丝细微的光。让她不再惧怕寒意,也不再一直陷入深暗。 他就这样站着,笔直修长的身躯,仿佛与那道光融为了一体。 他便是阳光,阳光即是他。 让人良久失神,怔愣原地。 “本王也可以作证。”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这道宁静而诡异的气氛,也打破了对峙。 让人不禁移目向人看去。 “母妃,儿臣信她。”宁安王从人群中走来,一袭紫衣潋华,幽沉的眼眸里尽是坚定之色。 即便是他不知道她是否会医术,可是,一旦想起她不顾一切冲进火海的背影,他的心似乎被什么轻扯了一般,映在脑海久久不能忘怀。 这道背影,她镇定自若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去相信。或许,日后娶了她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倘若,她的心,对他也一如从前。 这个决定,虽然短暂,却也让他思索了许久。也无人知道他心里经过了怎样的纠结与挣扎才轻易将心里的真实想法浮现而出。 毕竟,她当初的模样,是那样微若尘埃,很容易让人忽视。骨子没有改变的,却是那一直存在的倔强。 她如今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仿佛点亮了万千星火一般,让人从中看了到希望。 “若本王不信,母妃不信,那也没有人比本王更有资格相信她了。”宁安王声音冷漠,面无表情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沉冷。 可是,却很难发现,这冷漠的眼底,有着难以察觉的温凉。 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个两个,都跟撞了鬼墙一般,都在为同一个人说话。 而这个人,还是曾经名声败坏,不堪入耳的慕府大小姐。也是前几日一扫前耻,拔得家族头筹的女子。 这样的场面,一时让他们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 慕晗烟静静地立在太妃身后,看着对面两人皆在为蹲在地上,对医术一窍不通的说话,一股怒意又霎时涌上心头。 这是怎么了? 连她会不会医术,手里有几分斤两也不知。这些人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都为她出言解释。 她的目光紧紧顶着对面蹲下身来的女子背影上,眼里泛着一丝狠毒之色。 慕槿敛眸,也不在意周围人是什么看法。心里虽因两人今日的话有些疑惑,可也并未多加思索,眼下救人要紧。 “若是皇后娘娘今日不行陨命,太妃娘娘大可将罪责全都推在臣女身上,臣女无话可说。到时候无论如何,臣女都心甘情愿任凭娘娘处置。决不反抗。”她头也未回,淡淡地说,“只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太妃娘娘闭上您的金口,莫要扰了臣女救人。” 这话虽说得委婉,可谁人听不出来,她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让太妃娘娘闭嘴? 这得胆魄,真叫人不敢苟同。 “你……”太妃闻言,面容不由一变,原本隐忍的怒意也因这句话而而直冒头顶。 云盏替她说话也便罢了。偏偏她这性子沉冷,从未在意过什么人的儿子竟也替她说起话来。 她本就不会在此处驳了他的面子,可是,这个女子竟然得寸进尺,竟也敢命令她? 这叫她常年习惯了别人叩拜听从的太妃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好歹也是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的人。若没有过人的隐忍之力,也没有见过诸如此类的人,她恐怕早就不顾身份将人给问责了。 再者,云盏素来同她桓儿不和,她对他也有些忌惮。 若她如今违逆他的意思,且不说她能不能斗得过。怕是还未将人给罪责,她便要承受此人的怒火了。 你的手(二更) “也罢。相爷与桓儿都如此说了,本宫那便瞧瞧,你能用什么法子将皇后给治好。”太妃甩袖,不再瞧这里的人。 宫人上前替她顺气,一时也没有闹出什么矛盾怒火来。 慕槿也能猜到太妃心里是如何想法,恨不得将她狠狠将她惩治一番来消心头之气。 若是如此,她也巴不得。 毕竟,倘或太妃不同意这门亲事,必定会从中多加阻拦。她也可以顺水推舟,借力将这门亲事给顺理成章地退了。 心里想着这些事,可手上却也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慕槿在周围几人的注视之下,将手里剩余的酒倒在一块白布之上,浸湿。 再用白布将皇后娘娘的脖颈处都擦拭一遍。右手拿着刀,眼也未抬地吩咐,“你,按住人中。” 现在皇后娘娘呼吸困难,那些浓烟将她肺部以及喉咙进出气体给堵住,是以她的脸颊已经被憋得涨红了。 此刻需要做的,便是要让她正常呼吸。避免窒息。 被唤的人也立时听命,将人中给按住。 “拿菜刀的,去找一根细竹管来。”她还记得方才拿菜刀的丫鬟,是以也很淡定地吩咐她去办事。“若是没有,便将管状的东西拿来。有什么便拿什么。尽量不要太粗。” 丫鬟闻言,点头之后赶忙去找细竹管子。 慕槿将眼睛定在被酒水洗净的脖颈处,脖子中间,离呼吸管最近的地方。 手中的刀挨在那里,在四周人屏息凝目之中,刀口以常人不可见的速度落下,血液流出。 “啊……”见到喉咙处流血,已有人吓得捂住了眼睛。这样子,同眼睁睁地看着拿刀杀人有什么分别。 宁安王的目光也紧紧盯在女子身上,看到她手里的动作,沉冽的眉间也不由一紧。 她,是真的敢如此。 慕槿不理四周人冷吸尖叫声,继续着手里的东西。她用染了酒的白布擦拭着周围的血迹,刀口还在往下,脖子处的鲜血却没有停止。 “东西呢?”她淡声问。 “来了来了。”人赶忙应道。跑到慕槿跟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慕小姐。奴,奴婢没有看到什么细的管状的东西。只看到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以?” 手里现出一个绿色的东西,毕竟还有一丝味道。 大葱?慕槿眼也未抬将东西抓过来。看到眼前的东西,眉头也不由一拧。 这姑娘还真对厨房有些熟悉,又是菜刀又是大葱。她心里也直言佩服。 “可以。”慕槿淡淡应着,将大葱松软的一头撇去,留下二指长的略硬的地方,用坛里的酒水倒在上面好好浇灌一番。 老太医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按着人中的手也不敢有丝毫抖动。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愿她的法子真能管用。 慕槿二指轻捏了捏小指宽的大葱,将下方用刀削整,放在还在流血的脖颈小口旁。 不带一丝犹豫,手里的大葱一把插入口子中。一股子浊气顺着葱管徐徐飘出。 见此情形,慕槿也抓住实力,双手并拢,按压住地上之人的心口,略作按压。 “咳咳,咳咳。”耳边传来一丝极细的咳嗽声,让安静下来的人也立马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音。 “啊?娘娘。”一个丫鬟扑跪在身侧,哭泣着唤。“娘娘?您醒了?太好了。” 地上的女子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才略疲惫地睁开眼。 “方太医,您手法老道,还是请您先替娘娘包扎一下伤口。顺便点几个人将娘娘送回屋里好生休息。”慕槿抬眼淡淡吩咐着,又垂眸道,“娘娘,您现在不宜过多说话,有什么事,待臣女弄好药方子替您调理一番后再另行安排。” 言毕,她起身,将手里的刀用酒水再冲洗了一下,拿干净的白布又仔细擦拭了一番,才转身将它递回去。 “你的刀。”她淡淡开口,看向他微笑,“多谢。” 这种场面虽引人恐慌,但也并非不常见。以前行军打仗之时,遇上毒雾,筋管破裂之人也不在少数。 看得多了,抓人便救,是以也练就了一副利落救治的好身手。对于皇后娘娘方才的呼吸困难,命在旦夕,她还能出手应付一二。 云盏垂眸看向她一脸淡色,幽深的眸光微烁,含着一丝郁色,将她手里的刀接过。 眉间隐含的几丝惆色却无人发现。 “你手上的伤也需要及时处理。”慕槿看着他左手接过刀,便想起方才他受伤的右手。“烫伤不比刀伤,愈合也较久。若是不好生注意,恶化也是有可能的。” 这双手冷是冷了点儿,可是也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若是因她而不再如从前那样了,她的心里不可避免也会产生愧疚。 况且他的伤痕也不小,一旦没有治好,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毕竟,他们习惯用右手写字批阅,换成左手,也会不大习惯。 言罢,她也不容人拒绝,拿了方才剩下的白布,上面涂抹了一些随身携带的清凉消肿药膏,匀了一些涂抹在他红肿烧伤的掌上。 动作轻柔,无比仔细。 云盏垂眸,看着他的右手被人轻轻抬起,一双微凉带了几丝小心的玉手触碰着他的皮肤,让他心里不由微微一颤。 手里原本有些发烫的感觉也因抹上了药膏而变得有些凉意。 她的医术,的确很好。 目光沿着手往上,是一副平静清秀的面容,卷翘的睫毛,清姿柔雅的眉眼,一闭一合,都是无比认真与细心。 真的很像。 他忍不住抬起左手,想要去触碰那真假难辨,却又引人瞩目的眉眼。 手下微疼感传来,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还是很难去窥探陌生面孔下,那颗许久未跳动的心。 到底,该如何? “好了。相爷先暂时将就着,待得了空,我便过来替您上药。”慕槿替他包扎好,放开手,淡淡嘱咐着。 经过这么久的接触,她心里倒觉得,云盏也并非看上去的那么难接触。 云盏眸色微深,看了看被包扎得整齐利落的右手,心里划过几许微思。 “虽然皇后已无事,但该追究的,一样也不能落下。”身后,太妃娘娘略威严的声音传来。“向将军,可有追查到凶手是何人?胆敢毁坏佛寺,火烧经书,简直罪不可赦。” 见人无事,她也未过多慰问皇后的凤体。目光落在一干人等上,略显犀利。 不过,云盏在此,她的气势再如何也有些收敛,不敢放肆。 向铷麟被两人扶着身子,腿上的伤还未来得及治愈。 “回太妃娘娘的话,方才末将见着大火便进去救人。慕少爷则带了人去搜查凶手。结果如何,可能还要等上片刻。”他撑着身子,拱手说道。 慕槿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难受,此刻本该好好下去治伤修养,没有命令却不得不立在此处。 她略思索一番,也迈步脚步,正要开口,耳畔却响起一道命令的声音。“茗弋,带向将军下去歇息。” 原来不只她一人注意到了这个。 慕槿挑挑眉,心里暗道着,脚步退了回来。 如此一来,太妃也不可能让他站在这里回话。 只不过,云盏可真没给太妃娘娘面子,与宁安王母子二人都暗较着劲。 一个可明可暗地戳脊梁骨,一个却只能生生忍着。 慕槿看着心里也莫名觉着痛快。 果然,云盏护短也不是说来听听的。 她在相府上便受过这种待遇,只是,一出了那地方,看见的便是他露出的狐狸尾巴,一脸算计。 这个人,一旦接近,就总觉得有些地方和她极是相似。护短也在其中。 虽觉奇怪,可她并没有过多探究。 招了吧(一更) 茗弋将向铷麟带了下去。慕君华也未回来。这件事倒有些难判了。 不多时,那晕过去的杜小姐也已醒了过来。剩余的一个太医也替她瞧了瞧,并无大碍。 “蓉儿。这藏金阁乃青陀寺的重要经文归置之处,皇后得了本妃的令前去抄写经文乃是合理。可你去那里做什么?”太妃见人醒转,没有大碍,也不禁开口询问。 毕竟,这事不是一件小事。三千经文,乃佛家心血,如今毁于一旦,若是传回京城,想必皇上也会因此大怒。 杜雅蓉转醒,一双柳眉微蹙,看了眼四周的人,抬手揉了揉眉心。“太妃娘娘,雅蓉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见她这副模样,似乎已然不记得发生了何事。 慕槿抱臂立在原地,眸光淡淡地扫了眼周围的人,人人面上表情不一。各做各的事,没发现什么破绽。 “蓉儿,你再好好想想,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你想起了什么,就一并说来。”太妃见她神色纠结,也不禁蹙眉说着。 “这……”杜雅蓉额头上有着一个微红肿的包,看样子也是在哪儿撞上的。只不过此刻神情看起来有些纠结,任谁也知道她有事瞒着。 这太妃乃是杜雅蓉姨母,与杜雅蓉娘亲乃是姊妹关系,是以不论如何,太妃或多或少也对她有些照顾。 而皇后则与太妃素来不亲厚,是以即便出了事,她也是表面上关心一二。对这杜雅蓉倒是关怀颇多。 听说前些年这太妃娘娘去古寺常伴青灯之时,也是这杜雅蓉常伴在其身侧,对她嘘寒问暖。 虽然比不得太妃对宁安王的母子之情,但若说是干女儿也不为过了。 早年这太妃便夭折了一个小女儿,也便是宁安王的妹妹。刚出生没多久便因毒症而死去。 如今有这么个体谅她的外甥女,不把她当女儿疼也说不过去。 杜雅蓉抬眼看了看太妃,又抬起揉了揉眉心,皱眉努力回想着。 “小姐,您先喝杯茶压压惊。”丫鬟端来手里茶水,递在杜雅蓉身前,一脸关切。 她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换,这下瞧着有些狼狈。 “茶?”杜雅蓉放下手,目光看向丫鬟手里的茶。瞳孔猛然一缩。“啊,茶……” 众人不解中,她忽地抬了眼眸,在人群里搜索着,目光蓦地定在一处,指着人道,“央,央小姐。” 众人目光齐齐向慕央望去,慕槿也不例外。 “央妹妹?你,你为何要将我打晕?你,你到底是何居心?”杜雅蓉指着慕央,一脸不敢置信。眼里也泛着几丝惊恐之色。 慕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一时有些怔愣,不解地看向她,“雅,雅蓉,你在说什么啊?” 她以为杜雅蓉的丫鬟误会她也便罢了,为何杜雅蓉醒了,也将毛头指向了她? 她什么都没做啊? “这,回禀太妃娘娘,奴婢可以作证。我们小姐本要经过这藏经阁,央小姐却派人来传话,说是太妃娘娘让我家小姐进去拿佛经,顺便给太妃娘娘奉茶。我们小姐便叫人端了茶过来,进了屋里去拿佛陀经。”丫鬟匍跪在地,“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太妃娘娘明鉴。” 方才这丫鬟当着慕央的面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没有其他的证据,这其中能搞鬼之人,不在少数。 “我的,婢女?”慕央睫羽微颤,上前一步,似不相信。“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没有让人来这儿让雅蓉给皇后娘娘奉茶啊?” 况且,这人还是杜雅蓉。 见此,众人也不免有些疑惑,看了看一头雾水的人,也觉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藏金阁的书被尽数烧毁,不论是谁做的,也不论有意无意。都是罪大恶极,以死论处。 这话可不能乱说。 “本妃何时让人派蓉儿过来奉茶了?”太妃闻言,眸光也不由一变,拿眼看向神色怔然之人。 这倒是奇怪了。 谁都没有派人传过话,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他居心不良之人? 慕央神色半怔,心下微怵,今日,她的贴身婢女铃儿确实不在她跟前伺候。 其他几位侍女也可以作证。但她何时派人出去给杜雅蓉传话了? “央小姐,你,为何不承认?”杜雅蓉被人搀着身子起身,她的手上也半截袖摆已被烧掉,里面的手臂也被烧伤,瞧着有些骇然。 “我亲眼见到,是你拿了木板将我打伤的。若不是我在最后一刻抓着证据,今日,怕是要任这凶手逍遥法外了。也没有人会信我说的话。”杜雅蓉脸色有些虚弱地道。 被火给伤得不重,能很快转醒,却也并不代表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慕槿见着这情况,眼眸也不由微眯,心思流转,看着这里的人。 杜雅蓉手里,紧撺着一样东西,此刻慢慢抬手,将手里的东西呈现在众人眼前。 “啊,这……”此物一现,识得的人不禁发出一声低呼。 包括慕央的侍女,此刻见着这东西,心下也不由一惊。“小姐,这,这不是您随身携带的暖玉吗?怎么会在……” 剩余的话,她没敢说出来。因为,这里的人目光皆放在了她家小姐身上。 但是,她家小姐性子素来沉静,为人着想,心地善良,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 定是有人要陷害她家小姐。 慕央见到杜雅蓉手里的东西,眉头也不由一蹙,脚步微微后退,摸了摸腰间。那里却空无一物。 她的暖玉,怎么会到了杜雅蓉手上? “慕府的央小姐?本妃倒是有些印象,如今蓉儿亲眼所见,你亲手伤了她,还留下了这样发证据。你还有何话可说?”太妃转身,看着一脸失神的慕央,不由低声斥道。 瞧着倒是文静似水,却没想着骨子是这样的恶毒。而且又是慕国公府的人。 方才慕槿毫不客气地将她堵得无话可说,让她颜面扫地。这些气一下子想来又无处可撒。 “娘娘,人抓到了。”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阵阵脚步声传来。不多时几个身穿盔甲护卫之人来了此处。 几人身前,还抓绑着一人。 一个脸上淤青,神色躲闪之人。此刻被押解到人前,浑身有些发抖。 “小,小姐,奴,奴婢没能逃出去,我,我们招,招了吧……”那丫鬟哭诉着抬头,看着一脸愕然的慕央,低声祈求道。 “铃儿,你,在说什么?”慕央愣然地转过眸子,看向地上一脸委屈的人,脚步微微一颤。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央小姐,你,竟然真的是你……”杜雅蓉柳眉微蹙,一脸痛心的模样,也似不敢置信。“我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你的地方,你,为何要费尽心机这么做?” 如今这地上的人乃是慕央自小的贴身丫鬟,随侍左右,若说得了主子的令去办事,也没有人会不相信。 物证在先,人证在后。谁能狡辩? 太妃见此,眉头也不禁轻蹙,“蓉儿与你的交情,并不轻。本妃也听她在跟前提起过你。对你也常是夸赏不绝。你身为国公府的小姐,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害人性命,乃是罪大恶极。” 定要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况且,被伤之人,还是她向来疼爱的甥女,岂会任人伤害而坐视不理? “太妃娘娘,这里面可是有什么误会?央妹妹自小不大成事,性子恬静。岂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太妃娘娘明察。”涉及到国公府几字,慕晗烟向来敏感。 倘若今日慕央有事,受牵连的又何止是国公府?包括她的名声,身为姐姐,不加管束好自己的妹妹,她的名声少不得会削去几分。 太妃闻言神色不由微怵,似乎也在思考其中的可信性。 较劲诬陷(二更) “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偏头,看向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人。 这里面,也的确有些不大好处理。 铃儿见人问话,吓得哆嗦了一下身子,埋头道,“我,我家小姐素来与杜小姐不和。虽然面上与杜小姐有些交好,可是,我家小姐却因为向公子要娶了杜小姐而心生恨意,所以……奴,奴婢是奉了我家小姐的令,特来让杜小姐去藏金阁拿经书,再去给太妃娘娘奉茶。杜小姐进去之后,奴,奴婢家小姐也进了里面……” “之后,杜小姐就,就被我家小姐给打伤在地,晕了过去。小姐将烛台打翻,点火欲将杜小姐烧死在这经房。小姐说,说……”她颤抖地抬起眼,瞥了一眼静默不语的人,“小姐说,那时候房里屋外都没有其他人,若是出了事,也可说是杜小姐不甚打翻了烛台,烧毁了经书,欲要逃走,却撞晕在了书架上。” “却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也在这里面。这一切都是奴婢亲眼所见。奴婢见着这火势太大,杜小姐也被人从里面救了出来,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想着翻墙逃跑,却被人给抓了回来……” 她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神色不由齐齐一变。 太妃闻言,更是脸色难看,怒道,“这乃是你的贴身丫鬟,事事听命主子行事。如今她都一并招了,你还有何话可说?本妃也知蓉儿待你不薄,拿你当姊妹看待。你为何要放了这把火,烧了这些经文,还要取了皇后与蓉儿的性命?” 若是蓉儿今日被一把火烧死在这里面,她怕是要得逞了。 见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她对这些使劲手段之人也无比厌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她又岂能放过? 慕央眼眶微红,目光落在哭诉不止的丫鬟身上,蹙眉摇头失望道,“铃儿,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今日,你要如此诬陷于我。为何偏偏连你,也要……” 她的身边,所剩真心之人不多,却偏偏,每次伤她的人,都是她自以为待她极好的人。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或是摈弃她,还要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可现在,她似乎错了。 “太妃娘娘。”慕央满脸失望地闭上眼眸,眼角滴出两行泪。哽咽着喉咙,淡声说着,“无论娘娘信与否,也不论所谓的证据真伪与否,慕央只有一句话可辩解。我没有让人带话,也没有亲手或间接伤害过杜小姐与皇后娘娘。这火非我所为,经文更非我所烧。所述寥寥,仅此而已。请太妃娘娘,明察。” 寥寥数语,足见其悲。 让一众提水聚拢的众人眉毛也不由一纠。这样子,也真的很难判这事是否是慕央做的。 太妃脸色微沉,显然也在纠结此事,人证物证具在,无从抵赖,这下倒是打得好一手感情牌。 “仅凭你一人之言,无凭无据,叫本妃如何相信?烧毁经书,纵火杀人,乃是重罪。”太妃娘娘沉了沉眉,吩咐左右两旁,“来人,将慕小姐带下去,这些伺候慕小姐的丫鬟也一并拿下,好好审问。若慕小姐没做这样的事,蓉儿也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了你去。到时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话落,几个护卫听命,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给带下去。 慕央睁开眼睛,未做丝毫反抗。 清者自清。 铃儿闻言吓得身子一颤,一边哭诉,一边害怕地扭过头,连跪带爬地往慕央那里爬去,抓住她的裙摆,“小,小姐,奴婢是真的害怕,所以,所以才将这些供了出来。小,小姐,你也不要隐瞒了,都招了吧,如今杜小姐救了过来,我们,逃不了的……” “招什么?”一道淡淡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打破这紧张而又凝滞的局面。 慕槿淡淡地瞧着地上跪着的人,眉毛不由轻拧,神情也有些不解。 “就凭这块玉,以及你嘴里的一番话,就认定是慕央做的了?你们,也都这样认为?”她似是不屑地扫了扫周围之人,无比镇定地开口。“本以为太妃娘娘退居六宫,应该明察秋毫,一视同仁才对。没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仅凭这些就将嫌疑落到了她身上。也不知她是得罪了什么人。 此话一出,得令抓人的护卫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看向出声制止的女子,又偏头看向下令之人。 “这么说来,这还倒是本妃不近人情,眼瞎心盲了?”太妃闻言目光也不由微变,眯了眯眼眸看向那发话的女子。 今日这一见,此女便已三番四次挑她的刺。她还未来得及对付她,倒是硬将自己送上门来。 桓儿如何能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陆沅凝的女儿,又怎配嫁予她儿? 慕槿敛眸,言语客气地道,“不敢。臣女只是就事论事,岂会胡乱出言顶撞太妃娘娘。” 也不知这太妃是故作糊涂还是暗地里精明,既然知道这乃是大事,又岂能将人随意抓起审问。 屈打成招,不也是常有的事吗? 慕央被人抓起身,含泪委屈的眸里带了几丝哀怜,微微一笑,“大姐姐,你不用为央儿求情。这件事,相信太妃娘娘自会有论断,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的。” 她从前些日子开始,遭受过一次打击,慢慢地,一切都会习惯的。 她能如此认栽认命,慕槿却最见不得这样的事。 这慕央的性子,虽然接触不多,但好歹也了解一点。温和忧郁,忍气吞声。有实力却不轻易露于人前。 倘若她这样的人要耍什么心机,也总会有破绽。 况且,她也不相信。 “慕大小姐如此袒护令妹,连本妃查案也要插手。怎么,害怕本妃屈打成招,只信这几人的片面之词吗?”太妃眸色幽冷,一身的气势与宁安王身上的如出一辙。 不愧是母子。 慕槿心里暗暗想着。抬眼淡淡看向四周的人,收回眼垂眸道,“臣女并无此意。” “既然并无此意,那就莫要多管闲事。”太妃闻言抬眸睨她一眼,眸里尽是高高在上,“你若执意如此,本妃也不得不怀疑,你是否与贵府令妹有所勾结,害人性命。” 闻言,慕晗烟刚要迈出的步子也即刻顿住。 若为了慕府名誉,她出去倒是无妨。倘若这等牵连自身之事被她揽在身上,传出去,定是会坏了她积攒多年的名誉。 况且,太妃娘娘中意的儿媳不止她一人,若此刻惹了她不快,说不定她与阿桓的亲事就此便没了着落。 孰轻孰重,她也要好好掂量掂量才是。 真是使得一出好手段。慕槿抬眼,淡淡地说,“太妃所言极是。若说怀疑勾结同伙之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杜小姐,皇后娘娘,包括太妃娘娘也不例外。”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不免暗暗心惊。 这话她怎能说得出口? 竟然将这脏水泼到了太妃娘娘身上。也不知是有口无心还是莽撞行事。 这慕大小姐做事也太无顾忌了些。 太妃听言,神色顿变,可心里忍着气,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忍耐。“你,倒是很有胆子。说说,本妃怎就成了这嫌疑之人?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也要同罪论处。” 毕竟,她的身份,岂能容他人随意诬陷。 面上虽笑着,却让人看到了几分危险之意。 “母妃,她只是无心,当不得真。母妃又何必同她计较。”宁安王沉着脸色,站出一步,拱手冷道。 他自小同他母妃并不亲厚,可是,关于她的情绪,他也自诩有些了解。 母妃如今这般模样,定然是气怒不已了。 能惹母妃生气之人,下场都不见得好。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母妃与她相看不顺眼,毕竟,再如何,他心里也极不愿她受到半分偏见与误解。 以前,她那痴傻的样子,只知道对着他傻笑的模样,如今想来,他心里也不由一揪。一时有些难以释怀。 “母妃何时说过要问责于她?桓儿此番替她说话,莫不是怕母妃将慕小姐给重罪论处?什么人该珍视,什么人该摒弃,你心里应该有数才是。”太妃转眼看向他,看似语重心长地教诲。实则字字提醒,她这样的女子,配不上他。 “本妃只是让慕小姐说说,她为何要怀疑这里的人,连受伤的皇后与杜小姐也一并怀疑。慕大小姐见解独到,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才是。”她又挑眸,眼里含着几丝寒笑看向慕槿。 哪根手(一更) 她倒是想亲自看看,这慕府大小姐,如今有什么本事,连她素来冷漠的桓儿都开始对她注意关心。 这身清然的姿色,即便没有绝色倾城的容貌,却也足够引人瞩目。 这样的女子,她有种预感,那是将比红颜祸水更甚的一个祸患。 慕槿抬眸淡淡地瞧着对面的女人,心里并未有多尊敬。也不知她是如何同慕国公府,她的娘亲陆沅陵交好的。 “谢娘娘抬举。”慕槿客气地说,“娘娘既然可以无凭无据怀疑我与凶手勾结,我为何就不能怀疑娘娘?若央妹妹是凶手,我与她勾结,又为何要出手冒着被火烧死的危险将人给救出?” 身份有别,也只是借口罢了。再者,倘或她要杀一个人,又怎会用这样迂腐的手段。 这里的人见她如此说话,眼里都不禁泛过一丝好笑,明明看着多精慧的人,怎么在此时说出这样不顾尊卑之别的话来。 慕槿淡笑,不理。径转身走到被禁锢着手的丫鬟身边蹲下。 哭丧着脸还妆容尽花的丫鬟见人过来,忍不住后退。看着慕槿眼里泛着的笑,心里竟升起一丝惶恐不安。 “你说,你是奉了你家小姐的令,让杜小姐前去拿经书?亲眼目睹杜小姐被你家小姐所伤?没有在这里瞧见其他任何人的身影?”慕槿蹲下身来,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这里俨然成了她办案的地方。周遭无人打断她说话。 云盏垂下的右手指尖微动,看着那抹蹲下的身影,眉间有几丝恍惚。 “是,是。奴,奴婢亲眼所见。”丫鬟哭诉着低头,害怕对上她的眼睛。“没,没有看见其他人……” 这么怕她做甚。 慕槿抬眸,递了个眼色给莲柚。见人退去,慕槿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眼神。 她嘴角微勾,秀眉微挑,“你们不知皇后娘娘在里面?见着我将人救出,你们之前怎么没做好完全之策,万一杜小姐在里面,被什么人给救了出来呢?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不用逃了?反正不也没人看见么?” 莫非,这还临时起意不成? “我们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在里面,奴,奴婢当时没想这么多。我家小姐在伤人纵火之后,过了片刻才从里面出来,将大门从外落了锁。等火势无法扑灭之后,她才假意从外面进来。杜小姐的丫鬟,那时也被我给调开了……”丫鬟垂着头哭悔着。 耳边微动,慕槿偏头,见是殷非翎走来。蹲在她身侧,递给她一样黑乎乎的东西。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慕槿会意,嘴角挂着淡笑。浅声问,“你怎么进去了?” 殷非翎依旧压着声,解释,“我只是进去瞧了瞧。况且,这东西也不是我发现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说罢,驽了驽嘴。 慕槿随之看去,只见云盏身后,一名黑衣护卫在他耳边禀报着。 她撇开眼眸,心里划过几许思绪。 他为何要如此帮她? “我知道了。”慕槿点头,又看向被押解着的人。“你既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在里面,为何这锁会出现在皇后娘娘誊抄经文的那间房外?” 她手里出现一把已然破碎的锁。呈现在几人面前。这便是方才殷非翎交给她的东西。 如此一来,不就矛盾了么? “这,这奴,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娘娘在里面,可,可是,小姐,小姐应该知道……”丫鬟被这么一问,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矛头又指向了慕央。 慕槿但笑不语,又移目,看了看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即说是同谋,又何会不知道? “你们可一直都是随侍在自家小姐身边,寸步不离的?”她淡问。 “我们原本一直随在小姐左右的。可是,一个时辰前,小姐将我们摈退,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侍女摇摇头,如实地说着。“不过,我信家小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害人的事,她从来都不会做的。” 这样…… 慕槿勾唇,轻拍了拍她的肩,起身。 这案子,似乎瞧着有些扑朔迷离。 不多时,莲柚回来,朝她点头。慕槿也勾唇淡笑。明白其中意思。果然如她所想那样。事情并不简单。 慕央闻言,眼里也不禁微烁,清唇微抿,原来,真的有人想要害她。而且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她不由低头,瞧了瞧眼角挂着的一支红穗,眼里闪过一丝忧郁。 “不知太妃娘娘对此有何论断?”她转身向太妃看去,淡问。 “你想说什么?”太妃轻睨她一眼,眼里带着几丝不敢苟同。“莫不是让本妃以为,这是有人故意想要栽赃陷害,还是用你那三言两语揪出一个替罪羔羊?” 这女子,她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以为这些伎俩,她待在宫里久了,会察觉不出来? “臣女没有这意思。只是,臣女有些好奇。方才我的人进去查探那灭火之后的藏经阁时,却发现有两点可疑之处。”慕槿秀眉略蹙。 “其一便是皇后娘娘抄写经文的房门被人恶意关上,若不是向将军撞开那房门,此刻说不定娘娘已无生还的可能。其二,便是这房内的窗户,皇后娘娘与慕小姐所在的房内,窗户皆开着。房门被落锁,若要逃,也只能从那里逃出去。” 太妃听着她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众人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宁安王沉冷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不曾移开半分眼。听到她的话,也不由凝眉思索。 这点他们也料不到。慕槿微思怵一番,挑眉继续,“可是,皇后娘娘却并没有从窗户逃走,而是去拍落了锁的门。足见,这窗,乃是从唯一的出口,而这火也是从窗户那里开始燃起来的。并且看样子火势还不小。或者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让她无法从窗户出去。” 她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这些若再不懂,那她也无法。 若是慕央在阁内,将杜雅蓉打伤再纵火。可是,皇后娘娘的屋子明显被人做了手脚。显然有人知道她早就在这里面。 慕央若将屋子落上锁再去外面放火,不岂是很笨拙的害人手段?况且,她伤了皇后,又有何好处? “你的意思,是这凶手有同伙?且早有预谋?”太妃精明的神色微微流转。 这女子,脑袋倒是很清醒。 慕槿没有否认,又扭头,去问这里的受害之人。“杜小姐。您可是看清楚了,是慕央亲手打了你,再烧了书房?”慕槿不理太妃眼中的气怨,转头径问着被扶着的另一女子。 杜雅蓉见人突然向她发问,也不禁被这气势所震慑,怔然片刻点点头,“嗯,这,这我被打晕之前,恍惚中看到了与央小姐一样的颜色服饰,这玉,也是央小姐的……” 又怎能不让人怀疑。 “那杜小姐可记得慕央用的是哪只手?既然杜小姐说她是用木棍打伤了你的额头,那自然也应将凶手的面容看清楚了才对。”慕槿侧身而立,平静的目光落在那神色纠结的女子身上。 又怎会恍惚不清? “这,虽然我未完全看清那张脸,可当时,我记得那人的身形,与央小姐极为相似,且还不经意间瞥见那人脖颈处有一颗黑色的痣。”杜小姐皱眉抬头,话落,她又抬眸,看向慕槿。“至于是哪只手,恕我脑袋有些疼,现下还没有多少印象。” 似乎对此也感到不解。 她说的这些倒是没有错处。反倒是慕央身上,那脖颈处好像确实有那么一颗痣。 慕央神色忧郁,静静地立在一边,闻言也不禁抬手摸了摸脖颈。 那里的痣,是她生来便有的,若不细瞧,也很难发现。仅仅一瞬间的功夫,谁也不能说是否看见有人身上有什么细小的东西。 从轻发落(二更) “依伤痕判断,杜小姐额头上的伤不像是木棍敲击所致,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上的。木棍所伤,伤口应淤散,看起来似团泥沙,虽合却散。且以其圆长,伤口应呈方形。而硬物所伤,伤口则紧聚一处,颜色深艳,呈圆块状。杜小姐被人敲了脑袋,记忆出现错乱也是有可能的。不如好好想想?”慕槿抬眸,神色微笑。 一干人等立在此处,全都看着慕槿镇定自若的模样,眉间含着的一丝自信,让她们也不自觉地被牵着鼻子走。 “说这么多,虽有可疑之处。那这玉你该如何解释?央小姐离开之时可有人证?莫不会说这玉不是慕府央小姐所有,或者是蓉儿故意将这玉给偷走了来陷害央小姐?”太妃眉间划过几许不耐,“纯粹是胡扯。” 此女心机不是一般的重。差点连她也要给绕进去了。 “太妃,蓉儿也不信此事会是央小姐所为。虽然,是我抢了央小姐的亲事,是我不对。可是,央小姐也不像是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杜雅蓉连忙安抚住太妃,细声说道,“况且,慕大小姐于我还有救命之恩,若此事不好好查清楚。慕国公府的名誉也会受损。届时,若杜府与国公府因蓉儿闹了不愉快,蓉儿也难辞其咎了。” 她婉言解释道,让人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都差点死去的人,此刻却如此宽容大度,不母仪天下倒是有些可惜了。 “倘若真是央小姐做的,蓉儿也想恳请太妃从轻处理。毕竟,没有闹出人命,这三千经书以及阁楼按理说也可以复原。”杜雅蓉一脸惋惜,额头上的伤口有些醒目。 经书其他小寺里应有存放,虽然没有这里的齐全,但总说也不会一无所有。 只是,可惜了这阁楼了。 “行了,你们这么做,不就是想为人开脱吗?律例刑法,岂是让人随意违逆的?即便本妃肯饶恕,菩萨佛祖也不会原谅。”太妃不再听人解释,吩咐道,“将慕央带回房,派人严加看守,没有查出真相之前,不得踏出房门一步。至于这些丫鬟,全都收押起来,严加审问。” 宁安王蹙眉,对他母妃投过去一抹不认同神色。可是,因着心里的阻隔,也并未多说什么。 慕槿胸有成竹,难得没有再出声。只是给慕央投去一抹安心的眼神。 她不再说,只因有些事还未水落石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理清思绪。 她的目的,不过是要让太妃相信,慕央不是凶手,即便没有证据,也能将慕央安置在好一点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她自然有时间去查个明白。 “多谢大姐姐。”慕央会意,向她道谢。可眼底并未因此事而掀起多余的希冀。 “有什么事,我自会来找你。”慕槿看出她面上的不愉快,眉间隐藏的愁绪,怕是与这件事情说不清。 “东陵皇,瑾茹公主,这边请。景阳侯夫人,怜玉世子,请。”佛寺内,响起一阵传唤声。引得这里的人齐齐回头。 他也来了? 慕槿眯了眯眼眸,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娘娘有礼。”谢青含几人到烧毁的经楼前,与太妃略作问候。 “东陵皇,瑾茹公主安好。”太妃见谢青含到来,也收了身上的贵气,和气见礼。 景阳侯夫人与素和怜玉也向她见礼。慕槿勾了勾唇角,对素和怜玉投过来的一抹微笑以示回应。 没想到,出了这样大的事。连素来不过问旁事的东陵皇也来了这儿。 太妃见着过来的几人,眉间也划过几许思索。和气笑道,“东陵皇路途奔波,今日或明日便应到皇宫,有大臣接见。若是东陵皇早早告知一声,会来此处,我们也可加派人手好好准备一番。不至于如此屈尊。” 看来,连这太妃也不知道谢青含要来的消息。慕槿立在原地,眼神微冷,看着对面说话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朕本无意让尔等知晓,娘娘不必自责。若非知晓佛寺经文烧毁,朕也不会干涉。”谢青含眼底依旧淡漠,浑身透着一股除尘的漠感。偏头,“大师,你不必过于忧心。方才朕已命下属将离这儿最近的东陵佛寺里捐赠的经书连夜送来。至于这经楼搭造一事,想必相爷会有打算。” 他抬眸眸光淡淡地看向一袭黑衣负立的云盏,清漠的眼底流露出出几许波光。“久闻云相爷大名,今日一见,实乃朕之幸。” 见着又如何?他想夺回去的弦月弓不也是云盏在追踪途中被她给毁了么? 只是,两位闻名于世的人见面,势必不会平静。 话露锋芒,滴水不漏(一更) 只不过,谢青含未见过云盏,云盏未必没有见过他。 慕槿心里总觉着,云盏知道的东西,比她知道的更甚。 云盏也抬眸向对面一袭浅青色华服的男子,眼底流转着一丝暗光,薄唇微勾,“久仰东陵皇大名,年岁尚青便已然稳坐这东陵宝座,本相佩服。” 他语调幽凉,话里有话,带着些许敛幽的锋芒。 谢青含又怎会听不出来,闻言眉尖轻颤,语气平淡道,“云相爷说笑了。我此次前来,有一事想请教相爷,过些日子,兴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一笔带过,面色微异,言语间却是滴水不漏。 他来这里,也不仅仅是为两国邦交的宴会而已。 云盏眸光幽敛,薄唇轻勾不语。任谁也难以猜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朕听闻藏经阁失火伤人,乃人故意为之。不知皇后娘娘身体可无恙?”谢青含眼底划过些许淡漠,客气问道。 若非这里出了事,也不会惊动他。 只是他素来与这里的大师交好,能帮上的忙,他也愿尽力帮衬一番。 “如今的证据,皆指向慕国公府的慕央小姐,慕大小姐护妹心切,蓉儿心地容谅。本妃便只将疑凶收押,待查清楚真相再另作打算。”太妃闻言也替他解释。 毕竟东陵不同于天圣,如今的发展势如破竹,再过不久,恐也会与天圣并肩而立。 若是他们再与天齐国联手,一旦出了大事,天圣必会腹背受敌。几个国公府抵御也不是对手。 所以此刻礼让东陵,无疑是明智之举。 “蓉儿,还有各家小姐,还不快快见过东陵皇与瑾茹公主。东陵皇与公主远道而来,发生了这样的事,让您与公主见笑了。”太妃客气地说着,似乎一下子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来的也不太是时候。此次见面便让人瞧着她收拾残局,且这残局还没个结果。 天圣的颜面,这次着实损了几分。 “臣女杜雅蓉见过东陵皇上,瑾茹公主。”杜雅蓉施施然行礼,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显眼。 她抬眸,对着眼前的人微微一笑。 “雅蓉?真是许久不见你了。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苏瑾茹见着熟人,清浅的神色也不禁微缓,疑问道。 这杜家小姐前些年见过,如今模样倒是更出挑了。只是,今日怎么会是这样一副狼狈样。 杜雅蓉闻言,身子微微一避,低声解释,“这,一言难尽。雅蓉谢过公主关心。不过,公主此次来天圣,若不嫌弃,待回了京城,可让雅蓉陪侍左右,带您好好瞧瞧这京都的风景。” 在这里,她算得上是与苏瑾茹最为熟捻的人了。若是可以,能与她好好相处,也不见得是坏事。 苏瑾茹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细细思索一番,随即笑着说,“那就先谢过雅蓉了。” 慕槿看着面前的两人巧言攀谈,心中不免想着一些事。 苏瑾茹这个人,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在谢青含面前,柔弱娇怜又宽容大度,善解人意,常常是一副无害天真,带着些许活泼的模样。 倘或在别人面前,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和脾气。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 “晗烟见过东陵皇,瑾茹公主。”慕晗烟及其他几位小姐,夫人也依次见了礼。 面上瞧着倒是一团和气。 慕槿抱臂勾唇,看着对面的两人,一男一女,一袭青衣,一袭浅红色衣衫。眯着眼眸,很是耐人寻味。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瑾茹被封了公主,再也没人同她抢什么。她曾经的奉安,怕是早就被人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慕儿,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且安心,令妹不会有事的。”素和怜玉朝她走来,一袭淡白色衣衫,清然卓越的身姿衬着面容越发俊美清然。 他今日来此,刚入山门便听说了此事。不过,敢放火烧了这藏经阁的人,想来胆子并不小。 若说慕儿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姑且会信上一信,倘若是慕府其他小姐做的,倒有些难以置信了。 “素和,你怎么来了?”慕槿见着他出现,心里便疑惑了几分。 看了眼他身后的随侍阿屹,眉毛挑了挑。 素和不常掺和这些事,倒是能看得清这里面的局势。 “我不能来吗?”素和怜玉神色温凉,似水的眼眸里含了几丝浅笑,“前些日子便听人说你去了飞云山庄。飞云山庄离坍山不远,你若无事,想来也会在此。我只是运气好,恰巧碰见了。” 他也只是顺道来这儿,探一探来此之人的目的。若是见着,自然可以试上一番。 真这么巧?慕槿挑眉,显然不信,“我听说,安阳侯夫人快回京了,你来这儿,不应该是来接她的么?” 这点心思,明知她能看出来,素和却还要故意说来忽悠她。 素和怜玉闻言不禁一笑,淡然的眼底流淌着一丝流光,温缓道,“慕儿说得极是。” 他也并没有想过真正隐瞒。慕槿能猜出,并不奇怪。 看样子,他与她很久之前便交好了? 云盏眸光微移,看着身旁低声谈论的二人,幽凉的眼底划过几抹暗光。 素和怜玉少有离京,且她又常年离京,又怎会与素和怜玉相识。这其中,必有什么纠葛。 他倒是没有派人好好地查一查他们之间的事。 “茗风。”他低声唤着。 身后顿时附过来一个人影,在他身侧停留片刻便很快离去。 “你这小子,明知道本夫人来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过来见见。怎么,怕我这个娘要处处给你添麻烦?”景阳侯夫人来了这儿,目光便四处搜寻着。 一袭黑衣金边袍的人立在这里,很是打眼。 见她来了,这小子连吭也不吭一声,活像是当她不存在似的。没个良心。 “您怎么来了?”云盏见人来到跟前,也没有太多情绪,依着规矩见礼,发问。 显然他也不想与他这个娘亲打交道。 “要是平时你这副样子,为娘的铁定要你好好听听教训。只是,今日可不一样,好歹也是佛寺清静之地,为娘可不想惹了菩萨不快。你家老子本想跟着来,为娘将他赶了回去。女人家的庙会,他一个大男人来这做甚。”景阳侯夫人来了这儿,便立在他神色喋喋不休地说着。 也无非是抱怨景阳侯的事。 “嗯,娘训夫有道,景阳侯无须大作为,只听着娘亲一人的话行事便可安然无恙了。”云盏略作敷衍道。 景阳侯虽是他的爹,可他们父子少有交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更何况前些年他入山拜师,与他们几年未见。 是以他与景阳侯素来不亲厚。朝堂上相见也只是恪守本分,按规矩行事。 若没有景阳侯夫人在一旁周旋,只怕他们父子二人形同陌路也是可能。 两人站在一起低声谈论着,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只是,很多人关注的仍是这个与众人交谈的东陵皇。 似乎与传言之中有些不相符。 传言他温文尔雅,平和有礼,才华横溢旁人也是容易亲近。如今见着,却是淡漠清远,无情无欲。连一丝波澜也难以看见,情绪也丝毫没有外露。 与云盏幽凉深敛,宁安王冷漠沉冽以及素和怜玉温而浅淡的性格又大有不同。让人就这么看着,也是琢磨不透。 “谢过东陵皇一片恩德,若这里的事能尽早了结。回宫之后,皇上也必定对东陵皇有所重谢。”太妃婉言周旋,恭和地说。 “两国本是邦交,娘娘不必客气。”谢青含扯唇淡应,微颔首,抬步转身,向对面走去。 慕槿与素和怜玉正谈着话,冷不防瞥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眼角微冷,与身旁之人轻语,“素和,我先走了。这里的事我得下去处理,回见。” 言罢,转身离去。 她如今没有周全的对策,若无必要,也不能与他直接对上。 一袭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眸底微烁,看着走远的碧青色身影,温凉的眉间划过几许思索。 四子初弈(二更) 谢青含走来,目光便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没有多加在意,收回眼眸,看向眼前的两人。 “东陵皇。”素和怜玉耳边微动,看到面前的人,温言低缓颔首。“幸会。” 他与景阳侯夫人一道来这儿,落后谢青含一步。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对于东陵的事,他也特意派人查过,知之不少。 “嗯。”谢青含淡淡应道,抬眸,眼底含着一丝郁漠,“方才我见素和公子同人相谈甚欢,那位姑娘是谁?” 那些小姐都来向他见过礼,有些印象。可独独那位女子,能与安阳侯之子攀谈,地位必定不低,却仿佛视他于无物。 况且,那背影,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慕国公府的大小姐,慕槿,前段日子回的府。”素和怜玉轻语,也抬眸看去,波光流转,“说起来,她与东陵的奉安公主重名,只是,她们倒有些同名不同命。若是有缘,她也愿意,我也可为东陵皇引见。” 她若不愿,那自另当别论。 谢青含闻言,微微垂眸,眸底划过一丝淡郁。这个名字,已许久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过了。 想到那个女子,与方才离开的背影结合起来,心里有一瞬间竟莫名觉着有些低郁。似有什么东西与他彻底分别,不再有相见之日。 这样想着,眼底的漠色愈发清晰。 “劳素和公子为朕忧心。”谢青含淡淡地说着,偏头看向烧毁的藏金阁,眉间微蹙。 他与素和怜玉鲜有交集。如今见着,心里也并因他的话有几丝动容。 宁安王见几人聚在一处,冷沉的目光看向已经渐远的身影,冷冽的眉头微微一蹙,向几人走去。 “此事东陵皇也不必忧心,来者是客,理应为座上之宾。这事乃云相管辖之内,本王相信不日后便会有结果。”他神色沉冽,唇角微勾。看向眼前三人。 今日的事,云盏没有插手,倒是有些奇怪了。 “这件事必会有个结果,本相不处理,也自有人处置。宁安王不必替本相操心了。”云盏眸光微幽,慵懒的神色间带了几丝凉意。 他未亲自动手,不代表他不管这事。 素和怜玉温凉的眸底划过几许波光,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这局面,并未有丝毫改变。相信东陵皇谢青含也有所察觉。只是,并非一直不变的。 几人之间看似平静无波,实际却各怀心事。略交谈一番过后,几人也齐齐向着佛堂房院走去。 没想到,世上难以齐聚的人,今日倒都在一处了。真是有意思。 贤安王细长的眉毛微动,阴凉的眼角流露出几丝笑意,“走吧,这热闹,也该看够了。” 言罢,陆陆续续也走了好些人。 冒着丝丝黑烟的毁坏阁楼前,加派了人手看守,以免余下的证据遭到破坏。 天边的曦光似乎也染上了一层黑沉,卷裹着厚薄不一的云雾,漂浮在青山巅。 ** 森森密林深处,枝叶缝隙间透过丝丝光线。片片森黑色的树叶覆盖在潮湿的地上,显得有些阴沉。 “分头找。”一道沉静地声音回转在密林深处。 “是。”拨动草丛的声音伴随着应答声传入耳中。 方才已见到有个黑影从这里穿过,他抬弓射出了箭,应该受伤了才对,现在却没有见到任何风吹草动。 这些下属,个个也是一顶三的好手,若是分头找,想必能找出那个黑影。 纷乱的草丛间,人影渐远。 他抬步步入密林深处,四周一片寂静。抬头望了望沉寂如水的天色,应该过去一个时辰了。 头上传来一阵扑哧声,惊鸟从枝叶间飞过。 “出来罢。”他沉了沉眉,背着弓箭,手里拿着银剑。侧目看向身后。 这点动静,还瞒不住他。 “哟,就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你的左膀右臂可都走远了。”一道娇笑带着几丝媚娆的声音传入耳中。引得他蹙了蹙眉。 她怎么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一个女子跟来做甚?”他握了握手里的剑,沉吟片刻,道,“回去。” 回去? 女子挑眉,从树上飞身而下,立在他身后,笑盈盈地说,“现在才发现,晚了哦。” 她手里揪着肩前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绞着,撅着嘴看着背对着她的男子,眸中潋滟如秋月。 要她回去,也不可能了。 “这山就这么大点儿,那人若受了伤也逃不远。你若倒回去,说不定手下一时岔眼,没发现呢?”她抬头瞥了眼昏暗的树林,脚下是及膝的深丛。 男子不理她,蹙着眉头有些烦躁。抬手拨开身前的草丛,目光四处寻找着。 妖媚与少爷二人组(一更) “我说的你不信,再往里面走,当心野猪出没,拱你个四脚朝天。”女子掩着嘴,睨向身前的人。 前面的身影没有丝毫停下,也不理她的话,依旧拨开挡道的荆棘与乱丛往前走着。 不理她? 再往里走一点,连她也要分不清这路该往哪儿走了。没想到小小的佛寺而已,后山之地瞧着也不大,怎么一路跟着倒像是爬了许久的陡坡。 心里有些气郁,想要破口大骂。可是,她想着自己可是个淑女,怎能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 忍耐,忍耐。 “我听说,这里不止有野猪,毕竟也是个像样的山里旮旯,好歹出来只豺狼虎豹什么的才过得去。”她挑了挑眉,顺着前面被碾压的乱丛,踩着上面的脚印跟上去。 这里的路有些潮湿,若是不小心,摔个跟头也是可能。倘或一直在树上跳来跳去,她也嫌累。 分明这里见不到一丝人影,他还往前走干甚?难不成,他对她避之不及,她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心里这样胡乱想着,也没有一丝不悦,反倒有些窃喜兴意起来。 “哎,你这样一直不说话,姑奶奶我陪着你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嘴都说干了,你真想当块儿木头?”二娘两眉聚拢,妖媚的眸子在昏沉的叶下显得有些迷惑。 “你若要一直跟着,就闭上嘴,别多话。若闭不上,那就回去。”前面的人闻言停顿了一下脚步,毫不客气地说着。似乎也被这声音扰乱得有些烦闷。 她闭不上,有本事过来帮她闭上啊?二娘扬了扬眉,她又岂是轻易就知难而退被吓到的人? 这人,瞧着一派正义凛然,静稳和气之人,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得沉默少言,生怕她要活吃了他似的。 心里想着,也没有多大郁闷。 想着想着,于是又跟着往前行了一会儿。 “我说前面那少侠,不,少爷。叫啥来着?算了,那东西是条蛇也爬不了那么远吧?你还往里走做什么?”况且,若是此刻她们两人说话,怕早就打草惊蛇了。 这年头,也不知读了些什么书,一个两个越来越执拗了。 二娘拖着脚步,心里不停诽腹道。 “呀。”身后传来一声娇唤,惹得前面的人顿住了脚步,二娘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硬东西,又抬眼瞥了瞥前面停下的人,一时计上心头。 她抬手拍了拍胸口,皱眉娇惊地道,“唉呀。这,这什么东西?简,简直是好,好可怕。” 她又抬起一只眼,看了看前面停住脚步不为所动的人。 “这里野兽出没也是常有,留下兽骨也很正常。你若不回去,便不要在这里打草惊蛇。”更不要留在这里让他分心。 他也知道,她乃是堂妹身边的人,样貌妖娆,脾性偏柔,看似娇滴滴,却连他也探不出她到底有何实力。 可转念一想,堂妹身边的人,又岂是平地鸡毛。 他欣赏堂妹,所以不会对她身边人做出什么训斥管教行为。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包庇这些人在他面前随意妄言。更不不会容忍有人在他专注之时出声打扰。 “埃?”二娘两眉聚紧,看着又抬步往前走的人,一时有些挫败。 这人,怎么和她前些日子接触到的有所不同?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让她忍不住压了压气,心下一定,挫败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抬步跟上去。 她就不信了,这人还真是块儿石头不成?再硬的石头她也得给他磨成沙喽。 德性。 想她闯荡世间多少年,什么人没见过?故作清高的人多了去了。 心下想着,又怀揣着思绪拨开两旁的草丛,脚下的路。 耳边丝丝冷意吹拂,伴随着时断时续的声音传来,让她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等等,你听听,什么声音?”二娘赶紧加快步子,走到前面,拽住了那人的身子。顿住脚步细听。 正专注往前走的人皱了皱眉头,移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把拉着。 不过,此刻他也并未多言,凝神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 片刻后,他又收回了目光,沉静道,“山中野兽。不在此地。” 大可放心。 最后几字虽未说出口,可是心里也觉着她的警惕性不低,至还能一边同他说个不停一边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闻言二娘也不禁动了动眉,唇角勾了勾,放开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喔,这样啊。” 年岁虽比她小了几岁,可瞧着比她还要稳重。少年老成的样子,透过丝丝光线,仔细瞧着他认真搜寻的侧颜,也没有其他固执之人那么讨厌。 还勉强能入她眼罢。 “你是那丫头的堂兄,也没见过那丫头几次,看着对她没有什么偏见,与府里其他人倒是有些不同。”特别是那些小肚鸡肠的女子。想来就生厌。 丫头? 这样直呼她,莫非她不是堂妹身边的侍女? 慕君华偏头看向身侧的女子,眉间划过一丝疑惑,“你与堂妹是什么关系?” 前几年回府,他也从未见过这女子。也只能说是后面两年里两人才认识的。 且看堂妹对身边之人的态度都很友善,也很尊重。似乎不是主仆,而是亲友。 “哟?还知道问我了啊?瞧你这稳重大气的性子,也不是根木头,脑子也不至于不灵光,不如你猜猜看?”二娘见人同她热络起来,嘴边又开始打趣起来。 慕君华沉着眉,抬眼看了看她一脸自在的样子,妖美的脸上绽着几丝笑容。 在昏暗的光线下,从这个角度看去,似乎有着女子独有的一份柔和,让他不由怔了怔。 “猜不出来?”二娘拢着眉,偏头向他看去,心里疑惑半响,这人还真是块石头? 慕君华闻言,抬眼向前看着,凝眉沉吟片响,“以我之见,亦姊亦友。” 以槿堂妹如今的不凡能力,得到族中几位长老刮目相看,洗尽世人眼光,如何会让这样的女子为奴为婢? “呵呵。知道便好。若你想从我这儿问些其他的,那便就此打住。我可不会同你再提及关于她的半分消息。”二娘细眉微蹙,嘴角略含笑意道。 虽是她先提及的,但也不妨就此打住。若让那丫头知道她与这些人说了关于她的事,指不定先前的条件要给毫不客气地收回。 这样做,着实不划算。 慕君华闻言轻怔,他并没有想要窥探其他的事。她的防备心不小,可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槿堂妹。 他有些好奇,槿堂妹是如何认识这些人的。 “前面恐也无人了。我去那边看看,你且站在这里,莫要乱走。”慕君华沉了沉声,挑剑拨开左边的草丛,迈步过去。 这里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若是越往坍山东面过去,靠近灵山,那里的危险比之更甚。 他的目光四处搜寻,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受了伤的人,跑不远,一定会有痕迹的。或许,人也不在这里。 “啊!”正思索间,后面传来一声惊呼。慕君华闻言立即转身,看到一张惊诧失色的面容,神色微变。 她果然不知道安份为何物。心里想着,脚下的动作却极快。 昏暗的林中,只见一抹身影以极快地速度往一处深丛里奔去,很快便不见踪迹。耳边传来轰的一声,混合着草丛摩擦声,有什么东西砰然落地。 “喂,你个死流氓,压着老娘……啦!”一道暴戾的女声在林深处传响。 林中飞鸟齐齐惊飞远去。上空,云雾卷着曦光渐浮渐远。 ** 佛堂后院,一片寂静。 房檐之下,立着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眉间幽深如许,含着几丝困惑。 少年鬼煞将军(二更) 一袭黑衣敛华,锋芒不露。远远看去,似一块黑竹玉,亦正亦邪间,狂狷邪魅。 “云施主。”耳边传来一道略沧桑却与世无争心平气和的声音。 一个慈眉善目,眼里显露着几许明亮睿智,步履稳健的老和尚正从不远处走来,看到立在檐下的人,微颔首问候。 “老师父。”云盏抬眸,眼底流淌着一丝平静,缓声回应。 老和尚一撮白胡子稀少略长,见人不疾不徐地回应,咯咯地笑了笑,笑声过后,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不知是喜是忧。 “老师父何以忧叹?可是为经文烧毁之事?”云盏两眉微蹙,幽深的眼眸慢慢凝聚,看向慈目睿智的老和尚,低缓问。 若是此事,那他大可不必担心。烧毁的经文,除却罕见的几类,其余都有备份。新的阁楼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修建。 “非也。”老和尚笑看着他,摇了摇头,“人生不过百年,转眼成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盛下了哀愁,便盛不了自在。” 他并未忧心。 人心只一拳,别把它想得太大。一切虽未能看透,但也要看开才是。 “只是见云施主眉心暗聚,似有心事。与老衲昨日所见的一位施主颇有相似,所以不免感叹一番。云施主莫见怪。”他沧桑的面容一派平静,手里挂着一串佛珠。慈善地道。 “素问老师父勘破红尘,许多事皆瞒不过您。今日一见,便知传言非虚。”云盏眸光微远,动唇缓道。 往年,他也鲜少来这里。只不过接到了某些重要消息,他便亲自前来探了一探。 那夜遇上那个下毒少年,也是回京途中有所不巧,加上还魂芝的事,他便顺道去了山庄。 只是,近些日子发生的事,确实让他无法再沉着心了。 他收回眼眸,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幽深的眸底划过几许思索。 “呵呵。云施主说笑了。老衲素来不管寺中闲事,喜闲云野鹤惯了。时常出山四处游历,增悦了几分见识罢了。勘破红尘,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呵呵。”老和尚摸着胡子,手里慢慢转动着佛珠。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围墙之外,一片青蓝的空际,一群白鹤亮翅,三两飞向更高空,眼里堆砌的微光越发慈和。 心里的思绪也随着这几只白鹤渐渐远去。 云盏敛了敛眸,淡淡的郁色淌过眼底,凝眉缓问,“我有一惑,不知老师父可否解答?” 他一直憋在心里,思索许久也未有答案。 “呵呵,云施主请说。”老和尚慢慢捻动的佛珠,笑着道。 身上没有任何如世人一般畏惧他之意。反倒心平气和,让人不由放松了心底的压抑。 云盏目光微怵,略作思索了一番,低缓地问,“老师父耳聪目明,想必也听闻过我师父留下的批语。那些话早已兑现,只是,几年过去,不知是意外还是天作怜悯,眼下遇着一个与曾经所识之人有许多相似之处的人,却难以确认。” 虽然那人久不出山,他也许久未回去探视,独独这些批语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萦绕左右,挥之不去。 如今心里的纠结无处安放,他也不知该怎么做。这是执掌朝政以来,从未有过的犹豫,忧虑。 “云施主觉得,那人在你心里是何地位?难,也总归有难的缘由。”老和尚缓缓问道。似乎简单几句话,便能透过表象看到人的内心。无所遁形。 地位? 云盏微抿了抿唇,檐下的风拂过俊冶的面庞,似乎吹褶了丝丝清郁。 那眼瞳里闪烁的流光,仿佛生长在雪巅之上的白莲,纯净而无痕。一眼望去,便是再也无法忘却放下的清姿。 隐忍却又热烈。似那火红的木槿花,独绽着,妖冶着。即便有毒,却也依旧甘之如饴。 嗜之如骨,爱之如命。 用尽言词也难以表达。 “云施主可是觉着自己不知进退,踌躇不决?”老和尚闻言,目光也放远,看向湛蓝的天际,不待人说话又继续说着,“可老衲倒觉得,施主之所以犹豫,除却现实羁绊实难确定之外,更是因为难以确认的那人太过重要,占据着心里每一寸,每一刻。不思则蚀骨,思则锥心。施主不是纠结,不是不知进退,而是,不敢呐。” 不是纠结,而是,不敢…… 云盏心里反复碾转这这句话,眉间的深郁之色有几丝消散。 一直以来,他都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他不同人说,亦没有人能看清他到底想的是何物。 不敢…… 这话也终于有人说出来了。 不敢承认的事实,也被揭开了。 他缓缓敛了眸,薄唇微抿,“既因重要,所以不敢。老师父有何解?”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开拓迷路的话而已。更多的,是想找到心里的那个契合点。 世人多因情所困,因情所惑。看不透,也属人之常情。老和尚目光放得更远,手里的念珠转动得更加缓慢。 “老衲听闻,七年之前,蝎阳国曾有一战。蝎阳国的少年将军英勇善战,每一次出手都能击中敌军要害,手段铁血残忍。短短几次战役,无战不胜。人称鬼煞将军。”老和尚目光悠远,似是很怀念。 云盏闻言,眸光顿暗,一股幽凉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微眯着眼眸,看向身旁仿若闲散道人的老和尚。 “只不过……”他顿了顿,和善的面容颇显惋惜。可心里却很平静地诉说着这件事。 怕皆因情起(一更) 他眼里泛着一丝怀念,却又好似将一切都看开了。“只不过啊,在一次交战之中,却与敌军打了个平手。在他看来,平手,已是败绩。但是,他却未认真地想过,因何如此。” 未赢也未输,不进则退。 云盏薄唇轻抿,道理如此。 “后来,他使了计谋故意战败,让敌军将他给抓了回去。可惜,被抓的何止是人。”老和尚叹了口气,缓缓地道。 还有心啊。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云盏眸光幽暗,转眸看向他,周身泛着一股危险气息,声音有些低暗,“你,是谁?” 这些事他为何会知道? 老和尚摇摇头叹笑,“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是他如今位高权重,权势滔天,可是,在那之前,我与他也是相识的。呵呵。” 他睿智的眼里带了几丝慈意,没有惋惜,亦没有激动,有的,只有超脱世俗的宁静。修篱种菊,了无喧嚣。 云盏眯了眯眼眸,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情。那眉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痕迹,却让他瞳孔微睁。心下划过几许震撼。 “你,是……”嘴边停留着几字,迟迟没有说出口。眸底的幽深渐退,他凝视着眼前的人,思绪翻转间又显露些许复杂。 “呵呵。过去的,都过去了。老衲也没有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见施主受制于困惑,便想到了这事的源头。一切也只是猜测。”老和尚叹了叹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毕竟,知晓当初事情的人不多。以你师父与我之交,你也该想到的。” 瞒也不可能瞒住。 云盏眸光微烁,再提此事,如今想来只有回忆,永远活在回忆之中,即便痛苦,也没有人能干涉丝毫。 “少年将军是个痴情种,只可惜,错的时候,缘分已至,对的人,也不在世上。两情相悦易,一厢情愿难啊。”老和尚摇了摇头,无不是叹息。 “既然是你,不再过问俗尘之事,以后这些话,也莫要向旁人提起了。”云盏话音低缓,幽凉之中带了几丝暗冽。 若是可以,他还是不悔。 “呵呵。我自是不会说与旁人。只是,总会有人去……”他叹笑了几声,似已经料到日后之事。 他已说了,知此事者,非他一人。那人徒弟,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尽了命地折腾。 云盏眸光微烁,心里也渐渐平静,只是,眼底郁色没有完全消散。 “你若不说,已是不易。”他恢复了一贯的幽沉,对老和尚的态度也不同之前。只是,心里未免有几分怀念。 他与自己是旧相识,过去的事,他也没必要再提起。出家为僧,一念为佛。避去俗世,遁入空门。 老和尚看着身侧径自沉思的人,嘴边又轻缓道出几句,“顺其自然,争其必然。当初你没有争上一争。你若不试上一试,又怎能知晓那时她的想法?以及,你自己当时内心真正的想法呢?” 打仗之时无所畏惧,所向披靡。遇上某些人,却永远无法有最正确的思考。 云盏闻言,眉间轻蹙,心里不禁轻颤。放在袖摆下的十指微缓缓握紧。眸光里含着几丝情郁。 他,当初是真的如此。 因不敢,而放弃,因爱切,而退避。 那时,他是不是连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也没有认真思索过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怕,或许是因为,怕,皆因情起罢了。”老和尚转身离去,一边摇头,一边捻着佛珠,叹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小子,若是以前不敢,现在又难以确认,老衲不妨送你一句话。万般皆变,万般皆苦,万般皆不由人。不论世间变换如何,不变如何,可能与否,不可能与否,一切都遵从本心罢。本心骗人,却永远也骗不了自己。呵呵。” 遵从,本心? 短短几字,却让原本怵在思绪之中的人心头一颤,瞬间仿若醍醐灌顶。让人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仿佛触摸到了心里真实的一面,与之相隔,清晰而透彻。 可能,不可能…… 云盏眸光微幽,眼底的沉郁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深沉似水,狷狂轻妄。 他微垂眸,看向手里的东西,指尖传来一抹冰凉。撺紧了那凉意冰硬的物事,眉间划过一丝坚定。 他似乎,从来都忽视了本心这个东西。 老和尚说得没错,他从前,不就是这样的吗?若是止步不前,一切可能,都是不可能。万般变化,皆是不变。 他抬眸,看向那已经远去的身影。那些话,都已将他心里的感情剖析得一清二楚。 自己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样,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若错了,他便永远都错过了。 宁可孤注一掷,也绝不要像以前那般,画地为牢。世间之事,没有什么不可能,一直以来,他都忽视了自己的直觉,忘了四个字,遵从本心。 云盏眸光微烁,似乎从里面迸发出了一道光芒,敛尽世间芳华。 本心。 他心里默念着这几字,抬步向檐下尽头走去。 ** 慕槿坐在床头,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子,眉心微动。 今日之事,着实蹊跷。此事并非慕央所为,陷害她的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况且,连皇后娘娘待在里面也未能幸免。是这人早有预谋,一切都算计好了,还是另有所图? “方太医,皇后娘娘的身体这几日还要靠您来仔细照料了。我的药并不齐全,药方里需要的东西,方太医那里应该可以找到。”慕槿将手拿开,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太医,低声嘱咐着。 “嗯,一定一定。”方太医有些诚恐,一脸受宠若惊道,“皇后娘娘如今受了重创,身心疲惫,陷入昏睡。若是娘娘醒了,下官便再为娘娘仔细查探。慕小姐担心的事,尽管去处理罢。” 他也知道了慕槿今日的表现,人多嘴多,这些事很快便传到他耳朵里。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这慕府大小姐除却不仅会医术,心思缜密,聪颖过人外,连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慕小姐,您虽今时不同往日,有让人刮目相看的能力。只是,下官仍想提醒小姐一句,这……”方太医面上微顿,似有些无奈,“小姐终究是涉世未深。宫里的人,还是莫要得罪的好。毕竟……” 那些背地里耍着花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今日想到慕槿的事,他不知怎的突然蹦出这些话。 许是因为,她今日医治的手法,大胆而冒险,尝试无人会尝试之径罢。 “谢方太医提醒。”慕槿挑眉淡笑,“有些事没到最后,能不能成谁也说不准。谁想捏着我的脖子之前,我也一定不会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那个太妃,她暂无心对付,若真要找她麻烦,也自会来的。 眼下还有谢青含要对付,她绝不能让他有命活着出了天圣国。 方太医闻言,微怔了怔。看着转身离去的背影,又忽而摇头发出一声笑。 或者,是当他多心了罢。 ** 慕槿出了皇后的屋子,走了没多久便折身来了杜雅蓉房间。 “劳烦公主费心了。这药,用着很好。”房里传来杜雅蓉的声音。 “不用客气。本公主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人生地不熟,进京之后,还要你多劳累一番才是。”苏瑾茹语气平淡,带了几丝婉柔。却又有几分得意与不屑。 慕槿挑眉,听到里面的谈话声,眯了眯眼眸,止住了步子。 这两人…… “说起来,前些年见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般模样。落魄山头,做着苦力活计。如今摇身一变,人靠衣装马靠鞍,果不是说笑的。”苏瑾茹道。 “那也要感谢公主赐食之恩。若不是两年前公主路过那破旧之地,雅蓉也没有机会识得公主这样心地善良之人。”杜雅蓉轻语道,眼里露出几丝笑意。 一个馒头而已,也只有这些下等之人才会视若珍宝。苏瑾茹心里暗诽道。 只是对她有些印象,若不是那时青含哥哥在那儿,她又何会做这些自降身份的事? 她如今是万民景仰的尊贵公主,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野丫头了。 让她恐惧(二更) “举手之劳,何须挂记。本公主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施恩求报之人。”苏瑾茹婉言道,这些话听来倒很是受用。 “这药乃是用青含哥哥以前配的方子备好的。女人最重要的,莫过于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若是毁了,那可就太可惜了。”她看了看杜雅蓉额头上的伤,徐徐说道。 长得也算是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如此不知爱惜,果真只是衣食之物大于面容之人。 “谢公主关心。”杜雅蓉道着谢,看了看手里的药,似是想到什么,忽而抬了头,启唇,“这药既然是东陵皇那儿得来的,想必,东陵皇对公主也是呵护备至,疼爱至极,有求必应。” 闻言,苏瑾茹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嗯。青含哥哥性子如此,虽在人前清冷了些,可骨子里却是个心细如发,温柔体贴之人。你倒有几分眼光。” 一提到谢青含,苏瑾茹的眼里仿佛出现了一道光。 那可是她看上的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身边如今只有她一人。若这样也还没办法将他的心给夺过来,那她也不会甘心的。 不过,时间还很长,他一定可以看到她的好。他的心,以后也只有她一个人。 “东陵皇身姿清俊,生得俊朗。对公主又体贴入微,若是雅蓉能得这样的人相伴一生,怕是做梦也不愿醒来了。”杜雅蓉掩嘴轻笑。 眼里含着一丝羡慕憧憬之意。 “本公主听说,你不是已定了亲,有了未婚夫婿吗?怎么,难不成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又或是,你瞧不上别人?”苏瑾茹细眉微挑,眼里含着丝丝讽意。 想求得这样的人,她都没有做到,这些人又凭什么能力做到? 异想天开,也要有几分自知之明。 杜雅蓉神情微滞,摇头道,“不是。他是我未来夫君,我又怎会瞧不起他。只是,若求两心相守,现今还……” 还不太可能。 苏瑾茹看了看她,也明白她要说什么,倒是难得没有再开口。 见屋内的人停止了谈话,慕槿眸光微敛,抬步走了进去。 “慕大小姐?”杜雅蓉正坐在桌前,感觉到房内的光线变化,不禁抬眼往外瞧,正巧看着慕槿进屋的身影,诧异唤道。 慕槿勾了勾唇,抬眸扫了眼屋内的两人,一身淡绯色衣衫的女子,很是显眼。 她如今不见谢青含,并非代表不见这个两面三刀的苏瑾茹。谢青含的心思她难以猜透,可苏瑾茹,当年若不是钻了空子,也不会有她得逞的时候。 对付她,她自问也有些自信。 “杜小姐。”慕槿径步入屋内,直接忽视掉房内的另一个女子。“如何,你的伤可好些了?” 她的伤并不重,也无须休养。只需要将伤口处理一下就行。 杜雅蓉露出一抹微笑,点头道,“谢大小姐关心,雅蓉的伤无碍。不知道慕小姐来这里找雅蓉何事?” 屋外无人守着,她也净顾着闲聊,忘记派人去守着外面的动静了。不过,好在也没发生什么事。 “大小姐?”耳后传来一道疑问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丝试探和不满。 自从她封了位分以来,不论到了哪里,任何人也不敢忽视她。 可这个女子,从进门开始,连一丝目光也没有放在她身上。也不知是真无意还是假无视。 “公主,雅蓉忘记与您说了,这位乃是慕国公府的大小姐,慕槿。”杜雅蓉见苏瑾茹疑惑,也立即出来替她解释。“慕小姐前些日子回京,武试惊人,现如今京里的人也对慕小姐谈论不绝,褒扬赞叹。” 这是实话。她在京里带了这些年,还从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说起来没有羡慕亦谈不上嫉妒。 “哦?那可真是有意思了,慕槿?”身后之人闻言,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诧异。抬步绕到慕槿身前,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地打量着。 这个女人,也叫慕槿? 苏瑾茹微眯着眼眸,眼里含着一丝异色,仔细地将一脸平静的女子上下扫视一遍。 原本,她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顿感惊诧,可是,当看到这张清秀雅然的面容,又放下了心里的一丝不安。 看来,是她太过在意了。 没想到,那个被她亲手除掉的女子,直到如今都依然绕在她的脑海,恍若缠人的恶鬼野藤,挥之不去。 很奇怪。 可是,也很可恨。 凭什么她要如此忌惮那个女人?到死了也忘不掉那双泛着深暗光芒的眼睛? 眼睛? 苏瑾茹想到这两个字,又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恰巧对上她清浅淡然,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里。 虽然毫无波澜,含着淡淡的笑,可是,不知为何,她竟从这双眼眸里看到几丝邪佞。 仿若一条剧毒的黑蛇,慢慢地,慢慢地,爬上她的脚。 然后是她的腰,传过丝丝凉意。再然后,是她的脖子,一圈一圈地将她缠绕,毫无察觉地,缠绕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紧得快要不能呼吸。 “啊。”她轻呼一声,脚步堪堪后退,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你,你……” 她的眼睛。 “公主?”身后被人扶住,“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可否需要雅蓉唤太医过来?” 杜雅蓉微蹙着眉,看着身前顿时花容失色的女子,倍感奇怪地伸手将她扶住。 奇怪,方才还好好的,她怎么就…… 慕槿眸光淡淡地看着对面被吓到惊慌失措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方才不是还很得意吗?就这点胆量,倒有些配不上她曾经使出的那些恶毒手段了。 “本,本宫……”苏瑾茹皱着眉,低着头,略喘着气,被这道声音拉回心绪,也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她,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看到一双眼睛而已,怎么就让她心里感到如此恐慌?她…… 苏瑾茹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对面依旧淡漠平静的人,面上泛起一丝不悦,抬手指向对面的人,忍着怒意,责问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样直视本公主!” 她虽然怒斥着,可是方才那眼神依旧盘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见了她也未行礼。这样的眼神,看着就讨厌。 长得也没有多么绝色倾城,顶多是出尘脱俗,能看罢了。连她的样貌也比不上,竟然还敢这样看着她。 这个眼神,似乎在提醒着她,她本来的一切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就这样而已便怕了?慕槿眉尖轻挑,红唇轻勾,讽刺道,“哦?原来,这便是东陵新册封的世瑾公主啊。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她语调淡漠,也没有将苏瑾茹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假言辞色。连一丝眼神也不值得施舍。没有现在就取了她的命已是不错了。 “你!”苏瑾茹压抑的怒意在听到这两字之后也忍不住喷薄而出,脸色难看地看向她。 她是公主,竟还有人敢对她不恭。出言讽刺。 世瑾,侍瑾! 这两个字给她带来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同时又连着侮辱也一并给了她,像是枷锁一样,让她永远也无法退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字? 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个赝品,一个取代奉安的替代品。 即便是死了,也要永远顶着这个名号,就像当初为奴为婢一样,是死是活,都要侍奉着那个人。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依我看慕小姐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只是常年习惯了村宅日子,未对这方面多加注意。做出这些无意举动,公主也不必要往心里去。”杜雅蓉拉住她的袖子,在一旁温言劝说道。 又抬眸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慕槿,微笑道,“慕小姐,公主并非有意,恐是受了什么惊吓,此番指责,慕小姐也不要见怪。” 短短几句话,两方讨好,就将两人后面的话给堵住了。全了两人的颜面,又为了自己添了几许体谅的气度。 慕槿眸光微移,看了看对面神色温良的女子,心下划过几分思索。 这杜雅蓉,也不是什么心思纯良之人。这些话,不像是什么都不懂。反倒是,句句有其缜密之处。 “但愿如此。”苏瑾茹压了压眉,睨向对面的女子。一见便让她心生不悦,反感抵触,这个女子,着实讨厌。 相同的名字,本就已让她看不惯。偏还有这样一双眼睛,让人心生惧怯。 若不是知道以前那个女子的性情,若不是亲眼见着她死在自己手里。她也会认为,是否是她来找自己报仇来了。 是她杯弓蛇影,顾虑重重了。 一定是。 缓了缓心神,她才将心里的情绪给压下去。 慕槿挑了挑眉,眼里露出一抹淡笑。“许是觉得公主亲切,我与公主分明素未谋面,一见却觉得公主与我曾经一个旧相识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真是很巧。” 她勾唇笑看着对面的人,眼里含着几丝暗光。 对于这样的人,她倒是觉得,一下子给除了倒没意思了。慢慢地磨,慢慢地来,折磨不死,却又不能生,才有意思。 “我过来这里,也只是想来看看杜小姐,问一问今日藏经阁烧毁一事可有什么印象。若是记得,还望杜小姐告知一声。毕竟,杜小姐也说了信任央妹妹,如今她被囚禁,一身的罪名还未洗去。以杜小姐善良宽容之心,想必也难以心安。” 想说什么(一更)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女子身上,眼角微移,带了几丝探究之色。含着几分不明意味。 “嗯。慕小姐不必担心。雅蓉若有记起来的地方,定会派人告知慕小姐。央小姐也会没事的。”杜雅蓉抬头微笑,一脸善意。 慕槿目光又瞥向她身旁的女子,勾唇道,“既如此,那杜小姐便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言罢,转身离去。 “国公府,慕槿?”苏瑾茹抬眸看向远去的背影,眼眸微暗,嘴边喃喃自语。 谁与她有相似之处,都不能安生下去。即便是名字也不行。今日惹恼了她,来日定要让她尝尝教训。 ** 慕槿见了该见的人,便寻着路往回走。萝儿这丫头去见洛风,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还有二娘,她自离开后山之时便没注意到她的人影。莲柚和殷非翎又在阁楼前守着,她沉了沉眉,心下有些疑惑,也带了些许担忧。 如今,她要将这件事给解决,也要好好部署一下谢青含之事。一来二去,所用的时间也不少。 “慕儿。”耳畔传来一声温润的声音,拉过她的思绪。 慕槿抬眼看去,恰巧见着素和怜玉立在花圃前的身影,面容一如既往的清雅温凉。 他怎么在这儿? 这里再过去一道墙便是她的房院,素和这样子,倒有些像是去找她的。 只是,他找她能有什么事? “我只是随意转转,没想到来了这里。放心,我没有事要与你说。”素和怜玉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不禁温言解释。 她表现得这样明显? 慕槿疑惑间,又向他看去,只见他目光静静地落在一处,悠远而淡然,看起来颇有几分画中美人的味道。 想着,她也搁下了心里的思索。抬步走去,“这里的景致,比京里好许多,素和常年待在京城,可惜了这么美的景。” 她抬眸看了看幽蓝的天空,有种很想躺在地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的感觉。 素和怜玉闻言,向她看去,眼底流淌过一丝温凉。似乎也在思考她说的话。 “嗯。是很美。”素和怜玉温言道,“世间如花似锦,风景不殊之物多不胜数。只不过,倘若没有能与我一起欣赏之人,它再美又如何,在哪里又有何分别。” 一人的景,静雅淡然,再美,却独独缺了那份心灵相通的碰撞。或谓孤独,或谓寡淡。 素和心里,竟是如此想法么? 慕槿走至身前,不禁偏头朝他看去。心里微微思怵着。 一直以来,素和都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给人一种平静淡雅的姿态。 总感觉他将自己隐藏得很深,可是,有时却又将自己的心放在人前,袒露无疑。 分明很矛盾的事,在他身上,却无声消泯了。 “或许,有一天,会有的。”慕槿淡语,与他一同看向那天幕之间,风轻云淡。 也不知是同他说还是在说与自己听。 会有么?素和怜玉收回眼,看着身侧之人注视着遥远之地,清远的眼眸里闪烁着几丝光芒,清唇微勾。 或许,会有的。或者,就在眼前也不一定。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慕槿轻声问。 那日长老们也在关心他的身体,想来他的病已是人尽皆知的。 “从小便缠身的病,岂能说好便好。”素和怜玉微敛下眸,语气有些低浅,又仿佛毫不在意。“不过,多亏慕儿妙手回春,已好转了许多。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慕儿不用担心。” 她的心思,说也难测,说也简单。聪颖过人,待身边的人有有情有义。这一切,不仅仅是他查探到的,也是他很早之前便亲身感受到的。 那便好。 她心里淡淡想着,又偏了头,看向远处,勾唇淡笑,任清风拂过耳畔。 一缕缕的发丝轻吹在额角,仿佛一朵朵盛开在水上清莲,漾着丝丝涟漪,拨荡着一颗如止水的心。 这样的感觉,平和又淡然,这样的相处,看似平淡如水,却是最让人舒心的。 不知为何,慕槿倒出奇的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候。这也是她与素和第一次这样相处,没有陌生与隔阂,亦没有太过亲近与交心。 她缓缓抬起手,周身映照在暖暖橘色的光芒之中。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那触摸不到的一缕曦光,也落在她的指尖。 缠绕在手中,似乎连带着周围的一切也跟着暖了起来。 仿佛遥不可及的事物在她手里,也没有那样难以触摸了。 素和怜玉目光落在她身上,清浅的面容上,是女子微微勾起的唇角,分明只是很浅很淡的一笑,却逃不过他的眼底。 好似万千的光芒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切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暖阳笼罩之中,青衣似莲,淡笑如花,分明清雅,却无端添了一股妖娆,不媚不艳,直直照进了人的心底深处。 而他,立在花丛一侧,却皆是冰凉无光映入黑暗,光线没有一缕照射在他身上,两人之间,对比太过鲜明。 可是,一旦看着身旁的女子,她唇角淡淡勾起的笑容,一袭青衣胜莲,仿佛那寒凉阴郁的地界也有了丝丝暖意。 连带着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眼底退去了防备与无人察觉的漠然,露出一股少有的柔和。 “素和,你说……”慕槿偏头,却感觉额前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让她顿止住了话音。 眼前覆过一道阴影,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带了几丝凉凉的温度,温柔地替她拂过被清风吹散的额角的发丝,即便很小心地避开,却依旧碰触到了她的额头。 他的手,怎么会是冰凉的。 “慕儿,好了。”素和怜玉迈出阴凉的花丛前,将她额前的发丝轻柔地拂到耳后,眼底流淌着一抹少有的真正的温和。 那是轻易不显现在人前的,只属于一个人的柔和。 他缓缓收回手,垂眸看着有些发怔的女子,卷翘的睫羽仿佛一片卷曲的花瓣,美而惹人驻足。 “素和,你……”她缓缓抬眸,看向头上一双清幽如许的眼眸,挡住了她眼前的光。 她略蹙了蹙眉,怔愣之后,心里闪过的却是几丝疑惑和复杂。 “慕儿想说什么?”素和怜玉背对着的阳光,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勾唇轻问。 这样子的她,什么也没做,却可以让他万千愁绪也化为淡淡的浮云,渐渐远去。 她刚想问问他,对于那藏经阁烧毁一事有什么看法,可是,经过方才的事,她想说的话也顿在了嘴边。 突然间,不知为何,她又不想问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说道。 素和怜玉清唇微动,露出一抹浅笑。似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凡事皆有解决之法。错有之,对有之。心怀叵测之人,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他浅语地宽慰,“只是,这件事,且住之时也莫要纠葛下去了。这里的人,都有两张面孔。有的看似迎合,实则恶之,有的看似恶之,实则迎合。分辨不了,也不要深陷其中。” 他淡淡地解释着,这一刻,似乎又将自己的心给隐藏了起来。 素和这么说,岂非也是在说他自己,两副面孔。这样活着,不累么?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慕槿垂下眸,思绪一时间有些疑惑。素和虽今日才至此处,显然对这些事背后的了解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不愿意说。 “慕儿,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卷入这场风云。”他目光有些悠远,似在自言自语。 心里却知道,似乎这是不可能的事。是他将她拉进来的,如今想让她远离,不要被这纷争给伤到,一切却似乎有些难以掌控了。 她从来都不在这风波之外,谈何卷入?慕槿微动了动眉,也不知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不能接近他(二更) 透过这层薄影,她似乎看见了眼前光芒之中,带来的丝丝昏暗。天边很美的云,此刻却没了初时一瞥的柔美了。 ** 看着离去的人,慕槿收回目光,怀揣着思绪走回房中。 人何尝不是两张面孔呢?人心本就复杂,两面三刀的也不奇怪。见惯了世事无常,她心里对比倒也没有太大的疑虑。 只是,素和看起来心事重重,即便是笑着,也难掩她眉间的淡淡愁虑。 这样的人,似乎也不是最初印象之中,淡然出尘的样子了。 莫非,是和此次回来安阳侯夫人有关?安阳侯很早便去世了,留下安阳侯夫人一人顶着偌大却又日渐落寞的家族。 这样的女人…… “嗯……”头上传来轻轻的闷哼声。慕槿顿住脚步,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一股轻微的疼痛感传来。 “这里的伤还未痊愈,眼下又加重了。”耳边传来一道凉凉的低缓男声,似在无奈地叹息,让她不由蹙了蹙眉。 抬眼看向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子,连他幽深如水的脸上闪现的狷魅之色也看得清清楚楚。 听起来,倒像是被她这么一撞,愈合的伤又给裂开了。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没能躲过她的眼。 他这样子,确定不是讹诈? “我好端端地走着路,相爷故意挡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慕槿往旁挪开一步,侧眸看向他,淡淡道,“况且这里还是我住的地方,无事不登三宝殿。相爷想起来找我,有事直说罢。” 她也不想同他弯弯绕绕,这样的人,若是使些心思同他说话,无疑很累。索性便开门见山。 “你不来见本相,本相自然便来找你了。”云盏眸光微敛,看向对着他毫无恭敬之色的女子,薄唇轻勾,低缓地道,“既然说是你的地方,那它可有写上你的名字?” 他话里没有半分怒色,倒是百年难得一见地心平气和同她说话。 这口气,听起来怎么觉着有些无赖? 慕槿抬眸,抱臂迈步绕着他,将他给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说罢,我向来不喜欢同相爷兜圈子。保不准哪天将我自己给栽了进去。若有事,还请直说,相爷也莫要装着平日里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了。”她掀了眼眸,睨向他。 这点事儿,还瞒不住她。 云盏这人,在他面前说话也要谨慎一些,虽然她并不惧他,可是防备之心还是有的。 “本相确实有事。”云盏看向一副笃定模样的女子,淡淡移开眼眸,转身对着她,波澜不惊道,“今日本相救了你,也不奢望你能真心回报。” 若是说他不近人情,倒不如说眼前这个女子比他更甚。真要回报,说不定也会被她给摆一道。 只是,想起方才的事,他原本平静的心又泛起几丝幽沉,拿眼看着那一脸淡然的女子。 “方才的事,本相都看见了。”他微沉了沉眉,负手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认真,低声道。“你与谁交集,本相都不会干涉,也不会过问。可唯独素和怜玉,不行。” 慕槿闻言,神色不由讶然。 他…说什么? 虽然她不能说出又不是她逼他进去救她的话,但是,听到从云盏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有些诧异。 他瞧见了她与素和在一起,又怎么了? “相爷,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提醒我。阻止我与素和交集。但是,人皆有自由,包括该选择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也是属于我自己的权利。”慕槿抬眸淡淡地看向他,想不通他是打的什么算盘。 “只是,我也有句话想要奉劝相爷。管多了闲事,并不见得对你有多少好处。相爷身处朝堂,这点芝麻大的事,就不劳相爷操心了。” 她对他今日的相救有些感激,他手上的伤,她也准备休息一下再替他瞧瞧。可是,他对他的伤并未有半分在意,她又何必替他烦恼? 况且,他管的事也是越来越宽了。让她心里的感激也仅存那么一点儿了。 “相爷的话,我谨记在心了,没事儿您老人家还是快回去罢,回见。”言罢,她摆摆手敷衍道,抬步便往房中走去。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的好意,她心领了。只是,她并不喜欢有人干涉她的私事。 手腕上蓦地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道伴随着危险的气息将她往后扯去。脑袋传来一股疼痛,一下子撞入一块结实的胸膛中,身子也落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这力道撞得她眼冒金星,让她愣了好半会儿神,脑海里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夜的事。 “你的话,不足以让本相放心。”云盏一手钳制住她的两只手,按在肩头。 另一只手将她身子给紧紧环住,头埋在她的发间,一股好闻的清香潜入他的鼻尖。让他心里一时有些沉迷。 方才他也瞧见了素和怜玉的动作,那时他眼里的情绪,瞒不住他。 素和怜玉与她相识,竟对她有着那样的情愫。这心思,怕是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 棋逢敌手,连他也看不透的人,又如何能让她轻易接近。 若他不阻止,以后若是她…… 她若是完全信任了旁人,落入别人的圈套,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轻易罢休。况且,他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一根头发也不行。 此刻,他的心里没有试探,没有猜测。有的只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就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放心?她做什么关他放心什么事? 慕槿听着他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话,眉头不由紧拧。再不放手,她没被气死,也快要被他给勒死了。 这人的力道她早就见识过了。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挣脱。可惜现下不能向那夜一般,将他给狠狠地踹开。 “云盏,你别得寸进尺。”她使劲挣扎着。脖颈间被男子时不时呼出的气扑洒到,一张白皙的脸刷地通红一片。 他还欠着她三个条件,若是再这样禁锢着她,当心日后让他哭死了也没处找人说理。 本相取点报酬(一更) “得寸进尺?”云盏微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那绯红的耳朵仿佛染上了一层红晕的云霞,迷人而沉醉。 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是他太宽容了还是她太放肆了。一次次地骗他,此刻在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生气。 “你……”慕槿咬着牙,双手奋力挣扎着,“快点,放开我。” 被这样禁锢着,任谁也不好受。偏偏还在这人面前栽了两次,说出去还让她的脸往哪儿放。 云盏低眸瞧着她,纤细的身子在他这里也显得更加娇小玲珑,莫名让人心生邪念。 可是,怀中的女子并不安分,没有停止过一刻的挣脱。 女子的挣扎他身体微微一僵,一股流光仿佛过遍大脑,感觉到身体传来的几丝变化,蓦地眉头一皱,低哑着声音道,“你,别动了。” 她若是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他会…… 云盏微蹙着眉,看着她脸上乍现的红晕,幽深的眸底不自觉地划过几丝深深的笑意。 慕槿闻言,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属于男子的气息包裹着全身上下,似乎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不对劲。 偏头侧目瞪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云盏……” 话未说完,身子却不由一颤,耳朵上传来一股痒意和酥麻感。云盏微低头,一把轻含住了她的耳垂,牙齿轻轻咬着。 一股子敏感仿佛激流由耳朵蔓延至全身,让人忍不住轻轻一颤,身子也不由一紧。 湿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脸颊上,让她脑袋仿若轰顶似的炸开,一动不动,蹙着眉。双颊更是如煮熟的烙铁一般红得发紫。 “本相说过了,让你别动。今日本相救了你,这个,就当取点报酬如何?”云盏喑哑着声音,薄唇轻碰着女子凉凉的耳垂,“以后,本相不允许任何人对你动手动脚,你也不可以和其他男子在一起有说有笑。” 慕槿闻言,顿时沉了沉眉,想要爆出粗口。或者狠狠踹他一脚,最好永远也爬不起来。 不允许她与别的男子说笑?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前段日子,她在相府,听他亲口说过的。他说她与宁安王可谓是绝配。现在又自相矛盾对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论你答应与否,本相都当你答应了。日后若是你忘了今日的话,本相也不妨来亲自提醒你一下。”云盏薄唇轻勾,眼底露出一抹深幽,缓缓吐出几字,“见一次,亲一次。这次,就当放过你。” 男子低缓的声音响彻在耳畔,脑海,仿佛高低起伏的低沉琴音,撩拨着人的心弦,让她不禁觉着被人包裹着的身子都是一股酥麻感。 “姐姐。”身后传来一道呼唤之声。让慕槿不由沉眉,想要偏头回应。脸颊却传来一股温热,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薄唇。 这一动作不禁让两人双双微怔。 “姐姐……” “喂,女人。呃…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背后响起两道声音,语气间除了惊讶,剩下的都是忍不住的憋笑。 身上感觉微微一松,那人环着她的力道有些怔松,慢慢将他的手拿开。 慕槿蹙了蹙眉,见此机会,立刻将身后的人推开,抽身而出。 “嘶……”耳边传来一声轻呼。 偏头看去,正见云盏被她这么一推,后背撞到了木柱上,他的眼神,此刻正好巧不巧地看着她,眼里竟泛着几丝…委屈? 慕槿睨他一眼,收回眼神。她一定是看错了。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今日怎么像是吃错了药一般来管束她。 不过,又想到前夜他背后中了一箭,伤口没有好转也是自然。被她给这样一推,扯到了伤口,也是…活该。 想到这个,慕槿心里顿觉有些烦闷。 抬眼看向门口,那里已经背过身去的两人,皱眉道,“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 他们不是在守证据吗? “那个……,我和莲兄本想找你商议一下,这事该怎么解决,方才,咳咳,不是有意的……”殷非翎转过身来,背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眸解释。 他还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和一个男的在这里搂搂抱抱,他不是有意的。 若是叫慕槿听到他此刻心里的想法,准会抬手给他脑袋一个爆栗。 瞎想什么。 慕槿闻言,见着他的动作,心里顿时有些无语。面上却还是尽量平静无波,不再瞧他。 “柚儿,若是有空,你便出去找一找二娘。往常这个时候她也该回来了。”她抬眸看向同样背过身去的莲柚,淡声嘱咐道。 跟着这个殷姓小子在一起,连柚儿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一时间她也无法解释。越说越解释不清。况且他们信不信还是一回事。 “嗯,好,好的。”莲柚也慢吞吞地转过身,同殷非翎一样垂着头,不去看慕槿现在是怎样一副神情。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连姐姐也敢冒犯…… “这两个,都是你的人?”背后响起一道低缓的声音,让前面低头的两人不由齐齐抬了头。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啊。 殷非翎看到立在慕槿身后的人,两只黑幽的眼睛不禁划过一丝惊讶。 果,果然,他猜得没错,他们俩就是一伙儿的! “你,你是谁?”殷非翎抬手指着对面的人,讶然道。 他被这个人给抓了起来,但是,自始至终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说完这话,他脑海中顿时飘过一道身影,他又顿时恍然大悟,“你,你就,就是……” 他不就是方才冲进火海里救了那女人的人吗?这两个人果然有一腿。 只是,她不是和一个什么王的有婚约在身吗?他们怎么搅在一起了? 奇怪。莫非,这人看上个女人了不成? 云盏薄唇微抿,看了眼立在眼前不动声色的女子,又收回眼眸看向对面指着他大惊失色的少年,迈步向他走去。 “你,你别过来……”殷非翎看着他幽深的做派,浑身那股不安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这个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危险。光那个女人还不够,如今这两人还是一起狼狈为奸的。 真是时运不济。 云盏在离他三尺之远停下,幽深的眼眸将身前的扫视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他黑幽的双眼上。 心里划过几许思索。 他的眼睛,应是被她给用药物遮掩了。若是以他原本的样子出现在这里,身份暴露也是很容易的事。 殷非翎浑身警惕地看着仔细打量着他的人,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的眼神,像是铎了一层寒光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谁知对面的人淡淡地扫他一眼,便将目光看向身旁,低缓问,“你叫什么名字?” 慕槿立在原地,看向他问出不着边际的话,秀眉淡淡蹙了起来。 时至今日,她仍是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一会儿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多幽冷便多幽冷,一个眼神就足以将人给冻成寒冰。 可是,一会会又对她是那样没有羞耻的态度,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莲柚被问话,脑袋里蓦地一片空白。 关于云盏的事,他也只是从传闻中听说过,没有太多的好奇与畏惧。 可是,当这个人站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这样的人,绝不简单。什么话也不说,也会无端生出一种威慑力,将他双脚给压迫到地面以下,越埋越深。 上次见他,还是他被关入大牢那会儿。那时他便知道这个人受人敬畏,轻易不能招惹。 但是,姐姐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还…… 难不成,这个人对她姐姐有意思? 还是,他们两个人,本来就…… 不然为何姐姐对宁安王爱答不理,或者干脆无视。对眼前的男子,却是没有拒绝之色。 “我,我叫,莲柚。”他抬了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一世长安(二更) 云盏眸光微烁,嘴边默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划过几许思索。 他见过。 “莲柚?连理之木,佑护无忧。”云盏薄唇轻启,眸里闪现过一道异样的光芒,缓缓道出这几字,“很不错。本相想知道,你这名字,是谁为你起的?” 连理之木,佑护无忧? 莲柚闻言神色间闪现几分诧异。当初慕槿将他带走之时,说的意思却不是这样的。 莲子清心解毒,红柚乃是她的零嘴。这是她当初亲口说的。两个字怎么听着也没有个好的寓意,全凭她喜好而来的。 可是,听云盏这样一说,虽然字形不同,倒是更合理些。 莫不是当初姐姐拿他开玩笑,故意捉弄他的? “是姐……”莲柚低头应声。 “柚儿。若是无事,就尽快将二娘给找回来。不要在这里和人闲扯,特别是那些不熟的人。明白么?”慕槿出声将他的话打断。又抬眼瞥向那个立在前面的人,“不过一个名字而已,相爷纠结这些做什么。若是闲得很,倒不如让您的人好好查一查这大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眼皮微微一跳,总觉着有什么事不对劲。 “是么?本相记得,多年之前,某国有一位年幼皇子,名为连佑。你的人与他重名,让本相不得不想起此事。”云盏薄唇微勾,眸光幽敛,周身的气息缓缓流淌。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慕槿蓦地抬眼,一刹那间,和他四目相对,心头的不安也越发地加重。 她稳了稳心绪,面上一派淡然,“相爷长目飞耳,无所不晓。人都有长得相似的,更何况区区一个名字呢?” 说是巧合也不为过。 云盏眸光微幽地看向对面的女子,勾唇低缓道,“本相也知晓一句话,世上的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不可能的事情多了,也许就成为可能了也不说定。”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慕槿敛眸微思,弄不清楚他此时的目的何在。 “本相见你二人见精识精,巧捷万端。此番年纪,入学颇佳。若是好好培育一番,必是治世之能臣良将,或者,比之更甚。”云盏偏头看向身侧的两人,语调轻缓地道,“回京之后,你们二人便来学府入学罢。将你们送去先生与将军座下,与秦笑一同学术。必要之时,本相也会亲自前来指点。本相觉着,慕小姐对此也是甚为赞同。” 身侧二人闻言,又齐齐抬头看向眼前负手而立挺拔如玉的男子,面上无不惊讶。 殷非翎眼睛瞪大,满眼不可置信。 什么入学,他可不想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他被困入京城,安能还有自在逍遥的机会? 不行,绝对不行。 那个女人,也该不会认同吧? 思及此,他又移眼看向云盏身后的女子,只见她面色有些沉意,不知喜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打算。 只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眼色,不要将他送去入学。 身旁的莲柚闻言,神色却是与他大相庭径。 眼前这个男子,竟让他入学府入学?他,没有听错吧? 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学习,文韬武略,只要有的,他都有所涉及。慕槿没有要求他学得精,反倒是学得杂。 他不知道慕槿这么做是出于什么考虑。虽然她时常过来指点他,也常常派各种各样的师父前来教导他。 让他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将别人四年所学的东西都给学了。 虽然他能感觉到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在增长提高。也不再是以前那样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打骂还不了手的弱柳拂风的少年了。 但是,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孤独。一个人学着所有的东西,体会着生涩难懂的古经,练习着一招比一招更狠的招式。 可是,他心里有时候却并不喜欢一个人做这些事,也不喜欢他们常常不在身边的时候。 “我,真,真的可以回京入学?”他抬起头来,带着几丝弱弱地问出这一句。不禁将目光落在云盏身后的女子身上。 堂堂的云相爷,竟会屈尊降贵,让他入京城的学府入学。并且,还很有可能得到他的指点。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惊喜。 若说他对慕槿心有敬畏,那么,对于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精妙绝伦的男子,他更多的却是敬畏加崇拜。 无端的,他心里便升起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话,让他很心动,也很激动。可是,这些他也不能决定,还要看慕槿的意思。 姐姐,应该会答应的吧? 慕槿本就因云盏这番话而倍感不悦,擅做主张,她何时认同了? 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便将这两个人带离她的身边,他安的是何心思? “不……”她抬眼看向侧身的男子,眉间微蹙。可是,却不经意间瞥见莲柚那双带着期盼与光亮的眼睛。 透过这双眼,仿佛能看到他心里热切的期盼。读懂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将他带在身边,为的不就是能护佑他一世长安吗? 虽然他平日里也很乖巧认真,可是却独独少了那份少年人该有的活泼开朗。 蓦地,她又想起回京之时,他偷偷吃了半月莲,差点毒哑自己的喉咙。 那时候,他应该是想待在那里的。因为,那地方有他的朋友,有他一起玩耍的伙伴。 自己将他束缚住,但是她可曾想过他真正要的是什么呢? “嗯。”她移目,神色微郁地看向那一脸幽深的男子,低郁答应,点头同意。 该叫姐夫(一更) 即便她不愿。但是能让柚儿高兴一些,那也无妨。 “你们两个若去学那便好好地学,不要惹了麻烦,最后还要劳烦相爷亲自来给你们收拾。”她眉尖微动,看向对面朝她看来的男子,淡淡开口道。 虽说这是玩笑,可也是在提醒他。既然将这两个人带去入学,那便要好生照顾着,若出了什么事,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找他算账。 “这是自然,你的人,我定会好生照料,不必担心。”云盏见她答应,幽深如许的眼里也不禁划过几丝波光,颇为满意。 殷非翎见慕槿无视他的抗拒,竟然一口便答应了别人的要求。将他给一并塞入了坑里。可恶,可恶。 偏偏生气归生气,郁闷归郁闷,他又不能拿他们怎样。只得怵在一边,暗自诽腹。 慕槿淡淡扫了这里的三人一眼,最后又将目光定在云盏身上。“您老人家没事还是请回吧。没经过我的允许,也不要再踏足这里。那三个条件,我自会找你一一兑现。您老人家也莫要以记性不好为借口将这事给忘了才好。” 他若是敢忘一次,她也不会嫌麻烦提醒他一次。不论使出任何手段。 听着她嘴边一口一个老人家,云盏眉毛不由微微一挑。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不过比她大九岁而已,怎么在她眼里就成了老人家? 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胆子,敢这样对他。无所顾忌。 这点,倒是…… 想到这个,他又不禁抬眸,眉间微蹙着看向对面的女子,迈步朝她缓缓走去。 慕槿目光带着些许疑惑,看着他迈步朝这里走来,心中也划过几许思索。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本也不奇怪。可是,却让本相忍不住怀疑,这张脸是戴了人皮面具呢,还是说,这脸下的人,根本就不是慕国公府的大小姐呢?”他在女子身前停下,眼眸微眯,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抬手缓缓摸向她的下巴。 慕槿看着他手里的动作,面上一片平静。可是却无端给人一种危险从周身缓缓溢出的感觉。 若是她再听不出云盏话里的意思,那她这几年就算白活了。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她在相府的事,也知道她欺骗隐瞒国公府身份的事。 这不是试探,而是肯定。 可到底,他是如何发现的? 她在相府之时,变了声音,改了容貌。这样也能将她认出,那云盏的眼睛该是有多犀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看向眼前离她越来越近的修长手指,动了动唇。 云盏眸底含着几分深意,将女子的神情一丝不落的收尽眼底。手在快要接触到女子下巴之时缓缓收住,停留片刻后又慢慢放下。 “别人的东西,不能轻易将它拿走。若是拿了,便要对它负责。本相觉着,慕小姐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对么?”云盏低眸看向她,幽深莫测的眼底流淌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负责? 慕槿略过他说的其他话,独独抓住了这两个字。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眉间划过几丝不解。 云盏将怀中的玉佩拿出,悬挂在指尖,放在她眼前,颇有几丝深意道,“自幼时起,爹娘就告诉过我,这玉,乃是以后用来送给他们儿媳的。谁若是拿了这块玉佩,本相将来便要娶她进门,绝不能反悔。” 此话一出,躲在暗处的几个暗卫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扒在墙头的脚双双打滑。 他们家主子,说起谎来头头是道,面不红心不跳。这样骗人真的好么? 他果然发现了。 慕槿目光落在眼前的青玉上,耳边回响着他说的话。 她拿走他的玉,是无意之举,也没有用它来做十恶不赦之事。怎么就和…他的亲事扯上了关系? 他该不会是忽悠她的吧? 慕槿眼皮子微跳,又拿眼看向那依旧含着几分深意的人,一脸认真深情的样子,让她心里顿感不妙。 这种事怎么也能让她碰上? “这玉被有心之人窥探,本相觉着,还是将它物归原主的好。这玉,已经是你的了。慕小姐能如此慧眼识珠,本相也甚感欣慰。”云盏看着眼前思绪怔愣的人,勾唇缓道。 将手里的玉佩放在她手中,又静静地看着她。 身后两人闻言,恨不得将耳朵给捂住,眼睛给遮快儿布。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 云盏这样,显然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慕槿微怔地看向他,感觉到手里传来一股冰凉,便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块玉,她差点没忍住便要将这块玉给摔地上去。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将这烫手山芋给扔了,岂不是更罪加一等。她又生生给忍住了。 “相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玉可是相爷的东西,随随便便就将它给了小女子,实在是不妥。况且我也没有拿过相爷的玉。”慕槿抬眸,眼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笑得很假,但是一点儿也不违和。 她看了眼手里的玉,笑脸将它递到他身前,“我看,这玉,您老人家还是将它收好。我也是订了亲的人,与宁安王门当户对。这事还是您老人家亲自撮合的。相爷可不能前脚出门后脚就忘了。这么做,又岂非是打了相爷的脸?” 这里除这几人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收回去,她也一定会当做没看见。 虽然这亲事都是挡箭牌,他们两个人,她也没一个想嫁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若是知道这玉有这层含义,她打死也不会随手将他的衣服给抓走。 云盏促狭着眼眸,看着眼前仍在拒绝满脸不愿的女子,幽深的眼眸里划过一道流光。 她竟不愿么? 比起他来,她倒是更愿意选择秦桓。这点他却是没有料到。 “请神容易送神难。本相亲眼所见,不需要证据。你有没有拿,你我都心知肚明。狡辩抵赖也是无用。”云盏低眸看着她,眼里幽光粼粼,“本相说过,本相向来是守信之人。比起自相矛盾,还是信誉更为重要。本相虽然说过你与宁安王相配之话,但现在觉得,这句话用在你我二人身上更为合适。” 这些话仿佛已经认定了她的狡辩。不论她再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改变主意。 慕槿握了握手里的玉佩,闭目深吸口气,眉心隐隐跳动。再次睁眼,她目含平静,缓声质问,“你说罢,你想做什么?莫非想用你我之间的关系来退了宁安王的亲事?这个法子,不行。” 出了虎坑又跳进狼窝,这样的买卖,不划算。 若是他真将这玉塞给她,那她保不准哪天便将它给卖了,落到别人手中,到时候是胡子还是歪瓜裂枣,他娶进门都得受着。 云盏顶着她脸上的神情,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想法,微微俯身,目光含着几分深意与她鼻尖只有丝毫之隔。 这样的姿势暧昧不已。 让慕槿身子蓦地一僵,双脚如重石头压住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玉如今在你手里,那便是你我的情定之物。本相见你一次,便要见到它在你身边。不要妄想着将它送人或者是故意弄丢了,若是那样做,或许,本相也该考虑,要不要先入洞房后迎娶了?”云盏的气息扑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眉头不由紧皱,一脸不自在。 “本相绝无虚言。你大可试试。”他薄唇微勾,慢慢离开她的脸,幽深的眼底仿佛带了几丝算计与胁迫。 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看来像是奸计得逞一般,怎么瞧怎么怪。 慕槿握紧手里的玉,红唇勾起一抹深深的笑,两眼微眯,带了些许光芒,抬头看向他。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威胁她,抓着她的把柄,仿佛捏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她也不会怀疑,他说的会是玩笑话。云盏这人,不会妄言。说得出来的事也绝对做得到。 真是一只黑心的狐狸。 “相爷真是好得很。”她眼里泛着几丝暗光,咬牙切齿地道,“既然您老人家如此有兴致,那我便奉陪到底。” 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云盏薄唇微微勾起,眼底的笑意越发幽深。看着她很想炸毛却又极力隐忍的模样,心里划过一丝柔软。 两人四目相对,波光暗涌。 可是在隔着不远处的后面两人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殷非翎隐约听到一些前段,什么‘退婚’,什么‘迎娶’。这消息可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人,果然有私情。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真是,苦了他了。 莲柚听到二人细碎的话,眉心也不由跳了几跳。内容与殷非翎听到的相差无几。 这堂堂的天圣云相爷,竟然真的对他姐姐有意思。姐姐对他,看着似乎也…… 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个晴天霹雳,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虽然在他看来,这样也不错。两人看上去也是很般配的模样。只是,云相爷对他姐姐好,不代表着会对他们这些人会有所不一样。 那以后,他该老老实实地叫相爷,还是姐,姐夫呢? 一厢情愿(二更) 天色落幕,夜色降临。 寂静的佛寺恍若置身于山谷之中,夜空中星光点点,寺里的香火并未因阁楼烧毁而有所减损。 白日里仍有大批的人前来上香,只不过因此刻天色已晚,来的人也渐渐离去。 无人知晓这里面住着多少有来头的人物,也无人知晓阁楼烧毁是谁动的手,是谁受了伤。 只能说这消息封锁得太严密了些。 灯火掩映处,一间略显昏黄的屋子里,一个纤瘦的人影正从床上起来,步伐略虚地朝着桌边走去,准备拿过一壶茶盏,给自己倒一杯茶。 可是,她的手却颤抖得厉害,让她也不禁皱了皱眉,垂下看着自己手里的杯盏,里面的茶水也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波纹。 她,这是怎么了? 一天过去,她竟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差劲,连走路也有些摇晃了。 莫不是患了风寒? 慕央蹙着眉头,看着手里摇晃的茶水,眉间划过一丝无力。只得将手里的杯盏放下,抬手抚了抚有些发烫的额头,一手撑着桌面,转身往床边走去。 “吱呀”一声作响,背后的门被人打开,一股寒凉的风从门外吹进,让她背对着房门的身子也感觉到越发的冷,忍不住想打一个寒颤。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让她微蹙了眉,渐渐转过身去。 看到立在屋内的人,她的眼眸微烁,脑海里闪过一丝恍惚。目光也不由怔了怔。 进屋的男子见到她,眼里也不禁闪过一丝微亮,可随即想到什么,这抹亮光也渐渐暗沉下去,转而淡淡皱着眉,迈步向她缓缓走去。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因对方的打断而止住。 慕央脸色因昏黄的光而显得有些憔悴,只不过这张清美的脸也因几分病态而更加楚楚动人。 “你先说罢。”慕央一手撑在桌面,眉毛微拧,下意识地将二人僵持的局面打破。 她与他也许久未见了,犹记得上次二人见面之时。还不是在这里。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因此而泛起了丝丝苦涩。 向铷安目光一直紧盯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心里也不由跟着一紧。 可是,脑海里仿佛闪过什么,又让他的目光渐渐冷漠。将眼底的怜惜褪去得一干二净。 “你,真的动手伤了她?”他看着她的眼,沉声质问。 这句话,淡漠而轻浅,却像是很有力一般,将她的心砸向地底深处。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去接受他人的谴责追问。 却也因这句话,慕央心里存有的一丝期盼仿佛火苗一般,被水浇灭。 她抬眼,定了定心神,目含一丝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轻浅地问,“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那你没有看见外面守着的人吗?这样局面,谁对谁错,你心里不都有结果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遭人嘲笑,连躲避的资格也没有。 眼前的男子,眉宇含着的自信无法掩盖,即便是文弱的书生气息和与生俱来的凛然之气结合,也丝毫不显突兀。 看见她这副模样,原本还沉着一丝气的男子心里也不禁升起一股烦躁。他只是想来这里确认一下事情的真相,也没想过要同她多说一句话。 只是,她的态度让他瞧着莫名心烦意乱。思绪也不知该如何理清。 “为什么?雅蓉一直心地善良,与世无争,未得罪过你什么,为何…你要置她于死地?”他低头沉问。 今日他接到大哥传来的密信,赶到佛寺,也见过了杜雅蓉烧伤的地方,手臂上已经红肿溃烂了一大片。 额头上的伤看起来也很严重,足见下手的人没有丝毫留情。可笑的是,他在来这之前,心里还对她抱有几分相信的态度。 “我做没做,又如何。她没死,你不是该庆幸吗?这会儿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未过门的妻子问罪?”今日她的心情本就如同跌到了谷底。如今还要受他质问责骂,即便是再好的脾性此刻也忍不住爆发。 一直以来,她都是抑郁沉静的性子,从未说过别人的一句不是,此刻她却忍不住心里遭受的委屈与压抑,将自诩恶毒的话也说出了口。 看来,一个人改变,只是一瞬间的事。狠起来,也没有多难。不是吗?他能做到,她不也做到了吗。 她承受的东西,不比他少。 “你!”向铷安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似要将它捏碎一般,眸里的气怒之意显得更加强烈。 他与她认识这么久,竟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瞬间,情绪翻涌,竟不知如何再开口。 “你,变了!”变得已经不像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子了。蓦地,眸里,顿时闪现出一抹失望和灰暗。 握着她手的力度却是丝毫未变。 “谁又不是呢?”慕央自嘲一笑,原本沉静似水的面容此刻也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说她变了,难道他就没有变吗?谁没有变呢? 感觉到手腕传来的阵阵疼痛,被捏住的地方她已经能想象到该是怎样疼得发红,疼得发紫。 可是,她连一声呼痛也不曾。 “呵呵,对。我早该想到,多年之前,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的心,从来都是石头做的。我又如何奢求你能真心待我呢?是我,向铷安,一厢情愿!”向铷安目光凶狠,眼里泛着的几丝泪光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愤怒,“也幸好,我早已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也庆幸,我将要娶的人,不、是、你!” 言罢,他狠狠一甩。将撑在桌边的女子甩到地上,面色微青地看向她,将眸里的光收回。 红娘(一更) 慕央摔倒在地上,眼眶里包裹着滚烫的泪光。她垂着头咬着唇,喉间溢出几丝笑声。 分明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刺耳。 他,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对她动手。她也不知自己是在笑还是哭。若是笑,那她一定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可她却死咬着唇,生生忍住了。 过了好半响,她才抬起头,脑袋有些眩晕,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看向居高临下的人。 “如今你是魁元,是敕头。会试第一的向状元,你要娶谁,与我何干?”她笑着问,那娴静的脸上,是少有的戚色。 很轻很淡的一句,却让人听得心里一揪。分明纤瘦的身躯,此刻却是撑起了莫大的勇气说出这些话。 她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以前的模样。以前越是幸福,那现在就越是痛苦。甜的尝了太多,也该尝尝这些痛的味道了。 向铷安看着她现在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有些讽刺,也有些失望,最后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说的对,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乡里贫困的文弱书生了,也不再是当年心里只对她一人心心念念的他了。多亏她的无情,成就了现在的他。 会试第一,魁首之称,加官进爵,抱得美人归,风光无限。这样好的结果,让人羡慕,让人赞叹。 可是,无人知晓,这背后是他用了多么大的意志,熬了多少个日夜才换来的。 不甘,以及恨意,滋生在心头,让他日复一日,天寒地冻,食不知味地温书研读。 终于,他成功了。 上天不负所望,他换来了想要的结果。如今,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当初她的选择,是多么大的错误。 他让她后悔,也想让她痛苦。 可是,这些话此刻都憋在心头。仿佛一根刺,卡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还是同样的难受。 不过,比之更甚的,却是对她的厌恶以及失望。心里的恨意大过了所有的怜悯。 “很失望,还是很后悔?”他看着地上的女子,神情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淡淡的憎恶,“你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向贵府请了亲,纳你为平妻,云相爷亲自做了主。” 是纳,不是娶。 他是嫡出状元郎,皇上御笔亲封的正二品都御史,对于这个国公府亲族的庶出小姐,不论是纳还是娶,他与她都是门当户对。 国公府的小姐又如何? 他如今的身份,配她也绰绰有余。不是他高攀,而是她捡了便宜。 云盏的存在,与以往的摄政王并无区别。谁能得他点头,也无人敢反对。国公府亦是如此。 慕央闻言,神色不由微怔,随即又扯了扯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这,无疑是在侮辱她,将她的自尊踩在地上,凌迟折磨。而她,连一丝反驳的力气也没有。 “这次的事,杜府不会善罢甘休。而你,也必须去向雅蓉和皇后娘娘道歉。没有证据,便是证据。”向铷安温凛的眉间微沉,一脸的镇静淡漠,仿佛丝毫不将地上的女子放在眼里。 如今不论他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她,都不值得。他不是心软,也不是同情。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没了这样的心。 “好一个没有证据便是证据。”门外掌声响起,屋里的人闻言都不由一怔。 这句话说得实在,让她也不得不佩服。 本来院里的事已经过去,云盏以及殷非翎三人也相继离开院落。她稍作休息了一会儿便前去烧毁的阁楼内查探细况。 这一查探,时间已然过去了一天。直到深夜,也没见着二娘的身影。 慕槿尽管担心,可是想着二娘的能力,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况且,此刻她也无法抽身前去找她。 只得出了房门,在周围的院落里闲散走着,将白日里看到的结果以及心里的猜测细细地思索一遍。 走着走着,便想到了来这里询问慕央的情况。没想到,倒让她听到了这般讽刺的话。 果真是国之栋梁,人才。 向铷安微侧身,一身的书生之气在人看来有些稳当,多了几分儒雅。可是,此刻却也紊乱了这些做派,显得有些无措。 看着从门外走进的女子,一袭青衣,飘然如莲,清眉淡目。分明只字未言,却让人打心底里生出一股畏惧。 “你是?”他敛了怒容,皱眉淡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脑海里也没有搜索出她的名字来。更是没有见过这张脸。 这个女子虽说有着静雅之姿,他却未从她身上感受到半分客气沉静之气。 这人,她以前还真没见过。方才她进来之前,好像听到了云盏的名字。敢情这人还是红娘,到哪儿便给人安排亲事? 慕槿目光冷淡,看着眼前的男子,径走过去将地上的女子慢慢扶起来。 “我不知道这些消息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不知道情况就请闭上你的嘴。”她动作轻柔,抬眸向男子看去,却泛着淡漠无情。“诬陷也要有证据,不是光凭别人一张嘴就胡乱相信。你若真有点脑子,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被人给摆了一道还自以为真心实意。愚蠢。” 这样的人,她觉得有些好笑。若是真的相信,又何会在这里要求慕央替别人道歉? 即便最后真是慕央做的,就凭现在这局面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她。更何况她并没有做出这样的事。 或许是出于怜惜,又或是亲情使然。慕央比起府上其他几位堂妹,倒是更容易让她心生保护之意。 可能也正是她这样的恻隐之心,当年才会引狼入室罢。只不过,现下多想这些也是无益。 向铷安见被人训斥,只觉一头雾水。可是,心里也莫名觉得气郁。被人责骂却偏偏还不能还口,脸上也顿时闪现几丝不悦。 “我若无知,便不会来这里。姑娘随意指责向某,不道歉已是不对。如今还插手这事,敢问姑娘是何居心?”面对这个陌生的女子,他心里莫名觉得胆寒。 可是,心里的疑惑也迫使他不得不开口发问。平白被人冤枉,他常年读书,一身的文人风骨又岂是让人随意诋毁的? 有心无胆,真是懦夫。慕槿瞥向他,淡漠目光里含着些许凉冷。“向铷麟的弟弟?今年会试第一的状元之尊?” 听到她冷冷的口气,心里也奇怪她如何知晓他的事。若她没有看错,方才她的眼神里,是一闪而过的不屑。 不屑? 向铷安想到这个,心里也不禁有些惊讶。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本事。知晓他的身份,却丝毫不见恭敬和气之色。 若是云盏此刻在他面前,无疑会觉得他这是大惊小怪。这个女人对付起他来也毫不客气,更何况是这些毫无斤两没权没势的人。 “你和你哥哥比起来,差远了。”慕槿淡淡讽道,“不知正卧伤在床的向将军见到如此景象,会不会一病不起。” 她的眼里尽是嫌恶。 这样的男子,不论是不是慕央的心上之人,她也不会拿正眼看他。 见对面的男子正要开口,慕槿直接甩过去一个不屑的眼色,“行了,滚罢。” 她看着也碍眼。 上京的状元郎?不过如此。 “你!”向铷安听到‘滚’这个字,先前收起的不悦也立刻显现出来,抬手指着她,怒红不已。 “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以为他真不敢拿她们怎么样?向铷安黑着脸色,不去同她计较,甩袖摔门离去。 一身文人的风骨,也硬被他弄出几股武将的气势。 慕槿淡淡蹙眉,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子,“你别担心,回京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证明清白(二更) 慕央立在房中一句话未说,闻言抬眼看向慕槿,却发觉屋内该走的人已经走了。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却难掩笑容里的苍白。“谢谢你,大姐姐。” 慕央又垂下眼眸,转身朝着床榻走去。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能感受到的东西,都成了苦涩的味道。 躲不了的,始终无法逃离。她此刻也无心再去抵抗。是他先背叛了她,为何现在,却反倒是她的错了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 思索间,脚下一软,险些倒地。肩膀处传来一个力道,将她扶住。 慕槿蹙眉看向她,苍白的脸色瞧上去有些疲惫。“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些日子,因为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你看着也憔悴了不少。提到这个,我也只是想说一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想抓紧也无用。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将自己弄成现在这样。” 感情的事,或许真如阮云飞所说,她不太懂。可是,相爱的人之间,又何必相杀呢? 谁会比谁好受? 若不是看在慕央的面上,她保不准方才就出手教训那个向铷安。与向铷麟这个武将比起来,文人果真是墨迹多情。 要娶那个杜将军小姐还不够,竟然也想沾上国公府的光。云盏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有所应允。 “行了,我先扶你过去好好休息,你把你知道的事先同我说说。剩下的明日再做打算。”慕槿扶住她,往床边走去。 慕央也安静地点头,任人扶着,思绪有些恍惚。但还是依着回忆,清晰地替慕槿复述这件事。 半个时辰过去,慕槿了解了一下相关情况才从房中离开。 夜色已深,她也许久才入眠。 ** 第二日天明,慕槿醒来。去往前院之时,便见到来来往往供奉香火的信客。青陀寺距京不远,是以京内其他府邸的人也来了此处。 她没有接近谢青含的住处。只因时机未到。她还不能对他动手。况且他身边的防卫不见得比皇宫大殿松多少。 看来,长平被她所伤,没有跟来这里。他少了一个心腹,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前院人多,她也不打算前去。所以便折了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所堂内,此时立了许多人。太妃娘娘坐于正中,右下方便是东陵国的苏瑾茹,以及其他京中贵女。 “公主,今日恐会让你见笑了。你若是觉得无趣,我便让嬷嬷带你去寺里转转。初来乍到,恐也不熟悉。”太妃看了下座众人,将目光落在妆容恬静的苏瑾茹脸上,轻言款语道。 苏瑾茹闻言抬眼向座上看去,面露笑容,“娘娘,这寺里该逛的地方也都逛了。现下也着实无趣。瑾茹便只等着明日同青含哥哥一道进京。娘娘见我来这儿,只当自家人一样便好,也无须因此等小事而觉得面上过意不去。瑾茹可不在意这些。” 太妃话里的意思她岂会听不出来。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短短几句就将她的话给驳了回去。量在她的身份上,即便是太妃不悦也不会多说什么。 “瑾茹公主说得极是。明日东陵皇进京,想必其余各国使者也快到了。”太妃点头,见苏瑾茹拒绝,也不好再叫她离开。 毕竟她得顾忌两国的邦交。 言罢,她又将目光落在前面跪着的一个女子身上,一袭略显单薄的衣衫虽衬得她柔弱了几分,但是清郁娴静的眉眼间尽是一派平静。 “蓉儿,你昨日所言,本妃一直记着。皇后如今也已转醒,只是身体虚弱,无法前来主持这局面。暂且由本妃代劳。”太妃偏头看向坐在椅上的杜雅蓉,娇美的面容上此刻尽显乖巧。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对面,那一身常服,面色平静却有些心不在焉的男子身上。 向铷安立在向铷麟身侧,神色有些清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书生风骨与身侧之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想到,这事连太妃也亲自前来处理。心里莫名觉得有几分不安。却不知这股感觉从何而来。 “嗯,有劳娘娘。”杜雅蓉也没有在人面前表现得与太妃有多亲近。可是太妃的态度明显是向着她的。 慕晗烟与慕琉莺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被审问的人,面上有些无光。可是这种时候,她也插不上话。没人会听她解释。 她的眼神看向对面的男子,一副俊冷无双的面容,冰唇微抿,冷漠的神色间瞧不见半分情绪。 “来人,将供词呈上来。”太妃支会门口的丫鬟,将供词呈上,“昨日,你的丫鬟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她说这一切的主谋,乃是她的主子。也就是国公府的慕央小姐。不知道慕小姐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辩解(一更) 慕央身旁,还跪着一人。她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她的丫鬟。从小便一直交好的人。 如今受到诬陷,她的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正如昨夜大姐姐说的那样,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而生气。 即便是被人质问着,她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沉静如水的面容让人无从探究。 “娘娘,您信铃儿的话,也信杜小姐的话。铃儿没有证据,仅凭她的言词,娘娘您便信了么?”慕央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座上雍容华贵的妇人,神色虽有些虚弱,可言语间没有丝毫惧怕。 这些话,也是昨日大姐姐来找她之时教她说的。她也不知道慕槿为何要让她说这些,虽然更显得她问心无愧,但是却没想到慕槿还有这般未卜先知的能力。 今日遇上这事,她也依着昨夜慕槿嘱托的话一并说了。或许,信任一个人,应当是如此。 大姐姐想方设法地帮她,多番地照顾,此等恩情,已然让她备受感动。如今的镇定,也不仅仅是她问心无愧才能有的。 太妃闻言,布了些许皱纹的眼眸不由微眯。心里划过一丝不满。 这口气,像极了昨日与她顶撞的女子,偏还因着身份不能多加训斥。这话显然已勾起了她心底的火。碍于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慕央小姐的话,也言之有理。本夫人觉着,不妨让她好好地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因为谁受了伤便听信谁的话,先入为主可是审案的大忌。”座下,景阳侯夫人闻言也不禁皱了皱眉,一身的妆容看上去有些平淡却也掩盖不住身上的贵气。 没有太妃那般盛气凌人。多了几许平和近人之气。 她家那小子手底下也有办案的人,若有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或者其他悬疑诡异难破解的案子,他也会亲自前去处理。 是以她耳濡目染,也知晓其中几分办案的理。可不会受这些门外汉忽悠。 她素来对几位王爷倒是没什么成见。可是对于座上的太妃,可就有些见不惯了。 理佛便理佛,如今出山,不就是又要掺和宫里的尔虞我诈了吗?要针对的人最后会是谁,她又岂会不知。 只不过她也没有将情绪给暴露出来,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太妃拿眼看向座下的人,她的身份,若真要论起来,自己也少不得要礼让三分。毕竟,她可是有个占尽风头的好儿子。 与这些京中贵妇往来,她也是主张以和气为主。拉拢为好。是以景阳侯夫人的话,她也不会不听。 “夫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本妃已许久不问这些杂事,一时出了错,也是本妃的不是。”太妃面上淡笑,转头扫向地上的人,“慕央且仔细说说,本妃审问得哪里不恰当?又或者,你还另有言词替自己辩驳?”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轻松就将矛头对准了跪着的人。将这一切都说成了是她为自己的罪责开脱狡辩。 她今日也才知道,原来宫里高高在上的妃嫔,心里也同某些人一样,肮脏污浊。 “谢娘娘宽厚。慕央的确有话想说。论目的,慕央害了皇后娘娘与杜小姐并无好处。若真要将她们置之死地,又怎会留下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自己阴谋揭露的证据?”慕央记着慕槿说给她的话,垂眸轻声地道。 原本只旁观的人闻言也不禁提了提神,思考她话里的可信性。 “杜小姐,我想请问,昨日你可是千真万确见到我来了房中?亲手将你打伤?并且你在晕倒之前,扯下了这块我贴身佩戴的暖玉?”慕央抬眸柔声问,静静地看向坐在椅上,眉目婉约的女子。 杜雅蓉见人对她发问,安静的堂内多双眼睛朝她看来,神色间有些诧异,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 “我虽然看得不大真切,但论身形样貌,与慕央小姐是相差无几的。哦,对了,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昨日我还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说来,今日慕小姐开口,你和那个人倒听着有些相似。昨日那人说的话虽然不大,但是我也听了个明白。”她眉头微微一蹙,似是在回想昨日发生的事。 “说了什么,蓉儿但说无妨。”太妃偏头,蹙眉向杜雅蓉略纠结的神色看去。 下面的人也齐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皆是不解。 “这……”杜雅蓉略显犹豫,手指缠绕着手上的丝绢,还是柔婉地说出了口,“那人说,我若是丧了命,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状元夫人,并且,还可以摆脱庶出身份,将皇后娘娘丧命的罪责嫁祸到我的头上……” 谁最有这个动机,不言而喻。 “若是我死了,那也正好可以来个死无对证……”杜雅蓉绞着丝绢,轻咬着唇,脸上也有些委屈。“蓉儿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 此等娇态,莫名让这里的人生出几分怜惜,也让人对凶手感到一丝憎恶。 向铷安眸光顿暗,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子,眉头也紧紧蹙在一起,有些痛心疾首和失望。 慕央闻言,抬眼不自觉地朝着角落处看去,沉静的神色间不由划过几许自嘲。郁色的眼底毫无波澜,也没有再替自己解释。 “慕央小姐,你口口声声替自己辩解,说我没有证据,说娘娘先入为主。那么这暖玉你如何解释?我也不想相信。可是,我若冤枉你,我又有何理由呢?难不成会是雅蓉故意诬陷你?然后便能代替你成为慕府的庶出小姐么?”杜雅蓉神色间有些激动,原本她才是受害人,先前却一直无法替自己辩解。 这些话仿佛死穴一般,将慕央点得哑口无言。 她说的对,她害了自己又有何目的呢?反倒是自己,被人抓着把柄,却无法替自己解释。 虽然大姐姐告诉过她让她不要担心,她也的确没有担心。可是,心里却掩饰不住失落与对那个人的失望。 他果然没有信自己。 “既如此,那杜小姐不妨解释一下皇后娘娘的门是如何锁上的,凶手又是如何在抄经阁的窗外放了毒物呢?”门外响起一道平静而有力的女声,引得众人齐齐向外看去。 “以上都是昨日的发现。经过现场未被销毁的痕迹,可以推断出皇后娘娘是因门外起了火,本想尽快躲避烟雾从房里出去。却奈何房门被人反锁,于是她便想要从窗外跳出去,却又因地面距离阁楼太高,她跳下去定会受伤。并且,窗边还放了毒蛇与毒蝎,让她也不得不在屋内手足无措。这些话,想必皇后娘娘都向太妃娘娘说了才对。” 话落,慕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袭碧色青衣,让人眼前一亮。 “大姐姐……”慕央见到来人,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酸涩,先前佯装的气势也不禁慢慢涣散。 太妃闻言,眉头不由一蹙。皇后虽是转醒,可没过多时便又睡了过去。她如何来得及听她说起昨日的事? 这下倒好,凭着这女子的一番话,倒像是她成了帮凶一般。 “论证据,暖玉丢失,也是有心人所为。连慕央自己也不知晓。毕竟,谁又会蠢到连当今皇后娘娘也不放过呢?”慕槿向这里的人轻行了一礼,又抬头看向在座的人。“况且,娘娘对慕央早年还有教习之恩,慕央的性子是什么样的,整个国公府上下都可以作证。一个婢女的话,还不足以为信。” 她加重了国公府几字。眼眸微微眯起,看了看座上之人。 要知道,皇后娘娘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当年来过国公府,对慕央的女红也多有指点。 当时还派了身边的嬷嬷前来教导了一段时日。忘恩负义这四个字还用不到她身上。 太妃见着下方说得头头是道的女子,眉头不由微沉,似是不悦。可是却又不能在此时多说什么。 挑错处(二更) 原本是她理亏,这会插手倒显得她没有容人之量了。况且还有景阳侯夫人在这儿,她还不想再让人瞧了笑话。 景阳侯夫人自打慕槿进来之时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不是昨日与怜世子交谈的女子吗?瞧着倒有几分静雅之姿,这说话的气势也极是当仁不让。 不过,在看到她腰间悬挂的一块青玉之时,她的眸光不由一亮。以为是看错了,又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又确实没有错处。 待仔细看清了那东西,她也不禁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怪异。 那小子的玉,不是一直佩在身边的吗,怎么这会却跑到了这个女子身上? “若是仅凭杜小姐与其丫鬟所说的话,不见得都是真的。是不是也要将她们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才行呢?还是说,娘娘只偏听偏信,不给人好好理清楚事情的机会?”慕槿挑眉,神色无比镇定。 在周围几人看来,心下却不免闪过一丝担忧。 她如此顶撞他的母妃,若是日后母妃向她发难,她可有及时应对之策?宁安王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冰冷的眼里冷意微微散去。 慕槿环视一圈,发觉今日云盏,谢青含还有素和怜玉倒是没来这里。 想来云盏并不想插手此事。 “本妃给你澄清慕央清白的机会,不是让你揪着错处来数落本妃的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护妹心切,本妃也能体谅。可若是因偏袒之心而随意扭曲事实,那本妃也不会轻易饶恕。”太妃目光幽幽,看着下方一脸淡然的女子,身上的气势就像领战的将军一般,将她的风头灭得所剩无几。 大小姐? 向铷安目光微烁,看着立在前面纤细挺拔的女子,心头划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昨夜她会如此行事,对他的身份显露丝毫的不屑。原来,她便是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女子。 这么一看,与以前传闻之中的模样的确大有不同。 “娘娘何须为了不必要的人,胡言乱语之说而生气。依本公主看来,这慕大小姐一心为自己的妹妹开脱罪责,无非两点。”苏瑾茹抬眸看向慕槿,红唇微微勾起,不紧不慢地道。“这其一,便是慕小姐有了证据,能替令妹洗脱冤屈。否则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顶撞娘娘您。其二,便是慕小姐也有帮凶作案的嫌疑,为了混淆是非,极力阻拦娘娘您秉公办事。” 煽风点火,果真像她的作风。 慕槿闻言不由一嗤,眼角挂上一抹浅笑,“世瑾公主说得极是。要说这嫌疑二字。在场的每一个人,谁能脱得了干系呢?” “我听闻,太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意见素来不和。就在前几个月,还在因为某件官权之事而争论不休。况且,昨日藏经阁还发现一只被烧焦的猫的尸体,貌似太妃娘娘素爱养猫,可偏偏昨日娘娘的猫也不见了踪影。真是奇怪。”慕槿状似无意地说,“这么说来,岂非娘娘也是同谋者之一?” 话落,耳边传来细微的唏嘘声。这等话都能说得出口。胆子也太大了。 “你!大……”太妃闻言,怒色尽显。 “还有。不仅娘娘,就连杜小姐以前也被皇后娘娘训责过,与皇后娘娘闹了些不愉快。如此说来,是不是你们都有作案的嫌疑呢?”慕槿继续说着,将她的话打断,“况且,方才世瑾公主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苏瑾茹听着她一口一个世瑾,原本柔和的神色也不禁一垮,五指轻抓着自己的裙摆,面露幽色地盯着中间的女子。 不禁名字听着讨厌,连这个人看着也碍眼。 慕槿,沐槿,说的话都同样令人不爽。戳着她的脊梁骨不放。 其实慕槿倒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一个封号而已。她也没想过现在就要针对苏瑾茹。只能说小人之心,思虑也狭隘极端。 “其实,太妃娘娘与杜小姐也应知道。昨日向将军救了皇后娘娘,而我去救了杜小姐。但是,还有一人,则去追查了那真正的凶手。”她又波澜不惊地道。 真正的凶手? 景阳侯夫人闻言,神色也有几分惊讶地看向她。随即又明白过来。敢情她在这里留了一手。 不知怎的,这番胸有成竹的气势,她倒觉得与她家那傲娇的小子有得一拼。 杜雅蓉听言,眼里也露出一股诧异。“真,真凶?” 太妃偏头睨她一眼,神情里划过几丝不满。见此,杜雅蓉也不由收敛几分。 “没错。真凶昨夜就已抓获。只不过,为防止消息散布,没有对外说而已。”慕槿挑眉淡笑,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对外吩咐道,“进来吧。” 随即,门外进来几人的身影,在一众人疑惑的目光里,几人略微行礼。 “昨日堂兄带着手下去追这个从阁楼里逃跑的黑衣人。只是,不幸与我的侍女一同掉入了猎兽坑,费了大半夜才从里面出来。”慕槿勾唇淡笑,扫了几人一眼,“这个人,昨日已经招了背后的主使。不如我们来听听他还有什么话想说?” “堂兄?侍女?说来说去,不都是你慕大小姐的人么?莫不是你们几个串通起来,一起糊弄我们不成?”苏瑾茹挑着指甲,蔻丹霞黛,一言一行之间,都在尽力模仿着皇室公主的高贵。 杜雅蓉闻言神色一紧,本要开口,却见苏瑾茹将话都说了,不由垂眸,神色略松。 “糊弄?我怎敢呢?毕竟,我还没有世瑾公主那样大的本事,从一个小小的乞儿,摇身一变成为如今的东陵公主。你说是不是呢?”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一直没有人能敢在苏瑾茹的面前当众说出来。 这句话,无疑勾起了苏瑾茹的回忆,似乎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提醒她。当年,她是用什么样的龌龊手法坐上这个位子的。 名不正言不顺,半路冒出来的公主。求来的封号,始终是她心头的一个疙瘩。 这个女人,敢这样挑她的刺,可真是好啊! 苏瑾茹看向慕槿的眼里泛着一丝阴狠,神色间似乎也有咬牙切齿的味道。可是,却不能在这里将她如何。 审问(一更) 慕槿瞧着她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眼里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 “公主的手,也莫要伸得太长了。毕竟,君华堂兄乃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将军,他的人品有皇上亲自考察过目。若是依着公主先前的言论,岂非是在怀疑我天圣国皇上的眼光?”她勾唇缓,眼角的笑容愈发地浅。“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公主可莫要记恨才是。”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心里也不由得一惊。任是她们也断不敢怀疑皇上的决论。 况且,这话还是出自东陵国的公主,不免有插手天圣国事之嫌。 苏瑾茹又岂会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短短几句话就让她面上无光。若是此事被青含哥哥知晓,少不得又会被斥责。 “本公主可不是那样小肚鸡肠之人。”她可不会同这些人一般见识。 她得沉住气,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这个狂妄的女子。走着瞧。 慕槿也懒理她的目光,径移目,看向地上被押解着的黑衣人。他的嘴里塞了一块布包,脚上还有被划破的伤口,没有及时包扎。 “你若是能说出是谁指使你的,兴许还能被饶你一命。若是不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慕槿蹲下身,微眯着眼眸,扯过他的脑袋,浑身的审判气势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抬眸,扫了在座的人一眼,人人脸上表情不一。惊有之,疑有之。 慕君华皱眉,看着地上的黑衣人,也是疑惑不解。都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肯说。 “既然不说,那便不动口吧。你受谁指使,总该记得她的脸,又或者,记得她的声音。”慕槿勾唇浅笑,眼眸里闪现过几丝暗光。 闻言,垂着脑袋的黑衣人神色不由微变,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这里,谁都有可能是凶手。我指到谁,谁若是那个幕后主使,你便点头。若不是,你便摇头。放心,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敢将你怎样。”慕槿笑得有些深意。“还请在座的各位别出声,以免扰了我的审问。” 分明暖和的屋子,听着她的话也不禁觉得有些冷意。直颤心底。 黑衣人闻言,眼里也划过一抹紧张。略战兢地抬眼,看了看坐在椅上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问一问你。”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儿时,慕槿又出声打断,“那阁楼里的火,是否是有人指使你放的?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是摇头。” 若是一个人行凶,断然还没有精力将两件事做得有条不紊。且时间上也相差无几。 众人的目光放在黑衣人身上,只见他犹豫了片刻,才轻微点了点头。 “她与你一伙儿,只让你放了毒物,并将皇后娘娘的屋子放火,没有告诉你她的目的?”慕槿缓问。 黑衣人点头,却又摇头。看得众人云里雾里。 “你是被人雇来的杀手?还是,你与你背后的人乃是相识?”她又问。 黑衣人迟疑,仍旧点头,忽地又摇头。 这下子众人又看不明白。 “那,前夜派来的杀手,将我劫杀的人,可是与你一伙儿的?”慕槿眯了眯眼眸,细细问道。 杀手? 有人闻言,眼神不免微烁。似有些心虚。那件事,她怎么会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摇头。 看来,是两拨了。 “杜小姐头上的伤,是你所为?”慕槿缓问。 黑衣人目光微烁,随即又是一片空洞,摇头。 慕槿问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最后才切入正题。眼里还算满意,又继续如放长线钓大鱼一般,缓缓发问,“指使你的人,可在此处?” 话落,黑衣人目光有些瑟缩,略紧张地扫视了一圈这里的人,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了眼。 轻轻点头。 宁安王的目光全然落在静雅如常的女子身上,那轻轻勾起的嘴角仿佛带了魔力一般,极有摄魄力,让人不由跟着陷入她的问题。 慕槿见他点头,眼神间有些涣散,又问,“那你,可认识慕央?她可来到过藏经阁?” 慕央? 这里的人听到这两个字,神色间似也有些疑惑。但是一时间也思索不出这是为何。 慕央也同样疑惑地将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否认识她。 在众人的目光中,黑衣人又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见过她的人影。 见此,众人心头划过一许明了。 真没想到这慕大小姐会用这么诡异的法子将人给问出。向铷安看向已被扶起来的女子,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慕槿见此,眼底的笑意越发地深,语气越发轻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先看着我的眼睛,用你的手,告诉我,她在哪里?” 话落,在黑衣人怔迷的情形下,慕君华接受到慕槿的眼色,将黑衣人一只手给解绑。 “你的手,抬起来。跟着我的手,一起指。你看见她在哪里,就记着停下,不要动。”慕槿徐徐出声,语气轻得几不可闻。 但在场的人也不禁因她的举动略显紧张。这样的法子,好像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催眠了一样。让人不禁暗吞了吞口水。 要是哪天被她用这样的法子给催眠了,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不过,慕槿哪里知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出于黑衣人紧绷的神经,她才有机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将它全都转移到了这玄乎的催眠之术上。 以前她从未用过,只是见着国师用过。她今日才想起来尝试一番。不论有无用处,她也已经将慕央的罪名洗清了。 现在要做的,便是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黑衣人也果真听话,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他抬了手,跟着慕槿的手一起,慢慢指向在座的人。 太妃看着她的动作,即便是不解,却也没有出声打断。在她心里,慕槿如今的样子倒多了几分玄乎,让她不能轻易出声。 慕槿的手动得缓慢,似乎在引领着他的手,指过这些忐忑不安的人。 就算他们没有做过这件事的人,被人给这样磨刀下着刑,也不由跟着紧张心虚起来。 万一这人给指错了,那他们可就…… 蓦地,黑衣人的手停了下来。 这下子看得人心里不由一紧。 慕槿见此,顺着黑衣人的手看去。他所指的人,正是太妃。 她微眯了眯眼眸,眼里闪过几抹深意。 不过,就在众人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往下指。 慕槿再次看去,发现他的手已经顿住,没有再动。而指尖的方向,却是一张略显紧张的面容。 灼灼目光里,黑衣人的手一动不动,仿佛就立在了那里,而他所指的人,也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慕槿勾唇,眼底毫无波澜,语调微抬了抬。“杜小姐?” 杜雅蓉目光一紧,面上闪过一抹紧张。她没想到,她还能用这样的法子,不,不行。 她唇角也在微微颤抖,皱着眉头,摇头道,“不,这,不可能的……啊!” 杜雅蓉站起身,手有些不受控制,一不小心将身旁桌上的茶杯给挥到了地上。 “砰”地清脆声音撞入耳中,让人的注意力不由唤回。黑衣人的目光也在此刻凝聚,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女子。 决绝地,迅速地,出其不意间,他一把夺过身慕君华手上的刀,刷地一声,抹了脖子。 慕槿注意力皆在女子紧张的面容上,待到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 只得看着地上的尸体,略蹙了蹙眉。 一股子血腥味蔓延在屋内。让这里的人不由掩鼻作呕。随即又是惊愣不已。 锦绣缎庄(二更) “我,这,慕小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出声音。方才他的眼神,好,好可怕……我,我也是情急之下,才不得已而为……”杜雅蓉将丝绢撺得紧紧的,惶恐的眼里不禁慢慢变得松懈。似是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一直指着她,若是她再不出手,恐怕,她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雅蓉。”向铷安见她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终是走过去轻声安慰。 再如何,他也没有将这事怀疑到她头上。只是,经过昨日与方才的事,她的心里恐有心结了。 “杜小姐昨日说的话,看来并非全是属实啊。既然这杀手已经死去,而慕央也并非幕后主使或者帮凶。不知道太妃娘娘要如何处置?”方才她们也都看见了。这个黑衣人并不认识慕央,反倒是对杜雅蓉有些熟悉。 众人闻言,不禁齐齐看向惊疑未定的杜雅蓉。只见她抬手扶着额头,似有些头痛的模样。 有人心里已闪过一丝了然。 太妃闻言,也不禁皱了皱眉。方才的一切她也看在眼里,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将这事给冤枉到慕央头上。 若是真要论起来,蓉儿方才的举动倒是惹人怀疑。思及此,她又将目光看着惊魂未定的杜雅蓉,眉间划过一抹思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我等已将真相看在眼里,那本妃也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将慕央的捉拿问罪。”太妃扫了下方的人一眼,淡淡地说,“不过,此事还没有结束,剩下的,就交由向将军和慕将军处理。若能将真凶追拿归案,于公于私,都是功不可没。本妃得回宫向皇上细细禀报这件事,好再做打算。” “是。”底下,慕君华与向铷麟应声。 太妃起身,目光在一脸淡然平静的女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眉心。“慕大小姐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也不单单是靠运气。还有聪颖过人的能力。本妃与你等相比,着实没了以前的火候。嬷嬷,先送蓉儿回去休息。” 慕槿勾唇浅笑,还真是老奸巨猾。不过,她的目的既已达到,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且若她想除掉这件事的主谋,恐怕也不会轻易成功。毕竟,有人想要极力保住那人,让她也不好撕破脸皮。 “哎,丫头,你怎么不继续出手了?就这样放过那些人了?”慕槿几人出了屋内,二娘将她唤住。“留着也始终是一个祸患。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二娘还算个明白人。 可是慕央在一旁却听得有些糊涂。看样子,她们好像知道里面的内情。 “行了,别多问了。你也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能将人给拉出来已经不错了。替罪羔羊,姑且就让他当一回。毕竟,一辈子可只有这一次。”慕槿斜眼睨向她,淡淡地说。 这件事,恐怕日后也不能随便拿出探究了。只可惜,这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实在是无辜。 “也罢,你这丫头的心思,照以往我还能看个明白。现在啊,我也老了老了。”二娘扶墙哀叹,一脸苦恼。 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慕槿睨她一眼,“说说,昨夜怎么回事?你没有跟着我回来,倒是和堂兄共处了一夜。我看,你们两个倒是……”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调侃。 二娘闻言,蓦地浮现出昨夜的场景,不由拍胸口故作咳嗽了几声。向来脸皮子厚的人脸上也不由泛起丝丝红晕。 “你这丫头瞎想些什么。都和你说了掉入那深坑里去了。要不是老娘出手,兴许现在还在里头呢!”二娘妖媚的眸子眨巴了几下,双手叉腰显摆着。 嘴硬。 慕槿也懒理听她解释,摆了摆手,朝着她的房院走去,“收拾收拾,赶紧回京罢。” 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个背影。 慕央怵在原地,看着离去的人影,轻咬着唇,眼底不禁划过几丝落寞。 “丫头,走了。”二娘走出几步,见人没有跟上来。又倒回来将她拽走,脚步声渐行渐远,“行了,还惦记什么。人这一辈子,哪能有一下子就绕过去的砍呐。你说是不是?” 这一日,许多人都离开了青陀寺。一大早上,云盏就独自回了京,是以很早便不见他的人影。 素和怜玉则留在寺里,等待安阳侯夫人进京。慕君华与向铷麟也迟了些时日回京。 谢青含与苏瑾茹则第二日便赴往京城,那里有专门的驿馆供其歇住。 慕槿等人自然也将东西收拾过后一并回了京。休养几日,便只等着宫宴开始。 皇后娘娘再次醒转之后,意识也清醒了许多。用了慕槿配的药方,不出半月,身体也能渐渐恢复如初。 回京之后,这几日慕槿一直待在府中,除却去瞧瞧慕央的情况外,也没去府外走动。 自然也看不到天圣国为迎接谢青含到来弄出多么隆重热闹的排场。听说在谢青含在驿馆住下不久之后,天齐国的使臣也来了。 排场自然也是不输于东陵,可是却比东陵的来得更神秘了些。很多消息仅凭打探也无从得知。 慕槿正握着酒杯,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光芒透过枝叶洒在脸上,神色有些悠闲。 “如何,都弄好了没?”她问。 “小姐,一切准备就绪。此次共有两批埋伏,京里有一拨,京外也有一拨。小姐随时动手都可以。”洛风颔首禀报。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她淡淡地说。 经过这些年,好不容易等到缩在蛇洞里面的人出来,她怎么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呢? “听说,宫宴之后便是狩猎大会。届时他们若还在,那里倒可以下手。不过,得记得避开他人的眼线。”她半眯着眼,看着泛着几丝暖意的枝叶。 “是。”洛风应着,“那现在可要属下暗中护着两位公子?” 昨日,莲柚和殷非翎就已被云盏的人接去了学府。如今算着时辰,也该下学了。 也不知云盏请的人,是否能和她请的人不相上下。 “不必。这些日子你且去盯着谢青含的一举一动便是。其余的,我亲自处理。”慕槿熏着暖阳,斜斜的光芒洒下,莫名有几分惬意。 慕府的人这些日子还算规矩。没有什么大动静。慕君淮对她的关怀也只增不减。如今,府里的几间铺子也给到了她的名下。 她倒是没想到,慕君淮对这没有疯病的大小姐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只是,造化弄人。其间波折,他人如何会明白。 见着人退下,慕槿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青萝儿如今跟着二娘一道出去了。 莲柚二人还未回来,她现在可没心思去瞧瞧云盏派的师傅都教了他们些什么。 原本想着去后院拜会拜会,眼下时机也不对。她也只好作罢。 思索片刻后,慕槿也起身出了府。 ** “老板,我要的东西可到了?” 她踏进这间铺子,目光随意地搜寻了一圈,并未见到人影。只瞧见四处隔架上折叠或挂立各式的服饰和绸缎。色彩明艳靓丽,暗沉典雅,每一件瞧着都是上乘货,价格不菲。 “老板,将你这里的上等锦缎还有衣裙全都拿出来瞧瞧,本郡主要好好挑选挑选。” 身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尖俏女声。慕槿偏头看过去,眼里也不禁闪过一抹冷淡。 淮安郡主,也算是旧熟人。 算算日子,这些时日也该她出府了。 秦蕊的脸上此刻也同她之前一样,蒙了一层细白的面纱,神情间依然如以前那样傲气。 慕槿唇角淡淡勾起,撇过眼,并未多言。 “好嘞好嘞,来喽来喽。” 不多时,铺里间赶忙着走出来一人,连声应唤着。手里还抱着一沓色彩不一的锦缎以及衣裙服饰,微佝偻着背,抬了眼打量着二人,神色悄然变化。 两个女人一台戏(三更) “这些都是一旬前刚进的货,成品半成品都在这儿。无论是挑染工艺还是颜色样式,皆属上乘。这位郡主先行瞧瞧,看看可有中意的没有。” 他将绸缎放着,分类摆在桌台上。任人挑选。 慕槿立在一旁,也不急着过去选。看了一眼专注挑选绸缎的秦蕊,慕槿偏过头,看向那铺子老板。 她微微点头,铺子老板也会意,转身进了里间。 见人进去,慕槿也找了个地方随意坐着,瞧着这店铺的应景摆设。 这些东西摆放得也挺不错。最引人注目的往往放在中间一层,那些样式新颖,针线细致的服饰挂在近门口处,一边来往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到。 屋子不大,但却感觉不到丝毫拥狭。能上这里挑选绸缎的人,非富即贵。但也仍然给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角落供平民女子挑选。 考虑得周到,详尽,确实不错。在这京城立足也是必然的事。洛风安排的人,办事也的确有些能耐。 “喂,你,过来帮本郡主瞧瞧,哪块儿样式还有衣裙穿在本郡主身上更好看?” 秦蕊让身旁的两个丫鬟一人拿了一匹绯红色的布,另一人双手举着一条淡粉色的散花裙。 她蹙着眉头问了问旁边丫鬟的意思,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心里却还不够满意。 目光搜寻着,恰巧瞧见了坐着一旁的慕槿。原本瞧着慕槿的模样,她也以为是哪家贵府的小姐,左右瞧了瞧,却连一个丫鬟仆子也没看见。 那这样子又算得上哪门子千金小姐,因此也便使出了她往常那刁蛮目中无人的语气。 慕槿闻言淡淡瞥向她,一句话也未说,又移开目光,不理。 是觉着自己穿着好看,想让人锦上添花?真不好意思,对于秦蕊这样的人,她是真没心思同她斗,夸赏自不必说了。 上次听香楼那茬事,她虽然还了秦蕊一巴掌,但秦蕊所遭受的远不止于此。 那次动手时,她的指甲上弄了些毒素。虽不至于毁掉秦蕊的脸,但足以让她一个月不出门了。脸上那痕迹,估计得再过几日才能彻底消除。 加上她被罚在府中禁闭,也不会让外人察觉到什么。 这件事,想必有些人早就已经猜到了是她做的,却颇为意外的没找她麻烦。 看来,他那日说的话倒还算是真的。 “喂!本郡主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吗?”见人不理她,在秦蕊看来便是对她傲慢无礼,对她忽视。 一时气上心头,硬皱着眉头,眸中泛着怒意,抬手指着慕槿大声责问。 有了前车之鉴,慕槿丝毫不觉诧异,轻挑了挑眉,站起身向她走来。 秦蕊冷哼一声,见她走来,也放下了手。以为是被她吓到了,所以特意过来赔不是的。 却没想走过来的人眼神瞧也未瞧她,径偏了头朝里面说,“老板,好了么?” 话音一落,在身后几人惊诧的目光中,里面又出现老板急忙走出身影。 他的手里同样拿了几块绸缎,以及色调偏浅的衣裙华服。色调均匀,样式不一,看起来也是极上乘的。 “姑娘,这是您上次定下的东陵花间锦,滚雪罗绸,还有细纱烟罗,以及按照您的吩咐做好的各式成品半成品。都是绣工极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缝上去的,一等一的好。原本还想着派人将这些东西送到您府上的,没想您亲自来了。” 老板双手举着锦缎服饰,放到慕槿跟前,让她查验。言语之间尽是敬意和客气。 慕槿淡淡嗯了一字,眼里露出一丝满意,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慢着!这些东西我全要了!这些,还有这些,一块儿都给本郡主包上。”这边,秦蕊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指了指她身旁以及慕槿即将接过手的锦缎,吩咐后面的两个丫鬟上前。 她目光落在老板手里的那些色调淡雅却靓丽的绸缎之上,又抬眼傲慢地瞧了瞧慕槿看过来的目光,轻哼一声。 “这位郡主,实在抱歉。这些上乘绸缎都是这位姑娘一月前就已定好的,按着规矩,店里得将这些货交到这位姑娘手里。郡主若也想要这些上好的绸缎,那现在便定下,交付定金,不日后将货送往您府上。” 老板转过身来,微颔首解释道,言语客气之中含了几分平淡。 “不行。这些锦缎能让本郡主瞧上,那是你们的福气!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这手里的东西可比我身后那些好了不少。本郡主可不受你忽悠!她出了多少价,本郡主以三倍的价出给你!三倍不行十倍也可!” 秦蕊睨他一眼,双手叉着腰,一副不屑的模样,生怕三倍的价不行,又改了十倍的价。眼里看向二人,尽是势在必得。 慕槿淡淡瞥着她,对她的一身娇蛮横气视而不见,淡语道,“不好意思这位郡主,初次见面,想来得送你一句话。我瞧上的东西,若我不愿,没人可以将它拿去。你还是省省力气,从哪儿来便打哪儿回吧。” 吃过的教训,隔日便忘了。娇生惯养的皇室郡主,就连闺中小姐,平民女子也比不过。 “你!” 秦蕊面色生出怒意,似乎没想到对面的女子竟敢同她斗嘴,未让人先吃到教训不说,自己反倒是栽了进去。 可恶! “郡主!” 正要再开口说话,却被身后一道女声打断,里面的人齐齐向外看去。 “慕琉莺?你怎么现在才来?” 一时撒不了气,心头不快,她便白了慕琉莺一眼,扭头连名带姓地不耐说道。 慕琉莺微微一诧,也颇感奇怪,她是算着时辰来这儿的,可没耽搁片刻。这郡主朝她撒什么气,一转角来到锦绣缎庄,便见她立在外面训斥人。 心里即便不快,慕琉莺也暗暗忍下了,不仅是因为慕晗烟以及方夫人这些日子的言说,还有面前这个性格比她还要娇怒凶狠的淮安郡主,她一时也难以招惹。 “怎么了?”她疑惑地走上前,边询问着。 人到了铺里,才发现这里面还站着一人。一袭浅蓝色烟纱散花裙,飘曳似莲,清然静雅地立在那儿,怎么瞧怎么养眼。 “是你?” 她疑惑地道,神色间有些不满和郁闷,语气并不带问候之意。想来也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她讨厌之人。 “郡主,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是谁把你惹到了?”慕琉莺撇过头,显然也没把慕槿放在眼里。径走到秦蕊面前,笑莹莹地明知故问道。 秦蕊冷哼一声,双手抱臂不理。“你说呢?本郡主能来这里逛逛,就是他的福气。竟然还不识好歹,本郡主看上了他手里的那些锦缎,愿意出三倍,不,十倍的价买下,他倒好,奉承着那个女人,一再拒绝本郡主。怎么,你认识她?” 她话里继续添油加醋,脸上的尖酸刻薄之色越发明显。比起慕琉莺来,却是一点儿也不逊色,略高一筹。 慕槿淡淡瞥着她,也不插手,静静地看她要怎么个胡搅蛮缠。 慕琉莺听着她的话,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个刚回府的大姐姐,好巧不巧得罪了这位备受宠爱的淮安郡主,可真是合她的意。 她倒要看看,这个比她还要无理的郡主,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这个慕槿。 “我还不信,在天圣京城内,还有谁敢没长眼的敢得罪郡主?”慕琉莺脸上浮现一股傲气,狐假虎威的模样,看着有些可笑。 “说来也实在是不巧呢。郡主您可能还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府上回来一位大小姐,貌似正是眼前得罪您的这位。”慕琉莺娇俏的脸上划过一丝妒意,“若谁得罪了郡主,往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大姐姐,莫不如您把这些锦缎全买下来奉给淮安郡主,向郡主好好地道个歉,以求郡主原谅,感谢郡主不追究之恩,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如何啊?” 他看不上你,滚(四更) 自己可是给了她一条路,走与不走,可都是难选择啊。出了这些事,被传到了府中,看她往后还有没有这个资本同烟姐姐较劲。 听她这么一说,秦蕊脸上划过一抹不屑。“哼!大姐姐?你前些日子可不是这么叫的!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以前那个痴傻疯癫,整日里追着我大王叔不放的那个疯女人?” 提起这个,她的眼中不免带了一丝嫌恶。追着他大王叔不放,那股蛮横劲让她都不免输了下风。 想来她被禁足府内,还没有听到关于慕槿比试一事的消息。不得不说,云盏这么做,也确实太狠了些。 不过,很合她之意。 慕琉莺偏头瞧了瞧慕槿,见她依旧一身清然的立在那儿,也没有替自己解释,心里不禁冷哼一声,装什么装! 如今姐姐不在,就让她借着淮安郡主的威风,教训教训这个抢尽姐姐风头女人! “郡主说得没错,以前宁安王就是被她给缠得心烦意乱,浑犯恶心的。先前还没回来呢,就抢走了烟姐姐的东西,我看这疯病怕是还没好呢!”有人撑腰,慕琉莺也越发得意起来。当着面出言讽刺。 “哼,若是好好地赔个不是,兴许本郡主还能看在慕琉莺的面子上放你一回。至于想做本郡主的大王嫂,还是别白日做梦了。”秦蕊冷笑一声,双手叉腰,一脸傲慢。 慕琉莺越说越收不住口,脸上泛着丝丝幸灾乐祸之意。她就知道,淮安郡主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大王叔看不上你,太妃和本郡主更加看不上你!整个京城,你说说还有谁会忘记你以前的德性?谁会多看你一眼?若不是皇叔下了令,谁会你娶个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子进门。大王叔摊上你这么个疯女人,本郡主也替他感到不值!若是你还有些要脸,那就趁早滚出你那慕府,滚得越远越好,省得日后大王叔看了犯恶心!” 慕槿淡淡地看着满脸娇怒的秦蕊,眼底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似乎一切都不为所动,很难让她激起心里的愤怒之意。连带看着眼前的人,似也是在看一条乱吠的畜牲。 畜牲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来吗? 正思索间,眼前却蓦地闪过一道紫影,她只只感觉到一阵幽冷的风扫过眼前,夹杂着一丝冷寒之意。 似要将人冻成冰,也似要将人逼入那深不见底的寒潭。 耳边传来“啪”地响亮一声。 落在安静的铺里显得有些震耳。 抬眸瞧去,只见对面的秦蕊被人用尽了力道狠狠地掌掴了一耳光,捂着肿胀的脸整个人往后堪堪踉跄了好几步。 眼里的泪珠还未反应过来便直直地往下流。 慕槿抬眸看向前面,立着一道纤劲的背影,紫色的长袍裹着挺拔的身躯,浑身散发的肃杀与冷意。 看得出来,这一巴掌,他是用足了力道。 秦蕊被这一巴掌扇得发蒙,静静地退在架前愣了许久也未反应过来。 直到慕琉莺前去扶起她,关心她的脸,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前的慕琉莺,神色愤恨。 “滚!”她怒斥。 “啊!小姐?” “琉莺小姐?” 被秦蕊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推,慕琉莺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便直直往后一退,咚地一声摔到了石阶下。 秦蕊也被这道声音影响,微偏过了头,看着被她推倒在门外的慕琉莺,愤恁的神色间闪过一道错愕。 “你!”慕琉莺脑袋也有些懵,被人扶起,抖掉了裙上的灰尘,抬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推她的人。 眉头一皱,眼里闪现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向远处跑去。 “小姐!”后面的人连忙喊唤,一路追向远处。 慕槿淡淡地看着这场闹剧,心里也不禁嗤鼻一声。阳奉阴违,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宁安王回过头,看见的便是慕槿一片淡然的神色。这还是她回京之后,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 眉眼如黛,秀雅清然,眼底浮现的淡漠衬着她整个人有些难以靠近,幽黑的眸子里,却仿佛闪现着如潭水一般的波纹。 与以前星辰般的眸子相比,多了几分沉静,幽凉,似是无情,又似含了万千思绪。既简单,又复杂。 她,何时变得如此…… “你,没事吧。”他的语气依旧冰冷,身上的凛冽之气微微收敛,眉头几不可觉地蹙了一下。 慕槿闻言抬眸看向他,一双幽冷的眸子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意,看着他冰寒之中有些纠结的神色,淡淡收回眼,“没事。” 即便他没有出现,秦蕊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 宁安王冷冷嗯了一声,双手负在身后。也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闪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大王叔!”身后响起秦蕊那蛮横又带了几分委屈的声音。“大王叔!你,你怎么可以,为了,为了这个女人教训我?” 半个月以前她的小王叔就为了一个外人训斥她,现在,连她的大王叔也要偏袒着一个外人。真是快要气死她了。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一个神情越发冷冽,一个依旧淡漠。 “待在宫里这么多年,一点礼仪也未学到。皇嫂真是太宠惯着你了。不久之后,她便是你的王嫂,目无尊长,皇嫂便是这样教你的?”宁安王冷冷地看着她,冰唇微启,浑身不待一丝温敛之意。“以后,别在让本王听到你说她的一句不是,若有再犯,你的舌头,本王看也不必留了。” 他一字一句冰冷无情的声音传入耳中,让秦蕊不禁抿住了唇,身子止不住地发出颤意。 她虽然知道宁安王一向冷漠惯了,对任何人也不会留情面。看谁有错,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向今天这样对待过她!对她教训别人的事也从来不会过问,可是今天,他却给了她一巴掌,亲自训斥她! 这让她本就高傲气怒的一下子摔到了谷底,既痛恨又愤怒伤心。可是,心底里却还有一股害怕的情绪席卷着她的大脑,以及身体的每一处。 她知道,她这个大王叔向来不会说谎,出了名的冷漠。除了他的皇叔以及当朝云相能同他驳论以外,再没见到过有谁敢得罪他。 “大王叔,你……”秦蕊的面纱早已掉落,此刻脸上红肿的掌印和以前留下伤痕交错排列,看着有些骇人。 她捂着自己受伤的脸,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不就是要个东西吗?怎么就不行了,她哪里做错了吗? “大王叔,我……”她唇角颤颤地道了几字,看向对面一脸冷沉的人。 “滚。”宁安王冷冷睨她一眼,嘴里冷声吐出一字。丝毫未给她高贵的身份留下几丝颜面。 秦蕊被这道声音斥得惊愣了半响,连眼泪也流不出了。径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目光看向那一脸淡然女子,眼里闪过一抹愤恨。 “走!”她跺了跺脚,提着裙摆捂着脸一路哭跑出去。 人一走,这里也就安静了许多。店老板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手里规矩地抱着几块锦缎,不抬头观望这边的事。 宁安王目光看向他手里的那些锦缎,又看了看神色清冷的慕槿,周身的气息有所缓和。 “秦蕊这脾性,早该管的。你不与她计较,并不代表她会轻易罢休。以后,她若再是如此,你也不必客气。” 他语气放得有些柔和,冰冷的神色也微微散去。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有些些许复杂,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心下却也没有来得及去细细思索。 慕槿平静地看他一眼,听到他方才说的王嫂二字不禁皱了皱眉,收回目光,没有答他的话。 她现在也有些看不懂秦桓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为了她而惹恼秦蕊,以后她的日子可不会平静了。 他大可不必这么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挺好?多管这么多闲事做甚。 她只见过他几面而已,从长安街上那一次,他与云盏对话开始,他的意思,便是对那时她这个不懂规矩,贫贱冒犯的人应处以死刑。 木长宁(一更) 后来,他为了拉拢李瑜书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他成为自己可用的人,便毫不留情地杀了李瑜柄和李夫人这两个存在的证据。 公正?刑法?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可言。即便是像慕修苑那样,秉公执法,公正无私之人,也会被这些人心所蒙蔽。 所以,她那时没有拆穿李瑜书,因为他背后的人她目前还得罪不起。现下,她自然也不会为了拆穿眼前这个人而暴露那时的身份。 再有两次,见到的也是他与慕晗烟在一起而已。心里并没有嫉妒,也没有生气,只是怀着一种旁观的角度去看他们。 她自己,从来也不想掺和在这些奇奇怪怪纠葛里。不仅碍事,还碍心。 总的来说,经过几次见面,以她的了解,她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厌恨,却也没有好感。只是普通人之间的交流而已,能不理便不理。 宁安王看着她平静的模样,眼里不由划过一抹疑惑,并没有因为她的忽视而感到生气,相反,却是出奇的有耐心。 “老板,这些锦缎都买下了。”宁安转头看向店铺老板,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凛冽,冷冷道。 觉得慕槿可能会感到疑惑,他又偏头解释,“这些锦缎,我替你拿回去,顺便送你回府。” 她这个女子在外逛着,少不得有些危险,身边也没有带上一两个人,也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慕槿闻言微蹙了蹙眉,想要出声回绝。却见他付了本不存在的定金,拿过了老板手里锦缎,枕在两手臂弯处。 宁安王回过头,便见慕槿用一种淡漠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是不解他这样的行为。 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浑身的冷冽之气还在,只是在她面前时却好似消了大半。 “王爷不必这样做。慕槿受之有愧。我一个人回府便好。”慕槿拿回他手里的锦缎,行了个礼,转身便从锦绣缎庄出去。 她可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 并且,他方才说的话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断然不能再与他接近。 宁安王有些怔然。几日不见,她对他的冷淡依旧未改变。 他今日也是从宫里出来,随意在街上转转。却没有想到会碰见她,也便远远地跟了过来。 他想要多谢她那日的相救之恩,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想到秦蕊先前对她的侮辱,他也不知为何就出手给了她一巴掌。只觉那时心里有一股火,克制不住。 现下想来,却又不知这股冲动因何而起。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难道…… 宁安王抿了抿唇,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冰冷的神色间划过几许复杂。 ** 慕槿回府,正巧莲柚二人也回了府。 “姐姐。”见到慕槿,二人也顿止住了谈话,莲柚恭敬问好。 在慕槿面前,他是万不敢造次嬉笑的。 “嗯。” 慕槿点头,手里抱着锦缎,抬眼看向二人,“如何,今日学得怎么样?” 若非萝儿不在,她也不会亲自去锦绣缎庄将做好的衣服给拿回来。 “嗯,挺好的。”莲柚露出一股笑容,想来对于入学之事甚为满意。 慕槿见此也没有再说什么。瞥了眼殷非翎无精打采不情不愿的模样,勾唇浅笑。“你小子竟这样厌学。再不愿也得学下去。毕竟,当朝云相也不是你等想要指点便能得到指点的。” 想到指点,貌似她赢了比试之后,其他三人都兑现了承诺,只有云盏的话是空口无凭。她倒没心思去眼巴巴地请他指点。 殷非翎撇撇嘴,小声嘀咕,“谁稀罕,有那么大的本事上次还不是在我这儿中招了?” 慕槿耳力极好,又岂会听不见他的诽腹。淡淡扫他一眼,“你以为,你伤得了一次,还会有下次?他会轻易让你得手?你若能活着回来,那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殷非翎能伤到他,想必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又或者有什么东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不然以云盏的功夫,即便背后中了几箭,身手也一样麻利。殷非翎能轻易得手,运气也该占了一大半。 “姐姐没有骗你。行了,我们去厨房看看,今晚吃什么。都这会儿时辰了,我也饿了。”莲柚拉着一脸臭色的殷非翎王厨房走去。 若是再多留一刻,保不准他什么也瞒不住。今日云相得空来找先生,还顺带问了他几个问题。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他也答应了云相,也不能给任何人说。 但是慕槿观察人的心思何其敏锐,若他多说几句,恐会将什么话都给说了。 他什么话也没有想要瞒着慕槿。只是,答应了别人的事,他也不好违背。失信莫过于失德。他不能做没有无德的人。 慕槿淡瞥了眼二人的身影,也不甚在意。将锦缎放去屋内,她择绕去了后院,准备去看看慕央的情况。 可是,在一处更为偏僻的院门外,她却不由驻足停下。正纠结着要不要进去。 原本她没想过要现在就去一探究竟,可是,心里的好奇又驱使着她,让她进去瞧一瞧。 露荷院。 这名字倒是颇有几分深意。 忽地,墙院上踏过一道黑影,慕槿抬头看去,眸间微烁。 那道黑影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看见人,是以脚下也不由一顿。 “谁?” 慕槿轻呵一声,翻身跃上。未过上几招,那人却如狡猾的泥鳅一般,很快从她手里滑过去,而她却只将他的面巾扯下,还未来得及看到正脸人就已消失在墙头。 她正想追上去,院内却传出一丝动静。让她敛了敛心绪,看着远去的身影,翻身跃下。 方才那个人,怎么看着如此熟悉,并且还出现在这露荷院? 她也只是匆匆一瞥,未来得及过多探究,也没有追上去。或许,能从这里面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慕槿走进院内,一切布景皆是淡雅至极。素净得不像是国公府的房院。 且这里伺候的人也极少,她进来多时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全然不像是国公府夫人该有的院子。 这木姨娘倒真是与众不同。她虽然只见过她一次,却也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几分淡泊恬静之意, 思怵间,她已步入露荷院里处。耳边似听闻着传来阵阵的敲打木鱼之声。 供佛? 慕槿正疑虑间,房门从内打开。一个丫鬟手里正拿着一沓泛黄的纸从里出来。纸上有些墨迹,想来是用来练字的。 见到门外有人,神情略显惊讶,不过还是规矩行礼。“见过大小姐。” 慕槿点头,轻抬了手,让她不必进去禀报。“你先下去吧。我进去瞧瞧。” 小丫鬟乖巧点头,捧着纸退下。 房门还未关上,慕槿步入房中。看着对着正堂处,泄下的几块红罗轻纱帷幔,有种清静之感。 随着清脆的声音传来,慕槿微抬眼,看着左手处,帷幔未遮掩下,一个身穿浅白色,闭着眼眸跪在蒲团上,一手拿着木制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木鱼的女人。 木长宁。 若说与世无争之人,这么瞧着,整座京城,非她莫属。 伴青灯古佛,执墨笔淋漓。安求一心雅静,淡然于世。没由来地,慕槿眉间划过几丝不解。 她迈步轻缓朝她走去。 目光落在她供奉的一座木像上。木像位于正中,外面遮蔽之物似座小庙。两旁皆题着几句话。 奉之长宁,安之永世。 慕槿眉头微蹙,又看到木像身前,若隐若现地刻着几字,东陵奉安。 东陵奉安…… 慕槿蓦地抬眸,又将四周的字来来回回扫了一遍,心下不由划过些许震撼。 这里,竟然还供奉着她的木像? 这木像,与她以前被供奉着的东陵佛像很是相似,神韵姿态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这木像只有巴掌来大。 这尊木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人心里一直记着她…… 奉安,木长宁。 听说,她是从东陵过来的,被册封为郡主,远嫁天圣。 但,她与自己有何关系? 慕槿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会让她惊诧,却又不得不去深思的秘密。 木长宁手中木棰的速度放缓,睁眼,似是知道谁来了一般,态度话语轻悠,“小姐有心探望,长宁心领了。若是无事,还是回去吧。” 悠悠的话似乎夹杂着一声叹息。分明年岁不长,样貌尚好,却好似经历了世间百态,沧桑不已,平淡至极。 慕槿眸光微烁,缓缓向她走去,抬眼有些出神地看着那木像,“你就不怕被有心人发现,心归前朝。然后找个罪名将你处死么?” 她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遍,终是对木夫人这个人没有印象。 木长宁微闭上眼眸,唇角轻轻勾起,似是笑,又似不在意。“死算什么?我这条命,早该死了。” 所以她不怕有人去揭穿她。 慕槿蹙着眉头,心里划过一道思索。木夫人整日理佛,不问俗世。按理说国公府的人不会不知。 可她却能心安理得地跪在这里,摒去杂念。也没有人来打扰。 那也很有可能是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也是无人来过这里。 不论哪种,慕槿都觉得疑惑。 “你,和她,认识?”慕槿终是将心里的困惑问出了口,“关于她的事,我也曾听闻过,虽然知之不多。可对她,除却钦佩,我也甚为同情。不知道木夫人何以至此,为了一个已经消失在世上的人,或者已经被人忘记的人,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至少,惦念可以,但这样,对她来说,值得吗? 她没有问出口。 木长宁轻轻敲打着木鱼,屋里的香静静地燃放着,让人静心宁神。 “无意义?”她轻缓地道,“那是你,不懂。” 她手里的木棰已经停止敲打,慢慢睁眼,抬头看向上方的木像。 慕槿不解,立在红罗帷幔前,感觉到屋内的寂静,耳边只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这么做,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赎罪。”木长宁缓缓说道,一袭浅白色衣衫衬得她纤瘦孤冷。 赎罪? 慕槿眉心隐隐跳动,总觉得,她与以前的自己有什么牵扯。 联想到她的身份,她心里也细细地思索着。 “曾经,我只是一个贫苦农户的女儿,又恰逢那几年灾荒战乱四起,为了几斤大米面粉,爹娘便将我卖到青楼。后来,我却因不肯卖身,得罪了大官贵人和老鸨,他们将我弄去了军营,做一名军妓。若非她救我脱离苦海,恐怕,我这一辈子,都将活在阴暗之中。”木长宁眼里露出一丝怀念,眼底却流淌着几丝无奈,“在东陵百姓心中,她是战神。但不知从何时起,却有人说她是灾星。” 鬼煞(二更) 尘封许久的记忆似是被打开,木长宁怀念着过往的种种。慕槿立在一旁,心里划过几丝涟漪。 原来,是她。 对于木长宁,她脑袋里还有些印象。 她们之间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那时她的样子蓬头垢面,所以没有看清她完整的脸,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没想到,她如今来了这儿。 也算是幸免于难,福气未损。 “战神也好,灾星也罢,她只为百姓,只为东陵而战斗。不论别人怎么看她,她或许都没有在意过呢?”慕槿说的是实话,有人奉承,那必有人背地里诋毁。有人真心,也必有人假意。 但她相信,明白的人还是居多,只要知道,她会护着他们安然无恙,免受疾苦就行了。 只不过,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消失在他们心里了,却没想,还有人记着。 “正因如此。所以,那些人才会诬陷她,散布她爱上敌国将军,与敌军勾结的谣言。”木长宁说及此事,依然难以平息心里的愤怒,“那时与颍州相隔的潭州起了水患,波及到周边的村寨,瘟疫四起。又逢战乱紧挨着潭州附近,死尸遍地,血水流入河中,染红了一条河。许多百姓死了孩子,死了妻子,丈夫,老母。” 这些话,慕槿在军营也听到过,只是,当时谢青含在安抚后方百姓,她则用心去对付前方。没有后顾之忧。 却没想,真实的情况竟是比人汇报上来的还要惨烈。而木长宁却将这一切知晓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见证过似的。 难道,当时,他就已收买了她身边的一些人,将这些半真不实的消息告知她? 如此一想,慕槿莫名觉得心里一凉,从后颈都蔓延着一股凉意。似乎从那时开始,或许更早,她就卷入了别人的阴谋之中。 而她,却不自知。 这些,木长宁是如何得知的? 而木长宁似是陷入了淡而不察的悲戚之中,自顾说着。“那时候,祸乱不断。有人将这一切的祸患都推到了她身上。他们说,若不是她放过敌军,也不会祸水东引,让他们深陷其中,引发瘟疫。理智之人大有人在,可是,极端的人也有。他们自发建了一支起义的队伍,带人摧毁了供奉着她的佛像,毁了她亲手带人建好的贫民避难所。我出去阻拦过。可是,无人能听进去。他们已经疯了……” 已经被小小的瘟疫祸乱,以及血淋淋的河水冲刷了眼,让心也跟着一起浑浊不堪。 慕槿保持着镇静,深吸一口气,她没想到,当时小小的潭州附近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 看向地上的女子,她平复心里的情绪,缓声问,“那场战乱,并非她所放走的敌军引起的。只是有人狼子野心,在他们走后打了边境之地的主意。还有,那水患不是已经派人解决了吗?那些起义的民众,莫非是……”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过往的事。 “你知道的,看来也不少。都说你痴傻了,我却从来不觉得。”木长宁依旧没有回头看她,目光一直落在木像之上。 她的直觉倒是挺准。 慕槿思索着。 “那些人,都是后来威胁她的人。他们愤怒,不甘,憎恨,责怪她为什么不保护好颍州城,为什么不保护好襄京,说她枉为一国公主。若不是他们,她也不会在城门下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木长宁继续说着。 她一想起这些,就会如从前一般,憎恨那些人的无知愚昧。 若是没有奉安公主在外拼死保家卫国,哪能有他们安生过活的日子? 那时候大义换来却是违背良心的背叛。那个一直将百姓放诸于心头的女子,该是有多么伤心欲绝。失望透顶。 红纱帷幔飘动,如人的心一般,起伏不定。 “我以前的爹娘,不,已经算不得爹娘了。他们丧心病狂,加入了叛军,最后,他们拿我的命,来换取她的心软。”木长宁说道此处,语气有些哽咽,“那个被挂在城墙上的我,成了她的绊脚石。” 自己的爹娘将她挂在城墙,从小便不亲厚的人,何来亲情可言。 慕槿闻言,蓦地心里微震。 原来,她就是当初那个被挂在城墙上,满身伤痕的女子? 即便她说的是真的,慕槿此刻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若是为了她的恩情,那她大可不必如此。 即便她没有被人当作人质。她也会输。 因为,叛者之心,民众多矣。她就算没有顺手从城墙上救下她,那些人依旧会有其他的手段让她一败涂地。 “那时候,他们信谢瑶,以为,以他的能力,能将他们带离苦海。给他们安稳太平。可他们安安稳稳了几十年,就因为小小的动乱,失了良心。”木长宁深吐一口气,缓下心里的气怒,“我知道另有隐情,是有心人算计图谋,可他们,万不该……” 后来她入了宫做了丫鬟,因联姻一事,宫里无人敢站出来。所以她自动请缨,东陵皇给她安排了名分,让她有头有脸地嫁来了国公府。 无人知道,为何她要将自己的姓改为木。 因为这个姓,乃是从沐槿的沐里取的。取这个这个姓,不仅仅是为了惦念而已。或许这样才更能让她记住。当年,她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而她,也必须记着。 这个仇,一定要报。 慕槿眉头微拧,看向她沉郁的脸,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百姓有过,她能轻易原谅。那是因为他们太渴望平静。而那些早有图谋,煽动民心的人,她是断然不会原谅。 夺她的国,愚昧她的子民,屠了她的将士,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所保护和信仰的一切! 她死,也是不甘愿的。 这件事,她早已查过。其中,苏瑾茹和这事也脱不了干系,她收买了人,煽风点火,鼓动百姓作恶,听信谢瑶。 木夫人的家人被蛊惑,也是情有可原。 “你守了这么多年,什么罪都已赎尽了。你该为你自己而活。你的愿望,你的心声,你就没有好好想过吗?”慕槿紧锁着眉,不论她是生是死,也不愿看到有人为了她将这一切都背负在身上,心上。 那样的累,累得让人不敢迈出一步。永远只能蜷缩在一角,世路繁华,也孤寂得看不见尽头。 “待我完成该完成的事,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回东陵,好好地看一看。回到宫门前,给她磕头谢罪。好好地祭拜。”木长宁语气微长,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木像,眼里带了几丝向往和遗憾。“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有个人,胜过她千百倍。痛之,苦之,悲之,戚之。循环往复,最是磨人。 她轻拾起木棰,收回眼眸,轻轻地敲着身前的木鱼。 耳边回响着这道声音,似乎又让人陷入了宁静。 慕槿见劝解无用,多说什么也是无益。只得抬眸看了一眼木像,清唇微抿,怀着一抹复杂心绪出了露荷院。 国公府藏不住的人,也不止她一个。但愿,木夫人能忘记过去,从新开始。 她更应该,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虚无缥缈,茫然若失的赎罪之路。 她,并没有错。 错的,只是人心。 算不过,逃不了。 那便只有…… 绝地反击。 慕槿走后,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木柜后出来,一身黑色的长袍,滚着金边。脸上戴着一块银黑色的面具,只余一双幽凉的眼,尊贵又魄人。 “你说的,都照做了。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会过问。”木长宁道。“只是,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做了那么多事,想必,你和她,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手里的木棰依旧敲打的身前的东西。 “这,只是试探。没有让你问那些事,只是不想让她察觉。我不想让她知晓我来过这里。”黑衣男子眸色幽深,看着门口的方向,想到方才女子的话,心里划过几许深思。 “至于目的,不久之后,便会知晓了。”他偏头,看了看木像,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唇角也不禁勾起一抹弧度。 或许,很快。 “那你……” “鬼煞。” 话落,人影瞬间便消失不见。 耳畔传来磁缓而有力的声音,让木长宁手里的木棰也从手中脱落,她的目光愣愣地看向那尊木像,被这两个字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是,是他…… 竟然是他! ** 慕槿出了木长宁的院子,也没了要去看慕央的心思。 不过,她一心沉浸在木长宁的故事里,却忘了探一探从她墙头过去的那个黑影人。 如今再回去,恐怕也不合适了。 只是,木长宁为何会来国公府? 她被封郡主,却一心忠于以前的东陵。嫁于天圣国,可以择才俊青年无数,为妻为主。却偏偏要入国公府为妾。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慕君淮,也太像是她能看上的样子。否则又怎会不争不抢,没有子嗣,连慕君淮的饮食起居都很少过问。 虽然二十来岁,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但府里的几位夫人,似乎也没有将她视为眼中钉。 着实费解。 回了屋,青萝儿等人也都回了院。 “小姐,皇后娘娘的身子有所好转,差人送来了谢礼,特来答谢小姐。都是些好吃的点心呢。”青萝儿见她回来,眼里放光,立刻蹭上来,“还有,小姐,您瞧瞧,这衣服都是那方淑云送来的。不日后的宫宴,府里的小姐们都要进宫。她特意拨了府里的银子,替几位小姐们做了新衣裳。” 她见送衣服过来的人没有半分好脸色,本想说用不着。但又想着这一切还得小姐来决定,所以还是不客气地收下了。 “就这等货色,也敢拿到老娘面前来。”二娘抬手,挑起衣裳一角,眼里无不是嫌弃。“白送也不要,” 她见过的好料子多了去了,这些扔在衣服堆里一抓就是一大把。 再加上她又想起上次做丫鬟穿的衣服,纯粹就是别人穿剩下不要的。挤得她难受,干脆将它撕了,穿上自己的衣服。 慕槿扫二人两眼,又淡淡收回。知道她们心里在诽腹什么。 “行了。这些衣服都拿去烧了。今日我已去缎庄取了衣服,这些自用不着了。”她看了看桌上的衣服,目光微烁。 青萝儿见慕槿发话,正合她意。兴砰砰地将桌上的衣服抓走,拿去烧了。 “等等。” 慕槿见她动作,似又想起了什么。 青萝儿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去打听一下,那母女三人在打什么算盘。”按理说,方淑云可不会如此便宜她。让人给她送衣服,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世子王爷来接人(一更) 青萝儿点点头,下去照办。她也觉得,这国公府的大夫人不会安什么好心。 “丫头,跟你说个事儿。”二娘见青萝儿出去,靠在门边,看着慕槿。“你猜,今日我和萝儿出去,见着谁了?” 二娘若让她猜,那想必也不是她能随便猜着的。 慕槿闻言挑眉看向她,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扬起嘴角,问,“熟人?” 不然呢? 二娘眉毛挑得更高,脸上的表情无不是在说着这三个字。 “说说。” 她没心思揣测这些。况且,她也猜不出来。认识的人多了去了,猜到是谁也不容易。 “没意思。”二娘见她无意猜想,只得耸耸肩,妖媚的眼眸眨了眨,“今日,那个女人看到我了,和我闲聊了几句。” 女人? 慕槿瞧了瞧她略显无趣的样子,细细想了想,忽而开口问,“冷婳岚?” 怪不得其他。她脑子里就蹦出这三个字。挑眉看了看二娘的表情,一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对了。 “她找你说了什么?”慕槿坐下来,朝她问。 若真只是一些闲话,二娘又何会主动提起。只是,她没想到冷婳岚没有去飞云山庄找她的孩子,还留在京城。 那她到底有何目的? 若是依照平常人犯了事,出来也是极困难的。若是出来了,也会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娘摊了摊手,也很是无奈,走到桌边坐下。“知道她的案子吧?听说凶手已经知道了,但是,至今为止也没抓到人。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她和你说的?”慕槿疑问。 冷婳岚竟也会主动提起这些事了? “不是。是我问的。原本她想见一见你,可是你也说了,没事别来烦你。所以她遇见了我,想着同我说也是一样。”二娘略不在意地说。 好歹她和冷婳岚以前也并肩出过任务,有几分交情也是应当。不过论情分,她与这丫头可是更深一些。 “凶手?不知道是哪个厉害人物,连人影也会看不到?”慕槿对此保持怀疑。 那死去的三个人,如何得罪了那样厉害的人物?并且还能学着冷婳岚杀人的手法将人杀害。 这等模仿的功夫,不可谓不厉害。 “叫什么也没人知道。只知道戴了个面具,来无影去无踪的。谁知道长什么样。”二娘也是不知。 若她遇上,兴许还能看到他的脸呢。 慕槿抿唇,戴着一个面具的人,和那些蒙面的黑衣人有什么分别。不知道也不奇怪。 只不过,江湖上好像也没有类似这号的人物。她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在木长宁墙院外瞥见的那个黑衣人。 “既然来了,那你便找机会去查一查,冷婳岚当年,是和谁离开的。他们的孩子,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天圣。”慕槿见着冷婳岚,一开始也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她的举动,让她隐隐有些怀疑。 当初冷婳岚离开后,她也派人查过另一个人的底细,只知道是一个门派弟子。但是,如今想来,她却觉得,这个身份似有不实。 后来她再查探二人的消息,得来的却是冷婳岚遭受背叛,带着孩子离开了东陵。 从头到尾,她也没有见到过那个男人。更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门派弟子…… 恐怕,没那么简单。 “行吧。”二娘点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对了,我和萝儿也去了一趟缎庄,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哎,说真的。你真不考虑考虑?我瞧着那什么王的性子虽然冷了一点儿,可对你还不是挺好的嘛?再说呢,以前不是还缠着人家不放吗?这会儿就喜新厌旧了?” 二娘翘着二郎腿晃着,挑起眉来看着她。 这性子,可也真是淡得很。以前可不是这样不近人情的。她忍不住撇撇嘴,径自琢磨着。 慕槿抬眼淡看着她,“你的记性一如既往的好。也别调侃我了,慕府小姐死的早,前面的事我当一概不知。” 二娘只以为是先前的慕府大小姐无缘无故死去,是自己易容顶替了她进府。若是她们都这么认为,那她也无须解释。 看着二娘那娇媚的样子穿了一身丫鬟衣服,有些好笑。可她也忍住了,继续说道,“况且你不也说了么,既然以前这疯疯癫癫的痴傻儿追了人家那么久,他也未曾动心,莫非你觉得现在他就会了么?那这样,我就更不会看上了。” 她移开眼,也不再同二娘争论。 二娘那花枝招展风情万种的性子,虽然感情上的事她能看透许多,可是若论她自己,她却是有自己所坚守的东西。 若不动心,那么很多事都可以做得更决绝而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 以前的事,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哎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呢。”二娘混不在意地撇撇嘴,一脸没意思道。 “记着,过几日你和萝儿同我一道入宫。柚儿和殷小子就留在府里。洛风去接应消息。切不可乱走。”慕槿脸色认真,“到时候我会给你易容。你可不要暴露了你的身份。” 二娘做事她不会不放心,只是,她的性子,有些过于…放浪了。 “欸,知道了,不该接近的人我可不会接近。就这么怕我给你添乱子。”二娘故作不悦,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对待。 别看这丫头没心没肺冷淡得很的样子,做起事儿来果断狠绝可是少有人人能敌。 慕槿见她答应,也不再与她计较。待青萝儿将衣服处理完毕回来,莲柚与殷非翎二人也弄好厨房,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几人用过晚饭后,慕槿趁着天色不算晚,亲手将带回来的衣服略作修改了一番。难得近日无事,她也得以好眠。 ** 休整几日过后,宫宴也随之来临。 素和怜玉已将安阳侯夫人接回府,只不过这几日都没有露面。听说景阳侯夫人也难得回了候府,待了两日,与景阳侯一道入宫。 宫宴在大殿内举行,戍时开始。不过,大多数的人都会提前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入宫。 除却逛一逛皇宫大院,更是为了提早去熟悉熟悉有哪些人会到场。 原本慕槿想踩着点去,但是青萝儿与二娘却是不愿。她们想着难得入宫,好歹也要去瞧瞧这皇宫大殿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惹得世间千百女子挤破了头也要入宫。 慕槿无奈,也只得答应。 不过出发的时辰,貌似比其他人都更晚一些。 天色渐晚,慕槿给二娘易了一张略显普通的年轻女子的容貌,但眉眼行止间还是难掩妖媚之色。 几人收拾了一番,向府门外走去。 夜色披星,府内灯火通明,两辆马车停在门口。 “大小姐,阿屹奉了世子爷的令,特来接小姐入宫,已在此等候多时了。”阿屹见有人出来,跳下马车,面露微笑。“世子本想亲自来的,只是,夫人还在府内,他得候着夫人一同前去。” 慕槿刚步出府门,便见着一个小厮对她恭敬禀告。闻言,她眉毛微挑,素和怎么想着派人来接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阿屹又忙解释,“是这样的,世子得到消息,听说国公府的马车已被先入宫几位夫人小姐用了。若是再有个来回,小姐怕是赶不上宫宴了。世子与小姐交好,此次自作主张,大小姐别见怪。” 原来如此。 不过,素和怜玉知道的消息,未免也太快了些。 “小姐,我家王爷正在来的路上,特派属下先行一步,将小姐接过去,他好与你一道入宫。”另一辆马车停在后面,车上的人见此,抱臂跳下,恭敬道。 只不过,语气有些生冷。 慕槿蹙眉,看向邢七。秦桓派人来接她做什么? “我家王爷得到的消息与世子相差无几。小姐若是去晚了,恐会给人留下话柄。王爷为您着想,还是请小姐先行上车。”邢七见此也开口解释。他倒是还没见过自家主子对谁有过这么上心的时候。 傅大人有请(二更) 不过,那时候主子吩咐他过来,说的是这位慕小姐如今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之妻,去晚了他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再者,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想替太妃娘娘向慕小姐赔个不是。上次锦绣缎庄之时,他一时忘了。 再怎么说,太妃也是他的生母,她行事不对,他也得替她解决。 但是,却又不亲自过来。 邢七这下也难测他的心思。 慕槿见他有板有眼地解释,心里依旧觉着奇怪。这两个人,都将国公府的消息掌握得一清二楚,怕是什么时候飞出去了一只蚊子也知道。 偏偏府里的人也没有察觉。 “这……大小姐……”阿屹面色有些为难,世子的命令,他不能不办到。 但是,听说宁安王对慕小姐没有半分倾慕之意,更是敬而远之。怎么这会儿却派邢总管来接人了? 他也不知道慕槿会上哪一辆车,不过,世子想来也是会尊重慕小姐的选择。 “慕小姐,王爷那里……”邢七也不禁蹙眉,想让慕槿坐后面那辆马车。 他觉得,这位慕小姐与以往有所不同,即便是以前对自家王爷倾慕不已,可现在,他也难以确定。 慕槿眉头微拧,这两个人,挑得也真是时候。她倒不怕驳了谁的面子,只是…… 她觉得,无论她今夜坐上哪一辆车,都有种不详的预感。不是什么坏事,但也不见得是好事。 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她也说不清。 “欸,我说呢,怎么今儿个出府就觉得脸颊有些烫,瞧着这是桃花运来了呵。”二娘见此,不由掩嘴偷笑。“我看啊,干脆你俩坐一辆车,我们三个坐一辆得了。这样也不会有什么人说闲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才是看得明白的那个人。这些人什么个心思,她也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出来。 这丫头的桃花运着实不浅。 “可以。”慕槿淡淡出声,抬眸看向一脸纠结的二人。对此很是认同。 闻言,阿屹与邢七二人脸色微怔,显然没想到慕槿会赞同这样的主意。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怎么?不愿意?”慕槿挑眉看向二人。颇耐人寻味。 “不,小姐的意思便是世子的意思,请小姐上车。我与邢侍卫坐后面那一辆,护送小姐入宫。”阿屹反应过来,看了看邢七缓和的神色,忙开口道。 凡事也要顺着慕小姐的心意来才好。 “嗯,多谢两位的体谅了。”慕槿淡淡一笑,偏头朝后吩咐,“萝儿,你去驾车罢。” 由她的人驾车,若是外人看见,也只当是她从世子府上借来的。 这交情,也不会有人乱加猜测。 阿屹也自觉地退到一旁,看着几人上了马车,他才转身朝着身后的马车走去。 只不过,碍于这是宁安王府的马车,以他的身份,坐里面着实不恰当。 邢七本就是驾车马车来的,自然也不可能坐里面去。 所以两人便一同驾着一辆空荡的马车,跟着前面的人,向宫门口驶去。 长安街,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此时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也不知是去宫宴的都踩在这个点去,还是今年的宫宴进宫的人胜之去年,街上的马车也排了长长的一条队。 来往的人也堵住了后面过来的马车。 “小姐,这前面的路都给堵住了,我们是在这儿等着还是走路过去啊?”外面,青萝儿带着几分纠结的声音传来。 她觉着应该再来早一点,不然这会儿也不会遇上过不去的情况。 慕槿掀了车帘,抬眼看向外面人潮蹿动的景象。 想来今年有其余两大国的人前来,盛况空前,平民百姓觉着好奇。一时拥堵倒也正常。 不过,看着前面人来人往的样子,还有几辆马车也停了下来。看来,它们也过不去了。 “离宫门还有多远?走路过去需要多久?”慕槿被前面的马车遮挡住视线,没有去过皇宫,自然也不知道这里距宫门还有多远。 “走路过去还要两刻钟呢。”二娘伸了伸懒腰,似已经睡了一觉。打了个哈欠,问,“怎么着,过不去了?” “嗯。我们下去罢。”慕槿看她一眼,掀了车帘,准备下车。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看这拥挤的样子,少说也要堵个三盏茶的时间。 车也不必管了,后面的人会来接手的。 “小姐,不再等等?”青萝儿见她掀了车帘,回头问。 这人是多了点儿,可前面也有几辆马车,若是晚了时辰去,也有个伴不是? 关键的还是,她不想走路。 这里的人这么多,又要从这里挤过去,谁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人堵着。 “敢问慕小姐可在里面?”耳畔,传来一道陌生的男音。随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棉服的老人立在车旁,试探询问。 慕槿闻声看向他,并未见过。 “你是?”她问。 “是这样的,我家大人知道小姐的马车堵在此处,他的车在最前头,从这里走路过去,不过半炷香时间。大人特派小的过来,请小姐移步。”他微躬身行礼,语气和善道。 大人? 慕槿凝眉疑问,“你家大人是?” “傅元,傅大人。” 傅元? 她自然记得。他不是冷婳岚那件案子的审判官吗? 可是,他与她并无交集,怎么这会儿知道她在这里?还请人让她过去? 齐欢(一更) 或许是她多想了。 “那有劳您带路了。”慕槿略作思索,点头答应。 不论有何目的,她都得去瞧瞧。傅元这个人,见过一次,了解不多。上次在屋外听他说话,貌似像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不过,人不能看表面,也不知具体人品如何。 慕槿跳下马车,二娘与萝儿紧随其后。几人跟着老人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 他挑的路,都是相对来说不算太挤的,是以没费多少功夫,她们就已绕过前面几辆马车,来到人群渐少,却依旧热闹的地方。 “王爷,前面的人,您瞧瞧,是不是……”被热闹之声包裹住一辆黑色马车外,有人探问。 里面的人闻言掀了车帘,抬眼向外看去,一袭青碧色衣衫的女子在灯影重重间也极是醒目。 她怎么下来了?为何,却不往这里来。 正疑惑间,只闻后面有人从人群里挤过,来到车旁禀报,“王爷,怜世子也派了人前来接慕小姐。只不过,慕小姐坐了世子的车,将世子的人唤到了王爷马车上。由小姐的人亲自驾马。” 他也是见到慕槿什么也未说地就走了,他原本想着上去问问情况,却没有见到里面有半个人影。他便过来禀报。 话落,他已觉得车内的气息冷了半分。 “素和怜玉?”半响,车内才传出一道冷沉的声音,让外面的人也感觉到了几分冷意。 他对两人交好不仅略有耳闻,也亲眼见过。只是,今夜派人来接她,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素和怜玉一向清心静雅,在京里也从未听说过与谁很是交好。对谁都是客气淡然,未有亲近。 如今,却独独对她一人另眼相待,不得不让他有所怀疑。那她,对素和怜玉又是怎样的心思? 莫非,她对自己不闻不问,冷淡至极,都是因为出现了另一个人? “王爷要不要下去瞧瞧?”驾车的人回头小心翼翼地问。 去前面探情况的人还未回来,他也是怕里面的人等得着急。 还未等里面的人回答,前面的马车似乎已开始动了,堵住的路也略宽松了一些。 “不必,走吧。”片刻后,里面的人也沉冷说道。 马车也沿着略空旷的地方驶去。留下车后热闹非凡,灯火映红的长安街道。 慕槿几人没走多久,便看见到一辆褚色的马车停在略窄的路口,几人才停下脚步。 “慕小姐,到了。”老人俯首退到一旁,恭敬地道。 慕槿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来往过路的人,并不算多,能挡住后面马车的去路,造成拥挤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停驻在这分叉路口的马车才对。 将后面要过来的大东西都给挡了,能过去也算是能耐。 只是,这马车停在这里,就不怕后面的人怪罪?这傅大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两位姑娘,您二位的马车在这里,由老朽为两位姑娘驾车。”他退到一侧又客气地对着慕槿身后的二娘两人说道。 慕槿微偏头,给了两人一个眼色,二娘与青萝儿也点头同意,跟着老人往旁边一辆略小的马车走去。 见二人上了马车,慕槿才收回眼神,看了看车外一个年轻的男子,只见他向她投以一抹礼貌的微笑。 “小姐请。” 他客气地说。 慕槿也点头回应,提了裙摆上去,伸手摸向帘子。 “怎么是你?”慕槿掀帘的手微微一顿,看到里面的人,不由蹙眉。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放下帘子后退。 不过,里面的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觉身前扫过一道凉风,感觉身后被人一推,身前被人一扯,整个人就被迫卷入车里。 整个动作,连贯而轻盈,让人察觉不到丝毫异样。 车帘落下,帘子像是被人大石给压住了一般,几许清风也吹不开帘子一角。 慕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入,稳稳地坐在车内。分明宽敞的马车,此刻她却觉得有些拥挤。 “你以傅大人的名义引我前来,想做什么?”这个人,做出这样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任他如何辩驳她也不信他没有别的目的。 这车里,哪有傅元的影子? 他安份了这几日没找她麻烦,这会儿倒是逮着机会了。 若要用几字来说,被其余的人瞧见,也只能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形容了。 怪不得没人敢催促,敢情这车里的人来头太大,谁会不要命了往前凑。 车内,一男子正闭目遐思,身子坐得笔直半靠在车壁上,对她的话似是充耳不闻。 过了好半响。就在慕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用着磁性低缓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道,“本相觉得,这几日身子偶感不适。所以想借此机会让你过来瞧瞧。” 他的机会,便是将她坐在哪一辆马车上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现在她也知晓出门时那股不详的预感从何而来了。 慕槿闻言将他从上至下,从下至上地扫视了一遍,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套一套的。她会医术没错,可也是不是出诊的大夫。没必要随叫随到。 况且,他以为拿住她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她还真没有将那事放在眼里。 在他话落之后,车内静默半响。也无人开口说话。分明静得渗人,却也不觉得尴尬。 耳边只余车辙子轱辘辘地转动声,嘈杂的声音似乎也已渐渐远去。 慕槿静静地坐在车内,不时扫过一直闭目养神的男子。 其实,云盏的容貌倾国绝色,俊美妖冶,谓是第一美男也不为过。 可怪就怪在,靠近他的人,往往第一个感受到的却是他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威慑气势。其次才是他祸国殃民的魅邪容貌。 若他不是一国相爷,也不是候府世子,更不是隐族族人,想必仅凭他的样貌,也能在诸国中传扬。 只可惜,他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一世什么好的都给占尽了。 让那些世间凡庸俗子,昏昏度日的人情何以堪。 跟这样的人有交集,一不小心便可能吃亏。她有时候觉得他挺容易接近,比如现在。可有时候,他身上的气息给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不说话?”男子被她时不时打量的目光看了个够才缓缓睁眼,看着她略出神的眼睛,有片刻停留。 许是觉得过于无聊,他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难道她就不疑惑,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去吗?薄唇微动,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有什么好说的?和他待一处,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多说多错,还容易掉入陷阱,能不开口便不开口。 慕槿未理他,抬眼看着时不时掀起帘的窗,一路上时不时飘过几个暗红色的灯笼。 越往前,越是安静。这辆马车她感觉已经甩了后面的人一大截。 “听说这次天齐国来的人,乃是天齐的太子殿下齐欢。他在天齐颇受推崇,民心所向。曾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叛乱的两位兄长。”云盏语调低缓,目光落在看向窗外的女子身上。“你可知晓?” 知不知道,问她做甚? 慕槿微蹙眉,拿眼看向他,不解其意。 关于这个三皇子她也有所耳闻,能力自是有目共睹。不然也不会一人扳倒联合的叛军,成为皇太子。 只不过,对于齐欢这个人,她曾和他有过几次接触。但是始终不太了解。 “多年前,东陵国叛乱。明面上他曾应了人的请求,援兵三万。”云盏眼底一片波澜不惊,继续说着,“实际上,却是偷梁换柱,联合贼子,将三万军队与三万叛军暗中渡换。” 慕槿闻言,蓦地抬眸看向他,眼里含着一丝震惊。 换兵? 偷梁换柱…… 多年前她的确写书让齐欢增援过边境,让他略施援手。而她也派了大批兵马驻守原地,自己则带了部分兵马回京。 那时候,驻守原地的将军,有一位正是沈枫第二子。沈星。 这些云盏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查过诸如此类的消息,得到的不过都是与齐欢撇得干干净净,毫无关系的边角。 “你提及此事,是什么意思?”慕槿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云盏又不知道她是东陵奉安的事,更不知晓她是东陵国人。 她如今与齐欢算是素未谋面,他无缘无故说起这些,莫非,是想试探? 应该不会…… 未过门的相公(二更) 云盏眼底淌过一片深幽,低缓道,“本相想提醒你一句。齐欢此人,坏水不浅,不能小瞧。此次来天圣也不知道会打什么主意。无论你接触与否,都不可随便信任。” 慕槿闻言神色不由有些一言难尽。 末了,又闻他补充了几字,“你能信的人,只有本相一个。” 这话莫名含了几分自信。 敢情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铺陈这句话?她能信的人,只能是他? 总感觉云盏最近态度转变得有些微妙,让她隐隐觉得不正常,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奇奇怪怪的话,莫名其妙的动手动脚。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这个人分裂了。 她可不会认为他今夜这么做只是为了与她单独相处,同她说这些的。 “相爷。一直以来,我都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慕槿眸光微暗,脸上闪过几道光影,“你,认识东陵的奉安公主?” 她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开门见山。 若是她一直忽略这个问题,那她的谨慎细心可以拿去喂狗了。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有过怀疑,只是一直没有挑明。加上她与云盏似敌非友,也难以问他这样的话引起怀疑。 云盏闻言,眸光微暗,眼底不禁划过一抹幽亮的光芒。他抬眼看向那半边脸隐入暗色的女子,薄唇轻勾,似是含着几分戏谑。 “何止认识。”他低缓地道,在女子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又不疾不徐,一本正经地道,“本相,或许还是她未过门的相公,尤未可知。” 未,未,过门,的…相公? “你…说什么?”慕槿耳边响起这句话,不由咬牙切齿地道。 若是常人听来,不免会为此惊掉了下巴。 而她此刻,只有满头的黑线划过。脸色由青到黑,由黑到紫。憋得忍无可忍,却…还是忍了。 她什么时候认识他了?还套上这个无名无实的身份。 若她嘴里有口茶,铁定毫不留情地喷出来。 可她脑海中又不禁浮现过一个人影。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难以将眼前这个人与以前那个人重合。 “本相说的是实话。你这副样子,莫不是要吃了本相?”云盏掀眸看向她,眼里含着几分玩味。 车内的光线有几分灰暗,但也不妨碍他看清慕槿脸上的表情。 一袭青碧色衣衫,袖口滚了一圈金丝缕,裙上绣了几朵清致的白莲。简单半挽的墨发,随意髻了一支碧玉簪,衬得姿容更加清浅淡冷。 “相爷多虑了,怎敢。”她撇开头,淡淡说道,不去看他的神色。 吃他她也下不去嘴。剥了他的皮还 云盏眸光微烁,盯着她的脸,似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到了,到了。小爷,下车。”正静默间,车辙子停止了转动,外面传来一声聒噪的叫唤声。 又是这只鸟。 慕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想起了那只整天摆着一副大爷架子的死鸟。 说起来,也确实很久没有看到它了。 这会儿出声,倒也不觉得多讨厌。 “下去罢。它给你带路。本相还要处理其他的事,晚点去大殿。”云盏见她掀了帘欲出去,低缓出声,顿了顿,又道。“莫要来晚了。” 他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有点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这个想法一上来,慕槿都觉得后颈吹过一阵冷风,直发凉。 不待犹豫,她掀了帘下车。一只带着淡蓝色羽毛的鸟也扑哧着从篷顶上下来。 “美,美人……”小鸟看着半个身子没入车旁暗影下的女子,倩影幽幽,将明暗勾勒得恰到好处。 即便是一只鸟身,也不禁看得呆了。 “阿九。”正要一翅膀扑过去,哪知车内传来一声低凉幽敛的男音,带着丝丝凉意,让它立马刹住了脚。 “举止得体,鸟中之王。”他低凉地吩咐,将这只成精了似的鸟儿驯服得服服帖帖。 阿九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鸟头,似是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模样看着规矩了许多。 看着已经进入宫门的女子,边飞边喳道,“道了,道了,大爷……” 目送前面一人一鸟远去,他才放下帘,看着驾马的人,语气幽凉,“走罢。” ** 慕槿进了宫门,头上传来阵阵轻拍着翅膀的声音,有些担忧它会不会拉出点什么东西掉到她头上。 听说已有很多人提早到了这里,距宫门不远处,她没见着什么人影。 想来那些人也已入了正殿了。 “死…那个鸟,你准备带我去哪儿?”慕槿习惯性地出声,又想起了什么,改了口淡淡道。 “呃……”头上的鸟只管带路,没想着慕槿还会搭理它,顿时心气儿高了几分,“大爷,殿,殿……” 慕槿见它这会儿说话也不能连贯,隐约也能猜到它是要带她去正殿。 走过宫门,她已步入景墙,来到一处青树幽花之地。这里的花坛内皆种着颜色气味不同的花,每隔十几步便有一个灯笼挂在景墙周围。 花影树影人影交错掩映,一切规格既严整又肃穆,静美中又显华贵。与大宅门户里的庭院布景却有不同。 约莫着行了一盏茶时间,树影交叠间,隐约听着传来几许嘈杂谈论之声。 宫宴应是还未开始,所以这部分人便聚在了这儿。 慕槿半掩在景墙边,透过花树缝隙,看着前面互相攀谈的人,男女皆有。 “嘘。”慕槿抬手比了一个噤声手势,让头上的鸟儿不要出声。“我们从这儿绕过去。” 她不想引起这些人的注意。毕竟谁也不认识。 阿九也出奇的乖巧,跟在慕槿身后,从稀疏不一,开着朵朵粉色花儿的树后悄然走过去。 慕槿很快走过去。也将这些人的脸略扫了一遍。记了下来。 好在这些人一心交谈,没有注意到从后面绕过去的一人一鸟。 “啊啾!” 冷不防地,一声喷嚏打断了这群人的谈话。 众人齐齐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觉疑惑,又不约而同向各自身后看去。 一阵凉风扫过,只余片片枝叶摆动,不见一丝人影。 “李,李兄,方才是,是你?” “在下没有。” “那,那……” 众人只觉背后一凉,暗暗吞了口水,莫名觉得有股惊悚之感。 这里距离西面的冷宫还有好半截路,怎么这会儿就如此怪异? 不多时,几人也结束了谈论,结伴往大殿走去。 只不过,他们的方向与慕槿离开的方向恰恰相反。 这只死鸟,差点坏事。 慕槿在一干人等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抬手就将乱扑腾的鸟一把抓过,捂住鸟嘴快步往远处走去。 “放,呜,开,开小爷,死了,死了……”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手里的鸟儿也在不停挣扎。 被人捂着快给憋死了。 如果它死了,一定是这世上第一只闷死在人手里的鹦鹉。 见它反抗,慕槿也略一蹙眉,将它随手往草丛里一甩,没入草丛。她拍了拍手掌,抬步离去。 这只鸟,还是离她远点的好。 慕槿甩了鹦鹉,径往前走着,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她也不知到了哪里。 看着前面若隐若现的道路,灯火忽明忽暗。周围略显破败的红墙上,朱颜已改,脱落颜色之后莫名有几分黯淡。 她这是走到哪儿了? 看样子,倒像是一座废弃的冷宫。 “皇,皇兄……”身旁,一扇半掩的门扉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隐约能辨别出来这是一位少年人。 皇兄? 慕槿看着微掩的门,身子微侧,避在门后,伸出半个头探着门缝里的情况。 “太,太傅这次嘱咐我,让,让我一定要暗中帮着你,将,将两国的争端挑起,然后让东陵全身而退,坐收渔利……”这话带着几丝颤音。似乎觉得有些害怕。 坐收渔利? 慕槿听着这几个字,眉头微蹙。这些人,来此次宫宴的目的,皆是未怀好心。 “阿佑。” 一道略清郁淡冷的声音传来,夹杂了几丝平静和无奈。 “你可知,何为争端?何为坐收渔利?” 慕槿听着这道声音,眸光不由一暗,他是…… 很晚么(一更) 谢青含。 离宫宴还有些时候,他们在此处竟是谈论这些事?又在筹划着这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想挑起事端? 恐怕没那么容易。 慕槿将脑袋又靠近了一点,看着门内灰暗的光线,有人正举着灯笼立得较远为二人照明。 光线依旧灰暗,她也看不大清里面人的神情。 她现在身边也没有跟个人,二娘与萝儿被云盏的人接走,如今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就连那只鸟也被她随手给扔了。 “皇,皇兄,阿佑,不,不知……”这道声音似觉得惭愧,默默低下了头。 皇兄? 慕槿耳边又听闻这两个字,似才反应过来。 她听说东陵如今有一位皇子,乃是前朝妃子所生之子。妃子被处死,而这位皇子便自然而然成了宫中的皇长子。 以谢青含的心思,竟也能容忍? 就不怕有人借着这个皇子的由头将他给一举扳倒?不过细想,如今还没谁有这个能耐。 “不知,便不知。以后太傅说什么,你都要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我的事,不能全数让他知晓。”谢青含眼底一片淡漠,收起了那分无奈,话音清郁。 “嗯,阿佑知道了。”这声音似乎如释重负,乖巧应声。 “我不能将你护在身边,愧对于你。以后,不论东陵如何变化,也莫要变了你的本心。”谢青含淡漠的声音传来,似是叮嘱。 “嗯。”那人又点头答应。 听得出来,这个所谓的皇子,有些怕谢青含。 慕槿见二人再无别话,静静抽回身,眉间划过一抹幽凉。 “什么人?”背后传来一道低斥声,慕槿刚转过身,脖子上已贴了一片凉意。 她方才就想,这里怎么可能会没人守着。这会儿不是来了么? 慕槿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反抗亦没有出声,昏暗的阴影里,淡冷的眸子泛着几丝幽暗。 门内的几人听闻动静,也很快出来。见到被人制住的慕槿,谢青含踏出门槛,清郁的眸子淡凉至极。 “主上,方才属下去远处搜寻人影,折身回来,便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边偷听。这人要如何处置?”那持刀的护卫抬头看向谢青含,一脸恭敬汇报。 若是他再晚一步,这人铁定就已经离开了。 慕槿背对着后面的两人,微敛着眸,心里一片冷意。十指在袖里紧握,眼里闪过一道几不可查的冷怒之气。 但又念及此刻的形势,她生生给忍住了。 谢青含将目光落在女子纤细的背影上,一袭青碧色没入暗色的衣裙,瞧着有几分娇瘦。腰间挽着一条红色腰带,仅一个背影,也不难瞧出她精致细腻的装扮。 “转过来。”他淡漠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慕槿沉了沉眉,压下心里的抗拒与怒意,缓缓转过身。一语不发。 她相信,若是此刻她敢动手,那背后便有数十双眼睛齐齐盯着她,包括锋利又冰冷迅疾的暗器。 “你来这里做什么?”虽然声音清郁,但也难掩他心里的疑惑与周身的杀气。 他看着垂眸不语的女子,清唇微抿。 慕槿低着头,闻言也压了压声音,浅语道,“我,想去大殿,但是来晚了,找不到路。我刚才看见这里有光,所以想过来看看。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发现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也刚来。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若是将话说得太明显,反而更惹他心疑。 她尽量克制着心里的愤怨,忍住想要将他上前了结的冲动。一字一句皆是极浅。 她不抬头看他,就是不想看他的眼睛,免得她一个不甚就顾不得其他,让他死了个痛快。 “你叫什么名字?”谢青含也不知有没有信她的话,又问出一句。 慕槿也知不能说假话,浅浅地道,“慕槿。” 语毕,她抬起头来,目光含着半分笑意,看向一直打量着他的人。难以分辨出这浅浅的笑意是好是坏。 像是黑夜里出没的妖精,偏偏又清雅得如一朵清冶的白莲。 “啊……” 还未等人说话,谢青含身旁就发出一道惊诧的声音。 “慕,慕槿……”谢佑嘴唇微张,目露惊色地看着她,惹得两人齐齐向他看去。 他见着谢青含忽冷下来的半边脸,自知失态,连声道歉,“对不起,皇,皇兄……” 谢青含清郁的目光扫他一眼,周身的杀意尽退,眼里又恢复如常,包容道,“没关系。阿佑,日后注意着便好。” 看得出来,谢青含对谢佑并没有脾气。一言一行,都似在尽力做着为人兄长的表率。教尽其责。 他移眸,神色更加淡郁,“原来,你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慕槿。幸会。” 慕槿垂眸不语。 那日她与素和谈话,想必也引起他的注意了,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奇怪。 “今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东陵皇,方才有失礼数了。见谅。”慕槿微颔首,语气淡漠客气无比。 常人看来,只觉她生性如此。 谢青含微抿唇,清漠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她。末了,收回眼神,将袖摆拂在身后,“既然大小姐不识路,那便跟着我一道前去罢。” 话落,他抬脚走在前面。身后的两人也紧紧跟上。 慕槿立在原地,摸着袖里的匕首,眸光盯着那抹渐远的背影,闪现过一道寒意。 即便是想动手,她也得忍着。不能多说一句话,她怕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引起他的怀疑。 稳了稳心绪,她才抬步跟上。 谢青含没有对她动手,可能是顾忌她的身份。再者,她也没有表现得多惹人起疑。 不过,他一路上也没有过多同她交谈。一直负着手走在前面,清郁淡然的样子,着实不像以前温润如玉的模样。 看来,权力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再好的人,也许也会成为一坨烂泥。再心念天下的人,也会自私自利。 好在她早一步赶到,来了个偷梁换柱。谢佑?哼,真以为挟持了个真傀儡吗? 思怵间,几人已绕过好几处花园夜景。慕槿一路上也没有多加留意。不多时便到了大殿门前。 那里站了几个守卫,神情皆是严肃。 见到谢青含走到跟前,他们也极守规矩地拦下,查看证明身份的吊饰。 慕槿见着几人进去,略作停留了一会儿才抬步上去。交给守卫查验了玉佩才往里走。 里面的光线较之外面更明亮,也更柔和。宫檐悬挂的红色琉璃灯盏将整座大殿衬得更加靓丽多姿,庄严肃穆中也多了几分热闹。 还未踏进里面,就已听到里面高低不一,起伏不定的谈论之声四起。 慕槿怕引人注目,从靠门的地方悄然走进,目光四处扫视了眼大殿左右两旁的位置。 直到见着慕淮赢正襟危坐的身影,她才抬脚从座位后面绕过去。 也确实没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槿儿怎么现在才来?”慕淮赢见到身旁坐下一个女子,不禁将与人谈话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再过一盏茶时间,恐怕该来的人都来齐了。也不知槿儿遇上什么事了。 怪不得他担忧,府里的人都来齐了。其余大臣家眷也到了,若是独慕槿没来,担心也是正常。 “很晚么?”慕槿盘膝而坐,看了看桌前摆放的美酒佳肴,偏头反问。 再迟,只要踩住点也是好的。 慕淮赢的担忧她没有理会,对他的关心也没有多出半分妥协的回应。 他是父亲不错,可是,这么些年的不亲近,一下子因为他的理由便摒弃前嫌,也不算正常。 恐怕她还要再过些日子才能接受。 臣份内之事(二更答题奖) 慕君淮见她这样的态度,也没有责怪,只得握拳咳嗽了几声,微笑道,“没事,不算晚。来了就好。” 的确,她也不是最晚的。只不过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让他不由有些尴尬。 慕槿自从回府那夜谈话过后,她的性子一如既往地又冷淡漠然了几分。对他也是如此。 看来,往后的时间还长,他得更加关心这个与他不亲近的大女儿才是。这么些年过去,他虽念着承诺不去挂念,但终归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 慕槿坐在他下手方,中间隔了一个方淑云。见着慕君淮对她关切询问,方淑云本兴意盎然的脸色也顿时沉了几分。 真没想到,这个小贱蹄子同她娘亲当年一样,不痴不傻了,连从不关心过她的慕淮赢也事事过问了。 前些日子,府里的几处生意也交到了慕槿手上,让她怎能不眼红嫉妒。 上次青陀寺派去的人,个个都是没用的废物,还自称什么几大帮派,连个女子也解决不了。 当初,她本想替烟儿请皇后娘娘做主与宁安王的婚事,可半路冒出个贱蹄子,将这姻亲给夺了过去。 虽然慕槿没有插手,当时也毫不知情,但她也只能将怒火撒在慕槿身上。不除掉慕槿,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慕槿见前排的位置太过明显,又起身,往后挪了一个位置。坐到慕君淮左后方,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场景。 慕晗烟与慕琉莺及其他几位小姐也依次而坐,与其他官家小姐一样,坐在自家父亲的后排位置。 见慕槿对几人视而不见的样子,在慕晗烟看来,已是无形之中的挑衅。慕晗烟本暗怨的神色也更加怨恨。 她,就这么得意吗? 凭什么。 慕晗烟紧紧掐着自己的手,直到手背捏得青紫一片也不肯放松。 慕槿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憎恨。即便见到了,也只是不屑一顾。 这宫殿名为景和宫,专为举行重要典礼仪式以及宫宴准备的大殿。 这里坐的都是朝堂之上与皇上天天面见的大臣。贵有之,平有之。他们各家的子女也应了旨意,来了今夜的宫宴。 这里面也不乏有些熟悉的面孔。譬如对面,中间隔着一条宽大的红毯大道,左起第一个位置空着。其下依次是宁安王,贤安王,淳安王。素和怜玉。 再跳过几个,便是那日酒楼见过的几个贵公子。 与他们交集不多,是以见了也没有打招呼。 其余的,便是几个认识的大臣。几人相互攀谈着,有说有笑。 谢青含的位置,则在龙椅下方,略高于左手方第一个位置。他的身旁则着苏瑾茹。 扫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二娘与青萝儿两人的身影。奇怪,人呢? “皇上驾到,太妃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驾到。天齐太子,云相爷驾到。”正疑惑间,外面便传来一声尖细的禀报声。 殿内谈论之声戛然而止。齐齐偏头向外看去。 只见鲜艳的红毯之上,一袭身穿明黄色长袍,袍上绣着龙纹服饰略显苍老的中年男子走在前面。 一双充满锐利如鹰的眼睛带着几丝神采目视前方高座之上的龙椅,负手迈步上去。 身侧靠后,是风韵犹存,雍容华贵,带了几分病态的皇后娘娘。此刻莲步微移,精致优雅的妆容瞧着添了几许柔光。 往后则是贵妃与太妃。 其次便是天齐的太子齐欢,与云盏并肩而行。一身淡蓝色长衫,青俊含笑占了几分便宜的面容吸引住了这里许多女子的目光。 云盏依旧一袭暗黑色云纹袍,周身流淌着一股似凉似魅似邪似妄的气息,更是震慑了不少人。 “臣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太妃娘娘,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太子,云相爷。”底下一众人等齐齐起身,转身拱手向走过中间的几人规矩行礼。 一时声震大殿,传响不绝。 皇上锐利的神色扫视了一遍殿内的一众人,颇为满意地收回了眼,目光变得慈和。拂袖坐下,“众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众人齐齐应声而坐。 齐欢面容带笑,坐到龙椅之下,右手边的位子。对面便是谢青含。太妃的位置要比两人略高一些,皇后与贵妃则坐在皇上两侧,受人行礼。 “此次宫宴,东陵皇与齐太子不惜跋涉千里,远道而来。朕甚感荣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两位见谅啊,哈哈哈。”皇上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不失精敏,对二人谦辞道。 “哪里哪里,皇上客气了。本宫一路行来,所见天圣国泰民安,无人不是对本宫以礼相待,岂会不周?”齐欢勾唇一笑,身前随意打开一把折扇,笑容不达眼底。 “嗯,太子言之有理,皇上说笑了。”谢青含则淡淡附和,扫了对面的人一眼,未多言其他。 皇上闻言更是龙颜大悦,仰天大笑,“好啊。好啊。阿盏呐,身为我朝的云相爷,事事都处理得当。这次的安排,你功不可没。说说,可要什么赏赐?” 接过两人的话,他将赞扬之语抛到了云盏头上。 这次的事,都是云盏负责安排的。谢青含与齐欢皆觉得满意,那自然这功劳都得记到他头上。 “皇上客气,这乃臣份内之事,赏赐不必了。”云盏眉尖微挑,淡缓答道。 若是真要赏,这几年他得到好处堪比半个天圣了。 慕槿将目光来回扫视在几人身上,闻言也不由划过一抹淡讽。 谁都是明白人,这等客气话还是留着私下慢慢说吧。能坐上高位,这些人又岂是省油的灯。 “哈哈哈。行了,众爱卿也久等了。这宫宴。便开始吧。”皇上满意地收回眼,偏头看向身侧的人。“皇后受苦了,这些辛辣之物,你还是莫要沾口。” 齐欢此人(一更) 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听云盏说了。这件事若他当时在场,定要彻查个明白。 好在皇后无事,也得了国公府家的小姐及时救治,才幸免于难。 “嗯,谢皇上体谅。”皇后温婉得体地点头,脖颈间围了一圈细白纱,遮住了还未淡去的伤口。 贵妃与太妃相视一眼,各怀心思。 殿内歌舞升平,一众人吃酒聊天,无比热闹。连带着气氛也逐渐升温了起来。 慕槿看着桌前的美酒佳肴,也没有多大胃口。只觉着身上不时扫过几道视线,待她抬眼,却又没什么发现。 “青含哥哥,瑾茹给你斟酒。”苏瑾茹坐在谢青含身侧,脸上带着大方得体的笑容。 酒水斟好,她将杯递过去。 身旁的男子目光微微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对她的举动视而不见。 “青含哥哥?” 苏瑾茹眼里含着一丝期待。看着身侧男子俊美无双的容颜,不论看多少遍,依旧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咬着唇,唤了几遍,却不见他有丝毫回应。 “东陵皇,本宫敬你一杯。久闻大名,今日再见,果真不负公子双璧之名。”齐欢一手捞过杯盏,精致的妆容上有着堪比女人的脂粉之气。 他举杯,看向谢青含。 “嗯。太子请。”谢青含回神,抬眸神色淡漠地看向他,举杯回敬。 对于苏瑾茹递过来的酒杯,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看一眼。 齐欢眼角含笑,眼里含着几分诡秘,看向左手方第一座之人,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东陵有双璧,公子谢青含。七载为人臣,一朝覆云雨。 呵,这诗于他也果真契合。 慕槿注意着几人的举动,齐欢这副样子,不穿一身红衣还真不配他身上的骚气。 没想到,他与谢青含以前就已见过。 那云盏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信。 七年前,谢青含究竟还与谁狼狈为奸,勾结为伍过? 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牵连的人更加地广。她还得一一查清,再来铲除。 殿内丝竹管弦,钟罄之声四起。人人脸上带着笑意谈声附和,心里又怎不是各怀心思。 一轮歌舞尽毕,殿内只余推杯换盏之声,好不热闹。 “皇上,此次拜访贵国,我家主子备了点薄礼。要献与天圣。”身侧,侍臣见殿内声音渐小下去,询问了谢青含的意见,站出来拱手禀报。 “哦?”皇上听闻,眼里含着一丝期待,偏头笑问道,“东陵皇远道而来,竟还备上了礼物。礼轻情意重,不论何物,朕都着实期待啊!” 谢青含闻言淡抬眸,郁色的眼底勾起一抹浅笑,低漠道,“不甚大物,皇上莫见笑便好。呈上来罢。” 他偏头吩咐。 底下有人手持银盘从阶下站出,盘上放了一个东西,上面覆了一层红绸,瞧不出是何物。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齐齐扭头,眼里充盈着好奇,看向东陵侍臣手里举着的东西。 一人俯首,站在身侧将上面覆着的红绸慢慢揭下。 “这个是什么东西?” “没,没见过。” “应该是个稀奇之物。” 下面的大臣左右询问,皆对侍臣手里的东西感到好奇。 虽然少有人知晓,但他们都觉着这不是一件平常物事。 皇上的目光也不禁落在那木盘的东西上。眉头微揪,目含疑惑。 那是一颗碧黑色泛着丝丝莹冷暗色光芒的珠子。珠子硕大,足比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上面的光芒静静流淌,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流动着。 那晶莹剔透的珠子,重量不知,但光这么瞧着也不是个轻的。上面的纹路缓缓变化着,似云似水。瞧着很是神奇。 说是奇珍异宝,也不为过。 “真漂亮。” “对对对,老夫活了多少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珠子呢。蚌壳倒是见过不少。” “此等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下面的人开始好奇疑惑,看来看去,也还是不知道它的来历。 见底下的人猜得差不多了,侍臣方才低头拱手,谦逊有礼地解释。 “皇上,这乃是南海之国,苍云大陆与青冥大陆交界之处得来的至宝。暗碧鲛珠。”耳边响起一阵唏嘘声,他顿了顿,继续说,“传闻这鲛珠不同于常人所见之珠。它是经过一场巨大的风浪过后,有位渔民在一座荒岛之下打捞起来的。当时风浪骤然而下,渔民侥幸逃过一劫。才得此物。渔民当时受伤颇重,可奇怪的是,他将这珠子外壁磨成粉后敷在伤口之上,那伤口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所具功效,还远不止于此。还有待日后一一探证。” 话落,底下惊奇之声更加跌宕。 “真,真这么神奇?” “既然当作献礼,必不是假话。” “东陵皇,这诚意深重,还真是,舍得……” 皇上看着那颗碧暗色的鲛珠,皱起的眉头顿时一松,眼里的期待又转化为满意和喜悦,进而是大悦。 看向一脸漠郁的谢青含,他拔高了声音,道,“东陵皇有心了。此等珍贵之物,赠予天圣。两国邦交之心,断然更加深厚啊。” 语气里也难掩高兴之色。 他也没想到,这次东陵前来,会拿出这样好的东西。不论他回以何礼,都难以敌得过东陵这样贵重的诚意。 “皇上客气,满意便好。”谢青含抬眸淡看向高座之上的人,眼底含着几丝疏离。 无论何物,皆有利有弊。况且,这于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皇上闻言,还有何会不满意。脸上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吩咐着人接过鲛珠。放入库房里好生存放着。 云盏微掀了眼帘,抬眸淡扫一眼上方的谢青含,薄唇轻勾,眼底划过一抹幽凉。无人能看懂他此时的心思。 “唉,东陵皇不出手还好。这一出手,连本太子也不免觉得接下来本宫的东西不免逊色了好几分。”齐欢眉毛微挑,看着对面一身静郁之人,不禁出言感叹。 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惜不是他的,再好也是不好。 他扭头,看向正朝他看来的人,笑道,“皇上,本宫此次前来,没有带什么大礼。不过,本宫也想趁着这次宫宴,给这殿里添上几分喜庆,助兴助兴。” 他笑得明艳,晃得底下一群向他看来的女子不由心跳加快,面色微红。 “太子有心,兴致颇高,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助兴?”皇上听他如此说,脸上也是带着笑意。 有无大礼,都不是大事。国与国之交,又岂会真在乎这些虚礼。 齐欢抬眉,笑意盈盈地看向底下一众人,扫视一圈后,又收回眼神。 “素问天圣国怜世子琴容双绝,早年有人听闻过世子之曲,都是赞叹不已。如今天齐也有一妙人儿,名为锦儿,亦是天齐舞乐双绝。本宫也很想见识见识,这世子的琴艺与锦儿的舞技相比,谁能更胜一筹。不知世子意下如何?”他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让人见着也不会轻易拒绝。 他对于天圣的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只不过,有些人的背景底细和目的,他也是磨棱两可。 来都来了,不试试岂不可惜? 这下,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落在素和怜玉身上。 他们可是知道的,这怜世子虽身子虚弱,表面上对谁都客气有礼,可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清浅淡漠,对谁都疏离淡远。 他的曲子,不会轻易谈与外人听。或者,也可以说没多少人真正听过。 只知道,听过的人,无不是赞叹不绝。 就不知,这下子天齐太子发声,能不能请得动这青玉了。 谁先来(二更) 慕槿本还沉浸在方才暗碧鲛珠之上。想着东陵,天齐,天圣几国位于青冥大陆,隔南海之国,与苍云大陆以海接壤。 这样远的地方,他们竟也能费尽心思得到鲛珠。 可是,却不想齐欢的话将她思绪拉回。 若是她,也会对齐欢向素和怜玉出招感到惊讶。这两人,似乎没什么交集,此刻却是一个愿打,一个不愿挨的场面。 此时,素和怜玉身旁正坐着一位妇人。此人装扮素雅而庄重,平和之中不失威仪。眼角的几丝皱纹也难以磨灭她神采间的沉静稳然。 若是叫人看来,也心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她便是素和的娘亲,安阳侯夫人? 慕槿将目光看过去,也发现这个女人也正以一种别样的眼神静静打量着她。没有戾气,但也没有一丝笑意。 她对自己,看不出来有丝毫好意。 无怪乎她此刻有这样的猜测。仅凭女人的直觉,她也隐约觉着这安阳侯夫人是知道她的事的。 “太子期望过高,恐会让太子失望了。素和向来不喜在此等场合弹奏琴曲。况且,今日赴宴,并未将一直钟爱的梅花断纹琴携带,更无心弹奏。”素和怜玉温和的眼底划过几许淡凉,波光缓缓流淌,“且太子言之有误。在天圣,素和的琴法虽好,可是却少有人知晓,云相爷的琴技也不赖。太子若真想听佳音,莫不如另择人选。” 这话拒绝得委婉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又轻车熟路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人身上。 云盏闻言,幽敛的眸子微微一动,唇间划过几丝深意。 底下的人闻言,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事。 素和怜玉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只是,素和怜玉不愿在人前弹曲,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睥睨万千的云相爷呢? 相爷一个眼神,就该明白,不该妄想的就别妄想。 天齐太子这话着实戳在了软棉花上。没甚大用。 “呵呵。此等场合,太子想着助兴也是好意。只是,此次宫宴,本宫也只嘱咐了各家小姐准备曲目,为宴会助兴。未有让各家公子及世子有所准备,是本宫考虑不周,有失妥当了。”座上,皇后娘娘面露微笑,雍容贵气的脸上尽是大度宽容之色。 即便是身子未完全恢复,也难以忽视她统领六宫的大气。 她短短几句。便化解了尴尬之境。将罪责拦在自己身上。未失身份,倒更显得大度包容,让人刮目相看。心里不禁生出赞赏和佩服之情。 “不知太子可想看看这天圣国的各家小姐所献上精心准备的曲目?”皇后偏头笑问。 齐欢倒不觉有任何扫面子,见她发问,也不禁回以一笑,“好啊。本宫也想看看,天圣养于春闺的小姐与天齐的妙人儿相比,到底谁能更甚一筹?” 如此一来,他也并未给方才的几人难堪。 皇后娘娘点头赞同,偏头看向身旁之人,也见他点头同意。 皇后出面的事,他也不会随便干涉。因为她每一次说的话,无不是顾全大局,事事为了国家颜面利益得失着想。 娶妻取贤,皇上对自己所娶的皇后,是打心底里满意。 “各家小姐若有擅长之物,不妨都献上来吧。天齐太子与东陵皇远道而来,想必也很想见识一下各位小姐的才艺。”皇后看向下方,“若是谁表现得好,本宫也必定不吝赏赐。要是能得到太子殿下与东陵皇的赞赏,皇上也必会重重有赏。不知道哪位小姐愿意先来试上一试?”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一众人等,数百只眼睛眸里都含着几丝跃跃欲试,期冀激动。 她们各有各的擅长之技,早已熟练百遍。若是放在宫宴之上表演,也难掩心里的激动。 况且,皇后娘娘言下之意,她们又岂会不明白? 东陵的皇上与天齐的太子皆是人中龙凤,样貌那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能得到其中一位的青睐,那可是半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不论是为妃为后也好,她们表现得好,整个家族莫不也是水涨船高。 慕槿淡淡扫过对面的大臣子女,他们眼里皆是掩饰不住的雀跃与期待。 想来,这无疑是个攀龙附凤的机会。她们皆恨不得挤破了头往前扑。可是,她却将这一切看得不能再淡了。 “臣女孟昭芸,想斗胆先献上一丑。还望娘娘肯许。”交谈之中,已有一位女子起身,向着高座处屈膝行礼,征求意见。 孟昭芸? 想必她便是大理寺卿孟昭庭的女儿。素来温婉有才,名扬京城。若说慕晗烟才女之称位居第一,那这孟昭芸便是这京城第二。 不论是样貌还是技艺,皆不输于京中其他贵家女子。 差了点儿什么(一更) 京门风月之中,她亦是备受各家公子青睐。 “嗯,孟小姐才貌俱佳,今日之宴,本宫也很想看看,孟小姐的才艺是否有所精进。”皇后娘娘点头许肯,眼里对她不乏露着满意之色。 “谢娘娘。”孟昭芸颔首行礼,走到中间过道上,有人立刻搬来了一张高脚木桌。 她看了看桌上摆放着的笔墨纸砚,垂眸有几刻的思索。 六艺之中,她最擅长的便是作画。琴若有琴首之称,那画便有画中之绝。 这里也不乏有见识过她作画能力之人,听闻她要作画,个个也都睁大了眼,好奇地看着那静心作画的女子。 慕槿淡淡蹙眉,心里也好奇这孟昭芸的能力。只是,孟昭庭乃是贤安王的人,为何偏偏自己的女儿却不嫁予贤安王。 若是能得孟昭芸这一才艺俱佳的贵女,想必仕途之上,阻力亦会减少半分。 她对这些抛头露面的东西倒没什么兴趣,只是,齐欢此人,看着也不是个安份的主,也不知后面会出什么招。 不多时,几杯热酒下肚。孟昭芸已收了笔,左右两旁的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白纸展开。 “这么快就好了?” “不快吧,少说也得两刻钟。” “哇,你,快瞧瞧。” 孟昭芸侧开身子,纸上的图案映入眼帘。 高座之上,几人也垂眸看向那纸上的东西,眼里含着几分赞赏。 “嗯,孟小姐不愧为京中第一画手,深养闺中,笔下的东西却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皇后见此,不禁点头赞叹。 “的确,不仅这画儿好看,连这字也是娟秀大方。”另一侧,贵妃眼角含笑,满意称赞。“就不知道孟小姐这画上之物是何意思?” 贵妃面容较之皇后娘娘更显年轻,妆容精致且细腻。说话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秀气娇柔。 慕槿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眼里也带着几丝认可。 这画的,确实不错。 画中之物,乃是一片微翘的七彩翎毛,占了白纸三分之二大小。上面七彩的颜色恰如朵朵盛开的花絮,瓣瓣绽放着独特的英姿。 似乎风一吹,它便会立刻跳出纸上,随风而去,卷于上空。灯盏映射下,它的光芒如何也掩盖不住。 纵是这里为官已久见过不少世面的大臣见此,也不禁连连称赞。 “回娘娘,这乃是东海之地有名的七彩凤翎羽。臣女知道再过一两个时辰后,子时便过去了。第二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所以臣女想借此机会,将皇后娘娘的寿礼一并献上。”孟昭芸低头轻浅地解释,“臣女觉得,这凤翎与娘娘甚为相配,上面的题诗,‘有凤翎羽,一羽惊鸿,鸿飞苍云,云归月守。’意思便是,娘娘高贵的身份,能得皇上眷顾,长相厮守,情比云月,静美长乐。这等情意,乃是世人羡慕不来的相守情分。臣女祝愿娘娘与皇上情深不寿,意重长绵。” 说完,她抬头,微微一笑。 “好!” 底下不知谁人叫好,鼓掌赞叹之声不绝。一浪盖过一浪。 只知这孟家小姐能诗作画,殊不知,竟也是个心思通透,聪颖敏慧之人。若是慕家晗烟小姐有才女之称,如今怕是旗鼓相当了。 慕槿淡眸微移,唇角微勾。静静坐在慕君淮身后,将一众人的表情收归眼底。 看来,孟昭芸这招使得的确不错。 “好一个情深不寿,意重长绵。”太妃眼角挂着笑,“这孟小姐表现甚好,不仅人长得漂亮,这小嘴也甜。皇后可要重重地赏了。” “这是自然。”皇后点头一笑,偏头看向下方的孟昭芸,“孟小姐用心良苦,此等真意本宫也真心体会。相信皇上对此也很满意。” 她扭头,看向目含笑容却不失威严的皇上,两人相视一笑。眸中真情,也的确应了情深义重相守之道。 “嗯,孟小姐今日的用心,着实不错。来人,赏。”皇上手握酒杯,挥手吩咐。看得出来,的确很高兴。 “谢皇上,娘娘。”孟昭芸颔首答谢,转身朝着对面的位置上看了一眼,面含羞怯,又慢慢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慕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觉所及之处,有一人正拿着杯盏,沉静清朗的面容上,也有颇刻微震,目含淡笑。 看来,这孟昭芸与慕宁之间,倒有些意思。怪不得那日回府之时,听方淑云说慕宁去了孟国卿府。 两情相悦再好不过。只是,若这方淑云儿子娶了孟大人的女儿,那日后与她帮衬之人,岂不成了贤安王? 真有意思。 孟昭芸开了头,得了赏,后面的各家小姐也陆陆续续上来表演。其中不乏有受齐欢称赞之人。可在慕槿听来,这些话也不过是敷衍。 “本宫看,这京中各位小姐的才艺颇佳,表现也很不错。可这女子除却琴棋书画外,貌似也没什么新意。虽然各位小姐做得都很不错,但是,本宫觉得,似乎还差了点儿什么。”齐欢饮尽杯中酒,抬眼笑看向座上的人。 “太子觉得,差了什么?”皇上老态龙钟的目光含着一丝笑意。 稳坐这个位子几十余年,他岂会不明白齐欢话里的意思。 齐欢脸上笑容更甚,说,“前面各位小姐的表现,很是不错。虽然京里还有小姐未上来表演。本宫觉着,天圣泱泱大国,人才辈出,不乏有入目惊艳之人。剩余的小姐里面,本宫相信,必定有更加出彩之人。” 扣高帽子。 慕槿轻抿着杯里的酒,敛眸细细思索着。 齐欢扫了一眼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明其意之人,扭头笑说道,“倒不如,让本宫的妙人儿与剩下的各位小姐来场比试。左右也是宫宴,好歹也要更加热闹,图个新鲜才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 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这下也明白过来,这是天齐太子要给他们天圣来个下马威。左右都拈着他口中的妙人儿不放。敢情是为了这事。 应也是,不应也是。无论如何,都得应。 “好。”皇上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对此也很是认同。“那,就让剩下的各位小姐,才艺并具之人。都上来与太子口中的人比试比试。若是表现得好。朕重重有赏。” 见他点头答应,齐欢笑容也越发烂漫。 “来者是客,天圣也素来秉持以礼待人之道。既然是太子所提的要求,那就由太子这边先请吧。”皇上转头看向他,说道。 正合他意。 齐欢勾唇一笑,再好不过。 只是,底下的人此时却是各怀心思。也想看一看,这太子口中的人,究竟有何能耐,能让他半句不离。 正思怵间,殿外灯盏映衬之下,耳边听闻阵阵铃声响起。一下一下,清脆悦耳。把思绪本云游在外的人也给拉了回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这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样子,噫!”秦笑身子歪在桌上。 里面的人也齐齐扭头,向外看去。对这个还未现身的人感到疑惑和好奇。 耳边铃铛之声还在继续,一下一下抨击着人的心灵,让人皆不由自主地想一睹这声音背后的芳容。 声音暂停,那个人还没有进来。 人人不由皱眉,扭头伸长了脖子继续往外看。依旧没听到任何声音,只不过,鼻间却传来阵阵奇异的幽香。 很是熟悉,却又陌生,让人沉浸其中,暂不能分别出这是何香气。 到底卖弄的什么玩意儿? 有人不禁猜测。 还未回过神来,他们眼前便飘过一道红影,从殿外飘入,红纱覆眼。恍若一道惊艳的红光,映煞了人的双眼。 耳边铃声复又响起。幽香四溢。让这里的人目光皆落在进来的这个人身上。 “小女锦儿,特献一舞,望笑纳。” 这个声音,从那女子口中吐出,长长的红纱泄地。众人才看清她的真实模样。 红衣潋滟(二更) 一张绝美倾城,妖娆万种的面容。仿若天边的明月,嫣红的花蕊,众星捧月,刹那流芳。 她一身鲜红的衣衫,唇若朱砂,目含秋水,让人无不陷入她的倾城容颜无法自拔。 未待众人回过神来,红袖轻起,她已然蹁扦起舞。柔姿妙段,果不负妙人之称。 真难以想象,世间竟还会有如此,绝美倾城的女子…… 一袭红衣,时飞时落,时扬时收,让人难以移目。红衣似火,娇艳如花。 还未等人看清,她的嘴里,已经含着一朵鲜红的花朵。灼灼胜火,烈烈烫人。 一道曲音伴随着铃铛声随舞而起。让人更加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可是,殿内,却有人因这张绝色倾城的脸而震惊不已,神色间,晦暗不明。 沉迷有之,出神有之,讶然有人,怀念有之。 齐欢抬眼,从怀中轻抽出一支笛子,一阵阵悠扬婉转,悦耳动听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内。 他目光微移,带了几许深意,看向对面酒杯倾倒,面露惊诧色之人,眼底的一许痛色难逃他眼。 见此,他的笑容越发地深。 果然嘛,怎么就什么都能忘了呢。 慕槿目光紧紧盯着殿内女子的容颜之人,一举一动,一瞥一笑,都极是惊美无双。 这个女子,怎么会…… 她的脸,怎么会和以前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 本以为她看错了,可是,她自己的脸,又如何会弄错? 红衣倾城,娇艳如火,红袖挥舞之间,姿容夺目。 连这些动作,举手投足间,都是她的神韵。但是,这个女子,绝对不是以前的她。 慕槿眉头轻拧,眼底不由划过几抹幽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张和她以前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到底有什么目的…… 绕是她,或许,也会忍不住以假乱真。 谢青含立时起身,手里的杯盏掉落,清冷的酒水打湿了华服,失态也不自知。 他清郁的目光落在那一袭红衣潋滟芳华的女子身上,眼底的伤郁之色顿时涌现,身上的情绪一时也遮掩不住。 她,是不是没死。 他们,是不是骗他的…… “惜儿……”他目光出神地落在对面身姿如影之人,嘴边不禁喃喃几字。 众人皆陷入女子的舞姿之中,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失神。 苏瑾茹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和嫉恨。看着那红衣翩翩的女子,以及看到谢青含不由自主地唤出她的名字。 心底不由升起一抹巨大的恐惧。 她不信,不可能。 那个女人不可能还活着。 她死在自己的手里,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不可能,绝不可能的…… 可是,心里的害怕依旧遏制不住。 若是,若是让青含哥哥知道了那件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的,一辈子也不可能。 不会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不可能……” 她目光中的嫉恨慢慢化为呆滞,不禁喃喃自语。 殿内,似乎只余一个红衣女子,光影摇曳之中,顾盼生姿。 惊鸿一瞥,如骄阳似火,惊诧瞳眸。 慕槿看着与她容貌无比相似之人,眼里的惊惑已渐渐转为平静。 这个女子,似乎都在极力模仿着她过往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连她自己也难分真假。 这人是齐欢带来的,将她带来天圣,究竟是何居心。就单单这一点,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凭这个,他又怎能与当年的事脱得了干系。 齐欢嘴边吹着笛子,全然不知有人已经知晓了他的居心叵测。眉眼间尽是飞舞,很是惬意。 将目光从对面的人身上收回,又移目,看向左手方第一座上的人,眼里的笑意更深。笛子悠扬缥缈之中,似乎还带了几分欢快。 只见红衣女子从一人桌前拿了酒壶,手中翻转出一个白玉杯。一边舞着,一边将壶里的酒水倒至杯中。 嘴里含着鲜红的花朵,不难看出,她此时正在笑。笑得妖娆,笑得惊美。让人难以移目。 她的动作慢慢变缓,众人才看清,她嘴里含着的花红艳艳的,正是东陵国罕见的木槿花。 与她相衬,总觉相得益彰。再好不过。似乎,没人能比她更衬得上这朵艳红的花。也无人能将这舞与这袭红衣融为一体。 她轻摇曳着莲步,脚踝上系着铃铛,足未穿鞋,美若白玉。 她手里拿着杯盏,似要敬酒,许多人眼里都露出渴望的目光,恨不得她立刻来到各自跟前,好好地敬他一杯酒。 却在众人迷恋的目光中,那个女子身影微一转,红色的衣裙飞舞,脚步缓缓朝着座位上的一人走去。 不近女色,说笑呢(三更) 笛声还在继续。伴随着轻柔婉转的笛音,跟随着女子的身影看去,红衣潋滟之间,她已经来到了那人身前。 齐欢眉尖微扬,看向那俊美妖冶,情绪不明之人,眼眸微眯,一抹流光一闪而逝。 云盏一袭黑衣长袍,淄色云纹暗闪磷光。他静静地坐着,掀了眼帘轻瞥向对面走来的红衣女子,眸光微烁,眉头微微蹙起。 不过片刻,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已然将手里的杯盏紧握,眸中深意一闪而过。 幽凉的气息流转在周身,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红衣女子眸中带笑,笑容婉约而魅惑。 她慢慢上前,看向眼神薄凉幽深的男子,绕到他的身后,手里轻拿着杯盏,想要环过他的肩,喂他喝下这杯酒。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眼里既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得坐在那里的人是他们自己。 她到底要做什么? 慕槿眉头微拧,看向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的女子走到云盏身后,眼底还莫名含着几分暧昧与勾引。 即便是她如今不是这副容貌,可是,亲眼看着与以前自己容貌相同的人与别的男子卿卿我我,偏偏这人还是云盏。一时间也难以平复心里的感受。 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心里不大舒服。各种复杂情绪堆积心头,难以思索。 不知道,云盏对着这张脸,会如何做? 想到这个,她的心里却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 虽然有她以前的脸,可是,却不是那个奉安。不是以前的她。如此,她还有何疑惑的。 “公子,这酒,我喂你喝。”女子娇柔的声音让人欲罢不能,看得人伸直了眼。 那样倾城的容貌,放在谁面前都难以不动心。 女子的手,白皙若纸,缓缓攀向他的肩上,整个人往他背上贴去。酒香也慢慢溢入人的鼻间,朦胧而沉醉。 “公子……”女子娇唤道。 “滚。” 这道声音不浅不淡,掷地有声,却能让殿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笛声也因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齐欢眸中的笑容顿滞,看向那话语幽凉之人,眉头微拧,眼底闪过一抹幽光,意味不明。 难道,不是…… 殿内的人思绪拉回,齐齐向一黑一红的两道身影看去。眼里含着一丝不解。 他们刚刚,没听错吧? 红衣女子也因这道声音目光有着片刻怔愣,他,他方才让她,滚? 事情好像有些出乎意料,她也不自觉地抬眸,看向眼前这个眉眼之间都泛着一丝幽凉的人,分明俊美妖冶,什么也未做,却无端透着一股寒凉,让人骇然不止。 “锦儿?”云盏微微移眸,看向女子的脸,以及,她嘴里上含着的一朵花。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红衣胜火,眉目如画,一舞倾城,姿容如月。” “就凭你,还不配。” 低缓淡凉的声音仿佛魔咒,带着嘲讽,一遍一遍让人陷入其中,锥刺锤敲。 女子绝美的容颜伤闪现过一丝惊讶,随即却是一抹受伤。她抬手慢慢抚上自己娇美的容颜,眼里含着一丝不可置信。 这张脸,如此的美,不可方物。 见过她的人,无不是连连赞叹,说是颠倒众声也不为过。 今日,她却听到这个人说,她,不配拥有这张脸…… “天齐太子。”耳边只听到云盏凉缓的声音不疾不徐道。“你的人,便是这样没规没矩,任由她祸乱群臣么?” 话落,他目光凉凉地一扫,方才那些沉浸在女子舞姿中的人不禁觉着脸上划过一道羞愧。 云相爷说的话,好像,不无道理。 真是丢脸。 齐欢闻言,眸中有片刻怔然怪异,随即又反应过来,笑道,“云相爷言之过重了。本宫早已说过了,这是一个妙人儿。妙,也自是有其妙趣之处。否则,又怎能入本宫,入众臣的眼呢?” 没想到,云盏却能把持自如,丝毫不受影响。真是低估他了。 难道,那些消息,都是虚的? 此刻,他的心里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是么?”云盏似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未曾入本相的眼,便算不得妙。太子的眼界,便只有这点么?” 闻言,群臣额头也不禁冒出几丝虚汗。 这云相爷,似乎是生气了。虽然他没有表现得多明显,但是他们依旧能感觉到,云盏话语里的不善。 不按常理出牌,的确是他们相爷的作风。 只是,这天齐太子哪里得罪他了? 齐欢似乎也没做什么啊?反倒是那个长得一张绝色容貌的女子…… 蓦地想起,他们天圣国云相爷自打入京以来,便从未近女色。 胆敢随意接近他的女子,非死即残。 想起这个,他们又是打心底里升起一抹胆寒。不禁向齐欢投去一抹同情之色。 这个天齐国的太子,可真够大胆的。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偏偏有人不知深浅想要往前蹭。 慕槿若是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否定他们认知的错误。 不近女色,说笑呢? 若真如此,那前些日子对她暧昧不清的人是谁?摸她抱她的是咸猪手?威胁她的人是假狐狸? 献丑(一更) 齐欢闻言,脸上的笑容有一刻僵硬,随即又挑眉一笑,“相爷说笑了。本宫眼界一向不高,但也不低。与云相爷也不过彼此彼此。否则,又怎么会得到像锦儿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呢?” 一瞬间,他的想法似乎又被证实了。 生气了那才好。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倒也没有白费。 给这个女子换了一张皮可费了他不少精力。如今,得到的回报貌似也并不少。 他万事看得开,自然也不会因云盏愠怒凉讽的话而有丝毫畏惧。 “太子的妙人儿着实非同寻常。连本宫也不禁看入了迷。这样绝色的女子,实在是世间少有。虽然无意冒犯了云相爷,但是……”贵妃娘娘抬眼看向挂着笑容的齐欢,不留余力夸赞道,“该赏的还是得赏。” 这女子,着实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她第一眼见到也不禁觉得很美。只不过,她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似乎,不该是这样。 慕槿轻抿着酒,抬眸淡扫了一眼几人,心里有几分猜测。 这里的人不认识她并不奇怪。她以前只是随军出战,对于天圣这块地,少有踏足。所以天圣国的人几乎没人见过她。 听到一些关于她的边角消息倒还颇多。 只是,见着如此熟悉的容颜,不免生出些许错乱的感觉。仿佛,这就是她当年的模样。如今,全都变了。 “嗯,贵妃妹妹所言极是。”皇后点头认同,“皇上,您要如何赏赐锦儿姑娘?毕竟,锦儿姑娘乃是天齐太子身边的人,赏赐只可多不可少,只可重不可轻。今夜锦儿姑娘的表现,着实惊艳万分,与京中其他小姐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论这个女子表现得好坏与否,为了顾全天齐国的颜面,她也只会往好的地方夸。 “嗯,小圆子,将朕的玲珑杯拿来,赐予锦儿姑娘。另赏黄金百两,绫罗百匹,朱玉百斤。赐坐。”皇上点头同意,随即挥手吩咐人去办。 “谢皇上,皇后娘娘。”锦儿移步,走到中间红毯之人,微俯身行礼。脸上带着不变的笑容,看得出来心里也有些高兴。 见人搬来了木椅,她也款款移步,走到旁边坐下。时不时还能受到几缕灼热的目光,脸上的笑容越发娇俏。 慕槿淡扫一眼,不作他想。 终究,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女子。利用谁不好,偏偏拿她的脸作怪。也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锦儿姑娘的表演已经结束。不知还有哪位小姐愿意上来比试比试?太子方才也说了,天圣泱泱大国,人才辈出。能与锦儿姑娘匹敌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才艺精湛的小姐也不少。”太妃见此事已过,动了动唇,脸上全然是一副闲惬神色,缓缓说道。 宫宴好歹也是天圣设的,如今在这里却让天齐国的人抢了风头。这会儿若无人出来,又岂非是打了天圣的脸? 但是,此时若有人站出来,无疑是长了天圣的脸。 方才上来的小姐已经表演完了,也不好再上来表现第二次。别人也都不想看已经看过的东西。 剩下的,便只有几位辅臣以及国公府的几位小姐。这本是一道难题,偏偏拋在了他们头上。 方才那锦儿姑娘的舞姿他们可是见过了。窈窕身影,身姿绰约。一颦一笑之间都能勾人心魄。这会儿若是谁上去,表现得再好,能与她匹敌吗? 不是丢脸是什么。 齐欢神色带笑,接着话茬,“太妃娘娘言之成理。本宫的确说过。若是还有哪位小姐愿意上来试上一试,能入本宫与东陵皇的眼,本宫亦有重赏。想必,东陵皇也乐见此事。” 抬眼向对面之人看去,将他拉下了水。 谢青含敛着眸,倾倒的杯盏也被身旁的侍女立刻拾起。他眼底流淌着几丝郁色和更深的漠色,无人能看知晓,他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齐欢的话,他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接话。不点头认同,亦不出声否认。 他想必也已经知道,方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这个天齐太子玩弄出来的花招。紊乱他的心神。 他不能再上当。 只是,他的目光,依旧难以从方才那个红衣女子身上移目。 万一,是真的呢…… 大殿之内,难得陷入了沉默。 只余酒香缭绕。 众人思怵间,慕晗烟已然从身旁起身,给了慕槿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便走到了红绸之间。屈身行礼。 “皇上,娘娘,晗烟前些日子刚从流音中学了一曲《乱蝶》,传说是奚之女曾编排的一支歌舞。若太子与东陵皇不介意,晗烟这就献丑了。”慕晗烟温婉地屈身行礼,语气柔柔道。 如若她一直不出声,那前面几位小姐便将会将她的风头给抢了去。京城第一才女,又怎会让它轻易易了主。 方淑云见着自己的女儿出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她也不禁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 这个女儿,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今夜,也是。 高座之上,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各自眼中意味不明。 “本宫也早已听闻过慕家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富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如今竟还编排了歌舞。本宫也很想看看,慕小姐与锦儿谁更胜一筹。”齐欢丹凤眼微挑,语气微缓,含着丝丝兴味。 来都来了,他也很想见识见识,这所谓的京城第一,到底有什么能耐。姿容月秀,比不比得他手底下的人。 “既然太子已开了口,本宫也很是期待。慕小姐的表现,向来惊艳。今夜想必也是有备而来。不会令本宫失望。”皇后见慕晗烟主动站出来,对她这份勇气与自信颇为满意。 不愧为京中享有美名之人。更不负国公府小姐的名头。 “谢娘娘夸赏。晗烟的琴艺这些年一直未落下,舞技也未生疏。希望不负娘娘期待。只是,前些日子,晗烟不甚扭了脚,这舞起来怕是有些困难。”慕晗烟点头一笑,面上略显犹豫。 众臣一听,本期待的神色又顿时止住。刚露出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这慕小姐是来开玩笑的? 慕晗烟脸上带着柔婉的笑,也知道他们此时的心情,继续解释,“不过,诸位也不必失望。这些日子练琴之时,有槿姐姐习舞作陪。晗烟这才知道,这些年槿姐姐一直自学习舞。槿姐姐的舞姿,比晗烟的舞更要婀娜绰绰,飘逸生姿。说是翾风回雪,翥凤翔鸾也不为过。” 语毕,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也不免愣然了几分。 只见一袭碧衣女子正静坐在慕君淮侧后方,身姿静雅,眸光淡淡,无喜无怒。似是不染纤尘,姣若秋月。 这里的人,有不少人还未见过回京的慕槿。但是也听过她归京之后的不少传言。如今见着真人,与印象里的样子全然是天壤之别。 不动声色地给她下套,这招,果然脸皮够厚。 慕槿放下手里的杯盏,迎着众人的目光看来,抬眸露出一抹淡笑。 话已出,倘若拒绝,无疑是扫了兴。不仅得罪了座上的皇上和几位娘娘,更是损了天圣的颜面。让天齐与东陵看了笑话。 只是,国公府的小姐何以会舞? 想必这只有慕晗烟才清楚得很。不论她会不会,她都得上去。刀架在脖子,由不得她。 宁安王本静坐在原地,兀自喝着酒。闻言也不禁抬了眼,冰冷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烁。 她,还会跳舞? 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不相信一个人的执着可以说变就变,更不信当初对她用情至深的女子可以说放下便放下。 或许,她是故意对他冷漠淡然,想引起他的注意呢?如今,恐怕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将他说服。 “哦?这倒是让本宫好奇了。前几日慕大小姐的相救之恩,本宫也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报答。如今听闻慕大小姐会舞,倒让本宫晓得该如何赏了。”座上,皇后温婉一笑,也偏头向底下垂眸不理的女子看去。“既如此,就请慕府两位小姐好好表演一曲罢。” 邪门的剑,凤舞倾蝶(二更) 这不争不抢,镇定自若的性子,也难怪会作出那样惊人的举动。 早已看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区区慕晗烟的真假之话又怎么分辨不出。 不过她倒是很想看看,这个让她刮目相看的女子会有何本事应对。 慕槿抬眸,向着座上尊贵无比的女人看去,一双温柔的眼睛,似乎带了一丝信任。 她起身,唇边含着淡笑,移目对上慕晗烟嫣然一笑的眼,“那就多谢烟妹妹抬举了。只可惜,我不会什么飘逸生姿的舞,只会用剑。若是烟妹妹不嫌弃姐姐的剑舞粗鄙,拖了你的后腿,那姐姐可要请你好好地弹了。” 想让她栽跟头,没那么容易。 敢算计她的人,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实话,她也不知她的舞跳得如何。她向来便很少习舞,也很少见过人跳舞。今夜,算是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舞上一曲。 再如何,应该也不会太糟。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在慕晗烟带上的笑容里,慕槿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径向中间走去。 这里的人原本还不信她会跳舞,如今见她从容不迫地走出来,眼皮子也不禁抖了抖。 “诸位,若让小女子舞上一舞,那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舞是可以,只是,小女向来得以剑作伴。无剑不舞。不知谁肯割舍一下手头的宝贝剑,借小女用上一用?”慕槿语气淡淡,眼里含了三分笑意。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神色里,说出这番话。 这话怎么也不像是谦虚的样子。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偏还觉得这是谦逊没错。 素和怜玉温和清然的目光带了一层柔和落在说话的女子身上。仿佛她自身便有着一股吸引之力,让再淡如止水的心也忍不住去探究。 “在天齐素有佩剑之习,如今来了大殿,也得了贵国皇上恩准,这把颇得本宫喜爱的剑才能贴身携带在身上。这剑,本宫从不借予外人。只有与它旗鼓相当之人才配用得上它。”齐欢卸下腰间悬着的一把红鞘的剑,抬眼笑道,“这位小姐说起来也是为了本宫而舞,那这剑,本宫自要不吝啬地借与小姐了。小姐可莫要让本宫失望,你的舞,可要配得上这把剑才好。” 语毕,随手一挥,手里的剑便向下扔去。 慕槿不待犹豫,微微眯眸,抬手接住。 齐欢会这么好心帮她?确定不是想看热闹? 说真的,这剑若不是她动用内力,恐怕她也接不住。 分明只是一把手臂长的剑,拿着却比玄铁还要沉重。这齐欢,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坏主意? 眼下也来不及思索其他,慕槿握着剑,抱拳以示感谢。拿着剑,后退了几步。 在别人看来,她手里的剑就跟拿着一根葱似的,轻而易举。 齐欢细长的眼角微微一动,目光落在底下的女子身上,眼里带了几许兴味。 有意思。 方才他本想着给人难堪,哪知却被人给轻易化解了。 国公府的大小姐?叫什么来着? 他抬手摸着下巴,一副思索的样子。 慕晗烟见慕槿接了招,自然也不可能再给她回绝的机会。 不论舞什么,自己都有办法让她下不来台。 在众人期盼之中,两人略作了一番准备。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殿此刻也换上了淡柔色的烛光。 灯火变幻,五彩纷呈,却没人让人眼花缭乱之感,反而觉得更加柔和万千。 慕晗烟盘坐在桌旁,上面摆放着一架古琴。她抬眼瞧了瞧对面一脸沉静的女子,勾唇低头,双手放在弦上,轻轻弹奏。 潺潺若水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响起,让一脸不解的人也慢慢陷入了这幽缓重叠的曲音之中。 慕槿手中握着重剑,只觉一股寒气贴在手臂上,侵蚀着身体。 这剑,果真邪门。 即便如此,她也暗暗催动了内力,将它轻而易举地掌控住。 琴音渐起,她凝了凝眸,双目注视在剑尖,握着剑柄,缓缓抬手。 众人沉浸在袅袅琴音之中,听着这柔和的曲子,似也是一种享受。 就在思绪放松间,他们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一股寒凉的光芒似是划破了这道柔静,将他们带入一股肃然壮阔之景。 分明是柔和的光,柔和的曲,却夹杂着一股不一样的凌乱华美的剑影。快速闪现在眼前,却又消失得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时而清晰无比。 从没有见过,还能将剑舞出这样的境界。步伐毫不紊乱,优美而流畅,柔和而刚烈。让人不由看呆了眼。 一袭碧影像那踏水的碧色蝴蝶,一曲之中,凤舞倾蝶。轻盈而巧妙的步伐,晃花了人的眼。 是谁教的?(三更) 慕槿唇角的淡笑依旧不变,手里的剑既重且寒,她却能优雅而从容不迫地舞出一支完美无瑕的剑舞。 若说方才红衣女子的舞若万花之中的一抹妖娆,娇艳欲滴,醉人倾城。 那这袭碧色幽雅的舞则似朵朵清莲,步步生花,于万千冰雪之中独放生姿。世间任何妖娆之物,也比不得这抹清雅。 时缓时疾,时戾时柔,一切的动作都收放自如,仿佛填补了人心所剩留的遗憾。 看花了人的眼,也醉了人的心。 而这方,慕晗烟所面临的情况却是与慕槿的收放自如全然不同。本该轻盈的手,此刻却觉得无比沉重。 琴弦仿佛要脱离她的手,随时都要断掉一般,让她心中不由惊慌万分。 怎么会…… 她原本对这手中的琴掌控自如,时快时慢,就想着让慕槿随着她的节奏来,不能应付她的琴音。 即便不被累死也要被她曲调不一的弦音给扰乱节奏,胡乱挥舞。 可是,现在看来,她反倒是被舞剑的人掌控得死死的。剑快她快,剑慢她慢,让她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比吃力的感觉。 从来都只有曲控舞,还没有见过舞控曲。将她原本轻柔优雅的节奏打乱,一时竟要无从下手。 仿佛她才成了那个握剑的人,心惊胆战,一曲一调不在弦上。 如此循环往复,让她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心里生出一抹急躁。 这,怎么就不受她的控制了呢? 眉头紧蹙间。 “铮”地一声,弦断。 这一声,吓得慕晗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断,断了? 而此时,一道清脆的笛声毫无违和地接下了这崩坏的曲子。也无人注意到弦断之声,更无人将目光落在慕晗烟身上。 这笛声不如之前一般柔缓,于清雅之中带了几丝锋芒,于冷冽之中带了几分炽热。将一切本要失控的调子完美地接下,行云流水,流畅自由。 齐欢唇边轻吹着笛子,红色的穗子轻轻摆动着,幽幽的笛音,慷慨激昂却又柔情万种。 他的目光落在挥舞利剑的女子身上,一袭碧衣如莲,分明清雅浅姿,却无端觉得狠辣。 他怎么不知道,天圣国出了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感觉,倒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了。 慕槿听着耳边的曲调变化,淡眸一瞥,正见着齐欢认真吹笛的模样。 笛音的变化,高低起伏不定,缓急轻重不一,让她本握着重剑的手也不由一颤。 本来这剑就够邪门儿了。偏偏这剑的主人还对她发难?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让慕晗烟不受控制地断了弦,却让齐欢逮着机会对她出手。额头也不禁冒出了丝丝细汗。 即便如此,她的舞姿依旧轻盈而绝然。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舞步,难以移目。 那舞剑的女子,似乎就如一只蝴蝶,乱舞在丛中,神秘而魅惑。 宁安王紧紧盯着舞剑的女子,一招一式皆是上乘。却能在剑式之中,自成一派,将剑与舞结合,巧妙而灵活。 这样的她,的确令人惊艳不已。 让人不想错过她的一举一动,瞬息变化。 “真美。”秦笑双目瞪得老大,一刻也不肯从她身上移开半分。嘴里也毫不吝啬地夸赞。 这等风姿,又岂是能用美来形容。但他现在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描述了。 急促的曲调慢慢变缓,眼前的浅色灯火也渐渐明亮。凌乱而优美的剑刃也停止挥动。 一曲终止。 众人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直到眼前缓缓走过一抹碧色的身影,耳边响起一道淡而自若的声音,他们才齐齐反应过来,目光皆向中间那个女子看去。 “没想到,太子的剑,着实好用。多谢太子以笛相和,剑笛相合,也是小女平生第一次尝试。”慕槿淡淡出声,言语之间尽是感激。却难从她神色里看出半分感激之色。 他的账,她以后慢慢算。这次来天圣,不论他有什么目的,她都不能让他轻易得逞。就如同谢青含一样。 她将剑交给他的侍从。 “不用谢本宫。小姐的剑舞着实令人惊艳叫好,让本宫也实在是忍不住以笛相合。锦儿的舞若与你相比,貌似也逊色了几分。”齐欢挑眉一笑,从侍从手里接过剑,看了一眼,将它佩在腰间。 锦儿闻言,本娇柔的脸色也不禁微变。却没敢开口说什么。 “这剑,原来的名字太过难听,一直也没有给它改个名字。本宫今日见着它在小姐手上遛了一圈,倒是冒出个名字来。”殿内的人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好出声打断。 这天齐的太子,似乎有些随性。 慕槿同样抬眼看着他,眼里含着一丝疑惑。未接他的话。 齐欢脸上挂着笑,丝毫不将周遭奇怪的眼神放在心上。说道,“依本宫看,这剑,莫不如叫玉露娇羞剑。本宫这还是第一次让女子使用它,它不娇羞谁娇羞。你们说是不是啊?这个名字如何?” 此话一出,有人额头不禁划过几抹黑线。 他身后的侍从怎敢违背自家主子的意思,见他扭头发问,只得一个劲儿地点头。 慕槿淡淡向他看去,沉静如水的目光含着几分探究。这样子,若是常人看来,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只可惜,以她对他的怀疑,还不会信。 “你的剑,是谁教的?”就在众人若有所思,诽腹之中,耳畔便响起一道低漠淡郁的声音。 于空山中寂静,于沉敛中静郁。 如何封赏(一更) 这道清漠无比的声音带了几丝镇静,可无人能从这平静之下感受到他细微的波澜与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慕槿也不例外。 她静静地看着座上的男子,俊秀的眉眼间,都是陌生得不能再熟悉的神韵。 方才她使出的剑法,便是她以前经常练过的。她舞剑之时做了不小改动,能看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没想到,谢青含这样熟悉她的剑法,这会儿便有所怀疑了。看来以后还真不能将她以前的招式门路摆在这些人面前。 “东陵皇是觉得我的剑法有问题?还是舞得不好?东陵皇不妨直说。”她勾了勾唇,目含淡笑看向他。 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青含身上。心下也不禁有所猜测。若真是说不好,不也是打了齐欢太子的脸吗? 毕竟齐欢方才还可劲儿地夸慕大小姐来着。 “不。”谢青含眸光微淡,眼底漠色更深,浅浅地道,“舞得,很好。” 目光抽回,神色间依旧是漠郁的平静。 量他也不敢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将心里的怀疑说出来。一旦表现出异样,这里的人也不免会对当年之事有所猜测。 他不敢。 慕槿勾唇,心里无比笃定。 “谢东陵皇夸赏。”她微颔首淡淡出声。 让他心惊一回也不如何。 苏瑾茹一早便注意到了谢青含的不对劲,此刻又看着慕槿脸上挂着的淡笑,不禁觉得无比刺眼。 舞得再好又如何,这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让他心生慕悦。毕竟,该死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果然,不仅她讨厌,连和她名字相同的女人也同样讨厌。 方才出了个锦儿,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那个女人。如今又出个慕槿,让他暗自伤神。 她真怀疑这天圣国和她是不是犯冲,这里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 “嗯,慕府两位小姐的表现果真不错,让人眼前一亮。柔缓轻盈,错乱交叠之间,不失惊艳之色。没令本宫失望。”皇后娘娘眼里带着满意。 方才慕槿的表现,与天齐国的锦儿姑娘谁胜谁负,已见分晓。只不过,为了顾全天齐颜面,她也不会过分夸赏。 “皇后的眼光向来不错。慕国公,虎父无犬女。两位小姐今夜着实惊艳万分呐。慕国公真是教导有方啊。哈哈哈。”皇上朗声大笑,显然心情也很是不错,对慕君淮连连赞叹。 “皇上过奖,小女自幼乖巧,臣少有教导。实在是受之有愧。”慕君淮起身,连忙拱手低头。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不过,这些话也都是他想和慕槿说的。 如今她得到夸赏,不仅他,连着国公府上下也跟着沾光。明明应该高兴,此刻却觉愧疚难当,心生不安。 “哈哈哈,莫要谦虚了,来,朕敬你一杯。也敬两位贵客,诸位爱卿一杯。”皇上举杯先饮,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众臣也举杯相迎。 一时间殿内又热闹起来。 “皇上。相信你也知晓臣妾前些日子受伤一事。这还要多亏了向将军,慕大小姐与方太医及时相救,臣妾才能死里逃生,幸免于难。论功应赏。况且,今夜慕大小姐的剑舞无人能出其右,给天圣长了脸面。更应重重赏赐。”皇后偏头,脸上一派温婉,细细说道。 她对于这样的女子,打心底里觉着舒服。加上救命之恩,她心里自然感激颇多,看着慕槿的眼神也更加喜爱。 对于向将军和方太医升官加爵,这倒是容易还恩。可对于慕槿这样的女子来说,赏赐真金白银,她倒觉得有些敷衍了。 论功行赏的话,慕槿的功劳自是第一。 “皇后打算要如何赏赐?”皇上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对于这个,的确不能赏得太轻。况且皇后对于慕国公之女也颇为喜爱,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伤了她的心。 皇后略作思索一番,又看向那一脸沉静,淡然如水的女子。轻婉道,“臣妾觉得,这么多年,膝下一直没能有个女儿,颇为遗憾。虽然有蕊儿伴在身侧,可终究她也是要远嫁的。况且这些年她的性子也被臣妾惯坏了,让人煞费脑筋。” 听此,皇上也不禁点头,确实如此。 “那依皇后之见,你可是想让慕大小姐进宫侍奉你?”他微蹙眉问。 下面的人一听,也不禁伸长了耳朵细听。 进宫? 慕槿敛着眼眸,心里有几分思量。 “不。臣妾是想将慕槿收为义女,封为郡主。时常来宫里陪陪本宫也是好的。”皇后摇头,笑说道。 这个想法,打从慕槿还未进宫之时便已经思考过了。正愁没有由头如何地封赏。 好在她表现不错,得到天齐太子与东陵皇的夸赏,如此赏赐,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皇上闻言,本平和的神色有些纠结,封赏名分不是小事。况且…… 但是,他又看着皇后温婉请求的样子,心里也不禁微动。 确实这些年他与皇后膝下无子,而他也因自身之症给她心里留下了遗憾。即便是她嘴边说着不在意,可是,他也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对此,他心里愧疚才是更深呐。 “既然如此,那就依皇后……”他点头似也觉认同。 “不行。我反对。”就在众人凝神细听之时,底下响起一个蛮横的女声。 淮安郡主从位置上起身。满眼不忿地瞪了慕槿一眼,又扭头不悦道。 凭什么这个女人还能和她一样平起平坐? 她绝不答应。 慕槿淡眸微掀,看向出声反对的人,微微勾唇。 她倒没想过要什么封赏。只是,她并不在意的事没想到有人比她要在意得很。 有趣了。 慕晗烟轻咬着唇,坐在位置上,还没有从断弦之中回过神来。此刻刚恢复一些清醒,便听到赏赐慕槿的话。 心里的落差不是一丁半点。 凭什么,这个女人抢了她的嫡出大小姐之位不说,就连如今的风头也被她夺得干干净净。 如果这是她的报复,那也是报复对了。 可她不甘心。 又抬眼看向对面那一脸冷漠的男子,浑身的冷冽一如既往,让她的心弦也不禁微微拨动。 可是,他的眼睛,从那个女人进来开始,便没有移开过半分。 难道,他对她,真的…… 不,不是她想的那样。不会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她不能让慕槿得逞。她喜欢的东西,没人能和她抢。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封郡主,怎么有脸得到赏赐?”秦蕊满口反对,看向慕槿的眼神活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众人看向她,一脸不解。 皇后要对人封赏,这个郡主凭什么出来反对。 “蕊儿,你这是何意?你胡闹也要分场合。平日里本宫不管你,这里,可是宫宴。”皇后沉声训斥。 齐欢微微挑眉,眼里含笑地端着酒杯,看向这突如其来的插曲。 这一切的起因,貌似都是那个女子引起的。 有些能耐。 “我……” 秦蕊哑然。她当然知道这是宫宴。 可是,让这个女人白白得赏,还要占据她在皇婶心里的位置,她怎么能咽得下心里的气? “皇婶。您听蕊儿说。前几日,这个女人不分尊卑,见了蕊儿不行礼不说,还不要脸地抢了我的东西,迷惑大王叔为她出头教训蕊儿。您说说,她怎么好意思得赏呢?”秦蕊一脸不悦,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 迷惑? 慕槿眉毛微动。 她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个淮安郡主扯谎演戏的本事也是一绝。 “秦蕊,你若知道分寸,就立刻下来。胡言乱语,便是你身为郡主该有的样子吗?”一道冷冽无情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在殿内,含着几分愠怒。“若是如此,那你的郡主之位,本王看,不要也罢。” 黑白混淆(二更) 前几日的事他只是简单教训了一下,没有向皇婶禀报。没想到今日竟被秦蕊抓住了机会随意诬陷她。 就凭这点,已是他不能忍。 “我!”秦蕊一脸气愠,抬头看向座上的人,“皇叔,您瞧瞧,这还没过门儿呢。这个女人就让王叔如此袒护她。王叔心里哪还有蕊儿,哪还有皇叔皇婶的位置?” 哼。 “都是小孩子脾气,皇兄皇嫂又何必计较?”贤安王看向争执不休的秦蕊,白皙的面庞划过几丝深笑。 敢情都想来掺和一脚? 慕槿淡淡一笑,“若是郡主对我与宁安王的亲事不满,那不妨请郡主发一发善心,将我与宁安王的亲事退了?” 这话让殿内的人惊诧不已。 若真能退了,她感激不尽。 不过,量秦蕊也没这个胆子。 “你!”秦蕊怒,“皇叔,您看看,她都不将王叔的亲事放在眼里,更不把您的旨意放在眼里,这样的女子,怎么能……” “闭嘴。”宁安王眸光冷沉,看向秦蕊愤愤不平的样子。额头青筋浮现,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升上。 若是秦蕊再说下去,他保不准还要听到慕槿说出什么话来。 他本就因慕槿的心意有所烦忧,也没想到她会拿她与自己的婚事来刺激秦蕊。 让他无端觉得心里一抽。 “我……” 秦蕊脸色难看,被人呵斥住,难以出声顶撞。 比起皇叔皇婶,她其实更害怕这个冷面冷心,连笑容都难得一见的大王叔。 她方才只是气不过。 哪曾想慕槿短短一句话就将他激怒,将气撒在了她头上。让她不敢再说什么话反对。 眼下这个局面,有人看得惊心。可是,惊心归惊心,这事儿,也难保不会祸及他们。 能不开口便不开口。 皇上一向都很尊重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是,这样的情况却是让他有些头疼。 在宫宴上还能如此无礼,也只有秦蕊这样的人能不管不顾地撒野。扫了面子不说,还会让他国看了笑话。 谁的话真。谁的话假,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云儿啊,你来说说,这事你怎么看?”皇上也一改先前的正经称呼,扭头看向坐下一直未出声的人。 云盏的话,向来都合他心意,凡事也能说到他心坎儿里。这会儿虽不是政事,他倒是想听听他的意思。 话落,大家的目光也不禁向座下左方第一处的位置看去。 不知道云相爷对此事会怎么看。 云盏闻言,本敛下的眼眸也不禁微抬,看向立在阶下,一脸沉静雅淡的女子。眼里划过几丝流光。 “皇上不觉得,淮安郡主言之有理么?”他动了动眉尖,薄唇微动。 有理? 这话倒是让秦蕊也有些诧异,受宠若惊了。 她也只是随口说的气话,倒没想到这高高在上,从来对她视而不见,从未对她有过另眼相看的云盏此刻会认同她说的话。 “怎么个有理?” 皇上也有些不解。 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云相爷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淮安郡主说,慕大小姐对她无礼,不分尊卑,抢她东西。无异于蔑视皇权,也未将皇上放在眼里。”他动了动唇,低缓地道。 这会儿要拿她开刀了? 慕槿眼皮子微动,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思。 有人听此不由拧眉微揪,有人却是眉心舒缓,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皇后闻言,也不禁用疑惑地目光看向云盏,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若说这话,她不免有些怀疑,这慕大小姐是否是无意得罪过他。今日的场合,说错了一句话,对于慕槿的声誉可都是有损。 “这胆量,让本相也很是佩服。”云盏眸光微烁,眼里泛着几丝兴味。“这里的朝臣,本相觉着,能做到的也没几个。若是诸臣在朝堂之上都能像慕大小姐这样,勇气可嘉。像她对待淮安郡主那样,大胆不惧。本相相信,日后的天圣朝堂,一定会更加严整清肃。上行下效,子民也会因各位朝臣的敢说敢做而爱戴于尔等。” 是好是坏,一听便知分晓。 这样不留余地地夸她,黑的说成白的,会让她觉得,以后杀人放火也是正当的了。 云盏这么说,让她一时也无从反驳。 “那依云儿的意思,便是要许肯了?”皇上即便对他的理由有些诧异,但还是出声相问。 云盏抿唇不语,微点头。 皇上闻言,眉间虽有一丝纠结。可是,这忧绪也是一闪而逝。 他相信,云盏做事,从来都有他的道理。那便等他下来之后再听他细细解释罢。 “既如此,那便准了。这慕大小姐于皇后有救命之恩,功劳不薄。皇后想要如何封赏?赐何名讳?”皇上也点头同意。偏头问。 看来,皇上的心,着实偏向着皇后的。连太妃与贵妃在她面前也没有多说话的份儿。 只是,树大未免招风,青陀寺藏经阁烧毁一事便是很好的例子。 慕槿微垂首,细细思索着。 那里的真凶,怕是永远也不会查出来。 “臣妾觉得,慕大小姐眉清目秀,秀而不媚。勇气可嘉。且这浑身的气度,也全然不输于皇室里的子女。臣妾以为,清正二字最为相配。”皇后抬眼一笑,眸里的温婉不变。“只是,这事也是云相爷应允的,就不知,相爷有何高见?” “清正?”皇上嘴里轻楠,略作思索,似也磨棱两可。 “素心不喜,貌之不配。素手折枝,淡去其香。古有道人,其心凉恸。生所求之,不过一世不痗。”云盏略作犹豫,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眼里含着几分深意,“不如,赐名折香。” 他唇齿间字如珠玑,清脆悦耳,煞是好听。 慕槿疑惑,他为何又给她取这个名字?难道要让她一直记着,她以前在相府待过,他可以随时揭穿她吗? “但求心不痗。”皇后娘娘颇有感触,点头认可,“意喻很好。折香?比起清正来说,确实不错。不如,就依云相爷所言,赐名折香吧。” 皇上见两人同意,自然没有别的意见。欣然点头吩咐,“即日起,慕国公府嫡出大小姐慕槿,册封为折香郡主,归皇后义女。一切起居住行,皆以皇室之礼配备。” “这样,皇后可满意了?”他笑问。 “臣妾谢过皇上。”皇后点头一笑。 朝臣也面色一舒,算是没有多大偏离。 慕槿淡蹙了蹙眉,屈膝行礼,“谢皇上,皇后娘娘。” 折香郡主? 主不主都无所谓。 但是,既然升了位份,那想必官位在她之上的人也没有几个。做起事来,岂不更为方便? 这么一想,白得了个便宜郡主,倒也划算。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名字还是落到了她头上。也不知他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是此意…… 她起身抬眸,却正巧对上一双幽深如许的眼眸,此刻幽幽地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唇含了丝丝邪魅。 慕槿敛眸,径移步,朝着位置上走去。 秦蕊见此,也只能心有不甘地原地跺脚,剜了一脸淡然的慕槿好几眼才忿忿回到位子上坐下。 他没听错吧? 折香? 秦笑一手撑在桌上,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出来了。 他要是记得不错,这以前云盏府上就有一位小哥名唤折香。怪哉怪哉。 一时想不明白,他也只有拿起酒杯,犯愁地喝下一杯酒。 ** 这场宫宴,总的来说风波不大。除却几个小插曲外,也没别的意外。 只是,今夜有几个人的表现,让她有些怀疑。一路走着,她也只能边踩着脚下嘎嘎作响的石子边琢磨。 亲人(三更) 宫宴虽过,可还有一刻钟时间,便是子时。皇后娘娘的生辰,遵从节俭,随着宫宴一并办了。可是,该有的庆贺却是一分也不能少。 应了皇后娘娘要求,一众女眷得随着她一起去撷芳园赏夜景。品茶会话。 若是平常还好,慕槿可以让人带个话,她可以一走了之,回去好好睡个觉。可是今夜不同,她才得了封赏,是个被人牢牢记住的存在。 倘若她离开了,是个人也能发现。 因此,只得跟着她们一起去品茶赏景。 其实,撷芳园的景致颇有讲究,一草一木都受人精心布置。是以不算大的园子也容纳了近百人。 这里的花开得正盛,夜里随着凉风刮过,鼻尖也浸入一抹幽香。灯影重重间,皆是脚步缓落之声。 “娘娘,您将这个披着,免得着凉了。”一株花树前,侍女上前将披风披在皇后肩上,又退到一旁。 这里来的人,除了太监和侍从,其余皆是女子。不乏有第一次来的女眷。说是女人的集会也不为过。 “这花儿好香啊,你闻闻。” “确实是香,说起来,我还从没在府里见过呢。” “哎,你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也挺美?” 官臣家的小姐也不免被这些美丽的景致所吸引。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又聚在另一株花树前,足见她们的兴奋。 撷芳园虽然不大,可是树影重重,灯盏映照,少不得有几分凌幻之感。 慕槿看了看远处朝她招手皇后娘娘,身边围拢着几个贵胄夫人,垂着眸走过去。 “来,槿儿。”待慕槿走至身前,便见着皇后对她温婉一笑。“本宫也知你少有进宫,这里的景色,连常年待在宫里的人看了也不心生免喜爱。你觉得如何?” 慕槿抬眸看去,发觉眼前是一片池塘,里面的荷花还未开放,却似乎也能感受到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萦绕不散。 池塘对面,是一座亭子。那里连着其他的园子,四周也种了些许花丛。 如斯美景,却让她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感触。 “这里的景,一个人看着,会觉得静。看久了,若无变化,也会觉得厌。倘若很多人来欣赏,会感觉到孤独。看久了,不免心生悲怵。”这里的景美则美矣,只可惜,一切繁华热闹之中,似乎也透着丝丝宁静孤美。 皇后摒退身后的丫鬟以及一众夫人,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笑问道,“你和她们说的,不一样。一个人觉得静,孤独还可理解。可这么多人前来,陪着本宫一同游赏,又何以来的孤独呢?” 她对这个新封的郡主还有着颇多不了解。 慕槿抬眸淡看向远处,静静说道,“臣女拙见,皇后娘娘自不必当真。这里的景虽美,可是却都锁在了这处皇宫大院。只留给为数不多的人欣赏,不似自然,无自由。即便再多的人前来观赏,若不懂得您的心意,无心灵契合之人,也是孤独。” 皇后娘娘虽然秉持着温婉贤淑的气度,皇上对她也很是尊重。可是,自己却看得出来,她眉眼间不经意散发的忧绪,都在说着,她并非看上去那么快乐。 “这还是本宫入宫以来,头一回听人这么说。”皇后偏头微笑,看向远处的亭子。“你可会抚琴?” “以前学过一点,算得上是入门。”慕槿敛眸轻语。 身为皇室公主,从小便要习琴棋书画。虽然她对琴曲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能将它弹得随心所欲。 皇后看她垂眸淡然的样子,不禁温婉一笑,“说你常年离京,偏居破宅,学得都是不入流的粗鄙技艺。可她们却哪儿知,实际上,你要比一直待在闺阁的小姐强了太多。” 不止是一星半点。 连她自己,或许也没有这个女子看得透。 “你怎么会医术的?”她派去查过慕槿的大概消息,知晓得也并不多。 “娘娘感兴趣?”慕槿反问。 她这下真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女子是不是能看透一切,将她所想的事都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看向她,若有所思 “本宫只是好奇。许多年前,本宫还未入宫,只是一个医师的女儿。自小父亲便想着让我传承他的医术,可我却死活不愿意。”皇后娘娘笑说道,“如今倒是想学,可是他却不在人世了。身边的亲人,也只剩二叔一个。” 又是一个未曾珍惜过的人。 说来可怜,却也不可怜。 “娘娘只剩一个亲人?”慕槿对此倒有些好奇,原以为她能成为皇后,出身应是不低。似乎不是这样。 “嗯。他便是傅元,傅大人。至今无妻无子,为大小事操劳。”皇后点头,“只是,他一直在处理案子。本宫也常年待在宫里,也未能出宫去瞧瞧他。” 若她不说,自己还真不会将这两人想到一块儿。 “若不是二叔曾于人有恩,如今,可能会一直待在那破败的村落里当个教书先生,一辈子碌碌无为,抱憾终身。也不能出了那块小地方,为民请命,有所作为。”皇后想到这个,也不免心生感叹。“说起来,我能坐上这个位置,若无二叔的贵人一直在后帮持,恐怕,本宫做宫女那会儿,也早该被人折磨至死了。” 说到底,这恩早就还完了啊。 “您说的贵人是……” 真相,扑朔迷离(四更) 慕槿心里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除了他,还真想不出别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将一个小小的宫女扶持在这个尊贵无比,让人难以接近的位子上。 统领六宫,掌后宫恩威。 “不过小小一个恩情,他却一直记到了现在。连带着本宫也跟着沾了这光。”皇后看向时而摇曳的荷叶,心下思绪万千。“本宫说的这个贵人,你也见过。只是,能想到是他的人,没有几个。因为那样的事,也没有多少人能遇见。” 莫非,这傅大人和云盏还有什么渊源?原本只是这皇后的一番感叹而已,没想到都想到这么远来了。 “那恩情,怕是很重吧?” 若是小小的恩,打发点银子便够了,何须这样麻烦。 “本宫也不知怎的,竟和你聊到了这处。很少还能见着这样与本宫投缘人。”还能将她的心事知道的清清楚楚。确实让人刮目相看。“恩情,可能对于二叔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轻于鸿毛。对于他,可能会是,难以回报。” 这些事一直憋在心头,很少能和人聊个这么痛快。 “若你想知道,那待会儿本宫说完了,你便过去那个亭子,为本宫好好弹奏一曲。”她轻挽了挽袖,唤人拿来了一盘糕点。 慕槿看了看在四处赏景的人,依旧有说有笑。并未因皇后娘娘在这儿而觉着束缚。 “你也不必奇怪。这是本宫往年便定下的规矩。每年生辰之日,本宫都会邀女眷进来赏景。有时候,本宫也会唤她们一起过来聊聊天。或者让她们自己转转。”皇后递给她一块糕点,解释道。 其实,皇上的年纪虽不大年轻,可这皇后娘娘的样貌却是保养得极好的。与二娘比起来,只大上那么几岁。 说起来,二娘与萝儿自从被云盏的人接走过后便再没见到过人影。 她们现在会在哪儿? 慕槿接过糕点,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小口。 味道的确很好。 “当年,二叔只是个村里没什么本事的老实人。除了教村里的孩子识书认字外,每日还要去山头挖草药换点钱。”皇后娘娘笑看着她。“恰巧有一夜,他拿药换钱回来晚了,正逢着下雨,他碰上了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那人倒在烂泥坑里,浑身是伤。若不是二叔带回那人,给他一杯醒酒茶,退了他的风寒。恐怕他还要醉上个三天三夜。” 说起来,她也有些困惑。 也不知当时他遇上了什么事。 “然后他就走了?那傅大人……”慕槿心头有些疑惑。 若说这人是他,她是打心底里不信的。 “当时本宫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那时本要去东陵救人的。”皇后娘娘想起这事也不禁皱了皱眉。“但是,却被人半路阻拦了。没有救出他想救的那个人。他走后不久,二叔便被镇上的人叫去,做了衙门的一个小官。然后,被人一步步提携,短短几年之内,便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所以说,她也是跟着沾了二叔的光。 又是东陵。 慕槿对这两个字无疑很敏感。 “他去东陵救什么人?为什么要去救?”一时间,她脑袋里也有些乱了。 只觉得,还有一些事,她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可以肯定,皇后娘娘口中的人是谁。只是,因为这番话,她又不免想起了那日在他房里看到的字迹。 有关沈婴的生平。 他和东陵到底有什么牵扯? 总感觉,她离想要知道的事更近一步了。可是,却总有些不对劲。 皇后见她刨根问底,神色间有些无奈。“本宫不知。我只知道,即便那个人不来阻止,他也救不了。只可惜,这些年来,他一直记着这恩怨,将这笔帐也算到了阻拦他的人身上,从未罢休过。如今两人亦可谓是水火不容。” 弄得本就复杂的朝堂更加不稳定。 可惜,她身在后宫,无法干预。 “娘娘说的这两个人,是云相爷和…宁安王?”慕槿心下思索一番,除了他们两个势同水火外,暂时还想不到其他人。“那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盏去东陵要救什么人?宁安王为什么要阻拦? 皇后听此,只抿唇微笑,不语。 “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本宫不用说,你自己也能知道。好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是不是该去那里,坐下给本宫弹奏一曲了?”她温婉地笑着,眼里含着一抹平静。 对于慕槿,她心里难得有一种亲近之感。仿佛是走散多年的亲人一般,让她信赖。 见皇后娘娘不再回答她。慕槿也只得作罢,看了看远处的亭子,起身往对面走去。 池塘之上建了与对岸相连的一条木板路。慕槿从这里径走过去,不过片刻便到了亭子里。 皇后娘娘见着她远去的身影,眉间带了几分不解。 他究竟,要做什么呢? 虽然不见恶意,可是依旧让她疑惑。让她说这么多,到底是…… 亭子里,摆放了一架古琴。 灯火掩映下,也能瞧见这琴身的模样。 琴上有七弦,盈亮的弦丝仿若冰蚕。却又闪烁着五种不同的颜色。琴身由乌丝黑檀木所做,隐约可闻见它的幽檀香气。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她却觉着熟悉。也心知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琴。 不要脸(一更) 慕槿坐下,抬眼看了看远处赏景品茶的人,树影人影重叠,无端觉得静默。 皇后娘娘坐在一株花树下,手里捧着暖炉,神情温婉地笑看向这方。 慕槿微颔首,轻叹一口气。这琴,今日她是非弹不可了。 不过,这琴的质地,真是好得没话说。 她抬手抚了抚琴弦,轻轻地触碰而已,耳边都似乎夹杂着细微的风铃声。 上面的断纹,纹理极细致却又极多,但是却毫无违和之感。 素和说过,这琴身断纹越多,则琴流传愈久。越是珍贵。 “铮”地一声,她试着弹了一个调。 比她想象的曲调更要合适。 随即,她也平复下心情,轻拢慢捻起来。 耳边仿若高山之泉,泄下哗哗流水之声。一切都寂静,一切都空灵。 不知不觉,她也渐渐沉浸在这袅袅琴音之中。远处赏景品茶之人只闻耳边传来丝丝琴音,却没有看到弹琴之人身在何处。 都跟着这琴音放慢了步子,放缓了心境。 直到一曲完毕,这里的人也未回过神来。 慕槿垂眸,放下手。 她所学的曲子不多,除却这首柔和的以外,其余都莫不是节奏较快,最适合杀人之用的幽音。 “咔嚓”一声,细微的枝叶断裂声从后传来。 慕槿凝眉,偏头。 正见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负手立在身后,脚下踩着飘落的干枯枝叶,喀喀作响。 “你来做什么?” 人未至身后,她出声淡问。 若是她猜得不错,这人已经来了多时了。只不过她一心专注于弹曲,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 “你的曲子弹得不算好。”这道声音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幽深的眼眸落在琴旁的女子身上。 她没有怪他无声无息地来到身后已经不错了,听了她弹曲却还要挑三拣四。 虽然她的琴弹得确实不如何。但是,也犯不着让他来嫌弃。 “你……” “却是本相听过最好的曲子。”还未待她反驳,他又不疾不徐地道。 慕槿微抬眸,目光里含了一丝不解看向他。“相爷这么说,想必于琴艺方面颇有心得了?” 他应该也会弹琴的。 云盏垂眸,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子,眼底幽凉的光也不禁慢慢变得柔和。 “本相路过此处,没想到会听到琴声。”他似在解释,听得人有些疑惑。 慕槿抬头,看着他修长如玉的身影立在身侧,思绪有些恍惚。眼里含着几丝不解。 “本相教你?”耳边只听闻低缓几字,不待她拒绝,手上便传来一道温凉的触感。云盏俯身环住了她。两手轻握住她放在琴弦上的玉指。 慕槿淡拧着眉,一股清幽淡雅,玉兰似的香味扑入鼻间,让她心神有些发怵。耳边也隐隐升起一股微烫的红晕。 他,这是…… “琴,有其调。不必去想下一个音如何去弹,随着心来便好。弹出来的曲一样不差。”他的唇正挨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都极是充满磁性起伏,撩拨着人的心弦。 耳边忽凉忽热的气息仿佛萦绕在脑海,让她大脑又一瞬间的空白,手指也有些僵硬。 “放松,别想歪了。本相现在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只想教你好好弹这一曲。不过,你倒是可以有。”他低缓的语调好像一条大灰狼,正引诱着一只小绵羊入坑,偏偏还让人觉得理直气壮。 他在说什么? 她对他才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慕槿理了理心绪,低眸瞧着身前的琴弦,暗暗深吸一口气。 云盏半揽住她,看着她细微的变化,唇边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幽凉如花的笑意。 若是被人瞧见了,恐也会因这抹笑容而驻足停留,难以收回眼。 调整好思绪,慕槿平复下心里的紊乱。指尖微动,他已认真地握住她的双手,一下一下,缓慢地拨动着弦。 耳畔传来丝丝轻缓的曲调,不似流水,却依旧温缓凉和。 眼前,仿佛是群山环抱,在这高山环绕之中,似乎开遍了芬芳馥郁,姹紫嫣红的花。漫山遍野,一朵挨着一朵,让人流连忘返。 这样的气息,这样的场景,仿佛岁月静好,一切忧愁都渐渐散去。在她心里,已然胜过了青山流水,常青翠蔓。 自己想要的,便是这个么? 慕槿心里有片刻的思索。跟着这琴音,她好像看见了她心底深处最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却又无比遥远。 他教她弹出来的曲,竟是有如此魔力。这是她所期待的,还是,他想要让她看见的…… 慕槿陷入这低缓琴音之中,指尖似乎也没有了知觉。万籁俱寂,周遭的一切都渐渐消失在眼前,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样的曲,比其他任何的曲子都更加有吸引力,它能让一个人听到心里的声音。 就好像,就好像…… “来人呐,抓刺客,来人呐,抓刺客。” 一阵阵急促的声音在大脑里响起,让她从深陷的琴声之中抽离出来。瞬间睁了眼。 刺客? 她蓦地反应过来。 宫里出现了刺客? 下意识地起身,却发现身后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而远处,似乎也乱成一团。 “救命啊,救命啊。” 一阵此起彼伏慌乱无措的呼喊声从对面传来,让她也不禁凝眉,准备过去。 “嗖”地一声,耳畔刮过一道风声。一道暗色的人影从身后飘过,停留在景墙之上。目光恰巧向这里看来。 慕槿回头,借着浅暗不一的火光,映射在那人的脸上,让她也不禁睁大了眼。 上面,一个红色的身影正立在墙头,一双桀骜的眼眸似染了世间最深的戾气,无从接近,更无人能与他对视。 一袭红衣冽冽,潋滟芳华。 “不,不要脸……”她失声地喃喃自语。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怔然不已。 景墙上,一抹红衣挺拔立着。他的身上,披了一块红袍。脸上,覆了一块银黑色的面具。一袭翻飞的妖娆红衣,盛世绝代。 那块面具,是她很久很久之前便见过的。 景墙上的人此刻也注意到了她,听到她嘴里不自觉地道出的几字,眼神有片刻微怔,随即薄唇轻勾。 仿佛是在笑,笑得天地之间都煞了颜色。 美得妖娆万种,绝世无双。 红色的袖摆随风拂动,似在颤抖,也似在附和着这抹笑容。 “来人呐!在这儿!” 呼喊声渐近。 墙上那抹红影停留片刻,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慕槿愣了愣神。红衣潋滟,芳华如厮。 那个面具,她不会看错的。 真的是他吗? 看向消失在黑夜的红影,她眸光微幽,随即踏上墙头,飞身追了过去。 今夜,注定不安宁,也注定不平静。 ** 整个皇宫因刺客一事而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封锁宫门,四处搜查。 慕槿凭着极好目视力以及脑海里的印象,找寻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不时见到一些拿着火把搜查的宫人。她很好地避开这些人,在皇宫各处搜寻。 他应该不会跑得那么快。 若是被发现了,此时应该还在宫里才对。 眼前的地方,瞧着有些昏暗,一条幽暗的仅容得下两人并进的夹道,两旁是不高不矮的围墙。 这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四周也都很宁静。一时半会儿那些人还找不到这个地方。 慕槿沉了沉思绪,从树上飘下。落在夹道口,向里看了看。 四周无人,灯火很暗。 脚下的大理石被人清扫得纤尘不染。 莫非,这里是谁的住处? 看着不像是冷宫,为何却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 奇怪。 纵然心下疑惑,可是为了打消心里的疑虑,应证心里的想法,她还是迈步向里走去。 这条道不宽不窄,瞧着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路,此刻却觉得很短。没用多久的时间便走过了这条道。 你不要爷了?(二更) 绕过这条幽暗的小道,她抬眸看了看前方,是一个敞开的大门,里面也没有看见任何的灯火。 黑影重重,一道道凉风刮过。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冷涩。 难不成,这里是鬼屋? 怪不得她会这样想。是个正常人来了这儿也难免不会瞎想。 来都来了,她也不可能回去。 想罢,她便迈步,准备走进这扇敞开的漆黑色的大门。因着昏暗,所以也没有看清上方牌匾。 “忽”地一声。眼前又掠过一道人影。这下却不像方才那般,能将人影看得真切。 可是,即便她看不见它去哪儿,也隐隐觉得,他就在这附近。 “是你吗?” 空荡荡的门院内,她轻声问。 回答她的,是耳畔刮过的幽幽凉风。 她看见的莫不是个鬼? 这么一想,她也觉得这不太可能。虽然她能再活一次,有时候还能看见一些常人预料不到的景象。 这些鬼神之说,她还是难以相信。 “这里有人吗?” 她对着漆黑的门院轻声问。依旧没有人回应。 “吱呀”一声。 身侧又传来一道开门声。 慕槿偏头,看着这道门后隐约有着微弱的灯火。这不是间屋子,只是连接两个院的木门。 在她走进之后,身后的大门又徐徐关上。 眼前的光线虽然微弱,但是也能将这里的一切看清。 大理石铺成的小道,两旁种了几株花儿。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味飘来,让人莫名觉得在这皇宫大院之中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站立不久之后,她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微暗灯火。慢慢将周围的一切看清楚。 这里比起其他宫殿倒是好了不少。 只可惜没有什么人。 她慢慢走下石阶,步入小道。看着宽阔而寂静的园子,比撷芳园还要大上不少。 这里住的,会是什么人? 一边走着,她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她已走到了这园子的尽头。 尽头之处,是几块半人高的假山。下面是悄然无息的池水。若是在白日里,也不知会不会有游鱼。 池水右手方,是一处拱形门,那里面更加昏暗,但隐约可闻见竹香。 左手方,是一棵大树。黑色与青色相交,混合成了墨绿色,让人在微暗的光里感觉到一丝沉意。 树下,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她的红衣身影。 树的根很大,也不知是根还是垂落下的枝干,足有几条大腿来宽。一半没入地里,一半现出地面。 而那个人,正坐在上面,曲着一条腿。红衣墨发,仅一个背影,也无端觉得美艳。 慕槿微怔片刻,迈步走去。还未走至人前,耳畔便传来一道幽缓的曲音。 在离他三尺远处停下。她静静地看着那抹背影,听着这道熟悉却又悠远的声音。 这不是笛声,亦不是琴音,更不是萧声琵琶。而是叶子的声音。 若她猜得不错,眼前这个人,正是用树叶在吹曲。 不似琴音婉转,不是笛声悠扬,亦没有萧声沉久。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淡雅,幽婉空灵。 蓦地,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幕。 ** 黑暗潮湿的山洞里,她身上混合着泥浆和血液,狼狈不堪。一身红衣也瞧不出原来的模样。 地上,正躺着一个奄奄一息,血流不止的男子。他戴着一块银黑色的面具。气息微弱,浮若游丝。 她费了一夜的功夫,才将人给救活,止住了血。而他陷入了昏迷,也不知是意识不清还是故意为之。 他硬拉着她的裙摆死活不放,叫她娘。还撒娇打泼地喃喃细语,想要听她唱歌。 人已经救活了,她本想一走了之。可是这个人着实难缠。昏迷了都跟醒着一样,拉着她死活不让她走。 无奈之下,她只得随手扯下洞外的树叶,放在唇边,一遍又一遍地吹着曲子。 不知不觉中,她也累得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明,一觉醒来。 睁眼的一瞬间,便见着一双狂敛而狷魅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女人,你昨晚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很好听。”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以后,就都吹给爷听罢。” 他脑袋枕在手上,翘着二郎腿,偏头满脸惬意地看向她。 “这是我瞎编的,没名字。”沐槿瞪他一眼,起身朝着洞外走去。“你既然醒了,那我也该走了。我的将士还在等我,你也回去吧。来日再战。” 刚迈步一步,胸前就横出一只手,将她拦住。 “意思这曲儿,只有爷听过了?”男子奇怪地问,邪邪一笑,“哎,女人,抓住爷可不容易,你就这样放爷走了?下次抓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啊。泥鳅都没爷滑得快!” 女子抬眼,娇俏的面容很是不耐。似乎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 “我知道你的目的。”沐槿抬眼,睨向他。“故意被我军擒获,然后暗中打探敌情。好在下次出战之时将我的兵马一举击败。别白费力气了。” “哎,你既然都知道爷的目的了,干嘛还要放任爷搅乱你的兵队?难不成,你对爷有意思,舍不得让爷早点离开?”银黑色的面具下,也不难想象这是怎样一张张狂不羁,无赖流氓的脸。 “随你怎么想。”沐槿皱眉,打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 救他,不过是她不想趁人之危。否则。她早就任由他摔下山崖,活活摔死了。不死也要被狼群给吃掉。 如果将他给绑回去,少不得她的将士还会受他骚扰调戏。 扰乱军心,其罪当诛。 这个人。还是战场相见的好。做敌人可以,不适合做朋友。 “女人,你真不要爷了?”他又忍着脚上的伤,瘸着腿快速拦到她面前,“我们两个能遇见,还都穿红衣裳,还能一起掉到这黑窟窿里,一起瘸了腿,是不是挺有缘的?” 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真的可以想象。这面具下的模样,该是怎样一副玩世不恭,狂妄不敛的痞相。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能不能要点脸。”末了,她咬牙切齿从嘴里憋出这几个字。“不杀你,就是缘。” 年轻气盛,难免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军营里的事就够她烦的了,偏还要被这种人给缠上。她真恨不得不得昨晚应该一剑戳死他。 “爷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他抱臂邪笑,“以后,你大可以叫爷不要脸。” 这等豪放不羁脸皮厚的劲儿,果然像传闻中的做派。 沐槿瞪他一眼,将他毫不留情地推开。拖着受伤的腿,慢慢刨开身前湿漉漉的草丛,向前走去。 身后,男子看着走在前面的红衣身影,收敛起嘴边的笑容与纨绔的样子,眼里闪烁着一抹幽光。 寂静无人的断崖底下,只余两抹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 ** 慕槿听着这熟悉的曲子,思绪翻涌。 没想到,这只是她随口编的曲,他竟还能记到现在。一调不差。 比起当初她吹的调子,没有一点儿改动。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曲里面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丝柔情。 至情至性,至刚至柔。 耳边曲音渐歇,空静之中。只余二人静默不语,待在原地。 “鬼…煞。” 慕槿盯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心里思绪万千。缓缓出声。 没想到多年之后再见,他依旧没有改变穿红衣的习惯。 坐在前面的人闻言,身子几不可觉地微微一震。随即又慢慢将手放下,指尖,夹着一片翠暗色的树叶。 “比起这个名字,你还是叫爷不要脸听着更顺耳。”这道声音极缓极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这样的口吻,让人听来莫名觉得久违。 真的是他。 他的不要脸这几个字,只有她知道,也只有她曾挂在嘴边过。而她的曲子,也只有他听过。 是爷抢的(三更) 如若是以前,她定会毫不客气地上前将他给拉过来,大骂一句,凭什么吹这首曲子。 可是现在,她却莫名想要落泪。连鼻尖也泛起了一丝酸涩。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忍住喉间的酸涩,平复着心绪,轻声问。 她不怕在他面前暴露身份,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会。 不会泄露关于她的一丝半点的消息。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笃定。或许,她对他也很了解罢。亦敌亦友往往比朋友更加合适相处。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当初在颍州城,出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只可惜,这么久远的事,他怕也不记得了。 “女人,爷找了你这么久。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这道声音一如往昔,只不过,莫名多了几股凄凉。 浅浅一句话,简单得就好像他找了她许久,最后只是在等她回家吃饭一般。 耳边吹过几缕凉风,拂乱了她的发丝,也拨乱了她的心。 他,一直都在找她? 看着眼前那抹红色的身影,在他身上,无端萦绕着一股萧瑟与孤凉。让她的心也不禁微扯。 “你,找我…做什么?”酝酿许久,她轻声问出了这句话。 “做什么?”男子冷笑一声,似在自嘲,“爷不是说了么?不管你走到哪儿,生也好,死也罢。爷都会跟着你。你的记性,比爷还差。蠢女人。” 唯独那一次,他没有跟上去。所以,她消失了。 蠢? 若是以前她听到这样话早就拔剑相向了。可是,今夜听着这样的口气,却让她觉得莫名想笑又想哭。 这傲气的性子,一点儿也没改变。 不过,想到他的问话,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颗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也没有听到后面的女子出声。不禁拧了拧眉头,“你怎么不说话?” 他依旧用着以前的口气问着。 依然不难想象这面具之下玩世不恭,纨绔不羁的脸。 “你还记得,当初和你打完最后一仗,我便班师回朝了吗?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等着我。”她抬眼,目光落在红衣背影上,淡淡说道。“这些年,我哪里也没去。而是,死了。” 淡而无味的几句话,说起来很是平静。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过程是有多么可怕,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男子闻言,拿着叶子的手也不禁一抖。随即又狠狠握紧,将一片轻盈的叶生生捏成了齑粉。 “那,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他努力平复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心里的冲动,低声问。 慕槿眸光微散,眺望着拱门外,遥远的天边闪烁的星辰。 “然后,我又活了过来。”她淡淡道。“只不过,我的魂魄沉睡了两年。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距离东陵发生的事,却已过去了七年。我说的这些,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你就当是我,杀了国公府的小姐,然后冒充她的罢。” 再次说起这些,她更多的却是感叹。 不经意间,七年都过去了。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七年呢? “爷信。”这道声音依旧在她话落不久后便出声回应。 慕槿怔然,看着他慢慢站起来的身影,转过身来,她竟觉得有些恍惚。 再微暗的光,她似乎也能看清他微踉跄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来。唯独脸上带了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有一双眼,幽敛的,沉静的。 她没有后退。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除却淡柔,便剩下不解和疑惑。 “有时候,爷是真的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不然为何总是对爷这么硬。”他慢慢朝她走来,幽深的眼眸里,深情如许。 似喜,似伤。是悲,亦是深藏许久的情愫。 “我……” 慕槿被他说得头皮发麻,一时语塞。 她是真的无从反驳。 那个时候他总是缠着她不妨,她被弄得烦了,也只有用这个法子将他甩开。 她哪里知道他会记到现在。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停住脚步,立在她身前,垂眸看着低了脑袋与他肩齐的女子,勾唇低笑道。 “什,什么秘密?”慕槿抬头,眼皮子微抖,盯着他的眼睛,发怵地问。 总觉得,这个时候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他勾唇,眼里露出一股邪魅,“在颍州城那会儿,你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包括你嘴里正吃着的那串。都是爷抢的。那还是爷第一次吃糖葫芦,没想到吃你吃过的,还挺甜。只可惜,你太笨。追了那么久也没有将爷追到手。爷要是不说,估计你一辈子也不知道。” 慕槿无端觉得,额头上多了几根黑线。 他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哪壶不开提哪壶。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不过,有一点他没有说错。在她那短短的一辈子里,她到死也不知道是面前这个人做的。 “还有。”他幽幽地道。 对不起(四更) 还有? 慕槿抬眼,皱眉看着他。 “那夜,襄京雪山下。那满山的花儿,都是爷烧的。爷可是看着它烧得连根都不剩了才拍拍屁股走人的。可惜你太蠢,查过来查过去,将整个襄京翻过来也不知道是爷做的。”说这话时,他语气里莫名含着几分得意。可更多的却是怀念。 “原来是你。” 慕槿闻言,不免额头青筋直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可随即想到什么,看到他唇边挂着的邪笑,又忍了下来。 她弯起眼眸,问,“你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是嫌我没有死得彻底,好再让我气死一次?若是如此,我看你也别白费力气了。” 很久之前,他便是老气她,让她气得跳脚抓头也无可奈何。 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闻言,他的瞳孔不禁一缩,拧眉看向她。缓缓挪步,又向她靠近了几分。 慕槿盯着他的眼,只觉手腕上一紧。他皱着眉,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力道不大,却也让她不能挣脱。 “爷说这么多,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明白?”他一字一句道,目光带了一丝忧凉,落在她的脸上,不肯放过任何的变化。“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爷的心意吗?” 他找了她这么些年,很累。但是知道她就在眼前的时候,一切的累都值得了。 慕槿闻言,眉头微拧。见到他的心情,由惊喜转为惊讶,由惊讶转为平静。此刻,因他的话,却是由平静变成了茫然。 “我……”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什么。 他对她的心意? 难道他…… 被这个想法蓦地一惊,抬眸再向他看去。却发现他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腰间传来一丝温热,他伸手将她从后抱住。 “对不起。”他的下巴紧紧抵在她的肩头,耳边只余他低凉的话,“这么久了,爷才找到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不小心弄丢了的孩子。语气里带了几丝哽咽和委屈。 一时间,慕槿也慢慢垂下眼眸,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任由他抱着,没有推开,亦没有拒绝。 她没想到,他对她…… 这份情,会是如此的沉重。 虽然没有见过他的脸,但是,他们曾敌对相战过,也曾并肩作战过。 即便他总是将她气得跳脚,可到最后,却是他,曾经和她相看不顺眼的人,也一直背地里毁去她喜爱的东西的人,说出这句对不起。 蓦地,眼角有一丝滚烫。连带着鼻尖也酸涩起来。 她抬手,慢慢摸向自己的脸颊,一颗泪珠抹在了指尖。看着指尖那颗晶莹而剔透,滚烫而灼痛的东西。她的眼里划过一丝不解。 原来,她流泪了。 她的肩上,此刻也有些黏湿。慢慢偏头,脸颊不经意间贴到那块冰冷的银黑色面具。 他…… 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不会相信,今日这个魔王会这样拥着她。也不会相信,她会任由他抱着。两个人一起,静静地,不说话。 突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字。 殊途同归,岁月静好。 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又好像都在眼前。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什么时辰。直到平复下心里的情绪,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慕槿看向他,动了动唇,问,“你是,刺客?”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很少在别人那里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 只知道,他曾经作战的那个国,已经被人给灭了。 她想着,他那样厉害的人,又怎么会任由他人将背后的国给灭了呢?而且他也不知去向。 她以为,他也死了,或者,隐姓埋名,到了别处去祸害那些无辜的人了。 没想到,他竟出现在了这里。 “嗯。”他点头承认。看向女子疑惑探究的目光,唇边轻勾。 “那你……”慕槿皱眉,她不想问他来这里刺杀谁,更不想窥探关于他的事。想了想,才又道,“还不走?” 那些人若是搜查,这里也定不会放过。 “你很担心爷?” 他眸光微幽,盯着她的脸,低笑地问。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能透过这块冰冷的面具,看到他幽深如许的眼。 “你就不想看看,爷到底长什么样么?”他低笑地问,语气里带了几分兴味。 是美是丑,那又如何。 只是,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场景。 那时候,襄京城郊外,夜里飘起起了丝丝小雨。覆在人的透顶,撒下一层层白丝。 夜里,本就寒凉。 她站在细雨中,他替她举着伞,手里拿着一个灯笼。 “这是爷第一次大发善心。爷还从没有替人为奴为仆做过这样的事。”他的语气,依旧玩世不恭,浑身都是一股桀骜不驯。“女人,拿着,一个人出来,下雨了也不知道带把伞。爷上辈子欠你的吧,由得你来这样故意整爷。” 爷是这风,丑也想看(一更) 四周都是凉凉的风,夹杂着寒冷的雨。而她一袭绯红衣衫,静默地怵在原地。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回头,瞥见是他。眉头顿时沉下。“不好好待在边境,你来这里找死么?” 颍州城离这儿这么远,他竟偷偷跟踪她,一路来到了襄京城。若让其他人知道他是敌军首领,绝不会放他离开。 “你以为爷愿意?”他没好气地道,“都到这儿了,也不进去瞧瞧。你父皇病重,还这么犹豫做什么?” 快马加鞭赶回来,却又不进去。女人的心真是复杂。 沐槿皱眉瞪他一眼。 脸上明显写着不耐的‘要你管’几字。 她就知道,这人又打探了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军营里如何了。她这样匆忙地赶回来,万一敌军攻城怎么办? “放心。爷是君子,不是小人。爷都和你相处这么久了,你还怕爷趁人之危?”他垂眸,看着她头发上沾染的丝丝白雨,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看到她这样忧虑的样子,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便升起一股烦闷之意。不喜欢见她这副模样。 “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三番五次地潜入我营中,想做什么?”沐槿语气微沉,分明俏丽的脸,此刻也浮现出一抹愠怒之气。“还有,你整天戴着这样一个鬼面具。是怕别人看出来你心里有鬼吗?还是想着做坏事的时候不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她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对她有丝毫的关心。在她看来,他接近她,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她绝不轻信。更不会轻易上当。 “你是这样想爷?”他眸光微敛,划过一丝幽凉之意。语气依旧桀骜不羁。“你若是真想看爷的脸,不妨亲自动手,将它摘下。爷让你看个够。保证你看得移不开眼,以后都对爷恋恋不忘。” 话里,莫名带了几分自信。眼里也露出一丝期待。若是她真将它摘下来了,说不准,她看上他了也不一定。 “谁稀罕。”沐槿神色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又疑惑地收回眼。 “哎,你真不想看爷长什么样?”他不依不饶,霸道蛮横地问。 这个女人怎么就对他一点儿也不上心。 “不必了。我怕明日吃饭睡觉的时候犯恶心。行了,你走吧。”她不耐地扫他一眼。 说罢,她转身便走。独自迈入雨中。 “哎。”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假思索地上前拦住她,“拿着。爷不需要。你可别掉泥坑里,摔得连爹娘也不认识。” 手里的灯笼和伞一并塞在她手里,转身便走。利落干脆,潇洒肆意。 沐槿一手握着伞,一手提着灯笼。怔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洒脱随意,嚣张跋扈。 嘴硬心软,说的兴许便是他这种人。 未多做停留,她转身,看了看较远处,一座高高的城门上空,映射着暖意淡柔的光芒。 很快,她就已经走出几十步远。远处拉下一个斜长纤细的背影。 而在她离开后,幽暗的大石头影子下,才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他看着女子远去的方向,眸里带着几丝笑意和落寞。抬手,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妖冶,却又邪魅狂狷的脸。 少年人的脸上带了几分纠结,喃喃自语道,“女人,你要是回头,就能见到爷长什么样了。” 只可惜,那个女子听不到他的话,也没有回头。 独留他一人静立原地,顶着夜里飘下的寒凉细雨,过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 思绪拉回,而当慕槿抬头,望见的依旧是一双幽深如许,从未改变的深情眼眸。 她一时半会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会对她有着那样深的执念。即便是他不说,她也隐约能感觉到。 很希望,他说的这些都是同她开的玩笑,还是像从前那样,故意整她的。 还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正经的样子。 “你,找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了的事实。为什么,你还不放弃。”换做是别人,她还可以相信。 可这个人,曾是她的对手,很强也很厉害。不可能不知道发生在东陵的那件事。 这些年,他真的…一直在找她? “你感觉到风了么?”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询问,才慢慢挪开了眼。看着树上簌簌摇曳的叶子,有片刻凝思。问出这句毫无干系的话。 风? 慕槿略带不解地看向他。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所见的依旧是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叶。 “以前,爷的师傅就同爷说过。人的一生,就如同这风一样。风一旦停了,就意味着它会消失了。”他颇有感触地道,“爷就像这风,如果风停了,那爷随时都会和它一起,彻底消失了。如果停了,那爷岂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就意味着,他永远也看不到她了。 所以,他不能停下来。 慕槿红唇轻抿,心里有着片刻凝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让她莫名想起了一句话。 如果看不到风,就成为风,成不了风,就追着风。 他说他就是这风,停不下来。一旦停了,就会消失。连一丝痕迹和影子也没有。 这就是他的答案吗? 即便是如此,她现在,还可以将一份感情交付于一个人身上吗? 毕竟,她不能忘了,如今该做什么事。 “爷知道,现在,你心里没有爷的位置。”他动了动唇,眸里含着几丝苦涩。“你如今,为仇而活。那以后,可不可以…为爷而生。” 哪怕一次,也好。 这句话,莫名带了几分乞怜的意味。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戾气和煞气。满眼都是柔情。 他这样子,她真有些不习惯。 可是,看到他的双眼,她也无法忍下心来抹去这眼里所含的希冀。但承诺,也不是随便能说出的。 一旦说了,那便意味着,她很有可能禁锢在这里面,随时都会窒息。 所以,她不能…… “行了,女人,别那么磨叽,爷跟你开玩笑的。爷不需要你为爷而活,爷为你而活就行了。”他低笑道,似在嘲笑她方才的纠结。 慕槿蹙眉,奇怪地看他一眼。 鼻尖隐隐传来一道幽香,让她淡拧了拧眉。 这人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总是变化多端的,让她有时也难分真假。 不过…… “方才的事,还没有结束。我现在倒是很想看看,这张冰冷的面具下,到底是什么样?”若说没有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抬手,缓缓摸向他的银黑色面具。眸里含着几丝淡色,唇边绽着浅浅的笑意。 “你……”他握住她欲要触碰到面具的手。神色里闪过一丝犹豫和纠结。“真要看爷的脸?万一,爷长得像丑八怪怎么办?” “丑也想看。”她静静地盯着他的眼,淡淡地笑着。“鬼煞将军何时变得这么犹豫不绝了?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谁也不肯放过谁。 他不松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微怔,随即又露出一抹幽深的笑。带了几分戏谑。 “爷再丑,你也不能嫌弃。”他挑眉,略含痞意地道,“看可以。不过你得付出一些代价。女人,你敢么?” 语气依旧是难改的霸道。 慕槿略拧眉,随即浅笑,“有何不敢?” 在这世上她不敢做的事,没有几件。 闻言,他也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唇边漾起一丝幽笑。“那好。” 慕槿红唇轻勾,笑看向他的眼,分明狂妄的眼眸,此刻却多了几丝柔意。 你敢么(二更已修) 她的手慢慢触向那映出几缕光芒的银冷色面具,似乎,离真实的他只差一步。近在咫尺的面具下,是掩盖不了的真相。 指尖触碰到那抹冰冷,抬眸看到那幽深的眸底划过的一丝得逞,她下意识地缩回手。 却又被人捉住了手腕。 “你,不敢么?”他薄唇轻勾,低笑地问。“爷记得,你以前的胆子可是很大的。” 她只不过是说说。虽然好奇,可是真要看到那张脸了,她却犹豫了。 慕槿的指尖泛着一丝凉意。被他握着,传来丝丝暖意,包裹着冰凉的心,似也暖了起来。 正思怵间,却见他慢慢抬起了另一只手,放在面具上,缓缓摘下。 她怔怔地看着他露出来的一双眼,妖冶之中,是无尽的幽敛。他的动作很缓,缓到她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哐’地一声,银黑色的面具落地。 慕槿应声低眸看去。又抬眼,还未见到他的脸,头上便盖过一道黑影,唇上覆过一股温热。 他很快俯身吻住她的唇瓣,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机会。 慕槿只觉浑身恍若触电一般,从脚到手都变得麻木。脑袋里也浮现出一片空白,无法思索,也无法推拒。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气息,似一抹幽兰,静静地盛开在心灵深处。不知不觉,连嘴唇也变得麻木。 她愣愣地立在原地,任由他轻吻着,不知所措。而他,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捧着她的脸,如视珍宝般。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以便吻得更加深入。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她的耳朵此刻只觉得烫得发热,脸上也恍若煮熟的鸡蛋一般变得滚烫。 却也拗不过这火热的气息,渐渐沉浸在他强势地攻城掠地,无尽地索取中,眼眸微微迷离。 接触到她柔嫩的红唇,他的眼眸也变得越发地深幽,似无尽的幽潭,深不见底。 却又带着无比的小心温柔与宠溺,轻咬着她的唇,慢慢撬开她的贝齿。一遍又一遍,探寻着她的每一寸湿润之地。带着宠爱与迷离,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灼热,而她也隐隐地感觉到他身下的变化,脸色更是如熟虾一般红得彻底。 “你……” 她蓦地有些清醒,想要将他推开。可脸上带着的红晕瞧着却无比诱人,让人深陷其中,爱不释手无法自拔。 “女人,你敢么?”他轻咬着她的唇,舌头卷过她的牙齿,声音略带嘶哑地小心探问,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慕槿抬头,双眸迷离又朦胧地看向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含了几丝难以掩藏的欲望。 她只觉脑袋轰地一声被炸开,变得一片空白。双手连带着双脚都变得无力,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不知道如何思索,也不知道该如何行动。为什么,会是他…… 心里划过些许震撼,可再震撼,也敌不过眼前这张俊美妖冶,邪魅狂狷的脸。那样的…熟悉。 这样无辜又不知所措的眼神,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诱迫,让他心底里隐忍的欲望,快要烧成了火,随时都要化为灰烬。 他低头轻含着她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吻着,隐忍而克制。 慕槿只感觉到心里传来一丝滚烫,由内而外,仿佛在叫嚣和燃烧着,像炽热的火光一般,烫得她不自觉地想要退回身。 却被人紧紧地抓住手,不能挣脱分毫。从心底里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害怕,让她这一刻只想逃离。 “爷很想你……”他贴着她的脸,喑哑的声音在耳畔盘旋。 触及到她柔嫩的肌肤,本想降压住心底里的火,却不料更加难以控制,连呼吸之间都是一股灼热。 这股略带乞求和委屈的痛苦低哑话音,让人忍不住想跟随着他的目光,难以拒绝。 本已经离开一寸的手,又被他抓回。感觉到他身上的滚烫,吓得她顿时清醒了几分。 “你……”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死命将手缩回,脸色滚烫发红得不像样,神色间也带了几分清醒。这一刻只想着挣脱他的束缚。 他怎么…… 会变得这样…… “放开……” 她皱着眉红着脸,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双手用力地想要将他推开。 这个人,怎么变得如此…… “别…动。”低哑的声音中带了几丝隐忍和痛苦。他紧抱着她,紧得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爷,不想让你再离开……” 再动的话,他真的不能保证他不会做出点什么。克制没有底线,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变得如此。 慕槿被他圈得紧,身上有些难受。虽然她的手挣脱了,可是,此刻两人的身体紧挨着,她更加不敢挣扎,生怕会惹了他不快。这个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她没敢开口,也没敢乱动。 “大人,还有这里没有搜查。” “搜。” “是。” 耳畔传来几丝动静。她明显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微滞,他清美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和不悦。 腰间蓦地一紧,他揽住她的腰,腾地而起。耳边只余风声刮过,她的脑袋被他紧埋在怀里。 不过,她隐约能瞧见身后映出的几丝火光,在他们前脚走后,那些人后脚便步入了院中仔细搜查。 这一刻,她只闻见他身上的兰幽香,轻抱着他的腰,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还未退去的热意。 他的发丝被四周的风吹动得凌乱,挡住了她的视线。奈何情况有所不同,她这时候也不能乱动,扰乱他分了心。 否则,掉下去也保不准会摔个狗吃屎。 只是,抬头看去,也只看得见他完美无瑕的下巴,轻勾的薄唇,似乎带了几分愉悦。 今夜的事,她恐怕一时半会还不能想明白,也难以置信。 分明不同的两个人,说话的样子,性格气势都是全然不同的。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他说他有师傅,那当年…… 她只感觉到耳畔刮过的凉风阵阵,一时间也难以用心思考。带来的震撼,已经够她今夜无眠的了。 “到了。”直到双脚落地,头上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她才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 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梦一般。 慕槿放开手,从他怀里出来。 两人正落在一处木屋前,四周除却栽种的花圃,都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夜色下,翠暗色的细叶刷刷地摇曳,让人觉得静谧而安宁。 这里不是? “你怎么带我来这儿?”她疑惑地问。 她记得上次便闯过这里。那次从后山进来,遇到过一路的机关。还好她险险避过。 若是换做常人,保不准已经落到哪个深渊,迈入哪个坑里了。 “看来你还记得。”他勾唇一笑,收起了先前的不正经。恢复了一贯的邪魅,喑哑道,“走吧。” 慕槿看着他负手走在前面,推门而入。而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今夜发生的事,她还需要好好消化。 她还要很多事想要知道,也有很多事想要问他。 “以后,你走正门便可,没人敢拦你。不要翻墙,也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了。”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幽深的底划过一丝宠溺,认真地道。 他布置的机关,他再清楚不过。有多危险,他掌控得一清二楚。 有多少人有去无回,恐怕只有那些尸坑才清楚。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闯不过…… 可眼前这女子,他担心还来不及,更别提责怪。她能回来,便是这一辈子,他所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慕槿淡拧着眉,静静地盯着他。神情里划过几丝不解。 “咳咳。”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握拳抵住唇,咳嗽了几声,声线略低哑道,“你跟我来。” 这下子,他脚下的步子快了许多。却也能让身后的女子一步不落地跟上。 看着他转身朝里走的背影,慕槿红唇微抿,随即也迈步跟上去。 好看么(三更) 这几间屋里的东西,没有什么改变,即便是被打碎的玉器瓷器,也都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好像那场打斗没有存在过似的。 绕过几间房,又走入了几处屏风。看着他带着她步入一间暗室,一路走到了里面。他才停下脚步。 “你先在这儿等着,随意转转。我就在这后面,有事叫我。”他将她带到这里,看着她不解的眼神,略作了一番解释,才又匆匆往石门后走去。 这里的摆设,跟屋外没有什么不同。一切的布置,都极华贵而不奢华。红纱帷幔,泄落在黑色的檀木床上。 石门后,传来哗哗的水声。在外面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冰凉的水浇灌在火热的肌肤上,带来的丝丝凉意。 让她脸颊带着脖子蓦地升起一抹红晕。 很快,她便扭开头,尽量走到离石门更远处,不去听这股水流声。 这间暗室很宽敞,足有外面的两倍之阔。除却四周的墙壁皆是大石做的,可丝毫不影响这室里的雅致格调。 走近挨着石璧旁的矮小檀木案桌。壁上开辟了一扇窗。夜里黑漆漆的,她只能闻到幽幽的花香味,却看不见外面具体有什么东西。 书架立在床的对面,玉器瓷器间隔摆放。红柜软榻,琴棋书画。无一不有。 镂空香炉鼎,杯盏酒茶瓶。齐齐放在应有的位置上。这些东西,都可以看出这里的精心布置。也可以看见这里的人有多么用心。 她总觉得,他还有很多事瞒着她。现在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她。 只不过,眼前唯一凌乱的,却是许多插在竹筒里裹好的画。有一些铺开的宣纸摆放在了案桌上,瞧着不大整齐。 慕槿疑了疑眸,朝着低矮的案桌走去。又想起那日在他房中发现调查东陵的事。 还有那夜他中了毒后,意识不清,胡言乱语时说出的那几句话。 难道,他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若她今夜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当年的鬼煞成了如今的天圣云盏。或许,她还会认为,那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另有其人。 一想到这份情,她又顿时觉得心里有些沉重。复杂的目光微移,落在那宣纸一角。 上面隐约露出一些干涸的笔墨颜色。她走近桌旁,微俯身,想要拿开镇尺,仔细看一看上面的画。 身后却传来几丝动静,让她直起了身,偏头向后看去。 他此刻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和一条黑色的褒裤,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连带着肩头的一截衣服也被打湿。 贴在皮肤上,还能看见他周身若隐若现的曲线。瘦劲的腰身衬着那张湿美的脸,无端觉得诱惑。 她这一看,也不免呆了。 “好看么?” 他扬起唇角,朝她走来。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含着几分兴味。 “好……”慕槿怔然地看着他,心里的话几欲脱口而出,蓦地反应过来,惊愣地问,“好,好了?” 他和以前,真的有很大的不同。 那个纨绔轻狂,气焰嚣张的少年,此刻摇身一变成了稳重沉敛,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东陵丞相。 似乎变了很多。 心里有个答案,可她不愿去细想。她怕知道后这分答案后,再也不能承受这沉淀的重。 “本相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过来坐下,本相慢慢说给你听。”他已绕过了她,走到身后的案桌前,盘腿坐下。 以前他总是爷不离口的,现如今知道他的身份了,听着他的话一时还难以习惯。 慕槿回身,绕到他对面坐下。 他抬手弄好了小炉,点了火,将酒壶放到镂空炉上。 “你,经常住在这儿?”看了看整齐而纤尘不染的四处,一定有人常来打扫过。 “嗯。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他薄唇带笑,低缓道。 从身旁拿了墨笔,一边回她的话,一边在纸上提着字。又拿过旁边的竹简,不时勾画着。 闻言,慕槿心里微思着。 这里距前院还有些距离,没事总住这里干什么。活像一个隐居不问俗事的人。 “你既然是天圣国的人,那为何以前会去蝎阳作战?”她疑问。 况且,如今连蝎阳国也被灭了。 “我师傅曾欠了蝎阳国国主一个恩情。那次蝎阳国有难,师傅又不想过问俗事。所以把我撵下了山。”他抬眸看她一眼,低笑地回答。“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拿山下的一切当回事。自认为天下无敌,什么都要去闯一闯。” 做了个将军,依旧难改他狂戾的本性。所以下手才会那样的狠,短短一月就将靖安国灭得干干净净。 他的目光又落在竹简上,提笔批阅着。 难怪,从一开始见着他,她便觉得,他与以往所见过的将军头子很是不一样。没想到竟有此原因。 袖手天下(四更) “和你打完那一战后,我便将沙堆里的那个国解决了。最后将兵权交给了蝎阳国的人,回山去了。”他低缓道。“自那之后,我或许才知道,天下无敌,终其一生也很难做到。本相如今只想与我心悦之人待在一起。不论她想做什么,本相都愿与她一起。” 如此足矣。 说到此处,他又抬眸,放下手中的笔,笑看着她。拿过已经沸腾酒壶,将酒水倒入玉瓷杯里。放到她身前。 “你素爱冷茶,不妨尝尝这杯暖酒。”他语气低缓,身上的幽凉低寒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慢慢消失殆尽。 接过温热的酒。她微微垂眸,看着白色的杯盏里呈着清纯的酒。石窗边,似乎也隐约潜入了一抹柔淡的月光。 一轮弦月,落入杯盏。 月光与盏杯的结合,幽淡的光与清香的酒,竟生出几分朦胧恬淡之意。 举杯饮尽,暖酒入喉。 “这是什么酒?”喝下之后,有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齿间。不辣不刺,很好喝。 她以前喝过许多酒,唯独这种酒却是没有尝过。 “梨花酿。”他不紧不慢地道,神情里颇有几分满意。 梨花酿? 她怎么没听过。 “这酒是本相亲自酿的,从不与外人喝。只不过以前有个小偷,将这酒偷偷拆了一坛。本相略施了一番惩戒,如今应是长了记性。”他不疾不徐地道。仿佛在说一件无比平常的事。 小偷? “秦笑。”他出声解释。 慕槿看着他眼眸里划过的几丝深笑,心下也不禁浮现几丝了然。对秦笑不仅生出几分同情,还有怜悯。 估计他大半年弄不完的学业都是眼前这个人一手促成的。难为他整日里抱怨。以后,怕是见了这酒他都会敬而远之。 她似乎也有些明白为何在这么多人之中,他独独对秦笑包容。或许,秦笑如今的样子,像极了以前的他。 再次垂眸,他又替她斟满了一杯酒。 “既然你做了天圣的丞相,那为何还要探听东陵的消息?”这个消息,她还是知道的。 她曾派人去打探过他的消息,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若是眼前这个人的话,打探不到也不觉奇怪。 看似狂妄自敛,实则心细如尘。凡事都要做得滴水不漏。 他不遗余力地去打探东陵的事,莫非他也想分乱国一杯羹? “这点本相现在不能告诉你。也许你以后会知道。比起瞒着你。本相更不想骗你。”闻言,他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其事道。 他即便是将这朝堂天下覆弄于股掌之间,亦不会玩弄她半分。 听着他语气里的认真,慕槿不禁蹙了蹙眉。每每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总会不自觉地划过几丝异样。 很浅的,却又很安心。 慕槿握了握杯盏,将里面的酒饮尽。神情略显心不在焉。 “你若是困了,就先去休息。本相处理完这些东西就过来。”他目光幽笑地看向她,语气一如既往地低缓。却不能忽视他眸光里一闪而逝的宠溺。 闻言,慕槿面上兀地一红。好在喝了一点酒,遮住了脸上的烫意。没有引起怀疑。 不过,这话貌似听着不大对劲。 好像她与他是相处了许久的夫妻,说话间都流露出一股自然。 “我,不困。那你先处理吧,我去那边转转。”她站起身,左右瞧了瞧,不去看他的眼,也不待他再说什么便离了案桌。 他看向她远去的纤细身影,透露着几丝仓皇。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以前奢望太多,想要的远不止于此。如今,她就在身边,他什么也不愿去过问,什么也不愿去想了。 只要她能回来,他还能看见她,就已经是上苍给他的最大恩赐。 今夜的事,着实吓到了她。 以后,他也会尽量克制。不去强迫她。直到她愿意的那一天。 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慕槿在这里面四处巡视着,宽敞的石室里,应有尽有。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以黑红色的格调为。偌大的石室里,却仅有一张宽大的床。 今夜发生的事也的确挺多。若说不困那也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他的床,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躺上去。 目光微移,又看着檀木床不远处,有一张美人榻。旁边放了几册书。 她走过去,坐在榻上。这里与床挨得不远。抬眼便能望见对面低眸批阅的人。 随手拿了一册书翻看。书里讲的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古史。此刻闲暇无趣,她竟也看入了迷。 不知不觉,竟靠在榻上,沉着眼皮睡了过去。许是觉得安心自在,又或许与她相处的人对她没有恶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过了许久,执笔的男子微抬了眼,见到的便是正对着他,熟睡过去的清雅俏颜。 幽深的眼底淌过一丝暖意,从未有过的柔和充斥在他心头。 放下笔,他起身,朝着榻边走去。 女子淡淡蹙起的眉,仿若清丽的黛山,一笔一划,都难以勾勒出其间的秀雅。 他缓缓坐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陌生而熟悉无比的秀脸上,薄唇微漾。 这些年,她也变了不少。可是,和他在一起时,他仿佛又能感觉到以前那个被他气得牙痒痒的女子又回来了。 说到底,她的性子,依旧没有变。她还是那个她。即便容颜不同,却还是那个吸引着他想要去一探究竟,去为之倾倒的她。 “本相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愿懂。”看着熟睡的脸,他低缓凉柔道。 他很久之前所求的,不过便是眼前的她而已。能与她一起平淡地生活,袖手天下,便是世间最美之事。 如今,他也只想和她一起,去过她想要过的生活。杀戮也好,血腥也罢。即便是地狱,他也想陪着她一起。 只要,她不要再离开他,抛下他。 他抬手,缓缓抚过她的秀眉,替她抚平眉间的淡愁。极轻极浅,却又无比爱怜。 仿佛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他的心上。永世不忘。一如从前。 往下,是她嫣红而娇嫩的唇。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就这样看着,也能想象出它的美好。 看了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眼。慢慢伸手,将睡熟的她打横抱起。一举一动,都极是小心。 仿佛抱在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拼尽一生,拼尽所有都想守护的至宝。 混蛋将军(一更) 将她放至床上,替她捻好被子,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他才转身往案桌而去。 ** 黄沙掩埋的大漠,烈日炎炎。热风混合着沙子吹进人的眼耳口鼻一阵难受。 两军对战在即,她骑马而上,立在前阵。 一袭红衣冽冽,裹紧了纤瘦的身躯。飘拂在沙风之中,艳美而魅惑。 她的眸光尽是犀利,娇美的脸上全然是一片坚毅。盯着远处排列严整的兵马,齐齐让开了中间的道,从里面走出一匹棕黑色马儿。 沐槿沉了沉眉,盯着远处的棕黑色马儿不放。原因无他。 只因那匹马儿上,正躺了一个人。 那人同她一样,都是一袭红衣。只不过,穿在他身上,莫名多了几丝妖冶。 他脸上戴了一块银黑色面具,正半眯着眼,脑袋支在手上,用最霸气的姿势侧身躺着。 “看来传言非虚,爷今日碰上的还真是个女人。”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又随手扯过一个人,问,“你说,这身衣裳是爷穿着好看还是她好看?” 他坐起身,看向对面。 最前面的马上,一个女子正拉着缰绳,纤瘦的身躯顶着炎炎烈日以及滚滚黄沙,向他看来。 “呃……” 被扯住的小将士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抬眼看向对面的红衣女子,感觉到脖子一紧,又讪讪地收回眼。 谁不知道自家将军故意让人打探了敌情,且还不走寻常路。让人打听都是些没甚大用的消息。 比如对面将军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然后他也去弄了一件相差无几的衣服。骑什么样的马儿,他便去马厩里找了一匹从头到脚都相似的马。 这样的行为让营里上下颇感奇怪,却也不敢乱嚼舌根子。 其实,这两个人气势都足,放在一起也没有可比性。谁知道这个霸道蛮横的将军会抓住他质问。 “自,自然是将,将军更好看。”他违心地夸赞道。 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自己却可劲儿地夸着。谁让他是老大还是他们的将军呢? 万一说出个让他不高兴的话来,随时都有可能被宰。还是不说实话的好。 他满意地“嗯”了一声,正经地坐好。狂敛的眼眸看向对面,手从背后拿出,一把银戟顿现。 沐槿轻拧着眉,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搞什么幺蛾子。却还是顶着烈日,耐心地等着迎战。 听说这人上个月就灭掉一个靖安国,转而便来了这里。如今瞧着有些不正经,她却绝不能掉以轻心。 “对面的。”那人大声一喊,语气含着几丝狂傲。“敢和爷单挑么?” 他这几场战役下来,遇上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这会儿竟碰上一个丫头片子。 新鲜。 虽然他不和女人动手,可现在是特殊情况,他自然要特殊对待。 沐槿静静地盯着他,耳边传来他的叫嚣声,眉间划过一丝不屑。 “你若是敢和爷单挑,你赢了,爷就带着手下的兵马后退十里,歇战十日。你若输了,就别怪爷骑着身下的马儿踏平你后面的城。”他闪烁着眸子,大放厥词道。“如何,敢不敢应?” 他的声音极有穿透力,让两方严整以待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将军,那人瞧着阴险狡诈,不是什么好鸟。您当心,别中他的计。”身侧,一个大胡子糙汉目光凶悍地盯着对面马上的人,对身旁的女子说道。 一副凶狠狠的样子,混像要吃人一般。只要是敌人,他看谁都不顺眼。况且这人在军中的传言还如此恐怖。 “嗯。”沐槿点头,眉间划过一缕沉色。似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倘若她赢了,敌军便会退后十里,歇战十日。要知道,在这黄沙大漠之中,缺水缺粮,退后十里便步入了大漠戈壁。 左右都无疑是自寻死路。 这人果真如将士们所说的那样,狂妄至极。竟拿全军上下来做赌注。 若是输了,她还可以带领将士们退入城池,再做打算。 这样的条件孰优孰劣一听便知分晓。该怎么选择她又岂会不知。 可是,这万一是他的阴谋诡计,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女人就是磨叽。爷还等着回去洗澡呢。”他不耐地道,“想好了没有?再不应,可别怪爷带兵踏平你的城。” 少年人的眼神带着一抹狂狷和犀利,扫向对面黑压压的一片人。 干燥的热风混合着沙子吹进人的眼耳口鼻,叫人一阵难受。 身后的将士听闻他要洗澡,嘴唇也不免抽了几抽。都知道这新来的将军不仅口味独特狂妄至极,还有洁癖。 在这缺水少粮的大漠,一天硬是要洗上三次澡。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底下的人敢怨不敢言,对他又敬又怕。谁让他的凶名早已深入军心了呢。 不过,听说对面的女将军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武功厉害,样貌绝色不说,治人的手段和军策谋略也极其厉害。 她自从领军作战以来,便从未有过败绩。 所以说,这自家将军与对面的女将军孰胜孰负,也尤未可知。 沐槿沉了沉眉,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锐利。目光微移,手中便亮出一把银戟。 她没想到,对面的人不仅和她骑了同样品种的马,身穿同样的红衣,就连手里的银戟也是相差无二。 她真的怀疑,对方是不是将她的家底都给摸清了。这种感觉,捉摸不透,从未有过的心烦。 “将军,您真要亲自和他交手?”旁边的人问。 “嗯。”她轻声应道,“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动手。驾。” 双腿夹着马肚子,目光盯着远处的人,驾马奔去。身后卷起一地的黄沙。 “没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越过这条线。”他银戟一划,在地上划出一条线。随即一扯缰绳,驾马奔向两军交界之地。 沐槿勒住缰绳,静静地看着与之相隔不过九尺之人,红唇微抿。 他银黑色的面具遮住脸,只余一双幽黑的眼眸像深潭一般盯住眼前的女子。黄沙飞扬,连带着女子的红衣墨发也随风飘扬。 眸光微眯,他薄唇轻勾,“别说爷欺负女人,爷先让你三招。” 一句话,语气轻狂肆意。 沐槿轻拧着眉,俏丽的眼底闪过一道流光。“这是你说的。” 她可不会跟他客气。 话落,不待两军的人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手中的戟便已挥向对面的人,一袭红衣从马上旋身而起。 看着静静坐在马上神情惬意无比的男子,她眸光顿敛,直挑他命门。 这下看得敌军的人心口一紧。直直盯着那闪烁着银光的尖头,不肯放过丝毫细节。 混蛋将军可别有事啊。 男子薄唇轻勾,似是料到攻击的方向,头微微一偏,轻而易举地避过这银戟。 不过,在这之后,他的目光便往肩头微瞥,只见离脖颈处最近的地方被人用戟挑出了一根丝线,不显眼,更不引人注目。 随风飘飞着,似在嘲笑他。 这个女人有些能耐。 他眸色微正,打起了精神。双眸微微眯起,盯着对面的女人再次出手。 这一次,沐槿没有直挑命门,而是取其下盘。一支戟挥向马的前蹄。 马儿发出啾鸣声,扬起前蹄便想将马上的人给甩出去。他却勾了勾唇,幽眸暗敛,俯身前压,将马儿前蹄稳住。 却不料蹄子正落地,对面便迎来一掌。好在他反应迅速,立时腾身而起,双脚立在马背上,稳稳站住,手里的银戟丝毫未出击。 “女人,爷还真是小瞧你了。三招已过,该爷出手了。”他语气狂横,神色间尽是未遮掩的戾气。 哼。 别得意得太早。 沐槿眉头轻拧,红唇微勾。对他的厥词不屑一顾。 这人确实厉害。她出了三招却依旧未能挑动他的下盘和命门。实力与她不相上下。 爷通情达理(二更) 两方将士顶着烈日,看着中间交战的二人。两抹红影时缠时分,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惊肉跳。 好厉害。 连他们是如何出手的都看不清。 耳边只闻哐哐啷啷的声音传来,黄沙上,仿佛只剩两抹红影交缠。谁也不肯轻易罢休。 直到夕阳西下,天边只剩一抹残阳,映红了半边天。 这哐啷的声音才渐渐歇下来。 女子的袖摆破碎了一半,刺眼的阳光下,她手持银戟,侧身而立,娇俏的脸上也被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她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静静地盯着对面,裤腿破烂的男子。他的手背上,同样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两人这一战,胜负难分,且算是平手。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偏过头,侧目而视,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女子微抿的红唇衬着淡蹙的眉头,光芒之下,似乎一切都成了陪衬。红衣飞舞,墨发轻扬。 她的唇边轻绽出一抹冷笑,虽然冷,可再美的事物也敌不过她这抹嫣然一笑。 天边云霞染红了她的衣,她的脸,她的墨发,以及她的唇。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无端地妖娆却又清丽。让他不由眯了眯眼眸,怔然了片刻。 “女人,这一战,爷和你打了个平手。我俩谁都没赢。不过,爷向来都是通情达理之人。爷的将士随爷退后五里,歇战五日。”这句话,算是交待。 语毕,他扔下手中的戟,翻身上马,夕阳之下,红衣如火,一袭红衣将他的张狂衬到了极致。 沐槿沉眸,看向远去的一人一马,卷裹着残阳,心里划过几许思索。 耳边只余将士们的欢呼声,她听不到远去的马蹄声,也听不到大漠戈壁之上盘旋的孤鸣声。 * 第二日天明,沐槿起身出了营帐,朝着马厩走去。 本以为今日会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却不料…… “将军,将军。不好了。那个鬼煞来了。正被李将军带兵围住,逼到了您的营前。”沐槿放下手里的木桶,闻言不禁凝了凝眉。 那个人不是退兵了吗?怎么闯入了她的营? “行了,我去看看。你去清点一下粮草。”她迈步向营帐走去。 若他真要硬闯,她的将士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来此何意? 没过多久,她便到了营帐前。看到一群将士包围在外,将她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抬头看去,只见营帐上方,正坐着一个红衣面具男子,青丝半挽,垂落身前。 他身上未带任何兵器,两眼极其不屑地盯着下方的一群人。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将军,这个人硬闯我营,将兄弟们都打趴下了。”见到沐槿的身影,一人立刻上前禀报。 她蹙了蹙眉,看向倒在地上呼痛喊疼的十几个将士,眼里划过一丝不悦。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挑衅?”她娇俏的脸上迎着涩风,语气微低。“昨日一战,看来你还没有被打个痛快。” 将她的人打伤,竟还敢赖在这里不走。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性子。 听到女子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唇边微勾,“爷今日来这里,不是找你打架的。只是过来逛逛,看看你的军营和爷的到底哪里不一样。这么瞧着,也没什么不同嘛。” 他语气难掩得意,挑眉看着下方的女子。 果不其然,只见她额头划过几条黑线,神色不悦地向他看来。“你若是识相,现在就给我离开。若是不走,那你今日就别想走了。” 本来看他信守承诺,也将他的兵马退后了五里,她心里还有些钦佩。但一见到他说话不着边际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一时也难以忍住。 “走可以。不如你将这个东西送给爷可好?”他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嘴边赞叹了几句。抬眼笑看向她。 见到他手里的东西。沐槿发誓,此刻若有一座山,她一定要将他狠狠压在山下,压扁。 他拿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营帐里挂着的弦月弓。弓身黑亮,瞧着极沉极冷。 他闯她营帐不说,还将她的弓给拿走。没有比这个更气人的了。 “你将它还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她沉着脸色看向他,语气微怒。 身后的将士闻言,也不禁替人捏了一把冷汗。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拿什么不好,偏偏拿了公子为将军铸的弓。 自求多福吧。 “这对你很重要?”他将弓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了个遍,却还是没看出有什么奇特之处。“爷看也不怎么样嘛,破弓而已。借爷玩几天,下次相战,爷再将它还给你。” 说罢,他便起身,准备飞身离去。 可沐槿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在他刚起身之时便飞身上去将他拦住。 “既然不听,那也别怪我不客气。全尸也不必给你留了。”沐槿静立在他身前,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动作,神色不悦。 是他自己要找死的。怪不得她。 “那好。”他也不客气,一手将弓藏在身后,一手接下她挥过来的招式。“爷奉陪到底。” 两抹红影便在上方厮打起来。 底下的将士见此,也不禁横生气势。“将军,打得好。将这个人赶出去。” 方才兄弟们受的屈辱,将军要替他们讨回来了。焉能不高兴。 上方的两人出招皆是迅疾速猛,左右闪避的身影,让底下的人看不清出了多少招式。 只见两抹身影打得难舍难分,好不热闹。 沐槿沉着眉头,将手里的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对着与他纠缠的男子毫不温柔客气。换做旁人,此刻早已经被她打残了。 “爷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狠的女人。”他一边接招,一边抱怨着。语气里难掩遇到劲敌的兴奋。 身后的弓被他藏得很好,连一点儿边也让人摸不着。 “废话少说。”沐槿沉眉,娇俏的脸上尽是愠怒。手中的招式向他一个接一个地挥去。 这种人,脸皮厚不说,连武功也极好。是个难缠的人。她得速战速决才行。 手中的一掌刚挥出去,便听见耳畔传来一道‘嗖嗖’声。 与他交战的男子眼里闪过一道诧异,疑色之间,已被她没有遏制住的一掌拍了下去。滚落到地上。 沐槿轻拧着眉头,立在营帐之上,抬眸向下方看去,沉声道。“谁做的?” 他被人暗箭偷袭,才让她有这个间隙将他拍了下去。可是,用这样的方法,胜之不武。她也不屑。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看了看倒在地上背后中了箭的人,又齐齐抬头,四处看了看。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将军,是末将做的。”士兵之后,响起了一道铿锵有力的中年浑厚男音。 士兵们皆回过头朝人看去,沐槿也不例外。看向走过来的男子,眉头轻拧。 “李将军为何要这么做?”她飞身而下。看着地上捂着伤口抿唇不吭声的人,疑声问。“这是我和他的事,将军大可不必多管。” 虽然这个人欠收拾,但也不是用这样的方法。 “将军,末将今日刚回军营,听人说敌军头子鬼煞跑到这儿来撒野就赶紧朝这儿过来。没想到正看到他对您出言不逊,还拿了公子送您的弓。末将一时没忍住,又气不过他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所以就想放箭将他射杀。怎奈他这个人太滑溜,给躲了过去。”李将军义正言辞道,又皱眉不悦地看向地上中箭的人,不忿道。 这个小子,真有两把刷子。偏了一寸,便让他致命的箭没有伤到他的要害。 “爷可没欺负女人。”地上的人闻言,捂着伤口难掩不屑,轻狂道,“还有,你偷袭爷又算什么本事?” “你,你还有理……” “行了,李将军。” 这话问得李将军一时哑口无言。 在看到沐槿投过来的眼神,听到她的制止后,他又将气怒给生生憋住了。 将他杀了(三更) “将他带下去,让军医替他处理一下。另外再给敌军送信过去,就说他们的将军在我们手里,让他们别轻举妄动。”沐槿夺过他手里的弓,冷冷睨了他一眼,甩袖吩咐道。“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将他看牢,任由你处置,别将他弄死弄残就行了。” 这次算她的将士理亏,姑且留他一命。再有下次,她可不会姑息。 “哎,女人,你!”地上的人见女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径喊了出声,牵动着伤口也有些疼痛 就这样将他打发了? “你们,送他去军医那里。有什么事就向本将汇报。”李将军皱着浓眉扫他一眼,吩咐手底下的人将他送走,转身便往训兵营走去。 沐槿手里拿着弦月弓,独自走到营后一处高地上,远远眺望着军营的一切。 思绪有些纷乱。 也不知道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他们怎么样了。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并不比这里轻松。 还有玥儿和瑾茹,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了。她离开这么久,这些年也很少回去。 襄京,还好么?他,还好么? “公主又想他们了?”高地下,慢慢走上来一人,看着沐槿蹙眉远望的模样,不禁问道。 “沈将军?”见是来人,她不禁舒缓了眉间的愁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飞扬眉一笑,“公主的事,末将自问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一旦有心事了便会来这里。 “你也别叫我公主了。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束缚人的规矩。”她轻瞥他一眼,见他也站在了高地之上,同她一起眺望着远处。 “末将习惯了。”他笑道,“公主,今日抓到的那个人,真是军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鬼煞?末将瞧着不大像。” 与传闻中所说的有些不符。 “我也不信,但他确实是。”沐槿见他提起那个人,眉间微蹙,轻声道。 “那公主要将他如何处置?末将以为,这个人来头不小,不能随便将他杀了。”沈飞凝眉说道。 若是杀了他,敌军肯定便会立刻攻城。 “这个我知道。他的事,我如今还没对策。先将他留在这里,再做进一步打算。”沐槿看了看手中的弦月。眉间划过几丝淡愁。 “公主,您守了东陵这么久,就没想过为自己做打算吗?”这些年他一直跟随在她左右。她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一个女子,每日待在军中,守着烈日黄沙,卫着一寸安宁。与他们这些男子一样,不怕苦不怕累,没有公主架子,甚至比他们更要坚强果断。 一路走来,他瞧着也不免有些心疼。他将她当作妹妹看待,陪伴在她左右。却还是难以不心疼。 “保家卫国,这是我现在想做的。我要护好我身后的子民,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沐槿看着远处漫天的黄沙,心里细细思索着。 * 营里近日安稳,敌军也没有动静。沐槿也难得没有过多事务要处理。只是,貌似一切也没那么太平。 “将军。末将,末将请求,将那个鬼煞给砍了。要不,就交到杜将军手里,让他处置。”李将军掀了账帘,难掩黑脸禀报道。 “不不不,末,末将…近日身体不适。还是请李将军看管再合适不过。不然,就给沈将军?”杜将军闻言眼皮子莫名抖了抖,快速拒绝道。 “这,我明日还要去这里的村庄打探消息。劳两位将军费心,一起看管他。”沈飞挑了挑眉,婉言拒绝道。 “怎么了?” 沐槿正在处理未弄完的事务,眼前出现的几个人便相互推脱起来。 “这……”杜将军有些犹豫。 “说。”她敛眉道。 “将军,那个鬼煞,您要不要考虑将他杀了,要不就……”他纠结地说, 连个人也看管不好,是他们的失职。 沐槿放下文书,抬眼奇怪地看向三人。“沈将军,你说。” 沈飞被点名,不禁笑了笑,说,“公主。那个鬼煞将军营搅得一团乱。谁也不敢近身看守他。若是再让他出现在军营,估计营里的将士们同他作战都会留下阴影了。” 这事儿他们一时也无法说清楚。 说到这个,身旁的李将军面色也不由变了几变。 为了不让鬼煞逃走,关起来又不放心。所以这几日他与其他几位将军和手底下的将士都是轮流看守。 不与他说话。 两条锁链将人给锁住,亲自带到身边。吃饭上厕所也不例外。 偏就有一次上厕所的时候,人在一边瞧着,对他的某个东西歪言乱讽,说得他好一通脸红。 你走吧(四更) 其他的人也在他嚣张的嘴皮子下吃过不少亏。更可气的事这人还不能打不能杀,骂回去又骂不过。 沐槿轻拧着眉,心下显然已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思索一番后,又看了看三人。“罢了。那你们将他送过来,由我亲自看管。” 她不信,这个人到底有何本事,能将她的军营搅得乌烟瘴气。 * 边境的黄沙飞漠没有日复一日地稀薄,反倒是随着白夜寒热交替的风而更加地厚。 听说颍州城发生了水患,那里的人得了瘟疫,大夫们束手无策。 不仅是颍州城附近,连带着离它有一段距离的黄沙岗也有人感染了这种病。 黄沙岗在蝎阳国与东陵国交界处。两方的将士饮用了从颍州城引渡过来的水,也都患上了瘟疫。 “你走吧。现如今我们两方的将士们情况都不大乐观。也不宜再战。我得去山上寻药。”沐槿将人带出兵营,蹙眉看向他。 她也没料到短短半月之间,这病便蔓延得如此迅速。她去看了看将士们的情况,也迅速找出了应对的药方。 只不过,有几味药边境少见。所以她决定去离这儿不远处的断崖旁看一看。 “爷和你一起去。”他伸手将她拦住。拒绝道。“你既然有解决的法子,那爷自然要和你一起去。爷的将士也需要解药。” 沐槿偏头看向他的脸,只能瞧见他两只黑幽的眼,听到他依旧拽横的语气。 这几日,他在她身边待着,虽然时不时地弄出些幺蛾子将她气得脸色发黑,但是也没有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举动。 她也没有同他计较。 即便是他在旁边,她也只当他是空气。 沐槿见他不回去,也不再理他。转身往很远处少有的高耸山峰走去。 “女人,你这几日都对爷爱搭不理,爷很讨厌?”他走在她身后,没了锁链束缚,走起路来都觉得一阵轻松。 看着女子走在前面的背影,脚步微顿。随即又抿了抿薄唇,眸底划过一丝流光。跟了上去。 沐槿听到他的话,没有搭理。 就这几日么?她什么时候对他爱搭理过了?不过,讨厌倒是说对了。 只要他别跟着她,不论去哪儿,看不见他的人影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这片大漠的边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意。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两人才来到断崖上。她们从高峰处过来,所以没有经过这里的山脚。 仅目视也能知道这断崖的高度,虽无云雾,但向下望去,也不能完全看清下面的东西。 “这种草药都可以采。你要是真想救人,那就一起找罢。”沐槿四处看了看,身后的险壁上,有几株淡黄色的药草。 有的相对来说生长得更低一些,而有的则攀在了险壁中间往上处。若是采摘起来会比较麻烦。 “我去看看其他地方,应该还有别的药。”沐槿目光四处搜寻着,往远处走去。 他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目光微微放远。又抬头看着壁上左右摇摆的淡黄色草药,心里划过几许思索。 这个女人,似乎也懂医术。 沐槿来到峰壁后面,瞧着这里的草木虽生长得茂盛,但是泥土却一点儿也不湿润。还有些干燥。 她随手扯下几株绿色微苦的草药,放在怀里。又起身往四周看了看。 耳边传来丝丝动静。她偏头看去,只见眼前不深的林间,隐约有东西从里面出来。 这里的地界,她不熟悉。是以也不知道会出现些什么东西。 待到那些东西慢慢出来之后,她看清了它们的模样。微挪动着脚步,不动声色地后退。 大漠之中,有一种狼,名为豺狼。它们以人肉为食。生肉也好,尸肉也罢。只要让它们碰见,都不会轻易放过。 并且这种狼经常以群体出动,被围住的猎物往往都难以逃脱狼口。 沐槿眼前所见的,便是这些瘦骨嶙峋,样子恐怖的豺狼。 也不知道是它们怎么循着她的气味找过来的。寡不敌众,走为上策。 狼群尖锐的目光紧盯她,慢慢朝着她的方向围拢。喉间还时不时地发出咕噜声,就像是苍老的人濒临死亡时的挣扎。 沐槿目光紧盯着前面的头狼,红唇微抿,握紧手里的一株草药,凝了凝神。不给群狼反应的机会,拔腿便往后跑。 见她动作,身后的狼齐齐发出一阵嚎叫,后腿一蹬,飞快地向人追去。 远远望去,便会见到险壁之间,一个红衣身影飞身在前,身后追奔着一群饥饿的豺狼。 丫头,过来(一更) 慕槿一觉醒来,所见的便是上方红色的帷幔。脑袋有些恍惚,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只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 闭了闭眼,脑袋里回想着还未发生完的事。她只记得自己被狼群追着,遇到了一个人。他也受了伤。 后面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放开,她却死命抓住他不放,然后他们两个就齐齐坠入了断崖。 对,就是这一幕之后,她便被惊醒了。 睁眼,她淡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掀了被子下床。室内空无一人,却余淡淡兰香。 昨夜,她本就犯困,所以翻了几页古书便睡着了。出奇的好眠。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淡拧了拧眉,一袭碧衣如衬着脸色有些娇秀,却依旧不改浑身的静稳淡雅之气。 想到昨夜云盏的话,心头一时有些难以释怀。也不明白她自己现在是何心情。 “女人,你喜欢他做甚?还不如喜欢爷得了。你要是栽进臭水沟了,说不定就能想到爷的好了。” 她只当他以前说的是玩笑。如今想来,却似乎早有苗头。昨夜的梦,让她回想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 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有些事有些话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些却已经忘了。 如今,她早已不爱那鲜红如血般的红衣。时过境迁,时间越久,她的心反倒放得越发淡然。 抬步向他昨夜待过的案桌走去,那里摆着已经批阅好的文书。只不过,她的目光却落在旁边一物上。 那是一张半个桌面宽的白纸,上面用细致的笔法描绘出一个绰约多姿的女子。红唇黛眉,清婉秀丽。正侧卧在床榻之上,闭眼熟睡。 仿佛早已经将这个人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深深印刻在了脑海里。过目不忘。所以才会将她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她的眉眼之间,多的是淡雅平静。即便是闭着眼眸,也难以掩盖她浑身的灵动。 见到这画,她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触动。他昨夜忙于政事,竟还趁着她熟睡之时偷偷画下她的画像。怕是费了不少功夫。 不自觉地,眼前又浮现出昨晚所做的梦。狂妄狷傲桀骜不羁的少年将军,究竟是如何成为了如今运筹帷幄内敛静稳的天圣云相。 任是谁也不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这幅画仔细地看了看便收回了眼。抬步往石室外走去。 这一晚上她没有回府,也不知道柚儿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到处去找她。 这么想着,迈出的步子越发快了些。 不知不觉,她就已离开了禁地。 外面的守卫见她从里面出来,并未阻拦,神色间也没有半分惊讶和好奇。就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慕槿心下也没有过多思索,凭着记忆,往相府前院走去。可离前院还有段距离时,她便顿住了步子,心里有些犹豫。 倘若从前面出去,难保外面的人不会看见,胡乱猜测。若是不走后面,那她只有翻墙出去。 “慕姑娘。”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她。慕槿回头,正见着是茗弋。“相爷有请。” 慕槿看着他腰间佩的剑,又抬眼看着他恭敬平和的笑容,心下微疑。 现在这个时候,云盏不应该去上朝了么? “相爷想等慕姑娘一起用完了早膳再去上朝。”见慕槿奇怪地眼神似是在询问,他只好解释。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随即走在前边带路。“慕姑娘请吧。” “等等。不用了。”慕槿见他径走在前,心里觉得不妥。“茗将军,那个……” 昨夜归昨夜,知晓他的身份后一时也没有缓过劲来。可现在,他是众人口中的云相爷。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无所忌惮的鬼煞将军。 若有一个不甚,被人看到她在这里而乱嚼了舌根子,难保他今日的所拥有的权势名誉不受影响。 况且,她现在和宁安王的亲事还没有解决。她更不能待在这里。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现在对他是何感情。 说很简单,却又复杂。 “慕姑娘,相爷还有东西想要亲自交待与你。姑娘前去瞧瞧罢。”茗弋见她拒绝,不禁出声继续解释。 相爷想必也早料到她会犹豫,所以提早便交待了他该如何说。 慕槿闻言,眼皮子微动了动。不知道他口中的东西是何物。 略踌躇片刻,她才点头。“那好吧。还请茗将军带路。” 心里想着他口中的东西,跟在茗弋身后,不一会儿便行到了云盏的院子。 “慕姑娘请。”茗弋恭敬地伸手,请她进屋。慕槿点头,抬眼看了看屋内便步入里面。茗弋则识相地走到院门口守着。 屋子里的布置和之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进屋之后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她不禁想到入府之时,云盏让她每日替他提水宽衣洗浴。好在她也不时常出现在他眼前,他倒也没有再为难过她。 他用短短几年的时间能坐上如今的位子,想必付出的代价比常人多了数倍不止。她以为他那时洒脱不羁惯了,是不愿受这些拘束的。 没想到,他也依旧没能躲过这些权势引迫。只不过,他看起来要比其他人好许多,没有想要得更多。 因为,他已经坐得够高了。 “丫头,过来。”身后响起一道低缓轻凉的声音,引得慕槿回头。见着他的一瞬间,目光有些怔然。 他若不这样叫,她都快忘了。 七年之前,遇上他之时,她才十七岁。而他十九。比她大了两岁。他从没唤过她的名字,也没有正经叫过她一次。 而如今,她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这具身体依旧是十七。而他们之间早已分别了七年。权掌风云的云相爷已经二十有六了。 怪不得景阳侯夫人会一直将他的婚事挂在嘴边烦忧抱怨。 慕槿微微一怵,可不经意间触及到他眼底里的戏谑,又兀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变着法儿地占她便宜呢。 见她微怔,立在原地不动。云盏眉尖轻挑,一袭黑衣长袍着身,更添了几分矜贵。他迈步朝她缓缓走去。 “本相已派人支会过了。你不用担心。”他立在她身前,微垂眸看着她的神色,不禁勾了勾唇。“今早本相出去处理了一些事,所以现在才回来。让你久等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慕槿微抬眼看向他,却只能望进一双幽深如许的眼,带了几丝深情。让她立刻移开了眼,什么也没有多说。 却感觉到右手传来一股凉暖之意,他牵起她的手,往桌边走去。两手触碰到的一瞬间她心底微颤,本能地想要缩回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掌心与五指是截然不同的温度。掌心的温暖将她包裹,不想让她触碰到他冰凉的指背。 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对待自己喜欢和保护的东西是那样小心翼翼。 虽然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可被他大而有力的厚实掌心不轻不重地握住,也显得娇小玲珑。 这股暖意,让她无法拒绝和推开。 怔然间,两人已经坐到了桌前。外面也渐渐步入几个丫鬟,捧着蛊盅以及各类热气腾腾的菜肴鱼贯而入。 上完菜后,她们很识趣的退到一旁。低头垂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本相吩咐了府里的厨子,让他们做了一些你以前爱吃的菜,尝尝?”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幽凉而低缓,其间不免带了几分柔意。 他替她拿了玉碗舀了几勺粥,放在她面前。目光微缓,也只有在她面前时他才能卸下以往的孤傲。 动不得(二更) 慕槿将目光放在桌上,面前摆好的几道菜。桂花羹,苦瓜烩木耳,红椒鱼腩。 这些的确是她素来爱吃的,他怎么会将这些了解得一清二楚? 旋即又想到他连她爱喝冷茶都记住了,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本相喂你?”云盏一手拿着碗,一手拿了个小勺。舀了碗里的粥,轻吹了几下,待他觉得不烫了才将它送至她面前。 见此,两旁的人头不由得更压低了一些。面色虽然平静,可心底里却是骇然一惊。 这些年,她们服侍在云相爷左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从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如此有耐心。不仅说话,就连举止也极尽…温柔? 她们也不想相信,以为看错了。可事实确实如此。让人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 要知道,相爷从不与女子接近,更从不接近女子。一直守身如玉,清冷自持。 就连她们服侍,也只能在外房打扫一下,要么就呈这些膳食茶点上桌。 他的衣物都是由内房专门的小厮侍候。她们连碰也碰不得。 今日见着这样的景象,着实让她们惊诧不已。相爷从来都是按时早起用膳。从未被打破过。 原以为相爷今日起得比以往早,可能事出有因。而他的早膳却比以往晚了一个时辰左右。没想到,都是为了等人。 而且,这样柔情的一面,今日的推迟,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清雅淡然的女子。 这个女子,能被相爷这样屈尊降贵体贴相待,想来是极为重要的。除却这点,她们再也想不出别的东西来。 慕槿闻言,感觉到两旁人的异样,耳后蓦地升起一抹红晕,神情略显不好意思。可面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轻声道,“不用了。” 她抬手接过他的碗和勺。径舀着碗里热腾腾的粥吃了起来。 “这个菜味道清淡,冬春时节吃再适宜不过。你尝尝。”他拿筷子替她夹了一块绿色的青菜,放在她碗里,低缓地笑说道。 这个动作仿佛练习了千百遍,就等着这一日。他的眼里,似乎也只看得见她的存在,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慕槿见他夹菜,眉头轻蹙了蹙。让她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这么多人瞧着。说实在的,她对他如今的态度还真有些不习惯。 明明之前她还当他是敌人,现在却坐在一起吃饭。而他面色虽无多大变化,可动作却异常温柔。 云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薄唇微漾。很早之前,他就想如此对她的。可事与愿违,一切都只有失去了之后才会后悔。 如今,他只想对她很好,更好,最好。好到让她慢慢接受他,习惯他的存在,信任他。给她最好的一切。这样,她才不会想着离开他。 “都下去罢。”见她有些不自在。云盏微抬手,眸光幽凉地看向两旁的人,低凉吩咐道。 屋子里的人也颔首应声退下。 慕槿为了不让两人如此尴尬,只得快速将碗里的粥喝完。擦了擦嘴。 “我,吃饱了。”看着他碗里空空如也,反倒是给她乘了满满一碗清淡小粥让她填饱肚子。不禁偏头疑问。“你,不吃么?” 况且都这个时辰了,他那么晚去上朝,难道也不怕惹人怀疑,怕皇上怪罪? 云盏抬手,从蛊盅里舀了几勺粥,将她的空碗拿到身前,将粥舀到碗里。当着慕槿的面将碗里的粥喝得一丝不剩。 幽深的眸底划过几丝深笑。“很好喝。” 说着,又从盅里盛了几勺放在碗里,将一碗不咸不淡的粥喝得干干净净。 慕槿的目光在他与碗之间流转,红唇轻抿了抿,并不能阻止他的举止。 “你不是说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我吗,是什么东西?”见他喝了几碗粥后将碗放下,没有再动勺的心思,慕槿才出声问。 她不信他等了她那么久就是为了一起用早膳的。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云盏看着已经冷却的菜,抬眸向她看去,“这个是本相的手下一月前得到的消息。真假与否,有待考究。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递到她眼前。 慕槿眉头一蹙,伸手接过。将这封信慢慢打开。 “本相知你如今复仇心切。但东陵的事,牵扯甚广。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不论你目前有什么打算,暂且不要轻易动手。”云盏目光略含担忧地看向她,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本相会派人再去细细探查一番。相信会有头绪。” 慕槿听他说着话,眼睛快速扫过信上的几个字。心下也不禁暗暗一沉。 前朝覆灭,另有他因。谢瑶此人,暂不能动。她心里默念着这十六字,手里的信也被她捏成了褶皱。 “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莫非,你也想替他做说客?”她偏头,看着他眼底的波澜不惊,阻止她动谢青含。心生疑惑。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以前你所遭受的一切,本相也会陪着你一一讨回来。”云盏看着她,认真地道。“只是,谢青含他,暂时动不得。用不了多久,或许就能知道原因。比起除掉他,本相更担心你的安危。” 他不能让她涉险。哪怕是分毫也不允许。 目的(三更) 慕槿闻言,心底里生出一股抗拒。国仇家恨,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今更不会听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干系之人的劝说。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只有三个字。不可能。”她抬眸看向他,神色恢复了几分淡然。“不论你说什么,想要让我止了这心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要她放弃其他的事可以,独独仇恨,不可能放下。这不是小孩子之间随便拿颗糖便能哄好的把戏。她相信,云盏也再明白不过。 若是懂她,就不会在此时劝说她。念在他们过往的交情上,她不会因他今日的劝阻而动怒。 云盏见她眼里闪现的决绝,幽深的眼底淌过几丝无奈。低缓认真地道,“若你执意,本相也定会拼尽一切护你周全。” 不论她想做什么。 但一切的事,他都会以她的安危为重。 “过几日,本相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见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有些不悦,幽凉的眼底带着一丝宠溺。缓缓地说。 慕槿见他转移话题,也将不愉快的神色收起。也不知道他口中提到的是什么人,但隐约觉得和她有关。 “柚儿的名字,慕连佑?”云盏抬眸,似是想起了什么,低缓地问。“本相记得,这个名字,是你当初替他取的。” 他见慕槿唤他柚儿,也无比顺口地叫了。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怀疑她的身份,所以对她多番试探吗?慕槿闻言,眉间划过一丝异样。 提到莲柚,她的注意力也被转移。想到以前的事,不免有些怀念。 “自打他出生以来便不在皇室。也多亏了他母妃怜悯,又无心于我父皇。才将他送出宫外,交给农户人家抚养,躲过了一劫。”慕槿眉间有些舒缓。“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兴许我不会去找他,他如今也不会跟在我身边。” 那个时候她担心谢青含让人将皇室斩草除根。查到柚儿的下落。所以她才在醒来之时便去东陵将人给接走。换上了另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 好在也是在她将人接走之后谢青含才查到柚儿的下落,将那个顶替的孩子接入了宫,成为傀儡。 “他的心性不错,聪敏得体,可堪大用。”想了想,他中肯评价道。“若是多加教导,前途无量。” 他看人向来很准。所以对莲柚的评价,也是对他这个人的认可。 慕槿见他对莲柚夸赞,嘴角也不禁划过一丝浅笑。她亲自带在身边的人,费心教导,自是不错。 “对了,你那夜为何会遇上殷氏的人?” 想起柚儿,她不免想到和他待在一起的殷非翎。那夜云盏中了殷小子下的毒,若非得巧,想必他也早已无药可救了。 “那晚本相从灵山回来,不巧撞见了他。若非他下的毒,本相也不会去离那里最近的檀山。”也不会再遇见她。虽然也依旧躲不过那些派来刺杀他的人。一切看似巧合却又不太巧合。 灵山? 慕槿心下疑惑,想知道他那么晚还去灵山做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又没问出口。 她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的事,她却从来没有过问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现在也无法说清。 为了避免更复杂,有些事她还是不问的好。 “你昨夜不让我与齐欢接触,你知道他的目的?还有他带来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其实她好奇的是,那个女子为何与她之前的容颜一模一样。举止都在模仿着她。 慕槿想到此处,不免疑虑几分。 “他的目的不小,可再大的网,也会不攻自破。昨日他只是想借那个女子来试探本相。让谢青含心生疑虑。除此之外,暂无其他。”云盏向她解释。“你莫要与他过多接触便好。有的人,不可只看表面。” 他相信她明白,所以只稍作提醒,并不多言。其余的事,他也不想让她过多忧虑。 试探? 慕槿凝眸,齐欢试探云盏做甚? 莫非,他知道了云盏和她以前的关系?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却也知道他所言非虚,齐欢这个人,她没事也不会轻易接触。 “既然如此,那我也该回去了。虽然你让人支会了柚儿他们一声。但是,我还是得回去看一看。”府内府外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况且,她还要回去看看二娘萝儿她们是否安然无恙。 毕竟她一夜未归,二娘即便知道她身在何处也会心生担忧的。 想罢,她起身,向云盏告辞。 “本相送你。”他看着她转身的背影,起身便要跟上去。 “不用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必送我。”慕槿忙摆手拒绝。知道他公务繁忙,这里离府门还有些距离,她也不想扰了他处理正事。 见她拒绝得干脆,他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门,幽凉的眸底划过一丝戏谑,低缓地道,“那你从正门出去便可,不必翻墙了。” 走出好几步的人闻言,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地快,显得人影有些仓皇。让看着她远去的人勾起了薄唇,漾起一丝笑意。 凶手(一更) 人走后,茗弋才从院门口进来。见着云盏唇边还未退去的笑意,略感诧异。 “相爷,属下……” “暗中保护,不可让她发现。”云盏恢复眼底的幽凉,声音如冰弦般磁性凉缓。 “是。”茗弋闻言,虽感诧异,但并未多问。 相爷似乎,变了…… “昨晚的事,刺客不知出自东陵还是天齐,相爷可要继续查下去?若让慕姑娘知道了您……”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会儿出去,她应该知道了。无事,继续查罢。”他眸光微烁,拂袖离去,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寒凉。 茗弋沉声应是,心里含着疑惑慢慢颔首退下。 ** 慕槿出了相府,府外除却两个府卫守着,外面一眼望去,再无其他人。四周也没什么动静。 她虽觉疑惑,可也没有多做停留便抬步往国公府方向走去。整个长安街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是,她不免顿住了脚步,看着迎面走来的一人。 一袭紫衣冷冽之人,腰间负剑,身披紫袍。从头至脚,皆是冷漠至极。 身后带着十几个护卫将领,走过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人人皆有眼色地退到一旁。他们路过之地皆噤声不语。 他停住脚步,看到前面出现的女子,冷沉的眸色渐缓,身上的冷漠之气渐渐散去,冰唇微抿。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四目相对,他看着对面一脸淡然沉静的女子,忍不住出声问。 冰冷的语气中难见的平和。 慕槿不动声色地扫向他腰间佩的剑以及身后一群黑衣盔甲侍卫。淡淡收回眼眸,轻语道,“王爷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并且,还带了这么多人出现。莫非,是昨晚宫内发生的事?不然,她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本王奉了父皇之令,前去搜查昨夜的刺客和凶手。”宁安王见她询问,开口解释。 凶手? 慕槿抓住了这两个字,抬眉疑问,“什么凶手?” 她只知昨晚的刺客是云盏,那是他故意引她前去的。难道她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东陵皇遇刺。有人在他食物里下毒行凶。被世瑾公主发现,将人给抓了起来。”宁安王说起此事也不免蹙了蹙眉,“东陵皇现今无事。本王奉令将有关之人全部收押。现在该回去复命。” 谢青含被人下毒? 慕槿听此不免微愣,难道还有人想要除掉他?但他却侥幸躲过了一劫。 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阴谋,想要栽赃陷害给旁人。 毕竟,那晚她在冷宫外面听到了他与旁人的对话。用挑拨离间之计,让天齐与天圣反目。东陵好坐收渔利。 “那不知凶手是何人?王爷可将刺客抓到了?”慕槿心知这刺客之事为虚,不过凶手的事,真假难知。 宁安王手底下的人做事一丝不苟,那凶手想必很快就能浮出水面,绳之以法。 “目前凶手已被世瑾公主捉拿并亲自审问,矛头意指国公府木夫人。昨夜刺客遗落下了证据,如今世子府已被围住。这二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本王会进一步追查。”宁安王眸光冷冽,但看向她的神色却和缓了许多。 一见到她,就不免想到宫宴上她那惊鸿一舞。让人心生震撼,久久不能平静。而今再见,还会觉着那是错觉。 念及此,他的目光又散去了几分冷漠疏离,对她道,“如今几国人马相继来到天圣,京中少不得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搅乱这局面。你若无事,就尽快回府罢。若下次再出来,记得将身边的人带上。” 慕槿闻言,心里疑惑更甚。 刺客在世子府?素和?这关素和什么事? 还有,木夫人。仅仅一夜过去,这变故便让人听来猝不及防。不行,她得回去亲自去看看。 “你们两个,将慕小姐好生护送回去。不得出现任何差池。”宁安王见她神色微敛,眸光不由烁了烁,吩咐道。随后又转过头对她道,“本王还要回去将此事查明,不能亲自送你。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一点。” 慕槿对他突然来的关心不明所以。 想要问他关于素和怜玉和木夫人的事,他却已经带着其余的人离开了。 见此,慕槿也只有在他派来的人的护送下回了府。 “姐姐。”刚回院里,莲柚便出声叫住了她。慕槿回头,正见他和殷非翎二人正从院外另一条路走来。 “柚儿?二娘她们人呢?”她看向二人,“你们可知道昨夜府里木夫人还有世子府的事?” 这两人倒还安然无恙地待在府中没有到处乱走。只是却没瞧见青萝儿两人的身影。 “姐姐,你昨晚去哪儿了?云相爷只派人过来告诉我们说你没事,不必担心。但姐姐昨晚去赴宫宴,听说宫里并不太平。我和殷兄担心你的安危,相爷派来的人又不说你在哪儿,所以我们就出府了一趟四处寻你。”莲柚一见她,用相识以来最快的语速将话说完,一点也不犹豫拖沓。“萝儿姐正在屋里守着。二娘去慕将军屋里找他去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 慕槿虽然注意到了他的细微变化,但也没有点破。心中不由得闪过几丝疑虑。 “昨晚的事让你们担心了。以后尽量不会了。”她蹙眉看向二人。“你们先跟我说说木夫人的事。将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现在关心的是事情的经过,以及具体的细节状况。木夫人乃是东陵的郡主,又怎会派人毒害谢青含? 况且,这事还是苏瑾茹发现的。其中波折,不得不细细揣摩揣摩。 “好。”莲柚点头,两人跟着她进屋。 青萝儿见到几人回来,赶忙出去迎着。“小姐,昨夜你去哪儿了?我和二娘在宫里溜达了几圈,愣是没见着你人影。去了厨房吃了点东西,又逛了几个花园,便在宫外等着您。可等了近两个时辰也没见着您的人。要不是云相爷派人来支会一声说您无事,让我们先行回府,兴许我们还会加派些人手四处寻你呢。” 见她所疑之事与莲柚问的不尽相同,也没有多做解释。经过昨晚的事,她也不疑惑云盏为何要将她二人调开了。 只不过,她们的胆子也确实是大了些。偷吃御膳房的东西,也幸亏无人看见。 “行了,进去罢。昨晚去了解了一些事,今日回来晚了。你们回了府就好。”慕槿步入屋中,坐在桌前,安抚了一下她的焦急之心。又看向另外两人,“坐吧,说说木夫人的事。” 青萝儿见她面色正经,也识相地退到一旁,憋住想说的话。拿了桌上的一盘糕点吃了起来。 “昨夜木夫人进宫探望东陵皇,与他叙旧,还带上了一些亲手做的茶点。东陵皇刚吃下一块的时候便被正从前殿赶过来的世瑾公主与秦蕊郡主看见,发现了茶点里面有毒。并且,还从木夫人身上搜查到了一把匕首。”莲柚如实地说。“只不过东陵皇所中的毒不重,已被几位太医连夜清除。人证物证具在,木夫人也被世瑾公主抓了起来,连夜审问幕后主使。如今还没有结果。” 匕首? 木夫人好歹也是东陵的郡主,即便如今是国公府的一个夫人,也有权进宫拜见谢青含。 好端端的,木夫人带匕首进宫做什么?这不是证实了她要谋害的心思吗?难道,她和谢青含还有什么仇怨不成? 慕槿听得不由心生困惑。实在想不出木夫人将谢青含毒害之后有何好处。 但是,幕后主使…… 木夫人不论做了什么,她都是国公府的人。若是她有了谋害之罪,国公府也难逃其咎。可她又是来自东陵的人,说是东陵有人陷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下子,木夫人的处境可谓是不妙。牵连到的不仅仅是她一个。还有她背后的人。 乱(二更) 她得寻个机会,单独会见木夫人。 “那世子府是怎么回事?”她疑惑地问。 素和怜玉向来不参与朝政。他前日才从青陀寺将安阳侯夫人接回府中,又怎会有机会做出这些事。旁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倒更大一些。 “听说昨夜刺客闯入天齐太子房中,刺杀未果。被齐欢划下了袍角。一路追踪而去时,那人便消失在世子府。在素和怜玉房中搜查到了一件划破袍角的衣物。与齐欢所刺之地相差无二。”殷非翎适时开口,抱臂靠在门边。 “哎你别告诉我,这两件事你都要插手?”殷非翎眉毛抬得老高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他知道这个女人爱多管闲事,但是也没想到什么事都要去管。他散漫惯了,这些日子跟着莲柚一起入学,纯粹是打下手的。 那老师傅就差盯他几个窟窿眼儿了。 “齐欢身为天齐太子,那刺客是如何躲避层层把守进屋行刺,又是如何毫发无损地离开了他房中的?”她凝眸疑问。 这些东西,他们应该并非没有想过。 “这个嘛……”殷非翎假意咳嗽两声,耳朵微红,继续说,“你去随便打听打听也知道,况且昨日宫宴你也去了,那齐欢什么人你比我们更清楚才对。天齐太子生性风流,宫宴之后喝得酩酊大醉。人生除却升官发财两大乐事外,便只有醉卧美人膝。听人说他不是带了个绝色佳人在身边吗?人家要销魂荡魄,怎么好意思让旁人听到,自然要将那些人调得远远儿的了。莲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抬手撞了撞莲柚的肩,挑眉暗示。 莲柚皱眉不解看向他,有些似懂非懂。 “……”殷非翎摆摆手,“呃…当我没说。” 敢情这人什么都不懂。他一个人还说得起劲。难为他了。不过这莲兄未免也太纯情了些。这样可不好。 慕槿抬眼凉凉地扫他一眼。殷非翎也马上收起了这个心思,抿抿嘴撇过头不说话。 素和怜玉不会武功,又怎会去刺杀齐欢?这不明摆着是陷害么?到底,谁想害他? “那这件案子只有宁安王在处理?”她在长安街见着秦桓带人回去复命,想来应该是他一人不错。 “还有傅元傅大人。他俩一起。”殷非翎闻言又插嘴进来。“对了,上次青陀寺的事你清楚吧。听说这事都是一个魔女指使人干的。就上次壁画杀人一案那个女人。” “关她何事?” 慕槿目光烁了烁,看向他混不在意的神色。 “她以前不是那九潇阁的嘛?”殷非翎耸了耸肩,“从那里面出来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不仅江湖各派人士,就连朝堂官贵,平民百姓都恨不得将她给灭了,好让九潇阁欠他们一个人情。” 莲柚听此,目光闪了闪,抬眼向慕槿看去,见她神色平静,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不去与殷非翎计较。 “哦?如今江湖上对于九潇阁是何传言?它的名声以及阁里的人,不是在七年前便渐渐隐去了吗?”慕槿眼底淌过几丝流光,淡声问。 莫非,那些人还在打九潇阁的主意? “要知道,他们以前的阁主可是妙手神医,医毒之术运用得出神入化。听说还能替人占卜呢。要说这名声,倒可与如今的归真道人有得一拼了。”殷非翎挑了挑眉,说,“只不过,可惜了这人七年前便销声匿迹。连带着这九潇阁的人也很少出没在人前。” 这倒是事实。慕槿心里对此认同。 “但是,听说这九潇阁中的医毒还有武功术法秘籍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人人都想借来观之。于是也便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只要有冷婳岚出现的地方,九潇阁的人也必然会出现。”殷非翎一副无奈的表情,“她是被九潇阁除名之人,亦是叛徒。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要不然冷婳岚一出现在天圣为何总有麻烦不断。只因她运气背说不过去罢。 慕槿目光微移,落在旁边的门槛上。“但是在几大国中,我并未听到这样的传言,你是从何得知的?” 她眸中流转着几许波光,抬眸淡看着他。 殷小子知道的事,并不比她少。虽他族中遭受大乱,可该有的本事一点儿不见落下。 然,并非是好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你们不知道不也正常么?”殷非翎说起此事,眼里闪过一道不忿,“几年前,族中生乱。叛乱小人四处散播不实传闻,诋毁我族。凡事对我族有恩行慧过的,皆没有好下场。若不是九潇阁本就厉害强大,早就被我族牵连入土了。这消息本也只在族边小国流传,可几月前我和…我回去的时候,这些消息像是被开了闸似的,悄无声息地流入了各大门派。” “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些消息就会人尽皆知了。你瞧,这京中不是已经有人知道么?” 原来如此。 慕槿五指放于桌上,食指时不时地敲打着。似在思考其中真实性。 处变不惊(三更) 这样一来,便可以说明多年之前便已经有人将算盘打在九潇阁上了么? 真是好手段。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很便早知有人对九潇阁眼红嫉妒,江湖朝廷不乏有之。所以每每做事也是尽简尽速,不让人察觉。 没想到,金子总会发光。想瞒也瞒不住。索性她便让它越发强大起来,让人人惧之而不能毁之。 如此一想,她大概也能猜到七年前那场巨变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进来,才将阁中尽半数高手全部剿灭。 不仅仅有谢青含的参与,还有各类见不得人的帮手互相帮衬着。说不定人有很早便算计好了。 如今听闻九潇阁又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又怎能不担惊受怕,人人自危,极力讨好。或者,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想要将它再一次倾覆。 但这一次,有她亲自守着,任何人也别想动它半分。 “无论这些事与她有无关系,总之都会有人让她脱不了身。从她入京开始,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棋中之子。落入他人早已谋划好的陷阱之中。要逃也逃不掉,对么?”慕槿眸色渐淡,将一切都想了个明白。 殷非翎点头认同。 是这个理。 “二娘去慕君华屋里了?找他做什么?”见几人无话可说,她偏头轻问。 若她想得不错,这二娘最近与君华堂兄走得过于频繁,主动去招惹人家。难道,她真惦记着她手底下一半的嫁妆? 这么一想,慕槿顿觉有些无语。 “这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说找人家做什么,死缠烂打,是块儿冰也得给捂热了不是?”殷非翎闻言不禁神色一飞,对这些事再感兴趣不过。 “我听秦兄弟说,这人啊,看到喜欢的东西,就要及时去追,否则晚了后悔也没处哭去。二娘这么做,也是不想让自己后悔。”殷非翎话匣子止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况且,万一人家看到了她的好,及时醒悟过来,两人看对了眼,说不定还是美事一桩呢。” 莲柚见此不禁扶额哀叹。 这人的毛病又来了。话痨。 “这秦兄弟就是你们天圣的小王爷,好像叫淳安王来着。入学第一日,我俩就同病相怜。被师傅给叫到门口罚站。他的性子倒是对我胃口,没聊几句就成了朋友。什么话都说。”殷非翎眉毛抬得老高。对自己的结交感到很是骄傲。“这几日我俩和其他几个不务正业的小子一起,动不动就聊嗑抓阄,要么就斗蛐蛐猜骰子。学起来么,倒是有趣了很多。” 还好意思。 莲柚微皱眉睨他一眼,淡淡收回眼神不作评价。这些日子他入学之后便没有好好学过。插科打诨无一不做。 若不是师傅看在云相爷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说不定早就直不起腰了。 他们本就是云相爷举荐进来的,若学不好,丟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姐姐和云相爷的脸。 若是这些事传到了云相爷耳朵里,他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再待在学府里。 “秦笑这个人虽然不务正业,但为人确实不错。不过,他毕竟是当朝王爷,你们私下走得近倒也无妨。若是结交过甚了,你当心瞒不住自己的身份。”慕槿眉毛轻挑,勾唇道。“毕竟,我听说这宁安王对自家这个弟弟有些关心照顾,说不定改日你运气不好,正巧被他碰上了呢?” 虽是玩笑,但也是提醒。 京里的眼线本就颇多,走一步就少不得有人监视。行事多顾忌,不见得是坏事。 只愿这小子别给她惹出一堆麻烦就好。 殷非翎正要说出口的话被噎住,闷闷的看她一眼。不能反驳什么。因为她说的确实在理。 “你们几个,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府里。除了修学以外,哪里也不准去。”她抬眼看向二人,淡淡吩咐。 言毕,不待人反驳,她便起身向外走去。 “我还要去办点事,晚点回来,不必给我留饭了。”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莲兄,她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到。你呢?”殷非翎看着远去的身影,撞了撞身旁之人的肩,递了递眼色。 莲柚对此视而不见,往桌旁走去。 国公府内,四处安静,没有什么动乱。也并未因木夫人的事而人心惶惶。府内上上下下都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一切如常。 ** 世子府。 一方雅致宅院内,坐着一个素白衣衫的男子。服饰干净整洁,简单中透着淡雅华贵。 他的身前摆了一盘棋,黑白分明,醒目地落在棋盘各处,两子呈对立之势,难分高低。 静静地坐在这里,许久才落下一颗棋子。安静淡然的样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出尘脱俗,又清致夺目。 “世子爷,慕姑娘来了。” 院外,响起一道通传声。 男子落棋的手微顿,清缓的眼底划过一丝流光。清雅的声线柔缓响起,“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身后便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眼底露出一丝柔和,轻缓道,“你来了?” 慕槿来到他身侧,见着他清雅的侧脸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被困的愁态,反倒是平静淡然。 “看来,素和公子对自己的处境一点儿也不担心啊。还有心情在这里下棋品茶。”她抱臂挑眉淡笑,走到他身前,看着他如玉般精雕细琢的手指轻拈着一颗棋子犹豫不决。 素和怜玉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调侃,只得勾唇浅笑,“慕儿这是知晓我的事,专程过来奚落我的了?” 抬起清润的眼眸,看着眼前浅笑打趣的女子,疏离淡然的眼底渐渐变得柔和温雅。 “哪敢。素和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拙笨,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慕槿见他这样说,煞有介事地摇头揶揄道。走到他对面坐下。 素和怜玉被她这样子逗得不禁勾唇浅笑,声线清雅,“呵呵,一夜不见,慕儿倒是拿我开起玩笑了。看来,见我受困,慕儿的心情很是不错。” 说着,手中的棋子又缓缓落下。 慕槿目光落在下的棋子上,心里有些思索。“素和这是有应对之策了,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她一来便见不到他有丝毫担忧的模样,反倒是闲情逸致颇好,处变而不惊。 身为安阳侯之子,有这等波澜不惊的气度,能将过往的鼎盛恢复起来也不是难事。 “没有应对之策。既来之则安之,并非真实之事,何须惊慌。”素和怜玉抬眸浅笑地看向她,温雅地说。 奉了谁的令(一更) “清者自清。”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是么?” 他的目光温和而清然,看向女子的眼中全是淡淡的笑容。指下的白色棋子衬得他的手指越发地莹润好看。 “清者自清?那依你这么说,是料知自己不会出事了,或者说这其中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慕槿盯着他手中的白棋,淡问。 素和向来不对外界变动有所惊慌。凡事也能从容应对。但此刻不免太置身事外了些。 见她追问,素和怜玉温雅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什么都瞒不过你。” 慕槿挑眉。 “我最多不过是被禁足罢了,过些日子便能安然无恙。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给我施加的一些惩罚罢了。慕儿不必再问。”他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清雅地说。 慕槿耳朵一动,听到他口中的‘他’,心里微疑。想到今日所见之人,她不禁抬眉问,“是宁安王?还是,齐欢?” 她看着他眼底不变的温雅之色,朝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一下子又让她猜测不已。 素和不说话,既不是否认,但也不是肯定。这么说,不是他们两个人做的? 除此之外,那还有别的人吗? 谢青含与素和怜玉没有太多交集与瓜葛,昨夜谢青含被人下毒,自然无暇顾及这些事。也不太可能是他所为。 但齐欢只将刺客的衣摆挑破,派人追踪而去,为何独独就发现了消失在世子府的人影。 宁安王奉命行事,可他没有说奉的谁的令。能吩咐他办事的人,无非只有官位大他几级的人物。 皇上,皇后娘娘,太妃娘娘。但他们于素和怜玉并无恩怨,也不大可能冒着刺杀天齐太子的风险前去陷害。 那剩下的,便只有…… 被这个想法一惊,慕槿蓦地抬眸疑惑地问,“昨夜齐欢遇刺,是谁派人来搜捕的?” 派去追捕凶手的人,不一定便是今日奉命行事之人。只是,她依旧难以想通,这样做是为何。 “慕儿,此事你不必多问。我说过,这些不过是他因某些事略施给我的惩戒,我甘愿受着。”素和怜玉见她心思婉转,不依不饶地猜测下去,轻浅地转了话题。“慕儿今日专程过来找我,便只是为了这件事么?” 清雅眸底,似乎还隐藏着几分期许。只不过很淡很浅,一闪即逝,让人无法看清。 不然呢? 慕槿眸光清浅而坦荡。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担心他的安危,她何以会问他这么多? 垂眸看向他捏在指间的白棋,挑眉浅语,“素和下的棋,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对手。不觉无聊么?” 与自己博弈的感觉,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以前军营里那些糙汉子只懂赛马射箭翻跟斗,想着喝酒杀敌娶老婆。 没有风花雪月,只有粗犷柔情。 虽然黄沙滚滚,沙子塞满了耳朵鼻子嘴。但是如今想来,却很值得怀念。 素和怜玉牵唇浅笑,目光随她一起落在身前的黑白两子上,“没有无聊不无聊。虽每一步都在和自己较劲博弈,绞尽脑汁。但这么做,却可以将自己了解得更透彻。” 只有这样,他或许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可以更好地克制。将需要做的事情,做得颠扑不破,无隙可乘。 “了解?”慕槿眉间淡蹙,浅问,“难道素和对自己都还不够了解么?” 她总感觉,他藏着许多事,不愿同人说。可与他相处着,却觉得他很静雅坦荡,没有丝毫隐瞒。 这种感觉在她看来也很是奇怪。究竟什么人才可以做到这样。 “嗯。我曾以为,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如今却发觉,我对自己的了解远远不够。对有的人,也是难以看透。譬如眼前的慕儿。”素和怜玉温雅一笑。认真地回答。“所以,我想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只有如此。将自己剥个透彻。” 这番话不禁让她心生感慨。 原来,她以为像素和这样的人,不争不抢,淡然处之,本该一切心清目明。除却要治好自身的疾症外,他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现在倒是让她有些不懂了。 仿佛眼前这个人,一下子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虽温润如玉,静雅思听,但也让人无法看清了。 素和怜玉眼底闪过一抹温凉,看到她略怔的面容,依旧露出浅浅的笑。 殊不知,能将自己的心剥得一丝不剩的人,往往最是心狠。却也少有人能知晓。 “我记得,曾有一位禅师说过。人生便如这棋子,每落下一颗,便会少一颗,也注定着我们能选的路越来越少。但是,前路如荒山阴雨,不可预知,谁知道这棋下到中途或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或许柳暗花明也不一定。”慕槿轻轻拈起一颗黑色发亮的棋子,贴在指间,莫名觉得冰凉。 最终想要的,不过是想走出这片孤蔼,换得一丝霁月。但是,也要涉过千万重山,风雨无阻,才能到达。 见她轻拈起一颗黑色的棋子,拿在眼前仔细端详,素和怜玉嘴角不免勾起一丝柔意。目光也渐渐放远。 “人生确如棋子,亦是棋局。因为落子无悔,所以步步惊心。有人落子如飞,有人迟疑不定。”他眸光悠远,轻浅地道,“可最终,也只是为了一个结局。” 胜者为王,万物俯首称臣;败者为寇,永无翻身之日。 可惜,她只知前半句,而他却听过后半句。 他原以为守住了棋子,就可以看得了人世清欢,掌握得住世事命运。 却不知,山长地远,所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叫不归。 而不归,或许是他不得不选的归宿。但愿如她所说,前路不可预知,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呢? 慕槿抬眸静静地看着他,眸中似是困惑,又似了然。若真有那么一日,她或许会在这之前,将这一切扭转。 希望,她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好了,今日来此,我不仅仅为了这件事。还想着替你瞧一瞧身体。距上次给你配的药也一月有余了,你可有按时服用?”她见他思绪飘远,不由换了话茬,清致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素和的身子一向不好,也不知是不是两年前遇着他的时候伤得太厉害,还是自幼体弱多病。总之,需要好好地调养才行。 “有没有按时服药,慕儿每日来我府中看看不就知晓了么?”素和怜玉闻言不免浅笑,眼底的温凉也变得柔和。 语气半真半假,慕槿也只当他是开玩笑。 “行了,我先替你把把脉。”止住他的调侃,慕槿轻声道。好歹她也是一个医师,医人需要医到底,尽善尽美不能半途而废是为医者最基本的素养。 素和怜玉也很识相地不再说话,放下棋子,将手抬到冰凉的玉石桌面,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慕槿抬手用三指轻贴到他脉搏处,敛眸仔细地把脉。 素和怜玉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一脸沉静的女子,清秀的脸庞暗含着一股坚毅与聪慧。看似不易接触,实则嘴硬心软。 两年前她救了他,而他答应了她的条件,替她查探京中动向。本该没什么交际的他们,却似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得越来越近。 是不是,冥冥之中便有一种缘分的牵引,将他们捆绑到一处。而有些事,他注定不能逃脱。 须臾,眼前的女子抬眸,清雅的眼里划过几丝认真。“素和,我现在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立刻回答即可,不能多想或者迟疑。” 见着她眼里闪过的一丝认真,想来是她觉得他身体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微点头,浅笑地看向她。“你问。” “今早你可用膳?”她轻轻地问出这一句。 虽然不着边际,但他也没有犹豫,如实地摇头。“没有。” “平日里你都吃些什么?”见他点头,她继续问。 “米饭。”他轻浅地道。 闻言,慕槿嘴角微微一抽,随即又恢复正色。 “你向来爱穿素色?” “嗯。” “昨日去了哪里?”她问。 “宫宴。”他答。 “宁安王奉了谁的令?” “云……”他蓦地止住话。反应过来,眸色顿怔。抬眼看向女子眸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仿佛奸计得逞一般,很是惬意。 担忧(二更) 原来,她一直都没忘记这件事。一切都在她的盘算之中,了如指掌。 素和怜玉眼底不禁流露出一股无奈,似乎在说怪自己一时松懈,没有算到她会如此试探他,套出他的话来。 “你的身体近来没什么大碍,按时用药即可。只不过有些脾虚,想来素和应是近日有些忧虑。”慕槿将手拿开,目光淡淡地看向他,微笑道。 这种法子,也是她手底下那些人玩乐之时想出来的,屡试不爽。 她方才也不过是计上心头,趁他松懈之时,对她也没有什么防备,所以才能让他说出真话。 “对了,听说安阳侯夫人已经回府了,昨夜在宫宴上也见过她。她现在人在何处?来都来了,我也好去拜见一二。”她仔细想了想方又道。 若让人说她是来探望被禁足的素和,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既然来了,她若不去见一见安阳侯夫人,于礼数上也有不合。 素和怜玉见她发问,眸光微烁,看向她淡笑轻缓道,“娘亲前日回府,一路上奔波劳累,昨夜勉强撑着身子去了宫宴。如今身体抱恙,待在房中,不便相见。慕儿若是想见,改日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再请你入府一聚。她若是见到你,必定欣喜。” 他怕她多想,说完这句话,又道,“况且我还在禁足之中,若是今日慕儿在此久留,怕是会惹人闲话。待过些日子这里的人撤走了,我再去慕儿府上。” 他这么说,也是为她着想。慕槿又岂会听不出来。想着自己来了也有些时辰了,外面看守的人虽未阻拦,但也不乏有眼线盯守。 她只轻轻看过安阳侯夫人一眼,同素和一样,沉静少言,看着不悲不喜,不争不抢。华贵大方之间多了几丝沧桑之感。 这样的女子,撑起偌大的不比往日的家族。她打心底里是敬佩的。今日不得一见,也是事出有因,那她改日再看看也不迟。 “那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慕槿起身,朝他淡笑。 素和怜玉看着她离府远去的背影,清润的眸中划过几抹不舍与留恋。目光望着那消失在景墙的一角,久久不能回神。 他也并非要让她离开,心底里很想让她久留。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怜儿,方才那位女子是何人?”身后,响起一道淡静缓凉的女子声音。让素和怜玉眸光微烁,收回了凝望的眼。 “娘,您怎么来了?”他偏头看向一身素衣淡柔的中年女子,微微一笑,低雅轻问。 “她就是你口中常提起的慕国公府大小姐,慕槿?”安阳侯夫人没有回他的话,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轻声问。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素和怜玉点头,清雅的眼底带了一丝柔光,抬眼看向她,浅问,“娘觉得她如何?” 这样的女子,想必娘亲也会对她刮目相看的。只不过,娘亲向来不喜人与她贸然相见,所以,因为这个原因之一,他没有让慕槿今日拜见。 “不如何。”淡淡的声音砸入耳中。让素和怜玉不免淡蹙了眉。向她看去,眼里带了一丝不解。 安阳侯夫人掀了眼眸,轻柔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色,走到素和怜玉身侧坐下。拾起他的手。 “娘,为何?”素和怜玉微敛了眸,出声低问道。 这有点出乎他的预料。本淡雅的心情因她这三个字渐渐沉了下去,无端升起一股失落。 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可是,这样瞧着,却偏偏让人觉着心疼。 安阳侯夫人见他微低然的神色,眉间也渐渐敛起一抹忧虑,看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道。 “我知怜儿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这慕国公府如今的大小姐沉静似水,秀雅有谋。非是区区闺阁能困住的女子,也不是任何人能拿捏在手中的棋子。一个不甚,满盘皆输。”她说及此,不免叹了一口气。 “怜儿,你别忘了,安阳侯府如今已是千疮百孔,由不得我们走错一步。你的父亲去得早,偌大的候府只剩我们母子俩苦苦支撑。若是再无复兴之日,等待我们全族的下场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当年的衡安候府便是很好的例子。他不会不明白。 素和怜玉闻言,清润的眸间也不禁微颤,眼中划过几缕痛暗之色。 衡安候府,乃是比安阳侯府还要盛大的家族。当年,因其族中无可用之人,旁支欲将其四分五裂。朝中心怀不轨的臣子也一起密谋陷害。 上至候府候爷夫人,下至丫鬟仆子,九族之人,全被株连。虽是前朝之事,但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 安阳候只有他一个嫡子,候府也只有他一个世子。但常年以药养病的他,身子骨虚弱,无法将候府撑起来。 那些旁支的长老,每过几月便会来找他谈话,目的无非是让他将手中的权利让出,退居一旁。 族中的兴盛若是掌握在那群唯利是图,迂腐不堪且急功近利的旁支外戚小人手中。 可想而知,最后的结果,无疑是分崩离析,落得个惨烈不已的下场。 安阳侯如今正在步入衡安候府的后尘,若要改变这一切,他们只有蛰伏隐忍,步步为营。 迷,不可知(三更) 他并没有忘记身上的责任,也没有忘记该做什么。他知道,这回归鼎盛的背后,必定要有人牺牲。身不由己的事也会接踵而至。 他不是一个人。由不得他期许儿女情长。 淡然处之惯了,也早已看倦了这起伏不定的朝政更迭是何模样。心里早已对这本要承受的东西慢慢地接受了。 沉浮之中,若要让族权立于兴盛不败之地。那只有背负更多的责任,做更多的事,也要放弃更多的念想。 无欲则刚。 他一切都明白,可当这一瞬间,真要让他放弃从未有过的期许,或者,再也不会有的期许时。心底里却没由来的觉得难受。 安阳侯夫人眉间敛过的皆是岁月的痕迹,历经坎坷之间,淡柔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坚决果敢的心。 看向素和怜玉眼底流淌过的几丝痛色,她的心底也微微一揪。“怜儿,你要知道。为人母,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娶个心仪之人。相伴一生?可是,你与他们,终归是不同的。” “你将来要娶的女子,除却家世显赫外,还要知书达礼,一切以夫为天。让她心里眼里都只有你。这样,她才会为人所用。慕小姐这样的女子,注定不适合你。也不适合这个家族。”她眉头淡蹙,语气更缓道。“况且,她与宁安王早有婚事。云盏与圣上做的决定,岂容得人随意更改。” 在她眼里,什么都比不得家族重要。安阳侯当年去得早,她也不能让家族毁在自己手中,让她的夫君泉下不安,含恨悲泣,失望透顶。 “怜儿,娘说的话,你记住了吗?”她看着素和怜玉淡雅的眉间浮现出的戚色,心里也暗叹一口气。 她要的不仅仅是记住,而是时刻铭记,并行止相一。 素和怜玉闻言,清浅的眼眸微微敛下,渐渐地覆上一层阴翳。淡然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一丝郁色。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眼,浅淡地道,“记住了。娘。请您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好地想想。” 见他应下,安阳侯夫人也不禁舒缓了一口气。他既然这么说,想必也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这种事向来急不得,所以她也不会强迫他立刻将这些杂念抛弃。一切还得从长计议。只要他能想得通,都好说。 见他这副样子,让她不免心生感慨,回想起了两年前的事。 自从两年前怜儿外出回来过后,他便有一段日子不大对劲。除却身体病症以外,似乎连她这个娘亲也有些不大认得。 幸好他无事,也将这些事慢慢想了起来。总归没有让她担心下去。 她如今只希望他能好好想想,等到这一切都想明白了,或许,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若是有一天他心软或者犹豫了,那她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安静如许的安阳侯府,四面把守着层层守卫。似乎要将整座府邸围得个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可惜,里面的人对此却并未有多在意。 枝头下干枯的叶子被人踩得嘎吱作响,遗落下一地的苍凉。 注定有一日,会有人因为自己选择而或喜或悲。只不过,来日方长,时间最让人看不透的,便是尤未可知。 一片叶子也是如此。谁能逃得过呢? ** 将素和怜玉这里的事情了解完毕,慕槿也不急着去找云盏要一个解释。 同时发生了两件事,她虽置身事外,却同样地关心。因为,这其中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 齐欢此人虽然风流了些,可当初既然能以一己之力扳倒两位谋反的皇子,不可谓没有本事。 只是,她很想知道,这件事是他蓄意谋划,给有心人可乘之机。还是他压根就不知情,被人拿来当了挡箭牌。 而谢青含,心思细腻,如今怕是对谁也不轻易信任。木夫人虽是东陵郡主,可血亲之上,和他无半分干系。 若是木夫人真要下毒,那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仅让他卸下防备,并且还能让他打心底里相信她。 只是,她还是想不明白,若木夫人真要毒害,理由从何而来呢? 况且这件事情苏瑾茹也涉及到了其中,以她的心思,又何会有什么好的目的? 将得来的消息细细理了一通,慕槿才折身往京中把守最严的狱牢方向走去。 若她猜得不错,凡事涉及到重要案件的人,都会关押在哪里。不得动私刑,但也不会让人好过。 以谢青含这样的身份被人下毒,天圣又如何不会重视?轻则损伤一国体面,重则损毁两国邦交。 不论因何而起,天圣都会予以重视。 苏瑾茹若要单独审问,想来也必须要征得皇上的同意。去到那所牢狱。 远房表哥(一更) 长安街左转,便是井水街。这里人来人往,虽比不得长安街繁华蕃昌,却依旧和乐热闹。 慕槿近些日子在这往来许多回了,也将这里的路记得清清楚楚。她随意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想着这儿距狱牢还有一段路程。 摊铺小贩面前摆着一个薄铁锅,摊主动作熟捻无比地往热锅上抹了一层油,将和了葱花的面粉用木棍擀成薄薄的一层面皮,贴在冒烟的油锅上。 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 鼻间隐隐传来一道香味。却不是这薄饼子的香气,闻着有些熟悉,却找不到是从何处散发的。 慕槿正觉疑惑,肩膀处却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耳畔传来一个歉意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慕槿偏头看去,只见一个戴毡帽的男子神情略显紧张,垂着头对她不停道歉,一边转身一边退后离开。 她眸色平静地看着往人群中挤进的男子,虚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腰间一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站住。”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彻在附近的街道上。 让人齐齐顿住了手中的动作,锅内的饼子也因半刻的迟疑而有些焦糊。人人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素衣身披一件素袍的女子立在长街之上,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剑。 剑柄上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莹莹光芒。 往上,是一张清薄的唇,翘挺的琼鼻,幽黑的眼睛下流转着丝丝冷意。眉间带了三分英气,整张脸都显素净。浑身上下都露着一股英灵与沉色。 慕槿偏头看去,见着她慢慢拨开人群走来,与自己擦肩而过,走向前面停住脚步的人。 “拿来。”女子呵斥道。 众人不明所以。 齐齐看向她拿剑抵着前面一个深蓝色棉服,头戴毡帽,整个人略显瑟缩的男子身上。 “姑,姑娘在说什么,我,我听不大懂……”男子眼里闪烁着光,两手反复撺在一起背对着她。 “我的银两。”她将剑又抵近了几分,“还有,她的东西。” 目光微撇,看向立在一旁神色平静的女子。浑身淡雅清然,给人一股分明阳春三月却如深陷无底深潭的感觉。 “我,我……” “交是不交?” 女子紧锁眉头呵斥。神色间闪过几丝不耐。一股子英气也衬得她有些悍然。 “交,交,我交……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男子瑟缩地转过身,右手伸进左手袖子里,哆哆嗦嗦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小心。” 耳畔传来一道低凉声。场面发生骤变,四周一片哗然。 素衣女子目光瞪大,迅速抬袖遮挡飞入眼前的白色粉末。另一只手往前推出一掌,只闻一道闷哼声响起,重物倒地。 片响后,女子放下袖摆,只见方才出阴招的男子面色痛苦地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旁边摔出一个钱袋和一块色泽上乘的云纹青玉。 她锁着眉头,上前拾起地上的东西。“今日算你好运,本姑娘还不想大开杀戒。快滚。” 女子冷哼一声,素净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悦。男子闻言,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含着一口血捂着心口落荒而逃。 “你的东西,下次当心。”她转身,将手里的云纹青玉递到人面前。 鼻间飘入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先前闻着的香味,似乎便是从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慕槿眸光浅然,垂眸看向她手里的玉,勾唇淡笑,伸手接过。 她早已察觉到了方才那个男子偷了她的东西,只不过,若是这个女子不出手,她也会将它拿回来的。 区区小賊,不足大动干戈。 “多谢。”她淡声道谢。却不料女子的手忽地往后一撤,目光落在手中的青玉上,似是疑惑。 慕槿抬眉,红唇轻勾,略带诧异地看向素衣女子。 “姑娘这是为何?”她抬眸浅问。 素衣女子面色微怔,看了看手心里的玉,反应过来,将玉交给她。扯了扯唇,轻笑,“哦,没事。你的东西。” 方才的不悦渐渐敛下,同慕槿客气地道。眼里却含着一道疑惑。“姑娘这玉,瞧着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让这些识货的小贼也忍不住惦记。” 慕槿眉毛轻抬,笑容浅淡,“别人送的。” 若不是不能将它随意取下,惹了某人的不快,做出什么她也难以控制的举动。可能很早就被她拿来压箱底了。 “送的?”女子眉头微锁,再次笑问,“不知道是谁人送的?” 她识得云盏的玉? 慕槿眸光微烁,将面前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素衣裹身,眉色间略显风尘仆仆。一眼也能瞧出并非是京中女子。 若非身上银两被盗,想来不会轻易露面出手。只是,她为何对这块玉那样惦记? 将玉重新摊在手心,她想了想,才道,“前些日子过生辰时,一个很远的远方表哥拖人送来的生辰之礼。姑娘若是喜欢,我将这玉卖给姑娘如何?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我表哥原是想用这块玉拿来娶媳妇儿的,奈何这些年来,一直没个盼头。所以就将它随便扔给了我。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日我表哥来京之时定邀姑娘与他相聚。” “不用了。”素衣女子一口拒绝。她眉间微蹙,似是不悦。“我叫斐情,斐然的斐,情意的情。方才只是见这玉有些眼熟,并无他意。你莫要随意猜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从人群中穿过,消失在街角。 慕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鼻间的香味渐渐散去。眉间轻拧,眼底划过几抹思索。斐情? 没想到还是个自带香味的女子。有些奇特。 不知道那个女子的目的,她也没说实话。不过,好在云盏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否则,这番话她是无论如何也编造不出来的。 收回眼眸,她抬步继续往前面走去。 一炷香后,天牢。 大牢门口,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略显严肃的侍卫。应是看守罪犯的。 慕槿往牢门口走去,还未走近,两个守卫便抬手将她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右手边的守卫冷声问。 他们常常守在天牢,听到的消息很多,但是却很少能有机会见到大官贵臣以及其他平民百姓。是以没有见过慕槿也不奇怪。 况且她归京不久,虽然四处都有关于她的传闻,说她如何地厉害,性情大变。但是这些人不得而见也再正常不过。 慕槿看了眼左右二人,什么也没说。伸手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到他们眼前。 “啊……” “相,相爷。” 两名守卫见着玉佩,面色齐齐一变,心里一紧,连忙抬手恭敬行礼。 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身上会有云盏的玉佩。云盏是什么人,他们即便是瞎了聋了也不能不知道。 “嗯。” 慕槿淡应一声,见二人让开道,抬步便往里面走去。 云盏这人,让天圣的人如此敬畏。当年的作风习气倒是没变多少。不论做什么,都能让人敬佩仰望,惧之恐之。 有了云盏给的玉,她一路走过这阴凉的牢房畅行无阻。人人见了无不是低头拱手。见玉如见了人一般,惊骇不已。 这天牢初见便觉着并不宽敞,比平常的狱牢要大一些。但是守卫却并不见少。 慕槿凭着玉,无人阻拦。她随手抓了一个人给她带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牢门前。 这里的狱牢有里外两层,外面上了一把锁,里面还有一条过道,同样内层牢房。 一般都是用来关押极重要的犯人。 私审(二更) 带路的人替她开了锁,毕恭毕敬道,“小姐,林大人正在里面审问,还有……” “你先下去。我进去瞧瞧。”慕槿抬手,让他止了话。 “是。” 待人退下。慕槿抬眼将这里的牢房仔细打量了一遍才踏入面前的牢门。 进去之后,左手方便是一条三人并行的径道。她沿着这条道一路往前走,隐约还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磁溜声。 这里把守森严,若是有人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也很困难。 还未走过拐角,慕槿便止了脚步,见着前方立着的人,正愁眉苦脸地直不起腰。 “林大人为何在此?不是该进去审问么?”她看清楚是何人,便抬步继续往前走,淡问。 “你,你是什么人?”本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耳边传来一道轻浅的女子声音,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惊问。 好端端的,没有他的命令,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认识他。让他心里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慕槿淡扫向他,一个淡漠眼神便让他噤声不敢说话。 “为何不进去?”她走出阴暗的一角,在他身前停住脚步,淡问道。 没想到,这廷尉右监林玉堂竟还能坐在这官职之上,唯唯诺诺地行事。换做是她,早就将这种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人卸掉了。 林玉堂被她浑身的气势吓得不敢开口,见她问话,不禁垂着脑袋回话。“世,世瑾公主在里面。她说她要替东陵皇亲自审问出真凶和幕后主使。将本官逐了出来……” 说到此处,他也有些有苦难言的样子。 这世瑾公主乃是从东陵而来的公主,身份大有来头,不是他这样的人得罪得起的。 慕槿闻言,淡眸不禁微眯,看向他冷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她这么做,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手底下的犯人给处死弄残。到时候,林大人该如何向上面交待?左右都是你的责任,你以为区区世瑾公主会不惜屈尊降贵来替你说话?” 她语调淡冷,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林玉堂被她这么一斥,猛地反应过来。心底里不由一惊。 可是,被人这么一斥,又特别没面子,不由抬头沉声。“你是什么人?还敢责怪本官的不是?你,你……” 方才他只是被她身上的气势所压迫,没有反应过来。被人这么一斥,心里自然不悦。可待他看清了面前的女子,更是惊愕不可言。 “你,你是……” 慕槿的脸,经过宫宴之后,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臣子又岂会不认得? 可乍一见着她的人,又是让他惊愣不已。平白无故地,这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脑袋里快速思索着,又蓦地想起里面所关押的是何人,顿时明了。 “慕,慕大小姐可是要进去探望木夫人?”他垂首抬眼,略小心谨慎地问。生怕她一个不悦就将他给一脚踹飞在墙上。 不知怎的,他打心底里相信她有这个胆子。 “不行?” 她两手负在身后,拿眼冷飕飕地睨向他。吓得林玉堂更不敢随意阻拦。“行,行。请随下官来。” 他身子一抖,连忙退到一旁伸手做请的姿势,给她带路。 慕槿见他识相,也不再同他计较。走过拐角,再走下几个石阶,两人便来到一处墙后。 伸出个头便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慢着。”听见耳畔传来的动静,她抬手止住了要继续往前走的林玉堂。“没我的命令,先别出声。” 林玉堂顿时止住了脚步,点头退到一侧,什么话也不敢说。 慕槿抬眼从墙侧向外探去,只见对面的墙上,挂着刀铁勾钳等各种各样的刑具,下方,火盆里还烧着火红的炭火,里面放着一块烙铁。 光这样瞧着,也觉得烫热。 右手方,一个身穿浅白色服饰的女子立在一块方形木台上。浅白色的胸襟前,染了些许脏印,瞧着倒像是干涸的血渍。 身后是一根粗重十字木架。女子被捆绑在木架上,垂着首,一头长发遮住了脸。 她的下前方,正抱臂立着一个女子,背影娇细,长发齐腰。旁边立着两个丫鬟,手中端着两个铁盘,上面放了两个土罐。 慕槿微眯着眼眸,瞧着这几人的动作。 “若我记得不错,那个女人之前救过你,而你对她感恩戴德,至今还记着她对你的恩惠。”苏瑾茹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天圣的目的是什么,你自请封位的目的又是什么。当年,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你若不是来了这里,恐怕,我还一时想不起来有你这么个人在。” 那件事? 慕槿凝神细听,心里细细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她当年救过木夫人不错。若她那日在府中不说那些话,恐怕她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苏瑾茹这会儿来找她,本就不怀好意。只是,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你别装了。虽然你的爹娘做得很不错,能狠得下心来,将你挂上城门,用来威胁那个女人。但是,他们终究都和你一样,是个祸患。”她看着垂首不语的女子,言语中含了几分幸灾乐祸,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无力垂首的女子闻言,终于慢慢抬起了头,声音略带沙哑苍白地问。 她,依旧是神(三更) 长发掩盖之间,是一双质问且苍凉的眼睛。全然没有了妆容素雅时的淡柔之色。反倒像是一只枯翼的蝴蝶,颜色渐暗。 “怎么了?你说能怎么样?”苏瑾茹冷哼一声,语气轻挑道,“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以为他们可以安安分分地活下去么?这世上除了死人,还有谁能守口如瓶?” 若不能将心头之患除却,恐怕这些年她连一个好觉都不能睡。 “你……”木夫人嗓子略微沙哑,像是一头驴缓缓拉着石磨的声音。略显无力。“呵呵……” 她喉间滚动着一字,似是觉着难受,变成了一阵一阵的低哑笑声。 “你笑什么?” 苏瑾茹眉色顿沉,脸色不悦地问。 都这种时候了,这个女人还能笑得出来?当初没有除掉她,果真就是一个祸害。 “不,我在笑……”木夫人拉出长长的字句,缓缓地道,“我在笑,他们,死得好,我木长宁,没有他们这样的爹娘……” 助纣为虐,忘恩负义。生来邪恶之人,还不如早早地离开人世。 他们,死得好。 “哼。”苏瑾茹明显不悦,不过也并为多动怒。压了压心底里的情绪,眸色渐冷。“当初,是我小瞧你了。故意卸下我的防备,淡忘了有你这么个人。若不是那一日你派人送入东陵的书信被我拦截下,再加上昨夜你进宫拜见。不然,我还真将你给遗漏了。要不是这些年你都待在慕国公府,我不能轻易下手。否则,你早该下去陪她了。昨夜的事,只不过是我将计就计。” “不过,现在也还不算晚。青含哥哥什么也不知道。在他心里,我依旧是帮他惩奸除恶,一心一意只为了他着想的人。依旧是当初那个一字不识单纯天真的浣衣丫头。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就凭她,区区一个宫女升为的郡主,也想暗地里扳倒她。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木长宁闻言,被绑在架上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微抬的头也慢慢吃力地抬高,直到足以俯视面前的女子。 “呵呵,你这样歹毒,不仅下毒迫害自己的亲生姐姐,还亲手杀了你的救命恩人,将所有人都蒙骗在你手中。有这样好的毒辣手段,说真的,我木长宁此生还从没有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恶毒小人。”木夫人也止不住地冷笑,双眸瞪着她,话音微转,“不过,即便你费尽心机成为了公主又如何?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你低贱的出身吗?就能让不爱你的人爱上你吗?不可能的。像你这样的人,除了下地狱,想要什么都不可能的……” “你说什么?”苏瑾茹闻言,眼中的怒意渐盛,危险的气息尽泛眼底。“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本以为这个女人知道的不过皮毛,没想到,她却连这些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没由来地,心底里升起一股恐惧和愤怒。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这道理,你会不懂吗?”木夫人嘴角划过一丝讽刺,“哦?我忘了,你当初连字也不识一个,连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你又怎么会懂呢?哈哈哈……” “你!贱人!住口!”苏瑾茹眸中火光怒溢,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火辣的刺痛感浮在脸上,红印浮肿顿现。 “我如今是东陵的公主,唯一公主。百姓心中,我才是那个救他们于水火的公主。受万民景仰,尊崇爱戴的东陵公主。比起那只会打仗作战,将满口仁义挂在嘴边的女人,我比她,更适合这个位子。”苏瑾茹被气得不轻,胸脯微微起伏,脸上怒红不退,手掌用力扇出去后也感到几丝麻木。 这个卑贱的女子,凭什么嘲笑她?有什么资格嘲笑她?矜持许久的仪态也因此刻的动怒而有些凌乱,面色怒红,气血翻涌在心头,压在喉间,瞧着倒像是一个被惹急了的疯子。 “你永远也比不过她。”木夫人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笑意不减,“她虽死了,当初被人诬陷,困败至死。可现在,至少,那些清醒过来的人们。在遭受边境敌军一遍又一遍的骚扰过后,都慢慢地想起了她的好。依旧当她是神,是东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是最尊贵无比,为他们舍生入死的奉安公主。她永远都活在他们心里。” “而你,又算什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你什么也不是。”她淡淡话语带着讽刺扎入苏瑾茹心里,恨,却拔不掉。 血蛊(一更) 慕槿立在墙角,听着这些话眉头也不禁蹙在一起。心里不免有几分震撼,伴随着一抹暖意和凝重。 当初,叛乱的百姓不过是被人愚弄,他们本没有错。真正错的,是那些居心不良,蓄谋已久的背后主使。 她不是什么神,只是一个当初满怀热血,想要用一己之力将一切护在身后的女子。心很大,图的是国盛民安。却也很小,望守得住细水长流。 只可惜,她所愿的,从来就与她背道而驰。但她依旧不悔。 目光静静地看着右侧被捆绑着的女人,那苍凉的眼底,似跳跃着篝火,熠熠生辉。让她有片刻怔神。 苏瑾茹眸光里充斥着一股火,似要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的怒火。她十指紧握,胸脯起伏不定,微眯着眼盯着被捆绑住的女人。 她什么也不是。自始至终,都被人永远记着,她本来的身份该是什么样的。 “呵呵,说得很好。我倒要看看,待会儿你还有没有这个力气说出一个字。”她冷笑一声,眼里的柔弱之色全然消失不见。阴狠之意闪过眼底。“拿来。” 她微偏头,对旁边的丫鬟沉声吩咐。嘴角挂着一丝阴鸷的笑意,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阴暗,让亲眼目睹的人都不禁胆颤心惊。 这个女子,先前的模样装得真是很好。 “打开。” 苏瑾茹神色阴暗,让丫鬟打开了其中一个陶罐。看了看里面蠢蠢欲动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伪笑。 “这个乃是主子从南疆弄来的宝贝。五年才会出一只的血蛊。他老人家向来对我很是看重,所以特意送了我一只。这玩意儿曾在一个人身上试过,效果很好。我今日也想让你尝尝这个味道。”她眼里闪烁着几丝暗色,“这左边的血蛊,是他亲自炼制的,效用要强上许多。而这右边的血蛊,是我用自己的血喂养而成的。效用自是比不得他所做的。经过几次改良过后,倒还算另人满意。” “怕了么?”沙哑的声音咕咙在喉间,抬眼只瞧得见垂落的发间露出的两只明亮而嘲讽的眼。 她低低地问出一句。很低凉的声音,却让整座冰冷的牢房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 苏瑾茹以为她听错了,这句话不应该是她问才对么? “我说。你是怕了么?”木夫人嘴角轻勾,带着几丝讽刺。“你怕我会将这一切公之于众,你怕你曾所做的恶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坦荡的君子,永远胜过恶毒的小人。你的报应不是没有,只是时候未到。” “呵呵……” 她继续低哑地笑着,笑声盖过了炭火噼里啪啦的滋溜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心生寒意。 苏瑾茹这样看去,只看得见她披落而下的头发遮住了半只眼,另外一只眼。似染了几许幽凉的光,映照出心底里最阴暗的一面。 “长平一生光明磊落,竟也会瞎了眼,看错了人。你的姐姐,对你的失望,怕都变成了绝望吧。”木夫人低着嗓子,似在诉说,又像是感叹。“当年的阴差阳错,铸就了三个人的痛苦。你们,都是她放在心上的朋友,为了各自的利益,却都背叛了她。你的姐姐该死,你也同样。没有人能逃得过,没有人可以……” 这些话,像是诅咒一般,深深印刻在人的心里,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让她听着就难受。 “你住口!” 苏瑾茹抬手捂着头,眉毛紧在一处,怒声呵斥着她,双眼怒目圆睁,似要喷出火来。 什么瞎眼,什么失望绝望,什么背叛逃不过。通通都是假话。这一切不过是眼前这个人胡编乱造出来的假话。 “呵,你以为,我会怕吗?若我怕的话,早在七年前我就得怕死了。不管你想说什么,想跟谁说,今日过后,你都没有这个机会了!”苏瑾茹长长的指甲涂了丹蔻,捏着她的下巴。眼里闪过一道阴狠。 咔嚓一声,木夫人的眉色间闪过一丝痛苦。下巴脱臼,感觉到一阵疼痛,却并未吭声。 阴暗的牢底,顿时安静了下来。 似是觉得耳边清静了不少,苏瑾茹面上也露出满意神色。 “跟我作对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口中的那个女人,当初不过是可怜我与姐姐罢了。用她的虚情假意,衬托出她的仁慈。可怜我的姐姐,呵呵,到最后还被她蒙在鼓里,受她蛊惑,替她说话。我那么做,只不过是让她清醒清醒而已。活与死,有何关系?”苏瑾茹语气得意道。“如今,她与那个破国师,恐怕这一辈子都出不来了。青含哥哥的身边,从今往后,都只会有我一个人。也只能是我。” 她费了那么久的功夫,终于没有让她的苦心白费。当年铲除乱党,当着众人的面除掉了所谓叛国的妖女,她的功劳,位居一等。 风光无人可比。 只要再将这个人给解决了,那她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唔……” 木夫人听着她话里的得意,虽然不能说话,但嘴边的讽刺意味毫未掩饰。憎恨之意只增不减。 “知道这血蛊有何用处么?”苏瑾茹眼底含笑,字字缓缓地道。“它最大的用处,不仅仅能钻入人的骨血,慢慢地吃掉人的五脏六腑,可以让人享受那一遍遍钻心蚀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而是在这之前,能让它在你的体内似舞动一般,袭卷过你的四肢,以及大脑。让人痛得发疯,失去心智,做出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来。像疯子一样,却比疯了的人,更可怕。” 若是早几年她便得到了这个东西,也不用费尽心机地将那个女人给困败处死。那样折磨着,才更有意思。 苏瑾茹冷哼一声,从盘边拿了一双木筷,放入陶罐之中。不一会儿便从里面夹出一只浑身黑红,上面流淌着丝丝粘稠的血液,让人看来恶心至极的食指大的虫子。 被两根筷子夹住,身子左右扭曲蠕动着,看得人眉心一揪。 木夫人冷眼瞧着她手中的东西,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她早已看透了这个女人是如何的歹毒,所以对此没有诧异,更没有害怕。 “你也快死到临头了,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还有什么遗言需要说的。说不定改日我心情一好,就给你扔了两把纸钱下去呢?”苏瑾茹右手拿着木筷,眼里笑得十分虚伪。 木夫人偏过头,不去看她。眼里闪过几丝厌恶,怕会脏了自己的眼。 “哦,差点忘了。你现在连话也说不了了。真是可怜。”苏瑾茹故作大方同情道,伸出左手,露出长长的丹蔻指甲,轻轻划过她的脸庞。 最后停留在木夫人的下巴上,毫不留情地一扭。又是一声咔嚓,骨头归位。 “都说一个人临死前的遗言最真。若是你肯向我求饶,说不定,我一高兴,就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个痛快了呢?”看着木夫人微皱的眉头,一丝不吭的模样,苏瑾茹言语蛊惑道。 世上嘴硬的骨头,莫不如人的骨头。而最怯懦的骨头,亦是人的骨头。 她但要看看,这个人的嘴,是不是和她的骨头一样硬。 “求饶?难道你不知道,这两个字,很快就该用在你身上了么?”木夫人嘴角微微扬起,眼底闪过几丝算计。“说到底,蠢的人,到底是谁呢?” “你什么意思?” 苏瑾茹见她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一丝嘲弄。蹙眉质问,心里划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这个女人,向来狡猾。莫不是想用这些招数骗她自乱阵脚?她以为自己会轻信? 杀人灭口(二更) 木夫人拿眼淡淡地看着她,似在笑着,笑她愚蠢。 “虽然不能亲手杀了你,但,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她沙哑着嗓子,无力地道,嘴角溢出丝丝鲜血。看得人骇然不已。 苏瑾茹锁着眉看向她, “你以为,我对你这样的人就没有一丝防备吗?你真的以为,那糕点里的毒是你故意陷害我才有的吗?”木夫人嘴角牵起几丝笑意,混合着嘴角的鲜血,渗人无比。“我死了又如何?总有人,会替我揭穿你的。将这我所知道的,分毫不差地还原出来。到时候,你的下场,会比我今日所受的,还要凄惨百倍千倍。” “你!” 苏瑾茹神色惊骇诧异地看着她,那嘴角流出的丝丝乌黑色血液,触目惊心。 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早就服了毒药。今日,就是为了等着她前来的。 她神色微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是愤怒,又似是惊诧。 她得赶快离开这里。不然等这个女人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血蛊只是让她痛苦得抽搐发疯,意识模糊,说不了话,让她承受比死还要难受的疼痛。与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这个女人方才话里有话,才最让她心惊恐惧。莫名地,觉察到这才是一个圈套,引来前来,只为对付她的陷阱。 “咻”地一声。 耳畔刮过几丝凉风。数根银针从她脖颈处擦过,插入身后粗壮的十字木架上。让她顿止了脚步,略含诧异地向后看去。 那里,木夫人手上捆绑的绳子已经脱落。垂着头像死尸一般,仿佛没了生气。 待她再回过头,却见烛火一侧,墙角缓缓现出一个人影来。手中的木筷掉落,连带着那只蠕动的粘液血蛊也一并落在地上。 “说说,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一道轻缓至极却又含着几分淡漠的声音传入耳中,比寒潭更深凉,比冰锥更刺骨。 “这……”身侧又现出一个垂首唯喏的身影,一身官服,很是骇然。 林玉堂不停地抬袖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暗吞口水。心里大为紧张。 他可是将这个世瑾公主的话一丝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没想到,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东陵公主,心里却是如此的阴险恶毒。 虽然他不知道她们口中说的是什么秘密,但隐约也能觉察到其中的不对劲。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味。 “林大人?” 这道清缓的声音微抬高了几分,立在身侧,他能明显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悦。 “下,下官看见世,世瑾公主想要杀,杀人灭口。”林玉堂浑身打着哆嗦,不停地抬袖擦汗。 眼睛还极为尖锐地瞥见地上掉落的那只血蛊,没有眼睛,也没有看见嘴巴。食指大小,正极缓慢地朝着他这个方向爬来,恶心得让人想作呕。 “这,这……” 他吓得腿软,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却被身旁的女子一把提住,往旁边的墙壁甩去。撞得他肩膀发疼,却只能生生受着,险险扶住墙壁。 没用。 慕槿瞥向地上让人反胃恶心的血蛊,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一般,眼底毫无波澜。 “怎么是你?” 苏瑾茹看向来人,心底闪过一道骇然和恐惧。这个女子,不仅是昨日的宫宴见过,还在前几日的青陀寺见过。 不论是哪一次,都让她生不出一丝好感。反倒是从心底里便生出一丝厌恶与憎恨。 上次她出言顶撞,自己没有找她麻烦。没想到这次竟在这里碰上。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你想救出这个女人?” 除此之外。她暂时想不出其他。 见慕槿朝她缓缓走来,步子止不住后退一步。忍不住出声故作平静问。 慕槿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双眸含着一股冷漠,扫过她带来的两名丫鬟,以及她们手里捧着的陶罐。 “师父?血蛊?”她淡淡出声,声音不含一丝情绪。“苏瑾茹。欠的东西,你该慢慢地还了。” 她侧过身来,目光淡冷地看向苏瑾茹,眼中的寒意一闪而逝。看得人胆战心惊。 “你,你在说什么?你想做什么?”不知为何,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见面,见到她眼底的漠色,让她感觉到的只有恐惧。 苏瑾茹十指撺紧,眉间隐隐划过几丝暗色。 “今日。我不取你的性命,并不代表就放过了你,以及你们。”慕槿淡淡开口。“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记着一句话。她,已经回来了。现在,立刻带上你的东西,消失在我面前。” 语气淡而生漠,听得人不寒而栗。 苏瑾茹心里闪过一道惊骇。她自打坐上这个位置以来,还从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威胁她。 面前这个女子所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字,都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威胁。 仿佛就是她命定的克星,见一次,都让她更为恐惧一次。以至于让她忽视了慕槿方才所说过的一句话。 她想发怒,可是不仅仅被她的气势所迫,更是被这里的形势所逼。倘若再不走。还会有多大的麻烦等着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们走!” 早晚有一天,她会亲自收拾这个女人。 苏瑾茹甩袖,冷哼一声,唤着两个丫鬟快速离开了此处。 迷(三更) 慕槿淡淡睨向墙边,那里,林玉堂早已吓得昏厥了过去。她径踏过脚下的血蛊,往十字木架走去。动作干净利落,解下被捆住的人。 “咳咳……” 木夫人身上一松,便顿时没了力气。站不稳要向地上倒去。 慕槿一手将她扶住,顺势蹲下身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手上。 “木夫人。” 她看着木夫人嘴角流出的乌黑血,眉毛几不可查地皱了皱。抬手替她把脉,眉头却锁得更紧。 没想到,她竟会服毒。 就为了不落在苏瑾茹手里备受折磨,让她自食恶果。所以就…… 她以前救木夫人一命,不过是举手之劳。于她而言,如雁过无痕,轻如鸿毛。 而与木夫人而言,却是无比的重…… “大,小姐。你,来了……”木夫人睁开虚弱的眼眸,嘴角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襟。 仿佛一朵朵枯谢的花,凋零在残枝败叶里,陨落无声。 她不知道慕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无法思索心里的疑惑。就这一刻,她觉得,似乎一切都回归到了原点。 “木夫人。你这是何苦?” 这道声音很浅很淡,却似徐徐而来的春风,拂过了干涸的心灵。很暖,很柔。 让人只觉久违至极。 “大,小姐。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木夫人吃力地抬起手,抓住她的袖摆。眉头一皱,嘴角又溢出一口血来。血中带泪,血中带笑。 “什么事?” 慕槿极力平静着声音,淡淡地接话。 “我,在我死了之后,你,你能不能让人将我的骨灰,带,带回东陵……”木夫人撑着一口气,吃力地说道,“我,我想去雪山,去大漠。还,还有那座掩埋无尽尸骨的宫,宫城。那里,我才可以见,见到她,赎最后的罪,好,好不好……” 她语气带着哀婉,让人忍不住为之动容。 慕槿淡淡地盯着眼前的空地,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仿佛只能凝聚成一个字。 她动了动唇,用最平静的声音地说,“好。” 木夫人微睁着眼,望着壁上窗外投进来的几缕光芒,瞳孔有几丝的涣散。可嘴角却是扬起一抹柔缓的笑意,似是解脱一般。 “公主,长宁,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来,来见你了……”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便停滞在窗角洒下的阳光之上。嘴角的笑容凝固不变。那一眼似是解脱,了无牵挂。 火光停止了摇曳,血液停止了流动。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一个微弱而坚韧的生命,便消散在这静谧无声之中。 一如来的时候,毫不起眼,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亦孤零落寞,不扰尘埃。 只是,她想见的人,在那个地方早已没了踪影。怕是不会再见到了。 慕槿抬手,替她合上双眼。淡淡的眼眸里划过几丝不解与忧凉。 她不明白,自己何以值得让她这样做。 若是早知道木夫人会这么做,当初,兴许就不会救她。也不会让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为了自己而好好地活过。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忧乐相伴,生死相依。救她,亦是将她推入了另一个走不出来的结。 “我的仇,你记得比我还要清楚。放心,他们一个也不会好过。账,只不过是早结晚结的问题。拖欠得久,利息也会翻倍。”慕槿将她的身子缓缓平放在木台上,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不论是主谋也好,助纣为虐也罢。终将会自食其果。 “东陵的那块宫城,阴气太重,一点儿也不好。你应该去大漠的,那里,有最美的落日;最软的黄沙;最轻的云彩;最烈的酒,最亮的月。比起宫城,它好太多了。或者,你不该回去。任何地方,都要比那座阴冷的宫城好太多。” 慕槿淡淡地蹙着眉,坐在木台上,看向远处重新跳动着的火焰。仿佛已经等不及新的烙铁下去,它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尽一切阴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阴凉且幽暗的狱牢。 ** 林玉堂醒来,整个牢房之中只有他和一具平躺着的尸体。吓得他几乎又快昏厥过去。 好在他强撑着身子,扶住墙根,连滚带爬的出了牢房。将这里的事一字不漏地禀报了上去。 他为人虽然胆小怕事,但不该隐瞒的事,他也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欺骗隐瞒,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说。 对于苏瑾茹所说的话他没敢说出去。但对于她所做的事倒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时间,京内的动向又因天牢里的变化而有所改变。 苏瑾茹本就是东陵的公主,经过天牢里的事后,不免损了自身的名誉,也安分了不少。 听说谢青含对她私自用刑已经有所惩处。但罪过不大,也便没有追究下去。 在糕点里查出的毒药,经过太医比对,显然不国公府所有的。更不是天圣会有的。 至于为何木夫人带来的糕点为何会有毒药,以及为何在天牢之中自尽。这层消息便被人悄悄掩盖了下去。国公府与谢青含也出奇地没有追究。 这其中缘由,不免让人多加猜忌。 口味独特(一更) 仪桦殿。 白玉铺成的地面洒下一层阴暗。黑色檀木雕刻的鸟兽花纹漂浮在木柱之上。冰玉般的薄烟笼罩在镂空鼎四周,暗香浮动。 这是天圣国为外来使臣贵客特僻地一所殿落。一应布置齐全华贵,与各宫的寝殿并无差别。 一袭淡碧色的身影修长笔直地伫立在窗前,面容清润如玉,却略显孤寂淡然。看着窗外姹紫嫣红齐齐绽放的宫花,眸中尽是淡漠。 仿佛他可以站立许久,就如同外面那块伫立不倒的大石头,直到石底布满了青苔。也未曾移动半分。 每至安静时刻,他都不免会触景生情。当年的一幕总是反复浮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痛不自已。 到底,当年…… “青含,以后,我的院子也要种满这些花。每到了春夏,它们一定开得很美。”一道清亮柔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笑声如黄鹂,清脆悦耳。 “还有,若是那时候我没有回来,你可得记着,将它们送到我面前,多远都得送。”这道声音带着几分霸道,让人无可奈何。 “好,你说什么都依你。”所有的话,在她的要求之下,一切都变成了答应,从未拒绝。 无法拒绝,更无法忘记。平生最不会的一件事,就是拒绝她。 再遥不可及的东西,他都会尽一切所能,让它在她面前变得触手可及,咫尺可得。 她就是他心里的小暖阳小娇花,不论多么痛苦,只要想到了她,一切都变得美好。一切痛苦都值得。 可是,却为何偏偏是她…… “惜儿……” 对着凉薄的空气低唤,无人应答。若说后悔,早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记忆里的女孩,朝他露出娇俏的笑。一身火红的衣衫,胜过身后那片炽热绚烂的云霞。仿佛那扑火的飞蛾,洋溢着最炽烈的热情。 “手给我。” 马下的女子红衣翻飞,听着他清润的声音,笑着将手递给他。笑意盈盈,仿佛花枝上乱颤的瓣蕊,簌簌都是最娇美。 她的手娇小而纤细,不盈一握。却让人觉着舒心安然。初见,就已然让他心动。 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永远这样,幸福快乐地过着他们想要的日子。 却不料,后来,义父同他说,为什么他没有爹娘,为什么他没有亲人。 因为,是她的父亲,也便是前朝的皇上,不听人劝阻,因一桩冤案,便亲口下令屠了他满门。 九族上下,血流成河。他的爹,被人五马分尸,曝尸三日;他的娘,受绞刑而死,无人安葬。 而他的姐姐怀有身孕,哥哥娶的新嫂嫂,祖母年迈孱弱,全族上下,无一能幸免。 而他,三岁那年。被埋在满是尸堆残骸里。乱葬岗一片漆黑昏暗之下,四处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伴随着阴风腐烂味血腥味弥漫在阴暗诡异荒山里。 马血混合着人血,他的手骨被沉重的尸体压断。若不是义父将他救回,很能他已经在意识不清的边缘徘徊,将身边的尸肉抓着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了。 他不信,但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因为,在某一日,那些记忆开始一遍遍地回放在他脑海,清晰地印刻在了心头。一次比一次难受痛苦,当年的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一次。 所以,在眼前娇俏的笑容与身后的阴暗复仇之下,他本以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也确实那样做了。 筹谋一切,隐忍数年,联络朝臣。只为了将他们欠他的,毫不吝啬地讨回来。 可最后,他却犹豫了…… 因为一旦他做出最后的选择,那便意味着,他所拥有的最后一丝暖光也将离他而去。 而他,将要永远消失在那微光之下,步入最深的黑暗。过往的一切,都将与他背道而驰,都将失去。 所以,他…… “主子。” 耳畔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眸光微烁,眼底的清漠越发地深。 “何事?” 他低漠地应着。语气是说不出的淡郁。 “木长宁的事,就这样……” “你还想如何?” 话未说出,他出声反问。 “不,属下不敢,只是太傅那里,主子要如何交待?”那人连忙垂首否认,略带犹豫道。 毕竟,若是这些事传到了他耳朵里,可就不太好了。以后在朝中,一切的事恐怕更会举步维艰。 “无妨。他,暂时还不能奈我何。”他抬手,低漠出声。末了,他又问,“那个消息查得如何了?” “属下还在继续查探,相信过不了多久会有结果。”这人如实禀报道。 谢青含收了眼眸,手里把玩着一个羊白脂玉。眸色越发清漠。 “当年的事,有人从中抹去了很多痕迹。但越是如此,我越是怀疑。”他语气忽凉。话音一转,问,“他们如何了?” “他们下落不明,属下已加派了人手,尽快将人找到。” “嗯。下去罢。” 他淡淡应了一字。目光又落向窗外。眼眸里的清漠郁结,似渐渐凝成了霜,凝结成了冰。 窗外的枝叶,若是到了冬天,下起了皑皑厚重的白雪,一定会被压得抬不起枝来。就如同他一样,沉重得不知如何再继续。 “主子,齐太子前来拜访,您可要见?” 思怵不久后,外面又传来一道声音。将他纷乱的思绪又打成了片片乱絮。 谢青含偏头,郁色的眉间明显划过几丝不悦。但都被他很好地隐藏下去。 “让他进来。” 他拂袖离开窗边,径往堂内一处四角矮桌旁走去。 齐欢进屋,见到的便是谢青含盘膝而坐,身前摆着一壶茶,眼底流淌的漠郁之色仿佛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拂袖一笑,走过去坐下,“东陵皇好雅致。” 身后的女子紧随其后,一声不敢吭。 “锦儿,还不快过来拜见东陵皇?前夜匆匆一瞥,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问候问候。莫要让东陵皇觉得我们失礼才是。”齐欢勾了勾唇,一袭淡蓝色衣袍与他浑身的撩骚之气格格不入。 “锦儿见过东陵皇。”女子闻言咯咯地笑,笑声如铜铃,也立刻颔首行礼。 她依偎在齐欢身侧,显得小鸟依人,情意绵绵。 谢青含见二人来此,连眼皮子也位掀一下。眼底流淌过几丝淡郁。 “太子来此,是有何事,不妨开门见山?” 话音低郁,一如他的人,对何事都没有兴趣。 齐欢挑了挑眉,眼里足见的兴味,“实不相瞒,本宫来这儿是想同东陵皇做一笔交易。” 谢青含眸光微烁,等他下文。 “前日东陵皇中毒一事,可大可小。虽说是你东陵过来的人加以谋害,但人身在天圣。少不得与天圣有几分干系。本宫的意思,东陵皇可明白?”齐欢笑看向他。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可以很好地合作下去。 “你想做什么?”谢青含避而不答,反问道。 “本宫这次来天圣,无非就一个目的。东陵皇想必也很清楚。或者,你义父他,更为清楚才是。”齐欢眉眼笑得无端妖艳。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对面之人的注意。 谢青含抬眸,淡漠地看向他。 早知道这个人不会怀什么好心思,没想到,竟是与义父有所牵连。是他低估了那个人的野心。 “本宫很想与东陵皇联手,将脚下的绊脚石都给一一除掉。想看看我们两个合作起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在这几国之中,都无人能敌?”齐欢挑眉问。 女子有眼色地拿起桌前的壶,替他斟了一杯茶。叶尖浮现水面,瞧着很是晶莹。 他径捞过杯盏,一口茶下去,冰凉的气蔓延过脖子,让他几乎没忍住想喷出来。 “这茶真冷。东陵皇的口味可真是独特。”他放下杯盏,咂嘴弄舌道。 联手(二更) 谢青含眼底的郁色转化为漠然。 齐欢向来工于心计,一旦捉住谁的弱点都不会轻易罢休。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不论作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举动亦无人能指指点点。 天齐国那两位落败的皇子便是很好的例子。他不是亦正亦邪,而本身就是邪。只要还有几分理智的人便不会与他为伍。更不会答应他任何条件。 “无人?”谢青含低漠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太子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 自视甚高,说的便是眼前的人。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既然能说得出这番话,必是有所准备。 “不。本宫可不敢忘记,这里还有着一尊神,一个魔。”齐欢笑弯了眉眼,“只要将他除掉,其余的人,溃不成军,阻碍不了我们的路。” 这分话,说得很是自信。 他自问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所以他才需要和人联手,一起将最大的石头扳倒,粉碎。他的野心不小,区区天齐,如何能满足得了他。 “他,不是我们想除便能除的。”谢青含眼底依旧含着低漠。似是提醒,也似讽刺。 他无心于他国的争斗,亦不想再为了所谓的复仇借口而将几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她若知道,定然不会喜欢。因此,他更不能做。 “本宫知道。所以才来这找东陵皇叙叙旧。”齐欢面上带着笑,丝毫不因棘手而气馁。“云盏虽厉害,可再强的人,都有弱点。天圣有他,国不破不乱。正因有他,所以他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平生所遇敌手不多,几根手指头便能数得过来。但目前,除却他不知道的人,便只有云盏的威胁阻碍最大。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谢青含低漠地问。凉润的指尖轻碰着杯沿,看不出他的思绪。 这句话,已是拒绝。 齐欢却仿佛毫不在意,笑道,“你现在不会,但你以后会的。一定会的。本宫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呵呵。” 谢青含敛眸,不理。 一袭淡碧青衣,无端透着几股疏离郁漠。 “东陵皇,为了能显示本宫迫切想与你联合的诚意。本宫想送上一份小礼,还请东陵皇笑纳。”齐欢笑得颇有深意。看着静漠不语的人,勾唇道,“锦儿?” 身侧的女子闻言,神色间丝毫不见诧异,她慢慢起身。眼中含笑,笑得妩媚。 “想必东陵皇对她很是熟悉才对。什么都会骗人,可一个人的身体不会,心也不会。”齐欢低笑地说,“本宫费尽了千辛万苦,寻遍了几国,才从西北渔村的奴役堆里找到这么一个与她最为相似的女子。这些年来有宫里的嬷嬷和各艺师傅的教导,行止言语之间,已颇具她的神韵。更好一点的便是,她更懂男人的心意,也更听话。没了爪牙,温顺可人。” 齐欢挑眉看向起身的女子,笑得眉飞色舞。“你若说一,她绝不说二,说南绝不向北。锦儿,你可得好好地伺候东陵皇。他想来也和本宫一样是个会疼人的。” 女子点点头,笑着走到谢青含身侧,正要依偎着他坐下。 “这样的人,与人偶木头有何分别。有皮无骨。形似,却失了神。这么多年过去,我与她之间的情早已泯灭殆尽。仇已报,我对她无爱亦无恨。已不想再看见她,更不想再看见这张脸。”谢青含眼底漠色更深,语气异于平常,更加低漠平静。“平心而论,她,这世上还没有人能代替。太子还是收回去罢。不要做这些无用功。” “哦?是么?”齐欢挑眉,眼里毫不讶异。“本宫以为东陵皇是个至情至性,痴情不悔之人。没想到,你比本宫还要无情。唉。这次是本宫判断有误。” 他略蹙眉,轻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一脸漠然的人,似是有些失望可惜。眼底却闪过几丝无人能看见的暗光。 “不过没关系,这礼东陵皇不收,那自有人会想要。本宫先去下家瞧瞧,说不准还会有意外的收获。东陵皇若是回心转意了,随时派人来告知本宫一声。本宫随时欢迎。”齐欢挑眉,起身。看了看怵在对面之人身边的女子,轻挑道,“锦儿,我们向东陵皇告辞。” 女子闻言也赶快起身,神色间早已不复之前的笑意。这次被人拒绝,她不知道会遭受何种惩罚。 心里不免忐忑万分。却也磨蹭不得,连忙行礼跟紧前面人的步伐出了屋。 屋内,谢青含淡抬了眼眸,低郁的眉间难得蹙起了眉。心里思索着齐欢方才的话,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齐欢心思太过邪野,不是贪得无厌,而是所图非小。若他执意,恐怕这天下迟早也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自己如今的形势,内外受敌。他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齐欢面前,让他随意掌控。 只是,若他所寻之人与他图谋相同,能力与之相差无几,或更胜几筹。那后果将难以预测。 女娇娥(三更) 他要守的,是她一心要护的国土。若要护住这些,那必然要安内镇外。一方安宁,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坐上这个位子越久,他反倒越觉得沉重。这些年支撑他走过来的,或许便是剩下的真相,以及那浅然娇俏的笑容。 潋滟了时光,只留下心里的一方净土。 ** 几日过去,难得清静。慕槿除却做好自己的事以外,几乎很少出府,也谁都不见。 她静静地躺在树下的美人椅上,闭目遐思。耳畔刮过丝丝细风,拂乱了额角的发丝。 “这么多年过去,我与她之间的情早已泯灭殆尽。仇已报,我对她无爱亦无恨。已不想再看见她,更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脑海里回响着这几句话,全是出自他的口中。若是以前,她还会觉得,一定是他说的假话,定要冲上前去扇他几个耳光子再挥鞭子下去将他打得不成人形。 如今听来,心里却已然生不起什么波澜。嘴角反倒渐渐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谢青含啊谢青含,你终归是辜负了我曾经的信任。将后背交给你,换来的却是比蚀骨锥心还要深的背叛。 那日木夫人与苏瑾茹的对话,让她心里起了疑惑。她们之间,一定发生过很多事。而木夫人也知道许多秘密。 譬如多年之前,发生在东陵的事。 她敢肯定的事,苏瑾茹在这里面起了不小的帮衬。助纣为虐,狼狈为奸,说的便是她与她背后的人。 本来,她想着去宫里一探究竟。可能会得出什么线索。没曾想听来那番话,倒让她嗤之以鼻。 若他对她真有情,又何会做出那样的事。以至于她死了这么多年之后,他还可以平平静静地说出那番话。 她闭着眼,感觉到眼前覆过一道阴影,挡住了她身前的阳光。鼻间传来丝丝清幽的兰香。她不由得睁了眼,怔了怔。 “你怎么来了?” 她怔然地看着头顶上的人,入眼的不是那双幽深如许的眼,而是那张凉薄幽魅的唇。 这样看着,性感而魅惑,让人移不开眼。她不禁暗吞了吞口水,很快反应过来,挪开了眼。 这人来这里无声无息,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搞得像贼一样。 头上传来低低的一声笑,笑声里充满了磁性。仿佛琴音流水一般,悦耳动听。勾动着人的心弦,微微起伏。 “你笑什么?” 看着眼前这张魅惑妖冶的脸,说实话,她还是有几分嫉妒。恨不得扒拉下来,埋入土堆里,谁也瞧不见。 她不知道这个人来这里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这里没有别人,他除了笑她以外。还能笑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相三日不见你,心里甚是想念。所以忍不住翻墙过来瞧瞧。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云盏低凉的声音含了几丝笑意,一袭黑衣衬得身姿更为摄魄。 这个女人,恐怕这些日子都没有想起过他。若不是他忙着处理一些事,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过来。 磁性低缓的声音萦绕在耳侧,让她听得心里一阵痒。见他挡在前面,她坐起身来,将他推开。 “你别跟我说这些害臊的话。谁知道你还对谁家的女娇娥说过。”慕槿起身,抱臂淡看向他,不容他解释,继续道,“我听说,仅在这京城之中,爱慕你的女子,上至七十岁老妪,下至五岁孩童,一晃眼都可以从城门口排到你的府门口去了。可想而知,以你天圣云相爷的魅力,普天之下,想被你撩拨的女子数不胜数。何必要来我面前逗弄。” 性情不定,狂妄至极是一回事。可那张招蜂引蝶俊美妖冶的脸,让京城的女子忍不住凑上去又是另一回事。 说这些话来撩拨她,以为她会被蛊惑?他以前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不怕事惹不起。这个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云盏一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立在原地,不出声打断她。看着她有板有眼地出言嘲讽他,听得嘴角也忍不住轻轻上扬。眼底的笑意掩饰不住。 “这么说,你这是在嫉妒她们了?”对于她的话,他并不否认。出声缓问。 嫉妒? 慕槿眉尖动了动,她何会嫉妒? 见鬼了才会。 “说罢。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压住心里的异样,她出声淡问,眼里仿佛毫不在意。 她可不信他找她便是为了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云盏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过。一直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她说话。嘴角也忍不住牵起。 “看看,这是什么?”他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在她面前,低笑着问。 慕槿闻声低眸看去。 只见他的手中,拿着几束红色的木槿花。上面沾着几许露珠,阳光之下,折射着几丝晶莹剔透。可见是趁着它开得正鲜正艳的时候采来的。 红色如血似火,似心里燃烧着的炽热。与那跳动的心脏一样,怦然心动。血液也随着它一起,缓缓流动。 相爷的讨好日常(一更) 慕槿看着眼前瓣瓣如血的花,像极了女子嫣红的唇,娇嫩而美艳。不禁怔了怔神。 木槿花,东陵少有。她又极为喜爱这个与自己名字契合的娇艳之花。所以才会在那次雪山下一大片的木槿花被烧毁之后怒不可遏,恨不得将整座襄京翻过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次的花意义重大,也是因为太过稀罕。她很喜欢。 它代表着坚韧质朴与美丽永恒,以及温柔的坚持。朝开暮落,永世轮回。生生不息,信仰不变。 每一次开落的都好似日出暮落,为了下一次更好地绽放。绚烂而夺目。 似是爱一个人,不论那个人如何地改变,不论世事如何纷扰起伏,也不论过了多久,他的爱都从未变过。 且越来越执着,无法自拔。 永恒的信仰,温柔的坚持。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时候也不能动摇。 她慢慢伸出手,接过那几束花。认真地瞧去,会发现一共有七朵。每一朵,每一片蕊似乎都在等待。 一朵一年,七朵七年。 “你这花,哪里采的?”她轻嗅着从花束里散发出的淡柔香味,浅笑问着。 不得不承认,看到这许久未见的花,她这一刻,心里确实被一股暖意包裹。 恬淡的,温柔的。 云盏笑而不语,微抿的唇渐渐松开,看着她不自觉地露出浅笑,眼底闪过几丝期许。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关于她的喜好,自始至终,他都记得很清楚,全部记在心里,始终不忘。 她爱喝雪山水泡的冷茶,爱喝浅淡不易醉的酒,爱塞外大漠中柔和的曲子,爱这盛开得无比火红的木槿花。因为它代表着她心里的热情与执着,和她很像。 替人诊治的时候爱用三根手指,思考的时候会抱臂点脚,难过的时候一定会找个人发泄。拉弓射箭的时候,左右手都无比精湛熟练。 口味时而清淡时而辛辣。心情好的时候爱吃淡的,心情不好的时候爱吃辣的。 不喜欢被人欺骗,不喜欢心烦意乱时一个人待着,不喜欢看到自己手底下的人被人欺负。不喜欢拖沓犹豫,也不喜欢发脾气。 做事冷静,爱冲在前面,挡住危险,给别人十足的把握。其实心里也并不能确定前方是否安全。 嫉恶如仇,嘴硬心软,狡黠聪颖。让他的心无论何时都可以软得成一滩水,映入那最柔和的明月。 他也不信,自己的性子骄傲狂妄惯了,定然不会受这些所拘束。可是,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似乎就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可以为她疯。 一个人将曾经围困过她的千百人杀个片甲不留,肢体分离,肠断肚裂;一个人在大雨滂沱的夜将她的尸体用手刨出,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亲吻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亲手抱着已无知觉的她步行三十里,直到双膝跪地十指僵硬也不肯放下。 可以为她狂。 以命为赌注,拖着骨折的手臂单挑大漠里贪得无厌臂力强大的沙猎;徒手斩杀一路追踪到大漠深处饥饿凶残的豺狼。 也可以笑着让她先走,藏住身后流血的臂。 为她嫉妒为她落泪。夜里总是从很远的城郊骑马入城,偷偷潜入她的院中,看她在做什么。 以前她生辰之时,她因谢青含送了她雪山脚下的一大片木槿花而开心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他远在天圣,得到这个消息,他忍不住心里的妒忌连夜赶去雪山脚下,将那些开得娇美的花一夜之间全部烧毁。就想看她气得跳脚的样子。 他可以对任何人无情无欲冷漠至极,却独独对她可以呵护备至,永远没脾气。 可以放下执拗狂狷,不可一世。为博她一笑,去做自认为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做的事。 这些,他不会告诉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他只想她归来再看见他的时候,依旧是曾经的他。他们之间,从来都没变过。 他多了稳重与成熟,变成了她曾经可以最信任依赖的样子。他不想让过往的这些事成为她的负担。 慕槿将脸埋在花里,抬起头来,正见着云盏嘴边挂着的深笑。薄唇凉魅,妖冶潋华。 她看得不禁怔然了几分。这样的人,即便是被万千尘埃覆住,也掩盖不了他绽放的光华。 “谢谢。”她勾唇浅笑,眼里尽是满足和喜色。之前的阴郁也都渐渐消散。 她没想到,云盏会翻墙进她的院子送她最喜欢的花过来。觉着好笑,却又全都化为了心里的甜意。 云盏眸光微烁,敛尽眼底的光芒,勾唇低缓道,“你既然喜欢,那本相便给你一个答谢的机会。正好本相来的时候也饿了,很想尝尝你亲手为本相做的饭。” 他的眸子里带着几丝期冀,语气却极为幽敛。似是不想让人看出他心里的想法。 做饭? 慕槿拿着花,闻言不禁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再抬眼看见云盏面上一派认真的神色,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蹙眉问,“你确定让我,给你,做饭?” 她眼里露出奇怪之色,疑惑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东西收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还回去,何况她还喜欢。 他的要求,可不可以换一个? 她会烤肉,只不过肉会被烤焦烤糊。她会煮饭,只不过饭不生不熟。她会炒菜,只不过味道一言难尽。 云盏从来没有吃过她做的东西,他真想冒险试上一试? “不做饭也可。”他眼里泛着一丝深笑,自然地俯身将唇凑到她嘴边,“看在本相费尽心机讨好你的份上,那就换这个当奖赏如何?” 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要么给他做饭,要么亲他一下。 感觉到几分暧昧的气息,慕槿登时从脖子上升起一股热意,红到了耳后。她若是偏过头,就会挨上那片带着丝丝清香柔软的薄凉的唇,所以她没敢动。 她撺紧了手中娇艳欲滴的话,赶忙撇开头,心下一横,“我,还是去做饭。等着。” 她忙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撺着手里的花一路去了惊鸿院后面独辟的小厨房。 身后的人看着她远去仓皇的背影,眼底越发地幽深,唇边不禁划过一抹好笑。抬步也跟了上去。 惊鸿院,后厨房。 慕槿将手里的花放在水里泡着,浮在水面很是好看。可当她移开眼,看着面前摆放好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葱姜蒜酒。还有鱼缸里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顿觉头大。 菜篮里放着的辣椒,洋葱,土豆,甜豆,青笋,荠菜。看得慕槿眼皮子也不禁跳了跳。难不成要她把这些全都煮一锅里才好吃? 站着想了没多久,她便拿起一个土豆,舀了一瓢水清洗土豆皮。然后拿过案板上的菜刀,在土豆身上比划了一下,准备去皮。 土豆又叫药蛋,之前东陵有些地方土壤贫瘠干燥,长了一些野生的东西。听说是过往从那里路过的骆驼队遗落下来的种子。这药蛋被那里饥荒的人捡着煮来吃了,管温饱。 想着这个,她心里不免又复杂了起来。拿着土豆怔然地看着,思绪有些紊乱。 云盏步入厨房,见到的便是她淡蹙着眉拿着土豆略纠结的模样。薄唇轻勾了勾,也不出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一筹莫展的样子,没想到她除了熬药,对这些东西倒是很生疏。 看着她用不熟练的手法去着手里的土豆皮,一片一片,厚实得很。不难想象剥完这颗豆以后它还能剩多少肉。 看得他嘴角也按耐不住地抽了抽。眼底却尽是一股幽深宠溺的意味。 “这要怎么弄?”慕槿将去皮后的土豆放在一边,拿过一根青绿色的青笋,放在手里掂量掂量,自言自语道。 她还是很担心待会儿弄出来的东西变了模样。 “我教你。”正在她愁眉不展时,身后传来一道低凉缓笑的声音,云盏从后面走来。 一报还一报(二更) 慕槿面色沉静,闻言偏头看着已经立在身侧的人,蹙了蹙眉。 他行么? 还不待她问出这道疑惑,云盏已从篮里拿过另一只青笋,十分熟捻地拿过她手里的菜刀慢条斯理地剥弄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将笋皮卸掉。 莹绿色的青笋衬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仿佛如钳上了一层绿色的宝石般,矜贵而优雅。 看得慕槿一时愣了神。一个男子的手,也会如此好看。若是拨弄起琴弦来,不知会美成什么样。 她以为云盏本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养尊处优,矜贵无比,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侍弄起这些来竟如此熟练。 慕槿也学着他的样子,从案板另一旁拿过一把略小的菜刀,看了看手中的青笋,也三下五除二地将它剥掉。只不过,个头瞧着要比之前小了许多。 弄完手里的东西,她的目光便又被旁边的一双修长手指吸引过去。 辣椒土豆荠菜经过他的手仿佛都活了起来。就连那条已经被拍晕的鱼似乎还在摆着尾巴。 “你怎么会这些东西?”她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莫名多了几分烟火之气。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他能行军作战决胜千里之外,亦能在复杂多变的朝堂上一掷千均。小小的厨房也难不了他。 云盏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木盆里,将鱼放在里面认真地清理起来。 听着她满是疑惑的话,不禁勾唇,“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只有我与师父二人相依为命。他向来懒散惯了,不问世事,什么都不愿做。在山里待了七年,什么都得自己一个人做,自己学。打猎洗衣做饭,搭棚建房种菜。七年里,过着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生活。” 说起此事,他的眼里也不禁敛和下来。想来对那样的日子也很是怀念。 慕槿听着他诉说往事,可他手里的动作依旧未慢下来。也不曾想过他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若让她想象云盏洗衣种菜的样子,还真有些难以想象。 “那你的师父是如何教得你有这样一身好本事?”慕槿一时来了兴趣,挑眉问。 云盏似乎懂得很多东西。文武谋略,朝政军策。天文地理貌似都有涉及。绕是她也没有他那样厉害。 “他不过是个懒散的假道士。”云盏低缓道,“入山的第二天便被他扔进狼堆里,将那里面的狼都给杀了,和一群尸体睡了一觉第二日才爬起来。休养了一日,第四天便被吊在大树上三天三夜,刮风下雨太阳曝晒都经历过了。第七日将后山的竹子一根根砍掉搬到山口建房子。费了一月的功夫,将这些东西做完了,他便将我扔到了藏书塔里自学各类古书。” 这话听得慕槿有些骇然。到底是怎样的师父,才会用这种自生自灭不管不顾的法子将自己的徒弟弄得死去活来。 不过,云盏能有如今狂妄自敛的性子,想必与他师父的教导有不少关系。 “那后来你师父将你赶下山,就没有不舍得?”慕槿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继续问。 再怎么说也是相处了七年的人,没有师徒情也有亲情。抬头不见低头见,费心费力地教诲,是个人也会有感情的。 “嗯。”云盏低应一字,唇角轻勾,“我怕他舍不得我,又担心他时常想念我。所以在我临走前的第五日,将他踹进了狼堆。第四日,将他吊在了树上,与脑袋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便是几只饿瘦徘徊的老虎。第三日,我毁了为他搭造的房子,冷了他一晚。临走前的最后一日,将他锁进了藏书塔。让他也看看那些旧得生虫的古书。” 话还未听完,慕槿的嘴角已止不住地抽了抽。说真的,若是不知道云盏以前的身份,她还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一报还一报的事。 可是,想想以前那个性子,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而且丝毫不会手软。 她真替他师父感到同情,教出这样一个腹黑轻狂的徒弟,学的东西都还到他身上。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收下了这个徒弟。 遥远的一处山峰里,一个胡发花白的老头子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枝干上晃悠,鼻子还未有痒的征兆,一个喷嚏便打了出来。害得他差点翻身从树上摔下去。 “谁在背后说老头子坏话?” 他揉了揉鼻子,左右张望了几下,见四周静谧无人,又继续瞌上了眼打起了呼噜来。 慕槿站在一旁看着,听着他说起以前的事,觉着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她就那样站着,边听着他说话,边看着他弄好了鲜活的鲈鱼,什么也不做。而他似是知道一般,勾着薄唇,浅浅的笑容想压也压不住。 “阿槿。” 蓦地,他唤了一声,声音低醇好听。 “嗯?” 听着他唤她名字,慕槿想也没想便很自然地应了下来。待到反应过来,才觉得疑惑,又有些不自在。 “阿槿。” 他又低缓地唤了一声。似觉着这样唤她更显亲昵悦耳,便不想停下来。 “怎么了?” 慕槿见他低着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觉着疑惑,偏头轻问。 “阿槿。”他又唤了一声,慕槿没再应,他继续道,“帮帮我。” 答谢他老人家(三更) 说着,他扭过头来,略蹙着眉头,眼睛有些发红。看得慕槿有些诧异,又低头看了看他放下切了一半的洋葱。 反应过来,才知道他这是被熏着了。眼里的清泪徘徊在红红的眼眶内,想睁眼却不得不闭上。 俊美妖冶的脸作出一副委屈难受状,看着无端有些人畜无害又可人。让人心痒痒。 若是被他人瞧见了云盏这副样子,收起了平日里的深沉稳重与运筹帷幄。打死也会认为是他们看花了眼,一定是。 “那你……” “刚刚又飞进了一只蚊子。” 慕槿打了水,想说被熏着了就让他用冷水浸湿了软帕敷一敷。却被他这话给打断。 她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反复思索着。 又抬眼看了看他难受的样子,脑袋一偏,低声略不自在道,“那,那你过来点。” 听到她点头,云盏立刻放了手里的刀,薄唇微勾。自觉地走过去,低下头,将眼睛凑到身前与她目光平视。 慕槿感觉到他身上清香的气息,带了几丝青笋鱼腥味,闻着却并不难受。反倒觉得很是舒服。仿佛亲眼看着立在明月之上的人终于走下了尘埃,向她走来。 她瞧着眼前靠近的俊美面容,薄凉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脸上,顿觉拘谨。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似乎都能数得清他上面有几根睫毛。眼睛狭长魅冶,似乎有深不见底的冰潭,亦有万般绚烂的星辰。 他不说话,很安静,妖魅之中甚至有些乖巧。就像一朵野蘑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比拟。就觉得和此刻的他很相符。 他微张着眼睛,慕槿深吸一口气,红唇微动,对着他的眼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却没有发觉身前的人身体轻颤了颤,依旧认真地轻柔吹着。 “好些了没?” 她蹙眉疑惑,仔细看着他的眼,依旧红红的,可是连半只蚊子腿也没看见。 云盏动了动眼,皱着眉,低缓地道,“还没有。阿瑾,你再吹一吹,说不定过会儿就不难受了。” 慕槿眉心跳了跳,她抬手按住。清眸看向那双又靠近了几分的微红的眼,红唇微张,轻吹出一口气。 “姐,姐姐……” 耳畔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慕槿心里一咯噔,顿时抽回了身,抬眼向门外看去。 莲柚正立在门口,手里抱着一袋面粉,冷风中凌乱。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耳朵红得不自在,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 “那,那个,相,相爷您,您也在啊……” 方才的事,他都看见了。再一次撞见,他也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平日里得空教习他们的云相爷,端的是一副俊美清魅,无人胆敢冒犯的架子。让他也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敬畏。 近两次却都见着他缠着自家姐姐,连一丝强横霸道的气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反差…… 云相爷,是不是真的喜欢姐姐? 被这个想法一惊,素来不懂情爱的少年似乎也有些惊乍。手中的面粉袋软绵绵的,就好比他此刻的心情,飘乎晕乎软乎。 “以后,私下里便不必唤我相爷了。”云盏将手拢在身后,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清魅。 仿佛先前所见都是假象。 莲柚似懂非懂地点头,顺口地问,“哦,那,那叫什么啊?” 云盏眼底淌过几丝流光,摆了摆手。让他过来。莲柚也抱着面粉袋从门口进来。心里只觉得方才是他打扰了他们,他进来得不是时候。 慕槿拧眉瞧着当着她的面卖弄玄虚的二人,不禁觉着奇怪。 莲柚向来不对谁亲近。如今云盏与他认识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能让他服帖听话。她一时也想不明白。 云盏让莲柚附耳过来,眼底划过一抹幽光,低语后直起了身。 “姐,姐夫?” 莲柚没忍住,惊得说出了口。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方才,自己耳边就听到这两个低缓的字。他定是没有听错。 前一次撞见,他便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云相爷亲口说出来,不免有些惊愣。 云盏正要点头,却感觉身上传来一丝异样。 慕槿眉毛轻挑,站在云盏身侧,袖摆挡住了她毫不客气拧上他腰后的手,面上云淡风轻地看向莲柚,“柚儿,相爷只是同你开玩笑的,他不过是来府里做客。他老人家费了不少的精力将你们二人送入学府。你来替我打下手,我们好请相爷吃顿饭以做答谢。” “我说得对么?相爷?”她偏头,露出浅浅的笑容,清雅无害。手中的力道却随着这抹笑容加大了几分,狠狠拧了几圈。 云盏面上不做声色,暗拧着眉,眼底的笑意越发幽深。不否认,抿着唇点头。 暗想,那地方一定已经青紫一片了。 会帖(一更) 慕槿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将云盏这尊神送去了屋里等着。 转头看着怵在一旁抱着面粉的人,她轻声吩咐,“柚儿,生火。” 这些事,换做以前,她是铁定不会碰的。如今不仅身份不同,就连心性也不同了。 莲柚闻言,点了点头。脑袋依旧有些晕乎。心里还想着方才的事。一时间回转不过来。 难以相信世人眼中的无人能与之匹敌的云相爷,怎么会对姐姐言听计从? “姐姐,你,真要亲自……” 他看着眼前拿着半个洋葱的女子,颇感诧异地问。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姐姐下厨做饭的时候。 今日不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昨夜没有睡好觉,总觉着碰上的两个人都有些不正常。 或者,是他自己不正常。 今日非翎兄不在,他一个人也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慕槿不同他解释,转身看着身前的东西,最后拿起未切完的半个洋葱,比划了一下。 “姐姐,洋葱这么切会熏眼的。放在水里泡一会儿再切就好了。”莲柚见着她手里的动作,不禁出声制止。 慕槿刚要切下的动作一滞,问,“你怎么知道?” 柚儿与青萝儿几个待在一起,做的都是些生火的事。要么便去外面采购食材。几乎没有动过刀子。 这些也都是青萝儿闲来无事同她说的,她无意去听,但也记住了。 “方才相爷走的时候同我说的。他说不将这个泡一下切起来会熏眼。还让姐姐当心一点。”莲柚一边说着,一边将火点燃,放入灶肚里。 他也不明白为何云相爷走的时候会同他说这样一句话。想来也是好意吧。 慕槿拿着手中的洋葱,额头划过几抹黑线。她就说,既然云盏对切菜做饭都很熟捻,怎么才没一会儿就被熏出了眼泪。 蚊子飞进了眼?吹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故意的。 以她平时的冷静镇定,当时不该没反应过来。任由他牵着鼻子走。反复思索过后,只能说对于他,她还是少了对其他人那样的防备,松懈了许多。 不知怎的,她有种感觉,云盏是不会害她的。她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仿佛他为她做了很多的事,而她却全然不知。 思及此,她目光微移,看了看浮在水上的红色花蕊,有片刻出神。那漂浮不定的木槿,正如她此刻的心。却总有彼岸和界限。 就因为他找了她七年,曾与她一起共患难过吗?还是说,那夜他说的话,其实已经将她心里坚硬的某一处化柔了呢? 他如今的地位,处理的事繁琐复杂,本就不该如此闲暇。却还来她的院里,摘来了新鲜的木槿送给她。 一时间,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何想法。索性收起思绪,什么也不想。将手中的菜很快处理完,转身便去拿了个蒸笼。 忙碌了好一阵,厨房里便冒出了滚滚黑烟。辣椒混合着胡椒粉的味道,呛得人无法出声。熏得人眼睛疼。 莲柚几乎是抱着手里的盘子跑出厨房的。整个人欲哭无泪,可怜兮兮。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东西比姐姐所用的毒药还来得上劲。肺里辣椒滚滚,呛得他喉咙也发痒发疼。无药可解。 他踉跄地走出好远,才感觉到好受一些。看着手里端着的两个盘子。不禁暗吞了吞口水。 走到房门外,他心里微松了一口气。好在二娘与萝儿姐没有回来。不然,她们说什么也不会再吃第二口。 想到里面的人,他步子顿了顿,有些忐忑。 “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罢。”身后,慕槿的脚步声渐进。他只好端着手里的东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将桌上的东西摆好,两人坐下。云盏看着面前的清蒸鱼,青笋炒辣椒,辣椒炒土豆,辣椒炒荠菜,土豆炖鸡汤。总之红绿一片,眼前一亮。 慕槿神色淡淡,扫过桌上的菜肴,感觉很满意。反正她也尽力了,看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吃。 “你做的这些菜,回去我会让府里记下来。”云盏眼底流淌着幽光,不疾不徐地说。拿了筷子夹起一块青笋放在口中,一举一动瞧着极是优雅。 “味道如何?” 慕槿看着他品尝着菜肴,眼底也不禁闪过几抹期待。好歹也是她自己做的菜,还是为他做的。少说也是有几分被肯定的期许。 云盏闻言,嘴里的青笋正轻嚼了一下,眉头微顿。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偏头低缓地说,“很…不错。” 说着,又抬手拿筷夹起桌上的各类菜吃了起来。神情略显满足。 莲柚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喉咙也不由一动。夹了块鱼肉放嘴里。眼睛却蓦地睁大,闭着嘴巴脸上有些鼓。 “不好吃?” 慕槿挑眉看向他,脸色憋得难受。 “不,好,好吃……” 他摇摇头,将鱼肉一口吞了下去。只不过拿筷子的动作慢了几分。 “好吃的话那你们多吃点。我还不饿。待会儿二娘回来,应该会带些吃的回府。”慕槿放下筷子,抬眸淡扫了二人一眼。 她也是知道自己的做菜水平,凡是她亲手做的东西,绝不轻易动筷。这两个人装得倒挺像的。那就继续撑着吧。 即便如此,云盏依旧从容自若地夹起一块又一块青白不一的食物放在嘴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神情间很是享受。 仿佛再难堪的东西与他沾染上了关系在无形之中都变成了一件精致上乘的物事。他吃的不是菜肴,而是文雅。 反观莲柚,落筷的手一次比一次慢。桌上的东西几乎都是云盏一个人解决掉的。动作瞧着不紧不慢,但几筷下去,很快就被他吃没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桌上的菜。更具体地说,是喜欢姐姐亲手做的菜。 这倒让莲柚有些难为情了。 难为一次,应该没事吧。 “慕小姐。” 起身向外看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人,黑衣负剑,模样逸朗。 “这是我家主子派我送来的会帖。他说再过几日便是三月十五,京城百花节。届时百姓同乐。望慕小姐赏脸,与之一聚。”他极尽简便道,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另,这是主子从南疆寻来的玉石打造的耳饰,外形图饰皆由主子亲自设计。小姐请收好。” 一张帖子一个小红盒子递到慕槿面前。 眼前这人,她见过一次。乃是素和怜玉身边的护卫泠风。为人不苟言笑,办事极端稳。 垂眸,是一张熨了烫金的会帖和一个精致小巧的红盒。慕槿不解,浅问,“素和何以送此物过来,若要一聚,派人支会一声便可。” 她不拘泥于这般形势。素和这么做未免太郑重了些。过几日的百花节,听说各家公子小姐会与百姓一起点花灯,百姓们会掷花选出心里的百花仙子。 游湖泛舟,赏景品茶,文人才子佳人颇多。想来也是美景一桩。在这之前,各家公子可提前会贴拟邀心仪或想要结交之人,单独会聚。 “主子向来心细,他望小姐不要驳面。与小姐相交颇久,主子很早便想送出此物,只因碍于没有恰当机会,推迟至此。”泠风木然应声。将所有的话会在一个谢字之上。 慕槿了然,似也明了素和怜玉的用心。送出此物,也都是出自朋友之谊。她点头,笑着伸手接过。 “替我多谢你家世子,这礼,本相便替阿瑾收了。”云盏先一步将两样东西夺过,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泠风,不疾不徐道。 落了个空。慕槿神色不解,但还是转眸客气回应,“那便替我多谢素和,改日我再回赠一份礼。” 泠风点头,转身离开惊鸿院。 非分之想(二更) 莲柚看着屋内两人,自觉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出去,蹲厨房洗碗去了。 云盏垂眸,掂着手里的东西,不语。 虽未打开,但他也知,里面的东西非是寻常之物可比。眉间淡拧着,足见其沉郁之色。 慕槿回身,见着的便是云盏这样一副样子。好端端地,恍若从万里晴空一下子变幻到了乌云密布。且这团黑云还散不去。 她上前,要拿过盒子。不料他往后一退,侧身隔住了盒子。沉色不语。 慕槿拧眉,又上前一步,伸手拿过。眼前的人却又后退一步,将盒子藏在了身后。 “给我。”她眉心跳了跳,对他这样闷声不说话的模样感到无奈。这人夺她的东西不说,竟还想据为己有了。 云盏凛着眉头,神色纠结。幽深的眼底淌过一抹光。还是不理。 过了好半响,才抬起眼来看向她,紧盯着她的眼,凉凉地问了一句,“你与素和怜玉,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非分个头。 慕槿淡掀了眼眸,心里诽腹过后,才看向他,“他与我是故交。亦是我的病人。” 她也不知她为何要向他解释。想说便说了出来。若说这里有非分之想的人是谁,他何不往自己身上套。 云盏依旧敛着眉,沉郁覆盖。撺紧手里的盒子,再问,“前几日你去素和府,只是为了与他叙旧?” 低缓的语气中添了几分压制。黑衣敛沉,薄唇微抿,一股闷郁萦绕在眉间。 不知为何,涉及到她的事,他总会难以抑制住心里的情绪。 “我的事,相爷何须多问。”慕槿眉色暗凛,语气淡淡,“你若不提及此事,我恐也会忘了。宫宴那会儿素和很早便出了宫,回府之后哪里也没去,更没有理由去行刺齐欢。你为何要下令遣宁安王前去搜捕,将他禁足,惩治无辜之人?” 她本不想过问,因为她不想干涉他人的事。可云盏却没有罢休的样子,抓着这个事情不放。 “无辜?”云盏欲言,想到什么,又生生止住了。低缓地问,“你,很在乎他?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他亲口与你说了,还是他说你便信了?” 眉间的沉郁足见更深了。手中的盒子被他撺得紧,气息也微微收敛。 她无话可说。慕槿眉色顿沉。 “本相说他有,他便有。他在骗本相之前,便该料到会有今日。那夜他屋里的人,是你。”云盏黑衣敛眸,气息凉缓得可怕。“本相说过,他要好好地承受这后果。没有取他性命,已是本相仁慈。” 他走向她,语气肯定,气息凉沉。 得知她的身份之时,他就已想到了此事。素和怜玉既然敢做,那他就得付出代价。 原来如此。 慕槿总算明白。他为何紧抓着素和不放,原是因她。 “云盏。” 她淡淡地唤他。 “你我之间,何须牵连旁人。是我骗了你,与他人无关。” 一字一句,皆是清晰。她不想云盏因她之事迁怒于人,不论是何事。 眼眸掠过她清雅自持的脸,尽是问心无愧之色。他抿着薄唇,想了想,敛眸低语,“本相非是责怪于你。只是,此间诸多纠葛,一时难以说清。” 他来不及疼惜之人,又怎会忍心责怪。 慕槿面上微讶。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慕槿,本相认定了你,便一辈子都是你。任何人也不能冒犯,包括本相。你可以肆无忌惮地骗我,本相永远心甘情愿。若你能骗本相一辈子,那才好。只是,除你之外,任何人也没这资格。” 他神色凉缓而认真,字字珠玑。 听得她一时愣了神。每一次他说这样的话,总是极认真极耐心地同她讲,像是誓言一般,斩钉截铁。说到便会做到,绝无反悔。 门外的绿意染尽枝桠,似在诉说春色渐尽,无端添了一股热意。再过段日子,便是孟夏清和。那时多雨,不连绵,甚于此时热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跳动。如细雨落地,无声。亦如锣鼓敲击,响沉。一下又一下,皆是因眼前这人。 怔然良久,等来的却是一句,“对不起,方才是本相冲动了。不该没过问你的意愿便擅自夺过你的东西。” 将会帖与盒子交到她手中,他敛着眸,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眼底幽深退去,低郁不语。 他怕她生气。很在乎她的感受。 这点慕槿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忽而不知不觉中便堵在了心口。压不下,便在脑海反复无常。 此刻,她心里想的人,是面前这个男子。脑海里是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弃之不去,反倒越缠越紧。 “你,能不能……少去见他?”本想说让她不去见他,到了嘴边,又改了口。 他敛着眸,凉薄的唇轻抿,神色紧绷,低沉的气息萦绕在身侧。全然不复平时的狂敛妄气。 慕槿抬眸盯着他的神色,片刻移开,点头,“若是无事,我也不会去的。” 若无必要,她不想给各自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出于关心,她也不会对人弃之不顾。 云盏在得到她肯定之后,垂敛的眸闪过一道光亮,眉间的阴郁也顿时散去。 愿意吗(三更) 似乎他的喜怒哀乐都与她休戚与共,会因她一个无心的举止而气郁难消,也会因她短短一句话便低郁尽散。 他想,自己这辈子注定离不开她了。一日见不到她,他就已经思虑不已,念想不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没了她那七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我还有件事想同你说。”慕槿移开眼眸,将他思绪打断,拿出腰间的玉,“那日我遇见一个女子,名斐情,不是京里人。观她神色,其间情愫明显与这块玉纠葛不浅。你可认得?” 她的怀疑并无不妥,那个女子非京城之人,也不知是否是来找他麻烦的。如今京城纷乱,几国人马都在。少不得混进一些闲杂人等,欲挑事端。 他位高权重,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必是不少。她见惯了朝堂之中的一丘之貉,阳奉阴违。表面君子,背地小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想必也很清楚。 只不过那日所见的女子暂看不出她有何杀气,只是神色略异,想来和他有关。 云盏微垂眸,看着从她腰间卸下的玉,纤指吊着玉绳,尽显娇细。“不认得。” 除她之外,其余女子姓甚名谁是何模样他都不大关注,也不会上心。 “真不认得?” 慕槿略拧眉轻问,摇了摇手里的玉佩,光线透过此玉映射出莹绿色的光。煞是好看。 云盏点头,忽而抿唇,漾起一丝笑,“你这么关心我认不认得她,是担心她对本相有何所企图,还是说,你这是——” “没有。” 话未说完。慕槿便抢先出声。说完似才觉此地无银三百两,红唇轻抿,敛眸划过几抹不自在。 “我的意思是,没有担心……”越解释,她发觉越解释不清,撇过身去,神色微郁。淡雅道,“行了,现下午时已过,我要午憩一小会儿,你也该回去了。” 话未说完,她干脆赶他出去。 屋内有片刻安静。良久才传来低缓的笑声。仿佛一曲幽凉的调子,将染尽了春尾的凉风都带着飒飒作响起来。 他的双眸落在女子淡雅俏丽的侧脸上,红唇秀颜,不说话他也觉着极美。 他抿了抿薄唇,想了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认真地看着她。 “慕槿。” 他低低唤了两字,慕槿回头看向他,那双眼幽深而澄澈。看得她心咯噔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她一旦接触他认真的目光,正经地唤着她的名字,面上镇静,心里却有种想躲避感觉。他走到她身前,更让她想退却。 “本相想和你在一起。”他毫不犹豫地道出这句话,目光灼灼。“很久之前便想了。你,愿意吗?” 他的在一起,是一辈子,是永远。 云盏眸光微烁,薄唇紧抿,额间似有细汗流出。他知道此时说出来有些突兀,但他更不想等到下一次。当初,便是因他退却,将她拱手于人。 不然,也不会…… 二人陷入沉默。 窗外潜入的细风吹乱了炉鼎的薄烟,散了一室的香。了无缱绻,朦胧而清醒。 他与她,不过敌友之交。以前处处与她作对,常随在她身后,气弄于她。 她知道的,只是当年那个下山与她不对头的,为了她,插手过东陵的事,寻她七年,性子有所改变的人。也是爱喝冷茶,爱护短,口味随心情而变,同她爱好颇为相似的人。仅此而已。 但他还是他,从未变过。 其余的,一概不知。 初逢时的喜悦也被他突然而至的罄露渐渐归为沉静。后来却又会因他的触碰与暧昧不已的话而娇涩难当。 早在多年前就本该沉寂下来的心又悸动了起来,甚至是以前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这和谢青含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曾经,谢青含于她,是她心底里最信任的人,什么都想与他说。那时的他总是温柔备至,对她的娇嗔捣乱也是无限包容。 兰玥说,每一次他看她的眼神,都是柔成了一滩水。她以为,她喜欢的人便是那样的。和他父皇严厉肃穆截然相反的人。 他说过要娶她,那时她也一度认为,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嫁予他。可到头来,一切都成了她的噩梦。 而现在,又有一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知道她的过去,懂得她的仇恨。不知她的身份时,高深莫测千般怀疑试探,知她身份时,克制守礼小心翼翼却又时而挑逗暧昧。 看她的眼神,灼热而深情,让她想逃避。 到底她想逃避的,不是他,那会是什么呢? 思索良久,她抬头。 细风静止。 玉中意(一更) 却听耳畔他低缓的声音传来。“是本相心急了。你不必现在回答。本相给你时间,让你好好地想。过些日子再答复便好。” 慕槿抿唇不语。目送他离去。耳边余留着他的话,脑海里也是他认真专注的样子,一时心绪翻飞。 “槿姐姐。” 片响,院外进来一人。浅蓝色衣裙,手挽竹篮。笑容浅浅,却掩饰不住眼底淡淡忧郁。 “方才是有人来了这儿吗?”慕央提裙进屋,便见慕槿看着外面一处地方出神。便出声问。 慕槿掠过青树瓦墙,收回眼看着慕央提篮进屋,摇了摇头。“无人。” 她不问慕央前来作何,携人坐下,看着桌上覆了一层白布的篮子,笑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今早做好的糕点,想送来给槿姐姐尝尝。”慕央掀了白布,轻婉道,“蚕月渐去,此番时节春意本已渐尽,秋意颇远。不该有桂花春绽一说。但离国公府不远的一处小山坳里,在几年前种下我便种下了一株桂树。亏得是在山坳里,迎暖雨背寒风,曦暮燥热。比起戍月霜序相差无几。今年竟得兴让我遇见了。” 说罢,便用丝帕轻拈了一块糕点,递到慕槿面前,“姐姐,你尝尝?” 糕点色泽淡黄,做成梅花形状,脂粉盒大小。上面洒了些许芝麻,闻着挺香。 慕槿笑着接过,放在嘴边轻咬一口。甜而不腻,轻软绵香,入口即化。 “很好吃。”这手艺,确实不错。她尝了一口,很快便将一块吃完了。 脑子里却想着桂树春绽一事。分明时节不一,见着稀奇,却难思其中有何寓意。 “如何?近些日子待在府里养着身子,可觉好些了?”慕槿瞧着她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应是无碍了。 “谢姐姐挂心。有姐姐的诊治,那些大夫也用不上了。芙姐姐与苑堂哥也时常来我院中陪同,已经好了许多。你瞧,我不是一个人都能来找你了吗?”慕央浅柔地说。尽管笑着,神色开朗,可依旧让人觉着她眼底总有着股忧色。 说起苑堂哥,慕槿便想起了慕修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府里也没有碰过面。倒是奇怪了。 “便是好些了,也莫要忧心闲事。不可久站,不可久行。你的身子骨本就虚,拿得起弓射得准箭并非意味着体骨无恙。平日里多遣人抓些补药熬些鱼汤补一补。”见她笑着,慕槿不禁出声叮咛。 “嗯。”慕央柔婉地点头答应,目光被桌上一个红盒子吸引,好奇地问,“姐姐,这是何物?”再移眼,便是一张烫金的会帖。“还有百花节的会帖?” 怪不得她惊讶。在她看来,慕槿素来不喜与人交涉,连对以前向来倾慕的宁安王也不屑一顾,视而不见。 特别她是回京不久,识得的人也不多。而这帖子,明显是男子遣人送来的。 “莫不是有人倾心于姐姐,所以特意拟了帖子叫人递来。不知是哪家公子啊?”慕央眉眼一弯,打趣地问。 也不知谁能有这般眼光。 被慕央提起,她这才想起素和送她的会帖与耳饰。拿过盒子,打开。 里面便躺着一对白色的莲形耳坠,红布垫着。比小指指甲盖还要小上几分。仔细瞧着会发现做功无可挑剔。 质地细腻,玲珑剔透。精而细的润白色蕊边不加任何修饰,色泽凉润。若是戴上,衬着她的脸蛋必是极好看。 绕是见过不少翡璎珞玉,她的目光也不免被其吸引。其质上乘,精心雕饰,足见刻饰者良苦用心。价值不菲。 “哇,真漂亮。”慕央见着里面的耳饰,眼睛也不由得放光。“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子的莲形耳坠。精细不说,仅这玉身纹路,也是寻常不易见的。姐姐,到底哪家公子如此阔绰用心,送得如此珍品?” 她的目光落在耳饰上,忍不住啧叹羡慕。 慕槿浅笑,手里拿着盒子,顿觉沉甸几分。素和怎会送她如此贵重之礼? “玉具除热柔筋安骨,安魂利脉,明耳长目之效。玉能养人,人能养玉。姐姐佩着定是极美。”慕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吝夸赏道。 她说的是实话。 她还听底下的坊间流传过,古以男子赠玉,传爱慕之情,表心悦之意。且此玉为莲形,意取连心之意。结一世之好,同连理之心。 这样别出心裁,又如此隐晦。她倒是真的好奇,谁家儿郎有这般心思。表而不露,寓而不明。心思难测了。 且姐姐也接下了这莲玉,也不知是否参透了其中意思。若她现下说破了,倒白费了那人的心思。若不说破,姐姐日后知道想来也是个惊喜。 思索过后,她便没开口。 慕槿思绪微怵,将盒子闭上,放回桌上。浅笑地看向她手腕之上,“我若记着不错,前段日子你手上也配着一块玉镯,瞧着色泽清润,也是好物。何故不戴了?” 她说的日子,乃是她刚回府不久,比试之时那段日子。初见便觉她忧郁,满怀心事。如今面上瞧着倒是好了不少,心里却不知如何。 慕央闻言,垂着眸,掩了眼底之色。牵唇勉强一笑,“觉着不太合适,索性便取下了。” 触及到她眉间的忧郁,慕槿也暗叹一声。“你可还在纠结过去的事?不合适的人,没必要缠在一起。你若不愿,我可以帮你。” 她回府之后也了解了一些事。向铷安乃是今年的科考鼎元,殿试第一。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前些时候便听说他得了圣旨,迎娶杜府小姐。且他又向杜慕二家同时下了聘,也要将慕央娶回府。 杜雅蓉乃是杜府嫡出小姐,如今身份也与向铷安门当户对。 况且,向铷安乃是向铷麟的堂弟。向铷麟在云盏手底下做事也颇受器重。否则在她逃出相府之时云盏也不会派他前来搜捕。 他虽事物繁忙,但对这个堂弟也颇有照顾。只不过在向铷安未成为状元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向铷麟的表弟。 一来向铷安不愿因自身低微身份对其有所拖累,或有行方便,想凭真本事考取功名。二来如今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且两人仕途相助,无人能随便使绊子。 向铷麟对其扶持,也是在变相地说明向铷安会成为云盏手底下的人,得他庇佑。以向铷安的出众才智,想必已经被云盏收归囊中了。 慕央摇头,婉拒道,“姐姐,有些事,并非想躲便躲得过的。纵然我与他之间曾有着不可磨灭的情分,如今已无瓜葛。但终究,身在这样的世家,很多事身不由己。我……我已接受了。” 她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以向铷安今非昔比的地位,前有皇上嘉赏,后有向铷麟,确切来说,有云盏这座靠山。想要巴结的人多不胜数。 他能娶杜雅蓉与慕央为平妻,于礼皆合。两府中的高堂想必也是无法推拒的。兴许还很乐意。 只不过,到底一个乃皇命所赐,一个乃上门下聘。虽是平位,位份终究是有别的。她不会不懂。 看向她眉间的淡忧之色,却不将此事了断。想来她对那个向铷安还是有情分的。她既不想,慕槿也只得作罢。 “日后若是他叫你受了委屈,尽管告知与我。这府里能为你做主的,不仅仅只有叔父叔母二人。”慕槿对她叮嘱,双眸含笑。 慕央性子本就寡淡,不争不抢。与杜府那个女子比起来,少不得会吃亏。 日后向铷安能好好待慕央还好,若是让她受了欺负。国公府大有人在。相信他也不敢乱来。 只是,那日见太妃对杜雅蓉诸多庇护,又不是个省心的主。一切还得让慕央小心为妙。 奇怪之处(二更) 这番话不免让慕央酸了鼻,眼睛一热。忍着泪没掉下来。 她很早以前便知槿姐姐为人很好。那还是在一年冬天的时候,府里的很多仆子都去了外面看花节的热闹。 那时候她还很小,约莫五六岁,乳娘去了厨房熬糖水。便留她一人待在院中。小胳膊小腿地想要爬树,爬是爬上去了。 可还没站稳,两脚便站不住往下倒。摔下去的时候,感觉不到痛。这才惊觉有人将她接住,耳边听得轻呼一声。 她将身下的人腿给压折了。 “你就是三叔家爱流鼻涕的小妹妹?胖乎乎的,偷吃了不少肉吧?很可爱。”调侃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从怀里拿出一颗已经化掉的糖给她。 也不知道那时候她对自己说了什么。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她便瘸着腿很快消失不见了。 府里人都说有个疯子小姐,那时她不知那夜的人是谁。后来回想起来,那头发凌乱的样子,衣着算是华贵。与她极是吻合。 不过,她却想不明白,分明正常的人,在别人眼中怎就疯癫了呢? 在那之后,自己几乎也没见过她。只知府里有位小姐蛮横霸道又厉害。追着宁安王跑了三条街。还拿鞭子将他唬吓出了病。 如今想来,槿姐姐的性子变了不止一点半点。看似不宜接近,实际上却很好说话。依旧同她亲近。 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自己那时所知道所看见的东西,她都会将它当作不知。亦不会多问。 “成亲日子可定好了?”慕槿问。 “爹娘已找大师商议过了,大抵在今年初冬的一个吉日。”说及此,她眼里也不禁泛起一丝希冀。 谁不希望风风光光地出嫁,找个好夫婿呢? 慕槿被她眼中期许渲染,不禁漾唇轻笑。红衣白雪,想必极美。 “姐姐,过几日的百花节,我可否与你同行?到了你与那位公子相约的时辰,我便离去。”慕央期冀地问。 不知怎的,与慕槿待在一处,她总觉着很安心。有种被护着的感觉。与几位堂哥对她的护佑是有些不同的。 慕槿点头,“当然可以。”想了想,又问,“对了,在府里待的这些年,你可知木夫人为人行事如何?” 她也问过伺候木夫人生前的贴身仆子。平日里照顾其饮食起居,一直以来都觉着安分守己,宽和待人,与世无争。除却必要的场合,她无事皆不会前去。 她走后,房间里剩留的东西该拿出去烧的都已烧了,房门如今也被锁了起来。 木夫人念着自己曾经的恩情,守护至此,不得善终。或多或少她心里也会有个坎儿的。但她觉着奇怪的是,为何慕君淮对此不闻不问,谢青含也未多加追究。 这其中,必是有什么她不清的地方。 “姐姐是说木姨娘?”慕央瞅着她,有些疑惑。想了想,便道,“木姨娘为人谦和,从不逾矩,与二伯父向来也相敬如宾。不管是对几位夫人也好还是下人也罢,性子总是又柔又淡的。有时候会站在院里,盯着一个地方看上好几个时辰。有时候便在屋里诵经,谁也不得前去打扰。想必是在东陵留下的习惯。” 她口中的二伯父便是慕君淮。慕槿闻言,拧眉略作思索,问,“那她没有和你们提过其他的事?譬如,她的喜好,常去的地方,经常和谁接触?又或者,她可曾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那日木夫人与苏瑾茹的话,她始终有疑。苏瑾茹也不可能将她们之间的事告诉她。 只是,那日听她提到国师,一时间思虑了许多。既然有人放出了风声,说风寻需要还魂芝,如今过了有段时日了,却不见他亲自前来。 他那个半吊子法师徒弟如今也在府上,要么便去学府溜达。没她的命令,也只得老实待着。 近日她虽闲,却都快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若说奇怪之事,似乎也不曾有。若有,我一时也想大不起来。兴许府里的下人们要比我清楚许多。很多事也是从她们那儿听来。”慕央蹙眉思考,“不过,我倒听她们说过。几年前木姨娘嫁过来的时候,本该是洞房花烛之夜。二伯父却似乎被赶了出来。满身狼狈,模样仓皇。下人们第二日在书房里发现他的。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也不得而知。这些年来木姨娘日子过得很是平静,也无人敢去随便找茬。” “我记得有一次二伯母,便是方夫人。她对木姨娘每日不前去请安不大满意,有一日便特意寻了些由头前去刁难。后来被二伯父知晓,将方夫人训诫了一番。罚俸抄经一旬。自那之后方夫人虽不待见木姨娘,但也便没再找过木姨娘的茬。” 慕央蹙眉回想,柔婉也难掩其忧色。看向慕槿,“姐姐,若是情非得已,还是莫要惹了方夫人不快。毕竟,她乃是府里的主母,日后不论出嫁也好,开支用度也罢,都是她在一手打理。以前母亲在她手底下吃过亏,如今不论是铺子还是府里的吃穿用度,亦不能离了方夫人。” 寄人篱下虽不恰当,但也差不多了。二伯父以前不大管府中之事,如今虽也有插手,但毕竟政务繁忙,不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鬼梦(三更) 槿姐姐手头虽有从方夫人名下转过来的铺子,但也不知打理得如何。终是比不得方夫人手底下的其他良田地契。 “嗯。她若不招惹我,我也不会找她麻烦。放心。”慕槿点头一笑,脑海里却思索着她方才说过的话。 慕央见她点头,却总觉怪怪的。也没有细想。小坐一会儿后,便独自离开了惊鸿院。 慕君淮莫非也知道些什么?还是顾忌木夫人的身份,所以让她在府中随性安宁地生活了这些年。 慕槿沉眉凝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去问慕君淮关于木夫人的事。 “小姐。” 慕央走后没多久,洛风便回府了。见到慕槿,他颔首行礼。 “您想知道的消息,或许有了眉目。”他低头禀道。“木长宁死去之前,单独会见过两人。” “何人?”慕槿抽回思绪,凝眉问。 “冷婳岚,还有……”他顿了顿,似有犹豫,说道,“李府大公子李瑜书。” 李瑜书? 木夫人生前与他有何交集? “可详细查探过他们的关系?冷婳岚如今身在何处?”慕槿再问。 无论如何,她也难以将二人联想到一处。 洛风点头,“没有细查。但他们二人似并无多少交集。只是,冷婳岚如今去了飞云山庄,那里有阮云飞庇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京。” 关于冷婳岚的传闻,经过殷非翎那日的解说过后,消息确实没过多久便传入了京中各处。现今待在飞云山庄,不失为傍了一个靠山。 “待她回了京再去传唤,阮云城的身子太虚,阮云飞也无暇顾及这些事。对了,弃儿的生父可有查清是谁?”见他提起冷婳岚,她又想起不久前的吩咐。 洛风皱了皱眉,似有难色,“还没查清。想来身份也不简单。线索查到一半便中断了。敌在明,我们在暗。若是再查下去,恐怕那些人也会有所防备。” 阁里查不到的人,无非三种。一是比他们厉害之人,行事手段强硬且狡猾,无迹可寻。二是隐族中人,不问世事,来去无影无踪,若要窥探定要费上不小功夫。 第三便是门派卷宗里所封印的密事上的人。如今线索不清,查下去也很困难。 “此事也只有冷婳岚才清楚。即便是知道,她也未必会说。”慕槿沉静道。 此事的确复杂。 “我先去见一见李府公子。入京之后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前去怕是认不得了。”她勾唇道。“这件事,继续查。若是让他们知道是九潇阁追查的话,那再好不过。当年的事,涉及的人,得一个个地揪出来。如今知晓的不过谢青含,苏瑾茹,景云国师与齐欢等人。一定还有人,藏得很深。但总会露出马脚。” 洛风明了,颔首退下,带上了门。 木夫人与李瑜书到底有何关系呢?如今贸然前去,李瑜书未必肯细致说来。毕竟,他背后还有人,打草惊蛇前去询问,少不得会有多少人知道她关心此事。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也觉困倦。拿了卷书躺在软榻之上翻阅,屋内点了熏了香,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 “九,一字之巅。霄,云天之顶。玄,窥阴占阳。术,变幻无常。” “不成器的家伙,若再不醒,也不知你要沉睡至何时了。落魄至此,损鬼之颜,哀,哀,哀……” 脑袋隐隐作痛,似被一股气充盈在筋脉各处,游动徘徊,胀裂般难受。佛钟罄石的声音传响在脑中,有什么东西似被锁在了暗无天日的牢笼,出不去,难挣脱。 耳畔响起一道道凄厉的哭声,妇女老幼前仆后继,鬼哭狼嚎,阴气萦绕。似身在了地狱火海,腐骨之池。生生要将人四分五裂。 “铮”地一声,如弦断。 筋脉似断裂,让人顿睁了眼。 慕槿拧眉揉了揉额头。本以为睡一觉便能解乏。却没想梦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像阴魂不散似的将她缠绕住。 没有睡个好觉。 这几夜也不时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要么无头无脚,要么无脸无手。看得渗人。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中邪了。 可一想到她能窥见那些阴鸷的黑气,倒也不觉奇怪了。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便接连不断地做这样的梦。 慕槿坐起身,将书搁在一旁。捞过榻边的杯盏,指尖磨了磨杯口。略思怵一会儿,呡了口冷茶。 自那日在云盏石室里睡了个安稳觉过后,便再没安睡过。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什么咒了。离了人便不能安睡了。 剁手(一更) 慕槿揉揉眉,起身去屋外透风。午憩过后,晡时三刻。她练了一个时辰剑法,平复心里的紊乱。 其间去找过慕君淮,但他还未回来。待萝儿逛完街回来之后,她也只好携其前去李府,探访李瑜书。 近些日子她对其关注不多,但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想来他的身子有所恢复。 李府。 院内,李瑜书正用完药,便听人禀国公府的大小姐前来拜访了。虽觉诧异,却也未多思,差人请她进府。 “李大少爷。” 不多时,耳畔便传来一道清浅问候声。 李瑜书抬眼,便见一袭青衣女子立在不远处。眉清目秀,静雅淡然。端庄与清雅合二为一,第一眼便只觉如莲般清濯。 待人走近,细细一瞧。却不似那么回事。不卑不亢,眼底有着凉薄与疏离。两种感觉凝于她一身,一点儿也不觉突兀。 脑海里蓦地蹦出几字:似曾相识。 “慕大小姐。”怔然片刻,随即收回眼眸,点头客气回应。“请坐。”偏头吩咐身后的人,“子义,奉茶。” 身后的人应声下去,他转而握拳咳嗽了几声。抬眸道,“李某自幼染疾,若有招待不便之处,还请慕小姐见谅。” 清秀文弱的男子面色白皙略显病态。坐在轮椅之上,腿上拥了貂毯。肩上披了裘狨。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人揪心不已。 萝儿立在慕槿身后,仔细打量了人几眼,得出一个结论,病秧子。若用一个弱词来形容,不是文弱娇弱,也不是虚弱,而是病弱。 她真怀疑这人是不是下地走三步便会喘两步。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不敢轻易靠近。怕她一个呼吸就将人给吹岔气了。 是以也立得规规矩矩地,垂眸不说话。 “大少爷不必见外。”慕槿勾唇淡笑。“初次登门拜访,是我唐突了才对。听说大少爷身子骨不好,体虚畏寒,何必还要如此劳累?” 目光掠过石桌上的几沓册子,心里微思。李瑜书的身子虽有所好转,但事事亲力亲为,忧心忧烦,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如今府里唯我一人支撑,底下的茶庄酒铺还需打理。每日得空翻些账本,习惯了便也不大累。”李瑜书勾起略显苍白的唇笑应。 他不管便无人会管。再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业折损败落。 “慕小姐回京不久,何故想到来拜会李某?”李瑜书浅问。 他与她谋面不多,虽听过名声,但鲜少见过其人。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听过不少,但对于她的真实为人却并不了解。 “少爷,茶来了。”子义将茶奉上,便退到一边守着。 “慕小姐请用茶。”李瑜书浅笑道。拂袖作请势。客气又疏远。 慕槿扫过桌上热腾腾的茶水,点头淡笑不理。她不喜这热乎的茶,便是到了隆冬岁杪她也不喜。 若说为何会有此习惯,她也不大记得了。 “大少爷,实不相瞒。其实此次慕槿前来,有一事相问。若是方便,还想请少爷细细说来。慕槿感激不尽。”她轻语道。 若他不说,那她另想办法便是。 “那不妨先让李某猜一猜小姐前来所谓何事。”李瑜书又咳嗽起来,略思怵一会儿,目含淡笑,说,“可是为了木夫人之事?” 除此之外,他也再想不出其他。 慕槿挑眉,不否认,“大少爷是个明白人,我前来正是为此。不知大少爷可否告知一二?” 虽然身子病弱,但他脑子很是清醒。否则,又怎会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瑜书眸光微敛,陷入了沉默。 关于这国公府大小姐的事他也听闻过不少。好坏也罢,是非也罢。世人论定皆不相同。 “国公府向来不与李府深交。府中其他人皆未关心过此事。为何独慕小姐前来探问?”李瑜书动唇轻问。 且她待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久。按理说与谁的交集不不大深才对。 “木夫人是我姨娘,曾对我有颇多照顾。对于她服毒自缢一事,我还有诸多疑惑。听人说她于进宫之前,曾与大少爷会过一面。我只想知道,她与大少爷可曾说过什么。大少爷可方便道来?”慕槿浅问。 关于这里面的细枝末节,她都想知道。 李瑜书闻言,眼眸微垂。掩唇咳嗽,眉间的病弱之色似乎重了不少。 两人双双不语。 茶盏上漂浮的热气似乎也被凝结。 青萝儿也不禁抬眼瞧了瞧,扭眉疑惑。这人没说几句便停下,心事颇多啊。看这纠结沉暗的样子,也是不大想说的。 连她都看出来了,慕槿又何会看不出来。 她想了想,抬眼淡笑,“想来今日是我莽撞了。大少爷身子骨虚,凡事还是少忧虑些的好。萝儿。” 她偏头轻唤。青萝儿上前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交给她。慕槿接过,看向沉默不语的李瑜书。“我略懂医术。这是我亲自配的药方,已拿给医师查验过。它能止咳补血,疏络筋骨,比起大少爷之前服用的药效用更好且更温和。大少爷将这方子收好,合着前面的药一起服用都可,不会有什么大碍。至于木夫人的事,大少爷自有难处,我更不会强人所难。” 她在先前药方之上做了一些改进,服用过后也可缓解畏寒之症。 将药方及药包交到子义手中,慕槿也起身,“今日能前来拜访大少爷,是我的荣幸。若有机会,改日定请大少爷来府上坐一坐。我先告辞了。” 不待人回应,她便转身,携了青萝儿离开。 李瑜书眸光微垂,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眼里有些许纠结犹豫。 国公府大小姐会医术的事,京城也是人尽皆知了。青陀寺的消息虽有封闭,但他还是知道一二。 皇后娘娘念着恩情,封她为折香郡主。只是,这折香二字听来有些耳熟。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只不过,这慕大小姐果真不似以往,性子大变了。这京城,能得罪她的人,怕也寥寥无几。 “咳咳……” 徐徐清风中,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彻在清冷院落中,略显孤寂萧瑟。 “小姐,您为何不再追问下去?万一那李大少爷被您给说动了呢?”街上,青萝儿拿着一包黄油纸,里面刚买来的是酸枣,味道酸甜可口。 她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咀嚼。 “万事急不得。逼紧了倒不如松口气的好。李瑜书非是吃硬之人。给他一些时间,好好地想一想,兴许还会有别的收获。”慕槿走在前,笑容淡淡。 天色已渐昏黑,幽蓝色的天际洒下些许凉润,映入长安街一侧,细影斜长。 “滚出去!没钱还敢充大爷!给我打!” “是!” 街角尽头处,行人渐少,一阵拳打脚踢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哎哎哎,疼疼疼,别打了别打了!下次,我下次还钱还不行吗?我有钱,我真有钱!哎哟喂……”一道哀嚎叫唤声响起。 引得为数不多的行人驻足观看。 “前面怎么回事?” 借着不算昏晚的天色,以及店门前静悄悄挂上的红色灯火。能看清不远处的情况。 “不知道,那不是京城第一坊,长乐居吗?”青萝儿嚼烂了嘴里的酸枣,握着纸袋口张望道。 长乐居? 慕槿心里默念着这几字。 长乐居乃是京城出了名的赌坊,赌徒云集,上至达官贵人风流公子,下至彪汉马夫贩子商贾,皆有参与。 富贵流油之地,腰缠万贯的老爷不算少。每日银两收过于支,一个赌坊也能赚得盆满体钵。 但碍于处在京官管辖,凡事都有所收敛。赌坊的老板听说也是个外地人,在各个地方皆有分坊。 她虽时常从这里路过,却并未多加在意。这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 “小姐,你想去看看?”青萝儿好奇问。 “不想。闲事莫管。”慕槿淡瞥一眼,便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 她还没有心思管这些无干之事。 “来人,将他的手给我剁喽!玩儿阴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给老子耍诈!呸!”粗犷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在耳畔。 “你,你敢!我可是国公府的人,你们也敢动?郡主,折香郡主,就宫宴上那会儿皇上亲口册封的折香郡主!听说过没?我可是她手底下的大红人儿!你们要是敢动我,小心你们的狗命!剁了我一只手,她必定要砍了你的头!” 谁孙子(二更) 这句话让已从这里路过一段距离的女子回了头。向身后看去。 “呸!谁信你的鬼话!她折香郡主的人,还会到这儿来赖皮耍诈!当老子这长乐居是什么地方?去,拿刀来!”这道粗暴的声音怒意不减,叉腰吼道。 “官主,刀来了。”一人贼眉鼠眼,赶忙递刀上前,规矩奉上。 唤作官主的人一手夺过大刀,亮澄澄的刀刃前似乎落下一根发丝,碰上刃口,忽而飘落成两段。 看得人不由心惊。 “喂!你可别乱来,我真是折香郡主的人!你们要是将我手剁了!小心她拆了你们这破地方!将你们的头拿去喂狗!”这人垂死挣扎道。被人反手押着,动弹不得。话音间不难听出其颤栗之意。 四周陷入安静。没人想亲眼见到这血腥的场面。要么齐齐捂住眼,要么掉头转身,暗道可惜活该。 赌场上就是这样。运气很重要。赢了,可一夜暴富,美酒佳人常相伴。输了,千金打水漂,卖儿卖妻卖母,家破人亡。 奈何,这你情我愿,输赢他人难管。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怕了吧?怕就赶紧放开我。回头我再来,将这些银两两倍,不,三倍如数归还!要是不放心,你们遣人随我回国公府,他们权大势大,岂会给不起这些银子不是?”那人见无人说话,又出声开脱道。 “哼!老子开个赌坊,怕谁谁孙子!你个破玩意儿,看老子不好好教训你!你们,都给我按紧了!还有你们,围在这儿,是要老子将你们一起砍了?滚开滚开。”这人不耐烦地挥手,将刀扛在脖子上。 周围人哪禁得住他这一声吼,一脸凶恶相。吓得人齐齐散去奔远。 “官主,压住了。” “嗯。” 大汉一手叉着腰,大摇大摆地走下来。呸出一抹口水,眼里闪烁着亮光。 “你们!唔唔唔……” 还要挣扎的人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块抹布,右手被反压着。左手让人拉得笔直。 “唔唔唔……”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可不想死啊。眼里泛着一道惊恐,看着大汉手里亮噌噌的刀,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奋力挣扎。 “啐!” 大汉往刀上喷了一抹口水,凶神恶煞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将肩上的刀慢慢放下,双手握住,又慢慢抬起,抬到脖子后方。 找准位置,手起刀落。大刀快速地往下挥。吓得地上的人咬紧了抹布,惊恐绝望地闭上了眼。 “啊!” 刀声落地。 一股疼痛感蔓延在左手。 须臾,身子感觉腾空而起。被人抓住了后颈,一把提起。 “嘶!奶奶的!” 大汉暴戾的声音复又响起。让被抓住的人睁了眼。目光直视前方。 “我,我的手,啊……” 嘴里的抹布被人扯下。他第一时间便去看自己的手还在不在。只见臂膀之上,捉襟见肘处,一根竹签插入了手臂上,签子没入了一半,就快将手臂给戳穿。 “这,这,你,你……” 他抬眼看向身旁的人,又惊又怒又不敢相信地结巴道。 “不好意思啊,嘿嘿……” 青萝儿赶忙丟了手里的纸袋,里面还有几根剩下的竹签,串着酸枣和山楂果。她躲到慕槿身侧,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 她正吃着东西,便被小姐突然抓过来的人撞到,手里的竹签像长了眼睛似的,对准那半截袖子膀子就往里戳。 此时她也庆幸,还好没戳穿不该戳的地方。思及此,她眼睛不由往下瞟了瞟,不自在地嘿嘿一笑。 这强烈的目光看得人无法忽视。让他捂着膀子憋红着脸挪了挪地方。 “是你动的手?” 大汉从地上爬起,凶恶的目光看向面前一抹青裙如莲的女子,粗声质问道。 “是我。” 女子淡淡应声,嘴边挂着浅淡的笑。看似是笑,实则无比淡漠。 “你要多管闲事?”大汉重拾起地上的刀,“我警告你!这人今日得罪了长乐居,你若要袒护他!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手下的人齐齐来到他身后,气势颇足。 “哦?是么?不知道这人如何招惹了长乐居,让官主如此气煞。费得着官主亲自动手?”慕槿抬眸,淡扫过前面的人。 络腮胡的大汉,眉目凶恶,一眼便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方才听人唤他官主,想必是赌坊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哼!”大汗一听,不由叉腰冷哼,鼻子朝着天,“这个人,赌番摊,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赢了我的地盘大把的银两!让老子赔了个精光!要不是老子多留了个心眼儿,准叫他给蒙骗了过去!呸!” 似是不解气,又朝着那人飞出一抹唾沫星子。 小倌(三更) 赌番摊,还耍诈?叫人亏光了银子,不气怒才怪。 回首瞧去,只见一个面皮白净,长了胡子的男子低头捂着伤口立在一处。扫视一眼,慕槿心里划过一丝了然。 “这人如此狡诈,官主的银子竟也被他不知不觉骗光。着实可恶。”慕槿挑眉,也故作同仇敌忾道。“官主的话确实是在理。” 对面的男子见她出声附和,不由抬头瞪眼,“你!” 他正想驳斥。可一接触到女子眼底淡漠的眸光,不由憋住了口。他得罪不起,惹不起。不说还不成吗? “哼!所以老子才想剁了他的手!拿去喂狗!以泄心头之恨!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如此放肆!你若是识相,就一边儿去!别惹了老子不快!”他不耐地挥了挥手。往前走了一步。 “官主。”慕槿淡淡出声。“要泄你心头之恨,一定要砍了他的手才行么?那样的话,岂不是惩治得过轻了?倒不如想个更好地法子。既能好好地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又能让官主满意。” 语气不疾不徐,却足以吊人胃口。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这人准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若是不好生将他给办了,留着日后还要来祸害老子!”他凶眼一瞪,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吓得人一哆嗦。 慕槿笑笑不语。眼里有着几分不怀好意。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既然他叫官主损失了那么多银两,官主本意也只是想追回银子。却奈何这人身无分文还油嘴滑舌,叫人好生气怒。应该让他吃点苦头,永远无法行骗耍诈才好。” 她一字一句,轻浅地道。 这话让这里站着的人听得不由毛骨悚然。心想这女子是个万万不能得罪的主。 连捂着手臂的人闻言,眼皮子也不禁直跳,按也按不住。 “听说,这京城里除却听香楼,锦桦阁外。最有名的一处地方,便是红芳楼。里面的女子娇容月色,肤白貌美,柔弱无骨且各有特色。京城里的官家子弟侯门老爷,酒肉朋友都爱往那处去。”慕槿淡声说,听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可除却里面的姑娘以外,还有名伶小倌。颇受京中富贵女子的喜爱,也不乏有那些口味独特的官老爷,舍得掏心掏肺掏钱。从她们口袋里流出的银两,一抓便是一大把。但凡那些生得姿色过人,俊俏可人的男子入了红芳楼,一辈子也不用愁吃穿。” “那你的意思是?”听她说完,大汉官主皱着粗眉不解地问。 “我的意思是。你若将人送入了红芳楼,将他卖身给老鸨,到你手头的银子,岂会嫌少?且日后他在那里赚的银两,都会有你与红芳楼的二八分成。” 一语既定,让人顿觉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大汉甩刀,抬手拍了脑袋,“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哈哈哈,可是——” 这话让他高兴不已。但随即想到什么,又让他顿止住了笑。 盯着那使劲给人递眼色的男子,大汉皱眉问,“你说得倒是挺好。可你瞧瞧。就凭他那样的姿色,连红芳楼的门槛儿也迈不进去!你这存心耍我呢!” 思及此,他心里的气又升了上来。 慕槿见此,眉毛轻挑。拍了拍他的肩,抱臂勾唇道,“官主急什么?谁说他连门槛也进不得了?” 大汉官主神色疑惑。不明白她再说什么。 慕槿也不解释。径迈步向前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那人吓得不禁挪了挪脚步,身子往后退。 “嘶!” 还不待人反应。就闻一道痛呼声传来。 “你!” 他捂着嘴巴,皱眉难受。脸上的胡子被人猝不及防地扯掉,让他直呼疼痛。 “官主,你验验货!这如假包换的俊俏郎,送到红芳楼,定能卖不少价钱!事不宜迟,官主可莫要耽搁了赚钱的好时机啊!”慕槿抬手摸了摸下巴,眯眼打量,对人说道。 众人齐齐向人看去。大汉官主也不例外。目光落在对面的白净俊朗小哥上。眼里放出一抹光亮。 “哼!好小子!竟还糊层假胡子!你果然没骗我!这还真是好货!”他点头满意地说。走上前去细细瞧了瞧那人,越看越高兴。抬手吩咐,“来人,将他给我押着,送到红芳楼!诈我的地盘,就用你的人来换!” “哎哎哎,你们可不要听她胡说!我卖不到什么好价钱!我浑身恶臭还有疾症,大夫说我活不过半个月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个胆子作弊赢钱不是?这位官主,要听好人言,一辈子不吃亏!这女人心思坏得很,不会让你们占到便宜,你们可别中了她的计啊!”又被人捉住,他挣脱不得,只得大声解释。 “嘁!老子要是信你的鬼话,以后走路都不用腿!给我押上,捆了!送红芳楼!”大汉官主摆手,满脸坚决。 给不起(一更) “哎,你们放开我!我真不是什么好货!你们会血本无归,更想砍了我的!喂!”那人被半捆半押地往前推着,嚷嚷声不断。 长安街上,路人稀少的街头少有人理会。 “喂!那个你!让他们放开我!不然,你就别想再听到关于我师父的半点消息!”蓦地,那人卯足了劲,两脚稳稳地扎马步立在原地,回头瞪向身后的人。 话落,周围捆绑他的人也止住了脚步。 慕槿抱臂好以整暇地看向他,青衣合着昏蓝的晖光衬着静雅之姿莫名多了几分狡黠。 “这细皮嫩肉的,不去做小倌也可惜了。”她迈步缓缓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脸,偏头,“官主,这人定然能卖个好价钱。快带走罢。” 眉毛轻挑,眼里清若流光。 “快,别磨蹭!老子的本儿能不能回就看他了!东家要知道损失了这么多银子,不先拿他算账老子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大汉官主推攘着人,将一行人带远了。 “小姐啊,那个谁不是在国公府待着的景弘国师吗?常粘个假个胡子出去玩乐骗人。您为什么不揭穿他的身份,让人将他卖到红芳楼呢?”青萝儿见着人走远了,不解地问。 小姐做事向来不依常理。这回也是一样。 “若是让人知道备受景仰的法师大人去了长乐居耍诈作弊,还被人卖到了红芳楼做小倌。丢的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还有他风寻的名声。这张脸,恐也要不得了。风寻如今还未出现,徒弟就惹出这样的岔子,我倒要瞧瞧,他如何收场。”慕槿勾了勾唇,转身往前走,“走罢。” 斜长的身影拉在暮色之下,长安街上,人影重重,凉意渐深,折旧几许华贵。 街角处,两人正从拐角处走出。 一人紫衣凛冽,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冷意。眸光寒冷地看向前方,冰冷之意尽显。却在触及到斜长拉远的身影后有所收敛。 “王爷,槿小姐在那前面,您要不要属下前去唤住她?”身旁,邢七眺望远处,那抹纤影快要消失不见。 “不必了。天色已晚,你远远跟着,护她回府。本王还要去拜会一人。”看着前面的纤影,宁安王冰冷的眸色渐和缓。将袖摆拢在身后,五指不自在地握紧,沉声吩咐道。 邢七颔首应是。心里却想不明白,分明在人家出府的时候看见,却不上前去打招呼,反倒远远地跟了一路。王爷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虽是如此想着,但不免觉得这样的王爷才终于有了几分人情味。比起过往冷冰冰的十几年,现下看来好多了。 只是,也不知这慕大小姐是怎么想的。追着王爷后面好些年,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如今回来,性子倒冷淡了不少。对他家王爷也爱理不睬。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家王爷对这位大小姐好像上心了不少。 这样挺好。他如是想着。 ** 回府,用了晚膳。 慕槿沐浴之后,着了一身白色中衣靠在窗边。借着淡凉的月色,赏着天边夜景。 她所望去的方向,与天圣相隔了很远。那是能回去,现在却暂时不能回的地方。 小时候,约莫着七八岁那年,她的性子便不受管束。身为公主,也不守着宫里的规矩,带着下人玩闹作乱。后宫的妃嫔也被她祸害不浅。她的宫殿,常常都被搅得乌烟瘴气。 父皇说,她既然那么不想待在宫里,就出去散散心好了。说不准长了见识过后,就不那么折腾人了。 母妃也很是赞同。她说她已经被那座坚固的牢笼束缚了半辈子,不想自己的女儿也要被困在那里十几年。嫁一赔一,多不划算。 那时候,父皇的贴身侍卫奉命保护她。而她离了宫也更加自在,游山玩水赌博扮土匪劫富济贫,玩得不亦乐乎。 她记得有一次,将一群人带到山里。准备劫一辆路过的富贾官贵勾结贪下的银子宝贝。身边的人她都支去探查地形了,一时半会儿也没回来。 索性她便一个人入了林子,寻些果子野味。却哪想遇上了一只黄黑条纹大老虎,它张着虎口,露出尖锐的虎牙。 吓得她一个后退便坐在了地上,起身跑了几步却还被野藤绊住了脚。那个时候,她一只手被突然扑过来的老虎用牙齿咬住,流出鲜红鲜红的血。 疼得她直呼救命,她以为自己逃不了了。 却没想到身前飞过一支木剑,刺中老虎的眼睛。疼得它一下子放开了她的手。 而后只觉手臂被人一扯,有人猛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抓着她的手便往后跑。 救她的人是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小女孩儿。模样生得俊俏娇美,一垂眼,长长的睫毛便能遮住黑亮的眼睛。 虽说两人都逃掉了。可是,却因为错综复杂的地形,两人都迷了路。那个女孩儿因救她受了伤,伤在腰间。 一根半截的树枝插入她的腰际,流了很多血。待那伤口结痂之后,疤痕偏像极了她最喜欢的花。 她那时手骨被咬折了,流了很多血,也很疼。整个人昏迷不醒,只听到耳畔传来断续的声音。 “死老头,你救她,用我的血。以后,我会回来,兑现承诺,答应你的要求。” “哼哼,记住你说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救她,到时候记得给老头子我磕三个响头。” “啰嗦。” …… 后来,再次醒来,她便躺在了山脚,没有看见救她的那个女孩子。却遇上了满身伤痕,瘸腿重伤的谢青含,将他带回了宫。 鼻间传来几丝淡淡的香气,是她最喜欢的花,木槿花的幽香之气。迎着窗棂外的细细凉风,吹乱了一室暖香。 目光慢慢收回,落在一个青花瓷瓶上。里面插了几束红艳的木槿。隔着不远,瞧着很是动人。 看到这花,她便不免想起了送花的人。矜华无可比拟,妖冶不失俊美。仿佛那是一道光,清暖的,却又深暗的,将她包裹。 慕槿走至瓶处,抬手缓缓地抚着那火红的一片,不觉炽热,反倒冰凉。眼里不禁划过几抹复杂神色。 他毫无保留地将心意呈现给她,自己并非没有动容。 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会心跳变快,也会紧张。有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但她心底却升起一股怕意,怕他要的她给不起。况且,自己要的,他能给得起吗? 思虑良久,心里始终复杂。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也在思索着他们之间,以及以前的很多事。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脑袋有些沉重,她拥着被衾,渐渐地沉睡了过去。 虽是熟睡着的,但她却总觉得周身包裹着暖意。暗处,似乎还有一双灼热而幽深的眼睛盯着她。 鼻间隐有几丝熟悉的幽香传来。似兰似竹,不仅不厌倦,反而觉着安心。 ……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慕槿睁眼,揉了揉眉心。回想昨夜,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睡了一个好觉,这几日破天荒的头一次。 掀被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却被床头的东西吸引过去。 那是几簇红色的木槿花,七朵束在一起,用草筋稀疏地串成了一个花圈。 慕槿拿在手中,仔细瞧着,却发现上面还有些露珠,像是早上才采来的,新鲜娇艳。 她又抬眼看向窗侧的青花瓷瓶,里面依旧插着几束娇艳的花儿。捏了捏手里的花圈,眼底淌过一丝淡淡笑意。 她起身走向梳妆台,房门正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小姐,您醒啦?”青萝儿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弯眼笑道,“我在外面听见了动静,想着您怕是起来了,所以便去厨房打了热水。来,洗洗脸。” 校场(二更) 慕槿走到妆奁前,拾帕洗了脸,漱了口。便让青萝儿给她简单梳理了一下妆容。换上一身青碧色夹着荼白色的金缕裙,身姿纤细,更衬淡雅。 “小姐啊,昨夜大少爷回府了。不过回来得晚,他本想找你商量一些事。我说你已经睡下了。他便说今早再过来找你。算算时辰,估摸着也快来了。”青萝儿将木盆放到一边,又拿起木梳给她轻轻地梳着头发。 “慕修苑?”慕槿看着镜中的自己,拧着秀眉,问,“这几日都未见着他,可知他找我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他倒是没透露其他的。”青萝儿摇摇头,眼睛放光,似是想到什么,“哎?小姐,您在府上的这些日子,那三母女倒是老实了点,风平浪静,什么事儿也没闹出来。” 语气里不难听出几分兴味。 “静,未必是没有动作。万一是别人早早便布下了诡局也说不准。况且什么都不做,不觉得奇怪了点么?”慕槿抬手碰了发间的玉簪,淡声道。“我若是她们,此时见着不顺眼的人风头正盛还会没头没脑地去招惹,自找麻烦么?” “还有,如今父亲大人时常回府,对于府中的大小事务也不时过问。底下的人少不得会嚼舌根子。她们若是乱来,其中利害关系不妨自己掂量掂量。”慕槿淡瞥了身后的人一眼,凉凉地道。“你以后莫要净吃些油腻的东西,你瞧一瞧自回京之后,你的脸圆润了多少?是时候收收心,别只顾着贪玩懒惰而误了正事了。” “小姐,我……”青萝儿放下木梳,一脸幽怨道,“我只是一不小心吃得多了一点点。看见什么好吃的肚子都饿。小姐,您有法子治吗?您要是治得好,萝儿以后再也不碰那些煎饼果子炸鸡烤乳猪了。” “贫嘴。” “嘻嘻。” 慕槿白她一眼,起身往房门外走去。 果不其然,慕修苑正从院外走来,看见立在门内的女子,一时有些诧愣。随即反应过来,轻唤,“小槿。” “大哥。”慕槿踏出房门,朝他淡笑。“听说大哥昨日有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 慕修苑眉间正义凛然之色闪过,带了些许纠结。“是这样的。如今我已被调了官职,在京城的驻守营里督导操练将士。但营里新来了几位军医,宫里的大夫每日被各宫娘娘叫去诊断开药,一时分身乏术,无人对这些军医进行教习指导。”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昨日与云相爷偶遇之时,他便说你精通此类。若是能找你前去督导一二,必是再好不过。且你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若是能指点他们一二,他们日后若是随军征战,更是一大助力。” 他抬眼看向慕槿,似也有些犹豫,“前几日我去找了祖父,他也向我谈及了你的实力。若是仅在闺阁里绣花清点账目,怕是太过屈才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放手大胆地出去露一手。不必顾忌什么。只是,不知小槿可愿意……” 虽然他也认同这样的想法,这个妹妹不同于其他几位堂兄妹。甚至与京中各家女子皆有不同。足以让人不论何时何地都刮目相看。 但是,虽是好事,这一切还是要看慕槿的意思。他不会强迫自己的妹妹去做不愿做的事。 慕槿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显然知道他前来是为何。只是,兵营向来都是男子出入的地方,她一个女子在里面晃荡,那些士卒焉能看得惯? 且这里不比东陵,她能带领一群忠心耿耿的东陵将士,与她以往的战绩不无关系。但她和这里的兵却没有丝毫干系。 她也知道近日新招募了一批新的兵役,不过具体情况如何,也不得而知。 只是,这府里的老太爷竟也会这样夸赏她。虽不是亲耳听到的。但能让她想做什么便做,也是颇为看重了。 “露一手便算了。祖父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可不会客气的。”慕槿想了想,抬眸淡笑道,“左右今日我也无要紧的事,倒是可以随大哥前去走一走。” 这么说,便是应下了。 慕修苑闻言,凛义的眉间微松,点头一笑,“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慕槿能答应此事,确实是在他意料之外。若不是多亏了云相爷出这个主意,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只是,他还有一事,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反复思索过后,他还是暂时不说。反正她过些日子也会知晓的。 况且,那两个人也不一定希望她提前知道。 慕槿让萝儿出府去找了二娘,好让她去飞云山庄瞧一瞧,探一探口风。毕竟,冷婳岚也不知何时会离开那儿。 交待完这些事,两人便一同出了国公府。骑马行到宫外,再步行至里面的校场,约莫费了两刻钟。 应(一更) 还未及至场内,耳畔便传来一股股震耳欲聋的呐喊操练之声。气运五内,气势颇足。 “大哥怎会被调了职,来督导训兵了?”慕槿边有边问。“虽说两者都有意思,但我觉着还是办案更合适你。” 不因其他,只因他胆大心细,为人公正。是块办案的料。 慕修苑负手在身后,一身便衣,眉间凛义之色依旧还在。闻言也立即回她,“确实,我与军中一应将士及事务都有待磨合。父亲说我在京为官也不能总是围绕着一些焦头烂额的案子办来办去。所以特请了皇上,也问过云相爷的意思,将我调到了这里。” “那可还适应得了?”慕槿问。 慕修苑点头,“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放下了手上的笔和办案的纸,来到这粗声壮烈之地,每日见着刀盔马兵,有点不适应。不过,这里每日充斥着斗志昂扬的士气与摔了就爬起来的骨气却是办案少见的。有得有失,我也不知是好是坏。” 慕槿勾唇,淡笑不语。 走过几处拐角,远远地便能瞧见校场内的栅栏。听着里面兵器碰撞交接声不断,一些头裹红巾身穿黑甲的士兵正两两对战切磋,瞧着混乱却又磅礴大气得很。 “统领好!” “统领好!” 已经走近正在切磋的士兵,眼尖的提早察觉,齐齐止戈转头问好。 慕修苑礼貌地朝几人点点头,面上无太多表情。他偏头向身旁的人介绍,“这是骁骑营的部分兵将,切磋习武真枪实刀而有分寸,却也难免受伤。前面是前锋营。” 许久都未见到这般场面了。 慕槿心里不禁感慨。耳畔传来的呐喊壮胆声似也激起了心底里一丝热情。 “没想到,这校场离宫城如此近。这些都是新来的吧?”她问。“虽然气势上没有老将势足,但也还算斗志昂扬。” 二人边走边说着,也不禁引起了正训练的士兵们的注意,一个个偏头往这处看来。 “哎,慕统领旁边的人是谁啊?这还是我来这儿头一回见到统领身边带了个女人。” “不知道。可能是哪位小姐吧。看那模样,也不大像宫里人。” “该不会是天齐东陵的哪位公主吧?这女子在我进这儿之前也没见过啊?我看咱统领和她挺般配的。” 这方的窃窃私语,一扭头,却听背后的人又小声议论。 “这不是近日国公府那位名声传得响亮的大小姐吗?她怎么来这儿了?” “你说谁?” “嘁,看你这问的,新来的吧?听说这大小姐……” 这些人挺直了腰板,似在说着一件很自豪的事。总之在肃穆严整的兵营里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一时间,慕槿的名声事迹又被这些人传扬了个遍。还未走至军医营帐,知道此事的人不仅仅是骁骑营兵卒,还传了入几位参领副将都统耳中。 不过因慕修苑之前有过交待,所以这些人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意见。只待自己营中,操练将士。 “他什么身份,凭什么说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凭什么这次敢压在我头上?说的就是你,武功也没我高强,家世也比不过我,凭什么还敢在这对我颐指气使,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刘兄,您消消气。要不您和他单挑试试?有我们这些兄弟给你作证,将他打趴下了也没人说什么。说不定您还能借此上位,让这位赵役使心甘情愿让出他的位子,日后由您来领着兄弟。您放心,听说今个儿副统和将军都在忙活要事,没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您放心大胆地上。” 正要往左边军医营里走去,右方便传来了几丝混乱嘈杂之声。 “那边是什么地方?貌似有人在闹事。”慕槿停下脚步,偏头看过去。 却只见有人围拢在一团,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慕修苑闻言,凛义的眉毛微微蹙起,似是不悦,却依旧平和道,“那是刘府小公子刘彦。他大哥刘深在营中任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护弟出了名。前段时间被他爹送进来的。一来便不大安份。许是刚来,处处碰壁不尽人意。心里不平衡也不习惯。见不得人压在他头上。” “官位在你之上?”慕槿挑眉问。好以整暇地看着前方,“护弟?” 即便是有能耐有本事,军中有军规军法。岂容得这些人沾亲带故将恶习带进来?拉帮结派,造势惹事,与混混无异。 慕修苑点头,迈步一步,“去看看吧。” 留这些人胡闹下去,利大于弊。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赵使,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您看着我们继续切磋就成。” “你谁啊?这营里谁规定了下级不能挑战上级了?我们刘兄要挑战,他赵使还没应呢就有人想当缩头乌龟?” “就是啊。谁规定了?” 越走近,这些人的言论便越发激烈起来。 “他对面那人是谁?”慕槿抱臂问,没有进去阻止。而是作壁上观。 “刘彦府里以前的一个下人,赵子濂。来了兵营半年,踏实勤恳,受人提拔,如今负责督导新人。”慕修苑止步道,“以他的性子,不善言辞,武功不出众,性格内敛,确实难以让这些不知深浅的新人心服口服。” 这里的人,大多也都知道刘彦的身份。所以即便是在军中,他的地位与新兵同等,也有人对其讨好。 怪不得。慕槿抱臂点着肘,一副了然之色。这种事在营里虽也常见,但也无人敢像今日这般放肆无所顾忌。 想来,这刘彦的靠山着实够大。 “刘兄,好样的!” 耳边哗然一片。 不知何时,刘彦已对赵子濂出了手,将人的右半边脸狠狠揍了一拳,留下一道淤青。嘴角也隐隐渗出一道血迹。 “赵使?您怎么样?” 旁边的人上前关切。赵子濂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赵使,你倒是出手啊!我向你挑战,你却不应,非要我打到你应为止?” “刘彦,你别欺人太甚!念在你是新人的份儿上,诸多不懂,赵使才不与你计较。你以为这兵营是你家开的吗?做什么都横着走,别以为我们都是软柿子任你捏打扁搓!” “呵,我家?就是我家的怎么了?我大哥乃是步军提督五营统领,这里的老大!你们都是我大哥的手下!变相的,你们不也是我的跟班儿么?” 他叉着腰,一脸横气,看向面前沉闷不语的人,冷哼一声,“干脆点!敢不敢应战?别磨蹭得我没耐心!” “应。” 一道平和而有力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恍若平静的山里顿响了一道雷鸣,惊乍得人人回头向后看去。 “慕,慕统领?” “慕统领。” 有人立刻反应过来,齐齐拱手低头行礼,丝毫不敢懈怠。 赵子濂见到来人,眼里泛着一丝惊讶,也走到前来颔首行礼,“慕统领。” 刘彦皱眉,愣了片刻,才心惊地行了礼。方才的话,难道都被他听了去? “慕,慕统领方才说什么?” 他不自觉地结巴起来,抬头向人看去。方才的阵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慕统领可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强。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公正无私。凡事敢惹到他的头上,准没好果子吃。 但转念一想,他的哥哥军职好歹也在这位慕统领之上。官大一级压死人,见了他大哥还不是照样得行礼。 如此反复安慰着,他心里也便不紧张害怕了。反倒是有了几分底气。再如何还有他家大哥兜着,怕什么。 “我说,应。”慕修苑偏头,看向赵子濂,“这里有规矩,上级不得无缘无故对下级动手。除非情有可原,便可在挑战台上应战。既然是他先对你动手,那你便自己去解决吧。给个教训无妨。” 撑腰(二更) 这是公然撑腰啊。 有人明白过来,但还是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表露出来。 以慕统领在这里的地位,他们可得罪不起。 赵子濂面色平静,想了想,便点头,“是。子濂谢过统领。” 言语之间满是客气。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在营里待了半年的人。浑身上下没有士气,客气有礼,自成一派。 “都过去罢。” 慕修苑又出声吩咐,将人带到挑战台。慕槿跟在身侧,自然也吸引住了许多目光。但也无人敢多说多问,他们只得抬头,向上面已经站立着的人看去。 “比试的规矩,不论死伤废残,皆自负责。一旦落出了这边界,便不得再战。否则。以军规作处。中途若有人插手,皆以军法处置。”之前赵子濂身边的人立在中间,宣讲着规则。 尔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下去。 慕槿抱臂立在下方,看着四周面色不一的人,又抬头看向上方出手皆不相让的两人,唇角轻勾。 “其实,这个人挺聪明。不该动手的时候不动手,隐忍有度,低调谦逊。一旦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一招一式都极为快准狠。直戳其痛处。” 她仔细瞧着被逼得节节败退的刘彦,淡淡出声道。军营里,或许很合适他。前途无量。 “嗯。他的招式虽简单,但却又快又准。可见下来也将最基础的功夫练了个透彻,才有这般境界。” 慕修苑也不吝夸赞道。 “你,你的武功,怎么会……” 怎么会在他之上? 刘彦惊骇万分,身体又被击得后退了一步。又急又怒。 以前这个在府里任他打骂的人奴隶,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武功?连他也不是对手? 不行,不可能。 手中长刀一亮,他冷哼一声,直向人命门挥去。丝毫不见留情。 反正规矩也说了,死伤不论。他可见不得这些人压在他头上。一定要将这个人给除掉。 赵子濂出手,一如既往地稳。手里虽无兵器,却将对面的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却没有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 “这人的大哥乃是五营统领,若是他的亲弟弟出了事,你亲眼作了见证,这事与你也便脱不了干系。你该怎么解决?”冷不防地,慕槿轻声问出这一句。 “小槿何出此——” “啊啊啊啊!” 话未说完,便听见台上惨叫声传来。底下的人也齐齐惊呼一声,心道不好。 慕修苑抬眼看去,却见刘彦被人削掉了一只耳朵,在台上捂着伤口惨叫打滚,哀嚎不已。十指缝隙间都流着鲜血。 “小槿怎么知道?”他一时分神,没有看清上面的动作。而慕槿却是早有预见一般,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对这刘彦的嚣张跋扈确实见不惯,但是,也没想到一向低调老实的人会将人教训成这样。 但入了挑战台,便有着挑战的规矩,即便是他也不能随意插手。 “看来,这赵使和刘二公子过往还有些恩怨。否则也不会在看清刘彦的招式后分明可以避其锋芒却还是下了狠手。”慕槿淡声说着。 赵子濂的招式虽正,可也毫不留情。 “我,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台上的人捂着血耳挣扎起身,看见身旁被削掉的耳朵,气怒怨愤堆聚心头,红着眼激动地怒吼道。 “你,快去叫刘统领,就说二公子出事了。快点。” “是是是。” 底下,有人见此情形,立刻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慕槿面色平静,淡眸扫过跑远的人。不作他想。又掠过台上的人一眼,发觉这刘彦不管不顾地乱砍招式已近疯狂。 被自己一直压着随意欺辱的人如今翻身成了顶头上司。还对其管束督导。如今又被他削掉了耳朵,成了残废。 不疯才怪。 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 “今日这事,注定无法好好收场。”慕槿淡声道。“刘深这个人如何?” 能坐上五营统领,官位在慕修苑之上,想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且还护弟心切,恐怕这赵子濂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性格偏沉,力量强大。做事果断狠辣,以好战出了名。底下将士忠心耿耿,没有人不敢不服。这些新来的兵,有一部分便在他手底下做事。”慕修苑平和地道。 在军营里,各有各的管治之法。互不干涉,但还算和谐。 “那若是赵子濂将他的宝贝弟弟伤着了,还伤得不轻,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睚眦必报。” 慕修苑毫不犹豫地说。 意思便是这赵子濂麻烦大了。 慕槿清眸微转,眯眼看向上面的人。不算俊俏但还算耐看的脸,这一身的实力,以前怎么也不该会是刘府的下人。 自愿(三更) “这事你兜得住么?”慕槿再问。 “恐怕不能。”慕修苑想了想,如实答道。 他不能,但有人能。 慕槿挑了挑眉,似是没见过这样实诚的人。抬手轻摸着下巴,眼眸微眯,似是思索。“那这赵子濂是谁手底下的人?” 这人虽不算出众,却也能不被忽视。有着实力,却也没有急功近利。 “是——” “噗——!” 话未说完,眼前便坠下一道黑红的身影。像大石头一般砸在地上,耳边也只闻砰地一声重重落地。 刘彦捂着腹部,喷出一口鲜血,无比狼狈。 “这,二,二公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却见地上的人流了很多血,也没个声音,一动不动。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慕统领,刘彦他……” 有人上前探了探鼻息,发觉还有一丝气在。可是,也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心里暗道,这赵使跟刘彦有什么深仇大恨,将人伤成这样。 慕修苑闻言,也不免蹙眉上前。 “都让开!刘统领来了!” “一边去!” 人未至,声已到。 慕槿抬眼,便见一眉间有着三分冷冽,七分煞气,腰间横着一把宽剑的人从人群中穿过。快步走至躺地的人面前。 “小彦,小彦?” 刘深蹲下身,抬指放在他脖子处探了探息,目光又瞥见他流着淙淙鲜血的伤口,耳朵没了一个。须臾,眉间沉了沉,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抬去军医营。”他沉声吩咐道,说话起身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勿必将人治好。” “是。” 得了令,便有人拿了担子赶忙上前将人小心地抬下去。 “慕统领,既然你在此,不妨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舍弟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他转身,看向眉间凛义平和的慕修苑,平静地问。 分明了然,却还是故意问话。 语气间听不出任何喜怒。但也让人莫名觉得,这位大权在握的刘统领已经生气了。 “刘统领,令弟要与我比试,所以自愿上了挑战台。伤残皆是我一手造成,不关慕统领的事。”台上,赵子濂出声插话。 殊不知,这句话将本就沉怒的刘深引得冷笑了一声。抬眼向人看去。 慕槿淡拧着眉,看向刘深。一张沉稳含着几分久经沙场的冽意的脸,显得不好接触。额头上有一道疤痕,一寸来长,不深不浅,应是刀伤。 这人约莫不过二三十来岁,生得不算太好看。因着额头上的伤疤,却更显狰狞了几分。但说话行事之间,都在极力隐忍克制。 想来脾气不好,但却懂得怎样为人处事。这种人,却轻易不能得罪。 “是你?本将在问慕统领的话,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刘深眯了眯眼眸,粗戾的眼里泛着一丝危险。“既然你有这个本事将刘彦重伤,那可有胆子应下本将的挑战?别怪本将以上欺下,我可先让你十招。可敢?” 十招? 四周的士兵不由骇然。这刘统领武功是有多强啊? “刘统领,他不过区区一个役使。武功比不得你深厚。何必为难于他?令弟的伤势,一切皆是在挑战台上,死伤废残不论。越了界,赵使也没再出手。刘统领若是顾全大局,还是莫要将此事闹大的好。”慕修苑也深知以刘深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赵子濂。“且他并未伤你分毫,级别甚小于你,你也不能对他出手。” “慕统领是要故意偏袒这个人了?我倒想问慕统领一句,比试台下,上级不得无缘无故对官位比自己小二级的人动手。但军中可有规定,比试台上,若是双方你情我愿,就不能挑战了?并且,可有规定,不能先将人给打伤了,再让他说出愿意的?”刘深眼中的戾渐深,嘴边挤出一抹冷笑。 “没关系,既然他不敢应,武功也不及我。那慕统领与我武功相当,我们官级相差不大,慕统领敢应不敢应?” 这话谁都能听出,这慕统领是要迁怒于旁人了。而这一切根源,都来自于刘彦被伤。这护弟的名声,还真不是说笑的。 军中确实没有明文规定,若双方自愿挑战,就一定要论级别。 今日若是这里没有人应,想必他也会随手抓出一个扔上台去。将人打残致死,逼着他说出一句自愿。如此一来,也不算违了军法。这么一想,不免有人胆战心惊。 “这……” 慕修苑眉头微蹙。 即便是应战,也不是在这种时候应。 “若慕统领不敢,那我可就随便点人了。”刘深眼里泛着几股戾意,浑身似乎都在克制着心底的不耐。 “我应。”赵子濂开口,“刘统领,我说了,令弟是我伤的。他先出阴招在前,我伤他在后,一切皆是为了自保。你若是想替他出口气,尽管找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且刘彦之前那些侮辱的话都被这里的人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再好的脾性叫人如何能忍? 刘彦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哼。好。”刘深闻言,利落地翻身上台,冷哼一声,“既然你答应得爽快,本将也无须同你客气。” 说罢,他也逼得台上的人动起了手。 六亲不认(一更) 下面,却已经有人皱起了眉头。光看这招式力道,这赵子濂哪是刘深的对手。 如今见人动了手,慕修苑今日虽未插手,怕是也轻易走不掉了。 “刘统领,快,干掉他!” “是啊统领,不出几招,就能将他撂趴下!” “打!往死里打!替二公子报仇!” 刘深的几个得力手下,在军营里也算是有几个职务,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此刻竟嘚瑟得不怀好意撺掇着起哄起来。 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件事,想好了怎么处理没有?”慕槿偏头淡声问。 刘深这是公然挑衅军规,一口言辞说得冠冕堂皇,明白人又岂会不懂。 此人凭着武功手段颇得军心,且常年与底下的将士打成一片,论威望名声号召力压摄力,来此不久的慕修苑都比不得他。 但是,慕修苑之前将战火引到此处便是为了平息。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愈演愈烈。 一时间很多闻风而来的老将新兵也围了过来,他们不清楚其中恩怨缘由,只以为有人要挑战刘深,不由齐齐一嗤。 这军中还没有人是刘深的对手。 简直是自寻死路。 慕修苑皱着眉,摇头。 本想让赵子濂给个教训,让刘彦吃吃苦头。也没料到他下手这么重。将刘深给引来了。抬眼看了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心知这下也不好收场了。 刘深出手,每一次都是往死里打。逼得赵子濂狼狈败退。腹部脑袋胸口各重重挨了的一拳,面色发白得难看。 深切体会到一种无力还手感。 看得人面上也禁不住一抽,心惊得很。偏底下的人又不能上去插手。 “他这些招式出得快准狠且阴险,若是放在战场上,绝对是使敌人闻风丧胆的煞星。可是,却用在自己的军营,倒是颇有微词了。”慕槿淡道。 赵子濂将人打残情有可原。却也罪不至死。毕竟他们之间的恩怨她也不清楚。 可刘深好歹也是军营头领,甚至于是这五营的老大。公报私仇。 知晓原委的兴许看不惯也不能说什么。倘若那些不知晓来龙去脉的人,此刻摇旗呐喊,无疑是助长他的威风。 军营,不该是这样的。 “每一次出手都逼得赵子濂不能开口说降,亦无法离开这挑战台。再这样下去,赵子濂定会被他重残致死。”慕修苑拧眉道。“刘深,未免太放肆了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知收敛。他深知刘深那一身戾气和好战的个性一旦与人作战便停不下来。甚至是无法控制。 如今本就有气怨在身,加上他渐渐沉入其中的好战意念,每一步都在将人逼上绝路。 “何止是放肆?”慕槿眉毛一挑,“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之前对你那不屑的眼神?目中无人也差不多了。” “这点倒是没注意。你也知道,我是中途被调过来的,一无战绩,二无他那样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受他白眼也是正常。”慕修苑如实地说。“小槿不必理会这些。” 营中却也并非人人如此。少数几个将领眼红他这个位置,心里不爽却也没像刘深这样表现在面上。 他深知,若要让人对他心服口服。光平日里的治理手段以及以前办案的一丝不苟是万万不够的。 “这个刘深以前是做什么的?”她倒是好奇,京里也会有这样一个横气的人,但却没听过多少关于他的事迹。 “他爹刘银,以前是个屠户。专做宰杀牲畜的档子。后来转行做起了买卖,成了商贾,赚了不少的银子。而刘深自小也学了些宰杀的本事,虽没读过多少书,可热血常在,一心想着从军,如今闯出了一番名堂。”慕修苑道。 “难怪,这砍杀人的本事,竟是从宰杀牲畜那儿学来的。没有路数可言,让敌人摸不着门路。”慕槿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赵子濂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是尽快想个办出了那边界的好。” 只不过,有些难。还没有多大胜算。 “赵兄!” 正想着,前面便有人惊呼。引得两人齐齐向人看去。 “赵兄!” 只见赵子濂身子被刘深一脚重重踢飞,最后却还是落在挑战台上。底下的人急唤着。 “咳咳。” 赵子濂牙齿紧咬住,脑袋上流出丝丝鲜血。像极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四面八方流向整张脸,看得人骇然不已。 “哼。想求饶,恐怕也没这个机会!”刘深红着眼,似乎战意随着持久的比试而越发不了遏制。 浑身激动得如打了拔了毛的公鸡,无人可近。还不待赵子濂从地上爬起,他又狠狠一脚踩了下去。隐约可闻脊梁骨嘎吱嘎吱的声音。 “刘统领!” 慕修苑皱眉不悦地唤着。 刘彦被伤,他没作出什么反应,因为他该受到惩罚。 他做的恶事,自己也早有耳闻,奈何当初被人包庇,至今还没将刘彦害死的一条人命结案。 恶人有恶报。他是信的。 可如今,身为五营一军统领的刘深,却为了自家的弟弟不顾规法,确实过分了些。 赵子濂的为人他也有所耳闻,这个人背景深,动不得。即便是他刘深也不行。若是将人打死了,可不是刘彦一条命能赔的。 此番出声制止,也是出于好意。 刘深偏头,看了一眼叫住他的慕修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的亲弟弟被人打成那样,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正常生活下去。刘家的人,不是猫猫狗狗就能随便欺负的。 “慕统领,你什么也别说了。你既然如此袒护这个人,与他沆瀣一气,就尽管上来。本将连你一起收拾!”他大言不惭道。 听得下面的人一阵惊心。 这个刘统领,是真没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就连这会儿,也将未发散下去的怒气撒在了慕统领身上。 果不其然,军中传言非虚。这刘统领一旦比试起来,就会六亲不认。连自己也不能控制。 慕槿眸色淡然,瞧着已经红了眼的人。显然被刺激得不轻。这种时候还要往刀口上撞,无疑是头破血流,头身分离。 这时,眼前坠下一道身影。 赵子濂趁着他分神之时,撑着一口气从上面冲了下去。整个人落在台下,闷哼了一声。 人已经出了边界,刘深便不能将他如何。 “赵兄。” 他的手下赶忙走到坠落之地,看着满身是血的人,惊颤地想要将人扶起。 眼前却闪过一道戾风。刘深也从台上跃了下来,手里握着刀,向浑身是伤的赵子濂靠近。 “刘,刘统领。你,你要做什么?赵,赵兄已经出了边界,不,不能再打了……”这人将赵子濂护在身后,略瑟缩地阻止。 “滚开!” 刀背一亮,刀面向这人挥去。一下子将他震飞了好远。 “啊……” 有人惊呼。 显然没料到这刘统领会破坏军纪,下定决心要将人给私自处置。 “刘统领。适可而止。”慕修苑见此不妙,也立刻上前阻止。 若是他再往前一步,将赵子濂给伤了,刘深必定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刘深气得深吸一口气,眉间的刀疤更狰狞了几分。 他们还从没见过这大统领会像今日这般,说出这样的话。连地位同样高的慕统领也敢责备。 “刘深。这里是军营。”慕修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劝阻道,“你不能明知故——” “多管闲事。”刘深甩开手,瞪他一眼,一把大力将他推开。“让开。” 他向来看不惯这些没有战绩便任高职之人,慕修苑这些话在他听来不过是虚情假意,客套而已。 慕修苑被人猝不及防地一推,一心放在阻拦刘深身上,没有看见身后台壁上插着的一根铁尖兵器。正闪着莹莹光芒。 那是被赵子濂摔落之时撞开的,此刻尖刃一头正对着毫无察觉正向后倒去的人。 “啊!” “慕统领!” “小心!” 担待不起(二更) 慕槿此时正在替赵子濂诊治伤势。所以当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时,便瞧见一根尖锐的铁兵器立时泛红,戳穿了慕修苑的肩。 “大哥?” “慕统领!” 她很快将地上的人点了穴道,起身走去。 “我没事。小槿不用担心。”慕修苑捂着肩,义正的眉间微蹙。极力平和地道。“让你见笑了。” 今日带人来这儿,却遇上这样的麻烦。 “伤得不算太重。顶多这两个月以内,右手不能使用过度。正好可以寻个由头休养好一阵子了。”慕槿将他的肩头撕开,看了看伤势,面色平静地调侃道。“你若觉得痛,就咬一下自己的手忍忍罢。” 慕修苑快被她面色淡静地说着的这番话逗笑了。肩头传来一丝疼痛,又让他生生憋住了。脸色时红时白,有些奇怪。 “嘶!” 他低呼一声,咬着牙,整个人从尖锐的兵器上抽出来。额头冷汗直冒,唇色泛青。 “若要救人,也不是非要故意伤害自己才行。且这人能救不能救,还不一定。”慕槿在耳边淡语,看似漫不经心,“我扯你一截袍角给你包扎一下,待会儿顺道去军医那儿,可以拿你教他们练练手。” 一番话说得极是平静,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慕修苑嘴角抽了抽,心下却是骇然。显然没想到她这样聪颖,将这一切都看穿了。 即便对她的洞察力感到惊骇,却也不得不慢慢压下,镇定下来。 慕槿也没有怪他故意而为之,反倒说出那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他义正的眉又慢慢蹙了起来。 不论她说什么,他总觉着,都是在预示着什么。仿佛将之后的事都想到了。让人总觉不对劲。 “刘统领,子濂已经应了你的挑战,他如今落出了边界。您若是再动手,会被军法处置的!”又一人在前劝道。“慕统领已经受了伤,还未及时医治,若是出了人命,刘统领您担待得起吗?” “担待不起?没听过一句,好狗不挡道?是他慕统领挡我路在先。”刘深眉毛一皱,眼里露出一丝不悦,“这里,还没有本将担待不起的事!即便是今日我将他砍了,区区国公府,也没有人能奈我何!” 他沉着脸,冷哼一声。一脚将人踹开,举起手里的剑便要向地上人砍去。以他的军功,以及身为战场上不可多得的人才,皇上也不会将他怎样。 这么不顾一切,显然是有底气的。 地上,却见赵子濂嘴角不易察觉的讽笑还未收回。一把亮澄澄的剑已经向他砍来。他已无力躲过,看着那满是粗戾之气的人毫不留情地挥剑而落。 “铮”地一声。 四周静寂。 哐当几下,宽剑砸地,碎成两截。 士兵们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青碧色夹着荼白色的金缕裙的女子立在刘深背后,一脚踢飞了他正要落下的剑。 动作迅速,出手利落,不待人反应,就已成定局。 “事情一码归一码。刘统领要怎么对付赵使我都管不着。但,如今我大哥的伤势,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医治不了,没有行医的天赋我也不为难你。刘统领只需要给我大哥道个歉,顺便将人送去军医营,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慕槿眸色淡漠,瞥向脸色铁青的人,淡然地说。 众人这才注意到,慕统领身边这个女子。先前一直安静地待着没有出声,没见过不了解的人会以为她性子恬弱。 可当她出手才知,一切皆是错觉。 “你,说、什、么?” 刘深眉间的刀疤动了动,双眼似野兽骷髅的眼睛一样,转动出了咕咯的声音。 他以为听错了,沉声咬着牙问。 这个女子,竟然能在他用尽全力之时将他手里的剑踹飞,不可小觑。隐隐的,身上的好战血液又慢慢流遍全身。 慕槿淡瞥他一眼,低笑出了声,“刘统领,我说,你现在要给他道歉。耳朵不好使,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小槿……” 她回瞪人一眼。又淡淡收回眼眸。 她这个人,向来护短。即便是慕修苑故意为之,她也依旧会护着他。刘深若不出手,他也不会受伤。 “刘统领,这位便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前几日新册封的折香郡主。您那几日去了郡县,所以还未见过。”身旁有人适时解释。 “郡主?”刘深神色微疑,“哼!一个小小的郡主而已,来军营做什么?谁给了你胆子?这里岂是你这种娘们儿来的地方?” “这……” 显然没料到刘深如此气怨。 这里的几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不过,要说在这军营,还是刘深的话说了算。 “来人,将这个女人赶出去!军营,我刘深眼里从来只认军令,不认什么郡主!”刘深眉间深成一道沟壑,煞气颇重。“若是不从,那就将她扔到军妓营,留给兄弟们!” “这……” 那不是将这位郡主当做敌营的女子一样对待了吗?这种话也只有目中无人胆大包天的刘统领敢说得出,可他们哪敢不要命地这么做…… 慕槿淡淡地立在原地,看着面面相觑的士兵,红唇轻勾。 靠山来了,让你嘚瑟(三更) “刘深,你别太过分。” 慕修苑捂着肩走过来,即便是再好的脾性,也不免因这番话而动怒。 这个妹妹虽然武功出众,做什么也不会太吃亏。但是,他也听不得从别人口中对她有半分侮辱和不敬。 “军营里应该有过明文规定,女眷不得随意进出。违者,军法处置。本将只是依着规矩办事,怎么就过分了?”刘深冷哼一声,鼻子都快冲上天了。“之前还说我公报私仇,这么一看,慕统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 慕修苑正动怒,却因伤口扯着而不得不慢下来平复疼痛。 “怎么?没人敢动手,都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还是说,你们也想同她一样,被军法处置?”刘深皱眉不悦,冷冷地扫了围拢在周围的人,粗厉道。 这气势,吓得手底下的将士大气也不敢出。 “刘统领说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这里是谁做主,你们是忘了还是不知道?一切都有刘统领担着!你们怕什么?”刘深身边一个心腹站出来煽风点火道。“敢违反军法,不妨都来尝一尝它的滋味。” 说罢,拿出了腰间挽着的一条皮鞭。 本来这些营里的将士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女子就颇有微词。 譬如那个把一个士兵活活打死的淮安郡主,不将他们保家卫国的士兵的命当作人命,死了也是一了百了,没有人追究更没有人敢怪罪。 如今又出来个郡主,想来也和那淮安郡主一样,不是什么好货色。 围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从各地征集而来的新士兵。对慕槿的名声也不大了解。所以听人说起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郡主恶迹,一时间也同仇敌忾起来。 “谁敢?” 慕修苑将慕槿护在身后,看着后面蠢蠢欲动的人。皱眉沉声道,眼里划过一抹坚毅。 他是真的没想到,刘深在军营,已经快到了无人敢违抗的地步。若是再这样下去,京城的安危祸乱恐要从这里开始蔓延了。 “小槿乃是我请了皇令,特许她进来的。军营里的医师皆是新手,不懂得如何细致处理严重伤势。所以才请她入营指教。”慕修苑蹙眉解释,“刘统领,难不成,你犯了军法不说,还要违抗皇令,罪加一等?” “空口无凭,刘统领怎会听信慕统领的片面之词?若要下令,也该先下达给刘统领才是。得他允许后,其次才有慕统领许肯的份儿!”刘深手下站出来道,“属下可没有顶撞慕统领之意,只是实话实说。” 刘深眉间的刀痕微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军法说过,上级不得对下级动手。那是对军营里的将士而言。如今我没有将这个人处死,已是严守军规。可军法没有规定,不得对营外之人动手。” 话落,无人敢应声,有人已经慢吞吞地挪了几步,看向静然立着的女子。心里莫名胆怯。 听他这意思,倒是想…… “你们在干什么?” 未想完,外面传来一声质问。 “向将军。” “向将军。” 有人回头,齐声行礼。 向铷麟来了。 慕槿心里淡念着这几字,便从人群中看到他慢慢现出的身影。 “将军,刘统领之弟被赵使打残,他心怀气怨,非要拿人上去挑战。如今人出了边界,他欲要动手,慕统领想要阻拦,他却将其误伤。慕小姐站出来替慕统领说话,刘统领如便要将慕小姐赶出军营,还说,还说……” “说什么?”一道低缓沉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低凉而幽敛,让人听不出喜怒。 人未至,声已至。且仅这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出现,便将这里的人给震住,人人目光中皆含了惊诧。 “啊……” “相,相爷?” “见,见过相爷,相爷……” 见着从两旁缓缓现出的身影,他的眼底深不可测,流淌着一抹幽凉。有人愣神许久,直到人已经站立在了中间,也还未回过神来。 “说什么了?继续。”他语气依旧低缓,却让人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渐渐蔓延。冰凉的气息让四周的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一袭黑衣长袍,袍边滚了一层金缕,矜贵之中透露着几许生人勿近。 修长挺拔的身躯立在人群之中,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一块墨玉扳指,幽深的眼底划过几许寒光。三分妖冶魅惑,七分凉薄邪妄。 他掠过一群怔愣不已的将士,凉凉地收回眼。最后落在一个青白衣裙的女子身上,眼底的幽凉才有所和缓。 刘深见着云盏到来,心里顿时被惊。他可是亲眼见识过他的厉害的。那样杀人不眨眼,杀人不沾血的样子,像极了勾魂摄魄的魔鬼煞神,没人敢靠近。 不知怎的,他打心底里便有一股臣服和畏惧,一点点地表露在面上。连掩饰也掩饰不住。拱手的小指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再如何他也不敢在云盏面前放肆。 “末,末将见过相爷,相爷怎么会突然至此?末将方才什么也没说。相爷必是听错了。”刘深额间滚出了几丝细汗,略紧张地道。 绕是见过了凶悍的敌军,屠宰那些敌匪,也没有今日这般害怕过。 说实在的,这里的人,但凡见过云盏的,对他的手段略有耳闻的,没有人不害怕,不畏惧,不敢不敬的。 话落,没有人敢出声。 云盏掠过他,对于这番解释并不理会。他不说话,亦无人敢插嘴。周身的寒凉让人只觉胆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位刘统领方才说,他只认军令,不认什么郡主。还说要将我从这里赶出去,若是不从,便送去军妓营,交给他的兄弟们。还想亲自对我动手。”慕槿淡淡出声道。 她抱着臂,一脸淡漠,显然心情不好。 此话一出,刘深猛地抬眼,“我,我没说过要对你动手——” “可你是这意思。” 慕槿又凉凉地出声将他的话堵住。 “我——” “好一个只认军令,不认郡主。本相也没有军令,刘统领是不是连本相也不认了?”云盏低着眼眸,看不出情绪。 可他话里的凉意,明显沉了好几分。 一字一句,似是在剥皮削骨,听得人胆寒不已。 若说方才他的气息还算正常的话,那此时的样子,绝对是逼得人两腿直瑟缩,仿佛坠入冰窖,冻得彻骨。 练练手(一更) 刘深心里一紧,不敢辩驳。因为她说得对。这里的人也没有看不出来的。 “大胆,竟然连郡主也敢忤逆,我看刘统领真是活腻歪了!在这个位子上这么久,怕都忘了遵从是什么滋味了!”向铷麟面色微青,不待刘深回话,便拔剑直指他命门。 这慕小姐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还是颇受皇后娘娘喜爱的折香郡主,岂容得这些没眼色的人放肆? “我,末,末将不敢。” 刘深这时只得低头。不敢多做辩解。 云盏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眸中闪过一道冷凉之意。薄唇微动,话语低凉,“不顾尊卑,不遵皇令。军妓营?本相看。刘统领确实是不太爱惜自己的命了。” 殊不知,在提到‘军妓营’三个字时,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杀意。周身的气息,没有最沉,只有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 “本相今日巡视,正好闲得紧,想疏络一下筋骨,刘统领不妨陪本相练练手?”云盏低凉地道。 语气之间,是不容拒绝。 “只是练手而已,不是挑战。刘统领不必如此惊慌。”须臾,他不咸不淡地解释。听得人心里不由一紧。 刘深后背一片凉意,汗水打湿了衣襟,心底里升起一股恐惧和敬畏。 “末,末将——” “你想拒绝?” 云盏凉凉地抛出一句。 “不,不敢……” “嗯。”他薄唇微勾,面色并无异样,“那就开始吧,来人——” “云盏。”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还是被人直呼其名。有人不禁扭头,暗自吞了吞口水,向人看去。 这慕大小姐的胆子,看来也不是一般的大。为军数载,听过不少的传闻,只知这云相爷无人敢得罪,也从没听过有人敢直呼云盏的名字。 因为怕,因为怯,也因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不可侵犯,不敢不敬。 闻言,云盏偏头向女子看去。眉间的凉意收了收,迈步缓缓朝她走去,低声问,“怎么了?” 语气之间,没有方才对待刘深那样深重的寒戾幽凉,低缓耐心得让人恍若产生了错觉。仿佛那眉眼之间都带了一丝柔意。 如万千封冻的寒冰,一瞬间便被融化。 他们应是看错了。心里如是想着。 “你,真要和他练手?这种人,我可以亲自教训。”慕槿感受他微侧俯过来的身子,认真地听她说着话。 鼻间传来一股好闻的清香,一时间让她愣了会儿神。鬼使神差地想要靠近。 在她看来,云盏不过是借这个由头惩治刘深。但是,刘深方才说的那些话,她也听不惯,只想自己出手教训。 “无事。本相只是和他练手而已,若到最后他还有气,那本相便将他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云盏附耳低声道,薄唇轻勾,凉寒的语气间带了几丝低笑。“你也不用担心本相。” 他低低地笑着,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琴音高低起伏,勾动着她的心弦。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着。 尔后直起身,看向众人,眼底又恢复一片凉色。凉得瑟骨,不可侵犯。 刘深是怎么被摔下台的,没有人看清。 只知道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待到众人凝神望去时,便听见耳边嘎咯的声音传来。刘深鼻间,嘴角,耳朵上满是血。 像那被碎裂的铁屑扎破了整张脸,模糊不清,骇然不已。 他睁大了眼,眸里满是惊恐害怕,紧皱着眉,浑身抽搐不止,嘴里发不出一句声来。 “刘,刘统领?” 有人上前查探了伤势,待收回手来,才惊觉后颈到后背处都是一片凉意。 “这,刘统领他,他……” 一时吓得语塞,牙齿颤抖不断。 筋脉断裂,骨指尽碎,五感尽失。 慕槿淡淡地扫一眼,又收回,心底划过一抹了然。看着从上面负着手气定神闲走下来的人,妖魅冰凉的眉眼之间,带了几分兴味。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仿佛方才出手的人不是他。他似乎从未动过手,只是上去随意走了一遭似的。 她和他交过手,那是在他受伤中毒之时。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见他带着正经地神色教训人。 就算以前同他实力相当,可一转眼,他的功力已经变得相当可怕了。就连她,也对于方才他的狠戾手段不免感到惊愕。 这,是云盏? “方才本相出手略重了些,刘统领,实在是不好意思。”云盏薄唇轻勾,低凉地说,“之前,还有谁想要将慕小姐赶出去的?不妨一起过来,和本相练练手。” 听着这话,有人两腿莫名发颤。不知怎的,就想颤。 有了刘深的下场,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就算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的。 相爷从来都是喜怒无常,性情不定。今日,也不知是哪里将他惹着了,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好歹,这刘深也是五营统领,官居一品。这云相爷难道没有想过要怎么和皇上交待吗? 想归想,这里的人却没一个敢吭声。 “本相已练完手了,这个人,你想要怎么处置?都依你。”云盏迈步走来,幽深的眼底凉寒渐渐散去,低声道。 “都成这副模样了,我也没有再教训他的必要。军医营在哪儿?大哥还有赵使受了伤,我想先替他们看看。”慕槿红唇微抿,转而忧心起另外两人的伤势。 她是真没想到,他下手会这么狠。 云盏眉间微展,掠了眼受伤的两人,动了动唇,“好,本相熟路,正好带你过去。” 末了,他微偏头,眼底露出一抹凉寒,“念在刘统领劳苦功高的份上,本相会向皇上请旨。择一处风水宝地,让刘统领好好地养伤。若无异议,都各自回罢,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是,恭送相爷。” 待人走后,有人便觉两腿已经僵直。不由得抬手抹了抹额头上本没有的汗。 军医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 身旁巡视而过的人目光里皆有些惊诧。 “将人送到这儿就行了,你去处理自己的事情罢。”慕槿看着被送进里面的人,回身看向后面的人。 “那好,本相待会儿过来找你。若是弄完了,本相没来,你便在此等上片刻。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云盏想了想,点头叮嘱。 这话说得似有些不放心,似乎把她当孩子看待了。 慕槿心里微动,还是点了头。转身入了营帐。 云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帐内,过了半响,才移开眼。 “爷,该怎么处置?”一道身影从另一个营帐后出现,低头询问。 “点天灯。”思怵半响,他薄唇低凉道。 “是。” 若是常人听到这个酷刑,必定会毛骨悚然。可但凡云盏手底下的人听见,都像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一般,一点也不意外。 “不可让她知道。”他拂袖离去,眸底尽是幽凉,留给身后人片刻怔然。 “是。” 这人点头,不多时也消失在军营。 慕槿在军医营待了许久,不仅与这些人论医理,将他们说得服服帖帖,还拿慕修苑赵子濂,还有刘彦给那些新来的医师作示范。 一番论做下来,到最后也没有人不对她一身精湛的医术感到佩服。 待到出了营帐,抬头看天。发觉已过申时,营帐里待了这么久,此刻出来,夕阳昏红,依旧觉着晃眼。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顺便遮住那抹昏红,让眼睛适应这道亮光。 不远处,徐风渐进。一抹细影斜长,立在夕阳之下。 黑衣墨发,随风拂动。 看不他的清脸,却觉得,仿佛在笑。 两个面具(二更) 待人走近,她才看清他的模样。 薄唇黑眉,横生几分魅意。如画中走出来的俊美人儿,笔墨沾染着的发丝似乎都带了灵气。 “你,怎么没走?”问出这句话,慕槿便想掐断自己的舌头,有些懊恼。 他走的时候才说了要带她去见人。一转眼便给她忘了。 “走罢。”云盏勾唇一笑。 慕槿点头,两人走向兵营的另一方出口。 “等等。” 已经走至军营外,外面便是一块阔地。他出声唤住了她。 “怎么了?” 慕槿回首,便见他手里拿着两个面具,一个银黑色,一个纯银色。样式相差无几,厚薄适当,皆很精细。 他将那个纯银的面具呈现在她面前。仔细一瞧,便会发现上面还雕刻着细致美丽的木槿花。以银为本色,更添了几许华贵。 “戴上。” 他低缓地道,抬手小心地替她将纯银面具戴上。指尖碰过她柔软的墨发,似乎也将他心底绕成了一滩柔水。 慕槿感觉到脸上一股冰凉,透过面具上的眼,她看着昏红的晖光映入他的眸内,好像也将那片绚烂的云霞也装了进去。 吸引着她的目光,片刻微怔。 他也将面具戴上,只露出两只深幽的眼,薄凉的唇。闪烁的眸里似装了星河,看向她的目光皆是熠熠生辉。唇若抹珠,只对她勾勒出最美的笑。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云盏这样子,的确很美。有一种神秘莫测,却又致命的魅惑。连她也不由看得呆了。 若有一日,一个从不轻易心动的,也不敢走出心里那道坎的人,眼里心里脑海里从此都浮现出一双深情不改的墨眸,再也忘不掉了的话,那会不会已经或者即将爱上了他爱你的模样。 她这样想着,心砰砰地跳着。 “美吗?”他忽而问出一句。眼里含着几分兴味。慕槿回神,不自在地移开眼,将风吹挡住半只眼的发丝拂开,不解地问,“我们戴着这个做什么?” 不偷盗打劫做恶事,也不杀人放火做亏心事。戴个面具不免有些奇怪。 “有用。” 他无比简明地说出两个字。唇边带笑,也不深入解释。握住她的手,牵着往前走。 冰凉的手,似如初见时的他,从眼到心,都是凉寒的,孤寂的,无法接近。而现在,她却觉得,他的手其实不凉,很舒服。 慢慢地,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已来到灯火阑珊的长街之上。耳畔都是热闹的吆喝叫卖声,汤包馄饨铺此时开张,汤锅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气。卷着夜风,香飘十里。 他正大光明地牵着她的手,行走在热闹繁华的长街上,嘴角的笑意始终未落下过。 就像个吃了蜜糖的孩子,最初的希冀便是握着糖,吃的时候甜到心里。融化了心底里封冻的冰雪。 如今,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什么也不要,只想牵着那双纤细娇小的手,与之走过这长长的一段路。 “想吃吗?” 放缓了脚步,他偏头看向戴着面具的女子。她的星眸里,平静而柔和。 慕槿被他握着手,一开始的不自在也消泯在这喧哗繁盛的街头。她好像明白他为何要戴面具了。 “不想。” 她摇摇头,看向热乎乎的馄饨,心里很平静,带了几分愉悦。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人来人往的街头,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就像万千飘落而相聚在一起的落叶,静美却并不孤单。 正要往前一步,却忽地顿住了脚。她抬眼看着远远走来的人,面具下的眉毛轻拧了拧。 “齐欢怎么会和宁安王在一起?”那两人身边跟了随从,一路走来似是在交谈。出众的容貌引得不少人频频回顾。 慕槿心里有些疑惑,齐欢前些日子才找了谢青含,今日却转而与宁安王一道。他的目的,有些不言而喻了。 云盏握着她的手,两人立在馄饨铺边,来往的人较多。那两人正从眼前路过,也未注意到这方。 “走罢。” 他目光收回,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心情似乎并未因此而受影响。 “齐欢,可曾来找过你?”慕槿抬头问 “不曾。”云盏摇头,“他找与不找,都没分别。” “为何?”她疑惑地问。 云盏勾唇,“他要对付的人是我,不会故意撞上来。即便找了,我也不见得会答应他。” 慕槿抿唇,似乎明白这其中的弯绕。 齐欢此次来天圣,目的本就不纯。不论与谁交集,都有着不小的心思。 这方,两人已从馄饨铺前走过。忽而,一人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宁安王,在看什么呢?莫非,后面有美人?”齐欢挑眉笑问,也跟着看去。却只能看见步入暗处的两道细影,看不清具体身形。 九天十地(三更) 宁安王冷冽的眸光烁了烁,最后还是缓缓收回。他方才,莫非感觉错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抹身影,平冷的心绪一时有些紊乱。或许,是他看错了。 “太子,请吧。”他抬眼看了右手方的锦桦阁,语气冷冰冰的,略含客气。 齐欢挑了挑眉,不知在想什么,嘴角扬起一抹笑,抬脚步入。 夜色微寂,遥远的山头似一头沉睡的野兽。酣睡得正香。没入昏黑,静得心惊动魄。 慕槿没问他为何将她带到如此荒寂无人之地,因他不会害她。身后的马儿甩着尾巴,一点也不见困倦。 云盏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布巾,幽深的眼眸里含着几丝笑,取下她脸上的面具。 “闭上眼睛。”他低缓地道。 慕槿不解,但依旧安静地闭上。 虽然看不见,但她觉着他离她很近,近到可以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香,夹杂着丝丝皂荚味。好闻且舒服。 他的袖摆不经意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痒痒的,却又不好随意乱动。 待他蒙上她的眼,腰间又传来一丝紧意,他伸手将打横她抱起。头上传来他充满磁性的幽缓声音,“很快就好了。” 慕槿下意识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忍住心底的惊诧。四周黑漆漆的,瞧不见。只能听见耳边刮过的风声,夜晚凉寒,也不觉多冷。 她只觉着,自己似乎已经飞过了一个山头,底下传来时有时无的野兽嚎叫声。伴随着远去,也渐渐淹没在身后。 不多时,脚尖触地。 想来,是已经到了。 “先我等一下,不要乱走。”耳畔,他低声嘱咐。语气间的柔缓,全然没有平日里冰凉似水,狂狷不敛的架子。 慕槿点头,然后,便没了声音。 细凉的风轻抚着脸颊,散去了几分暖意,带来一丝丝熟悉的香味。她动了动鼻尖,细嗅着这股静雅的香气。 很快,脚步声渐进。 他走到她身前,慢慢地替她解下覆住眼的黑巾。 “好了。” 慕槿听到这两个字,想也没想,便睁了眼。 入目而来的景象,却让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惊愣不已。 惊诧,震撼,慢慢地袭卷上心头。 眼前,是一座山谷。 由好几座山头相连,形成的中间平坦四周略高的谷地。 而她所立之处,乃是一块不算矮的平缓山丘,这里可以将四周的景象一览无余,俯瞰尽眼底。 山谷并不曲折,忽高忽低的山拱包本该昏暗黑寂,此刻却铺满了淡淡的,昏黄的灯火。照亮了整座谷底,连带着潺潺流水的小河。 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绕了整个谷底的淡黄灯火,而是这灯火映照之下,漫山遍野且绚烂扑鼻又妖娆盛开的丛丛木槿花。 一簇簇地挨在一起,成千上万,将谷底填满,将山头围绕。所见之处,只要有火光,便有它的妖娆万种,万朵齐放。 一眼难以尽收眼底。 风一吹过,万朵五颜六色的木槿花便应接不暇地往面前扑来,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前,像是要引人夺目一般,生怕落后了一步。 红的胜过了娇艳火红的曼珠沙华,白的胜过了天然雕刻的羊脂美玉,紫的甚于了世间的冷艳华贵。 红渲染着白,白衬托着紫,紫勾勒着红。海一样的花,争奇斗艳地怒放,花浪拍打着座座山头,惊艳得让人眨不了眼。 每一朵,仿佛都在诉说着潜藏已久的心意,朵朵珍贵,片片无价。 这何止是震撼与壮阔,何止是震惊与骇然,这一切若非亲眼所见,绝对是她难以想象的。 若说心惊动魄,也不过如此了。 “以前,我亲手毁了你最爱的木槿,让它在我眼皮子底下寸寸烧成灰烬,一丝不剩。如今,我都将它还给你。这是属于你的,很久之前便该是你的。”云盏薄唇轻轻地勾起,负手立在身侧,目光眺望着千姿百态的万朵精灵,眼里尽是满足。 “这九天十地,可还满意?”末了,他勾唇轻问。眼底含着几丝希冀。 他毁去的东西,他都会尽心尽力地补偿给她。毁了她的漫山遍野,便还给她一幅九天十地。 慕槿慢慢收回目光,落在他戴了面具的脸上。心里的震撼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 各种各样的回忆以及心绪涌上喉间,让她连开口说话也不能。 “对不起。”他语气蓦地一沉,道出一句,“我不该因为嫉妒而毁掉你的东西。若让我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因为,心意无法掩盖,他忍不住。忍不住不去嫉妒,不去破坏。 四周只余静静的风,摇曳多姿的木槿,阵阵飘拂的花香。 两人陷入了沉没,无人开口打破这道宁静。他的心里,有些不安。因为他不知晓,这样做对不对,他只想给她最想要的东西。 却怕她不接受。 慕槿垂着眸,一时间,心里涌上许多情绪。惊诧的,惊喜的,忧凉的,纠结的。全是因眼前这个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确实已经渐渐因他所做的事而变得柔软,也会因他的触碰而感到紧张怯喜。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做到如此。他一步步地试探她的心意,每一步都是那样小心翼翼。 心里徘徊犹豫踌躇不前,不敢更进一步。他可以为了她放下骄傲,为她退去权力的架子,也可以为她织就这样一幅动魄惊心的九天十地。 试想,如若今日站在这里的女子换成是别人,而他一心一意,用心良苦的,真心真意对待的是另外一个女子。那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莫名地,如拨云见日一般,心里的不解都化为一片了然。 她想,她好像已经明白了。 “云盏。”过了许久,她抬眸轻声地说。“谢谢你。” 面前,男子的眸光微抬,眼里泛着一丝希冀。可在听到她后面的话后,所有的希冀光芒都无可抑制地变得灰暗。 “以前的,从不属于我,也从未属于我过。这个,才是我的。”她语气变得很缓很轻,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倾尽所有,从无两难(一更) 她所指的,便是眼前那一大片的绚烂夺目。胜过天上的日月星辰,璀璨繁盛。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直待在这里,永远安静自在地生活下去。原来,他教给她的那曲琴音,便是这样的意境,真切存在着的。 云盏抬眸,眼里灰暗慢慢消失,转化成了一抹光亮,仿佛之前的希冀又重新燃起。女子的面容映入他的眼里,笑得自在又安心。 取下脸上的面具,勾唇低缓道,“它是属于你的,永远都是。” 慕槿转眸,见到的便是这张熟悉的脸。眉眼如画,如琢如磨。若有一日,她累了,他还会一直在她身边吗? 她也说不准。 但此刻,她眼里心里所想的,确实只有眼前这个人。风花雪月,皆融于他的墨眉凤眸,执着而深刻。避无可避。 想了一会儿,她看着他,问,“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兜兜转转,最后会是他陪伴在她身边。愿意为她不遗余力地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有选择放弃。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云盏迈步走近,幽深的眼眸含了几许光芒,坚定而无畏。低笑着,“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她是第一眼见到便能让我动心的人。也是动心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人。她教会了我,该如何去爱。” 不是小心翼翼,也不是步步紧逼。而是为了她,可以选择喜欢她所喜欢的事,为了她,放弃曾经轻狂年少蜕变成长。 对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自己也觉得,除他之外,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她,也没有人比他更爱她。 “慕槿。不为其他。没有对错,也没有值不值得。”他唤出她的名字,两眼深情,“只有我想不想,愿不愿。” 只要是她。便是他倾尽所有也值得。 因为喜欢,只要情深,即便卑微到尘土也会开出花来。一切因为喜欢,所有的追逐都不会太累。 慕槿目光微烁,动了动唇,却还是只问出一句,“你,也偏爱这花吗?” “嗯。”他点头。 “世上好的花多得是。艳丽清雅,芳香贵气,不俗不娇。为何偏爱这木槿?”她浅浅问着,似是不解。 云盏低眸,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想了想,才道,“别无其他。只因你喜而已。花开艳丽,冷贵交持,再美,也是因你而已。倘若无它,你依旧还在。倘或无你,世上便再无它。” 这也是他护着这些花的理由。 这番话说得慕槿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震诧。换做以前,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她定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可今日,却不是。 “世上两难之事或许多不胜数。可于我而言,从没有难选之事。”他目光直视,低笑道,“我身后,可以是权掌天下,也可以是锦绣山河。而倘若身前是你,为你,覆灭天下,颠倒山河,无惧。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慕槿转眸看向他,秀眉微微蹙着,似是纠结思考。裙边的指尖微动,抿唇不答。 这犹豫的样子,看得他心里又不免一紧。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息息相关,仅一个蹙眉,也让他的心跟着一揪。 “你不用担心你与宁安王的亲事。”半响,他动了动唇,“皇上曾给过我一道空白圣旨,不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只要你想好了,愿意将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和我在一起。那道圣旨,我随时可以交给他。” 如今,他只在乎她的意愿而已。 圣旨? 怪不得,他如此胸有成竹。一道圣旨,便可以将皇命收回。 可是,且不说她愿意与否。若将它用在这件事情上,他不会觉得这样做是大材小用了么?他还可以拿去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 “不行。”慕槿开口,却又觉着拒绝得太过绝对,又说道,“我的意思是,这道圣旨,你还是先留着。等到我们都想清楚了再说罢。” 多余的,她也没有解释。 兀地,两人无话。 慕槿觉着脸颊上传来一股烫意,被晚风带着消散了些许。眼前,是淡淡的灯火覆下他的阴影,近得又可闻到他身上的兰香之气。 云盏抬手,将她的耳发往后撇着,双眸微低,目含深笑地看着她。慢慢俯身,吻向她的唇。 慕槿只觉脸上烫得不正常,裙摆边的五指绞在一起,轻咬着唇。第一次,她发觉自己是如此紧张。被他用手捧着脸,不能随意乱动。 没了惊诧,没了震撼,只剩心脏砰砰地跳动。仿佛天地之间,只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心跳声。 他那张俊冶的脸越来越近,让她恍惚得慢慢闭上了眼睛。 “云公子。” 耳畔忽而传来一道低唤声。语气中有几分客气和不确定。 蓦地,慕槿睁眼。想要看清人在何处。 却不料唇上传来一股温热,又很快离去。云盏俯身快速地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仿若蜻蜓点水一般,夹杂着几丝窃喜与不舍。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了几字,“我想让你见的人,便是他。”说罢,慢慢移开了身子。低缓道,“过来吧。” 眼前划过一道恍惚,待到云盏让开,她才将慢慢走近的人看清。 “他是?”眼里泛着一抹疑惑。“他……” “沈枫见过云公子。”这人走近,对云盏行了一礼。抬头,见着他牵着一双素手,眼里不禁闪过几丝惊讶。 云公子早有吩咐,让他在这里等着。到了时辰,他便过来了。 “沈飞的弟弟,还活着?”慕槿心里不可谓不惊诧,难掩疑惑之色。 “你怎么知道我我大哥的名字?”沈枫移眼,看向陌生的脸,神色不解。 这个女子,他见过一次。却不曾想,她便是让云公子另眼相待的女子。可是,这云公子不是对他们公主…… 沈枫迷茫了。 “多年前,我去过东陵。在途中正好遇见了沈枫。那时他正被一群人追杀,我顺道救了他。弄了一具假尸,骗过那些前来追查之人。”云盏出声解释。 原来如此。 “沈将军战死沙场,没能等到给他料理好身后事。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幸好,你遇见了。他若在天有灵,见到沈枫活着,必会欣慰的。”慕槿此刻心里怀着感激。 若当时一个处理不甚,对于云盏来说便是引火上身。那样的情况他能出手相助,确实是仁至义尽了。 “当年,追杀你的人,是谁派来的?”她转头,看向与沈飞相似的脸。“这些年,你都一直待在天圣吗?” 沈枫不禁皱眉,看着这张并不熟悉的脸,却说出那样自然而熟悉的话。不免疑惑。 可见她提到他大哥以及过去的事后,心里的疑虑也压了下去。云公子身边的女子,身份应该不只是国公府大小姐那样简单。必有其出众之处。 “追杀我的人,说是谢青含派来的。可我当时见到过他们手臂上的图腾,倒像是以前我经商之时,路过的一个小国旁,在那里见过。”沈枫仔细回想了一下,方道,“只不过,听说那个地方很早之前便被灭了。那些人也不该出现在东陵才对。或许,当时他们被收买了,成了杀手。” “什么地方?图腾长什么样?”慕槿追问。 “蝎阳国。荆溪族。”沈枫说道,“那个时候,东陵有位太傅,便是出自荆溪一族。他如今已是谢青含的得力助手。至于他为何会从荆溪族出来,以及后来荆溪族被灭,便不得而知。当时的他,颇受皇上器重。” 他口中的皇上,自然不是谢青含。而是她的父皇。她对这个太傅有些印象。只不过,也只有父皇时常见过他。 父皇当时对他的才能很是器重,却因一次狩猎之时,他为救父皇而摔断了腿,从那之后便一直坐在轮椅之上。 玉泯之(二更) 在那之前,他只是父皇身边的一个臣子。颇有才干,凡涉及兵政农商之事,都能事先预料。 非是学了占卜之术,而是据理分析,以事实为根据。长此以往,没有一次不是让东陵国避过了好几次大小祸患。 在太傅摔断腿,少有露面之后,国师常去各国游历,很少回东陵。每次回来,也皆是在她的生辰之时。 那个时候,她记得,兰玥与她的生辰乃是同一日。一开始国师还会用心为自己挑选各样精致的礼物。对她关怀备至,考教功课。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每次回来,要见的人都是兰玥。反而对自己都是客气有礼,疏远淡漠,不如以往那般亲近。 带回的东西,虽说都是自己喜欢的,可是,却全都给了兰玥。至今她也不明白国师当时的举止是何意。一下子仿佛变了个态度似的,一时让她觉着奇怪。 虽说国师教了她许多东西,是她半个师傅。但她心里,却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对待。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那一日木夫人说过的话。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只知,在发生了那件事过后,太傅才被父皇封为太傅。教导皇兄,辅佐朝政。 那个时候,太傅经常闭门谢绝见客。父皇也特许他不用来上朝,若有事,便直接去太傅府请教。 若他出府或是上朝,皆是坐着轿撵,白纱覆面。她也只见过他几面,那都是在小时候了,只知道是一个颇为俊俏的男子。 一转眼,便给她忘在脑后边了。 他没有家人,亦没有娶妻。只知道他的名字。姓玉,名筹,字泯之。 见过他的人,都称他一声泯之太傅。当时约莫二十八九来岁,从他出现开始,便收了谢青含为义子,如今应该三十近四十来岁了。 听说,他的腿疾请了许多名医也未治好。谢青含也在寻医替他诊治。 当年的事,玉泯之也参与其中。说是谢青含的帮凶也不为过。 荆溪族? 待她回去,倒是要问一问殷非翎了。慕槿敛着眸,心中划过几分思索。 “这件事仔细一想,还有诸多破绽。先别早下论断,有些事待查清楚了再行动也不迟。”云盏握了握她的手,语气低凉且和缓。 “嗯。”慕槿抿唇点头。 她知道他所指何事。若没有变动,或许她暂时还不会对谢青含动手。 “我知道,你还有许多话想同他说,我在那边等你。”云盏握住她的手,语气微沉。慕槿点头,他才松手迈步离开。 这里,只有她与沈枫二人。她的确有很多事想问他。但想来想去,却不知从何问起。 “小姐还是第一个让云公子如此相待之人。”对面,沈枫开了口。面容带笑。“想来,他终于舍得放下了。” 不知为何,说到此处。他笑容里多少带了几分惆怅,又似感慨。 “这些年,我一直待在云公子身边。除了随他一起去查东陵的事,哪里也没去。”他继续说道。“他是一个可怜人,能遇到让他真心对待之人,实属不易。还望小姐不要辜负了他。” 这话若是对男子说的,那还算正常。可是,从沈枫嘴里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她有些诧异了。 “他查东陵的事做什么?”慕槿拧眉问。“他的事,你知道很多?” 心下有些好奇。 为何在沈枫口中,云盏会是一个可怜人。 “东陵的事,小姐还是不知道的好。多年前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涉及朝政密事,恕我不能与你说。”沈枫说着,“虽说云公子没有具体告诉过我他的事。但跟随在他身边多年,查了哪些事,是关于谁的,当时的神情骗不了人。云公子只同我说过一些只言片语,细细一想,也有推论。” “小姐能否想象,一个从不惜花之人,平生只护一朵花是什么样子?”沈枫看向她,问,“年少轻狂不惜花,惜花之时不少年。这其中波折,小姐可能体会?” 知他说的是谁,慕槿眉头拧得更深。 “多余之事我不了解。若是小姐能得他相伴,必是你几世也修不来的福气。毕竟,这九天十地,也不是谁都能给的。望小姐珍惜。”沈枫感叹道。“更莫要伤害他。” 慕槿抿唇不语。 静立半响,才抬起头,淡笑道,“以前不觉得,现在却发觉,你和你的哥哥,着实有些相似。” “小姐真的识得我大哥?”沈枫凝眉问,又不免思索,“他从前跟随在公主左右,征战沙场,少有回家。恐怕,不管是他对公主以及军中弟兄们的了解也好,还是公主及弟兄们对他的了解也罢,都比我和爹娘了解得更多。” 万千皆只为一人(三更) 慕槿勾唇淡笑,“或许不一定呢。” 以前在军营,就时常听沈飞提到他的家人。男儿不轻易说出想念,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襄京那片土地,以及住在那里的家人,是别的感情无法代替的。 “或许吧。”沈枫叹道,“小的时候,我大哥便常常听下人说起过公主的大名,整个皇宫都被她弄得鸡犬不宁。那个时候大哥便想见一见这美名在外的奉安公主。却很多次错过,不得而见。” 慕槿挑眉,心道,确定这不是在夸她? 盯着他的脸,她眉间划过一抹疑惑。 似乎有些熟悉。貌似,那次在木夫人院子,见到的人,便是沈枫。只不过她不敢确定。这下仔细一瞧,倒是与印象中的身影相差无二。 “后来见是见着了,可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他想要去从军。因为他说,以公主区区女儿之身都想着保家卫国,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又有何脸面躲在女子身后。”沈枫说到此处,笑了,“所以从那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从军打仗。热血的确有令人沸腾的本事,但一不小心,也会将人燃烧。若让他再选一次,我想,他依旧会选择跟随。”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末了,他补充一句。“便是死了,也定是无憾的。” 这是他仅能知道的。沈枫怅然。 慕槿敛了眸,的确,那是她曾经说过的。卫国护家。沈将军和她一起作战了数个年头,对她很是照顾。从未当着她的面提到过这些事。 这样的朋友,能拥有过,是她的荣幸。只是,他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死于敌手。便是走了,也是不甘的。 “你的大哥,不仅是个好大哥,还是个英雄。”慕槿无比肯定道。“他最后的愿望,定是希望他的家人可以好好地活着,平安一生。” 黄沙掩埋的枯骨,携着最后的希冀,终有一日,会去到它想去的地方。如风一样。 “这番话若不是从你口中说出,而是从他从小便敬佩的奉安公主嘴里说出的话,他睡着了都会笑醒的。”沈枫不禁思索着。 慕槿淡笑不语。 她并未打算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说了他未必会信,那些不必要的烦恼也会接踵而至。 且这世上没有再像云盏这样的人,对她可以细致入微,包容关切。时而在她面前她小心谨慎,却事事为她着想。 不知不觉,她竟会将这些事想到他身上去了。待到反应过来,心里也只剩甜意。 抬眼看去,淡黄色的灯火,映衬着红白紫粉的木槿一片又一片,所开之地,皆是最美。从此以后,这便是她的了。 两人伫立良久,她才想起云盏还在等她。待到走出这片花海,抬眼看去。 依旧是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墨发美眸。凉薄的唇如莲般轻绽,那双幽深的眼里闪烁着流光,熠熠生辉地对着她笑。 她走近,他取下身上的黑袍,替她披上。“这里的风很大,当心着凉。” 慕槿笑笑,抬眼盯着他的眼,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特别是那双幽深绵绵的墨眸,看得她移不开眼。像一颗石头,沉入了大海,便再也捞不起来。 云盏面色微怔,随即勾唇一笑。抬手起修长的手指替她拢了拢衣襟,遮住露在外面的脖子。低缓地道,“以后你想看,随时都可以给你看,只有你可以。” 此刻的眼底,没有凉寒薄情,亦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色。仿佛装了一片璀璨的星辰,眼里倒映的,只有她的身影。 万千灯火,只为一人。 万花齐盛,只为一笑。 只因他想,他愿。没有值不值得。 慕槿忍不住笑了,笑得自在,没有掩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煽情了?” 还有一点肉麻。 即便是听出她话里的打趣,他也没有丝毫难为情。反倒觉得,似乎他们之间,靠得更近了一些。而她,也慢慢地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握住她略冰凉的双手,凉薄的唇微微勾起,“情之所起,发自内心,难以自控。对你,我也不想控。” 因为永远无法不去想念。 他将她的双手拢在掌心,包裹着。慢慢地低头俯身,轻轻含住她的唇。浅尝辄止后,才缓缓直起身。 慕槿红了脸,没有躲开。脸颊上似乎还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兰香,缱绻温柔。 这,便是接受吗? 他的眼里含着几分留恋不舍,揉揉她的头发,叹了一声,低缓地说,“走罢。” 漆黑的山头,中间的淡色灯火掩映下,密林之处飞过两道身影。迎着凉风,似缠绵辗转。 落水(一更) 三月十五,百花节。 传言,这一日不仅是百花仙子的生辰,也是财神爷赵公明的诞辰,花灯祭拜,意喻财源滚滚。 传说,这财神爷是个小气的神。 得每家每户贴上一个财字,再点上几根红烛,拜上几拜,他才会看上你一眼。然后考量考量,来年能拨给你多少金银财宝。 既是花节,那今夜最热闹的街便是百花街。华灯初上,已人潮攒动。 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街道两旁,飞檐翘角,琉璃般若。各类新鲜的花也被小童握在手中,香气弥漫。 百花节有二景,其一曰古月春波。溪亭花舟,春波荡漾。 其二掷花仙。平民百姓手里皆有一支花,掷入贴着各家小姐姑娘名字的花篮中,最多的那一篮,便是今年百姓心中的百花仙子。 “槿姐姐,你瞧,那里有人翻跟斗呢!” “他嘴里含着花儿!” “过去瞧瞧。” 说着,两道人影钻入了表演的人群中。 慕央收回眼,看向身旁一脸淡笑的女子,抿了抿唇,“槿姐姐,我不知晓青瑜和慕菱会跟过来,扰着你了。” 接触的这些日子,她也清楚,这个槿姐姐向来不喜人打扰吵着她。爱好清静,凡热闹之事,都不喜往前凑。这点她们两个倒是很像。 “没关系,不过两张嘴而已。”慕槿挑眉淡笑,抬步往前走。“留她们在此处玩罢。我们去前面看看。” “嗯。” 慕央应声,心里莫名觉着槿姐姐性子似乎有些变化。眼里时不时地泛着柔悦清雅之色,不知道的会以为她吃了蜜,笑得那样好看。 可到底什么让她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 再往前走了没多久,便遇见慕珂慕芙几人。他们堂兄妹倒是时常走在一处。总是一起习武练剑,脸上的表情和平日里的里动作有时也是如出一辙。 眉眼间虽像,却也很容易区分。这大概便是兄妹之间的心灵相通吧。 “哟!小君君!真是有缘啊,那么长的街我们也能赶巧遇上。”二娘眼神一亮,目光看向抱臂侧身,尽量站在不惹人注意的慕珂身后。 听到这声音,他眉尖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身子又往暗处偏了偏。 还是被发现了。 二娘扭动着腰肢,眉眼如丝。活像是从楼坊里出来的女子,妖媚的样子配上这矫揉造作的声音,给人一种花枝招展的感觉。 慕槿见此,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暗道丢脸。 有这样子搭讪的吗?平时的妖风邪气这会儿子用到君华堂兄这样正经的人身上,没眼看。 “哎,死丫头,记着,不要拆我台。以后说不定你还要叫我一声堂嫂呢。”二娘攀住她的肩,附耳低声道。 目光却毫不避讳地往对面那道身影望去,语气含了几分得意。 “嗯,我等着。” 慕槿正色地点头,也不扫了她的兴。她只当二娘是心血来潮,加上馋着她手里的嫁妆,所以才费尽心思地将自己贴到慕君华身边去。 这事能成则已,不能成,便顺其自然。至始至终,也不过愿二娘寻个好归宿而已。 慕槿将其扔下,任她去祸害慕君华几人。别了慕珂等人,便携着慕央青萝儿几人往前逛着。百花街与白日里不同。 夜里花灯会集,花灯阑珊,一眼望去恍若白昼,花花绿绿,五色缤纷。多了几丝喜庆。 巡游的人手里捧着桃兰樱莲,花中西施,铁筷子。但凡春日里能不能叫出名字的花,都叫人看了个应接不暇。 “姐姐,前面的人在放花灯,我们可要去看看?”慕央看向前面的河,远远地漂浮着红白绿色的灯火,煞是好看。 “走罢,不过我不放。”慕槿点头,陪她向前走。河边灯地方虽说不上人满为患,但也人影重重。 这里的人,大多也是结伴而行。才子佳人,俊男美女居多。 慕央从身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一盏点着红色蜡烛的纸花灯。六瓣叶子,被蜡烛照亮,也映红了脸。 “安哥哥,你能不能替蓉儿放这盏花灯,蓉儿来许愿。”下方,一道娇柔的女声传入耳中,引得几人偏头看去。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好几日前在庙会之时,说慕央是奸害人命火烧藏经阁的凶手。真相出来之时却哑口无言还得了太妃庇佑的杜雅蓉。 此刻正侧着身,偏过头来,正好能看见她脸上的娇羞柔婉。 慕槿见此,不禁蹙起眉头。 “嗯。”向铷安应了一声,背对着几人,看不到脸上的神色,只见他伸手,“给我罢。” 杜雅蓉神情愉悦地点头,将手里的纸花灯递给他。满眼都是爱慕之色,和他一起蹲下身来将纸灯放在河面上,随着波浪缓缓飘远。 她挽着向铷安的手,将头靠在他肩上。“铷安哥哥,以后,你每年都陪蓉儿来放花灯好不好?” 男子没有应声,似是陷入了沉没。仅一个背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慕央怔在原地,握着手里的花灯,似乎都在颤抖。目光看向那飘远的纸灯,眼里足见的失落。 …… “向哥哥,以后,等你中了状元,都只给我一个人放这个纸灯行不行?” “好。” “不许反悔。” “好。” “好看吗?” “好看。” …… 两个身影,依偎在清水河畔。 那里,孤寂冷清,没有此处这般热闹。却觉得,比任何地方都要美好,那纸灯,也胜过这些五光十色。 为什么,一转眼,都恍若昨日了呢? “既放不下,何故折磨自己。”耳畔响起一道清浅之声。拉回思绪。 手里一空,却发觉慕槿已经拿走了她手里的花灯。一手牵起她的手腕,往下面走去。 “自己要许愿,自然不能让他人代劳。你放罢。”慕槿将灯递还给她,面色平静。 慕央略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花灯,目光看向靠在一起的两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 慕槿眸光微烁,看着慢慢蹲下身的女子,余光瞥了眼神色满是娇嗔的杜雅蓉,嘴角勾起一抹笑。 蓦地,耳畔响起一道落水声。 “啊!” “救命啊!” “救命!” 一声噗通过后,随即便是呼救声。 目光瞥去,便见一个身影落入河中,河面上溅起了一大片水花,将一些挨得近的纸灯全都打湿。烛火熄灭。 “铷安哥哥,救救我……” 杜雅蓉不知怎的,失足落水。惹得周围的人一阵惊慌。 向铷安目光一凝,当机立断,很快跳下去。游了几下,将挣扎不已的人救上岸边。 夜里微凉,落入水中,也如坠落冰窖。被救上来的杜雅蓉冷得瑟瑟发抖,眼里的惊恐之色也未散去。 “没事。”向铷安脸上滴着水,出声安慰,然后便抬头吩咐,“你们先将小姐送回去,请个大夫,别让她患了风寒。” “不,不,铷安哥哥,你,你陪着蓉儿好不好?蓉儿好冷……”杜雅蓉抓着他的袖摆不放,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一脸惊恐之色。 向铷安眉色有些纠结,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一时有些犹豫。 “雅蓉,这个时候,身体最重要,不可任性。”他沉着眸,将她的手扒下,起身朝着后面的人吩咐。“先将你们小姐送回去罢。” “是。” 仆子闻言,赶忙上前,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给她拢在身上。 杜雅蓉耐不住娇弱寒冷,一个劲儿地打冷颤,最后被人不情不愿地给送了回去。 “啊!” “小姐!” 人刚离去,这方又传来一声惊呼,有人再次落入了水中。 人影覆盖之下,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摔下去的。 “慕央?” 向铷安听到这声惊唤,偏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好好站着的女子瞬间便没了影。心里一慌,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 可惜了(二更) 杜雅蓉身子娇弱,那是半真半假。慕央身子骨虚,那可不是说笑的。落入水中除了噗通惊愕那一下,便沉了下去没了声音。 向铷安神色焦急地跳下水,快速游向远处,将苦皱着眉的女子往岸边捞。 慕槿眸光微眯,眼里带了几分冷色,扫过立在四周不明情况的人。惊疑未定的,紧张失措的,目瞪口呆的,比比皆是。 不过全是陌生的脸,没有一张是熟悉的。 方才杜雅蓉落水,是她用石子将杜雅蓉弹下去的,落水之处离岸边不远。 可慕央落水,却是旁人弄的。下手不仅狠,落水之处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且连她也未反应过来。 她敢肯定,下手的人就在这附近,一晃眼却看不到可疑的人影。 “慕央?” 向铷安先双手托住,将人弄上岸。然后整个人惊魂未定地上来,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唤。 “慕央?慕央?央儿?快醒醒!” 他拍了拍她的脸,唇色发白,闭着眼,没什么生气。 “让开。”淡淡的声音传来。 慕槿将挡在前面的人挥开,走到慕央身前,拧眉探了探她的鼻息。 “怎么样?” 向铷安脸上都是冰凉的水珠,将人搂在怀里,神色焦急地抬头问。 对怀里的女子很是担忧。 慕槿抽回手,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伤痕。忽而眼神一凝,点了她后颈两处穴道。 “咳咳,咳咳咳咳……” 人转醒,咳嗽不止。嘴里还吐出许多河水。 “没事了。” 慕槿轻声道。 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人出了两次手。一次点了慕央两处穴道,叫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然后便是将人推下了水。 如此手段,若是待人晚救了一步,结果可想而知。 她让杜雅蓉吃吃苦头,但并不会真的将她弄死。可这个人,着实阴狠。 “少爷,既然央小姐没事了,那您先将这衣服穿上吧。明儿病了让我们如何向将军交待?”一个小厮将衣服递上,要给人披上。 向铷安拿过衣物,用它仔细裹住怀里的人。“我身体虽没有大哥健壮,但也不是风吹便倒的人。落水而已,没事。” 慕央睁了眼,听声音便知抱着自己的人是谁,除了咳嗽两声,神色虚弱外,便再没开口说过话。 “我现在送你回府,叫人替你煎两副药。前段日子你便感染了风寒还未痊愈,如今又失足落水,更加要注意。”慕槿语气微沉,叮嘱道。 “姐姐,给你添麻烦了。我让娟儿送我回府便好,你还与人有约,便晚些再回吧。”说着,便要从地上撑着身子起来。 “啊。” 忽地惊呼一声。 向铷安将人打横抱起,眉间的自信变得有些阴郁。凛然与书生之气相结合,眼里泛着一丝坚定。 “我送你回去。”他微低眸,对怀中女子说道,又偏头颔首,“大小姐,我将她送回去便好,你去做你的事罢。” 然后转身便走,不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丝说话的间隙。 闹剧已过,目睹落水事件的人没有再过来放花灯,渐渐离开了此处。可那些未清楚这里事件的人,依旧兴致勃勃地往这边涌来。 慕槿抽回目光,清雅的眉间含着一丝疑惑。不多时也离开了这里。 “呵呵,这位大小姐倒是很有意思。锦儿?”远处一座亭边,放了一把椅子,上面歪靠着一人,神情惬意。 身后的人闻言,用柔若无骨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指尖夹着一颗亮晶晶的葡萄喂在他嘴里。 “真甜。”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似是回味。一把扯过女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抬起她的下巴,笑容可掬。 “可惜了。这张脸美则美矣,谢青含却是说得没错。有骨无魂,始终是没她的味道。”似是叹了一口气,颇感惋惜和惆怅。“这么精明野性的女子,就这样没了。当初我若是没应了那条件,该多好。” 眼里却不见一丝歉疚愧意之色。 说着,又伸手自己拿了一颗葡萄,含在嘴边。低头吻住红衣女子的唇,将咬碎的葡萄喂入她嘴里,一来二去,葡萄没了,便只剩下唇齿相交。 他轻咬着她的红唇,似是不悦,又似享受。最后听到女子娇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才作罢。 眼也未抬,却是勾唇笑了,“来人。” 闻言,身后的人立刻拿了软帕,一盆清水。将他的手触碰过的地方清洗了一遍,拿皂荚再洗净一次,再用泡瑰蕊的水细细地擦洗。最后拿了软帕反复地擦拭,漱了好几次口这才作罢。 “行了。走罢。”他将腿上面色潮红的女子推开,眼底不见一丝怜惜。转身便往亭外走去。 红绳(三更) 百花街。着实拥挤得很。人群里轻易瞧不见谁是你的老相识。 慕槿身后本跟着青萝儿与莲柚,可被人给这么一挤,转头便不见了他们人影。等了一会儿,待人潮渐少了,也不见他们人影子。 两个活脱脱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况且还有人暗中护着,她也没有太担心。 斟酌之下,慕槿只好继续往前走。 耍花灯的,猜灯谜的,这会子更多的却是去赏那古月春波的。 方才放花灯的地方乃是河的中间地带,赏此景却是要去河的上游。那里有拱桥,小船,以及红艳艳的灯花。 转了许久,慕槿倒没兴致往那里凑。正走过街头,抬眼便遇见一人,想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慕儿。” 素和怜玉一眼便见到了人群中出来的女子,清浅出声。眼里含着浅笑。偏偏公子如玉,却入了尘埃。依旧难掩华玉。 “素和怎么来这般早?” “不早不晚。” 刚刚好。 两人相视一笑,渐渐走到一起,往素和怜玉来的方向,并肩前行。 “今夜的百花节,与以往有所不同。更热闹了几分。”素和怜玉缓步走着,似是感慨。 “往年这些日子,素和都少有出府吗?”慕槿疑问。 “来过,没待多久。”素和怜玉说着,想了想,又轻柔地问,“那对耳饰,慕儿可喜欢?” 今日百花节,他特请了命,许他出府两个时辰。不然,也不会在此时邀约她。 偏头看向女子翠玉色的耳坠,似乎更衬她的俏丽清雅。却不是他送的那一对。 “很好看。我怕将它弄丢了,所以没敢戴出来。”慕槿半说笑道。“我也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想了很多贵重东西,却觉得始终没有真心真意来得实在。且素和也不是肤浅之人,自然不会喜那些金银宝贝。” 说着,便将怀里揣着的东西拿出来。 素和怜玉闻言,未多言,却是笑了。“慕儿将我想得太好,说不定我就是个肤浅之人呢?” 慕槿未回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一边认真地解释,“这个是我从佛寺里要来的红绳,学了绣娘编织的手法,巧妙地编织了一下。听说,红保平安,避血腥。绳系时运,护安稳。寺里师父开了光,说这条红绳也能驱邪。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能护佑好你的身子,无疾无恙,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虽说她不大信这些,可是,姑且信上一回也没关系。就当是替素和图个吉利,求个平安。 素和怜玉目光落在手里的红绳之上,三股线,用繁琐细致的编织手法,将它们编在一起。 恰如人的一生,多少个相交的结,拧成一股绳,最后变得精美而细腻。却也注定不能逃过这些死结,无解。 他怔然地看着手里的红绳,清浅的眸光有着片刻的迷茫,却又带着迷恋伤郁,叫人看不清神色。 “怎么了?素和是不喜欢,还是,担心它护不住你?”慕槿看着他敛下的神色,似乎有些纠结。随后半开玩笑地解释,“若它护不住,你不信这个也没关系。我也可以护。我们是朋友,要守望相助。且说不定哪天我遇上了难事,换成你护我也不一定。” 说来,她来这里也替他添了不少麻烦。还没有好好地谢过。 素和怜玉撺紧了手里的红绳,随后松开。抬头,眼里含着波光和温柔的笑意。温缓地说,“不。很喜欢。慕儿可否替我将它戴上?” 他是真的喜欢。 没有理由的爱不释手。 或许是因为她的真心实意。 又或许是因为,过去所收所见的任何珍宝,都抵不过她送的这条红绳。让他心底里可以瞬间变得从未有过的感动和柔软。 也让他愈发地珍惜。只想好好地护着,不想失去。难以想象,当这些都没了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 慕槿认真地替他系上,末了,还将他戴着红绳的手放在花灯下仔细瞧了瞧,点头表示满意。 这样的手,不论戴什么都好看。与云盏的骨节分明不大相同,却都修长好看。 “以后,我便一直将它戴着了。”素和怜玉温言地说,勾唇浅笑。看向女子的笑容里含着几分宠溺。 两人又并肩继续向前走,没多久,便到了一处人群拥堵的地方。将人堵着,想过也过不去。 “那是什么?”慕槿看向前面。 “掷花仙。”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凉,只不过现在却带了些许柔缓。“慕儿可要去看看?那些花篮之上,应当有你的名字。” 她的名字? 慕槿蹙眉,心里莫名奇怪。抬眼看去,也只能隐约看见上面站着十几个女子,模样俏美婉丽,清姿玉容各不相同。 得罪人(一更) 模样都生得顶好。 她们前面,围着一群附耳交谈,喜形于色的百姓。目光皆往上面的女子看去,一时不免看花了眼。 慕槿眸光一凝,发觉上面还立着好几个面熟之人。比如慕晗烟,慕琉莺两姐妹,还有秦蕊,孟昭芸也在。 其余的,皆是没见过的女子。 不过,其中有一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鲜衣丽裳,生得俏美骄人。三分魅骨,五分柔弱,剩余两分风情。立在上边极为显眼。 慕槿与素和怜玉走到人群中,向着人群最前面走去。“这个女子是谁?” 她问的便是上方的艳丽女子。 素和怜玉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右方,几人窃窃私语。 “哎,这次我们要投的必须得是红芳楼的兰芳姑娘啊!” “是啊,说不准她得了百花仙子之称一高兴,就卖身了呢?对不对?” “哈哈哈,有道理!我投!我这就去买花!等着!兰芳姑娘一定是我的哈哈哈!” 几人的目光赤裸裸地盯住上面一个女子,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猥亵与欲念。 左边,亦有人嗤之以鼻。 “呵,投给谁不好,偏给一个青楼女子,伤风败俗。” “反正这花儿一人只能得一朵,总共不过三百朵,他能全拿了去?” “只管看戏。还有这么多位大家闺秀呢!” 慕槿眸光淡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还有不少熟人。 慕宁立在左方边缘处,镇静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盯着上面的孟昭芸不放。 这爱慕之意,倒是也未掩饰。 他的身旁,是慕君华与二娘。二娘不知说了什么,慕君华一直抱臂黑着脸色。被人挡着路,想走也走不掉。 “慕儿,不妨上去试一试?”素和怜玉瞥了一眼上面的花篮,还有几个青竹编织的篮子有名无主。 其中一个便有慕槿的名字。 “我还是算了,若是上去一朵花也没有,岂不闹了笑话?”慕槿淡笑。 “不会。”素和怜玉浅笑着说。 语气之间皆是肯定。 慕槿还是摇摇头,满脸不愿。 正说笑间,下面的人已经蠢蠢欲动。往左右两旁走着去排队,上去掷花。 若是喜欢哪家小姐,便将手里的花送给她。 “孟小姐,谢谢您一直以来布粥行善,这是我家娃子攒了几文钱买的,您别嫌弃。” “谢谢。”孟昭芸十分温柔地对着一个老婆子施礼。 “孟小姐,还有我,还有我。这花儿衬着真你好看,嘿嘿!” “谢谢。”她又对一个憨厚少年施了一礼。 慕槿在下方看着,瞥着手里拿着花儿却迟迟未上去的慕宁一眼,不禁勾唇一笑。 “哎。你让开,我先投的。兰芳姑娘,这是我送的,今晚的百花仙子,定是姑娘你!” “姑娘,姑娘,看看我,看看我!这花儿非你莫属!” “兰芳姑娘,送了这花,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啊?哈哈哈哈!” 反观这方,却是截然不同状况。 兰芳笑容越发地深,不改神色对着几人施礼。没有说话。不一会,送完花的几人便被撵了下去。 “掷花仙便是这样的掷法?看着也没什么意思。”慕槿眸光淡淡,显然对这样的热闹场面不感兴趣。 素和怜玉笑笑不语。 “哥哥,买朵花儿好不好?”下摆被人轻轻地扯着,他低头,便见着一个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一支新鲜的花,两眼圆溜地望着他。 原因无他,围在这里的人都往两旁去了,仅他们两人站在此处,无疑有些显眼。 素和怜玉勾唇浅笑,蹲下身来看着模样乖巧的男孩,浅问,“那你说说,这花儿到底哪里好?我为何要买?若说得好,我便将它买下。” 语调带了几分调侃,不难听出这是在逗弄他。 小男孩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两颊凉得有些红。一双眼睛圆溜溜地转着。忽而露出两颗白牙道,“哥哥给这位姐姐买下这花好不好?姐姐生得漂亮,戴着这花儿肯定好看!哥哥若喜欢姐姐,那就买下这花送给她,讨姐姐欢心。”吸了吸鼻涕,停了口气继续说,“要是不买,那哥哥便不喜欢姐姐。既然不喜欢,那就是讨厌了!” 慕槿嘴里一抽。 这孩子这样机灵,说的话却令人忍俊不禁。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对就是错。可哪里又真正分得清什么是是非黑白,喜欢讨厌呢? 素和怜玉一双眼笑得越发清润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帽子,温和地道,“那依你这样说,我若不买,倒是得罪人了。多少钱?” “三,三文钱!”小男孩吸了吸鼻涕,毫不犹豫地说。 这花是他花了两文钱买来的,还是掷花仙用的花。但他谁也不想投,只想买下它换更多的钱。 百花节,总有人愿意买的。 素和怜玉轻浅一笑,从袖里拿出一粒碎银。“不用找了。拿去买糖吧。” “谢谢哥哥,谢谢哥哥!”小男孩笑得灿烂,双手接过碎银,将花递给他,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素和怜玉起身,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花,转身看向慕槿,神色间有些无奈。“慕儿,给。这孩子倒是古灵精怪。我若不买,倒难做了。” 慕槿笑着接过,“这孩子是挺机灵的。这个时候出来买花再卖出去,以后若是做生意,也不像是个能亏本的。” “孟小姐,六十四朵。” “兰芳姑娘,六十朵。” “柳小姐,二十三朵。” “……” 片刻后,上面的已经将花掷完,清点数目。 “慕小姐,六十四朵。” “郡主,一朵。” “……” 底下有人不禁觉着好笑。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是谁给的秦蕊这样的自信,竟然上来争夺百花仙子。 闹了笑话下不来台,脸色不大好看。 “拱掷花二百九十九朵,还差一朵。现孟小姐与晗烟小姐篮中花数相同,不知还有谁未掷花啊?” 上面的人宣布着结果,却发现少了一朵花。顿时有些疑惑,不禁和众人一起左右寻找。 “看来,这花还没捂热便要送出去了。”慕槿转着手里的花,眉毛一挑。“我该掷给谁呢?” 素和怜玉但笑不语。 早知她心里便有答案,却故作纠结。这样子有些好笑。 慕槿在众人递过来的视线里,走向一边台上。在慕晗烟面前停了下来。抬眼看着她一脸紧张又期待的样子,不觉舒坦。 “晗烟妹妹,你我本是一家人,这花理应送给自家人才是。你说对不对?”她笑问。 “大姐姐说得是。”慕晗烟眼睛一亮,点头应和。 难不成,她真的愿意将这花送给自己? “送给你呢,是讲究情分。但这花要是真掷进了你的花篮,别人该会怎么想?晗烟妹妹,你说姐姐该怎么做呢?”慕槿笑着问,眼里划过几许狡黠。 “这……”慕晗烟眼底晦暗不明。猜不透她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都说了是一家人,那这花自然要给烟姐姐了?有什么好犹豫难为的?”慕琉莺白了她一眼,暗骂矫情。 “嗯,说得也是。我倒是一点也不怕人说闲话。”慕槿点头,觉着有理。 慕晗烟微抿着唇,盯着她手里的花。 她是真的想得到今年的百花仙子之称。说明她在百姓心中,还是有几分份量的。 如此一来,若向皇上请旨,再重新考虑她的婚事。将她许给阿桓,更少了一些阻力。 慕槿淡淡地笑着,转过身,手中的花向后一抛。便走了下去。也不知那花落入了谁的篮子。 “以后的一家人,应该也是一家人吧?”慕槿抱臂看着上方,挑眉,看向旁边的人。 “嗯。”素和怜玉一笑,“慕儿说什么都对。” 捏泥人(二更) 国公府与孟国卿府门当户对,慕宁与孟昭芸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不出意外,孟昭芸嫁入国公府是迟早的事。 “恭喜孟小姐。今年的百花仙,便是孟小姐您了。” 孟昭芸露出浅浅的笑容,谢过向她投掷花的人。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一处,相视一笑。 底下一片欢呼雀跃声。 这孟小姐好行善事,救济贫民百姓,与她爹的行事倒是截然不同。这百花仙,着实也该她得。 听说,不论是谁拔得头筹,皆可向百姓或者自己请一道圣旨。经过朝堂论断,皇上斟酌考量过后,会决定颁旨与否。 所以说,这旨意并非是绝对的。最终还要看皇上以及诸位大臣的意思。否则,每年都有人借此浑水摸鱼请旨,非生出多少乱子不可。 慕槿挑眉,不理会有人嫉恨的目光。偏头道,“我们去别处看看?” 既是过节,必然不止这一处地方热闹。 素和怜玉点头,与她一道往左方的街头走去。 此方街道依旧热闹,却不及其余街拥挤。卖糖人儿的,甩面团的,烙脆饼的摆摊在街道两旁。主要以吃喝玩乐为主。 不过,有的摊子旁与周围之处比起来却较为冷清。 “捏泥人儿咯喂!一捏一个像咯哟!” 摊铺老板是个矮胖的人。皮肤幽黑,看着老实。胡子邋渣,粗布麻衣,嗓门儿却大。 有个小孩儿接过泥人儿,一蹦一跳地走到远处。将手里做好的东西递给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小女孩儿。 “芊芊啊,拿好了啊,这个泥人儿捏得和你可像了!” “谢谢东子哥。” “不,我们要谢谢老板。”小男孩转头,向摊铺老板招了招手,“大叔,谢谢你啊!我们走了!” “好嘞!下次再来啊!” “好!” 说着,挥挥手,牵着女孩儿的手便走远了。 这个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撺掇素和怜玉买花的小孩子。瞧着天真又机灵,倒是很讨女孩子欢心。 “慕儿,我们不妨过去瞧一瞧?”素和怜玉收回眼,偏头温言。 “你能做?”慕槿挑眉。 “试试无妨。”他笑言。 说着,与慕槿一同走过去。 “两位,想捏个什么玩意儿呢?可以先看看捏出来的成品。花儿啊人呐,只要我知道的,都捏得出来。这里用的泥顶好,可以自己捏,也可以多付些银两,我替你们代劳。”见二人走了过去,摊主立马迎了上来。热情问道。 素和怜玉拂了拂袖,温言说,“老板将泥和好,我捏来试试。” “好,好。两位这边坐。”老板将凳子摆出,让两人往矮脚桌过去。转身将泥拿过来,堆在桌上。 “这个是白泥,这个是红泥。两位随意,想用哪种都可以。”他笑呵呵地放好,待两人点头,便转身走到前面忙活。 “你用哪一个?”慕槿拿手指戳了戳软硬适度的泥,虽不黏手,却依旧将手弄得脏。 “白的。”素和怜玉从白泥里轻扯下一团,放在手心捏了捏。勾唇浅笑。“慕儿若是想弄也可,若我捏你的样子,那你也可以捏我的样子。若是不想,便别动,会脏了手。” “那你要白的,我便拿红的罢。看着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能有个三分像便不错了。”慕槿勾唇淡笑,扯下一块红泥。 对于捏泥人儿她倒是从碰过,也不在行。可以说京中贵子,闺中小姐,都没碰过这些东西。 况且素和怜玉生得清美,捏得再像恐也无其半分神韵。 “慕儿随意。”素和怜玉温缓地说,目光落在她脸上,皆是柔和。复又低头侍弄起手上的泥来。 一刻钟过后,大体的模样也出来得差不多了。不过二者相比,还是素和怜玉手中的泥人儿捏得与真人更为相似些。 “呵呵,慕儿,这里可不是这么弄的。我的腰身有这般粗么?”须臾,瞧了眼慕槿手里的泥人,素和怜玉忍不住出声打断。 “鼻子眼睛嘴,拼凑在一起有两分像。这腰好像,真的有点粗。”慕槿也忍不住笑了笑,从它腰上捏掉一块肉。重新修饰起来。 “本宫没想到,怜世子如此有兴致,竟在小小的摊铺面前捏起了泥人?相爷,东陵皇,还有宁安王,不知道你们是否会有这般雅兴啊?”身后传来一道颇为调侃的声音。转头,便是齐欢那张带笑的脸。 两人手里的动作皆顿了顿。 看了看齐欢身旁带着的红衣女子。又看了看左右两方站着的三个人。 宁安王冷漠如冰,紫衣冷冽的样子自是不必说。 一人面色平静,俊美妖冶的脸上似笑非笑,幽深如许的眼底难看出情绪。只不过,气息有些幽凉。 另一人神色清郁,眼底一如既往的淡漠浅然。青衣玉袍,带了三分凉色。身旁,是苏瑾茹那张故作小鸟依人,柔婉俏约的脸。 最好看的姿势(三更) 慕槿目光微怔,看着对面一身黑袍金缕衣的男子,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大小姐,不,折香郡主。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本宫么?宫宴上,你用了本宫的佩剑。”齐欢话音一转,看向素和怜玉对面坐着的女子。深笑着说。 “齐太子的容貌放眼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过目不忘,自然记得。”慕槿起身,勾唇淡道。“说来还要谢过太子借剑之恩。若改日太子也需要用剑,我也可以借予太子。” 心里却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确实如云盏若说,多了解一番,便会发觉此人心机深沉,表里不一。即便笑着,眼里也隐藏着一把刀。 “呵呵,郡主真是有趣极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本宫遇到的第二人。”齐欢扬了扬袖袍,眉眼笑得开怀。 “怜世子手中的泥人,捏得倒是很像。讨人欢心,这招用得极妙。”云盏负手走来,侧身看着他手上拿的泥人,不咸不淡地道。 说着,又拿起了慕槿起身放下的红色泥人,放在眼前仔细瞧着。 “世子本清风如许,明月照人。怎么也不该是这副模样。让本相代劳如何?”云盏语气低缓,语气中含着几分肯定,不像是在征求意见。 素和怜玉抬眼向他看去,神色温凉。 慕槿还未开口,云盏便已然拂袍,准备坐下。 忽而,一个圆溜的东西滚了出来。引得人向地上看去。 “哦,实在抱歉,本相手滑,没拿稳,一不小心将怜世子的头摔没了。”云盏不紧不慢地说着,可眼底却不见一丝真心实意道歉的样子。“不知怜世子介意本相用银两相赔否?” 慕槿立在一旁,蹙了蹙眉,却没说什么。她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大高兴。 素和怜玉清眸微烁,眼底划过一抹流光,温凉地开口,“世间之物,不是每一件都能用钱财衡量。相爷既是无意,我又何会责怪?且这泥人乃是慕儿所捏,相爷若要道歉,也不该同我说。” 云盏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慕槿一眼,掀袍坐下。 “这个主意不错。本相既然摔了郡主的东西,那理应赔郡主才是。”他低缓地道,“不过,既然要捏,那也要将它捏得最好才行。郡主?” 被他这么一唤。慕槿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一时还不习惯郡主这个身份。也不习惯他这样唤她。今夜,云盏着实有些不正常。 “劳烦郡主坐在此处,摆个自认为既舒服又最好看的姿势。本相好将它捏得惟妙惟肖。”云盏眼眸睨向她,淡淡吩咐,“过来罢。” 没有丝毫犹豫,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就这样让她坐过去。 慕槿眼皮子跳了跳,心里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她是哪里招惹着他了?今夜非和她过不去。 无奈归无奈,她还是挪了张板凳坐过去。身子不带倾斜地对着云盏,抬手撑着下巴,倍受压迫。 “这泥人,真可以捏得与真人相差无二?”后面,苏瑾茹有些不信地问。目光嫉恨地看了眼坐在桌边的女子,心生不悦。 这个女人,与她不对盘。事事同她作对。上次的事,她一直记着,只要一逮着机会,她必会将她教训得难以翻身。 “老板,上泥。” 耳畔,又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简洁明了,冰冷如常。 宁安王往这边走来,掀袍坐到临近的一张矮桌。吩咐着摊铺前的老板。 “哎,来了来了。” 很快,他的身前也摆放了一坨泥。 抬起冰冷的眼,看了眼背对着他坐着的女子,以及云盏手里正轻捏着的红泥。冷缓地收回目光。 齐欢挑了挑眉。他可没兴趣摆弄这些东西。只不过,这几位高高在上,平日里容不得衣服上沾染一丝泥印的人,却仿佛撞了鬼似的,弄起这些东西。 有意思,有意思。 偏头,是一张淡漠清郁的脸,“东陵皇,来者是客。这些新鲜玩意儿,你怕是还未尝试过吧?可要去试试?” 谢青含动了动眼,看了看坐在桌前认真弄泥的几人,淡郁的眉间微蹙。随即又恢复静郁之色。抬步走到宁安王身后的一张矮桌。 “青含哥哥也要捏这些脏东西?”苏瑾茹连忙跟上,不解地问。“青含哥哥想捏什么?可要瑾茹帮忙?” 谢青含坐下,也没有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淡漠地说了两字,“捏人。让开。” 回她,便是不想让她再打扰他。 不同于宁安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至极,而是一种无形之中便不想给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同样的,他的身前很快也多了一堆泥。谢青含目光落在红白两色上,最终择了一色,慢慢地捏了起来。 苏瑾茹语噎。 立在一旁,不敢随意出声。生怕一个动作便惹了谢青含不快。 “郡主,头偏了。可否坐正身子,对着本相?目光不能斜视,亦不能低下,看着本相的眼睛。否则,待会儿将郡主的眼睛捏歪了,本相也担待不起。”这方,云盏凉凉的声音传来。 慕槿眉心跳了跳。她方才不就是稍瞥了眼素和手里的泥人吗?眼睛毒辣,这样也能发现。 她怀疑这人是不是长了三只眼。 陆澜(一更) 心里诽腹一番,却也依言坐正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如一潭幽水,深不见底。 云盏认真地弄着手中的泥人,薄唇悄然勾起。泥人忽圆忽扁,任人揉捏,瞧着挺有意思。 于是乎,这几位尊贵无比的大人物便坐在此处捏起了泥人。一盏茶过去,这里依旧平静。 素和怜玉清浅的眸子不禁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女子,眼底也露出一抹柔和。 “慕儿,待会可否过来替我点一点这眼睛,我的手脏了,拿笔有些不便。”他轻浅地开口。 “好。”慕槿点头。“希望这点睛之笔别把我自己给毁了。” 这点忙她倒还可以帮。 “本相一心专于此物,不喜人说话打扰。怜世子可否别随随便便地出声扰乱本相?”云盏微抬眼眸,凉凉地说。 让人听来,只会觉他不喜聒噪。而没听出语气间的夹枪带棒。 素和怜玉清眸微弯,未理,便又继续弄着手里的泥人。 片刻后。 “郡主,劳烦你帮本相将袖子挽一下?本相双手不便,沾上泥印便不好了。”云盏抬眼,眸光深深地低缓开口。 慕槿只觉头皮发麻,嘴角抽了抽,身子向前将他两只袖子往上挽,以免碰到桌上的泥。 “多谢郡主。”云盏勾唇一笑。 “……” “……不用。”慕槿微怔,随后扯唇。心思云盏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 不喜人打扰,却可以打扰别人。这作风,还真像云盏。 齐欢嘴角的笑颇有深意,晃着手中一把折扇。目光落在慕槿侧脸上,心里划过几许思索。 国公府…… 两刻钟过后,慕槿撑得下巴子酸。 好在他们已经将泥人捏得差不多了。她揉了揉手,暗叹一口气。 “慕儿,你可以拿笔了。”素和怜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慕槿扭头,淡笑着起身去摊铺前拿过摆放好的朱笔。 “这眼睛不是弄好了么?”慕槿走近,看了眼他手里的泥人,颇感诧异。“做得很像。没想到素和竟还擅长这个?” “并非擅长,不过恰好捏的是这个罢了。”素和怜玉浅笑着说。意思便是因为要捏的泥人是她,所以才捏得好。 “虽说眼睛已弄好,可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末了,他又道出一句。似在思索。 “有么?” 慕槿也微低头,仔细地看了看他手里泥人。细到连衣服的褶皱纹路花纹也能轻易看见。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她的淡雅清然。手里撑着一把伞,皆是白色。 “这个不是……” 慕槿顿住了话。脑海里思索起他们回京之前再见的那一幕。她撑着伞,立在驿站前,抬眼淡笑地看着他。 这泥人不就是她那个时候的样子么? “慕儿,笔给我罢。” 素和怜玉接过她手里的笔,自己细细修饰了起来。除却将白色的两瓣唇点红之外,又在眉间点了一滴朱砂。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手里的泥人递给她看。 慕槿将素和怜玉的泥人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嘴边划过一道满意。“这样看上去确实灵气了不少。素和,这个……” “送给你的。”素和怜玉温言。 说完,招手让摊主拿来两个盒子,将手里的泥人规矩地摆放好。放进其中一个盒子里。 “本相的也做完了。郡主,不妨过来瞧瞧?”云盏的声音低凉地响起。不容人拒绝。 慕槿闻言回头,低眸看向云盏手中捏好的红色泥人,走过去。 她正要伸手接过。 却在下一刻,手里的泥人应声落地。 泥给摔塌了。 落入慕槿手中的,反倒是一支鲜红的山茶花。片片花瓣如服饰上的绣纹,精致而规整。 “这……” 慕槿低眼,看了看被摔落的泥人。又抬眼看着云盏微沉的脸色,眼底露出一丝幽深。 “出来罢。” 云盏勾唇,语气低缓地说,气息凉沉。立在周围的人也心生疑惑,四处张望。 谁会做出这样的事?连云相爷手里的东西也敢破坏。一时间心里都猜测不已。 齐欢抿唇不语,脸上依旧挂着深笑。 “这位姑娘,我看这花和你很是般配。所以便忍不住出手,将它送给你了。若有惊扰之处,勿怪勿怪啊。”半响过后,一道声音横空出来。还未回头,便见人已经拨开了人群,慢慢向着慕槿走来。 他的嘴角,还含着一支山茶。 慕槿拧眉,抬眼向人看去。 只见这人生得面皮白净,眼神澄澈,标准的美人脸。一身飘逸的竹青色衣衫,透露着几许潇洒,负手前来,略显开心。 目光微移,只见他身后跟着走来另一名略高大的男子,锦衣华裳。眉眼宽大,浓眉挺鼻,依旧不失俊俏。细细一瞧,还会发现这两人之间有些神似。 “你是?” 慕槿开口问。 这个人,她没有见过。 “哦,忘了介绍。我姓陆名澜,姑娘唤我澜澜便好。”陆澜挑眉一笑,拿下口中的花扔在一旁,眉宇间不失风度,“这位是我大哥,云亭。” 指了指身后跟来的男子。 陆澜?陆云亭?何许人也? 慕槿将这两人打量了个遍,却也没有印象。 “姑娘,令弟顽劣,若要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身后的男子上前一步,对着慕槿抱歉施礼,随后抓住前面男子的后衣领往后拖,略含警告,“该走了。” “不行。”陆澜将他的手打开,身子往前一扑,准备往慕槿身上扑去。“姑娘——” “呃……” 还未接近,身子便动弹不了。低头一看,却见胸口被人用二指抵着,往前不得。手指修长,比他的要好看,但两根指却抵得胸口生疼。 抬眼,便见一双幽深如许的眼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陆公子,这么着急朝本相扑过来做甚?难不成,你对本相还有非分之想不成?”云盏勾唇,挡在慕槿身前,寸步不让。 脸上飘过一阵凉意,耳边闻得几声扑哧。听得出来这是在笑话他。陆澜无所谓地挪开他的手,身子往后站立好,掸了掸衣服。眼眸微眯,“你就是云盏啊?百闻不如一见,陆某幸会了。” 他朝云盏拱手,又放下。收起了先前的玩世不恭,陆澜正经起来。痞意散了几分,却依旧不见对人有半分恭敬悔改之色。 与秦笑的纯粹不正经有些不同。这人虽看似没有脾气,开朗潇洒,却在不正经中却含了几分精明。进退有度。 “陆公子此番来此,就是为了打落本相手里的泥人?”云盏语气幽凉,眼底不见波澜。 陆澜上前几步,抬手拍拍他的肩,“那可不?是你挡着我给这位姑娘送花了,下次可以小心些。泥没了可没关系,手没了才是正事。相爷关注的点,偏差未免也大了些。” 第一次,听到有人敢以这样的口吻威胁云盏。听得人却是不怒反笑了。 “是么?”云盏薄唇微勾。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今日遇着陆公子这样的人,平生不多见。可要留下陪本相一起捏泥人玩玩儿?” 素和怜玉敛眸,嘴边挂着浅笑,并未多言。拾起之前被云盏摔落的泥人,装进了另一个盒子里。 “不了。若说陪这位姑娘还好,再无趣本公子也要留下来看看的。倘若是男人,我看还是算了。”陆澜趁人不备,又一溜身地转到云盏背后,来到慕槿面前。“姑娘,这花儿香不香?喜欢不喜欢?你笑起来真好看。” 慕槿嘴角抽了抽,他哪只眼睛看见她笑了?不过又很快收回思绪,抬眸淡淡地看向他的脸,“你看起来,真好笑。” “什么?”陆澜眉毛抬得老高,兀地反应过来,抬手抹了抹两边脸颊。 丢光了脸(二更) 放下手,一只手上沾了好几道红泥。陆澜两眉夹在一起,似有些不敢相信。 怪不得他方才觉得脸上一阵凉飕飕的,原来早已被人暗地里给摆了一道。似乎已经能够想象他脸上有多花了。 “姑娘,脸花了也,好看么?”陆澜有些在意自己的形象,摸了摸自己的脸,别扭又纠结地问。 慕槿嘴角微扯。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淡淡收回眼,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这个人,倒是对自己的外貌很是看重。让人看来不觉好笑。 “难看。脸都被你丢光了。”一道声音有力地点评道,随即又踏步向前走来,抓住他的后领,“玩儿够了也该走了。” 陆澜听到声音,挣开他的手往慕槿身后躲。“姑娘,你帮我把他赶走好不好?这个人要将我抓起来,三日不给饭吃。姑娘发发善心,救救澜澜。” 对面的男子听得眉尖直抽,他抬手按住。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稍显沉稳。“陆澜,你够了。跟我走。” 又转眼,看着慕槿,态度一时又变得谦和沉稳,十分欣赏又客气。指了指自己的头,“姑娘,他这里摔坏了,有些问题。今日之事,实属冒犯。改日陆某定携他上门赔罪。” 说罢,又从慕槿身后扯出陆澜。 “哎,哥!你放开我!” “姑娘,我叫陆澜!” “澜沧的澜!你可以叫我澜澜!喂……” 在陆云亭黑脸之中,陆澜一步三回头地被拽走了。 慕槿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眸中含着几丝疑惑。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慕儿,将这个拿好。我被准许出府的时辰已快到了,不能送你回去了。”素和怜玉将其中一个小盒子递到慕槿手中。温声地说。 手心一沉,慕槿看向手上的小盒子。心里却思索着他说的话。 素和这几日都被限制了自由,云盏还要禁锢他多久?这一切不过因她而起,现在却连她也没有证据替人解释。 “我先走了。”素和怜玉抬清眸浅笑,语气温和。见她拿住了盒子,才将桌上的另一个盒子放入袖中。 手指无意间摸了摸手上的红绳,抬眼看了看一旁的云盏,唇边带笑,这才转身离去。 “狐狸精。”不待慕槿转身,便听见耳畔响起一道不屑的声音。 转头,便见慕晗烟与慕琉莺两姐妹走来。那道声音,便是慕琉莺按耐不住见不惯脱口而出的。 “喂,你——” “阿桓。” 话未说完,慕晗烟便略蹙眉地扯了扯慕琉莺的裙子。看向那方正起身过来的男子。 宁安王闻言,抬眼冷冷瞥了眼这方,并未多言。抬步走向摊铺旁,拿过一支笔,以及一把修刻用的细小刀。 尔后回身,坐下继续侍弄着手里的东西。 慕晗烟心知他这是不悦了,款步走去,对慕槿道,“大姐姐,琉莺有口无心。说的都是玩笑,姐姐别往心里去。” 一脸柔婉,大气尽显。神色里也尽是诚意。生怕慕槿责怪的样子。 慕槿懒理这两人,转过身,在摊铺里闲逛,看着上百个逼真的泥塑立在眼前,不禁对摊主有些佩服起来。 “青含哥哥?你做好了?做的什么啊?可以给瑾茹看看吗?”苏瑾茹目露期许,见谢青含做好东西,放下了笔,便开口问。 谢青含眸也未抬,拿着手里的泥人端详许久,浑身的郁色更沉。 苏瑾茹早已见惯了他这副不理睬的样子,即便是心里失落不甘,却还是没有办法。 可眼眸一落,便叫她瞥见那露出半个头的泥人。眉眼神韵,娇俏似火。只一眼,便能叫人看出这是谁。 心里划过几丝不甘与怨忿,顿时升起一股怒火,不可遏制,眼里的嫉妒之色也难以掩饰。手指紧绞着两边的裙摆,褶皱了好一片也未发觉。 这个女人,又是这个女人!为什么始终都是这个女人!她到底哪里好? 她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了,早在七年前就该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淡漠拒绝,甚至是眼神间难以掩饰的厌恶,她都心甘情愿地受了。 本以为他只是为政事烦忧,为那些还在朝堂上聒噪前朝之事,暗地底诋毁他的官臣而愈发冷漠。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却没有想到,他对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还在念念不忘。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蓦地,她又想起他这几年里时有时无的警告。他让她最好别肆无忌惮,别任性妄为,也别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偷走弦月弓叫人拿去毁掉的人是她,派人杀掉那些心口不一的大臣的是她,替义父暗中监视他的人也是她。不管是那些该做还是不该做的事,她都做了。 为什么,他的眼里却连她的一丝影子也瞧不见?半分情意也无! 惹恼齐欢(三更) “啪”地一声重响传来。引得这里的人偏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苏瑾茹已离了桌边,走到齐欢携着的女子身边,重重地扇下一个耳光。 这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就连被打的锦儿也捂住脸,瞪大了眼一脸委屈和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这个女子乃是狐媚。什么不好,偏这样一副露骨的打扮。见了我还一脸傲慢,自以为是。也不知她石榴裙下还有多少个男人!太子还是小心为上,免得碰得多了,染上了不该得的病便不好了。”苏瑾茹对着谢青含可柔可娇。可对于旁人,特别是生一张得令她讨厌女子的容貌,只有厌恶没有客气。 “瑾茹今日替太子教训教训她,太子殿下也不用感谢了!” 那一巴掌打下去,生生叫女子红肿了脸。眼泪汪汪地憋在眼眶内,碍着身份,敢怒不敢言。 齐欢看向女子被扇的右半边脸,细美的眸子微微眯起。抬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 “乖,让本宫瞧瞧。这张脸如此重要,胜过于你的命。怎能叫人随意触碰呢?”齐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眼底泛着一丝危险。可语气却无比低柔。 慕槿抱臂观望,也不知苏瑾茹何以会在此时发疯。 真以为齐欢整天笑着一张脸就真的那样好说话么?若真如此好惹,也不会有天齐东城门那十三条血命,酿成的一桩惨案了。 见到齐欢如此态度,苏瑾茹不禁蹙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里划过几许诧异。 方才她只是气不过,没忍住。一转头便看见那张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心里的怒火一升,便挥手扇了下去。 她想,她一定是比恨那个女人恨到了骨子里还要恨!否则,一旦被这个女人激怒,哪怕是与之相似的容貌,也气得忍不住要将人砍杀。 可说到底,这怒之下,最深处的还是怕。却也不敢说出来。 她也没想到,齐欢竟是如此不领情。 锦儿有些瑟缩,听到似哄劝的声音,引诱似的让她颤抖地放下了手。她胆子本就小,性格也怯懦。受了宠幸,会风光一时。她也会窃喜高兴。 可是,若被人欺负,也只能生生忍住。 虽然夜里时常受他折磨肆虐,变着花样地玩弄,第二天连走路也困难。但此刻惜她护她,为她撑腰的人,也只有身旁这一个。 绝境面前,她别无选择,也不想选择。即便是替代品,她也不能逃离。 齐欢慢慢拿开了她的手,看着被扇红的右边脸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眼底划过几丝暗色。 最后却是拿开了手,不怒反笑。看向怔住的苏瑾茹,“世瑾公主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本宫的女人,何时也犯得着你来教训了?天圣地界,何故成了你在东陵撒野撒泼的地儿了?世瑾公主可否给个解释?” 他虽笑着,可却让人觉着,这笑意有些可怖。看得苏瑾茹也晃了神。 不过一个风尘女子,也值得天齐太子这样爱护,不惜自降身份,对她质问? 苏瑾茹此时又气又恼,手指绞着裙摆,绞得红紫一片。 “以公主尊贵之躯,想来不会随便自贬身价教训下等之人。这位锦儿姑娘必是有哪里得罪了世瑾公主,公主才会如此气愤。”这时,慕晗烟适时开了口,温婉地道,“锦儿姑娘是个妙人儿,平日里没有学多少规矩。不免忘记是哪里出了差错,才惹得公主这样不快。太子仁心仁术,爱惜美人。想来只是一时气话,不会真的给公主难堪才对。” “自作聪明。”齐欢扔出一句,唇边笑意扩大,却仍旧让人觉着危险。“这位小姐是何许人?本宫的事,本宫的女人,也轮得到你来管了?” 但凡他不放在心上,不放在眼里的人,不值得他另眼相看的人,也不会客气相对。连她们的脸也会鲜少记住。 “我……” 慕晗烟语滞。 显然也没想到替人解围,触犯到齐欢,会是这样的让人下不来台。 “太子殿下,是晗烟多话了。请太子见谅。”慕晗烟轻轻施了一礼。柔婉地自责。 苏瑾茹却是舒了一口气。 显然也没想到就一个狐媚子而已,竟也能让齐欢这样看重。果然,能有这样相似容貌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货。 “还疼么?” 齐欢未理这两人,又偏了头,满脸心疼地问。抬手轻抚着那张脸,小心又小心。 “回,回殿下,不,不疼了……”锦儿连忙摇头,生怕惹出什么麻烦。虽然知道他到底关心的是什么,也不敢有丝毫不满。 谢青含目光向外一瞥,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处。他起身,向摊铺外走去,眼也未抬,漠然地道,“小姐,可否借你头簪一用?” 这道清漠有礼的声音,打断了凝滞的气氛。不仅回望过来的人愣住了,就连慕槿自己也怔然了片刻。 没完(一更) 谢青含与国公府的大小姐素不相识,竟会如此突兀地向她借簪。真是稀奇了。 慕槿怔然不过片刻,眼底便夹杂着一股凉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不问缘由,淡而十分有礼地说,“东陵皇借簪,小女子荣幸之至。给。” 抬手取下发间的碧玉细簪,指尖微微摩挲着,眼底晦暗不明地看着他伸手接过。 是他自己送上门的。怪不得她。 “多谢小姐。”谢青含眸色淡郁,未抬眼,便径转身朝着桌边走去。拿着玉簪,认真地低头刻弄着手里的东西。 慕槿嘴角挂着淡笑,客气而疏离。弄个泥人而已,偏还那么多讲究。不用笔不用刀,却用玉。 苏瑾茹听到动静便向这方看来,见到慕槿嘴边挂着的淡笑。无疑刺眼。只要一见着她,自己便想起上次的事。那些话,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听了多少去。 木长宁那个贱女人,到底给她留了哪一手? 派人去查,却没有任何的线索。 真是可恶。 她的血蛊,还白白费掉了一只。可恨。 义父若是知晓,定然不会轻易饶恕她。说不定他一个不悦,便让她离开青含哥哥身边再也见不到。 平生让她害怕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便是她的义父。那样阴狠恐怖的人,她如今想来都觉后脊背发凉。 待谢青含用完了簪,起身走到慕槿身前将它递还给她。“多谢你的——” “不用还了。” 慕槿淡淡出声打断。眸光幽凉,唇角却含笑似的看向他。 谢青含淡郁的眼眸微抬,看着神色清雅浅然的女子,心中略含不解。 “为何——” “不想要了。” 慕槿淡说着,眸底含着几丝讽刺和嫌恶。 “你什么意思?是想借着这个理由,变相地将簪子送给青含哥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他高看你一眼么?还是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目的?”苏瑾茹见此忍不住打断。微眯着眼,一脸蔑视地说。“这样的女子,这些年来我不知见了多少。伎俩实在是可笑。” 以为这样,便能得到青含哥哥的青睐么? 连她都不能拒绝的人,又怎么能容忍别人淡而无礼地拒绝。还说得如此干脆随便,让她心里直冒出一股火来。 如今的苏瑾茹,早已不像七年前那样唯喏隐忍。事事俯首帖耳,看人脸色行事。 许是七年来各种各样的事逼得她心思越发地难以容忍。又或许是在谢青含眼皮子下吃了不少委屈,所以心性越发地不定,行事偏激。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有时候会被刺激到无法控制,宫里被她暗地里处置的下人也越来越多。每个月便要从她的寝宫里抬出两三具尸体。睡觉也越发地不安稳,常常做噩梦。 谢青含在还好,做什么都会有所收敛。倘若不在,那些温婉柔弱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让太医开了好几副安眠之药也不见好转。 现在轻易被慕槿一句话而刺激,她裙摆旁的左手正不可遏制地发抖。 这是今夜她第二次了。 “不如收好你的那些心思,别让——” “我嫌脏。” “你!” 苏瑾茹怒火又冲了上来,但又在极力隐忍着,五指绞着衣裙,目含愤怨。看到慕槿一边眉毛微抬,唇边勾着一抹讽刺。 眼神恨不得要杀了她。 慕槿未理,转眼看向谢青含看过来的疑惑神色,她十分淡定地解释,“我不喜旁人触碰我的东西,一直如此。很抱歉,就算是东陵皇也不能让我放下这毛病。还请东陵皇勿要见怪。这簪子东陵皇可以留着,或是扔了,我不会有任何异议。只要别回到我手里便好。” 他触碰过的东西,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谢青含始终平缓的眉微微蹙了起来,眼底的淡郁之色散了几分。没多说什么,颔首表示明白,拿着簪子,又转身走向了桌边。 慕槿收回眼神,面色如常。 “这百花节还热闹得很,各位不妨四处转转。我先走了,告辞。”简单两句话,被她说出口也没有丝毫不规矩。 齐欢因他的女人被伤一事,早已离开了这里,回去请医师去了。 她抬眸看了眼气定神闲的云盏过后,转身便走入了人群。 “等……” 身后响起一道微冷的声音。 宁安王起身,冷漠的面色微疑,却见女子听不见他的沉唤没入了人群。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迟迟未收手。 最后还是躺在了手心。 他一心沉浸在泥人之上,待到抬起头,便见人离开的身影。此时若没能送出,他也不知,何时才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立在原地,兀自神伤。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飞入了他的心里,却又在人习惯之时,悄无声息地离去。 云盏微抬眼,薄凉的唇勾了勾,眼底含着一抹意味深长扫了剩余的人一眼。最后拂袖离去。 “阿桓,你做了什么?可否让晗烟……” 话未说完,宁安王已覆住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开。连一丝眼神也未施舍与她。只留下一抹紫色冰冷的背影,没入花灯夜色中。 慕晗烟撺紧了蚕丝手绢,两瓣唇咬在一起,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分明以前还对她另眼相待,只有她能接近的人,怎么就对她冷漠起来了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目光看向另一头,慕槿消失的方向,无法掩盖的憎恶显露眼底。又气又恨。 而这方不远处,两个人抱臂隐匿在暗处,目光看着青衣女子消失在视线。 “哎,她都没有见过我们,怎么让她和我们心甘情愿地回去啊?” “不日后再入府拜访。看你做的好事,也不知表妹若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会不会因今夜的事心生隔阂。” “我看啊,她才不会在意这些。那身姿气度,倒颇有几分小姑姑当年的样子。”陆澜撞了撞旁边的人,“倒是你,别没事就拽我后领,在表妹面前给我难堪,我以后还要不要脸了?说回去府里的三姑六婆该怎么嘲笑打趣我?” “脸是自己给的,你没有这个东西。” “陆云亭!别仗着你是我大哥我就得让着你!”陆澜龇牙。跳上去就准备勾拳。 “陆澜,再练几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陆云亭淡笑地说道。面色却很是沉稳。抬眼睨向他的头顶,眸光微烁,再道,“还有,你鞋里加的那几块垫子不闲硌脚么?” 说罢,负手离去。 “陆云亭!老子跟你没完!” 一声嘶吼响彻在大街,引得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人捂着脸急忙往前追去了。 慕槿转而回了国公府,准备去慕央院里替她瞧瞧身体。却听下人说她被向铷安抱回了新修葺的状元府,也便是如今的向府。 她淡蹙了眉,却未多说什么。 向铷安这个人,她了解不多。没有厌恶之情,但打心底里也喜欢不起来。 许是因为有向铷麟这个表哥在前。他的行事作风要比向铷安来得顺眼。听人说向铷安已经开始在云盏手底下做事,还真是什么人都用。 不过事不关她,她也不会去理会。 亥时,二娘死皮赖脸挽着黑脸的慕君华回了府。分别时还目含深情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 慕槿见了,只想扶额。满眼无奈。 再没过多久,青萝儿也回府了。只有莲柚和殷非翎未回来。她即便是有些困意,也在担忧之中渐渐没了。 “萝儿,柚儿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他人呢?”慕槿抬眼看了看黑漆漆的门外,冷风吹过,扫却几片落叶飒飒声,不见人影。 “小姐,我和柚儿走散了。我以为他会去找你,然后与你一起回来。我便在街上多玩了一会儿。他还没回来?”青萝儿皱眉问,一脸不解。 莲柚也不是贪玩之人,按理说亥时没到之前便该回来了。怎么连小姐也没见到他? 偷香(二更) 慕槿心下一凝。眉头渐渐拧在一起,心头划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殷非翎去了何处?”她问。 “今夜离开之时便没同我们在一处。说是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也不知是什么事,百花节这样热闹的场面他不去,倒不像是他的作风。”青萝儿抿嘴思考。依旧不解。 慕槿眸色微沉,“洛风呢?” “他去飞云山庄了。听说你要打探玉泯之的事,所以借了阮云飞的人打掩护。”二娘打着哈欠,困倦不已。“柚儿那小子这样懂事,不会随随便便走丢的。指不定过会儿便回来了。我先派几个人出去找找。再不行,我让小君君出去看看。” 慕槿不悦地瞥她一眼,点头同意。也只有如此了。 “对了,再派几个人去打听一下这两个人的消息。”她说了名字,二娘便点头下去了。 夜里,青萝儿煮了粥,送到慕槿房间。等到粥凉,她也一口未动。 慕槿一直在房里等着,不知不觉,眼皮子也越发地重。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隐约中,她觉着有些脑袋有些重。 …… “汝终回了,彼之咒,渐懈。” “之若回,道皆变。” “四时逆,六道改。魂之,魄之,阴阳之。” 一个声音萦绕在她耳侧,鸣唤之声幽长而孤寂。似一块大石,压在心里喘不过气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是你,你亦是我。我于无形,什么也不是。魇中之事,诫命于你。只有一次之机扭转乾坤。否则,尘埃落定,不如同归于尽。” “什么一次之机?什么同归于尽?” 问出这话,却好比石沉大海,所有声音归于静寂。无人回答。 “呵呵呵呵……” …… 慕槿是被暖醒的。 一睁眼,便见着一双幽深的眸盯着她。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来这儿的?” 她记得,昨夜犯困,睡在了桌上。可现在,目光四处看了看,觉着身下有些柔软,才发觉这是在床上。 揉了揉眉心,想到那个梦,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四时逆,四时逆,同归于尽…… 兀地,她脑海里莫名想到前些日子,慕央送来的桂花糕,桂树春绽,四时逆…… 这到底暗示着什么?谁要回来了? “昨夜。” 云盏声音略低缓,冰凉的眼底闪过几丝柔光。两字回得简明扼要。 昨夜? 慕槿掀了被,坐起身。清眸在他身上流转。问,“你来我这里有事?” 她昨夜感觉身上有些凉意,伴随着梦魇,过了好半夜。直到周身出现一股暖意,那个梦才渐渐消失。 “嗯。”他低应一字,握住她的双手,放在下巴上抵触摩挲,随即勾唇,“想你了。” “每晚都在想,无时无刻不想。”低醇喑哑的有些辗转缠绵,略含留恋不舍之意。“你难道没感觉到么?” 此话一出,慕槿耳朵蓦地一阵发烫,挣扎着抽回了手。似是没想到他这样缠人,也不顾何处何时,这些话脱口便出。 “你,那你……”慕槿哑然,眉头渐渐蹙起。脸色微变,“你每晚来这里,我怎么不知道?” 这几日她都有些察觉,可就是眼皮子重得抬不起眼。又觉得周身暖和,更不想睁眼。一觉醒来,便已是天亮,也未看到任何人影。 每次只见着床头摆放的新鲜木槿花,以为他早上来过便离开了。却没想,他大晚上的就已潜入了她的房中。而她毫无察觉。 “趁你熟睡,点了穴道。”他不紧不慢地如实交待,眼底含着几丝戏谑。 “你!”慕槿面色一变,黑着脸,抬脚便朝他踢过去,丝毫不留情。 这个人,怎生这样不要脸! 点了她穴道,那他对她随随便便动手动脚,她岂不是都要像没事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脚腕一紧,右脚丫子被人轻易抓住。云盏似是料到会发生什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她的旋踢,修长的手包裹住了她冰凉的脚。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轻柔地握住她的脚,勾唇笑道。 “谁和你君子?”慕槿恼羞成怒,脚一用力,便想从他手里抽出。却不料被人借力一扯,身子便向前倒去。 “你不是,我是。”云盏笑得满面春风,手拉过她的脚,腾出另一只手来,圈住她倒过来的腰,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轻轻舔了舔,随即放开。 “我不动手。”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动口。” “换句话说,这是不是叫做偷香窃玉?”末了,他又故作不懂地问了一句。 慕槿咬牙,大早上起来便被他整得又气又羞又怒的。打不过他,只好顺手拿过身后的枕头,向他摔去。惹得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好不猖狂。 不见了(三更) 没脸没皮黑心黑肺,兴许说的便是眼前这人。不正经起来足以要了半条命。 慕槿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下床。 想起他说的话,心里便一股子火。这哪里叫偷香窃玉,分明是趁人之危。偏从他嘴里说出变了味道,混像光风霁月的人儿,下了凡尘也不染尘埃。 “行了,若是没事,你便走罢。待会儿被人瞧见了,就是十张嘴皮子也说不清。”慕槿挥挥手,一脸不耐地赶他离开。 “这是担心我?”云盏挑眉,勾唇缓道,“这里是你的院子,没人会敢随便进来。” 说着,他已负手,向人走进了几步,目含魅笑。语气暧昧不已。 慕槿立在原地,气不过。干脆侧过身去,眼不见为净。这个人,来了还赶不走了。 云盏看着她因睡觉以及方才的打闹而有些蓬乱的头发,抬手轻拾起几缕发丝,任它们从指尖滑落。 微移目,便是女子粉嫩的耳垂,如珍似玉,透过些许光,瞧着可口又诱人。 莫名地,他喉间一紧,移目看向女子淡雅的侧脸,“你的头发,我帮你?” 声音略低哑。 “不用了。你先出去,我要换衣了。”慕槿沉了脸色,又开口赶人。“难不成相爷还有偷窥女子换衣的癖好?” “未尝不可。”他勾唇。一边又拾起她几缕头发,放在手心,眼底渐暗。 “你!”慕槿转身,夺过他手里的头发,压了压火气,深吸一口气。“行了,说罢,要怎样你才肯出去?” 今日她才发现,云盏会有这样难缠的时候。让她的耐心也会被磨得所剩无几。 这世上,有这个本事的人,目前也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知是该说他有能耐,还是说她对他没有丝毫戒备,让他占去了那么多的便宜。 即便是对他有些感觉,会面红耳赤,心生悸动,却也不能让他对她随便动手动脚。 心悦是一回事,不正经又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但她现在也不会轻易承认这样的感觉。不好意思,又觉得太过直接。 云盏低眸,看向她因气怒而微红的脸颊,眼角都挂着笑意。抬手替她揉了揉头发,却发现这样更乱了。又慢慢放下了手。 他低笑地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他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慕槿脸色微缓了缓,看着他出去的身影。舒了一口气。心里却难以平复方才的情绪。脑海里都是他勾唇缓语,魅笑低凉的样子。 她想,她脑子可能坏了。 病坏的。 直到脸上的红晕退去,她才转身去换衣洗漱。待到整理完毕,打开房门,屋外已不见一丝人影。 想来他已经离开了。 不过,她也没空去思索他为何离开。因为,二娘已经带着慕君华来了院里。 正疑惑他们两何时走得这样近,且慕君华还没有丝毫不悦。他便已开了口,“堂妹,你的人可回来了?” 慕槿拧眉,摇了摇头。 “没有。外面有何消息?” “昨晚我出去找了一遍,也查探过。昨夜百花街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生面孔也多。打听过后,也无人知道线索。”慕君华浓眉微蹙。“你先别担心,我再去查探一番。” “谢谢堂兄。” 慕槿点头道谢。 “自家人,不用客气,”慕君华沉声道。 “对啊,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这个事,没想到你比我还更明白。”二娘挽着他的手,妖媚的眉眼间,笑得合不拢嘴。 慕君华想抽手,却抽不掉。脸色沉了又黑,黑了又沉。如此反复,终是没用。 慕槿没去理会两人的打情骂俏,绕过两人出了院子。“我先出去看一看。你们若是有消息,可派人尽快告知我一声。” 没走几步,她便停住了脚。 “哎,你沉着脸,要去哪儿呢?”殷非翎正从外面进来,看到慕槿冷淡的脸色,奇怪地问。 “昨夜你去了哪里?”慕槿淡睨他一眼,眉头轻拧。 这个小子也一夜未归。回来只身一人。又问出这句话,想来也不知道柚儿失踪的事。 “我,我去……”殷非翎抱臂,回话间眼神有些躲闪。支吾一声,打了个哈欠。绕过她,“我去找了几个朋友,喝了点酒,喝大了,在草蓬子睡了一晚,起来脖子都酸了。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去补个觉。” “柚儿不见了。” “啊——不,不见了?”殷非翎懒腰正伸到一半,又蓦地停住。转过头看向她,眼皮子一跳,“什么时候不见的?” “百花节,亥时之前。昨晚和你一样,一夜未归。”慕槿转身,淡淡地说。“你身上没有酒气,不要拿骗小孩子的话来搪塞我。你的事,等我将莲柚找回来了再好好问问你。” 堕胎药(一更) 殷非翎腿筋猛地一颤。伸到一半,放下了手,转移话题,“莲兄如此好说话的人,平日里行不少善事,也没得罪过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话一出口,他又拧紧了眉。 该不会真得罪人了吧? 书院里有个世家公子,学术优良。颇得老先生喜爱夸赏。可自打莲兄去了学府过后,风向一转,都说老先生对莲兄倍加看重。 难不成?遭人嫉妒了? 慕槿淡扫他一眼,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弯弯绕绕。转身向外走去,扔下一句话,“若你安分守己,京中任你自在。没事就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 “哎,我和你一起去!” 说罢,殷非翎不带丝毫犹豫跟了上去。 两人行走在行人熙攘的街头,四处打量着可疑之人。在三条街上细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我觉着吧,既然人不见了,情况无非两种。要么他自己不见的,要么别人让他不见的。莲兄不可能是第一种,那便是第二种。”殷非翎抱臂扭眉思索着。 慕槿目光看向前方,未多言,听他分析。 “若是第二种,也分为两种。要么借此得利,要么因此害人。眼下暂不知是哪种,但是能将人弄走的,除却人多以外,便是武功高于莲兄者。”他细细分析道,“如此一来,便可进一步推论。若是人多,势必会引起注意,且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都与莲兄有仇。很可能是雇凶杀人。但若是杀人,何必要将人弄不见,失踪也好,直接杀了也罢,都会引起注意。还不如干脆杀了,赶紧离开一了百了。可这么久都没消息,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那想必背后的人目的不在此。人暂时也安然无恙。” “既然目的不是杀人,那便可推回到之前所说,那个人想要借此得利。将人弄没了,要么莲兄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要么是与莲兄亲近之人有他想要之物,借此威胁。可莲兄若有此物,想必那人得到之后便会将他灭口了,或者,莲兄身上根本就无此物。那个人若是威胁,那能借莲兄威胁到的人,便是近日京中风头正盛的折香郡主你了。” 殷非翎自顾点头,看到女子略显平静的侧脸,越发肯定这个想法。 “你该不会是想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让他早点给你透露什么消息,所以才在这几条街上转了又转吧?”他摩挲着下巴,一脸奇怪地看向她,“这诱饵当的,在下佩服。” “聪明不能当饭吃,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希望你的聪敏配得上你的胆子。”慕槿睨他一眼,两人已转过拐角,行人渐无。 “欸?”殷非翎眉毛一挑。“这话什么意思啊喂——” 巷口,冷风卷着利器直往面门而来。 慕槿抓住殷非翎的衣襟,将他推到墙上,险险避过。抬眼看去,只见一道黑影消失在墙头。 “嘶!哎哟,疼死我了。你下手轻点儿行不行?”殷非翎揉着被撞上墙的肩,苦皱着眉。“怎么会有刺客?杀你来的?还是说,那是弄走莲兄的人?” “若要杀你,方才那一刀,你便躲不过了。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我想看他要做什么。”慕槿淡蹙他一眼,看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拧眉思索后,才道,“他应该只是想给个警告。是不是那个人,暂时不知。” 若是,却没留下什么线索。若不是,那行刺她又是什么原因?派他来的人又会是谁? “想不到,你的仇家还挺多。”殷非翎揉着肩,走出巷口,边走边说道。 却在下一刻,冷不防地,被拽住了后颈。 “问你一个问题。” 慕槿淡扫向他,语气淡淡。 “什么问题?”殷非翎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悦的时候爱对他不客气。 可转念一想,她什么时候客气过? “你们族里,有没有一个叫玉筹,字泯之的人?”她也不犹豫,直接问出了口。 “玉,玉泯之?”殷非翎见她说起这两个字,眼睛瞪大,眼底闪烁。忽而又移开了眼,摇了摇头,坚决否认道,“没,没有。族里没有这个人。从来都没听说过。” “现在听过了。他为何会离开那里?在族里是何身份?你可有见过他?”慕槿淡问道。丝毫不给他否认的机会。 这个小子,很难骗得了人。 “我,我没见过。也没听过。要不是你说这个名字,我都不知道有这个人。”殷非翎拽下自己的后颈,转身摆手道,“好了,我们还是继续找莲兄罢。” 慕槿看着他闪烁其词的转身,抿着唇,心头划过几许思索。眼里里流转着波光。 两人行在街上不久,没什么线索。却见着一个红衣女子从药堂里走出,身边还携了一个丫鬟。 手里提着几包药。 锦儿? 拥有这张脸的人,她很难忽视。更何况还是同她以前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见她神色恹恹,眼底露出一抹疲倦忧郁之色。对着身旁的丫鬟摇了摇头,走出了药堂。 这间药堂,正是慕槿在京里第一次遇见冷婳岚的地方。仁医堂。 她来这里做什么? 慕槿淡蹙起眉,见人走远,她才迈步走了进去。见着忙着抓药的人,开口问,“柜手,我想问一下,方才出去那个红衣美人,抓的是什么药?” “姑娘,见谅。恕我不能透露病者隐私。”柜手扭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个病者,抬眼瞥了下,又低头打着算盘,十分客气说道。 “那她抓了什么药,你都一并抓给我。”慕槿屈指敲打的柜面,一副玩味之状。 那柜手抬头,眼神奇怪地扫她一眼,“姑娘,你……确定要抓?不仔细想想?” 心中略有狐疑。 “嗯。不是我吃。是他。柜手还是别耽搁了。”慕槿摇头,指了指身后靠在门边的殷非翎。 这下,柜手的神色更加奇怪。 看看她,又看看门口的人。心想这年头什么奇怪的人都有。终是没多问,转身去抓了药,包好后递到她手中。 “姑娘慢走。” 见人走远,又不暗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这世道,这人怎生如此狠心啊!唉。” “什么狠心?”一人正掀了帘,从里出来。看着女子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抬眼问。 “沈管事。”见人出来,柜手忙不迭行礼。“方才来了两位姑娘,抓的药皆是相同。属下不免感叹一番。” “抓的何药?”他疑惑,又向外看了两眼,再问。 “呃,这,是……”柜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他耳边说了几字。 这人一听,面色不由微变。思索片刻,快速抬步出了药堂。 ** 国公府,慕槿打开药包,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惹得一旁的殷非翎也不由捂了捂鼻。 “这什么药啊?味道这么重。” 殷非翎满脸嫌弃道。 慕槿径拾起右边药包里的药,拿在鼻尖嗅了嗅。放下后,又将里面的药分拨开来,细细闻了一番。 “这是什么药啊?” 殷非翎捂着鼻子伸过头问。 “治伤用的。”慕槿放下药。“愈合伤口,以及缓解疼痛之药。外敷内服。” 前几日锦儿被苏瑾茹扇了一巴掌,齐欢不是请了医师吗?怎么她还单独出来抓这些药?况且,这伤会这样严重? 心里有些猜测。 她抬手又拿过另一包药里的东西,又放在鼻间轻嗅了一番。眼底划过几丝流光。 “那这又是什么啊?” 见慕槿拧眉放下药,想来知道些什么。 “藏红花,三菱。”她淡淡出声。“堕胎之药,” “堕胎?你,你是说,那个女的怀了孩子?”殷非翎也面含惊讶。好奇地问,“谁的种?她打掉做什么?” “嗯。”慕槿将药放下,淡瞥他一眼。“闲事莫问。” “切。”殷非翎撇撇嘴。扭头到一边去。 贵客上门(二更) 锦儿有了身孕,却抓了堕胎之药。她怀的骨肉是谁的,不言而喻。可她为何不要这个孩子? 是不要,还是不敢要? 慕槿思怵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这事她也没心思管,若是管了,必会接触齐欢。这个孩子是他的,若他都不在意,那她更不需要去理会了。 “这件事,容后再说。”她淡淡地说,“方才在街上之时,你可有什么发现?” 收好药,她便坐下。 “那是自然。”殷非翎点头,又作出一副思索状,“方才在街上,跟踪我们的人,不止刺杀我们的那个。只不过,剩下的这些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 “那依你觉得,会是谁派来的?”慕槿也不否认,继续问。 “我怎么知道?”殷非翎耸耸肩,摊开手,“不过,若是让莲兄消失的人有所求的话,必定会来找你的。万事再乱再急也慌不得。你不如仔细想想,莲兄,或者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慕槿点头。他说得没错。 莲柚失踪,无风不起浪。她担心的是柚儿的安危,以及他的身份。近日那股不安感也越来越重。 “大小姐。” 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何事?” 慕槿偏头看去,只见府中的一个丫鬟从院外走进,到跟前见礼。 这个丫鬟她见过,乃是她回京之时,奉了方淑云的令前去接她的人。叫什么名字,她忘了。 “禀大小姐,太妃娘娘近日觉着头晕心口疼,请了太医前去诊治也不见效。便想起了前阵子大小姐替皇后娘娘救治一事。太妃娘娘派人来请大小姐去王府,想让您出手,为她诊治一番。”丫鬟低头轻声地说,“现在太妃娘娘的人已在外候着了,大小姐请吧。” “让人看病还这么横气,真是病得不轻。”殷非翎小声嘀咕道。 慕槿瞥他一眼,又移开,“她可说过具体病因?” 按理说,太妃娘娘向来不待见她。这会儿子派人请她前去,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太妃娘娘的人只管传话,除此之外,什么也未说。大小姐还是尽快前去罢,若是惹恼了娘娘,您也是担待不起的。”丫鬟低声道。 “威胁我?” “奴婢不敢。” 丫鬟头一低,连忙否认。 慕槿勾唇,清浅的眸光里闪过一道暗色。什么时候不找,偏寻了这样的时机。心里不得不将她与莲柚失踪的事联想起来。 可她没有证据,也无法推测出那个人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如此,我走一趟便是。还要亲自去谢过太妃娘娘信任之恩呢。”她唇角半带讽刺,起身向外走去。 “哎,你真要去?我看那个老婆子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糊弄的。” “嗯。便是我不去,她也会以各种理由来找我的。” 殷非翎在府里是待不住的,又见她心意已决,是以又跟了去。 府外有派来接她的马车,二人上了车。一路往王府而去。 听说太妃娘娘自打从外面回来过后便再没住在宫里,而是与宁安王待在一处。 就算是如今回宫了,宫里也是皇后娘娘做主。她若是待在宫中,少不得要受人管束,听别人的话行事。所以,不如回王府来得自在。 有了太妃的身份,还有宁安王母妃的名头。自在又权力在握。 只是,见前几次宁安王对其只有客气尊敬之色,没有亲近倚赖之意。分明亲母子,却好似路人。 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 不多时,马车已停在宁安王府外。下人引着二人入府。 “这王府就是王府,大气。”殷非翎跟在身后对这里的布景格局赞不绝口。 王府俨然具有的威严大气,配合着一股子冷贵之意。将整座府邸景致格调衬得低调奢华。 不过,他若是见过相府,想必不会这么认为了。 “大小姐请稍作等候,容奴婢前去请示太妃娘娘。” 慕槿点头,看着进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书房,一人正伏案桌前,翻阅着手中的卷册,提笔标记。 “王爷。”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何事?” 宁安王头也未抬,语气一贯的冷漠。 “依王爷的指示,奴才几人一直监视着西院。今日太妃娘娘请了一位客人入府,现进去也有一盏茶时间了,王爷可要前去看看?”下人声音十分恭敬道。 “不用了。若非朝中官臣,宫室贵子,其余皆不必见。” 宁安王声音冷沉。手中的笔丝毫没有因被打断而停下。 “是。”下人应声,又略踌躇了会儿,再问,“那,这位客人之前不在宫内,虽有封位,却无封府。敢问王爷,这算不算得上是宫室贵人?” 宁安王驻笔,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小点,“何人?”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折香郡主。”屋外的人禀着,顿了顿,又解释,“也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吱呀”一声,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不待外面的人再说话,里面的人已打开了门,冷声道,“走罢。” 然后,便只见一个背影如疾风般走在前面,干脆利落。看得后面禀报的人怔然不已。 心病(三更) 屋内,炉鼎香烟缠绕。 窗户虚掩着,但也不透气。待在屋子里反觉闷得慌。 慕槿坐着,殷非翎立在她身后。 看向白色纱帘内,若隐若现的人影。指腹把着脉,垂眸若有所思。 “本妃近日头越发疼痛,心口处也时不时如蚂蚁爬痕,刺痒微痛。不知道郡主可有医治之方?”帘内,太妃娘娘的声音徐徐传来。听不出虚弱之感。 慕槿拿开手。敛眸勾唇,问,“不知娘娘之前服用过何药?连太医开过了药也未见效,娘娘便如此草率,信得过臣女?” 事出反常必有因。 对于这个太妃,她不了解。只不过,深宫中的女子,心机哪会有简单的。 “俗话说得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万一本妃碰对了呢?”太妃低缓地说。借着纱帘,目光看向外面的女子。 殷非翎不屑地瞥了里面一眼,做了个鬼脸,随即撇过头。这是拐着弯儿的不信任加骂人呢。 慕槿并未生气,挑了半边眉,淡淡地回应,“依臣女之见,娘娘这倒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宁可病急乱投医,也不肯对症下药。” “那依你诊断结果,本妃是得了何症?要用何医呢?”太妃娘娘继续问。抬手抚了抚额头,似头疼犯了。 也不知她能看出个什么名堂。 慕槿心里划过一抹嘲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浅淡地说,“娘娘头痛,乃是忧虑堆积过甚。多日失眠,服用过多的药,以致身体紊乱,冲穴至头顶。而心痛之症,乃是心闷堵塞,诸事不顺所致。” 见里面的人未说话,她又勾唇继续,“解症之法,除却少服用一些无干的药,安稳睡眠外。还要解心中思虑,力求琐事畅顺。心病还须心药医,娘娘有心病,找到根源,再专治方能大好。” 静了片响。 帘内传出一声低笑,忽而,帘子被徐徐拉开。露出太妃娘娘的雍容华贵之貌。 “郡主果真是一个聪颖过人的女儿家。”语气不含褒贬,她拾绢掩了掩鼻,目光淡凉,“既知本妃得了心病,那会医术,便也是半只脚踏入了医师之列。作为医者,替病者治好疾症,方为仁心。否则,也担不起医师的名头。” 这高帽子戴得,着实歪了。 慕槿淡笑地回着,“娘娘此言差矣,臣女虽会治些小病,可却从未认过这医师名头。若娘娘真有心病,那不妨自医。” “那你可知本妃心病何在?”太妃突然发问。凉蔑的目光微冷。语气却依旧柔缓。 “不知。”慕槿如实回道,“臣女愿闻其详。” “呵呵。”太妃看着她,冷笑一声。“这明知故问,装糊涂的本事,郡主用得也真是通透。” “不敢。”慕槿接话。 至始至终,她的言行举止,没有丝毫不合礼数。也让太妃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殷非翎抱臂,扭头不屑地看了太妃一眼。这心思,明显得他都看出来了。没事找事,也不怕闲得慌。 太妃端了身旁一盏茶,两指拈着茶盖,轻吹了几下,呡了一口放下。眼底又恢复了平静。 “按理说,以你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加上如今这个名不副其实的郡主之尊,配我家桓儿,也算是门当户对,绰绰有余。”太妃徐徐道来,“只不过,你也知道。当初,我与你的娘亲乃是故交。她也说过,日后希望你与桓儿能结为夫妻,相守一生。” 这事她知道。 慕槿也不插话,听她继续说。 “可惜。世道易变,人心难测。以前你即便是再不堪,现在再好,也终归不是桓儿能携手一生,白头偕老之人。”太妃慢条斯理地说,“本妃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事事以桓儿,以本妃,以宁安王为先的儿媳。关于这点,安阳侯夫人倒是与本妃所见略同。” “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娘娘也不必拿来搪塞我了。国公府如今树大招风,即便是现在攀上了能得到好处,日后难保不会一起跌落泥沼。娘娘所忧,臣女明白。”慕槿打断道。 风光无限,也要有人撑得住才行。国公府嫡支一脉虽人才辈出,但能周旋于整个慕氏一族的人,却是难觅。 且太妃如此说,也不单单是因这点而已。她与国公府的大夫人也便是她的娘亲乃是手帕之交,这情谊说断便断,也难保当初她与自己的娘亲没有什么恩怨。 太妃娘娘闻言也不诧异,见说这些也是无用,也不再迂回曲折。 “让你进宁安王府也不是不可以。”她徐徐说道,“只要,你肯与李府小姐李秀芸同为平妻,让皇上下旨赐婚。这事,本妃也不会再计较。” “娘娘岂不是在说笑?”慕槿淡笑着道,“太妃娘娘应该比我更有这个资格请皇上赐婚才对。若我能轻易请旨,那臣女请的旨意,也必是退婚之旨。” 太妃眉头一蹙,目光看向她,颇感惊讶,随即又正色道,“不管你用什么说辞来忽悠本妃,本妃还是要支会你一声,只要本妃在这里府里一日,桓儿将你娶进门也绝不会碰你分毫。这李府小姐,桓儿也会娶她进门。” 正是因为皇上那里她难说动,皇后也不会听她之言。所以才会转而求其次,让慕槿松口。 这个女子,如今同她娘一样,皆是狐媚祸害。尘泥难掩其风华,平沙难盖其锋芒。引得诸多男子为其沉沦。 这诸多男子之中,也包括她曾心心念念的夫君。让她每每回想起来,都难平心头之恨。 特别是看到与那个女人如此相似的脸。让她抓着茶杯的手也不由一紧。 “本王何时答应了?” 门外传来一道冷冽之声,随即进来一抹紫影。 无所谓(一更) 三分冷冽聚于眉间,七分冷凝绕于周身。紫衣华贵,却也冷沉至极。 他一进屋,目光便直对座上太妃,明显不悦。“本王的亲事,太妃还是不要干预的好。毕竟与未来宁安王妃共度一生的人,是本王。不是太妃您。” 言下之意,便是她多管闲事,没有这个资格。 “你!”太妃见他如此出言顶撞,眉间堆得如褶皱的山峰,怒道,“放肆!” 她一心为了他好,却不被领情。且这人还是她的亲儿子,怎能不叫她气怒。 慕槿见母子二人对峙,谁也不肯低头。只一旁静静立着,也不插话。 “本妃这是为了你好,李府小姐知书达礼,恭顺温良。嫁予你为妻哪点不好?”太妃质问,“身为堂堂王爷,日后哪里只会有一位妻子?哪个男子府中不是三妻四妾?” “那这事你直接与本王说便是,应不应,都是本王说了算。可你今日你背着本王找她过来,是想让她慑于你的身份,逼得她答应为止吗?”宁安王言语依旧冷冽。“我尊您一声太妃,是念在你当年生我却不养我的母子情份上。如今,本王就认认真真地再说一次。我的事,你永远也别干涉。否则,休怪本王无情。” “你!真是反了天了!”太妃怒不可遏,将手里的茶杯朝他摔去。 宁安王不动。 “你!”太妃见他不躲,那茶杯没有偏差地砸在他头上,从额间流出丝丝鲜血,映入她惊愕的眸。 茶杯又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您若是气消了,那本王便告退了。若是气不过,那这事您更不用插手了。免得让您气不顺,心疼头痛,再找借口让人过来替你瞧病了。”宁安王眸也未抬,转身拉过慕槿的手便往外走。 留下这句话,人便走了。 太妃起身,怒手拍桌。看着走远的几人,眼中满是怒火。将剩余的茶杯全都推倒在地,“真是气死我了!不肖子!” 屋内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等着这位主子气消了,才敢收拾地上破碎的杯盏。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殷非翎很有眼色地扬了扬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转身摆手道,“那我去外面等你喽。不,我还是去转转,走远一些,看看莲兄会不会在哪里等我。” 待人走了,见到慕槿淡蹙起的眉,宁安王沉着的脸色舒缓了些许,放开她的手。 “她说的话,你不用理会。她说的事,你也当没听到便好。”他抿了抿唇,周身的冷意散了几分。 脸上感觉到一股温热。他抬手抹了抹,发觉额头上的血正缓缓往下流。不过,他却对此毫不在意。 慕槿显然也注意到了。 略蹙了蹙眉,抬眼扫了下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一颗绿意盎然的大树下,旁边种了些许粉嫩的花。花前,是几块及膝的大石头。 “你先坐过去,我给你包扎一下罢。”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言罢,见他看着自己,动也不动,便拧眉抬步先走了过去。 宁安王神色微怔,眉间的冰冷也渐渐缓了下去,直至消失殆尽。也抬步跟了过去。 慕槿来时,便让殷非翎携带了药箱。而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未拿。方才走时,他便顺势将手里的东西一并给了她。 “你坐下罢。”她神色淡雅,语气也淡而偏冷。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似远似近之感。 宁安王依言坐下,身子坐得笔直。偏头便能看见她有条不紊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俯着身子,还能看清楚她卷翘如蝶翼般的睫羽。 忽合忽闭,似乎正扑打着什么东西,轻盈而无声。看得他喉间微干,移开了眼。 慕槿拿出手里的东西,为了处理方便,语气也相当简明。 “抬头。别动。” 手里拿着一支铁夹子,她正在小心地挑夹出那些细碎入肉的杯屑。 手下用力极有分寸,不会太重。 没想到,太妃对自己的儿子也会如此狠心,舍得下手。 宁安王十分配合,她说什么便做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一坐一站着,没有针锋相对,冷眼相向,难得静寂。 女子的手不小心地触碰到他未受伤的一部分额头,凉凉的,却又很轻柔。拨弄着伤口,只觉有些痒意,一直痒到了心头。 凉风习习,挨得近了,便能闻见女子身上传来的体香。淡淡的,似乎又是香甜的。让人觉着很舒服。 便是闭着眼也能想象得出,她平静淡雅的面色,很美好。 慕槿拧眉,看着被挑出的碎渣,心里也不由一叹。看来,这太妃果然与宁安王之间有所矛盾。 不然,以宁安王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实在也不像是一个儿子对母亲该有的恭顺模样。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住在王府?” 她想到这个,便问出了口。 听他说,太妃生了他而不养他,没有尽到为母之责。她倒是好奇,太妃何以不管他。 闻言,宁安王面色有些诧异。 这件事,京中人人知晓。此刻,她却问出这样的话,让他不免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他坐着,一抬眼,便能望见她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像嫩白的藕节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 这样的感觉迫使着他移眼,却又不经意间瞥见她粉嫩的耳垂,落在他眼中,像极了饱满的石榴粒子,诱人驻足。 喉间略紧,面色发烫,呼吸也有些粗重,使得他不自在的皱起了眉,放下膝盖上的手也不由撺紧了袍角。想了想,还是逼迫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任她的袖摆拂过脸庞,尽量平静克制地出声,“自打本王出生以后,一直都由奶娘抚养,皇兄即位过后,本王与奶娘住在王府,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她待本王很好,胜似亲母。后来,奶娘年事渐高,常年病弱。本王便向皇兄请旨,赐其诰命夫人,养宁安王府,颐养天年。” 相依为命? 这个词用在宁安王身上,倒有些偏颇了。莫非,以前他的日子,并没有世人所见的那么光鲜亮丽? 慕槿将碎渣挑完,便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膏,用干净的棉絮抹了药,轻轻地擦拭在伤口处。 “其实,本王还未出生之时,我的父皇便去世了。太妃娘娘对他思虑成疾,去了古庵伴青灯古佛,为其守灵。一去便是十八年。虽回过王府几次,却每次都对本王的亲近视而不见,甚至冷漠相对。奶娘前去劝解,她也会对其发怒。说奶娘照顾了本王这么久,本王已经是奶娘的儿子了。她要不要这个孩子,都无所谓。她宁愿,从来没有我。”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似是陷入了回忆,“后来,本王生病受冻之时,她不在身边;本王受先生责骂之时,她不在身边;本王受人欺辱害怕之时,她依旧不在身边。自始至终,她陪伴在意的,都是只一块冰冷的碑。自生了一场大病过后,本王便明白了,有没有她在身边,也是无所谓的。以后她回府不回府,都无关紧要。本王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慕槿听到这里,手下的动作不禁顿了顿。 他之所以会如此冷漠,不近人情。想必,也是之前受了太多委屈。为了保护自己,不让任何人可以侵犯欺负。所以,才会变得如此心硬冰冷。 那太妃现在回来,想挽回一些东西,将一颗冰冷的心捂热,恐怕很难了。 “听你说起奶娘,为何府里不曾见过她人呢?”她貌似回京之时,便未听说过宁安王府有这么一个备受宁安王敬重的人。 说清(二更) 想到他因何冷漠无情,心里对他的成见也放下了些许。如今能心平气和地同他交谈,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过世了。” 片响,宁安王睁了眼,沉缓说了几字。 慕槿闻言,也不再问。 “七年前,她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他们都说,只有一位道人才能治好。所以本王派了许多人出去,寻这位行踪不定的道人下落。却是无果。”他眉心又渐渐凝了起来。“不过,那个时候知道他下落的人,只有一个。所以本王连夜去他府中,想让他带我去见这个道人。到他府中之时,府里的人却说他一刻钟以前已离了府,本王便骑马去追。” 这个故事,听来有些耳熟。 慕槿手中顿了顿,听他继续说。 “后来,本王在东陵与天圣交界之地追上了他。那时候,我与他皆是两日夜未眠。他的马儿,已累得趴下。我是在他换马之时追上的他。”宁安王面色有些沉,“本王请他带我去找道人,他却只说了一字,滚。那个时候,他不愿,所以本王和他打了一架。后来,他依旧不管不顾地走了。本王回了府,第三日,奶娘便去世了。” 慕槿闻言,眉头渐渐凝了一股凉色,问,“那你知道,他去东陵做什么吗?” “之前不知,后来听到过一些风声。他那个时候,也想去救人,等到了东陵之时,他想救的人就已经死了。”宁安王说着,冰沉的眼里也有些复杂,“从那时起,他便记恨上了本王,本王也记恨上了他。我们两人,因此势不两立。若不是他拒绝,奶娘也不会因见不到道人而很快去世。若不是本王,他想救的女子,也不会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而见。” 原来,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云盏处处打压宁安王的原因?皆是因她而起。 可现如今,她已回来了。云盏心里,可有放下当初对宁安王的成见? “你当初没有阻止他,他想救的人依旧会死。若你见到了道人,也来不及救人。当时,听说他的人,远在千里。派人去寻,来回也要三日。”慕槿淡淡地说,“这么久了,你们对此事结果心知肚明,又何必还要如此针锋相对。” 三言两语之中,她已然能猜到。他口中的道人,便是云盏的师父。 “习惯了。”宁安王眸色冷然,沉声解释。“当时我们都把原因归咎到对方身上,能有一个泄愤点。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对立。谁对谁错,也难说清。” 慕槿闻言,也没再问下去。 云盏当初是为救她,否则也不会在七年前,接到消息连夜赶往东陵。那个时候,他便已对她这样执念了么? 她很快将手里的东西弄好,放入了药箱。 “这几日头不要碰水,按时换药便可。”她直起身,客气地说,“我先告辞了。” 她还要去打探柚儿的消息。 “等等。” 刚迈出一步,背后便响起他沉冷的声音。随后,便是他起身,立在她身后。 “你愿意听本王把话说完,那你,还能再听本王说几句话吗?” 说出此话,他也不禁抿了抿唇,斜飞入鬓的眉如染了墨一般,将眼底的一丝忧色也衬得黑沉起来。 见她要走,原本犹豫的话也说了出来。出口过后,放在袍边的手却时握时松,略显紧张。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同人将心事诉说。似乎觉着压在心底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释怀。也不再因耿耿于怀而难受了。 慕槿回身,见他冰冷惯了的眼底露出一抹期许。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多心。点头,“可以,王爷请说。” 虽对他性子有所改观,不讨厌,但心底里却依旧没有同情与喜欢之感。 她本身就是性子淡漠之人,即便是曾经热情如火过,那也是过往的事了。如今,她不在天堂,那迟早也是要向地狱而去的。 不想遇见同伴。 宁安王垂了眸,冰冷的神色已变得平静。 “太妃说的事,本王决不会答应。”抬眼,看着她,语气沉冷而坚定。 犹豫片刻后,又皱眉问出了一句,“还有,本王想问,以前,你……喜欢本王,对本王的感情,是……真的吗?” 说完,他看着她的眼,冰冷的神色里,夹杂着一丝紧张。 慕槿听此,眉心不由得一蹙。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想了想,她还是抬眸,清雅的眼底不含一丝犹疑。坚决地说,“王爷,既然此事你亲自问了,我也要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疯子,疯言疯语,很多事情都当不得真。谁年少的时候没有疯过?即便是以前真的喜欢过你,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以后,我们之间,都是绝无可能的。” 闻言,他身子有半边僵硬。目光里,有惊有诧有忧有凉有郁,落在女子淡然而决绝的脸上,汇聚成了一股伤郁,眸光渐暗。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现在,我却觉得,更应该同情的人,是我自己。”慕槿淡淡地说。 这也是在她重生一次过后,才越发认可的想法。 末了,她施了一礼,道,“这亲事,非我们所愿。我一定会将它退了,还你,也还我一个自在。王爷,你既已问完,我也说得很清楚了,那我便告辞了。” 说罢,不待人开口,她便转身离去。 求而不得(三更) 女子的背影,清冷如冰。正如她的人,淡雅而清漠。若即若离,似近似远。想抓住,却又很冻人, 他的耳边,回响着她方才所说的话。 绝无可能。 她现在,便是这样认为的吗? 原本散去的冷冽又渐渐凝聚在周身,暗沉而孤冷。却又无端透着落寞。眼底,无人看得见的,暗自神伤。 忽而,他觉得,额上被砸伤的地方有些刺痛。这股疼痛一下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心里揪得难受。也闷得慌乱。 似是失去了什么东西,这样的疼将他唤醒。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平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压抑。 她说的,不会是真的。 不会的…… 冰沉的目光看向远处,带了几丝疑惑与留恋。可当他惊觉这样的感觉之时,才发现,他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一下子怔然了起来,又立在原地思索了许久。仿佛朦胧迷茫不能确定的事,立时顿悟开来。 这,便是喜欢,却求而不得吗? 突然间,似乎能感受到她以前心心念念之时,他给她的,只有疏离与冷漠。当时,她也是同他一样,是这样的感觉吗? 不过,回答他的,却是空荡荡的拱门,竹枝摇曳。如此刻般,孤零寥落。 ** 出了王府,殷非翎果然已不见踪影。 慕槿心绪不宁,提着药箱,行在街头。太妃找她,是为宁安王娶妻之事。看样子,她并不知道柚儿的下落。 那派来刺杀她的人,也并非是太妃。她用不着前脚杀人后脚便叫自己过去,多此一举。 只不过,感情的事,本就复杂,谁也说不清。只要非她所喜,非她所愿,也一定会断得干脆。若无必要,她也不会纠缠下去。 “姐姐?” 正往前走着,身后便响起一个声音。 慕槿回头,正见慕央唤住她,一脸疑惑。她的身旁,是向铷安。此刻正扶着她的肩,面容平静。 “你病未痊愈,受不得风。怎么出来了?”慕槿转身朝她走去,疑惑问。又偏头看向男子,“她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出府,你怎么也不替她准备辆轿子?她不能久行久站,你就打算让她一直走着?” 向铷安被问得哑口无言。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 “姐姐,是我想回府,顺便散散心。铷安今日向皇上请了旨,特地出来陪我。”慕央替他解释。“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见慕槿提着药箱,面色凝重的样子,不免关心过问。 “柚儿昨夜失踪了,我出来寻他。方才去了趟宁安王府,现下准备回去。”慕槿说道。 昨夜到现在,什么线索也无。柚儿是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能让他再出事。 “姐姐说的是你身边的小护卫?”慕央闻言,蹙眉问。又偏头看了眼向铷安。对于莲柚,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一直跟在槿姐姐身边,前段日子还去了学府。是个通透乖巧的少年。 平日里见着他,也是一副青雉却又故作沉稳的样子,且唯槿姐姐的命令是从。从来不与旁人多说一句话。 慕槿点头。 看来,慕央对柚儿还有些印象。 “姐姐,昨夜我坠水之后,铷安将我一路抱回去之时,我似乎见到有个人身形和他大体相似。不过,也不大确定是不是他。一身浅蓝色衣服,那个时候,他正抱臂负剑,往回走。我看他去的方向,应是行人较少的井水街一侧。”慕央回想着昨夜之事。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行到了路人渐稀疏的街尾。少年的背影很是出挑,平日里也见过。加上这是她睡过去之时见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以记得尤为清晰。 “你见过?”慕槿目光顿时一凝,问,“他行的是井水街哪一侧?周围可有其他人?” 昨夜莲柚所穿服饰,是浅蓝色不错。 据萝儿所说,她与柚儿走散了。那个时候,前面行人拥挤,他便没有往前,而是往回走,去了较为安静的井水街。 不过,若是从井水街过来,依旧可以到达百花街。柚儿想必是折了回去,想从那里过来。 慕央摇摇头,剩余的,她便没印象。 “姐姐,您别太担心,人一定能找到的。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她也露出几许担忧之色。 “不用。你身子不大好。让他陪你回府。我一个人去看看就行了,若有发现,想必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将他弄走的人。”慕槿淡声拒绝。抬眼看了眼向铷安,“你把她好生送回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威胁过后,慕槿才转身离去。 留下两人立在原地。 慕央哑然失笑,“槿姐姐人很好,从来不对人摆架子。方才的话,只是与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向铷安摇头,护着她往前走,“走罢。” ** 一道人影落地。 看着书房内垂眸一脸认真的人,他没有出声。不过,却依旧难以掩藏好自己的情绪。 “相爷。” 他低唤出了声。 很闲呐(一更) 坐着的人未理。 “相爷,今日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沈枫俯身,面色有些纠结。 近日堆积了太多的事,云盏得空便会去国公府惊鸿院转转。以致眼前的奏折已堆积如山。当今皇上却又太过信任于他,凡事只需他处理完毕,再将结果交由皇上便可。 “说罢。” 云盏低缓带着几丝慵懒的声音传来。全然听不出他身受政事所累。 沈枫见他开了口,心里却还是有几分犹豫。想了想,最后想出一个法子,方才委婉地说。 “相爷,不知道您,可喜欢小孩?”憋了半天,他终于问出一句。 他拱手低头,眉毛拧得有些扭曲。 闻言,云盏抬眸扫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继续批阅。“此言何意?” 平白无故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绕是云盏再聪明的人,也猜不到他本意何在,只会觉得他不太正常。 沈枫见他又问,反复酝酿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相爷,那,不知慕小姐可否喜欢小孩?”他又改问一句。 心想,这下应该能明白了吧。 云盏又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慕槿喜欢小孩与否他暂且不知。不过,他对于自己喜欢与否倒没什么在意。 又被反问。沈枫不禁凝神,想了一会儿,又问,“相爷,您如今未成亲,又对慕小姐极好,你们……” “你们……” 他问不出口,暗怪自己今日什么都没没想好便来了。深吸一口气,又鼓足气,再说,“相爷,您如今与慕小姐感情甚好,关系甚密。这男女之事,不知道相爷可,可有什么想法?” 换了种问法,似乎更加委婉了些。 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却让他问出这些话,确实难为他了。 云盏挑了挑眉,抬眼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几分思索。 莫非,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让他与慕槿更进一步的发展?还是,他想要干涉自己的私事,想教他男女之欢? “本相倒还没看出来,你于这方面还颇有心得。”云盏眼里含着几分兴味,一时也来了兴趣。“男女之事,本相虽时有想过,可这毕竟不是一个人都事。不是本相愿意便可以的。所以至今也未付诸行动。” 沈枫闻言,不禁拧了拧眉。 面色有些纠结,还有些疑惑和犹豫。 “相爷的意思是,您还没有和慕小姐……”他紧蹙着眉问。 不过,又想着这些事云盏怎么会好意思告诉他。只当他是忽悠自己的。一时有些困惑。 “你到底想说什么?”云盏奇怪地看他一眼,“先是问本相喜不喜欢小孩,又问本相男女之事。沈枫,你该不会是有看上的女子了吧?” 所以才委婉又委婉地询问他。 “不是。没有。”沈枫否认道。眉头皱在一起,嘴里憋着一肚子话,想了又想,终是红着脸问出了口。“相爷,慕小姐现在好像怀有身孕,买了堕胎之药,不想要腹中的孩子。属下想问,这个孩子是不是相爷的。毕竟,只有您与慕小姐走得极近,又对她极其爱护。所以……” 他得到消息,边连忙赶来询问了。生怕酿出什么大错。 “你说什么?” 云盏起身,语气沉缓地问,眼眸间有几分危险。气息顿时冷凝下去。 “我……”沈枫低头,感觉到这股不善之意,浑身如立针毡。 被这股气息逼迫,他不得不将所听所见的事详细说来。 听完后,云盏眉间舒缓了几分,唇角却是勾起一抹凉笑。“沈枫,看来,这些日子你很闲呐?” “不闲。”沈枫如实地说。“属下觉着这不是慕小姐一个人的事,若孩子是相爷的,那便该对这个孩子负责。倘若不是,那……便另当别论。” 说实话,此刻被云盏气势所迫,他也没了多少底气。 “不论她有没有孩子,是不是本相的。本相都心甘情愿地好好待她。不论她变成什么样,本相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她而已。”云盏沉缓道。 他想要她的身心皆属于他。也相信她。即便是不信自己,也要信她。她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所以,他绝不会轻信任何她没有亲口承认过的话。况且,这件事一眼便能论定,沈枫怎么会这么笨? 他当初怎么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且这事到底是否如你所说,真实与否,看来,得让她亲自过来训你一顿才是。”云盏凉凉地扫他一眼,“另,本相明日会离开京城,晚点回府。你暗中护着她,若有事,立刻通传。” 沈枫点点头。 “去打听一下,人具体在何处,有无受伤。若不行,便扩充范围,不论是谁做的,最后都交给她亲自处理。”云盏眼眸微深,沉缓道。 她的性子,有仇必报。且每次,都不喜他人插手。所以,他即便是担忧,也不得不暗中派人帮衬。 言罢,便将人给挥了出去。 沈枫立在门外,眨了眨眼,愣神片刻。 莫非,他在这里面弄错了什么? 他只是为了云相爷与慕小姐好,好像,被他给搞砸了。他这个没有过心上人的人,看来还是不了解这情意绵绵之中的人。暗叹一口气,十分纠结又疑惑地回仁医堂了。 ** 天色渐晚,出去的人都已回了。 唯独没有莲柚的消息。 慕槿手里,拿着一个半碎的手镯,凝眉深思。 她派人查过了,这个镯子质地上乘,玉也是非天圣之地所有。 “大小姐。” 门外进来一人。是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这是她院里的人,前些日子洛风从外面买回来的。 “大小姐,这是去外面采买的仆子送回来的信纸。她说这是有人让她回府转交给你的。”丫鬟规矩地递上的东西。 慕槿眯了眯眼眸,伸手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张无字的白纸。 “她还说了什么?”慕槿轻拈着纸,眼里划过一道幽暗。 等了这么久,她都快没耐心了。 “她送完信便走了,什么也没说。好像也没看清是谁塞给她的。怕出什么差池,所以赶紧回府拿过来了。”丫鬟如实说道。 慕槿点头,将其挥退。 她遂起身,朝着点燃的烛火走去。 信纸放到烛火纸上,上面隐约现出几字:亥时三刻,西城山外,一人独往。否则,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留活口。 “怎么了?有消息了?”二娘端着果盘进屋,便见慕槿立在烛火旁,皱着眉,若有所思。 慕槿将信纸递给她。 二娘看了眼,眉头一皱。再看一眼,皱得更深了。抬头看向她,“那你想怎么做?你真要一个人去?” 目前不知背后的人有何埋伏,也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若贸然前去,落入他们的陷阱便不好了。 “时间不等人。”慕槿眯了眼,将拿回手里的纸烧掉。直至烧成一团灰烬。 不管那些人想做什么,她都不得不接招。 她如今,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小姐,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还有,万一这是别人骗你的呢?现在知道你寻人的人,京城已有了不少。就连向将军也在派人替你四处打听。”萝儿一脸担忧之色。 若是让有心人知晓,那可怎么办? 向铷麟? 慕槿眉心一沉。向铷麟是云盏的人。若他出来帮她寻人,无疑是听了云盏的吩咐。 指尖轻动,问,“那云盏如今在何处?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一来打草惊蛇,二来她也料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犯险的事,她一个人便够了。 独往(二更) “向将军说云相爷有事,不在京城。否则,他定要亲自来寻了。”青萝儿吐了吐舌头。 就连她也感觉出来了。自家小姐和这云相爷的关系匪浅,近日来往甚密。依她看,这里面有些猫腻。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就这样坚定不移地认为了。 “对了,让你查的那两个人可有着落?”慕槿平静地问。 前夜百花节,遇到两个奇怪的人。说话奇怪,行迹可疑。所以让萝儿前去查探。 “小姐,你不问这事我还真给忘了。”青萝儿上前,十分惊讶,“昨日我在他们住的客栈巡了一圈,发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看见他们还去见了大少爷。我离得太远,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小姐,我怀疑,这两个人与大少爷接触,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何以见得?”慕槿敛眸问。 青萝儿想了想,又道,“我见他们手里有东西,好像是个什么镯子,拿给了大少爷。大少爷还很高兴,还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 她边说边点头,越发肯定。 慕槿斜眼挑眉,“你觉得,大哥贿赂?” 看她的眼神,不用她回答,便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行了,既然他们与大哥有关系,那也暂时不用管了。只要没有图谋不轨,那便各不相干。”慕槿思索过后,对其嘱咐。“今晚的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向将军那里,就先让他继续找罢。掩人耳目也不错。” “不过,今夜的事,有一个人必须知道。待我走后,你便派人前去告知他一声。”慕槿心底做好打算,方才吩咐,“既然敢做,那就有承受代价的本事。” 青萝儿似懂非懂地点头。想必小姐心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所打算了。 不多时,慕槿让人备了马,准备了一番,便连夜出府,赶往西城山外。 彼时,夜里飘起了小雨,细细密密地,覆遍了京城,盖过了座座山头。 山脚外五里,慕槿勒住了缰绳,看向不远处山头若隐若现的灯火,目光环视四周。 “你们都回去。” 她朝着暗处低声道。 无人回话。 “不必藏着了,你们跟了这么久,好意我心领了。我若还没察觉,恐怕连丧命了也不知。”慕槿披着一件青色的披风,眸光平静。“若是再跟来,别怪我不客气。” 话落,右手一挥,身侧暗处便传来一道闷哼声。几人随即从暗处出来,半跪于地。 “小姐,我们奉了主子的令,定要护你安全。请小姐不要为难我等。”一人护着手臂,低头诚恳道。 想必,她很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有说破。否则,方才那一针,足够刺入他的要害。 “茗风,并非我在为难你,而是你们在为难我。我现在要去救人,你们若是跟来,柚儿随时都有失去性命的危险。”慕槿沉声说,“你们若是不听,那大可试试,看是你们先动一下,还是我先让你们昏迷不醒。权衡一下,量力而行。” 她的语气,全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语毕,她扬鞭一挥,驾马远去。没入漆黑的山路,不见踪影。 “我在这里守着,你去找相爷,将这里的情况如实相告,我怕慕小姐会出事。”茗弋点了一人,那人点头,很快离去。 相爷说过,他不在,一切便听慕小姐的命令行事。现在这情况,着实令人担忧。 只能看着远远的山头,飘着细蒙的雨,打在脸上,连凉意也不觉。 不多时,慕槿已驾着马,从山脚一路行到了山顶一块平地。 地下沙石混合着泥坑,被四周举着的火把照亮,衬着飘飞的细雨莹莹发亮。 慕槿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已呈包围之势将她围住。保持着随时要将她人头落地的气势。 她目光看向对面,那里接近山崖边缘。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双膝跪在地上。 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襟也有些破烂,隐约可见的皮肉伤翻滚在外。 他的身旁,坐着一位女子,一个侍女上前,替她打着伞,伞角遮住了半张脸,只能见着一个下巴。 她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弯曲的匕首,亮堂堂的,是杀虎狼熊蛇的利器。刀口有几丝血迹,被飘飞的雨淋着,却也不能拭去。 “公主,人来了。属于已查探过,她只身一人前来,没有带其他任何人。山脚下已派了六十人包围,无人敢上来。谁敢上前,必杀无赦。”一人单膝跪地,对其禀报。“此事除我们以及她知道外,无人知晓。公主请放心。” 看不上你(三更) “嗯。” 低柔带了几丝得意的声音响起。在雨夜之中,格外地凉。 “行了,下去继续盯着罢,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女子又抬了抬指,将人退下。 须臾,伞角微高,露出女子的脸。 阴柔乖巧之中,带了几分柔婉可人。黑色眼眸里,不再是清澈柔光,反倒透露着丝丝阴鸷。不善之意尽显。 慕槿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眸光平静且清冷。果然,离了谢青含,她的本性便十足十地暴露了。 这样子,像极了当初她陷害自己的时候。分明欲除之而后快,却不得不故作隐忍之态。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嫉恨与毒辣。 “等了这般久,你可算是来了。只可惜,我现在心情不好,很不高兴。”苏瑾茹把弄着手里的匕首,不悦地皱了皱眉,矫揉造作地道。“不如,我们先玩玩儿罢?” 她抬头,眼里含着几丝雀跃与兴奋。 慕槿眯了眯眼,眼底隐藏着一丝危险。动了动唇,淡缓地开口,“今夜你引我至此,目的何在?我身上,难不成还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能让你这样高看我,倒算是我的不对了。” 苏瑾茹这样的人,容不得别人比她千般好。想必她宫里的漂亮女子,已被她刮的刮,剥的剥,所剩无几了。 “呵呵。高看?确实是高看啊。”苏瑾茹低低地笑着,笑得满脸虚伪,“你还是第二个能让我如此讨厌憎恨之人,不得不说,有些本事。可是,你要知道,凡是得罪过我的人,无一例外,都没一个好下场。我觉得,你也很想试试。” 本来,她也不打算在还未离开天圣之时便找这个女人麻烦的。 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己过不去。一见到那双眼,便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所见到的一双眼睛。同样地令人讨厌,也令人打心底里感到害怕。 特别是前夜,青含哥哥拿了她簪子,碰了这个女人的发簪。让自己恨不得想剁了她的手。 最后,她却还用着那样侮辱讽刺的口吻,拒绝了她从来不愿拒绝的人,让她本就动了杀意的心思更加地深。 旧账新仇,如今正好一起算。 若是今夜杀了这个所谓的郡主,整个天圣拿她也没有办法。一人之死,还换不来整个国与她为敌。 东陵如今,更甚以往。她之所以敢做出这样的事,又何尝没有底气? “这个小子,之前我就了解过。他是你的弟弟,你对他,很是爱护。不仅送他去天圣最难入的学府入学,还亲自教他习武练剑。对他很是看重,不似血亲却胜似血亲。”苏瑾茹低笑道,脸上露出几丝不屑之气。“就算,今夜你们二人都死在了我手里,也没人替你们申冤。毕竟,是你们两个绑架了东陵国的公主,欲得血蛊,控制青含哥哥。却不幸被赶来救我的人打落了悬崖,死无全尸。” 说着这样的理由,连她也不禁笑出了声。 这样得意颇有心计又满怀恶毒心思的女子,一直以来,都伪装得极好。 慕槿不动声色地看向两旁,又抬眼看向对面,头上的雨飘若白絮,覆在了她的眉睫。莫名生出了几股寒凉的美。 “你的条件。” 她淡淡地出声,眸色如她的话一样冷漠。 七年了,苏瑾茹依旧本性不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对谢青含的情意倒是一往情深。 也不知道,当谢青含知道他面对了如此久的女人,是这样的恶毒。会不会庆幸发现的不算太晚,遗憾没有去烧高香。 “唉,我的耐心,向来不够用。现在,又暂时不想同你玩了,怎么办?”苏瑾茹微皱了眉,一脸可惜无奈样。“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他会不会配合我再另说其他吧。” 手中的匕首慢慢贴向莲柚的脸,冰凉的雨混合着刀口的血缓缓地在他脸上擦拭。最后,苏瑾茹挑开了堵住他嘴巴臭布,笑了笑。 “只要,你肯舔一下我的脚上的这双鞋,再给我好好地骂那个女人,说不准我一高兴,便会饶了你,不取你性命。嗯?”苏瑾茹拿着刀背,挑起莲柚的下巴。 他的脸上,有几块血痕。青的紫的红的一片,嘴唇泛白,看得人揪心不已。这伤痕,明显有刀伤和鞭伤。身上各处,皆是如此。 慕槿见此,目光立时沉冷下去。坐在马上,眼神冰冷得如千尺寒冰,百尺冰潭。 “呸!”莲柚眼神厌恶,朝她的身上吐了一呸口水,“恶心!你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废话?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蛇蝎心肠,恶毒丑陋的女人!你不得好死!活该你喜欢的人看不上你!姐姐,你快走!千万不要中了这个女人的计!她抓我,就是为了取你的命!姐姐你快走!快走!” 他又立刻转头,对慕槿大声吼道。 苏瑾茹眸中尽是怒火,抬手便给他重重一巴掌,将跪着的人扇倒在地。似是不解气,又给了他好几个耳光,将人打得眩晕不已。最后狠狠地踹了一脚,将人踹得疼得蜷缩起了身子。 “哼!贱杂种!竟敢对我动手!果然活得不耐烦了!什么叫我 不放过(一更) “你若是敢上前一步,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苏瑾茹偏头,看着已下马走过来的女子,心底莫名觉得颤凉。 自己的人将她包围,若她敢有任何异动,随时都会被箭弩穿心。 慕槿眸底冷如寒冰,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又冷冷收回,脚下步伐缓缓地往前,嘴边噙着一抹冷意。 “你以为,我来这之前,没发现是你么?你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做么?还有,就你带来的这些人,你觉得会是我的对手么?”慕槿步伐缓慢,四周包围她的箭驽也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你这样盼着我死,你到底想要什么?又在怕什么呢?还是说,你永远都是如此,懦弱又恶心地蜷缩在阴暗里,对自己所做过的事不敢承认。” “怕那些冤魂吗?这些年来,你日日夜夜都逃不了那些噩梦吧?梦里,你死了多少回,又被千刀万剐过多少次呢?”慕槿眸光凉沉如冰,“可到底,那些都只是梦而已。我不介意帮帮你,将那些都变为现实。” 苏瑾茹想要的,是她的命。七年了,该算的帐,确实也该算一算了。不过,在这之前,她想讨点利息。 “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也不论你到底有何目的。死在我手里的人,全都该死。挡了我的路,就得去死。怎么?如今你也想替那些短命鬼报仇吗?呵,这得多大的正义,多大的仁慈啊?”苏瑾茹手里比划着匕首,笑得冷岑岑,忽而眸光一暗,“哼,想要从我手里救人,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你们,都给我上!不留活口!” 话落,闪着黑光的箭驽便如长了眼睛一般,从四面八方射来。似要把中间被围困住的人变成活靶刺猬。 慕槿眸光一凛,跃地腾身。袖中银针齐发,针针如鹅毛细雨般密集,飞向四周闪闪发亮的眼睛。 身手利落迅速,如狼似虎般敏捷可怖。耳边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夜里的山头,竟莫名生出一股阴暗之意。 苏瑾茹眼里生出一道嫉恨阴鸷之色,看着避开浸了毒弩箭之人,动作迅敏而矫捷,心里的怒意渐渐燃烧成了一股火。 直至手底下的人已所剩无几,看着女子渐渐向她逼来的气势,让她心底又恨又怒又怕。 惊乱气怒之中,她一把扯过地上的莲柚,抓住他的衣襟,拖着他的身子直往后退,手里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目光盯着已经将人解决得差不多的女子,那凌厉的气势中,一双猩红的眸子像极了山里的野兽。 她的眼……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让他人头落地!或者,从这里摔下去,死无全尸!到时候,你就等着和他一起去见阎王吧!”苏瑾茹脚步后退,手里颤抖地抓着他的肩,长长的指甲也被折断了一根。 前面还有两个人在护着她。 她就不信,那个女人,不会将他的性命放在眼里。要是敢上前一步,她定要这个女人不得好死。 “若想让我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强打起心里的镇静后,苏瑾茹冷哼一声,从怀里扔出一瓶药,落到慕槿脚跟前。滚了几滚。“只要,你将这个服下,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放了他。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将他脖子割了,肚子剖了,里面塞满毒蝎子,从这儿推下去。你要知道,我从来可没耐心。” 说着,又拽着莲柚的衣襟,往后退了几步。苏瑾茹心底有些畏惧,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的身手如此厉害。她带来的人,武功皆是不凡,却也被她轻易制住。 身后,便是幽黑不见底的悬崖。此刻飘拂的细雨没入其间,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伞已落,剩余的几人,即便是再小的雨,也将发丝衣衫浸润得发凉,贴着皮肤,瑟骨直沁入了心脾。 慕槿低眸,看着滚在脚下的瓶子,俯身将它捡起来。她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毒药,能出现在苏瑾茹手里,也定是害人不浅。 “这个药,是个好东西。只要你吃下它,便可将你的四肢筋骨软化,腐蚀掉你的血肉。但在这之前,你会感觉身上有一股火,火烧得全身燥热难耐,如附骨之蛆一般,难受得想死。”苏瑾茹笑了。 得意阴狠之色尽显眼底。 “这个时候,你会急需要个男人来扑灭这股火。野外苟合的感觉,相信你还没有尝试过。今天我大方,给你放荡的机会。”苏瑾茹眯了眯眼,眸子里满是算计。“到时候,我会让他们都来瞧瞧,特别是,那个什么世子,还有你的王爷。我相信,到时候他们见到你如此恬不知耻,风骚卖弄的欢愉浪荡样子,一定会恨不得在我之前杀了你。因为,那个时候,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放心,一个男人不够,我会给你找十个,十个不够,那便二十个。” 说着,她眼里也泛着几丝期待。看着对面一脸清冷的女子,尽是得意嚣张之色。 “这个药,可不是出自东陵。也并非天圣所有。到时候,我要看看,天齐太子该如何解释。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背下这盆脏水。毕竟一箭双雕的感觉,还是很久都没体会过了。”苏瑾茹沉了沉声,“你的时间不多了,要么,现在就喝了它。要么,我便让他替你尝尝这个味道。反正,不论是你们其中的谁,都无所谓。” 她一手抓着莲柚的衣襟,眉色间尽是不耐。看着对面的女子,满口威胁的语气,眼里划过几丝恶毒之色。 慕槿清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让人看不透情绪。然后,又缓缓下移。 眸光落在满身伤痕的莲柚身上,眼底的寒凉彻底化为寸寸冰霜。飘拂的细雨似乎越来越密集,打乱了她额前的发丝。 他的额头上多了几丝血迹,飘飞的雨混合着汗液从伤口滑下。 若不是苏瑾茹方才动手,将他本就血污不堪的衣襟推乱,她也不会看见,莲柚的脚上,还被套着铁链子。 两颗铁钉穿过脚踝,连着链子,只为了防止他逃跑。铁钉上都布满从脚踝流出的血,染红了黑色的铁。每牵动一步,都是锥心剜骨般地疼。 此刻,他已被苏瑾茹勒着脖子呼吸困难,皱着眉头紧咬牙关,却未吭一声。 “姐姐,快走……” 艰难地转头,看向慕槿,目光含着担忧,从嘴里挤出这几字。 “你闭嘴!”苏瑾茹偏头,提拉着他的衣襟,怒斥他一声。 却不料,这一拽,衣襟滑落几分,便将他胸前的一个印记给露在了外面。此时映入她的眼,神色满是惊骇。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啊!” 却在下一刻,脑袋上传来一道疼痛。被人用脚狠狠踹开,半个身子滚入了泥坑里。痛呼不已。 不知何时,几乎就在苏瑾茹分神的一瞬间,慕槿便将挡在身前的两个人解决。一脚狠踢向她的脑袋。 此刻,苏瑾茹摔入泥坑,脸上被染了浸湿的泥土,狼狈不堪。她半个身子立在坑中,第一时间便想着赶快爬起来,教训那个女人。 却在下一刻,泥坑之上,缓缓覆过一道细影。四周落地的火把的光,照亮了渐渐走近的脸。 细密的雨从四面八方打来,将女子的眼前映得朦胧一片。打湿了墨发,打湿了青色的衣衫。脸上爬满了细密的雨,似是在浇灌着心中的怒火。 瑟凉的山头里,苏瑾茹看不清四周的一切,却独独能看清那双被火映红了的眼。是火映红的,还是本就猩红的,都同样令她感到恐惧不已。 就如七年前,有个人拿着一把刀,拖曳着受伤的步伐,在万人包围之中,缓缓向她逼近。 恐怒惊怕,畏惧慌乱。一瞬间所有可怕的思绪都涌上了她的心头。看得她直想后退,但是,却退无可退。 “你,你别过来。若是你敢杀了我,不仅天圣皇上不会放过你。就连青含哥哥,还有东陵,都不会放过你!你若是敢,我就——” “啊——” 一道凄厉的女声响彻在雨夜山头,密集的雨打在各个角落,让人辨不清这声从何来。 白花花地交缠在一起(三更) “嗯嗯……啊……嗯……” 这道娇喘声混合着粗重不一的声音灌入众人耳中。且越发地放浪撞耳。 明白这道声音是什么的人,有的不禁面颊一热。可一见到眼前的这些尸体,顿时便被恶心战兢感代替。 “大人,这里有人。” 有人寻着声音查探到地方,扭头对清点尸身的茗弋大唤。 几人走到泥坑处,见到下面的场景,不由紧蹙着眉头撇开了头。齐齐向立在不远处的谢青含看去,面色复杂。 泥坑里,几具白花花的身体扭曲缠。绕在一处。衣服撕碎散落在周围,正在行鱼水之欢。 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最底下,是一个女子。身无遮蔽之物,左右两方,以及上方都是同样光着身子的五个男子。 他们手脚缠绕在一处,以一种极难的姿势保持着重叠交缠,以及冲撞进。出的猛烈动作。 女子与男子的淫荡之声不绝于耳,目含春水,面色潮红,面色极其享受却又皱眉似含痛苦。 “这……”东陵国的侍从见此,不由扭头吩咐手下,“还不快点过来,将他们分开!” 这简直是,太丟脸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这好端端地,他们东陵国的公主,竟然在此同人苟合。不仅不顾形象,且还是一女五男。淫喘之声都快把这里的人耳膜戳破了。 今夜这里的人,可不仅仅是他们东陵的人。丟脸都丢到别人面前了。以后都没这个脸面出去说这是他们东陵的公主。 有人连忙下来,将苏瑾茹身上的男子拽开。可是,其中一个与她贴合得太过紧密,费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弄出来。反倒是因为这样的举动,让她娇喘的声音更大了。 细雨密集地打落在这里的人身上,让人感觉到丝丝凉意。洗刷掉污垢,却不能磨灭掉所见的惊恐。 最后几人一齐用力,才终于将苏瑾茹身上的人弄下来。一些遗迹和血液洒落在她身下,顺着雨水和密林里的甘泉往外流。那个地方红肿了一片,看得人好不狼狈。 “啊……嗯……” 最后一道声音从女子嘴里发出,头一偏,人便晕了过去。来的人立刻将她从里面弄出来,裹上一件湿冷的衣服,连忙将人给打伞护在一旁。 过了半响,她意识不清地挣了一次眼,嘴边颤抖地喃喃了几字,又彻底晕了过去。 “慕槿,我要你死……” “我不会放过你……” 但凡离得近的,都听到了她说的话。 一时间,有的人便抬头,看向立在雨中,静立不语的青衣女子。 即便是浑身都沾染了血腥味和污垢,那直挺的身姿,依旧让人觉得清雅浅然,不染纤尘。 此刻,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倒在一人怀中。安静得仿佛一只累着了的娃娃,粉雕玉琢般的脸颊,乖巧得不像话。 浑身湿透了,两颊也红红的。脸上和手上都是血和雨水的痕迹。 一人见此,不免眉头一紧,又面色沉沉地走向谢青含,拱手禀报,“皇上,公主在此处发生这样的事,绝非偶然。且这里死去的人,都是公主带来的侍卫。这件事,我们定要查个清楚,让天圣给我们个交待!公主的侮辱,不能白受。” 此话一出,有人顿时将目含投向他。 “方才公主说,是这个女子害的她。末将恳请皇上准许,让我将她捉拿,审问一番。好给公主,给皇上一个交待。”他沉了沉声,足以听出他话里的愤懑。 那个女子,他可是识得的。名字,他也听过。太傅之前早有吩咐,若是有了机会,定要让天圣国乱。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谢青含抬眸,眼底含着一丝淡郁,看也未看地上被人狼狈护着的苏瑾茹。反而瞥了眼不远处,倒在一人怀里的女子。又淡淡收回眼,没有说话。 “皇上既然没有决断,那末将便当您是默认了。”这人拱手,中气十足道。 “朱将军,这事皇上没有点头,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若是识相,就赶快回来!”无城见人擅自行事,不由在后面出声制止。“先将公主带回去,好好问清楚一番才是。你这样——” 话未说完,已被人抬手截断。 无城面露不解地偏头看向他,“皇上,您——” 欲言又止,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朱呈带着几个人,向不远处的人走了过去。 “这个女子,末将要将她带回去审问。还请你将她放开,退到一边。我们公主在这里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若是不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东陵的百姓还有朝臣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朱呈走过去,气势颇足。低头看着抱住女子的人,铿锵有力且十分傲慢地说道。 做主(一更) 这次,占理的一方是他们东陵。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心里的底气不免有些足。 话一出口,男子理也未理,岿然不动。抬手抚了抚怀中女子的额头,发觉有些滚烫。他的眼底略暗了暗,立刻将她打横抱起。 “慢着。”朱呈拦在前方,神色不善。“还请相爷将人交给我等,这个女子,心思歹毒。我们公主此番出这等意外,天圣国该怎么给我们一个交待?您要知道,这可不单单是惩戒责罚一番便能了事的!” “您现在若是不将人交给我们,那——” “说够了么?” 这道声音极缓极凉极魅,比细密贴到衣衫上的雨还要凉上三分。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冰寒。不难听出他此时的不耐烦。 “相爷难不成是想包庇这个女子?”朱呈皱眉,不悦地质问。 难道,就因为他是天圣的相爷,所以人人都得怕他吗?名声再大又如何,一只手还伸不到东陵来。他朱呈可不怕。 先前礼让是客气,现在对方不将人交给他,那也别怪他不客气。 “是又如何?” 云盏眼眸微眯,眼底含着一丝危险之气看向他。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身处寒凉而难以逃脱。 朱呈对上他的眼神,不免被慑得缩了缩瞳孔。可很快又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冷哼一声,“相爷若执意如此,那可别怪末将不客气了。” 朱呈抬手,让人将他包围。 茗弋等人扶着受伤的莲柚过来,见此想要上前,却又被人示意顿住了步子。 “要找麻烦,随时来找本相。但不是现在。想留住狗头的话,滚。”轻描淡写的几字,从他嘴里说出,让人觉得仿佛如坠数九寒天。 语气间,尽是不容拒绝。微蹙起的眉头,无疑是在表明此刻极其的不耐。 “我来。” 宁安王走近,站在朱呈与云盏之间,眉头蹙得紧,语气沉冷。 冰沉的目光看着被人抱在怀里的女子。细密的雨被人很好地遮挡,飘落不到脸上。 衣衫尽湿,脸颊微红,安静地靠在别人的胸膛,心底一处莫名被牵扯,沉闷感压在心头。 云盏眸光凉凉地扫他一眼,并未理会,手中也丝毫未松动。抱着手里的人不放。 “宁安王,你来得正好。您乃是天圣的王爷,皇上的亲弟弟。我们公主如今在你天圣受人迫害,受尽屈辱。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待?”朱呈竖眉迫问。 心底里一口气压也压不下。 宁安王背对着他,对于他说的话充耳不闻。冷冽的目光与眼前的男子相对,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过了好半响,朱呈见无人理,脸色很不好看,盯着前面那个背影,“宁安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想包庇她?” 朱呈抬手指他,问道。 就一个女人而已,且非生于皇室。一个两个权贵,都拿来当宝贝护着。当他们东陵没人了吗?不是他们的地盘,就这样被人欺辱? 想到太傅临走前的嘱咐,朱呈心里一横,势必要将这事闹大。最好,也将天齐牵扯进来。 想罢,他冷哼一声,拔剑向前迈出一步。 “你呃啊——” 却不料下一刻,冷光乍现。壮硕的人眼睛瞪大,直挺地倒地。 气绝。 两把刀,一把穿腹,一把劈头。皆是致命伤。 宁安王未回头,眸光冷冽。看着眼前俊美男子的侧脸,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与自己的想法会有一日有所相同。 头上飘飞的雨打在两人泄下的墨发上,一紫一墨,凉寒交持,无端添了一股冷寂。 “东陵皇,不必言谢。”云盏抬眸,眼底凉意瑟骨,语气低凉沉缓。“今夜,你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雨夜静寂,有人按耐不住寂寞,与人苟合至天明。手下为了阻止,皆被其所杀。郡主,什么都没做。若是听不明白,那本相便只好让阎王爷为你们解释了。” 沉凉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的人,人人眼中皆露出惊愕之色。即便眼前被细雨飘打着,覆住了眼,却也依旧能看清,他眼底,究竟是怎样令人胆寒惊惧的妄意。 这么多人在此,他怎么能凭空捏造…… 且这话意在何处,针对何人说的。这里的人岂会不明白?现在,有半数多的人都是天圣国带来的。 其中,要数云盏的人最多。他们即便是想做什么,也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如何。 仗着人多势众便口出妄言,实在是可气。 东陵的人即便不平,碍于方才朱呈的教训,却也不敢上前。一触到他眼底的狷傲,竟连一丝反驳也不能。 只是,这个人,凭什么…… 直到人已离去,他们依旧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皇,皇上。我们怎么可以任他摆布?东陵,东陵可是您说了算,您真要将此事罢了,听他的诬陷造谣?”一人面色微急,看到身旁的人无动于衷,不免有些着急。 虽然苏瑾茹行事恶劣,脾气古怪。私自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宫女性命,也不得民心。但是,好歹也是东陵的人,怎么能放任他们…… “你认为,东陵,如今是我说了算么?”漠郁的声音传入耳中。悠远而低浅,不难听出其中嘲讽之意。 他立时哑然。心里却暗自叹气思索着。 他能说,一开始,就不是么? 突然间,他似乎也明白了谢青含的用意。只低头退到一边,噤声不语。 谢青含眸光依旧清漠,看着飘飞的细雨下,仿若莹莹白雪,覆住了整座山头。那消失的背影下,似乎有些东西,那样的似曾相识,却又正离他而去。 就像这漫天的雨,细细密密的,不知洗刷过了多少尘垢,那些翠绿淡黄的叶啊,却总是记不住它来过。 来了又忘,忘了又去,循环往复。终究只换得一个似曾相识中,慢慢逝去。 ** 相府,屋子里烧了炭火。 暖意融融。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添着炭火,端着热水,看着床前替人把脉的大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原因无他,只因屋中还立着一人。从头到脚,身上都是雨水打湿的痕迹,地上还有未干涸的水痕。 而他却是立在床侧,负手而立,盯着床上的女子,眼神半分未移。 方才她们见到相爷抱着一位女子快步进府中,面色凉寒,眼底有一丝着急。 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见到相爷如此失态,险失镇定的样子。并且,还是第一次见他抱着一个女子进入房中,睡在他的床上。 若是换做以往,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但是,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们眼前。迫人不得不信。 待到太医起身,让开了身子,她们才得以看清床上的人。这么一瞧,心里不免惊诧了几分。 这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吗?便是那位得了皇后封赏的折香郡主。 他们相爷亲自将人抱入房中,看起来与郡主关系不错。 可这关系…… 这大小姐,不是宁安王的未婚妻吗?这时候相爷将她抱入房中,若是被人知晓,只怕相爷与她的声誉皆会受损。 “方太医,如何?” 见人拿开了手,云盏便迫不及待地问。 “回相爷,郡主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加上半夜未合眼,太过疲惫。又淋了半夜的雨得了温病,所以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等老夫替她开副药方,待她喝下,歇几日便能痊愈了。”方太医恭敬道。“不过,以郡主的身体,大抵睡一日便好了。” 巧妙地避开了称呼,心里不免落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还能有一日,让他有机会给慕槿配药。着实受宠若惊。 毕竟,慕槿的医术他可看在眼里。虽手法简单,却极为精妙。所用之药,皆是药性极好但副作用却很少的药。 永被爱惜(二更) “可确认过了就这几处伤口?没有哪里疏漏?她现在昏迷不醒,身体可会觉着不适?病情不会反复?”云盏沉着眉,担忧地问。 “没,没有。请相爷放心,老夫现在就去写药方,让人去熬一副让郡主先服下。”方太医抹了抹汗,没想到他会这样担心。害的他小心又小心地回话。生怕有哪里不妥。 “嗯。”云盏低应一声,拧了拧眉,又问,“这几日,她身子大体会虚,可需要注意些什么?比如饮食起居。” “呃……”方太医愕然,其实,并无什么大碍。相爷会不会太紧张了。想了想,他才道,“忌辛辣冷凉之物,其余一切如常就好。郡主淋了雨,身体受了寒,身子不能再着凉。屋内可以多添一些炭火。剩下的,便再没事了。相爷请放心。” 他能想的都想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嗯。”云盏拧眉,低应一声。抬手将他挥退。方太医颔首应下,没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句,“方太医就在府中留宿罢,本相派人在隔院备了一间客房,待明日她醒了,你便可以离开。” 此话一出,让刚迈出门槛的方太医老腿踉跄了一步。抹了抹额头,点头应是。 看来,相爷还是对他的医术不放心呐。 “相爷,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您要不要——” “东西留下,下去罢。今晚,谁来也不见。” “是。” 丫鬟上前询问,云盏抬手制止。拿过她手里的东西,让人退下。 待门关上,云盏便将热水盆放在床边。拧了帕子,认真轻柔地替她擦拭着脸和手。 即便屋里暖和,身上的衣物也让丫鬟烘烤了过后才给她穿上,但她的手脚却依旧冰凉。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 起身去加了两块炭火,又给她添了一床被子。过了半响,依旧不见她手脚回暖。想了想,他又去屋里拿了几件衣物,出了房门。 片刻后他进屋,手里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女子安静地睡在床上,脸颊微微泛红,呼吸匀称。乖巧得不像话,看得人不忍移开眼。 云盏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很少见过这样子的她,少了平日里的锋芒,淡雅清浅,容易接近。 若是,他没有遇见她,这辈子,注定会缺少很多东西。没有再次相见,恐怕,他的心会永远没入深渊里,寻不到何处是希冀。 “还好,你回来了。” 他轻抚了抚她的脸庞,语气尽是轻缓。 待药渐温和,他才拿过勺,舀了一勺药,放到她嘴边。刚触碰到药汁,她便蹙起了眉,似是觉着苦,不自觉地抿紧了唇,药也没喝下去。 见此,他不由微俯身,嘴唇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字。她才松了松唇,轻咽下一口药。 如此反复过后,半哄半就的,碗里的药才被喝得差不多。 起身,却觉下摆一紧。低头,便见她的手拽着他的袖摆,眉头淡蹙着,似是睡不安稳。 “父皇……” “母后……皇兄,别走……”她闭着眼,嘴边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几字,“求你们……别走……惜儿找…好久,别走……好不好……” 她的手,紧撺着他的袖摆,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 “别走……” 她眼角滑出一颗清泪,梦里,似乎遇见了很伤心不舍的事,难以安睡。 云盏见此,眸光不由微烁。薄唇抿了抿,又坐下来,握住她的双手。散去她手中的冰凉。 “不走。”他动了动唇,皱着眉,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和担忧。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低缓凉柔地道,“不会走了。” 末了,注视着她安静的睡颜,低语了一句,“再也不会。”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脆弱的时候,仿佛清风一吹,就如同那脆弱的嫩芽,轻轻折断。需要小心地呵护,永远地爱护着。 他的掌心,是暖和的,比屋里的炭火还要暖。目光里,暗色尽退,化为不易见的柔和。这一切,都只为她。 只因是她。 “皇兄……惜儿找到你了……” 女子眼角的泪已停止滑落,嘴角轻轻扯着,似是满足,喃喃梦语。仿佛已渐渐熟睡。 云盏敛了敛眸,掌心的温暖包裹着她的凉意。 他以前偷偷打听过,惜儿是她的小名。她的父皇母后打小便这样唤她。她应该永远被爱惜,永远被人珍惜的。 只是,对于那件事,给她心底里造成了太深的伤害。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活得都很累。若是可以,他很想有那么一天,她不再烦恼,无忧无虑。 轻抚了抚她的眉头,让它渐渐舒展。额间传来几丝凉意,她的身子,还是不大暖和。 半响后,他眸光暗了暗,退去了外衫,留下薄薄的中衣。轻轻地掀了被子一角,躺在床上,将她护在怀里。 占便宜(三更) 她的手被他握着,已有些暖和。但是双脚却依旧凉凉的,如水一般。他侧身拥着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睡得安稳。 云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闭着的眼眸,遮掩了眼里的清冷。眉间淡雅而娇柔,似乎拨开了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丝丝涟漪。 琼鼻朱唇,玉颈白皙,嫩得似要掐出水来。看得他心底痒痒的,嘴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这笑意,快要把冬日里的雪儿,手心里的白糖都给融化了。 这般美好,如此静寂。现在,她就在他怀中,谁也抢不去,谁也夺不走。心底深处,感觉到了一股安心。 女子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暖意。不自觉地向暖炉靠拢,嘟哝着嘴翻了个身,将人环抱住。 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被她这么一抱,小手不安分地横在他的腰间,便让他身子僵怔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眼底暗光烁了烁,叹了一口气,两手将她拥得紧。 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最终,也在暖和的床榻上,渐渐入睡。 **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 她似乎见到了父皇,母后,皇兄还有曾经的将士。他们来了,在她身边,谁都没有走。每个人脸上都是开朗的笑容。 父皇在书房板着一张脸,看着底下嬉皮笑脸罚站的她,朝她扔出手里的书。母后缝了一件新衣,欢喜地让她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皇兄从学堂里归来,和她练剑比试。带来了她最爱的糕点,吃到嘴里满是甜意。 枝头的雪融化了,不再压着枯条直不起身。啪嗒啪嗒的水滴往下掉,落入了石头缝隙,很快就不见了影。 宫里被她弄坏的东西又重新修葺,鲜亮夺目。各宫娘娘见了她依旧避而远之,眼不见为净。 她看到了很多人,想起了很多事。但这些人这些事,却在最后一滴雪融化之后,慢慢变得模糊。 暖暖的光芒之中,他们朝她招了招手,清晰的脸渐渐从眼前一个个地消失。 “丫头,你可不能再顽劣了,你看看,堂堂公主,将宫里弄得乌烟瘴气像什么话?”父皇的责骂声远去。 “惜儿,快过来,这是母后新做的衣裳。知道你喜欢颜色艳艳的,看看喜欢不喜欢?”这是母后的声音。 “皇妹,为兄听几位公子说,你近日闲得慌,又捉弄了他们。将蛇虫蚂蚱放他们澡堂的衣服上。我是过来替他们好好说说你的。不要让为兄难做啊。你要教训他们,下次为兄和你一起,蒙着脸偷偷地去。不要光明正大,很容易被发现的。”这是皇兄。 “娘娘,公主就在前面园的岔路口。” “啊?什么?快快快,快走。走左边,不不不,右边。别挤啊……” 这声音,七嘴八舌的,一团乱。 直至最后一人的声音消失在耳畔,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眼前。她缓缓睁眼。 素色的帷幔,呈花之状,悬在头顶。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清晰,身上似乎也恢复了知觉。周身都是暖暖的。 只不过,腰间有些紧。 她疑了疑眸,伸手抓去,却似乎被一只手给握住。 手? 慕槿眸子下移,抓住那只手,慢慢拿出被子。手指修长,润华如玉。正与她五指相扣着。 偏头,便对上一双幽深凉笑的眼。那似笑非笑的脸上,勾勒出浅浅的笑容。带了三分风情,七分魅冶。 这一下看得她不由晃了晃神。 “醒了?”低缓缱绻的声音如琴音一般,缭绕磁性地卷在耳边,撩拨着心底的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被这道声音唤回思绪,慕槿立刻挣脱了他的手。低眸疑问。 脑海里,又回想起昨夜的事。 是他,带她回来的…… 她只记得,在她晕倒前的最后一刻,有人接住了她。跌入了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觉得踏实又安心。 昨夜,也是前所未有的好眠。 “这里是我的屋子,我的床。我不在这里,那你说,我该去哪儿?”云盏挑眉,淡缓的声音传入耳中。不难听出其中几分戏谑。 他怎么净是占她嘴皮子便宜? 慕槿耳根子一红,将他推开便要起身。却又被人拦住,压在身下。 “你不仅霸占了我的床,还占了我一晚上的便宜。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占回去啊?”云盏将她轻压住,声音略哑,眼眸里尽是笑意。 占他便宜?谁占谁还不一定呢。 想着这个,慕槿便微低眸,瞧了瞧自己完好无损的中衣。稍稍放心下来。 虽然醒了,但碍于昨夜的事,身上依旧有些无力。所以不能一下子用力将他推开。 比我没良心(一更) “那,你昨晚带我回来,外面……怎么样了?”慕槿低着眼眸,不敢去看他。 她想死昨夜的事,心绪便沉了沉。 “还有柚儿,他人呢?”想到这个,她抬了眸子看着他,眼里含着一丝担忧。 没有要苏瑾茹的命,不是她心软,也不是苏瑾茹罪不至死。而是,要让她生不如死。便是活着,也要日夜活在忏悔害怕不安之中。 柚儿昨晚,受的折磨并不轻。她杀了很多人,也以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后,她会让苏瑾茹慢慢地还,比昨晚,还要难受千倍百倍。 “他在隔院歇息。我昨夜吩咐了灵师前去替他处理伤口,虽然重伤,但暂无大碍。待会儿我带你去瞧瞧。”云盏低声安慰。 “嗯。”慕槿低低地应了一声,垂着眸看不清神色。“昨夜,来了不少人,他们都看见了。你不该带我回来,苏瑾茹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我得回去。” 云盏将她留在这里,无疑是给他添麻烦。以苏瑾茹那个恨不得活活吃了她的样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说着,便要起身。 云盏抬手制止,将她压着,“你先在这里休息,待身子好了再出去。其余的事,皆不必管。不必担心。没人敢来吵你。” 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勾唇笑了笑,才掀了被子起身,又替她拈好被子盖着。“时辰尚早,你再睡会儿。” 他转身,要去拿衣服。 却在下一刻,手上一紧,手心里传来一股柔暖。慕槿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他。 云盏回过身来,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低柔地问,“怎么了?是要我留下来陪你?我去外面拿点东西,很快就回。” 反手将她握住,幽深的眼眸如化了雪的阳春三月,水雪交融,缠绵而缱绻。 她抿了抿唇,眼里划过一抹犹豫之色,见他盯着她,又低浅地开了口,“我,睡不着。我想去看看柚儿。” 她还是担心。 连她自己也未发觉,这时候的她,很像小孩子一样,小声撒着娇,有些依赖和不舍。看得他心里一紧,眸底略暗了暗。 “好。”云盏点头,动了动唇,“我陪你去。” 放开了她的手,去拿了一件厚软的貂裘。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床边。 慕槿坐起身,想要掀了被子,拿过衣服。却在下一刻,神色微变。 人往被子里缩了缩,露出两只眼睛。不自在地低了低,看着端着热水过来的人,两只修长的腿正立在床边。 云盏穿好衣服,再拿她衣服过来的时候,她已起了身。这会儿端了水过来,不过转身的功夫,却见她又缩进了被子,清幽的目光落在地上,脸上露出一抹郁闷。让人看着不禁觉着好笑。 “怎么了?”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拉了拉她的被子,抬指刮了她的鼻,低笑地问。“不想起了?” 慕槿眸光缩了缩,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脖子以下都藏在被子里,就像一个萝卜。 “我现在有些困了,外面有点冷,我待会儿再去。你去忙你的罢。”她低声地说,嘴巴也捂进被子,说话嗡嗡的。耳朵上慢慢地变红。 一边说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好了,别再缩了,头都快不见了。”云盏扯过快走盖在她脑袋上的被子,低笑地问,“到底怎么了?” 眼里又含着一丝担忧。 被子一拉,露出她的脸。脸色有些窘迫,不自在,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眉间划过一丝郁色,摇了摇头,“没,没事。” 心里却有些不安。 云盏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由暗叹一口气。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事,也不用瞒着我。若是觉着哪里不舒服,我便去叫太医过来,替你看看。” 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这会儿比他还要暖和。不过,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拿出自己的一只手来,指尖上,沾染了几丝血迹。他的眸光不由微沉。 “你——” “我,我来葵水了。” 她连忙出声,阻止他的问话,以及正要掀开被子查探一番的手。 这种事,她怎么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可她还是说了。说完这话,她就有些后悔了。 脸上升起一股烫意,一直红到了脖子处。抿了抿唇,眼神无处安放,神色间也有些紧张。 心像兔子一样,乱蹦乱跳,不知道停在哪里。 屋内陷入寂静,无人说话。 良久,头上传来一声低笑。更是让她面红耳赤,嗔怒郁闷地问,“你笑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开口了,他竟还嘲笑她。 算算日子,也该来了。只不过,昨夜淋了雨,现在腹部隐隐有些不适。估摸着,这床单已被她弄得很脏了。 想想这是谁的床,她更是羞得不敢抬眼。此刻只想将脑袋埋在被窝里,不再出来。 想她杀敌不手软,拿枪握剑不手抖的人,竟也有羞涩难当的时候。 “可好些了?”他见她如此姿态,眉心淡淡蹙着。不由拂袖坐下,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放在她腹部,轻轻地揉搓摩挲着。 想来,她也觉得不大舒服。不然也不会蹙着眉头不肯放松。眼里的担忧合着温柔,语气低缓地关切。 慕槿摇摇头,不说话。 他的掌心很大,也很暖。揉着肚子,确实好些了。只不过,他这样做,让她的脸越发地烫了。 “我要换件衣服……”半响,她低闷地说了一句。手被撺着,在他手心不安份地动了动。 再担心,也不由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云盏动了动唇,点头,“好。” “砰砰”门外响起敲门声。 “相爷,宁安王来了。” 云盏眸光微烁,淡应道,“知道了。让他去书房等着。”又偏头,看向床上的女子。慕槿见此,也忙不迭地推搡着他点头,“你快去罢。” 这连推带赶的样子,他看着不禁气笑了。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我娘常说我没良心,我看有人比我更没良心。” 言罢,替她拈好被角,唤了丫鬟进来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出去。 慕槿任人将衣服穿好了,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这是红糖水。方才相爷走的时候吩咐我们赶快下去熬的。”丫鬟举着盘,放到她面前。 旁边,还摆了一块东西。 见她的目光往上面瞥了一眼,丫鬟也连忙解释,“郡主,这是相爷走之前让奴婢们准备的,他说您还要在这儿待上些时日。” 这不是什么神秘东西,而是女子用的月事布。听人一说,慕槿不禁蹙眉,脸上微热。 他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喝完药。慕槿便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脑袋有些沉闷,像被头脚倒换了一样,头重脚轻。看来昨晚的雨,呛得她不轻。 都歇了一晚了,还是不大舒服。 不多时,稍作一番整理,丫鬟不由分说地给她套上一件厚厚的貂裘,才陪着她去莲柚的房间。 ** 书房。 “她身体如何?” 宁安王沉着眉,冷声问。 昨晚,她晕了过去。而他想来相府探望,却被拒之门外。心底里着实有些气怒。此刻却也不得不压着。 “有劳关心,本相照顾得很好。”云盏低缓地道。 “那你不明白,将她弄入你府中,一夜未回国公府,对她闺誉会有多受损吗?”宁安王提及此事,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此事不劳你费心,本相自会处理。”云盏不紧不慢地回着,“你前来此,只为说这个?” 宁安王见他如此姿态,眸光冷了几分。却又不得不强忍住。 散布(二更) 此时此刻,他还不想和他起任何争执。偏偏那副慵懒随意的样子,看得着实令人欠揍。话未开口,就想拿刀削了他。 “本王今日来此,是想来看看她,确认她是否无恙。”宁安王沉声,“还有,这事,你确定能处理得干净?” “怎么说?”云盏听此,不由挑眉问。 宁安王冷瞥他一眼,“看来,你还不知道此事。你可知道,昨夜那世瑾公主醒了一次?你光封这些人的口,难道没想过当事人会做些什么?” 依他看,这人是狂狷惯了,以为手指一挑,便能让此事轻松地揭过去。再也天大的本事,也有兜不住的时候。 云盏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昨晚,世瑾公主欲要将此事闹到宫中。好在,皇嫂将皇兄留在了寝殿,谁也不见。想必今日上朝之时,许多人都会知晓此事。你能封掉所有人的口吗?”虽然他也想封,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堵不住悠悠众口。 “还有。”宁安王浓眉紧,“她连夜派人送信去了东陵,将此事告知了一人。依他的手段和野心,定然不会让此事就这样平息下去。反而会从中作梗,挑起两国争端。” 闻言,云盏眸光微烁,凉缓地问,“玉筹?” 宁安王不否认,负着手,眉头蹙得紧。 要说这东陵,如今做主的,不仅仅是一个谢青含。世人只知东陵谢青含覆灭襄京,以残忍而铁血的手段将反对之人株连九族。 却不知,哪朝君主,都会有个能牵制且左右其意见之人。必要之时,还会取而代之。 不是重臣,便是佞臣。 东陵如今亦是。 只不过,鲜有人知。 而这玉筹,身为东陵太傅,却很少有人对其了解透彻。一切行事皆尽忠职守低调谦和,为国为民。每一件事,也都做的滴水不漏。 可正是这样的滴水不漏,却让人觉得奇怪。一方面在辅佐谢青含,事事为其考虑。另一方面,却又多番牵制,与其意见相左。 譬如一个主张攘外先安内,另一人却主张定国先制敌。这几年来,两方人马各执一词,势均力敌,倒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云盏眸光暗敛,波光流转,让人看不透其所想。半响他抬眸,“信上如何说的?” “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让亲信连夜送走了。不过,现如今,我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朝中迂腐的老顽固。还有玉筹派过来的人。”宁安王将话说完,才觉疑惑。 他什么时候和云盏如此对盘了? 不待细下一想,对面的人便不疾不徐地开了问。“那你可见过他?” “不曾。自打他成名于东陵,便很少踏足他国。不过,有一人曾见过他。”宁安王想了想,说出两字,“齐欢。” 齐欢这人,少有接触。他也不大了解。这事牵扯不小。仅慕槿杀掉的那些苏瑾茹的人,在军中也有立了不小军功的。 若真让东陵的人知晓,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 “无人派信,他也会知道。东陵距此千里,派人来回也需要几个日夜。若是他亲自前来,朝中无主事之人,谢青含想必便会回去。”云盏眸光暗敛,慢慢分析道。 “亲自前来?”宁安王眯了眯眼,有几分怀疑。“你如何敢肯定?” “不敢。”云盏甩出一句。宁安王听此,额头青筋又跳了跳,想要嗤讽。却听人又来了一句,“但愿你我所想相同,和你合作,还真是难得有一回。” 此话抛出,莫名听出几分嫌弃。 “但愿。”宁安王冷哼一声,甩袖出去。 ** 清静小院中,一人来禀。 “世子,方才小的在街上打听到,这国公府的大小姐昨夜在西城山头,杀了东陵国的世瑾公主带来的人,还,还将……”小厮略显犹豫,支支吾吾地说完,“还将这世瑾公主抛入泥坑,让留着半条命的五个男子,玷,玷污了她,如今朝臣正在议论此事,还不知晓结果……” 素和怜玉手中棋子一落,温凉的眸光闪过清冷。随即又恢复如常,浅问,“京城的人,都知晓了?慕儿如今身在何处,可有事?” 小厮连忙摇头,“回世子的话,慕小姐现今在相府。昨晚顶着雨,亲自将她抱回来的。宿在相府,此外,也不知别的消息。” “谁将此事传出去的?”素和怜玉捏紧棋子,低浅地问。眸底看不清情绪。 “这……”小厮想了想,回话,“听说是世瑾公主的人传出来的。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这种事,牵涉名誉清白,东陵的公主,又怎会让人散布这些消息?复仇心切,还是别有用心? “继续盯着,若有消息,即刻来禀。”他抬手将人挥退,眼里若有所思。 而京中,一处精致别院。 奢华大床上,苏瑾茹半瘫在床上,腿脚因疼痛麻木而动弹不得,脸上都是淤青,不完整的手指紧撺着床被,眸光中满是恨意。 床边的人,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其中一人额头正流着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争执(一更) 不多时,外面进来一人,俯首禀道。 “公主,外面都在说,您传出了消息,说您被人算计,如今已非完璧之身。您要借此机会,将天圣压得无话可说,必要之时,还会将其一举铲除。” “还有传言,说一切皆是公主自己谋划,想要得到宁安王,便准备将国公府的大小姐弄得名誉尽损。但没料想,害人不成却害己。” 此话一出,屋内静了半响。更是无人敢多说一句。 苏瑾茹嘴唇气得颤抖,浑身各处都是疼痛,“谁将此事泄露出去的?谁胆敢污蔑我?我什么都没说!只让人给义父送信,谁传出去的?是谁?啊!” “回公主,奴婢不知。”她如实回道。 “废物,都是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连是谁散布的也不知道!没用!”苏瑾茹怒吼道。恨不得将人踹得远远的。可这时一动,却牵扯得浑身都疼。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弄得人尽皆知,怎么可能!到底是谁要陷害她!她怎能可能对宁安王有意!怎能可能为了他去铲除那个女人! “是慕槿,那个贱人!对!一定是她!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报复我!啊!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啊啊啊!都给我滚,都给我滚!” 她气得浑身颤抖,就差从床上跳起来。一定是那个女人,将她害成这样,她不甘心!不甘心! “我要见青含哥哥,青含哥哥呢?我要他替我杀了那个女人,杀了那个女人!青含哥哥怎么没有来看我?怎么没有?你们快去叫他,快去啊!”苏瑾茹目光狰狞得可怕,两个眼眶淤青,两眼却是通红。 青含哥哥怎么都不来看看她,怎么都不来? 跪着的人缩了缩肩膀,被她这副样子吓得什么也不敢说。若是说了,指不定头都要没了。 “公主,属下有事要禀。”此刻,一人腰间负剑,进屋沉声道。“皇上有令,即日将公主送回东陵行宫,医治伤病。待痊愈后,再派人接回。” “不,不可能!我不会回去的!青含哥哥不会这么做的!我要见他!我要见他!”苏瑾茹咬着牙,发疯似的怒吼,“你们这群小人!巴不得我死了才好!青含哥哥若是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绝对不会!” 这人是谢青含贴身护卫,他说的话,八九不离十。这里,恐怕只有苏瑾茹一人不肯相信。 无城面无表情,没有和她废话。 其实主子让他传的话,远比这个狠。他只是捡了本意,快速解决。 他吩咐人着手准备,即刻将她送走。 就这样,在苏瑾茹不甘怒怨的大吼大骂之中,人渐渐送离天圣。而这不清不楚,又磨棱两可的事,暂且平息了下去。 沙石与大漠交界之地,向外望去,前方皆是一片郁郁葱葱。 耳边传来一阵似驼铃之声,叮叮当当,让本孤寂之地有了片刻不宁静。 一座轿撵在沙风滚滚中,渐行渐远。一晃眼,却又只剩一片起伏的地平线,那先前所见之景,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落日中,显得诡异而孤寂。 京中,却并不平静。 “皇上,便是国公府多年来有功于江山社稷,可如今也不能任由他府里的人乱来啊。东陵公主,岂是平民小儿,容得她区区郡主肆意妄为?”朝堂上,一人义正言辞道,“依老臣看,能作出此等歹毒心肠之事的女子,又怎能得皇上封赏。此事他国公府难逃罪责!” “若皇上不将其严惩,东陵那里,可如何交差?此事处理不好,便会引发两国之战!届时,那可就陷万民于水火了!天圣固国百年,不能因一人而毁百年安宁!百年基不可倒啊皇上。” 他掩面而泣,句句严辞厉色,却又苦口婆心。 “皇上,一码归一码。如今我们只需就事论事。”另一人进谏,“此事还有待查证,不能仅因东陵公主是受害者就偏袒于她。另,天圣既是百年基业,又岂会因区区东陵新朝而坍塌?” “东陵百废待兴,仅仅七年时间,也难以将乱党全部铲除。他们若是开战,两方皆得不到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强弱不对等,也能互相牵制。” “而现今我们要做的,就是看东陵皇的态度,以及查清此事原委。不可仅凭鲁大人之言,便对国公府的小姐随便惩戒。且慕小姐还是皇上您亲封的折香郡主,处置她,又何尝不是在损皇上的颜面?” 此话铿锵有力,既不偏袒,亦不激进。朝堂上,一分为三派。 有人见不得国公府兴盛不断,想要借此打压或者摧折。有人却闲事情闹得不够大,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与东陵交恶。 主张严加处置的,无疑是眼红一派之人。不问事情缘由便武断下定论。而与之相对者,则以据理力争,寻求好的结果。 今日的朝堂,比往日更加热闹。乱哄哄作一团,实在是看得人揪心不已。 “皇上,听说,这郡主如今身在相府。若说国公府偏袒,那还说得过去。可云相爷乃是朝廷重臣,一心为国出谋划策之人。万事皆有其主张。想这几年来,他所做哪一件事没有为天圣尽责尽职过?所指点之事,有哪一件是胡言乱语之说?臣相信,他将郡主接入府中,不避嫌也不惧流言。定是有其不可悖逆之理。”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静了下来。众臣面面相觑。这才发觉,今日他们的云相爷未来上朝。 若说之前的话还能反驳,可这话反驳起来,确实会使人觉得苍白无力。 云相爷虽喜怒无常,性情不定,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但自从他继任以来,处置事情的手段从来都是果断又高明。凡经过他手之事,不论军政,琐事。无一不缜密而完美。 天圣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扩充国土而不费一兵一卒,兴盛更甚以往。这云相爷可是功不可没。 他们朝堂上下百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他一人之谋。有时候,他给人的感觉,便是神秘而令人胆颤。 要是他将人接入府中,这让人去抓捕,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且此事有待考究,云相爷此举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啊,皇上。相爷既然这么做,那也必有其难以动摇之理。皇上不妨派人去相府,问问相爷的意思?”有人建议道。 要说,这云相爷他们可是真得罪不起。凡事与其意见相悖者,随意冒犯其者,下场似乎都不太好。 就好比几年前,觊觎他相爷之位,恶意散布其谣言的一位大臣。事发没过一日,这人便在在家中上吊自缢而亡。 且其六房夫人,皆一口咬定是那位大臣丧失其子,悲痛过度而撒手人寰。 可他们皆知,这位大臣膝下可是子女成群。岂会因小儿子之死便如此草草了结性命? 再比如,两年前,有人与其意见相左,第二日出门之时,便被人活活将人打死在门口。头破血流,不成人形。 当时,朝堂之中,却无人敢责怪。因与其交好的大臣,在其府中搜缴出了与敌国通信之证。 可在他们印象之中,这个人为天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家清白且将其这些年所得俸禄全部拿出去救济贫民百姓。不贪民脂民膏,一心为民。 诸如此类之事,亦是不可胜数。是谓巧合还是算计,无人查得到真相。 朝堂上,无人再因此事争执。反倒是和和气气地,让人下去调查事情原委。 相府,慕槿正坐在床前,替莲柚换药。 “小姐,外面传来消息。说那个公主已经被谢青含送了回去。今早上朝堂上还在为此事争执不休,可一提及但云相爷的名字,便无人再议论纷纷。”青萝儿小声说道,“方才我还听府里的人说,云相爷派人去了各府上,半威胁半逼诱地传了话。说只要谁敢在此事上打你的主意,那就是与他势不两立。谁不从,那便自来府上,相爷请他喝茶叙旧。或者,他会去各位大人府上一一拜访。” 为了您(二更) “小姐,云相爷这么做。明显这是偏袒包庇您啊!”青萝儿讶然道,“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些人是不是也能看出来啊?以前萝儿对这位相爷的性情还不太能接受呢,现在一看,顺眼多了。” 慕槿抹药的手一顿,蹙眉看向她,“他真这样说的?” 青萝儿忙不迭点头,“是啊小姐,我听的时候,都震惊了好久呢。” 慕槿不禁凝眉,心里有几分思索。 连皇上事事都要过问于他,拿他没有办法。又何谈这些迂腐顽固的老臣呢? 这些话,倒也只有云盏能无所顾忌地说出了。不过,他真的不怕皇上怪罪,给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吗?毕竟,他身为臣子,一言一行,皆被人看在眼里。稍有不甚之处,便会被人唾弃责骂。 “小姐,这事儿您可真要好好谢谢云相爷啊,他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啊。若非他一人顶着,恐怕,宫里今早怕是要派人来捉拿您了!”青萝儿对云盏可谓是赞叹不已。“那些人,简直是没用!连事情也不弄清楚便要拿您开刀,端了国公府,真是太可恶了!要让萝儿逮着机会,定要将他们暴揍一顿,踩扁!剁成肉泥!” 她在一旁愤愤道。 “我不会有事的。”慕槿见她如此气愤,不免开口解释,“你以为,国公府是他们想众人墙推便倒的么?若是如此,那国公府早在百年前便湮灭于烟云之中了,岂等得到这时候?” 且国公府一倒,那还有谁能在短短时间内与之达到相衡的实力。与其余几大势力相制衡? 仅皇室,是控制不住的。 况且,皇上于外,虽会听众臣意见,但云盏在他心里,份量却是极重的。这事,也不仅仅是从查探过的过往那些事得出来的结论。 于内,皇上又极尊重皇后的意思。而云盏又于皇后有恩,她又怎不会帮着云盏说话? 可能,云盏与这皇上之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不过,目前无从得知。 而她能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是不经大脑而任意泄愤的。她即便是杀了苏瑾茹,东陵与天圣之间,也不可能起战火。 而谢青含,也不会因她而与天圣起冲突。 昨夜走之时,她便派人给谢青含送了消息。信上所说,便是让他在两盏茶内赶往西城山头,否则,苏瑾茹将被人取其性命。 在这之前,她派人打听过这些年来苏瑾茹的事。她乃是玉筹的义女,这几年来,玉筹与谢青含互相牵制又对立。 苏瑾茹在谢青含身边,便是一颗棋子的存在。她倒是不知晓谢青含对苏瑾茹具体如何,只以为,他曾与苏瑾茹狼狈为奸,有利益纠葛。 而有些东西,在快要浮出水面之时,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比起个人的利益以及手中独握的权力,她倒是更想看看,在谢青含心中,不论以前的她也好,还是现在的苏瑾茹也好,到底那个更重要。 而昨夜,他分明有足够的时间赶到,可他并没有。这便是再好不过的证明。借此将苏瑾茹远离他身边,少了一个以前不能除的眼线。他心中又岂会不痛快? 且借此能给玉筹带来不小的打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乐而不为? 谢青含也不会借此挑起事端,让玉筹也好,他国也好,让他们坐收渔利。 “就算是如此,那小姐您也会深受流言所累啊。若不是云相爷出面,恐怕,那些人还不会就这样忍气吞声呢!”青萝儿撅嘴,诽腹道。 这件事,她分析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这丫头,胳膊肘都往外拐了。慕槿顿时无话可说。这收服人心的本事,云盏的确有一套。绕是她,也不得不佩服。 “郡主,外面有两人求见。他们说是郡主您的亲友。郡主可要见见?”外面进来一个小丫鬟,恭敬地禀道。 相爷说了,若他不在府中,凡事便由郡主决断。一些来挑事的人,由雪香姐姐将人赶出去。另一些想要前来求见之人,则看郡主的意思。 慕槿蹙眉,心下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探望她? 看了看莲柚已熟睡的样子,心思暗敛了敛。点头起身,披了貂裘,去外堂见这两人。 堂内,两人正四处打量着府里的东西,见着人来了,也都齐齐起身,上前问候。 “表妹啊,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是不是那云盏小儿虐待你了?说说,我替你报仇去!”陆澜蹭到她身前,抓着她的肩问道。 慕槿抬眸看了看他,收回眼不理。 前些日子不是装得挺好的么?这会儿倒是不瞒也不装了。 “表妹,那日的事,是为兄思虑不周,让他胡来,给你造成不必要的烦恼。”陆云亭站出来,解释道,“其实,我本想来京里住几日,了解情况,然后再去国公府登门拜访。不过,昨日的事,我们已听说了。我们太担心你,怕你出事。所以接到消息后,便赶紧来看看。表妹,你看上去确实憔悴了许多,精神不佳。可是为昨日的事而烦忧?” 人有相似(三更) 陆云亭一脸担忧,但还是止乎于礼。没有如陆澜那般,一见着人便想上前抱着。 她看上去,真虚弱得那样明显? 慕槿抬手碰了碰脸,一时有些疑惑。虽然身子依旧有些无力,可也没看起来那样严重。且云盏还派人随时照顾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两个人的身份,她也已经知晓了。 陆云亭乃是她母亲陆沅凝亲大哥,陆战之子。今年二十有四。而陆澜则是陆沅凝二哥陆捷之子。比陆云亭小上两岁。 两人这般年岁,皆未娶妻。 慕槿邀两人坐下,看向目光皆放在自己身上的二人,想了想,才道,“两位表哥不用担心我。我也并未因昨日之事烦忧。只是,不知道两位表哥进京找我,所为何事?” 听说,陆沅凝娘家人一方,很少来国公府。可以说,这些年来,在陆沅凝嫁入国公府后,便与陆家断了联系。 这会儿子来京,不得不让人猜测,他们是否别有目的。 闻言,陆澜面色有些纠结,“表妹啊,其实,我们也是几年前才知道有你存在的,我们没来找你,你埋怨我们也是在理,但也别怪祖父啊……” 说着,又抬眼心虚地看了看旁边的人。 陆云亭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解释,“这件事,当时祖父也在气头上。所以便没让人来寻姑姑。也没有过问你的事。但这些年来,家中仅有姑姑一位女儿,祖父气消了,便也念起姑姑的好了。可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所以,他便借着这次他八十大寿的机会,让我们前来接你,回去替他祝寿。” 祖父也是个执拗的人,这么多年了,才将心里的坎儿放下。想念起了在外受苦这么多年的外孙女。 慕槿看着两人,挑眉一笑,“两位表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记得,当年母亲嫁人之后,便与他断了联系,割除了血缘关系,如今又怎会有外祖父之说?我看,祝寿一事,还是免了了罢。” 她摆了摆手,神情间有些不愿。 “表妹,这事,外祖父也有其苦衷。这些年来,他也过得不大顺心。”陆云亭抿了抿唇,继续道,“昨夜,你得罪了东陵,何不借着这个机会与我们一同回去,避一避风头?” 他也没想到,自家表妹竟会这样大胆,连东陵国的公主也敢下手。只是,如今国公府也不知是何态度。若是要将表妹送出去抵罪,那可是有去无回的事。 “行了,两位也别借着这事咬着不放了。我现在并不想回去,也没这个空。若是真想祝寿,那便替我带句话回去,说我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福寿安康。”慕槿起身,淡淡地说,“两位请回吧。雨香姐姐,还要劳烦你送一下客了。” 她看了眼陪侍在身旁的女子,十分客气。 “郡主说笑了,不麻烦。”雨香点头,随即对着另外两人作出请的姿势,“两位公子请回吧。” 陆云亭皱眉,看了看已远去的女子,心下有些无奈。这里是相府,他也不好多作停留。看来,这事得再做打算了。 带着满脸失望失落加担忧叹气,又没有往日里可劲儿闹的陆澜,出了相府。 ** 谢青含拿着手中的信纸,指尖细细摩挲着。沉着眉头,清漠的眼底划过几丝疑烁。 神情间有几分郁色和留恋。 “主子,云相爷到访。” 一人出声,打断了思绪。 谢青含蹙了蹙眉,点头,“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道墨色的人影便出现在眼前。 抬眼,便是一张三分妖魅,七分俊冶,挂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脸。 “相爷来此,所谓何事?”谢青含收回手里的信纸,淡问。 云盏坐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人都有相似,何况字乎?今日来此,便是想与谢皇谈一谈,这东陵太傅之事。昨夜,世瑾公主绑架了一人,想要借此谋害郡主。不知这事,谢皇可有耳闻啊?” 威胁不成(一更) 谢青含闻言,撺紧了手里的纸,清郁的眼眸不由烁了烁。 昨夜之事具体缘由,他暂且不知,也不想去了解。但东陵与天圣,他也绝不会允许交战的。他将苏瑾茹送走便是很好的证明。 “你想说什么?”他淡问。 云盏此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昨晚,他那样做也必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过,他对护着的那个女子那般坚决,却是不曾见的。 这点,也让他觉着疑惑。 “东陵的世瑾公主,心思歹毒,居心不良。她绑架的那人,正是郡主在外收养,很是疼爱的义弟。虽非血亲却胜似至亲。”云盏靠在椅上,语气低缓,“她拿他威胁郡主,诱她前去,想要让郡主身败名裂,名誉尽毁。若不是郡主善良,她现在的下场,可要比世瑾公主的下场惨得多。”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凉寒了几分。 “不管谢皇是否了解此事,本相都想让你听一听,这件事情的始末。不要姑息养奸,否则后患无穷。”云盏勾唇缓道,“且有些事,我还是希望谢皇查清楚的好,不要被蒙在鼓里。” 此意在谢青含听来便是,苏瑾茹不该留。早晚都是一个祸害。但是,分明与云盏无关,他掺合进来是何意? “谢云相提醒,此事我自有打算,不会追究。”谢青含敛眸,淡漠地道。“你为何想问玉太傅的事?” 方才听他提及过此事。 云盏眼眸微眯了眯,凉缓地笑了笑,“本相有一事不明,这玉太傅人在东陵,参与朝政,很少外出过,却能对外界之事了如指掌。他的眼线,必是极多。想必谢皇深受其所累。坐拥权势,却束手束脚,举步维艰。” 他字字珠玑道。 “云相此话何意?”谢青含郁眸清转,拿眼看向他,“玉太傅从小便收养教导于我,收我为义子,事事为我考虑,以我为先。他的恩情,我毕生难以报答。虽于政事方面与我意见有些相左,但其他事,他依旧是鞠躬尽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那这样说来,谢皇对这玉太傅很是敬重啊。”云盏不紧不慢地说,“父子之情,情深义重。看来,也不是他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不过,本相怎么记得,听说当年谢皇一怒之下,不仅要将玉太傅砍杀,也要将当年参与过逼宫之事的人,都一并除了呢?” 谢青含眉头淡皱。 云盏扫他一眼,继续说,“况且,接到秘闻,说玉太傅仅有一次出行,刚到边境地界接待贵客之时,在途中便受人暗杀。虽说他毫发未损,平安归返,但他要接的那个人,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谢皇,这可要怎么解释?” 谢青含闻言,眸光眯了眯,眼底含着一丝不可置信。静静地打量着他。 “不知道云相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说我谋害太傅。这种事,还是拿出证据的好。况且,以我当年的能力,除掉太傅只是纸上谈兵,螳臂当车。”他淡淡地开口,“他于我有恩,事事相助于我,我为何要派人暗杀他?臆测归臆测,相爷还是别放在嘴边谈论的好。” “是么?”云盏挑眉,有些磨棱两可的意味看向他,“万一,你要除的人,并非是他。而是,他那次要接待的神秘贵客呢?毕竟,他于你而言,是左膀右臂。可失踪的那个人,于他而言,又岂知会不会对他有莫大的帮助呢?” 这些事,原本他也是不知晓的。可是,却偏偏在前几日时,有人给他送来了这样的消息。 那人是谁,目的何在,现在也没查到。 他原只当这是玩笑阴谋,今日兴起,也准备拿来试探一番。不过,看谢青含的神色,似乎这件事有待商榷,不像虚假之说。 莫非,当年很多事,另有他说…… 这一切,只是猜测而已。 谢青含清郁的眸光变得漠冷,看向云盏的眸光里都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和陌生。 “素问云相聪颖无双,果真如此。”他淡淡地说,“不过,你不了解此中纠葛,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想同我联手,一起对付玉太傅,云相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谢皇不让任何人知道,却不代表没有人不知。如今,天齐野心勃勃,试图搅乱其余各国安宁,天齐太子此次前来,最想联合之人,便是谢皇。他的目的,显而易见。本相本不想掺合其中。”云盏挑眉低凉地道。 谢青含没接话,等他下文。 “可是,有一人,乃是本相倾尽毕生心血,鞭笞凌骨,都要去护着的人。但凡有人对她不敬,想要算计利用于她,本相绝不会允许。她未做的,本相都愿替她做。这阴谋诡计,鬼域伎俩,本相都想替她挡了。以后不论你们要做什么,若是敢犯她分毫,不论付出什么代价,灭了这天下也好,屠戮世间血流成河也罢,本相都会让那些犯她之人,跪在脚下,求得她的原谅。”云盏认真地说,顿了顿,道,“谢皇记好了。” 一番话,绕是谢青含心底里也不免震撼。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云相这是威胁?” 合作不成变翻脸,这性情,着实让人捉摸不定。也对,若是让人随便猜透了心里在想什么,那便没有对弈的资格了。 “谢皇怎样理解,都无所谓。若是可以,谢皇还是早早回去的好,毕竟东陵,可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无波。”云盏起身,勾唇缓道,“改日得空,你我东陵再会。此次,还是要谢过谢皇,念及恩怨,将此事平息。无论有意与否,这份情,本相呈了。告辞。” 他转身迈步,很快出了房门。 “主子,慕小姐来府上了,应是有事找你。属下见你和云相有事相商,便让她在门外等候。只不过,方才见着云相爷出去,便与他一同回了。具体何事,也没留下话。主子要不要差人去问问?”无城推门而入,拱手禀报。 他见那位小姐的神色,虽淡漠了些,但似乎还有些话想与主子说说。不知是不是因昨夜那信纸之事,还是关于世瑾公主身残誉损之事。 “不必了。”谢青含抬眸,神色有片刻怔然。“他所言有理,离开这么久,也确实该回去了。他的下落可有寻到?” 看了看手里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让他心绪瞬间有些怅然郁漠。 “还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找到尸体。想必人已经被野兽叼了,或者是还活着。听说他会前往天圣,所以属下做足了准备,可是,却没看到他的人影。”无城皱眉,“但是,前几年,那与太傅联络之人,似有些线索。可要继续查下去?” 谢青含点头,“继续查。” 既然有了眉目,那便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一定要根除后患,还她一个太平盛世。 ** 慕槿垂着眸,低着头,与人并肩而行,不知在想什么。 苏瑾茹被谢青含送回去了,可想而知,他在利益与情意之间,选择的,依旧是前者。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结果却不会改变。 如今朝中大臣因她之事争执不下,不问缘由。可待苏瑾茹被送走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拿此事噘头。 方才她在相府之人的陪同下来找谢青含,目的便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顺便再将她与苏瑾茹的事说清楚。以后他都不必再插手干预。 可是,云盏同他说的那番话,又着实让她惊诧了不小。以前,她做了事,不论大小与否,都是一个人抗着。 但今日,却有一人说,要挡在她的前面,不让任何人冒犯她。 佞毒(二更) 一路行着,皆不说话。周围人见到二人并肩而行,也没敢指点议论。所以很快便入了府邸。 慕槿推门入屋,神色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云盏跟在她身后,见她不说话,似有心事,也没有多说一句。 将门关上,一转身,便被一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似疑惑,迷茫不解,却又有几分光芒。总之复杂得很,看不清。 被这双眼睛盯着,云盏保持着关门后的姿势,一动不动。见她盯得久了,眼睛可能也涩了,才扬了扬眉,迈步走过去。 “怎么这样看着我?”被她这样看着,目光毫不避讳,心里不由一紧,随即嘴边又漾起一抹笑。 从谢青含那里出来,便见着了她。起初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的,到最后却是白高兴了一场。他也不想过问她找谢青含有何事。 只不过,一路上,她连句话也未说,周围的一切也鲜少注意。神色低垂,似不大舒服。 慕槿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是第二次,她这样认真地看着他。目光里,比以往都要清幽得发亮。 搁在前些,她是不会相信,有个人,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在意你,爱你的。 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为她威胁谢青含,找过齐欢,可以与所有人为敌。可以为她种下灵山遍地寒木春华,只为博她一笑。还可以借着权相之尊面色正经地教训欺辱她的人。也可以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吃醋捏泥人。 雨夜里扔下狂妄的话不管不顾抱她回府,也不顾忌她留下的麻烦有多大。以前那个死皮赖脸闯她营帐的人,做起事来,翻脸依旧比翻书还快。 能做的,他做了。不该做的,他也做了。过往的他,分明不是这个样子,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可是,再如何改变,他对她的心意,从来都没变过。若这样一个人,她不喜欢,那她,该喜欢谁去? 云盏见她神色微烁,两只明亮幽黑的眼睛似蒙上了一层雾,顿时看得他眉心一紧。 他走近一些,握住她的肩,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眸,语气低缓地问,“怎么了?” 她心情,似乎真的不大好。可这时候,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得如此低落,心里不免担忧又着急。 “是不是——” “云盏。” 欲要开口,腰间却是一紧,一双细柔的手环住了他的腰。止住了他想说的话。 她低声地唤着他的名字,认真而执着。 这声音听得云盏晃了神,心神震了震,仿若一下子飘出了九霄云外。眉头皱得紧紧的,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伸手,小心翼翼将她环住,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闻着发丝的清柔,心神荡漾。 慕槿靠在他的胸膛,耳边是一阵一阵有力的跳动声。仿佛在证明,她此刻所感受到的,都是真的。 “云盏。”她低唤。 “嗯。” “若是,有一日,很多很多的人,都要杀了我呢?就像以前那样,杀伐果断的将士,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都在城墙之下,叫嚣着,喊打着,将我当瘟疫一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低低地问出了这话。 莫名又想到了以前的事。 不论何时,都无法释怀。 云盏一手轻环着她,闻言,本悦色的目光顿暗,似是也是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悲戚。眉间划过一道戾色,语气极缓极认真地道,“一人欲除之,我挡一人。千万人欲除之,我挡千万人。” 字字铿锵有力,胜过了世间美而浮华的誓言。是承诺,也是心甘情愿,认定无悔。 慕槿听此,身体不可避免地颤了颤,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战栗,云盏低眸,放缓了语气,周身也散去了些许为她不平的寒凉。 “你若悦纳于我,便是赴千难万险,刀山火阻,死无葬身之地也无怨无悔,值了。”他认真地说,看向她的眼睛,皆是柔和,“即便你是奸佞毒臣,我这辈子,也认定你一人,只宠你一个。如饮鸩止渴,嗜你成性,不会再改。若哪一日,你弃了我,我也要跟着你,光明正大也好,偷偷地也罢。我云盏此生,只认你。” 这话说得莫名有几分感伤,可却是实实在在的。那眼神中,是那样的坚定,不可更改。 心头一块大石,似也落地了。 慕槿觉得,有他在,一切都是心安。他说的话,太过执着,太过认真,逼得人连退步的机会都没有。 她记着了。而且记得很清楚。 “要是,哪一日,你忘了,当作如何?”她搂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清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坚定。 升温(三更) 云盏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不禁划过一抹柔和。低头很快啄了一下她的唇,认真地道,“不敢忘。忘了你,比剜心还难受。若真有那么一日,你尽管拿着这刀,在我心上捅,不要手下留情。直到我想起为止。” “那个时候,你还没想起来之前,恐怕就被我一刀给捅死了。”慕槿白他一眼,看着从他怀里摸出的匕首,放进了自己的袖里。“你死了,我还要赔你一条命,多划不来。顶多将你这张脸毁了,再关进小黑屋,用铁链子镣铐着,手脚上钉上几颗大铁钉,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只当他说的是玩笑。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头上传来一声低笑,似是无奈又好笑,“哎,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恶毒又无情的女人呐。” 不待慕槿变脸,他又赶紧道出下一句,“但还是好喜欢,无法自拔地喜欢。” 这下子,轮到慕槿气极反笑了。一拳砸在他胸口,力道并不重。 他若再说一句膈应她的话,指不定这匕首就进了他胸膛了。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嘴皮子,对着她说话便滑溜得很。 云盏没躲,任她捶着。见她此刻状似小女儿般的撒娇姿态,忽而低了头,将唇抵在她粉嫩的耳垂旁,“你这样明显的回应,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你还可以让我更猝不及防一些,我很想听你亲口承认,说你喜欢我。” 虽然他感受得出来,她心里有他。可他还是不死心,想听她亲口说出这句话会是什么样。 心里不禁期待起来。 也从没有一刻,这样紧张过。 慕槿自然不会如他所愿,狠狠捶了他一拳,扭过头去,“既然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依我看,是得寸进尺还差不多。” 说罢,踩了他一脚,若无其事地将他推开,往里屋去了。 云盏低头,看着黑布靴上灰白的一个脚印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的事,也只有她敢做得出来。换了其他人,指不定他一个挑眉,那些人便吓得尿裤子了。 果真是他的女人,性格也随他。想罢,心情愉悦地负着手,翘着嘴角跟进去了。 这些日子,慕槿除却出了一次相府外,其余时间皆是在照顾莲柚,要么便与云盏斗嘴打闹,卿卿我我。 仿佛又回到了两人以前相处的样子。无所顾忌,又自由自在。 外面的传闻,一句也传不到府中来,没人敢在私底下乱嚼舌根子。朝中的事,也出奇地平静。 那些大臣震慑于他的胁迫,无人敢多说一句她的不是,缄口不言也就罢了。 也不知云盏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皇上的口也封了。她还等着宫里的人一个不悦,便摘了她的郡主之位,顺便借此机会进宫与皇上谈一谈,与东陵交谈之事。 现在倒好,她也不知皇上具体是何态度,也不能进宫一探究竟。 不过,谢青含在前些日子离京之时,众臣拜别,场面盛大。他还来过府上一次,想要见她一面。不过却被云盏见了,挡了回去。也不知他找她有何事。 但是,苏瑾茹的事,却是无人再提起倒是真的。 按理说,谢青含都走了,这天齐太子待在这里,不回去帮着他的父皇处理朝政,空闲无比,倒是有些好奇了。 估摸着,他还要参加完天圣的狩猎大会后才会辞行。带着他的人离开。 过了十余日,京城风平浪静。 慕槿没有回过国公府,也很少出府,却能将外面的动向猜个大概。这些日子,她也确实无心过问琐事,只想一心将莲柚的身子养好。 毕竟,只有莲柚的身子恢复了,她的心才能放下大半,安心做好后面的事。 云盏也时不时地派人去寻上好的药材,往府里送。也时常来看莲柚,还将殷非翎也接了过来,陪他说话。 除此之外,更多的时间却是回府里陪着她。作画下棋弹琴也好,练字说话逗弄也罢。一旦回府了,便总是要缠着她。 要么趁她看书睡着了偷偷地亲她,要么将她抱到床上,揽着她入睡。说些不害臊的话,让人好一阵羞怒耳红。 自此,但凡府里的人见着二人走在一起,或者见着慕槿皱眉不悦了,皆会很有眼色地背过身去。对于她们相爷对郡主低声下气无赖又脸皮厚的哄劝假装听不见看不到。 不能承认,也不能相信,这是她们平日里一本正经,性情不定还大名鼎鼎的云相爷。 不过,心里却依旧为他们这样的相处感到羡慕和甜蜜。相信一个道理,再厉害的人,也总有人收拾。不是没有,是时候未到。 对于郡主与谁有媒妁之言,她们才不管呢。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两情相悦才最重要。 慕槿待了一些日子,显然不知道府里的风向已经变得如此了。 景阳侯夫人也来院中看过她几次,对她很是热情。每一次看她的眼神,混像是婆婆看媳妇儿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看怎么满意。 看得慕槿浑身不自在。 这次,景阳侯夫人竟还将忙于政事的景阳侯给带来了。只不过景阳侯话少,只坐在一处,看了人两眼,便听景阳侯夫人一人在旁边说。 “相爷。”外面,走进来一人。 见着院里坐着的人,他挑了挑眉,很快转换了神色,负手走来,低缓地问,“娘,你也来了?” 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眼底恢复一丝幽深,神情间也毫不意外。仿佛痞气与稳重之间可以随意切换,毫不累赘。 一尸两命(一更) “本候还有要事,先去忙了。”景阳侯见人来了,抬头瞥了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云盏对他似也视而不见,径走到与他相隔最远的地方坐下。 “哎,臭小子刚回来你就走,就不能多留一会儿?”景阳侯夫人看着头也不回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来,对两人道,“别理他,死没良心。” 慕槿见人走远,心里若有所思。 这景阳侯身体壮硕,走路带风。想必年轻的时候也如云盏一般,风姿绰约,实力不凡。 但是,却住在景阳侯府,不与云盏住一处,也很少来相府走动。反倒是景阳侯夫人,在两府之间来回周旋,为两个人操碎了心。 这两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这样明显,她不想看也看出来了。 “夫人,你们先聊,我回去看看柚儿。”慕槿见母子二人在一处,想来也有话说。她在这之儿怕也不太方便,便起身要离开。 “待会儿我陪你去。先坐着,陪我娘聊一聊。”云盏及时握住她的手,勾唇笑道。“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你欺负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这话堵得她无法反驳。 笑着转身,对上两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她眉心一跳,暗想道,母子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慕槿按了按额头坐下,心里颇不自在。 “这慕小姐生得水灵,性子也好。为娘瞧着很是喜欢。”景阳侯夫人睨了云盏一眼,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若是没记错,慕小姐与宁安王还有婚约在身,这成亲的日子,恐怕已经有人在商量了。你要真是喜欢,藏在府里做甚?怕别人偷了抢了去?是你的,无论如何都会是你的,他们抢也没用。不是你的,再用心又如何?为娘见你能走出来,也替你感到高兴。但是,臭小子,你可不能仗着皇上拿你没办法,就用不上道的法子威胁他,总有人不吃你这一套。” 慕槿见景阳侯夫人夫人对着云盏左一句训斥又一句不是。眉毛不由挑了挑,果真是亲生的。 “娘,您就不能给点面子?”云盏半边眉毛轻挑,“这么闲,不如去找景阳侯。儿子自有人管束。” “面子?你不要也罢。”景阳侯夫人嫌弃的摆了摆手,“都说说,你打算怎么办?抢了人家的媳妇儿,破坏别人的姻缘,你拿什么赔?” 云盏皱眉,勾唇缓道,“什么叫人家的媳妇,别人的姻缘?本来就是我的,还需要抢么?” 说着,还对慕槿挑了挑眼,美眸里仿若有一道光。慕槿撇开目光,不去看他。 这一家人,都太奇葩。当她不存在一般,说话也丝毫不顾忌。心里直觉无奈。 景阳侯夫人见自家儿子带回她,待了这么久,竟也不恼。反倒是一心向着他,替他分析利弊。 这几日逮着她,似也在诉苦。将前几年前几月的事都说了,大吐苦水。她也听得晕头转向,脑袋发胀。 “去,就你这张脸皮子还能看,其余没一处能让人看对眼的。依本夫人看,慕小姐实在是比你好太多,与桓儿相配正好。你,一边儿去。”景阳侯夫人又笑盈盈地牵起慕槿的手,“走,陪我赏花去,不给这小子讨伐我的机会。” 很快,牵着人,几下便走远了。 身后,徒留一人坐在桌前。满脸黑线,心里直言,这是亲娘。 这些日子,京里平静如常。慕槿也没有时常待在相府,其间回过国公府几次,与慕君淮说了几次话。对于半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只字未提。 除却慕晗烟抓着这次机会,常去宁安王府走动以外,几府之间,暂无大事。 但是,对于是谁将苏瑾茹的事散布出去的。却没有个真切的猜测。谁都有可能。 素和怜玉解了禁,可以自由出府。那件案子,谢青含与皇上打了招呼,没有证据,也便将人放了。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到底是木夫人下毒还是有人将计就计冤枉于人,都有几分底。 不过,听说,近日京中来了位不速之客。具体是谁,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人未露面,也无迹可寻。 慕槿出府走动这些时日,京里关于她的消事,无人敢多议论。除却她散布了不实的消息欲盖弥彰以外,还有云盏的插手。 “郡主,到了,这边请。”慕槿随人入府,行了不久,便来了房门外。 丫鬟替人开了门,作出请的姿势。 慕槿点头,入门后,便见到一抹身影。以及,神色略显慌张的两排婢女。她们手里,正端着几个木盆。 “你们都出去罢。”她看了眼神色如常,眼底却有一丝不易见的青沉之色的蓝衣人,淡淡吩咐。 齐欢起身,脸上勉强勾出一抹笑,深意却少了许多,“有劳折香郡主了。”转身,看向两旁的人,语气微变,“都出去罢,别在这里碍事。今日郡主来此,本宫便先饶了你们的性命。” 说罢,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后的人,甩袖率先出去了。 “是,叩谢太子不杀之恩,谢郡主。”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出去,最后一人把门带上。 “萝儿,将东西放着。”她见人出去,偏头向身后的人吩咐。 青萝儿哦了一声,将带来的药箱放在床头,从里面拿了东西放好。又直起身规矩地退到一旁。 慕槿沉了沉眉,拂了袖摆,走到床前。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苍白的唇,没有血色的脸,闭着眼睛,晕了过去。 “小姐啊,这人是怎么了?”青萝儿探头问,见着这么美的人,卧病在床,心里不自觉都会升起一股同情。 慕槿抿了抿唇,抬指替人诊了诊脉,探了探鼻息。翻看了眼皮。最后,又掀了掀被子仔细查探了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失血过多,险些没命。”她淡声道。又侧身,拿过药箱里的东西,“你将这里都擦拭一遍,待会儿替她搽药。” 目光落在明艳素雅不一的房里,红色的帷幔泻落而下。床上,除却女子躺着的地方,其余都有些凌乱。 床上有处地方较为显眼,那是欢好后留下的痕迹。 女子身上,还有几处大小不一,分遍各处的吻痕。也不知在行房的时候,那个人心里的占有欲到底有多强,动作有多粗鲁。 怕是没有前奏便单刀直入了。 连她的新伤旧痕也不顾。喜欢,又谈何容易。 青萝儿看不懂,只顾认真地擦拭。抬了一只腿小心翼翼地擦净后,又抬起另一只。 心里不禁谓叹道。 这人生得确实是美啊,只是哎,可惜了。伤成这个样子。连小姐都沉着脸,一副难掩忧虑的模样,看来,这人伤得是真不轻。 不过,谁这么禽兽,下手这么狠。 一边擦着,牙齿又磨得咔咔作响。 慕槿瞥她一眼,又摇头,满是无奈。这嫉恶如仇的样子,连她也自愧不如。 擦净过后,慕槿再给她里里外外上了一层药。床上的人,也渐渐转醒了。 只不过,她的眼中,有几分憔悴迷茫,又有一些明了与伤郁和认命。 “醒了?” 慕槿轻声问。 女子闻言,又转了转眸,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眼里才出现几丝光芒。 “我……” 她动了动唇,想问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又无法开口了。眼角不知怎的,竟无声地划落出一颗泪来。 “你的身体很虚,不宜再行房事。这几月,得以养好身子为重。”慕槿告知她情况,见她如此模样,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服药之前,没想过结果么?轻则,损失一命,重则,一尸两命。” 不怪本宫(二更) 那日,她见锦儿抓了堕胎之药,又观其神色,想来是怀有了身孕。 但是,齐欢的人随侍在左右,竟也默许了这行为? “我的孩子……真的没了,对么?”锦儿动了动唇,抬眼问道。身体无力地躺在床上,语气低弱。 慕槿看了她两眼,抿唇点头。 锦儿见此,眼神越发地黯淡。虽然早已知晓了结果,但当亲耳听到之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觉着难受。 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第一个孩子。在没见到人世之前,便被她亲手结束了生命。 她好狠心。 慕槿低眸,淡拧着眉,问,“这个孩子,为何不要?” 宁可事后伤心悔恨,也宁愿不要命地打掉自己的骨肉。这个女子,似也是矛盾的。很多的事,都憋在心里。一旦揭开了,会发现里面都是鲜血淋漓。 “不是不要,是不能。”锦儿眼角划出一颗泪,既让人心疼又暗叹不已。 特别是这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仿佛见到她,便见到了当时的自己。这份无助,和她又相差多少呢?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她们之中,可以有很多人拥有这张脸。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只要想,随时都可以弃掉我。”锦儿抽泣道,嘴角都是一抹苦笑,“你明白这种感受吗?一个人,从小无父无母,受尽了欺辱,飘零孤苦惯了。可当有一天,那个人出现,他替你打走了那些欺负你的人,将你带走,去到了一个既陌生又新鲜的地方。那个地方繁华兴盛,多了好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感受。你会觉得,他就是你的天,可以替你遮风挡雨。他就是你的王,他说的话,没有人敢反对。更没有人敢随便欺负你。当你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在他身边,依赖着那份本不属于你的一切,想走的时候,却连脚趾头也不肯往前动一下。” “那你不明白,他们的世界,王权富贵争夺之中,本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么?”慕槿拧眉,轻声地说,“你的孩子,是你将要怀胎十月生下的,他纵是有权不留,可你也有权留着。即便他不要你,那又如何?” 女人这一辈子,难道便要依附于男子才能活下去吗?爱是一回事,可自由却是另一回事。 锦儿闻言,眼眸几不可查地颤了颤。可随即,却又自嘲一笑,“他可以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人,而我,却只有他一个。你可以理解吗?” 没有自由,一厢情愿的爱,更看不到出路何在,最是磨人。 “你当他是天,可以替你遮风挡雨。但譬如今日种种风雨,却都是他给你的。你当他是王,掌握生杀予夺,可以为你除掉欺辱的人,但往后,他也可以毫不留情地除掉你。早点醒悟,对谁都不是坏事。”慕槿看得透彻,却也知,身在其中之人,自有一番领悟。 锦儿眼角又落出一颗泪。突然觉得,那伤口迸裂的地方,很疼很疼。 这样的真相,她不愿接受,宁可不要也罢。但心里,却遏制不住地难受。 “记住我所说便好。”慕槿见此,也不由叹了叹气。起身替她拈好被子,便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却顿了顿脚步,“不过,在此刻,他没有想过将你换了。所以,对你,他至少还是在意的。” 但爱不爱,她不确定。她虽说了事实,却不想给人失望。 开了门,外面的丫鬟陆续而入。慕槿嘱咐了一番,便抬步走向游廊的人。 齐欢这人,她确实看不懂。不是因为高深莫测,也并非性情不定。似乎,他是一个极为纠结的人。编织出的朦胧,蒙上了人的眼睛,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这层迷雾。 听到脚步声,未偏头,便开口,“郡主是聪明人,此次的事,本宫不想除你之外的任何天圣国人知晓。” 他拢着袖摆,目光看向游廊外。 “既然太子让人找我前来,必是信得过我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慕槿淡淡地道。 他找她来,却不去外面寻医师,打的什么主意,她岂会不知? 齐欢闻言,勾唇笑道,“郡主果不出本宫所料,是个有趣又识趣的人。也难怪,会引得天圣几位贵子青睐痴迷。” 不过一会儿,身上又恢复了无所谓的做派。 慕槿淡勾了勾唇,不同他争论这个话题。“敢问太子,这是您的第几个孩子?说不要便不要了,可真是够狠心呐。” 这种事,她也见过不少。所以对于锦儿身上的伤痕,还算了解。 齐欢眯了眯眼眸,笑意深深地偏头看向她,“本宫从来都没允许过她们怀上本宫的孩子,既然有了,那便要学会自己处理干净。并非本宫狠心,只是,一开始之前,便有了断子汤,事后喝了对谁都没影响。她不听,心存侥幸还有私心,这可不怪本宫。” 很像一个人(三更)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如今用在齐欢身上再合适不过。 齐欢桃花眼一挑,似是看出她所想。“若非郡主提醒,本宫倒还忘了。有件事,本宫很好奇啊。” 慕槿蹙眉,睨向他。 “以郡主这样窈窕的身段,较好的容貌,聪颖过人的智谋,这么多男子摆在你眼前,到底哪个才是你看上的男人?”他一双桃花眼笑得浅如梨涡。虽好看,却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男人? 这是在说她水性杨花,还是拐着弯儿地试探她对谁有意思? 慕槿扯唇,笑容浅浅,“太子放心,此人是谁,都定然不会是你。” “是么?原本还想说本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却没想郡主拒绝得这样干脆。”齐欢笑道。 自己的孩子才被打掉,却还若无其事地同她开玩笑。果真是没心没肺。笑得太假。 “既如此,那我和太子也没话好说的了。奉劝太子一句,如今她刚没了孩子,你不知晓其中禁忌强行同她行房,姑且算你无知。但半年以内,你若是有点良心和人性,还是别强迫她同你行房事为好。她身子虚弱,经不起你颠三倒四地折腾。”慕槿略带嫌弃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抱臂挑眉,“你的女人应该很多,实在是忍不住,除了**,那还可以去找别人。先告辞了,太子可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找你算算。” 言罢,挥手走了。 身后,齐欢拢着袖摆,桃花眼看向走远的人,不由眯了眯。 方才他若没看错,这个女人,不仅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竟还拐着弯儿地骂他无知没良心没人性? 果真是不一般。 他皱眉,目光看向院中另一处,心头划过几抹思索。 慕槿携着萝儿,很是干脆地与齐欢告辞。她不想同这样的人待在一处。都太假。 寻着来时的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心中若有所思。正往前迈出一步,却不料下一刻脑门一疼。撞了个人。 “对不起。”抬头,便见来人一脸歉意道,“姑娘可有事?” 慕槿抬眼看向他,一张陌生却白皙俊俏的脸。估摸着二三十来岁。一身白色的衣衫,素净淡雅,温和有礼。眼底却含着几丝疏离。 却给人一种相似也很亲近之感。 “没事。”慕槿摇头,又携了萝儿离去。 这人出现在这里,应是齐欢的人。只是,为何好端端地,那么大的地方,她却撞上了人? “萝儿,方才那人何时出现的?模样可有记清?”两人出了府,慕槿看着跟上来的青萝儿,皱眉淡问。 “小姐,萝儿顾着想吃的了,没看清他的样子,那个人是谁呀?”青萝儿一脸疑惑地问。 对于方才的事,忽视得彻底。 慕槿摇头,又满怀心事地往前走。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态,都像极了一人。却又有些不同。但奇怪的是,不过一会儿而已,她怎么就记不起来他的样子了呢? 齐欢此次,到底带了些什么人来京? 现在折回去,也定然见不着人了。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街角处,遇见两人,慕槿淡拧了拧眉,拽着萝儿走远了。这两个表哥,不将她带回去怕是不会死心了。 在相府或许他们不会随便进出,但若是国公府,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拦着。 索性她去了刚入京时,让洛风买下的一处宅子住下。那里宽阔僻静,少有人叨扰。且因闹鬼一事,宅子买下时便宜了许多,更鲜少有人会来。 阁楼上,一抹白袍。 隔着白色纱影,看向下方缓行的女子身影。 “她就是你口中,奇特的女子?” 这道声音略显温和淡漠,飘渺无形,语气却不见丝毫意外。给人更多的感觉,却是清冷如水,明暗交织。 “本宫已让你见过了,奇特与否,自己判断,还问本宫做什么?”一袭蓝衣,靠在椅上,神情颇不在意。 他眯着眼,透过眼缝,打量着窗前那抹白衣。光芒透着分明淡雅如冰,却恍若落地成河,汇聚成了一团暗。 头上,一块白色的斗笠戴着,白纱直垂下覆着半个身躯。神秘却又不能让人直视。 “你很像一个人。”齐欢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云盏?” 那人拢着袖摆,闻言提了语调问。声音淡淡的,不漠然,不冷冽。温凉却疏离。同很多人相似,却又独一无二。 “不是。” 齐欢一口否定。 云盏这人,说起话做起事来,太让人难以抗拒。慵懒邪魅狂狷,俊美妖冶寒凉聚于一身,毫不违和。 可这个人……却是太过冷静。 对一切的事都胸有成竹,什么也不意外。真难为他,是如何养成这样的心性。 还有便是……见了便很容易忘记。 他真怀疑这人每次见他是不是都换了一块面具。否则又怎么会那么让人记不住样子。 多年旧事(一更) 并且,他的容貌换来换去,大抵每一张脸都很是相似。能认出他,凭的便是这一身与众不同,却又能随时湮灭在人堆里的气质。 齐欢支着下巴看他,很疑惑。 “说到底,你真实的样子,是何模样?”齐欢问,“你是第一个让本宫觉得太过出众,却又让人记不住脸的人。不是很奇怪吗?” 白衣立世,出尘之姿。却偏偏不知这斗笠白纱下,真容难辨。 “世间虚无,你我皆是其中之一。”那人清浅开了口,声音依旧暗漠交织,不明其中情绪。“我的样子,你早已见过。记不住,是你的事。” 这锅甩得,一干二净。 齐欢也不恼。这人说话虽不浅不重,但还是有脾气的。这会儿子他也无心与人斗嘴。 “你来这里做什么?”齐欢抬眸问。 独自前来,招呼也未打,一来便入了他这里。没有目的他也不信。 “找人。”他言简意赅地道。 丝毫未给齐欢多过问的机会。 “你确定是找人?不是找麻烦?”齐欢出言讽道。 这下子掖他这儿,是个很大的麻烦。 “无所谓。”白纱下,看不清神情。很难透过他的话去猜测他的情绪。 “这世上,谁有这个本事要劳烦你亲自找?你找谁?可要我派人帮你探一探?”齐欢笑得颇有深意。 “我自己。”末了,那人清冷地来了几字。“不用了。” 谁又知道,齐欢会打什么主意呢?说是找人,可实际上,找把柄还差不多。 齐欢挑着桃花眼,看了眼身影修长的一抹白衣。心里思索着他说的话。 他的意思,是来这儿找他自己的,还是他自己找,不用帮忙? 若是后者,那他再探也探不出什么。可若是前者,那可是很惊悚了。 没想到,这人竟还会同他皮笑肉不笑地来开玩笑。真是要变天了。 扫了一眼窗外,屋檐上飞过的几只鸟,心里不禁划过一声谓叹。 变天了好,变天了好啊。 ** 未免景阳侯夫人再同她唠嗑,隔三差五地上门游说。将她当闺女一般看待。也为了避免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引得京中风向顿变。 慕槿便派人同云盏说了一声,也不问他有何意见,带了莲柚出了相府。去到京中不大繁华的一块地界住了下来。 不回国公府,不代表她不能掌握府里的动向。因为莲柚的事,谢青含走之前也没能给他一个教训。 不过没关系,东陵,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回去的。正好可以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谁都逃不了。 之前也确实是她太心急了。 院子里,她的人都在这附近。 一颗古树,青瓦黑石,纤尘不染。清静自在。无人打扰。 “小姐,你这是先斩后奏啊!”青萝儿倒了一杯茶,与二娘靠在一处嗑瓜子。 两人一旁诽腹道。 “斩什么奏什么?这里不好么?”慕槿淡瞥她一眼,神情略显悠闲。“铺子交给你们打理,赚钱归你们,亏了算我。还要如何?自己谋生去?” 相府再好,她也不在意。可是,并不想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毕竟,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权力所缚,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能理解。但不会顺从。 青萝儿闻言,立刻噤声闭了嘴。她倒是忘了这件事了。不敢提,不敢提了。 “君华堂兄近日太忙,你回去就不怕他嫌弃?”慕槿又转眸,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二娘,打趣道。 这两个人,都处了好一段时日了,却还是没能各进一步。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块冰,照二娘这样捂下去,也该捂热了吧。 “死丫头,谁说要去找他了?”二娘媚眼一瞪,不客气地扔出手里的瓜子壳,轻哼一声。“老娘不去了。谁爱找谁找去。” 她是太闲了才整日有事没事找人去。 慕槿勾唇,看破不说破。 转眼又看向殷非翎扶着莲柚走出房门,活动着筋骨。见到二人看过来的目光,慕槿笑笑,没说话。可眼角扫到他的脚踝处,却划过一抹冷意。 该还的,她定让人还得彻底。 “小姐,我和你说。二娘啊,最近吧,碰了不少壁。您京里京外好歹也认识了好几位公子,要不您就——” 冷飕飕一个眼神。萝儿立马住了嘴。 二娘抓起嗑完的一把瓜子壳,朝她扔去,“好啊,能管这么多闲事了。太能耐了啊,这么有本事,那你替我找啊,你撞上谁我嫁谁——” 萝儿一个闪身,避开这劈头盖脸的瓜子壳。 “哇……” 她捂着嘴,跳到一旁。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向身后,惊愣了片刻,赶紧跑到慕槿身后蹑着去。 看向来人,慕槿嘴角也止不住地抽了抽。不过还是很快恢复镇定,“堂兄……来此何事?快请坐。” 慕君华本来就是一副稳重做派,浓眉黑眼,面上没太多表情。再配上满头发的瓜子壳,眉头渐渐皱起,能夹死一只苍蝇。 抬眸扫了眼罪魁祸首,眼底闪烁着一抹复杂,也没有多加责问。收回眼,看向慕槿,“堂妹,此次我来,是想同你说一件事。” 看了看庭内的人,眼里划过一道犹豫。 二娘看也未看人一眼,甩袖轻哼,转身回房里去了。房门关得砰砰作响。 慕槿勾笑了笑,看向他,“堂兄坐罢。都是自己人,想说什么便说罢,不必忌讳。我洗耳恭听。” 慕君华与二娘关系算好,与她却少有往来。今日找上她,想来不会是什么白菜闲事。 慕君华点头,将头上的东西拍掉,依言坐下。神色有几分凝重。 “堂妹可还记得杜家小姐?”慕君华试探地问。“便是入冬之时,要与央妹一同嫁入向府的杜家小姐。” “记得。”慕槿点头。“堂兄提她做什么?” 她记性不算差。猫猫狗狗,她多看几次,也忘不掉了。但是,却不知慕君华此言何意。 慕君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眉色间有些纠结,似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想要过来同她说。 前几日因她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也平息了下来。若此事她知晓了,又会发生什么? 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隐瞒,道,“这杜小姐乃是多年前杜府所丢失的一位嫡出小姐,几年前在下河村找到,这才接回了杜府。” 慕槿点头,此事有所耳闻。 不过,她对杜雅蓉的闲事并不关心。也便没叫人仔细打听。 “不知堂妹可晓得,央妹打小也是被送往了村宅里,与杜小姐在同一所村宅里,住了好些年?”慕君华问。 “这个不清楚。” 慕槿摇头,这件事慕央也没同她提起过。不过也说明了,她们两人与向铷安都是认识的么? “难不成,堂兄怀疑,她们两个人,有什么牵扯?”她问。 果然瞒不住她。 慕君华看她一眼,又点头道,“她们两人同岁,出生时辰相差无几。听说杜夫人与三叔母都是同一日临盆,且前后稳婆都是同一人。这点不得不令人怀疑。具体情况,我已派了人前去过问,现在还没有结果。三叔父三叔母那里,却是问不出什么。” “这个年头,抱错了孩子的事,虽有,却也很少。堂兄是怀疑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居心叵测,将她二人掉了包?还是说,这中间生出了许多误会,一切只是意外,有待查证?” 慕君华也不好说,提起另外一件事,“前几日,我得了宁安王的令,去他府中交递呈词,准备与大哥一起,在军中赴任。” “可是,那日我无意间见太妃与杜家小姐待在一处,隔着远,并未听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他沉了沉眉,“但是,从我隐约听到的言词中,便知晓庙会藏书阁被火烧一事,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慕槿扬眉,毫不意外。 不厚道(二更) 她早便知,这件事,不能查下去。也查不下去。不过,太妃包庇杜雅蓉倒是事实。 差点害了三条人命,却连歉疚之心也没有。真难为堂堂太妃,隐瞒得如此辛苦。 她知道这些并不惊讶。想必慕君华受到的冲击并不小。 “堂兄,这事,早已作罢了。为了你的安危,还是莫要再提起的好。特别是宁安王。”慕槿说。 以宁安王与太妃不对盘的性子,指不定藏不住心里怒意,会当面质问。 届时,遭殃的可是旁人。 “我知道。”慕君华点头,眉头紧锁着,“只是,令我惊讶的并非是此事。” 慕槿挑眉,看来还有更有趣的事了。 “堂妹想来没听说过,太妃以前夭折过一个孩子。”慕君华抬眼看着满脸兴味的她,听得津津有味,“那是在杜夫人生了孩子不久后,太妃便夭折的一个孩子。宫里忌讳这些,所以便将那个孩子连夜送出了宫外,让人埋了。可是,前几日我在宁安王府上时,别的没有听太清楚,但杜小姐亲口唤太妃母妃这两个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 这下,连嗑瓜子的青萝儿面色也怔了怔,目光看向坐在一处,神色平静的女子。 这等大事,君华少爷应该不会乱说的吧?可是,可是这太妃,不是宁安王的母妃吗?那这样欺上瞒下,不就是死罪吗? 这么一想,心里不禁直冒冷汗。 “此话当真?”慕槿淡问,“万一,这是巧合呢?只是这杜小姐拜了她作干娘,唤母妃,不也正常吗?” “此话,堂兄慎言。”末了她补充一句,“不过在我面前倒是不必。” 一双清眸看起来无比真诚。 若不是说正事,慕君华恐怕便要被她这样正色的样子逗笑了。他正了正面色,道,“一件事是巧合,可这些事都联系起来,便不太可能是巧合了。” “杜府与宁安王府少有走动,但这几年,两府的人都知晓太妃对杜小姐青睐有加。我也担心,若她这样唤太妃,是不是太妃心里是打算将她许配给宁安王?倘若不是这样,那杜小姐嫁给向铷安,她与央妹发生过那样的事,还有太妃撑腰,央妹的日子,我担心她会不大好过。”慕君华沉了沉声。 毕竟,已经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事,谁也说不清。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有人让他担忧。不是堂妹便是央妹。 她这个堂兄倒是忧虑得很多。慕槿看一眼,收回眼神,神色间多了几分正经。 “这些事,我会让人仔细去查。堂兄等着结果便好。不过,央妹妹若是嫁过去,国公府也会派人照拂的。”她认真道,“堂兄为何将这些事告知于我?不是别人?” 慕君华想了想,才道,“因为我想着堂妹日后会嫁入宁安王府,与宁安王早晚会成为夫妻。但太妃早已有中意的儿媳,你们之间,恐怕会生出些许隔阂。了解太妃是什么人,你也好作应对。” “还有就是,堂妹的能力,仅非表面上那样,武功底子好,才艺俱佳。最重要的,是有人脉,有脑子。若是将这些事无巨细地告知与你,想必你能比我更快想出其中来龙去脉。若是出现意外,也远比他人能更快想出应对之策。” 这毫不委婉的夸赞,听得她嘴角扯了扯。 “堂兄所言,虽是事实,可是你对我也太放心了些。”慕槿眯了眯眼,盯着他瞧,忽而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二娘虽然不会乱说什么,但她的性子,经历过大风大浪,太过谨慎,也显得过于反常。堂兄也是个心灵通透之人。日后若有要问的,便直接过来问我罢。” 她淡笑了笑。 看得慕君华眼皮子微抖。 果然,瞒不过她。 将事情理清过后,慕槿便派人出去查探他说的事。不过一会儿,也将人送走了。 这事,可大可小。具体如何处理,还要看查出来的结果。 君华堂兄是个可靠之人,只是,若是一直将二娘当做朋友,没有一丝心悦之意的话。那她还是可以劝劝罢? 毕竟,没有人可以永远追随着谁。 她的人,尊严还是要的。 “小姐,怜世子来看你了。”外面,进来一个丫鬟,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素色衣衫的男子。 清眸拓墨,贵雅之姿。 一眼便很难忘却。 慕槿勾唇,笑了笑。 “世子爷得了自由,还不忘第一时间过来看望我。怎么,知道我搬了新屋,特来恭贺我的?”她晃一眼他的手,挑眉,“两手空空,不厚道啊。” 十分明显的陶侃语气,听得来人眉心跳了跳,清浅的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欲除(三更) 这人,看来坑他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慕儿待客之道,如此特别,下次怕是再不敢来了。”素和怜玉拂了拂袖,坐在一旁,笑看着满脸惬意的女子。 “世子爷去了何处?不会是顺道过来看我的吧?”慕槿勾唇,淡笑地看向他。眼中的调侃之意很是明显。 “专程过来的。慕儿不信?”素和怜玉温言,语气微抬了抬,眸含浅笑。 “信。”慕槿挑眉,递了个眼色,“世子爷请喝茶。” 听得她一口一个世子爷,叫得好不习惯。素和怜玉也笑着低眸,端过桌前一杯茶,放到嘴边。 “慢着。”两个字在耳边落下,清浅有力。 让他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笑看向对面的女子,似是不解。 慕槿起身负着手,目光落在他脸上。皱眉勾唇,一副打量的意味。 素和怜玉笑得温和,问,“怎么?” 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负着手走来。睨着眼,一副怀疑又不怀好意的样子,看得他心里有些荡漾。 “没怎么,就是……”慕槿走到他面前,支着下巴打量了一圈坐着的人,目光澄净。忽而伸手,缓缓探向他的脸。 素和怜玉脸上始终笑得浅然,手上保持着端茶的动作。看着女子伸过来的手,如葱段一般,莹润白皙。茶盏下的小指微微一动。 直至女子的袖摆扫到他的脸颊,淡淡香气入鼻,白玉般的耳朵开始浮现出几许红晕。心神微怔了怔。 “没想到啊。”头上响起女子淡而调侃的声音。 “没……想到什么?”素和怜玉怔然问。 一时间也想不出她所指何意。 慕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迅速拿开了手,“都说秋风扫落叶,如今,这十里外的春末楝树叶子竟也扫到世子爷头上了。真是少见,你说是不是呢?” 二指夹着剩余一半的不规整叶子,笑容浅浅。暖光之下,青碧色的衣裙衬着俏脸越发地明艳动人。 素和怜玉目光微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欲要喝手里的茶,掩饰方才的不自在,却不料也被人给一把夺了过去。 “这茶,方才我喝过了。且是凉的,世子爷身子不好,莫碰它。”慕槿将茶顺手放到桌上,偏头道,“萝儿,拿新的杯盏过来,再沏一壶热茶。” 青萝儿点头,转身去屋里拿东西。 慕槿转过头,正见着素和怜玉看向她。四目相对,意味深长。 “慕儿。”素和怜玉无奈地笑,温良地唤她。眼底都是对她一副束手无策的宠溺。 “你先别急着说。让我猜猜。”慕槿抬手制止,打住了他的话。抱臂靠在桌前,一副思索模样。 素和怜玉也不说话。眸光清浅,落在女子侧脸上,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始终漾着浅笑。 “世子爷,你的泠风呢?没和你一起?”慕槿放下手,笑看向他。 这话听着怪怪的。细想却也没毛病。 素和怜玉温缓地说,“在外面,与我一道来的。” “嗯……两个人,不惜离京,去到十里外。若说无事,那也是不可能的。”慕槿淡语道,“不过,最近京里又来了许多人,各国皆有。就好比前几日,那东陵的法师吧,出去接待他师父去了。至今也没个消息。再比如,同样是几日前,听说,东陵久不出山的大人物来了。天圣这阵风刮的,什么人都吹来了。世子爷出去,怕是去见了一位很重要的人吧?安阳侯夫人还好么?” 轻浅的话,却落入了他的心底。听得人身子微震,可随即又化为了一派了然。 说了这么多,她的本意是在此。 素和怜玉眸光清浅地看着她。温和地问,“慕儿,你都知道了?我娘——” “小姐,茶来了。” 青萝儿上了热茶,摆在他面前。又退到一边,立远了一些。 “安阳侯夫人的一片苦心,我能明白。她一个人撑起偌大的侯府也不容易。但凡走错了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她对你有多看重,也能理解。毕竟为母者,护子心切。”慕槿也不听他解释,自顾说道,从袖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小纸,“这字迹,乃是夫人亲笔。与你府外门匾上以及与他国来往的信札上的字迹相差无二。她连夜吩咐暗市中人散布苏瑾茹与我的消息,并且买凶欲除掉她,再陷害到我头上。只是,我没事,她并没有成功。” 素和怜玉闻言,温和的眉头渐渐蹙起。 “慕儿,对不起。这件事,我后来才知晓。虽是我娘做的,但这其中必是有一些误会。她与你无冤无仇,也不会加害于你。”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这么做,必是瞒着你,不让你知情的。”慕槿摆手,“只是,京里本就不太平,能防的人,我都会尽量防着。以后,若是她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要彻底除掉我。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可恶的女人(一更) 久不出手,没想到一查便查出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安阳侯夫人,本就是个不简单的女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陷害她。 唯一有牵连的,也只有素和。 只是,却没想到安阳侯夫人还与他国有来往。虽然现下没有什么动作,信件上也只是她的人截来的皮毛。但始终是个隐患。 “慕儿。若我娘真的……”素和怜玉清眸微烁,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到时候,还请你放她一马。” 她能查到这些事,实力本就不容小觑。但她没有将他娘亲的信件公之于众,也是念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素和,你不必说这些。你是你,她是她。你并未想害我,我自是不会怪你。只是,有的时候,我也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不希望在这之中,有谁阻挡。我们是朋友,也希望,可以走到最后。” 做一辈子的朋友。 慕槿看着他,这是第一次她同他这样推心置腹地同他说这样的话。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你们母子二人撑起安阳侯府,并不容易。你有你的苦衷,也有你必须去做的事。谁又没有呢?” 是啊,谁又没有呢? 想必,她并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是借此,同他讲明这些事。她是个聪明人,想的东西,也会比常人多。 可是,太明白一件事,反倒会让人觉得太累。如若此,他宁愿不懂。 “慕儿。”素和怜玉目光微烁,语气温良,“过几日,便是狩猎大会,届时,你可以与我同行吗?回京这段时日,我们各忙各的事,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我很想借着狩猎之时,同你好好地比一比。” 京里最近关于她的传闻,他也知晓。下意识地,他也不想去面对。那或许不是真的。 “好啊。”慕槿见他这样说,也答应得干脆。“你输定了。” “我还没说比什么,你便如此肯定,是逼着我输给你吗?”素和怜玉温浅地笑,阳光透过眼里都是柔光。 慕槿笑了笑,确实没错。只是,同她比一比这种话从素和口中说出来倒是稀奇。 各有各的立场和苦衷,万事也不必非要说得明明白白。素和是怎样的人,与他会做怎样的选择并无多大关系。 “今日你我,难得糊涂。以茶代酒,我自罚一杯。”素和怜玉扬起一抹浅笑,举杯饮尽。 慕槿笑笑不语。 敞开了心扉,说完这些话,她也顿觉心里畅快了许多。都明白的事,她也不再点破了。 “前些时日你被禁于府中,我也不常来找过你。算我的不是,我也要自罚一杯。”慕槿坐下,心平气和,她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毕竟,他被禁足的事,也有她的原因。 举起杯盏,将茶饮尽。 她放下玉杯,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清眸微眯了眯,似是在思考什么。 素和怜玉也任她打量,嘴角浅笑。 半响,慕槿转了转身前的杯子,轻语道,“其实,这几次我见到素和之时,心里便油然生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不久之前,在哪里见过。” 微微低眸,看向他袖摆半落,露出的一截红绳。那是在百花节时,她亲手送给他的平安绳。皓腕如玉,红白相衬,戴着显眼又夺目。 素和怜玉手指微动,抬眸看向她,嘴角轻勾了勾,轻浅道,“说不定我与慕儿有缘,以前在哪里见过也不一定。” 女子淡瞥着眉,支着下巴思索着。 “喂,莲兄,该停下来歇会儿了,走了那么久,你脚受得住啊?”身侧院墙,又现出两道身影。 殷非翎扶着莲柚在外院里院走了一圈,如今又折了回来。 “那歇一歇吧。”莲柚点头,由他扶着到桌边坐下。“多谢殷兄了。” 清风和煦,头上的细汗也散了些许。 “客气。” 殷非翎摆手坐下,又拿了个杯子,自顾倒了茶,吸溜吸溜喝了个见底。 “除了痛痒,可还有其他不对劲?”慕槿见人坐下,不禁偏头询问。 莲柚脸色因走路而恢复了些许红润,闻言摇摇头,“除了有些无力,还没有其他问题。姐姐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便好了。” 他知道慕槿在意他的伤势,除了如实说以外,便再想不出其他可以宽慰之处。 “嗯。你安心养伤。若还想学习,打发时间,我明日便去请京里的师傅来这里教学。”她本想安慰他的,可是,却没想到他反过来劝解自己。“若你想回去,再过不久,我们一起去看看。” 比起一开始的口是心非,与她不亲近,柚儿真的变了很多。说不上好,因为觉得心酸。也说不上不好,毕竟他还太年轻。 就剩这么一个亲人,她自是加倍地疼爱的。 “嗯。”莲柚点头。 本来,他对回东陵是有几分期待的。可是,比起回去,他现在更想待在她身边。经过了那件事后,他便更加不想回去了。 东陵的公主恶毒成这副模样,颠倒黑白。而他以前敬仰的东陵皇却也不管不问,任由她作恶。心底里,不失望是假的。 原来只有接近了,才知道他们所谓的皇族与以前所想的相比差太多。 “东陵皇虽携着佑皇子回去了,但日后想必还会来此。不过,听慕儿所言,你们想要去东陵?”素和怜玉目光清浅,含着几分疑惑。 他觉得,若是她去了东陵,想必一定会再找苏瑾茹算账的。可是,毕竟是谢青含的地盘,少不得会吃亏。 慕槿浅笑,点头,“这么一说,我倒是又想起了方才的事。素和可有娶过亲?或是,和谁有过孩子?” 此话一出,素和怜玉脸上温和的笑容微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慕儿所问何意?这些年,我常在京里待着,少有出去。圣上也未给我下旨赐过婚。至于孩子,更是没有。”他温缓地道,“不过,若是能娶到自己喜欢之人,能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安稳度过一生,便是最好的事。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说到此处,他的眼里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希冀。 “这么说来,那倒是奇怪了。”慕槿皱眉,淡声地说,“我有一个朋友,她有一个孩子,夫君不知在何处。这个孩子呢,长得乖巧可爱,和你眉眼有三分像。若是长开了,想必会有六七分像。” 仔细看去,眼里有几分意味深长。 素和怜玉忍俊不禁,很想抬手敲她的脑袋,“慕儿这是怀疑,我是始乱终弃之人?与别的女子发生了什么,有不正当关系,就连孩子都有了?” 慕槿挑眉。 意思是说,难道不是? 素和怜玉见此,抬眸微瞪她一下,摇摇头,眼底尽是无奈。真想敲碎了看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却又舍不得下手。 见人吃瘪,慕槿心里有些乐乎。素和吃亏的样子,几乎不曾见过。看这样子,还是头一遭。 “那你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慕槿又问。 素和怜玉摇头,温缓地道,“没有。爹娘只我一个孩子。若是有,也犯不着如今如此辛苦了。慕儿所说的那个孩子,现今在何处?你说我与她相似,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还没回呢。”慕槿说,“世上相似之人,说多也不少。与素和开个玩笑可会介意?” “不会。”她自问自答道。末了,还点头越发肯定。“世子爷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应该是不会的。” 抬头,嘴角挂着淡笑。 素和怜玉任她说,也不再插嘴。分明之前还正经地问他孩子兄弟之事,一转眼便挂上无辜无奈加无意的笑容。 说真的,明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可他真的无法生气,也无法责怪介意。 心底里也只有无可奈何。 “她啊,就是如此。哪回不是对着我们凶巴巴的,也只有在你们这些权贵面前才不端着架子,委屈求全。”殷非翎无比嫌弃地说道。 “嘶!”小腿挨了一踢。 他满是哀怨的眼神瞪向旁边的女子,努力瞪,使劲瞪。最后只有低头揉着小腿肚子,呲牙咧嘴。 可恶又心狠的女人! 表里不一,阿谀奉承! 此刻,心底里各种各样最贬低的话都用上了。 他来了(二更) 不多时,有人乏了。送走了素和怜玉,慕槿便回身去了屋里。 “这是洛风送来的信。你看看。”二娘将密封印好的信纸递到她手里。 慕槿拧眉,接过打开,快速瞥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忽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上面说什么了?”二娘见她皱眉的样子,不禁开口问。 在谢青含离开之日,她便派了洛风跟着他,一路去往东陵。而今传回来了消息,想必人已到了地方。 “苏瑾茹不见了,被人截走的。”慕槿将信毁掉,眉头渐渐凝起。“应该,是在半个月以前。” “那个时候,若料得不错,她应该是一出了天圣边界便被人截了去。是谁做的?”二娘闻言,脸色也沉了下去。 小柚儿的仇她还没报呢,难道就有人看那个歪瓜裂枣的女人不顺眼,先动了手? “不知。”慕槿皱眉思索。“若是在半月以前被截的,算算日子,正好能碰上东陵那个大人物出来。若是遇上,被带走也不是不可能。我只是担心,他会利用苏瑾茹,做出什么不利于我们的事。” 毕竟,蛇鼠一窝。难道能盼着他们做出点什么好事? “那要再派人去追查?”二娘问。“若要去,那我可以去。” 慕槿偏头,见她一脸认真。挑眉奇怪地看着她,“你舍得离开?” “什么舍不得?还有谁在我心里比你更重要啊?我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二娘不悦地撞她一下,丟给她一个白眼。 “真舍得?”慕槿一脸不信,“就算舍得,我也不会让你去的。谁也不能去。” 这件事,说来可大可小。自有人前去探路。她可不想手底下的人先去冒这个险。 “算你有良心。让开,挡我道。”二娘将人拂开,扭着腰肢出去了。 关了门,慕槿走到软榻旁坐下,揉了揉眉心。事情一茬接一茬,思绪也有些乱。 是谁截走了人也说不准。 但是,这其中,必定与那个不速之客有所干联。现在却连他的一丝踪迹也不见。是猫是狗,是阵风划过好歹都会留下个痕迹。这次却寻不到丝毫踪影,未免太奇怪了些。 难不成,这人还不是人了不成? 她在摇动的软榻上假寐思索着,忽而胸口传来一股冰凉。低头,伸手从脖颈处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的仔细端详着。 这是一块玉。一块奇形怪状,坑坑洼洼,只有小指头大小的骨玉。骨灰一样的眼色,灰暗灰暗的。半透明,半实心。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她指尖轻轻抚摸着,眼里划过一道思索。 “圣物……”嘴边喃喃几字。 这个东西,是她接管阁里之后,在密室里看到的。一直都在她身上,死了也好,活了也好。这像是与她的魂紧紧绑在一起的绳子一样,成了死结,打不开。 但是,她不常将此物拿出。久而久之,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存在。 分明是以前的东西,却在她醒来后依旧出现在她身上。说不奇怪也是假的。 只是,更诡异的事,她从没有对外人说过。 骨玉其实并非实物,以前,它乃是她身上的一个印记。生在肩后处,却不是从小带来的。 似乎,是在那次出宫之时,流了很多血,昏迷后醒来便有的。那时候她还没注意,都是替她洗浴的小丫头发现的。 当时,拿了镜子照着让她往后瞧,一看竟也挺特别的。这个印记,出现在她接管九潇阁之前。 所以在后来见到阁里有这个图案之时,心里会觉得惊讶。以为冥冥之中便注定了什么。 现在想来,却觉诡异。 很诡异。 她也不能派人去查探。连阁里的老人都不知晓,那外界,知道这个的人,还不知有没有。 若有,她也不想打草惊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东西也没有害她。最奇怪的不过从她肩后的印记变成了一件实物。 真相,总有揭开的一日,她也不急于去挖掘这些。 想了想,又拿了旁边的古书,细细看了起来。 窗外潜入几缕细风,带来几股惬意。屋内点的是她最爱的檀香,香雾缭绕,闻着便觉全身放松。 倦了,瞌上眼便睡了过去。 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也没发觉。 唯有脖颈处,一个东西莹莹发亮。 …… “他回来了。” “汝之咒,欲散。” “来了……” 黑暗之中,光线全无。 耳边声音古老而浑厚,绵长而悠久,压在耳膜处,头痛欲裂。 “你是谁?” “又是你?” “谁回来了?” 暗沉之中,只有她的回声。 “嘁嘁嘁……来了……” “谁回来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 被黑暗包裹,窒息的感觉袭卷周身。仿佛被困在一个牢笼,使劲地拍打着,叫唤着,却无人听得见。 “呵呵呵呵……他来了……” 睁眼,一片清明。 你很重(三更) 清幽的目光与她相对。眼里又浮现出一丝迷茫不解。微垂眼,看见他手里拾起的一卷书,心绪不宁。 “你怎么来了?” 慕槿淡皱了皱眉。 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她记不清了。她始终觉得,这不是偶然。那个东西,一直在暗示着她,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额间覆过一丝凉意。冰凉的玉指按在她的穴道处,来回轻缓地替她揉动。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的声音,低缓而充满磁性,恍若高低起伏的琴音,流过身体每一处角落,让她心里慢慢平静。 云盏走到她身后,放下书卷,抬手替她轻缓地揉着太阳穴。身上淡而好闻的竹墨加兰香之气,让她细嗅了嗅,心渐渐落下。 慕槿眉头渐渐舒缓,闭上眼,任他揉着。“也不算是噩梦。可能最近想的太多了,事情都搬到梦中来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带人离开了府中,只派个人来同我说。不亲自前来,是怕我不让你走么?”云盏低眸看向女子,语气低凉。“虽然确实不想,但也不会将你禁锢。你觉得怎样自在便好。” 还是逃不过。 慕槿暗叹一口气。这人都找上门来了,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幽怨和不舍。这么一想着,却又觉着好笑。 “你笑什么?”低眸看见女子扬起的嘴角,眼底也不由划过一丝笑意。 “你不是在忙么?怎么过这里来了?夫人她没说什么罢?”慕槿敛了笑意,睁了眼问。 她走之时,没敢同景阳侯夫人说。生怕会被挽留。那她也不用辞行,反正都走不了了。 “再忙,万事都可搁置一边,也不可弃你于不顾。”云盏牵起嘴角低缓地说,“我娘已回候府了,她也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唠叨,候府自有人需要管束。” 慕槿似也明白了什么,调侃道,“你连他们也算计。若被他们知晓了,应当不会想认你这个儿子。” 从小到大,辛苦养了这么久的儿子是个黑心肠。连自己爹娘也不放过。真替景阳侯与景阳侯夫人感到悲哀。 “认不认,都没关系。血缘是他们想抹也抹不掉的。”云盏勾唇,“只要你认我就行了。” “认什么?” 慕槿眉心一跳,这话未经思索便问了出来。 “你说呢?” 云盏低笑地问,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软榻一凹,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这话她还真不好回答。 她讪笑着,欲起身。 却不料被人单手一拦,给压在了身下。 “你……”她身子被压了回去,两手下意识地撑着他的胸膛,脸上一红,支吾地憋出几字,“你……真重啊……” 一点儿也不像之前,顾忌着她患了风寒身子虚,只是虚压着她。此刻他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不重是假的。 “呵呵……”头上传来一声低笑,一点儿不遮掩地笑。笑得她耳根子发烫。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俊美的脸让人晃了晃神。 “你,你起开……”慕槿撇开眼,不去看他,“真,真的很重……” 比猪还重。 压死了怎么办。 “你在骂我?”头上的声音语调微抬,语气里还有一丝不怀好意。 “没有。”慕槿摇头,连忙否认。“你想多了。”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云盏见此,也不说破。看着她微张的嘴,娇嫩而轻薄。情不自禁地低了头,吻向她的唇,一遍又一遍,柔软的感觉让人不可自拔。 直到两人都麻木了,才放过她。 “素和怜玉来找过你了?”云盏低眸,语气低低的,有些沙哑,不明情绪。 出于男性的本能,若有人对他们所看上的女子接近并欲追求,心里最原始的冲动便是想与之决斗。分出个胜负。 “嗯。”慕槿被亲得软绵绵的,脸上红潮未退,此刻有气无力地应了他。 任他趴在身上压着她的手,无法反抗,更无法将他推开。一双潮红的眼睛带着些许不自知的娇羞看向他,让他下身猛地一紧。 眸里情绪反复,盯着她的脸,将心里翻涌的欲念压了下去。 两人皆不说话,过了半响,他才动了动唇,低哑道,“以后,他来找你,可以不理他么?” 虽然这样要求有些自私,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将她留在他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 慕槿抬眼,见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禁一软。可是,却也没有开口答应他。除却耳边,只剩两人微喘的呼吸声以外。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了。”良久,他低低地道了一句。语气依旧有些幽怨。 知道什么了? 不待慕槿细想明白,唇上一热,他又低头亲了下来。一回又一回,撕咬交缠着,麻木了都觉不够。最后忍着冲动,只将她脖子也给一并拿下了。 于是乎,第二日起来。面前镜子一照,脖子上一截,都是深深的吻痕。遮也遮掩不住。 让人苦恼至极。 别有目的(一更) 三日后,狩猎大会。 择了京城十里外南面的一处猎场。猎场是一座山林,林木葱郁,豺狼虎豹也多。 外缘处,帐篷早已搭好。马儿嘶鸣声环绕在山林内,兵马严整以待。 “今日狩猎,能天齐太子一同参与,实在是他们的荣幸。你们,全力以赴,可不要给朕丢脸啊!”皇上立在最中间一处,看向前面一干人等,不苟言笑道。 “皇上说笑了,贵国各位公子都乃人中龙凤,本宫能与他们一起,才是荣幸之至啊。”齐欢笑道。 他的身旁,立了一人。纤腰素裹,肩披绒衣。面容姣好,姿容秾秾,只气色有些不大好。 慕槿立在慕君华身后,抬眼扫了四周,瞥见了她。人群之中,依旧显眼。气色不佳,面色带笑。想来,身子已恢复了许多。 齐欢这个人面热心冷,风流成性,不易动真情。但自来天圣过后,也只见他身边只带了这么一位女子。 若是换做别国皇子,怕是早已美人在怀左拥右抱,换了一个又一个了。 想来,心里再如何也有几分情意在的。能不能认清自己的心,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狩猎的规矩,和以往相同。在日落西山之时,谁猎的猎物最多,并带回此处,朕便予他嘉赏,允诺一个条件。中途不得作假,不得使卑鄙顽劣手段。一经发现,朕必严惩。”皇上负手而立,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凡参与者,皆要谨记公平公正。” “是!” 众人齐应。 嘹亮的声音响彻在山外缘,惊飞了林中一群飞鸟。让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皇上先行上马,身后带了一队人马率先离开此处。陆陆续续的人离开原地,驾马负箭奔向林中。 “你就不必前去了,在这里等着本宫回来便可。否则,本宫还要分神保护你。”齐欢拢了拢袖摆,向旁边扫了一眼。脸上笑容渐淡。 “嗯。锦儿等着太子猎得好物归来。林中危险,太子注意安全。”锦儿屈膝行礼,脸上始终带笑。看向他的眼里,仿佛都铎了一层光芒。 爱慕期许落寞皆有之。 齐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又向几位宫里的娘娘嘱托了几句,带着侍从,很快消失在视线。 “这次狩猎,想必极有意思。”贤安王也慢悠悠地上了马,抬眼瞥向同样坐在马上的慕晗烟,别有深意。 “王兄,王弟就先行一步了?”贤安王眉头一抬,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带着人缓缓进入林中。 慕槿翻身上马,看着前面入林的几人,眉头轻拧。也不知道,这看起来话里有话的贤安王,会耍出什么手段。 淡扫了一圈林周围,心头划过些许思绪。这次的狩猎,注定不会平静。 “慕儿,我们一起。”素和怜玉骑上了马,一身素白衣衫,便是驾马,也无端透着几许清贵淡雅。 她抬眼看去,见他手挽着缰绳,浅笑地看向她。姿容清绝,笔挺如竹。当真是公子如玉,温雅华贵。 没想到,素和竟然真的亲自骑马。 “素和公子手无缚鸡之力,确定要和我比?”她挑眉,语气调侃。 当着面便如此贬低他。素和怜玉也不知她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慕儿莫要看人低。”素和怜玉骑马与她并进,偏头看向她,温缓道,“南山之地,素来凶险。他人出行,皆有护卫。你对此地不熟,我怕你走散了。” “嗯。多谢素和公子好意。”慕槿作出十分客气的样子,拱手谢道。 “嗯。郡主不必客气。”素和怜玉看出她的装模作样,也一本正经地客气回应。驾着马比她往前了一些,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 身后,宁安王看向两手远去的背影,冰冷的神色间闪过一丝落寞。低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东西,略显失意。 “阿桓,上次我来过这里,但是路线不熟。我想同你一起。”慕晗烟向这边看来,拉了拉手里的缰绳,笑得温婉。“槿姐姐武功底子好,和怜世子在一起,看起来也很般配。” 宁安王闻言看她一眼。 “晗烟是说,槿姐姐与世子爷一起,不便之处,可以多加照料。毕竟世子爷也不常出府,有槿姐姐照顾,也很不错。”她又连忙柔声解释。脸上始终保持着柔婉的笑容,让人看来挑不出什么错处。 宁安王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有片刻微凝。想起了以前,她与方才消失的那个女子。一个温婉贤淑,知书达礼。一个霸道蛮横,清冷自持。 他以为,两者之中,他会更倾向于前者才是。也以为,他以前便已经看得明白。 可是,只有她们两人站在一起,有了对比才会发现。清冷的,始终清冷。 她的身上会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淡雅沉静的魅力。褪去了青涩的蛮横跋扈,竟是如此与众不同,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现在再看眼前的女子,似乎才隐约看清,那柔婉的波光下,别有目的。 本以为他已经看得够清楚了,可后来才发觉,这当初看起来很美好的事物,有太多表象和虚假。蒙住了双眼,编织出的是华而不实肤浅美丽。 一旦打破了这层束缚,便再也无法被蒙骗了。 “你与王弟关系不错,方才为何不与他一起离开?”收回眼神,他冷声地问出一句。 慕晗烟闻言,神色间有些怔然,随即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我与贤安王只是聊得上一两句,关系不算亲近。阿桓的武功较之略高一筹,晗烟想与你一同入林,好寻个庇佑。” 这理由,确实无法反驳。 宁安王目光看向周围,除却保护的人,以及留在原地的人一些女眷外,便再无其他人。 思怵片刻,拉了缰绳,调了马头,往林里走去。慕晗烟看着前面的紫影,眼底划过一丝浅浅的笑,很快跟了上去。 这方,两人行在林中,因是外缘,光线还算明亮。不过一些惊慌奔走的野兽少有出没。想来前面的人也猎了不少。 不过,这林子越往中心处走,里面的猎物才越大越罕见。有实力有底气的人一般会选择再往里走一些。 “南山一带,景致颇好。一些寻常百姓平日里会在外缘来挖野菜,采蘑菇以作食用。不过每到狩猎之时,圣上便会派人将这一带包围,不会见到他们人影。”素和怜玉驾马很缓,一手拿着弓,偏头笑看向旁边的女子。 “看来,这里还是块儿天然圣地。野味挺多的啊。有温泉吗?”若是能有泉水泡上一泡,想来也极是不错。 “此处南边,与西城山外一带一样,山林居多,没有温泉可用。”素和怜玉替她解释,“不过,东面的山比此处多,气候适宜,半山腰处有一个温泉。那里还有个庄子,名为飞云山庄。温泉在它附近,受它管辖。慕儿若是想去,下次我们可与那里的庄主说一声。” 飞云山庄?似乎,相府的后山也有一座温泉。引的是山上的水。但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慕槿闻言点点头,目光落在前面一处草丛里,闪过一抹白色带绒毛的小东西。 她挑眉,看向旁边的男子,动了动唇,小声道,“比一比。” 素和怜玉见此,勾了勾唇,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点头。身后拿了一支箭,搭在弓上。 他见过她比试过箭术,箭箭精准,无一虚发。若是论起来,他是要逊色几分的。 瞄准,拉弓。 “咻”地一声,箭入草丛。 不在一条路(二更) 两人双双一愣。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又驾着马往前走去。 “不是我的箭。” 慕槿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男子。 “也不是我的。” 素和怜玉摇头。 虽说他们两人皆射出了一箭,但两支箭却被另一支箭挡了,偏折去了旁边的草丛。兔子腿上,插着的是另一支带着不同标记的箭尾。 “不用纠结,这是我的。”一道清缓的声音十分好听地在耳畔响起。“去,捡了罢。” 听到这声音,慕槿抬眼。便见一袭黑衣长袍的男子坐在马上,两腿修长,身子笔挺。往上,便是一张俊美妖冶的脸,正似笑非笑地向二人看过来。 他的人得了令,立马过来。将地上被箭射中的兔子提起,又折身回去。 “好巧,世子爷。”他用着十分慵懒的语气打了个招呼,“郡主?别来无恙啊。你身上那几个大小不一的印记,涂抹了药过后,可有好些了?” “慕儿,你受伤了?”素和怜玉只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闻言便地扭头对身旁的女子关切问。 撞见他,心里本还有几分心虚。可是一听到他说的话,额头便顿时划过几抹黑线。一手握着弓,骨节咯咯作响。 他这是故意提醒她,脖子上被遮住的印记还没消呢。奸诈,小气,不要脸。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会同他不客气,只淡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早好了,相爷照顾好自己,我便高兴。世子爷,既然猎物被相爷拿走了,那我们便去别处看看罢。” 她不想见到他。 至少,现在不想。 也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原本还奇怪为何不见他的人影。现在却是一点儿疑惑也没有了。 “好。” 素和怜玉见她开口,附和点头。两人调转了马头,向右手边走去。 “本相无人作陪,想同二位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两位应该不会介意罢。”云盏也拉着缰绳,慢悠悠地往前走来。马儿走到两人中间,神色间无比自得惬意。 “听说世子爷身娇体弱,少有出来。郡主常年不在京,对此地也不熟悉。本相闲来无事,做个好人,正好带你们一起瞧瞧。”马儿悠闲地扫了扫尾巴,似乎也正为他这句话捧场。 慕槿撇开眼,未理。 “前几年,我与慕儿见过几次。与她结识,替我诊治开药。如今有她时常照料,我的身子,也已好了许多。没想到相爷还时刻挂记着,实乃我之荣幸。”素和怜玉淡笑着回应。 两人坐在马上,并驱前进。一个清浅淡雅如明月冰玉,一个俊冶邪妄如墨色暗夜。清浅暗敛,不相上下。 “前些年,怜世子常待在府中,怎么今年倒起了兴致,肯来这山旮旯里转了?”云盏薄唇轻勾,余光打量着旁边的人。 素和怜玉笑了笑,“相爷也说待了这么多年,久了,自然是闷了。闷了,自然得出来走一走。且能与懂我之人一起来此,何尝不是一件兴事。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接近此林中间,野兽虽多,可也险恶。相爷还要继续往前?” “不是还没到么?怜世子就先担心起来了。世子若觉身体不适,不妨先回去,本相倒也可以与郡主同行。”云盏挑眉低缓地道。 扫了眼前方,光线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光影斑驳。马蹄踩上潮湿的腐叶,声音极小。近处,也只有几人的说话声。 素和怜玉淡笑着,目光看向密林远处,“我倒无妨。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走了这么久,却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相爷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慕槿也早注意到了这个,只是,这两个人一说起话来,她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眼下这个时候,他们已应了约莫两刻钟时间。猎物见到不少,可是他们只顾着说话,无心开弓。 “嗯。是挺奇怪的。”云盏薄唇轻勾,“与怜世子择了这条路走,倒错过了其他人。来人。” 他抬手,招来一人。 “相爷有何吩咐?”来人拱手。 “你去看看,他们那方是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全都不在这条路了么?”他低缓地吩咐。 “是。” 云盏放下手,听着林中传来时断时续的野兽嘶鸣声,眼里若有所思。 “走了这么久,我们不然歇会儿?正好这里猎物不少,打了烤来填肚子。” 素和怜玉没有异议,见慕槿也点了头。云盏勾唇笑了笑,从身后取出一箭,目光盯着远处一颗青松大树后。 搭弓,射箭。 一只猎物中箭。有人赶忙上前,将猎物取了,交给其他人。如此反复,几人也打了足够一群人吃的野味。 故意(三更) 林间,冒着青烟。 一行人坐在几块石头上,烤着手里的野兔山鸡,还有一只狸子。 “好香啊。”远远的,有人便闻见了这股香味。只是寻不到人在何处。 今日出门,未带萝儿和二娘。慕槿让她们待在府里照顾莲柚。殷非翎想来,走到半路肚子痛,又折回去了。 “你那只话多的九爷呢?怎么不带来一起烤来吃了?”慕槿看着他们两人手里拿的木棍,分别串着一只野兔和山鸡。 几人不说话,她又盯着两人的手看了半响。 “你若是想,今日回府便可将它毛拔了,拿来塞牙缝。”云盏勾唇,专注着手里的野兔,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 那只鸟还不恨死她? 慕槿挑眉,拭目以待。 “慕儿,这鸡烤好了,不知味道如何,你先尝尝?”素和怜玉从身后侍从手里拿了胡椒粉和盐,洒了一些在泛着层层油光的鸡肉上,看得人直流口水。 “你还带了这些?”慕槿有些哭笑不得,素和将这些都想到了。从他手里接过一只鸡腿,闻着就很香,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云盏转着手里的木棍,抬眸瞥了一眼。 没说话。 再瞥一眼,也没说话。 “茗风?”末了,他唤了人到跟前,“怜世子一双弹琴的玉手都被弄脏了,实在是可惜。你替他拿着。” 茗风点头,笑着前去接过素和怜玉手中的木棍。拿在手中。 素和怜玉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淡淡一笑,“此等小事,且乃我自愿。没想到相爷在此刻竟还记挂着素和的手,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 “嗯。世子不必同本相客气。但凡本相能关切的,一定会尽力关切。本相素来爱民如子,何况是怜世子这样矜贵的子。”云盏掀眸,勾唇缓道。 眼底波光流转。 又来了。 慕槿暗叹一口气,这两个人一旦如此说话,便没她插手的机会。只三下五除二地将手里的东西吃完,又盛情难却地将云盏递过来的半个兔子腿吃了。才就此作罢。 不多时,一行人解决完肚子问题,休整过后,便准备继续上马,往前探一探。 “相爷。”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走至云盏跟前,拱手禀报,“相爷,属下折身回去寻了许久,直到绕了半圈,走到林子西面,接近密林深处,才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就在我们前面。里面的野味颇多,一群一群的,已有人猎了不少。估计不用等到夕阳西下,这会儿就可以回来了。” 这人说得详尽。 这里的人也都听清楚了。 “你是说,他们在我们前面?”慕槿皱眉问。“这里还有别的路?” 方才他已经绕了半圈,竟然走到她们前面去了。可是,他们所走的这条路,并未看见草丛凌乱,有人马踏过的痕迹。 唯一能说通的,便是还有别的路可同往林子深处。 那人见她问话,如实点头。 他也是折回去,跟着那些人的脚印寻去的。寻到人过后,听他们聊天,才知晓那是林子深处。于是便折了回来。 几人对视一眼,眼里皆含着几分疑惑。 “那你前去之时,他们碰到的猎物,皆是成群结队,从他们眼前过去的?”慕槿拧眉问。 “是的,有许多猎物。大小都在林子深处乱蹿。”那人道,“原本我也觉得奇怪,为何那里这么多东西,若是林深处,那到不奇怪了。” 不奇怪? 不正是这样才奇怪吗? “现在什么时辰?”她问。 “午时三刻。”云盏负手,眸色微深道,“此时,林中之物皆藏于暗处。便是林子深处,若有人惊扰,它们也会寻地方躲起来。不会四处乱蹿,故意出现在他们眼前。” 倘若,情况真是如此,那么…… “相爷的意思是,故意有人引他们前去的?可,可那么多人在一起……” “去看看。”云盏皱眉,上马。“若真如此,圣上还在里面。必有危险。” 这里的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齐齐上马,面含担忧。 “你出来之时,他们在做什么?”慕槿拉着缰绳皱眉问。 “正在原地休息。估计再过一刻钟,他们便休整完毕了。” “快走罢。” 几人点头,齐齐驾马,带了一群人,往密林深处行去。还未到地方,林子上空便响起一道冲天的嘹亮声。 这是遇到野兽之时,专门用来求救的信号。 “不好。” 前面的人,果真遇到危险了。 一盏茶过后,几人勒住了缰绳。看到林子深处,一块幽深的草丛里,正横躺着一人。 歪着头,脸上是一道深红的刀痕。 气息全无,已经死了。 这毒(一更) 几人奔进林中,里面果然混乱一片。 刀光剑影,枝叶四碎,走禽乱蹿。 人人面上恐慌不已。 “护驾!”不知是谁在里面吼了一声,众人皆忙着保护中间的人。 慕槿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刀剑无眼。而皇上被人护在中间,若是突围也很困难。他们现在,只有从外面冲进去。 “你带了多少人?”她偏头问。 云盏眸光略深,“二十人。”看向女子,“不过够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别进去。若是再生变故,你先走。” 里面危险。 话落,耳畔只余下一阵风。 慕槿沉眉,准备进去。却不料手臂被人拉住,“慕儿小心。” 素和怜玉将话说完,身侧便扫过一道风。一支箭不长眼地向这里飞来。 慕槿面色一沉,借力在马上旋身,另一只手拦腰截断那支箭。不过,锋利的箭头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极细小的口子。 更显得清美惹人怜了几分。 偏头看去,那方已是乱箭纷飞。不知从何处又来了一群刺客,里里外外将人包围。不论里面有谁,皆放箭。 好狠绝的心。 竟然一个都不放过。 蹙眉间,一群黑衣刺客也准备将这里的二人包围起来。 “郡主,相爷派我等过来,先护送你出去。”那方太乱,他们也是在弟兄们的掩护下出来的。 “你们先将世子送出去,我留下。”慕槿面色沉静,看着素和怜玉依旧抓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道。 她留下,还有活命的机会。可素和不会武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留下来危险只会更大。 “不行。慕儿,我与你一同留下。你在这里,很危险。”素和怜玉少有的反驳她。抓着她的手臂,清浅的眸子里满是坚定道。 虽说他没有武功,却有脑子,懂得如何分析利弊。看着前面的场面,不出一炷香时间,他们就谁也走不了。 云盏等人武功底子好,反应迅速,护着圣上性命无碍不是问题。山缘外的人看到了求救信号,也会立刻派人来增援。还能再撑一些时候。 只不过,慕儿若是进去,里面人多混乱,指不定给有心人有机可乘。 “齐欢在哪儿?”慕槿被人拉住,脑子却转得迅速。一时间想了很多事。 “我等不知,郡主还是速速离开。他们已经来了。”话落,那方的箭雨已经波及到了此处。 “小心,这箭有毒。”那方,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人群里,交战的人顿时心慌起来。 显然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说着,手臂上松了几分。 慕槿回过头,正见素和怜玉坐在马上,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他的脸上,那道细小的口子,此刻正显出乌黑色的血迹。 这毒素蔓延得很快。 她反手将他抓住,翻身坐到了他马上。拽住缰绳,对另外四人道,“我带世子先离开,你们不必跟过来,去帮人罢。哪里都危险。” “是。”几人也应得干脆果断,只要他们离开此处便好。 慕槿驾着马,一路上也遇到两拨人往这里赶。不过,还未进入林中深处,两方人马便打了起来。 被人阻拦,两人不得不换了方向,拐向另一处更幽暗的地界。 “放箭!” “追!” 马蹄声混合着刀剑声,一路深入了密林。 这方,依旧箭雨如飞。 “阿桓,啊——” 慌乱之中,有人中箭。 “我先带你走。” 在一群人掩护之下,有人慢慢退到了更深处躲避。暗处高地,一双玉眸仿佛已经染了些许凉笑,看向接连倒地之人,目光中,又似在搜寻着什么。 “你说,你要找的人就在此处,找到了么?”一袭蓝影,面容带笑。 隔着较远,无人看得见他的出现。 “不在。” 蓝影靠在树旁,笑得颇有深意。 “不在这里。”似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在说给他听。白色斗笠换为了玄色纱笠,更添几许神秘。 “看样子,你不是来找对手的。纯粹是来找麻烦,让他们不痛快的。还把本宫当下手,果真能耐。”齐欢扯唇,笑得嗤了一声。 “各有所图,你心甘情愿。”黑纱斗笠下,清尘之姿不在,暗色铎上了一层影光,似乎随时可以变化成别人意想不到的模样。 但是,他就是他。虽见不到脸,却能依旧分辨出他的独一无二。 “那这次,你觉得,你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是说,会从你手中逃脱?”齐欢桃花眼微眯,看了看远处,又盯着旁边的人看了几眼。 以前还觉得,这个人只是有点野心而已。现在,却连他有何野心也看不到了。 真是奇怪。 “我没说过,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的声音,始终淡淡的,带了一丝凉暗。却又难以分辨其中情绪。 “那就是放过他们了?”齐欢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你的胆子能力,止步于此?” “我也没说放过。”他道,微偏头,看不到他的神情,“你的激将法,对我无用。” “但你有这意思。”齐欢笑意颇深。 “那是你的意思。”他凉淡的甩出几字。 “谁说的?”齐欢眯眼。 “我说的。”话音凉暗。 “好啊。这栽赃陷害的本事,本宫远不如你,实在是敬佩。”齐欢冷笑一声。 “谬赞。”言罢,他拂袖而去。不再看身后的人一眼。人如其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 盯着远去的背影,齐欢面上笑容渐散。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一袭黑衣长袍之人,眉间刃色,让人神具避。 收回眼,他也拂袖离去。 深林处,血迹斑斑。 杂乱的草丛刨开,是一处山洞。里面传来极细微的呼吸声。 缝隙内,三四个黑衣人四处寻找着。寻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何异样。于是去了别处再搜寻。 “阿,阿桓,你,你没事吧……”见人走远有一会儿,里面才传来细小的轻唤声。伴随着时有时无的粗重的喘息声。 洞外的血连着洞内,一块暗紫色的衣袍,上面染了一些血迹。破烂的地方,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血,除却箭头划过的痕迹,还有一些刀剑砍伤。 往上,透过昏暗的光线,便是一张眉色沉冷,却透露着些苍白无力的俊脸。此刻,也是极忍着不适的。 “咳咳……”他咳嗽了几声,乌黑的唇,眼前有几分朦胧。但他却强撑着意志。 “阿桓,你怎么样?这箭有毒,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啊……”慕晗烟神色焦急,一双眼睛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没,没事……”宁安王皱着眉问,“人呢?” “走,走了。”慕晗烟看着他的伤口,忽地想起来什么,眼底闪过些许纠结之色,“阿桓,我这才想起来,出门之时,我带了一些治外伤的药。被兽禽弄伤了可以用,这箭伤,应该也是能治一治的。” 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两包药。倒出里面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没过多久,这血确实没再流了。 “这,有用。这个药,真的有用。”慕晗烟等了一会儿,见它止住了血,也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阿桓……” “先……走吧。”宁安王微闭了眼,一手捂着受伤的肩头,撑着要起身。“孤男寡女,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他们应该走远了,快走罢。” 说着,一手已经扶住洞壁,要站起身。却感觉身子有些无力,隐隐的,心头还有一股火,一分为二。一直逼到了大脑和腹部。所以,此刻脸上有些滚烫。 不止是脸,无力感伴随着热意,燥热难耐。 不好,这毒…… 春光乍泄(一更) 慕晗烟浑身冷得颤抖,目光紧紧盯着他手里捧着的东西,凶狠得可怕,似是要盯出一个窟窿来。 是她,果然是她! 这是多久了,她都没有看到他脸上露出过如此庆幸又小心的神情。阿桓心里的人,何时变成了他以前心里最厌恶的女人?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阿桓……”慕晗烟上前,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嘴边带着哭腔又委屈又娇软。 她的身上,只余一件肚兜和一条褒裤,红色的肚兜松松垮垮,隐有掉落的趋势。整个人黏在男子身上,有意无意靠近那每一寸正滚烫难耐的地方。 宁安王身子一震。 额头的细汗从绯红的两颊流过,紧皱的眉头似一座蜿蜒褶皱的山峰,红红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灼烧着,浑身就四个字,痛苦和难受!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又小心地护住手里的东西。不让它再摔落到地上。 “阿桓……”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娇软。心底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只要反手将人抱住,扑倒压住,就能化解心底的欲火。 可是,还有一个声音在极力反对着。绝对不能。就算是被欲火活活烧死,七窍流血,也决不能那样做。 “滚,滚开!”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用尽浑身力气,将人毫不留情地推开。 而他身体受到反弹,也无力地撞向身后的洞壁上,痛苦地闷哼一声。他紧皱着眉头,捂着受伤的地方,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 被人用力挣推,慕晗烟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摔坐到地上。红色的肚兜颈带滑落,半吊着,露出一半的春光。 她颤抖着,连忙用手交叉挡住。双眸泪光闪烁,委屈又不甘哀怨地看向那难受痛苦的人。 “你……滚……”宁安王双目欲裂,瞪着眼前的女子,怒吼道。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这样愤怒。 “咳咳……”他气急,体内的气息紊乱,后背靠着冰冷的洞壁,捂着伤口咳嗽不止。 一只手里,紧护着泥人。 忽然间,脑袋里响起一阵嘶鸣,天旋地转,整个洞壁似乎被翻转了过来。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虚影重重,模糊不清。 “阿,阿桓……”有人在摇晃着他的手臂,耳边轻唤着他的名字。 眼前白红色的影像交接,渐渐地,眸中一切都变得黑暗,声音也慢慢消散。双眼无力闭上,意识隔绝。 “阿桓?” 洞内,安静下来。 只有女子轻软地唤着。 慕晗烟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手中紧撺着一样东西。即便是晕了过去,也依旧皱着眉头,一副难受的样子。 可再狼狈,也依然掩盖不了那眉宇之间的冷俊之色。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坚毅冷漠,也有一种无形吸引着人注目的魅力。 就是这个男子,她第一眼便认定的人,孤寒也好,冷漠也罢。都是她心心念念,这辈子唯一想嫁的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她手中夺去。 任何人都休想。 慕晗烟双手挡着胸前的春光,走上前去,双膝蜷在男子身旁,目光带着几近痴迷迷恋地看着他。 “阿桓,你是我的,任何人都抢不走……”她嘴边喃喃道。纤细的手指轻抚上男子微烫的脸庞,眸光微烁,眼里含着一丝笑意。 慢慢地,她将双手移向他未解完的衣襟。里面,半露着结实的胸膛,凹凸有致的腹部。每一处,都令人深陷不已。 这样抚着,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变得燥热起来。脸上泛着一股羞愧的红晕。却依旧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主动地往一个人身边凑。这样的事,她也没亲身经历过。但是,身边的大丫头还有嬷嬷却传授了许多经验。 这下子,她正好用上了。 她知道,若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就得抓住一切的机会。错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娇婉的眼底晦暗不明,闪过一道坚定。 她的手停住,伸向慢慢自己,解掉了所剩不多的遮蔽物。 目光痴迷地看向男子的脸庞,身子俯下,向他靠去,一边解着他的衣衫,一边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阿桓……” 洞穴里,似乎传来了阵阵细微的娇喘声,掩在枝桠间,此起彼伏,好不羞愧。 这方,凌乱的枯枝败叶上。 脚步声远去。 潺潺流水声泄下。 “哗”地一声,仿若水流打架一般,声音突然,从水中冒出两个头。 青幽的林间,水中的身影慢慢划向岸边。直到扒着泥土上了岸,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两人浑身湿淋淋的,看着好不狼狈。 “你身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慕槿一袭青衣,与身后的碧色幽潭融为一体。扶着身旁的人,关切地问。 她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脸上沾着水,眸光莹莹,仿若闪烁着光芒。不但不落魄,反倒更显得清浅动人。 素和怜玉摇头,呛了水咳嗽了两声。 “没事,我虽常年带病,但以前却并非如此。能骑射,亦知一些水性。”他略喘着气道,“慕儿不用担心。” 慕槿拧着眉头,扶住他,抬手指了指前方,“我们先去那里罢。我身体好,没什么关系。可你的衣服,不能一直湿着。方才在水中,我见你都快晕过去了,还逞强。” 好在他们用马儿引开了那些人,大部分的人都追去相反的方向了。而一些人机警,则随往这个方向寻来。 若不是这里有个深潭,两人果断地跳了下去。否则,他们很快就会被找到。 “不是还有慕儿么?”素和怜玉慢慢坐下,靠在树旁,抬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女子,勾唇浅笑道。“我若岔气了,慕儿应该会不吝啬替我渡气吧?” “这么信我?”慕槿挑眉,也同他开起玩笑,“世子爷想多了,像我这样惜命之人。若你真的溺在水里了,我一定会抛下你,先上岸跑路的。” 说着,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可袖子也是湿的,擦不擦都没什么分别。因从水里上来,动了劲,脸色一时有些红润。 “你不会。”素和怜玉浅笑着,“若你是这样的人,方才,就不会一直将我的手拽着,怕我沉下去,再也上不来了。也不会抓着我的肩,不顾耗费尽自身的力气,冒着随时沉入水底的危险,将我带上岸了。” “你不会。”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温和,重复着这句话。“谁都会,你也不会。” 慕槿见他如此认真地看着她,心底不由咯噔一下。本以为他只是同她开玩笑,没想到,他这样在意认真。 一时间立在原地,怔然片刻,随即笑了笑,勾唇低浅地道,“世子爷对我评价太高,我一不小心会骄傲的。” “呵呵。”素和怜玉笑看着她,也不再提及此事。“先坐下来,将身上的水拧去一些罢。人应该已经走远了,我们的人想必还有一会儿才能赶到。我们就在此处,等他们前来罢。” 慕槿点头坐下,也认同这话。 “其实,我很久都没像今日这般自在过了。”素和怜玉目含浅笑地看着她,又低头拧着袍边的水。“数年孤忙,换得今日与慕儿自在相处,倒也值了。” 他们两个,一起逃命,一起跳水。比起以前的九死一生,现在的他,是心平气和,也是快乐的。 慕槿不解他话中意,偏头问,“素和为何不出来多走一走呢?上次见你,那也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世上美的东西太多,你若多去看看,说不定,连回也不想回了。也不会整日费神费心,去想一些本无太多意义的事儿了。” 你是吗(二更) 若非必要,这些事,也不必去纠结。她感觉,素和身上有很多秘密。可是,有时却又觉得他就像一张白纸,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这样奇怪的感觉,也只有他能给她了。 “这世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它的意义。有的好,有的坏。要看做的人,是心甘情愿,没有怨言。还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素和怜玉浅笑着,“我是后者。有些事,不得不去为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也无法改变。 慕槿皱眉,拧着裙角。皱巴巴地成了一团,却依旧湿漉漉的。 “未必。”她想了想,道,“世上之事,有争其必然,也要顺其自然。必然与自然之间,有时不过一瞬而已。或许,很小的东西就能将它改变。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你可问过,你的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真正想要的? 素和怜玉闻言,低垂了眼眸,渐渐蹙起了眉。看着袍角被拧出的水渍出神。她也不打扰他。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他们择的这地方虽隐蔽,却也时不时地吹过几阵凉风。凉瑟得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这样下去,我俩都会同病相怜的。我先去拾点干柴,点个火将我们的衣服烘一烘。你在此处,小心一些。若有事,唤我就是,我不会走远的。”慕槿看他一眼,遂起身嘱咐着。 不待人回应,便沿着潭边,向对面的林木间走去。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得没影。 素和怜玉见着她走远的背影,目光微烁,却也柔和。他坐在原地,受着凉风,身体传来一阵凉瑟之意。 忽而,心口一疼。连带着五指都有些抽搐起来。停一阵歇一阵,绞得脑袋也疼了起来。怎么了?难道方才在水里待了太久,他这是痉挛了? “嗯……”他闷哼一声。低头,看着他的手背,连着五指之上,都浮现出几条红痕。像野兽一般四处乱蹿着,流动的血液挤兑着血管,想要从里面喷薄欲出。 抬起袖子,红痕从手背上,一直蔓延到了手臂深侧。每一条都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他目光紧紧盯着两只手,清浅的神色里划过几丝不解和疑惑。蓦地,又一阵绞痛袭来,让他本清醒一些的思绪又变得混乱不堪。 他这是怎么了? “啊——”他压低了声音痛唤着,忍着痛,怕将远处的女子惊扰回来。让她担忧。 耳边扫过一道凌厉的凉风,枯叶纷乱。 一道黑色的人影从左侧缓缓走出,仿佛与周围的暗光融为一体。又仿佛,比暗夜更深。 暗凉的气息袭卷着四周,黑纱斗笠,随风飞舞。无声的脚步,朝他缓缓靠近。不远处,潭波微漾。 “你是吗?”这道声音,极淡极暗极凉地问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黑色的薄纱袍角,一双黑色的布靴出现在眼前。斗笠上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半个身子,透过黑暗,居高临下,一双暗凉的眼睛似乎正在睥睨着他。 素和怜玉只觉浑身绞痛得快要难以呼吸,特别是,当这个人靠近的时候,痛得更加明显。他半跪在地,险些撑不住身子。 “你,是谁?”他忍着绞痛和脑袋里的刺痛,抬头看向那黑色包裹着全身的人。 一张淡雅的脸,细汗满布,脸色苍白,已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 这个突然至此的人,他来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呢?”黑纱下,那人双手负着,嘴边低喃着几字,似是不能确定。 暗凉的眸光微垂,看着素和怜玉这张脸,忽而凉冷地低低笑出了声来。 “你,到底是谁?”素和怜玉身上痛苦不堪,使得他无心分神再问其他,抱着头,嘴边一直在重复着这几个字。 手臂上的红痕越发地明显,像发疯的野兽,要想冲出束缚,似是要浑身炸裂一般。 “呵呵,我——” “素和?” 远处,传来一道平静轻浅的女声。 凉风扫过,向身侧看去,人影已消失不见。而他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许多。 “素和?”慕槿手里拿了些许枯枝干柴,刚走过前面的灌丛,便听到他的声音。 原以为是有人来了,却没想见到他半跪在地,双手撑在地上,一副痛苦的样子。 她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过去。 “你这是怎么了?”将人扶起来,靠在树后。替他抬起手来,细细把脉。 可是,他的体内除却气息紊乱了些以外,其他都很正常。并且,他的病症也没有因落水而变得糟糕,反倒是减缓了不少。 素和怜玉缓了缓气,又低头看了看手臂,那上面的红痕已消失殆尽。抬头,看向女子略含担忧的面容,摇摇头,道,“我没事。我方才想要过去找你,被这石头绊住了。喝下去的潭水呛上了喉咙,有些难受。现在好多了,慕儿不用担心。” 认输罢(三更) 他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也看不出他身体有何不对劲之处,慕槿也只当真是如此。 “我不是说了就在此处等我么?说你逞强,你还装作没事。好端端地,一块石头也能将你绊了。看来,世子爷近日太倒霉了。”慕槿见他无事,又同他开起了玩笑,“无妨,我替你教训石头去。” 说着起身走向面前的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凹凸不平,却着实挡路。慕槿一脚将它踢开,不过,正要踏过去拾那柴火时,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低头,看着原先踢走的石头旁,碎叶拂开的地上,地面略湿润。上面模糊地露出一个字,隐约像一个‘泯’字,倒像是被人用枯枝划上去的。 但这里枯枝杂乱,合着烂叶,且这字周围还有枯枝印下的痕迹。想来是这些枝叶堆积印下的。 素和怜玉浅笑地看着她,心知但凡她唤他世子爷之时,说的话便是不着调的时候。歇息片刻,他也觉着身子好了许多。 看着她拿着枯枝,费了一会时间,将火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林内,不知不觉,夜色已渐渐落下帷幕。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身上的衣衫已烘烤得差不多了。四周凉风阵阵,火光浮动,也不觉得有多冷。 手里烤着一条野兔,香喷喷的焦味溢出。让人空荡荡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素和,你既然少有出府,为何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你来过?”见他说起这片林子的事,都好似亲眼见过一样。 “嗯。几年前来过。只不过,骑马到这里,随他们一起转了转,没有参与狩猎。”素和怜玉点头,转动着木棍,低浅地说着。 他抬眼,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红红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好像染上了诱人的霞色。淡雅之中添了几许娇俏,清浅之中多了几股柔和。 不免让人看入了迷。 若是一直这样,该有多好。要是如此,他可以一辈子都不出去。 “慕儿。”良久,他移了目光,扯下一块兔子肉,待它温下去了,才将它递到女子手里。神色间,似有犹豫。 “怎么了?素和有话想说?”慕槿淡蹙着眉,见他犹豫的样子,略感诧异。“这里只你我二人,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素和怜玉笑了笑,眉间却依旧含着一丝迟疑。手中的木棍转了又转,连兔子另一只腿被烤焦了也未发觉。 “世子爷,你再这样下去,那我待会儿就可以加一顿野味,吃烤猪蹄子了。”慕槿瞥向他的手,又淡笑地收回了目光。 “慕儿,你与我在一起时,便总是这样拿我打趣。是嫌我不会同你计较,便无所顾忌,胆大妄为了么?”素和怜玉勾浅笑道。 “怜世子说笑了,我胆子很小,不能与你犯冲。再说了,在你面前,我为何要顾忌?”慕槿淡笑地道,吃了一口嘴里的肉,沾了些许油光。 很多事,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无所顾忌,那也是在她早有后招的前提下。 是啊,在他面前,她还需要顾忌什么呢?这么说来,在她心里,她早已对他很信任,将他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了吗? 素和怜玉闻言,清和眼眸微怔了怔。可随即又恢复如常,眼底越发温和起来。 看向女子的面容,心底里有片刻宁静。只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久一些,再久一些。 “慕儿。”素和怜玉见她吃完,不再吃了,便将手里的木棍放下,伸出手来,烤着火。“若是有一日,你与我,必须敌对。并且,那样的局面,不可逆的时候,你待如何?” 问出这话,他伸出去烤火的手略屈了几分,掩饰着心里想知道答案的紧张。 慕槿见他问出这话,显然也知道,方才他一直纠结没有问出口的话,便是这个。 “认输罢。”她偏头,目含笑意,故作出认真的样子,看向他,“我是说真的。如若真是如此,那你与我,总有一个人会输。世子爷向来温和大度,不妨就输给小女子一回罢。多谢。” 说着,还十分客气地朝他拱手作揖。 素和怜玉笑着看她,不语。 慕槿将手放下,也伸出手来,烤着火,想了想,又道,“说真的,我倒是没想过,我们会有敌对的一日。若真有,那也是问你,不是问我。不到最后一刻,输赢未定,届时,我俩好好地决战一回,倒也没什么。” 说到此处,她的思绪也有些飘远。 可能到时候,待她除了想除的人,也已经累了,没有什么心思再对付其他不相干的人。 素和怜玉伸出的手僵怔片刻,思绪也有些纷乱。若有一日,他们不得不对立,那时候,他会怎么做呢? 赶尽杀绝,还是斩草除根? 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抬头问天,天也不知。 静寂之夜,注定是孤寂却又不平静的。 得意(一更) 狩猎大会,闹出的事情不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京城里派来的军队大获全胜,却也损失不小。 这次的刺客,实力不容小觑。也不知是谁驯养了这么多死士,被抓住的死士要么自尽,死不了的要么什么也不说。 嘴严实得很。 未过子时,在自己人的护送下,慕槿便与素和怜玉平安地回了营地。 只是,得到的两个消息倒让人猝不及防。也有些令人惊诧。 听说,这天齐太子受伤了,卧伤在床,看样子,伤势不轻。至于是谁伤的,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 听他的人回禀说,齐欢狩猎,择了一条险境。却不料被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追杀,跌落崖坎,捡回一条命。 大夫诊治过,需休养几月。 天齐太子在天圣国狩猎受伤,天圣也脱不了干系。此事还要等两方决论过后才知道具体怎么解决。 还有一个消息。便是国公府的晗烟小姐失贞于宁安王。听人说,前去搜寻的人听到山洞里有动静,于是刨开草丛去看。 便见着两人衣衫不整地待在一起,宁安王受伤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而国公府的晗烟小姐则披着一件衣服,半遮半掩地缩在宁安王身旁,神色受惊。 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将两人带回营帐过后,皇后娘娘派了身旁有经验的嬷嬷赶紧去查探一二。得来的消息也确实是国公府的晗烟小姐清白不在了。 宁安王被大夫救治,醒是醒了,但伤得厉害,也还待在床上,人在休养。至于有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这个事,想必只有当事人再清楚不过。 有意思的是,国公府的方夫人,也便是慕晗烟的母亲。她知道了此事过后,跑到皇后娘娘跟前哭诉,说她女儿的事,已经被这么多人看见,事关女子声誉,以及国公府的荣辱,一定要有个交待。 怎么交待? 男子毁了女子清白,女子给了男子初夜。又不是青楼女子,你情我愿一夜了事便再不相干。两人的身份在那里摆着,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除了嫁娶,也没更好的解决办法。 此事,让人禀了太妃娘娘,她没意见。退而求其次,只要不是与她对着干的慕槿,那还可以调教调教。 一行人追杀幕后主使的查幕后主使,大肆宣扬宁安王与慕晗烟之事的也在添油加醋,大有人在。说得惟妙惟肖,仿佛亲眼看了一幅活春宫似的。 知道这些消息后,慕槿却是笑了,她已同人回了京城。 这些事,纯像是活生生的戏子脚本,充当茶余饭后的趣事倒也不错。 “小姐啊,你,你就不着急一下吗?那可是宁安王,宁安王啊!他还没娶你过门,就和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且这个女子,还是主院里明着暗着与你作对的人!这口气,你咽得下去啊?”青萝儿一脸气愤地道。 她没去现场,若是抓了个现行,不管是王爷小姐还是青菜萝卜,鼻子眼睛照打不误。 慕槿呡一口茶,闻言淡笑不语。 “小姐啊,你是不是拉不下脸来去教训那两个背地偷情的人?你不去,那萝儿晚上蒙了面替你去,反正黑灯瞎火,正好抓两个奸夫**现行——” “行了。”慕槿淡蹙起了眉,见她说话越来越过分,也不由出声斥责。“这件事,自有人解决,你我干涉不了。以后,但凡有旁人在此,皆不得提这话。你一个丫头,手无寸铁,当心别人凭着权势,将你暗地里埋了也不知道。” “知道了。小姐,这不有您在的嘛……”青萝儿低头咕哝道,眼观鼻,鼻观心。 抬头看,院外来了一人。 慕槿嘴里含笑,眸里意味不明。 “晗烟见过槿姐姐,姐姐近日可安好?”慕晗烟屈身规矩地行了礼。又瞥了眼她身旁的座位。 这个时候,面前这个女人,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请她入座了。慕晗烟面上挂着温婉的笑。 这还是回府后头一次见她这么听话。 “是哪阵风,将近日名声在外的烟妹妹给吹来了?小庙,可容不下大佛啊。”慕槿抬眸,瞥见她眼底的轻蔑和期许,不由勾唇道。 “槿姐姐说笑了。”慕晗烟笑得不自在,可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那日过后,晗烟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未及时来向姐姐告知一二。是晗烟的不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矫情。”青萝儿撇嘴,小声骂道。 这个女人,不就是来耀武扬威的吗?春风得意的样子,装可怜也掩饰不住。 “听说,前些日子,方夫人又进宫了?”慕槿呡茶,抬眼打量着她。 之所以用‘又’字,那是因为自从狩猎大会过后,方淑云近些日子便进宫频繁。算起今日,应该是第四次了。 除了为慕晗烟的事,也想不出为其他事来。 慕晗烟立在一旁,面上笑容僵了僵,却还是扯唇笑着,“槿姐姐,母亲大人也是因我之事奔忙。姐姐若是得空,不妨也去宫里坐坐,拜会一下皇后娘娘。好让她早日将婚期定了,这样,我们姐妹二人,也好入府共侍一夫啊。” “哦?看来烟妹妹对此事势在必得啊。那想必,皇上拟定的赐婚旨意不日便要下来了,姐姐就先在此恭贺妹妹,得偿所愿了?”慕槿挑眉,丝毫不为这件事生气。“再怎么说,烟妹妹也是功臣。不惜毁了自己清白,也要救宁安王。这份情,姐姐自是不能比啊。” 慕晗烟在想什么,她又岂会不清楚?能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得权又得人,做梦都该笑醒了。 慕晗烟闻言,眸色不由变了变。 这人话里的意思,难道是在提醒她什么吗?不可能,她绝不会知道的。 “谢姐姐吉言。”慕晗烟面上笑容十分温婉,“不过,姐姐可不要怪妹妹捷足先登,先行入住王府了。毕竟,这件事,妹妹也难做主啊。” 脸上,似乎也有一丝难为情。 慕槿挑眉,殊不知这样子的话在她听来不痛不痒。就好比拳头砸进了棉花,毫无攻击之力。 真这么喜欢炫耀? 凡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便是能嫁入王府,也少不得外面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这几日的事,她也听了不少。 有人说,国公府的二小姐不仅知书达礼,温婉贤淑,并且还是位不拘小节的奇女子。为了王爷的性命,什么也不顾了。这样的女子,谁若是娶了,便是三生有幸啊。 不过,还有一些人说,这位二小姐恬不知耻,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清白献出去,是担心自己没人要啊。 况且被人发现的时候,人宁安王可是昏着的。少不得是她趁人之危,清白早已失了。自愿贴上去,欲盖弥彰,瞒天过海。前面个要了她的身子却不想娶她,她便转而用了这招逼着后一位苦主娶了的。 这些闲言碎语,纯粹是这些人闲的。 慕晗烟这样高兴,想来,对这些言论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嗯。那就祝烟妹妹提前入住王府,与王爷琴瑟和鸣,早日在府里树立威望,为王爷分忧,操劳一二。以便后来之人可以少些顾虑了。”慕槿摆手,淡笑道。 “多谢大姐姐。看样子,姐姐为这事也颇为烦心,面色也不大好。那晗烟就不打扰姐姐,先告辞了。”慕晗烟笑得颇为得意,让人挽了手,慢慢出了惊鸿院。 见人走远,青萝儿脸上是满脸气愤。 “小姐,我就说,她来这儿是不安好心。看吧,在你面前,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不用理。”慕槿打断她,淡笑道,“我都不急不气,你咬牙切齿地做甚?” 慕晗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面色不好?烦心的?合该着是人自己臆想出来的?慕槿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禁讽笑道。 青萝儿拳头握得紧,闻言不由泄了气,“小姐,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受了委屈(二更) 慕槿笑笑,不再说她。 “派人去看看,那日的事,有何不对劲之处。”她抬手吩咐道,起身朝屋里去了。“顺便,再派人送点药去世子府上。” 今日慕晗烟的神色,她也都注意到了。即便是得意,也不免有几分小心在的。她倒是想知道,慕晗烟在打什么歪心思。 用过饭后,已是午时过后。宫里派人来传了话,慕槿也正在拾书翻看。 “郡主,皇后娘娘那里的意思是,此事她虽不能反驳,已成定局。但这事,最主要的还是要看你的意思。毕竟,你也是苦主。这里面的委屈,您再怎么也是不能白受的。”来人说道,“娘娘说,方夫人进宫抓着这事不放,她本也是想给个交待的。但,凡事过犹不及,娘娘这几日也听得恼了。” 慕槿闻言,抬头瞥人一眼。 是个会说话的丫头。 “皇后娘娘也是个明白人,她还说什么了?”慕槿勾唇笑道。 这是明显偏帮着她啊。 “回郡主,娘娘说,方夫人和慕二小姐前日进宫找过她。二小姐说了,只要能嫁入宁安王府,便能心满意足了。名分如何,都不及得到王爷的心重要。”来人如实说道。 这么说来,怪不得坊间会有那些传闻了。 “郡主若是想好了,可亲自或者派人来宫里递个话,娘娘好酌情下旨。”说到此处,这人也忍不住笑了,“娘娘在宫里等着。” 她家娘娘,也算是坑人的主了。 慕槿闻言,不由勾了勾唇,“既如此,二小姐想要名分,那自然得给啊。不过——” 脑海里划过今日慕晗烟脸上得意的笑容,语气不禁顿了顿,随后又道,“你也知道,原本,我该是先入府的那个。如今二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少不得会对我的名誉有几分影响。我又是个小心眼还善妒的人。凡事有个先后,名分也要讲究大小。既如此,二小姐这样心甘情愿,我也不妨成全她。” “让她先纳入王府,做个妾罢。” 这话不咸不淡,却让人听得个一清二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来人怔了怔,随即又笑了笑,“是,郡主的话,我定原封不动地回予我家娘娘。” 堂堂国公府嫡出二小姐,嫁入达官贵人府中,无论如何,也都该为正。 就连国公府内,庶出的慕央小姐,日后入了向府都是与杜小姐同为平妻。更别提嫡出二小姐了。 这实在是荒谬至极。 但偏偏,她又与自己的嫡出亲姐姐入那宁安王府,大小自是要分。若说平妻,但以大姐姐为大,二小姐为小,那都是合理。 可这一妻一妾,这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外面,如他们这般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毕竟,圣旨未出,谁也不知道真伪。 宫里,得到消息的人更是眉眼都笑弯了。 “娘娘,您为何笑得如此开心,这郡主的要求,未免有些过了吧?”侍女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着。 她家娘娘,也不至于这样高兴吧。 “有么?哪里过了?”皇后娘娘敛了敛笑意,抬眼向她看去,“郡主的要求,提得很好。若换做本宫,可能还会更过分一些。” 宫里待得久了,这些把戏虽没证据,但也能嗅到几分不对劲之处。 宁安王那里,是坚决不同意娶人入府的。可倘若未过门的妻子都同意了,再不愿,也不会再板着一张脸来找她了。 还有便是,多年前的事,别人可能忘了。就连当事人可能都不记得了,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年,母亲病重,父亲出了远门做活,无法赶回家。她便上山采了药拿去药铺里换钱。 刚换了钱,便到摊铺前买了个热腾腾的包子。准备带回家热了吃。 却不料,不知从何处狂吠出了一条狗,将她的包子叼了去,还咬破了她的手。她情急之下,便拿了棍子,打了一下那只狗,抢回了半个包子。 那是爹不在家时,她两天内的饭食。 狗主人来了过后,却不分青红皂白,派人在小巷里暗暗将她打了一顿。 还说,这是她大姐最爱的一只狗,竟然被人给打伤了。她大姐虽气,可是也不好亲自出面,只好派她出来,给点惩戒。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名声不太好的国公府琉莺小姐,以及,知书达礼,温婉动人的晗烟二小姐。 皇后娘娘拿了一只簪子,插在头上,脸上满是宫斗后掩饰不住的赢胜之意。 她不是锱铢必较之人,可但凡记得到的恩,她都会毫不吝啬地报了。同样,记得到的仇,也会一并报了。 那日过后,她的腿被打折了,包子也没了。耽误了时间上山采药换钱,让她母亲饿了一晚上。 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刺。 如今刺拔了,心里舒服多了。 “郡主是个识大局的女子,本宫视她为姊妹。她受了委屈,将我宫里的宝贝赏赐些过去。” 皇后娘娘凤袍一挥,模样十分温和地道。 太解气(三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果然没错。谁又能想到,当初被人欺辱得不能还手的人,有一天竟然站在了她们头上。 并且还左右她们的婚姻大事,痛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不见血不见刃,太解气了。 往后,也没人能再欺负得了她。 于是乎,皇后娘娘一改往日的温婉矜持,这一日喝了几大碗甜汤,撑得睡不了觉。 三日后,圣旨下到了宁安府与国公府。 不过,这旨意却是让人大吃一惊。 国公府二小姐慕晗烟,纳入宁安王府为妾。念其与宁安王已有夫妻之实关系,允其先入王府,伺候宁安王,并为王府开枝散叶。待慕大小姐婚期定了,再一并纳入宁安王府。 意思便是,果真如传言所说,同为国公府嫡出小姐,一个能为妻,一个却只能为妾。并且,旨意上所言,这二小姐还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失了贞。 不论何种原因,放在世人眼中,都乃伤风败俗之论。有违人伦,不为世俗所容。 可说到底,这事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不过,后又听闻。这国公府大小姐乃是系天圣国运之人,日后是要嫁予宁安王的。若二小姐先一步入了王府,并且为妻。于大小姐定国运兴亡之说,便是冲撞。 这是忌讳。 这一点,才是天圣上下所不能接受的。 要是仅因二小姐一个正妃之位,便弃国运于不顾。那可就是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况且,这大小姐还有云相爷撑腰呢。不是说前些日子,云相爷将人接到府中住了一段日子吗? 本来还以为两人有什么呢,没想到,宁安王却一口笃定,说大小姐与云相爷乃是义兄妹的关系。照顾,也是应当的。 这件事云相爷也没解释,百姓也当默认了。 所以,事已至此,大家都觉得,二小姐还是委屈一下的为好。毕竟,国运可是大事。 况且,宁安王前几日可是说了,只娶大小姐一人为妻的。 以前,这大小姐便追着宁安王不放,想来是宁安王看到了大小姐的好,所以二人才两情相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算起来,这二小姐虽是好意,可是,也破坏了人家的情分。 本来风向都是对二小姐有利的,可一转眼,不知是谁在暗地里带头,风向一下子变了。 “凭什么?娘,你说这是凭什么?”慕晗烟红着眼,怒不可遏道,“我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精力,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什么冲撞,什么国运?她离京的时候怎么没人说?偏我要嫁给阿桓为妃的时候,这种言论就满天飞!我不甘心,不甘心!” 房里,全是噼里啪啦瓷破玉碎之声。让路过院外的丫鬟也不禁抖了抖。 看来,这晗烟小姐对为妾之事,还是不甘心的啊。但她也不想想,这可是牵扯国运的事。就连她们识字不多的人也知道,一切以大局为重。 就算是为妾又如何? 那也是为宁安王府的妾。 论起来,也是要比将要嫁予向府为平妻的央小姐身份地位高多了。 再说,她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出二小姐。便是为妾,出去也无人敢乱嚼舌根子。再如何,可也是要高人一等呢。 少不得过去之后,其他府里的夫人要过来巴结巴结呢。看不通透,自怨自艾又能如何? 这便是当局者迷罢。 唉。 “娘!我只是同皇后娘娘表明决心,说的客气话,但是,为什么真的会下这道旨意,为什么啊娘!”慕晗烟哭得伤心不已,目光狠绝,“我要嫁予阿桓为妻,我做了这么多,就想嫁给他,成为她的妻子。我不要被惊鸿院那个女人踩在脚下!” 这一刻,她平日里的柔婉都散尽了。 脑海里全是不甘心。 “烟儿。”方夫人将她抱住,心疼归心疼,可总归是见过世面的人。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也着实气愤不已。 可是,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烟儿,你听为娘说。”方夫人带她坐下,安抚道,“你别伤心,凡事,都会有解决的法子。再怎么说,你也是宁安王第一个碰过的女子。以你国公府小姐的身份,谁敢背地里说你不是。” “还有,名分虽重要,但也是在得宠的前提下,名分才是实实在在的。”她劝解道,“你先入宁安王府,必然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宁安王。平日里侍奉他,将府里一切事情打理妥当。在那个小蹄子没有嫁过去之前,你就将宁安王的心给收服了。即便是不能将她的名分给削了,有了王爷的宠爱,再如何,他也会顶住外界的压力,抬你为平妻的。” 慕晗烟闻言,顿时止住了抽泣,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问,“母亲可是有什么法子?” 兰兆(一更) 母亲最懂女儿心,同样,女儿又何尝不懂母亲在想什么。方夫人话中之意,也必是另有法子。 “为娘问你,我能掌管府内上下,让旁人对我不敢有任何非议,凭的是什么?”方淑云语重心长地问。“府内上下,几百号人,他们的衣食财物从何处来?名下的几十间铺子归谁打理?除了那回那惊鸿院里的事,你父亲平日里可有对我鄙夷不满过?” 那次在慕槿手里吃了亏,国公爷便将她训斥了一顿,还将名下重要的几处铺子交由了慕槿处理。 自此,国公爷对府内的诸多事都有过问。她的权力也不如从前。但是,除此之外,国公爷也没能将她如何。顶多让她管的事情少了,做主的权力小了。 可再小,府内的人很多事,还是要过问她的。国公爷也从没想过要贬妻为妾,夺回她手中所有做主的权力来。 这接连的发问,一时让慕晗烟心思顿时明朗,“母亲的意思是……” 方淑云给她一个满意的眼神,在她耳边附语了几句。引得慕晗烟瞪大了哭肿的眼看向她,“母,母亲,这,真要如此?万一,万一……” “我的话,你还不信吗?放心,娘亲自有法子,你只管做就是。”方淑云拍拍她的手。“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为娘看不出来吗?知子莫若母。况且,李娘都告诉我了。我这一猜,大概也将事情弄清楚了。” 慕晗烟闻言,面上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又表现得很是镇定,“母亲,女儿信你,女儿都听你的。阿桓他,一定会在意我的。” “嗯。这才对。好好地,伤心有何用?万事皆有回转的余地。过些日子,等事情打理妥当了,恐怕你就要去宁安王伺候宁安王了。一切都得小心为上,处事方面,切不可大意。这王妃的位子,惊鸿院那个蹄子坐得,我女儿更是坐得。” 慕晗烟点头,心里有几分思绪。还在回味方淑云先前说的法子。 半个多月后,慕槿百无聊赖。 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宅院内,没有出去过。并且谢绝见客。特别是那位想来她院里,想要见她一面的宁安王。 现在的事,说麻烦也不麻烦。见到宁安王的面,她大概也能猜出来他想说什么。所以还是不见为好,不见为好。 让她清静一段日子也好。 不过,除了云盏那个不要脸半夜翻墙过来的人见了她几次以外,倒也没再见过旁人。 说起来,云盏近日挺忙的。很少来打扰她,这倒是有些奇怪。可她也不想过问他的事,免得被他知道了,还要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郡主,天齐太子有请。”院外,进来一个丫鬟,向她禀报。 “可知是何事?”慕槿挑眉问。 这齐欢,有些日子没出来作妖了。难不成,他还要借着伤势,赖在天圣不走了不成? “听说他的伤势需得您前去看看才行,圣上也已同意了。” “知道了,这就去。” 说着,慕槿也将白纸放下,起身出去了。 “慕——” “王爷?” 莆一出府,慕槿便撞上一人。 宁安王见她从宅子里出来,一双冰冷的眼眸顿时多了几许光亮。可刚要出声,便被她打断。 “见过王爷。”慕槿简单行礼,“这会儿子出来走动,王爷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不论如何,余毒得清干净才行。” “好、好些了。”宁安王神色有些憔悴,盯着她淡雅浅笑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想要解释。一见着她,心口便隐隐作疼,没由来的觉得歉疚和想要弥补。 “那王爷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慕槿轻浅叮嘱,“我还要去拜会一下齐太子,耽搁不得。就先告退了。” “不,本王……”宁安王上前一步,抓住女子的手腕,冰冷的目光里酝酿着千般情绪。这般近地触着她,让他一颗心也止不住地跳动起来。 “王爷还有事?”慕槿略蹙眉看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纠结万分的样子。 若是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受了什么巨大的创伤和挫折一样。眉眼间都含着一股冷郁孤然之色。 “本王……我……”宁安王看着她清浅带的眼眸,心里一下子便如同什么堵塞了一般,冰唇微动了动。“那日的事……不是……” 他想向她解释清楚,那日的事,并非他所愿。若他清醒着,是绝不会做出那件事的。 他想告诉她一件很荒唐至极,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他喜欢上她了。 喜欢上了那个以前恐吓过他,并且不顾形象,痴傻疯癫,追着他不放,让他怒不可遏,十分厌弃的女子。 也是那个被他用眼神也吓不回,替他挡了撞过来的桌角,流着血还笑得傻乎乎的女子。 他不想娶别的女子,他从未有过那样一个念头,这辈子,他只想娶她一人,他想让她信他…… “王爷,这件事,能理解。我们心知肚明就好,不用抬到明面上来说。”慕槿淡淡一笑,收回手,“我现在真的有事,王爷还想说什么,等我回来再说罢。先告退了。” 说着,转身便走了。 宁安王看着女子走远,很想追上去。 可是,此刻却觉得脚步有千斤重,让他一步也不能向前。一颗刺卡在喉咙,发痒发疼也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如何解释,又有什么用呢?他连留住她的勇气也没有…… 看着怀里揣着的泥人,鼻尖一酸,冰冷的眼眸闪过些许黯淡。一袭紫袍,路过的人看着虽然风采依旧,可是却让人觉得,他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 “王爷。”一个声音响在身侧。 头上覆过一道阴影,抬头看去,是一把紫色的油纸伞。 原来,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初春的雨,又绵又细。 落在头发上,也发觉不到它来过。 “王爷,今日,我便要将东西搬到王府了。方才见到你的马车,才知你下朝后来了这儿。王爷,如今天凉,又飘着雨。你的身子也还未痊愈,先随晗烟回去罢,您别再着凉了。”慕晗烟撑着伞,语气低柔的劝说道。 她来这里有一会儿了,方才的事,她也看见了。如今阿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才是最令她抓狂和嫉妒的。可是,心里即便嫉恨,却又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你来干什么?”回她的,是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全然不复方才见到走远的女子之时那股难以出现的柔和。 “阿桓,我来关心你。你我之间的事,已成定局,我们是夫妻。以后,我们还要相守一生,携手走过一辈子。”慕晗烟柔声地说,看向男子的眼中,都是无法掩饰的爱意,“若是你现在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也不会强求。那你可否如以往一般,不要拒绝我,疏远我。晗烟只想和你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见他面色冰冷,她也晓得不能心急,所以退一步,不要让他心里对她产生反感之意。 “你走罢。”宁安王看也未看她一眼,走出伞下,往细密的雨中迈出了一步,“宁安王府,不欢迎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说着,负着手继续往前走。任雨飘在他身上,也丝毫不觉凉意。 “阿桓,晗烟有件事想同你说。”身后,女子叫住了他。撑着伞上前来,看着他的背影。 “说。”宁安王神情冰冷,负着手,停住了脚步,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只觉得,他浑身的气息,比雨水还要冰冷。 对于她,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只要看见她,便会想起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即便他对此毫无印象。可依旧让他觉着厌恶,避让。 “前日大夫说,我有了征兰之兆。”慕晗烟撑着伞,语气低柔地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 拐着弯骂(二更) “你说……什么?”宁安王顿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带了些许惊诧看向她,雨水打在脸上,也未让他收回眼。 连他也未发觉,此时的他,声音沉冷,冷得可怕。还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慕晗烟见他看向她,略娇羞地说,“前日,我正在屋里绣花。匠人搬了几盆一品红在院里搁置着。我一闻着那股味道,便觉得恶心,想要呕吐。母亲以为是我身体不适,便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我有了喜脉,且看脉象,已有一月身孕了。” 而他们那次过后,距前日正好一月左右。不多不少,时间十分吻合。 宁安王立在原地,像是石头一般,伫立不动。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肚子。带了些许复杂,漠郁。就是没有一丝喜悦之色。 良久,他才撇过头,闭上眼眸。 拳头紧握,似是要迸出一道裂痕来。再睁眼,眼底已是一股悲戚之色。 多么荒唐,却又十分真实的可笑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从小到大,便没有一件事,令他称心如意过。天上飘起细密的雨,似也在嘲笑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动了动唇,喉间略沙哑地道,“邢七,回府。” 长街之上,行人扣着篮子东奔西跑,擦拭着脸上的雨珠,焦急慌忙之色显露眼底。 这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屋内,轻薄的烟雾缭绕。 慕槿坐在床头,看着样子十分惬意,手里还拿了一个苹果的人。 “咔嚓”一声,红透的苹果便被咬碎。 “太子,你这是受伤了?伤哪里了?”她眉心跳了跳,抬眼看向立在旁边的一个女子,“锦儿,你们太子有病?还是患了什么绝症?恕我医术过拙,竟没诊出个头绪来。若是真患了什么不治之症,还是早早送回去,选快好的风水宝地,以便日后好下葬。” 锦儿立在一旁,本就不敢抬眼,这下子头压得更低了,不敢接话。 “本宫是内伤。大夫只治好了皮肉伤,治不好这伤在心脾之症。否则,本宫又何会请郡主前来呢?”齐欢靠在床头,一点儿也不见病弱之样。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拐着弯骂他的机会。 “是么?”慕槿眸光淡淡,挪了一张椅子,坐了过去。正好和他面对面。“既然太子受了这样重的伤,那可有下令去追查伤了你的凶手?” 分明没有伤,却故意扮病弱。连个眼神也不想甩给他。 “本宫在天圣狩猎林里受的伤,查刺客是你们天圣的事。再说,不是说那些死士都自尽了么?本宫还查什么?”齐欢咬了一口苹果,扔了果核,“这事儿,还得你们天圣尽快给个交待。郡主聪明伶俐,想必应该很快能有法子才是。” “太子这是要我给你查凶手了?”慕槿眯了眯眼,看向靠在对面床头的人,一双桃花眼看着着实可恶。“太子没事,偏要与众人脱离队伍。若说太子同他们一起,都受到了刺客追杀,那里,还有人护着,死了倒一了百了。这护主护客不周的责任,天圣自然义无反顾地得揽着。” “可你却故意与人分别,那之后,受到的刺杀,最大的责任还是在你。想把这盆脏水往天圣泼,你想好要天圣如何赔偿你了么?” 她的话,不轻不重,刚好敲在心口某一处。 齐欢侧了身,右手支在脑袋上,一双似笑非笑地桃花眼看向她,“本宫怎的故意了?何时泼了脏水?若是郡主平白无故地这样污蔑本宫,本宫可就不高兴了啊。”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深笑。 慕槿抱臂眯眼看向他,轻浅地道,“太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听人禀,那日太子借故寻茅坑,不要人跟随,一转眼便没了影。众人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折回。” “我记得,太子说自己迷了路。可你走时,骑的马儿,后左腿上有一撮白毛。但你受伤被马儿驮回来之时,我派人去查过,那匹马儿,后左腿之上有两搓白毛。可见,这两匹马虽相似,却不是同一匹马。” 齐欢笑意颇深。 “但是,那日太子回来之时说过,你中途只有自己人寸步不离地跟随。一路往西面而去,除了没马的刺客,没遇见过任何人。”慕槿淡扫他一眼,继续说,“你的人,所骑的马,共十匹,皆是黑色。所以你不可能与你的人换了马。但是,恰好,那日被围困的人,他们所骑的马儿,其中便有六匹后左腿上有两搓白毛的。不过,听他们说,有人遇到围困,死了。且有一匹马儿不知所踪。” 掐死她,太子时间久(三更) 齐欢挑眉,“哦?本宫忘记说了,那个时候,本宫受到人围困,我的马儿,受惊将本宫甩了下来。那个时候,本宫被人追了许久,一匹马儿正从林里出来。本宫从崖坎爬上,急于逃难,与人搏斗后便跳上了那匹马。否则,本宫还回不来了呢。没想到,郡主还真是细心。连这些都注意到了。” 这个女人,他怀疑她长了四只眼睛,观察得也太仔细了些。 慕槿淡看着他,又道,“可我记得,太子是在南面,那里有崖坎。而那六匹马儿,倘若受惊,只会往东西两面奔去。因为,它们后面,也就是去往太子的南面方向,也是一道崖坎。而东西两面,分别有一条沟和一处潭水阻拦。它们只有去往北面,那里有两条路。一是通往深林中间处,一是通往山外缘的营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跨过那两道障碍,到太子的南面去。” 她语气浅淡,让人看不透心里所想。 “太子还有何话想说?” 齐欢眼底淌过一丝流光,眯起桃花眼看向她,“本宫不是说了么?本宫受人追杀,从南面又一路奔到了北面的崖坎有何稀奇?那匹马,依旧在本宫逃难之下夺了去。郡主还有什么想问本宫的啊?” 不论她说什么,他都还是有法子应对的。笑意深深的脸上不由划过几丝自信和得意。 慕槿与他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侧躺着。仿佛在对弈,一个混不在意刀枪不入。一个胸有成竹沉着冷静。 “没什么要问的。”看着齐欢脸上越发扩大的笑容,她也扬了扬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过,真是抱歉啊,太子殿下。方才我的话,可能有些误会,纯属我瞎编的。我也不知道你的马左后腿有几根白毛。貌似,那些马儿都长得一样。听说怕走丢不好找,所以挑选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马儿,都被做上了相同的标记。好像,那西面有个潭是真的。不过除了南面,其余几面,都是没坎的。” “不知道,太子口中从南面逃到了北面。难不成跳完了南面的崖坎,觉得不过瘾,将刺客甩了一次,又兜了一圈儿回来再跳了一次?”慕槿笑道,“太子如此,真是佩服。” 对面的人脸上笑意顿时僵住,额头划过几抹黑线。桃花眼里,带了几丝危险的气息看向她。 慕槿不惧,回视过去。 如此,还想说他不是故意的么?不是故意往天圣泼脏水的么?她是让人查了不错。不过,只查了个大概,没有具体去查探少了几匹马的前因后果。 来此见到齐欢,也只是一时兴起,加上心中怀疑,便试上了一试。 没想到,如此精的狐狸,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将自己给绕了进去。 齐欢收起脸上的僵笑,抬手揉了揉脸,“本宫见着棺材了,落泪还是不可能啊。有时候,女人太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他倒是没想到,请人来府上,请的却是一只比他更黑心的狐狸。反被将了一军。 “男人太愚蠢,关女人聪明什么事?”慕槿不紧不慢地回怼道。“凡事都怪女人,诸如太子这般的男子,都是吃闲饭的吗?” 仗着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说都忘了,锦儿受的罪,可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即便和锦儿没有任何交情,可也对齐欢这样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耻。 齐欢后槽牙磨了磨。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有病有绝症,让他趁着找地埋了,还说他愚蠢还吃闲饭。 他很想不要这身风度跳起来将这个女人掐死。可是,忍了又忍。再忍不住,还是忍了。她又不是天齐的人,更不是他的女人,不能将她随便蹂躏处置了。 想想都气,可有气现在也不能撒。 他有把柄在她手中,他竟会被人逮住把柄。如此想着,牙齿磨得更厉害了。 “太子殿下,您放心,这事儿,我没同他人讲。只是,仅我个人猜测,若太子执意还要天圣给个交待,不如将您自己给交待了,那才最好不过。”慕槿起身,看着气得磨牙的人,十分客气地劝解,“太子身体虽没什么毛病,可也要记着。凡事有节制,还是好的。锦儿姑娘身体不便,理应好生休息。还是那句话,那方面的事,若没女人愿意,太子不妨自己解决为上。虽感觉不同,但总比祸害人家可怜姑娘的好。” “既然今日见过了太子,我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太子殿下仁德,打扰之处,还请见谅。我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拱手走了。也不要人相送。 见人已走,床上的人嚯然起身,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目光盯住门外,似是要将出去的人戳个粉碎。 没女人愿意?那她何不去看看,想要伺候他的女人,从天齐皇宫一直排到了城墙之外吗?这是拐着弯儿地骂他不行啊! 这女人,嘴皮子果然厉害。 即便是他,也险些难控自己的情绪。 “太子,郡主的话,您别放心上。她这么说,也只是想让您不痛快。您别气坏了身子。”锦儿目含担忧地上前,替他顺着胸口,低头红着脸安慰,“太子殿下,很厉害的,时间也久。郡主不知,太子勿怪。” 不要了(一更) 说真的,她很感激慕槿能替她说话。这些日子,她也一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郁郁寡欢。 可是,一旦与面前这个男子待在一起,她才会忘记一些痛苦。同样的,她心底里即便再伤心欲绝,可也放不下他。 甘愿为他,失去自我。 很早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也逃不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心底有他的存在。她不愿让他皱眉,让他不开心。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所以在那方面的事,她是万不敢害羞的,也不敢不主动的。生怕惹了他的不快。 闻言,本沉着脸的人抬眼看向她,一双精明的桃花眼眯了眯。半响,笑了,“还是你了解本宫。” 说着,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腰,将人搂在怀里。低头便对着唇吻了下去,一点儿也不带犹豫。 谁说他不行的?那是谁没见识。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阵娇喘声,热意扑散在脸上,唇齿之间。 忽而,他身子一僵,面色变了变。随即又将怀里的女子推开,眼底压制住了几丝情欲。 “出去罢。”他哑着声音,一双眼睛不由划过一丝笑意,“你身子不好,这几月,你好生休息。等恢复好了,再来伺候本宫。” 锦儿面色红润,因方才的动作,呼吸依旧有些急促,难以平静。但因他的话,她还是起身,行了礼默默退下了。 见人已走,齐欢脸色蓦然冷了下来。他也没想到,那个女人的话,他竟然真听进去的了几分。这可不是好事。 “这个女子,便是云盏所护之人,慕槿?”屏风后,走出一抹白衣身影。白纱斗笠,垂掩半身。 声音暗凉,清冷如水,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齐欢勾唇,未语。抬了眼皮子看向他,这人也会多管闲事起来了? 白纱人脚步轻缓,走至身前。透过薄纱,似乎在审视着他。眸光暗凉,不明意味。 “你也好歹也见过两次了,感觉如何?”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张笑容,桃花眼笑得迷人。 原本,他之前对那个女人也只是欣赏而已。现在,倒是生气加越发欣赏了。 “你被耍了。”白纱斗笠人想了想,便道。 “然后呢?”齐欢目光奇怪地看向他。 “没了。” 他的声音,温凉而不冷漠。看起来,神秘而漠然。喜怒不形于色,六欲皆远之。说的是实话,也不含调侃之意。 “没关系,凡事对弈,必有输赢。本宫不和女人逞口舌之快。输了也没什么。”齐欢笑得勾魂,“只是,这次的事,主动权已不在我们手里了。你要找的人,真没下落?” 他又想到提起这茬事。 看他每日出去,不见踪影。派人跟着,没多久人便丢了。索性便将人收了回来,不再去探他。所以也不知这人整日在做些什么。 只知道他在找人。 也不知是恩怨仇恨还是情事纠葛。毕竟,是男是女他都不晓得。 “与你何干?” 留下一道暗凉的声音。 说罢身影一闪,人从窗里出去了。 一个两个,还真不客气。当他这里是茶楼饭馆,想来就来,说走便走。 不过,想到这个,他脑海里,又划过之前那个出去女子的背影。想到她说的话,一口气又提在了心头,下不去。 齐欢坐在床头,一手捏着下巴,看着出去的人影。若有所思。 宫内,御书房。 “皇上,皇上。方才齐太子派人来禀,说是,那黄金千两,宝马百匹,外加一座小城池,他都不要了。他说,怕伤了两国和气,好在他也没事,不追究了,不追究了。”门外,一个公公进来禀着。 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哦?这是为何?”皇上皱眉,不解地问。 前些日子,齐太子在他们天圣出了事。这件事,本就不好办。那些刺客,都抓了,却审问不出什么。 若是赔轻了,天齐问责,他也也是理亏。若是赔多了,又会伤了天圣之地。毕竟,蚊子再小也是块肉。 谁割了不心疼? “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公公道,“不过,听人说,这郡主去了齐太子那儿。待郡主出来过后,齐太子便立马改了主意。什么都不要了。” 他如实地说。 “郡主?”皇上想了想,又道,“国公爷之女?” 公公忙不迭点头应是。 “哈哈哈,也好。”皇上见此,也不禁开口一笑,“不管这事是否与她有关,但看起来,总归还是有几分关联的。果然,占卜之术所说,身系国运,福星,福星啊。” “是,是啊。这郡主,也真是天圣的福星。日后,有皇上处理朝政,云相爷辅佐,外加一个郡主。天圣必当更胜以往啊。”公公见此,也连连点头笑着附和。 皇上听此,不由笑得更开怀了。 几日过去。 宁安王府。 慕晗烟坐在梳妆镜前,任丫鬟梳着发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容越发温婉。 “小姐,这是贤安王派人送过来的南海人参,说是让你补一补身子。”丫鬟递过来一个红色长盒,恭敬小心地道。 “放着吧。”慕晗烟抬眼看去,眼底闪过几丝异样。脸上笑盈盈的,却并未表现出来。 “小姐,这府里,除了王爷与太妃娘娘,就属您最大了。”小丫鬟笑着道,“况且,您如今还怀有身孕,府里上下,谁不将你当宝贝供着?” 慕晗烟但笑不语。但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是啊,这日后,便是那王妃娘娘过来,不也要看我们小姐的脸色?”另一人梳着发,附和道,“毕竟,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宁安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母凭子贵,那可是王府的长子。谁敢不加倍疼着爱着?说不定,王爷欣喜,就请命圣上,让小姐为平妻了呢。指不定,这几日圣上的旨意就下来了,先让您屈就一下,做个侧妃娘娘。日后,可就不是这样了啊。” “嗯。这几日,王爷为了小姐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可都没有出过门呢。太妃娘娘也时常来看望小姐您,那些补药安胎药什么的,都一股脑地往您屋里送。”眉飞眼笑地说着,一屋子欢声笑语。 慕晗烟闻言,也柔笑地勾了勾唇。 “小姐,太妃娘娘请您过去用膳。”屋外,来了一人禀报。 慕晗烟点头,让人很快收拾好,带了几个丫鬟,去了正堂。 王府的格局,与国公府相差无二。 可国公府住了上百口人,大一些也是正常。可若论房院里的物什,王府的气派自然是要更高一些。 这是规矩,国公府再位高权重,与皇室有紧密联系的王府还是没法比的。 没多久,她便入了正堂。 入目便是一袭紫衣,面容冷漠,浑身冷冽。绕是见惯了他这副样子,也不禁让人惧而远之。 太妃娘娘正坐在主位,见人来了,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来了?快坐。” 此刻看着,待人还算和善。 慕晗烟走过去,规矩行了礼,才在右手下方坐下。太妃见此,抬手吩咐了人下去上膳。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膳食便被端上了桌。鱼汤骨头汤,补药的味道绕满了整个厅堂。 “来,尝一尝,这里面有你爱吃的东西,也有补身子的药膳。本妃知你近日呕吐得厉害,太医说了,吐得越厉害,肚子里的孩子越是健康。”太妃笑着看了眼她的肚子,“本妃还指望着你,给王府添一个大胖小子呢。府里这般清冷,多一丝人气,多个小孩闹腾,也是热闹又喜庆啊。” 慕晗烟乖巧地应了一声,吃着碗里的药膳,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对面那个没有动过筷子的人。 多亲近(二更)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怀了身孕,他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恨不得避而远之的样子。 “你啊,也不能总在房里待着,多出来走一走,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太妃露出笑,看向慕晗烟,“有空,可以去桓儿屋里。他也不是个主动的,现在都快有孩子了,还扭捏板着一张脸。你们俩啊,多一起出去走动走动,既培养感情,又将本妃的小孙子养的健健康康的。一举两得啊。” 慕晗烟点头应是,又抬眼看了看对面一脸冷漠的人。对这个事,丝毫不关心。 “来,快尝尝这个。”太妃做了中间人,替两个人夹着菜,“大补的。多吃点。” 慕晗烟点头,轻咬了一小口,刚入了喉咙,胃里便感觉不适。起身跑到一旁的盆景下呕吐起来。 太妃也是担忧,起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背,替她舒着气。“唉,这女人怀胎十月,最是磨人。特别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不会安份。该打。” 待慕晗烟好一点儿,太妃也忍不住笑了笑,指着肚子里的孩子,故作不悦地骂。 “来,让本妃看看。”太妃牵过她的手,走向桌边,摸了摸她的肚子。“嗯,这腰身看起来,养的是差不多了。比起前些日子,看着你瘦弱无骨的好。” “来,过来。”她牵着人,走到宁安王身边坐下,皱纹上都染了一丝笑意。拾起他的手,贴到慕晗烟的肚子上,“桓儿,你摸摸,这是你的孩子。虽未成个形,但还是有你小时候的性子在。你小时候,也是这般淘气的。” 宁安王的手被放在肚子上,五指一紧,很想抽回。可是,他的目光,却又落在上面。 那是他的孩子。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便是再厌恶,也不可能将错归结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冷漠的目光微烁,眉心一蹙,挣开手,起身走了。 慕晗烟见他依旧神色冰冷地离去,眼眸不由落下些许黯淡。 “你啊,也不要灰心。桓儿的性子,我这个做母妃的,最是了解。”太妃坐下,慈和的眼里掩饰不了精明,“他就是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整天冷着一张脸,可心里啊,是实打实的好孩子。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等他缓一缓无妨。你找时间,多和他亲近亲近,先让他接受这个孩子。孩子若都接受了,又会对孩子的母亲差到哪里去。自然是可劲儿地护着宠着。” “娘娘所言,是这个理儿。”身旁的嬷嬷笑着附和,“王爷打小便不大与娘娘亲近,少了些许疼爱的。若是烟小姐能将王爷的心收服了,那也是皆大欢喜啊。” “嗯。谢娘娘,晗烟知道了。”慕晗烟点头。 “嗯?还叫娘娘?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太妃故作不悦地拿开她的手。 慕晗烟神色微愣,随即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母妃。” 太妃似才满意了,又和她聊了一会儿,便让人将其送回去了。 “娘娘,依老奴看,这烟小姐要得到王爷的心,恐怕很难啊。”见人走远,身旁的嬷嬷顿时忧心叹气道。 “是不容易。桓儿的性子,打小便如此。我也不能来硬的。只要他想开了,又何会不明白我对他的良苦用心。”太妃笑了笑,偏头,“蓉儿呢?这些日子,怎不见她过来陪本妃说话了?这个丫头,心里有了人,连我也顾不上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蓉小姐性子温和,对娘娘又极是孝顺。这几日,恐怕在捣殇自己的事儿呢。说不定今儿个或明日就来了呢。”嬷嬷一旁宽慰道。 太妃也不追问,只一旁呡茶。 院里的花开得正艳,簌簌拂风。春日里,晒着太阳也暖意融融。 “小姐,听说啊,这慕晗烟怀了宁安王的孩子,就搬入王府那一日得知的。指不定人家喜上加喜,正得意着呢。”青萝儿磕了一口瓜子,满脸不悦。 “她得意,你家小姐我就要失意么?你哪门子逻辑?”慕槿伸出食指,按开她的额头。“齐欢没事儿闹了,他何时会走?” “唉,我哪儿知道啊。二娘去了飞云山庄,连这里的人也不想了呢。”青萝儿想到这个,脸上更加失望了,“这慕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啊?连二娘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不想看见他。说起来,小姐,那宁安王上门好几次,就为了见您。您怎么也不去见见?竟让我出去找事儿推脱了人家。有本事,您亲自去。” 关键还是,宁安王那冷着一张脸,她看一眼都吓得瘆得慌。 慕槿抬手遮了遮阳,透过指缝,眯眼看着那缕阳光,勾唇淡道,“二娘的事,她自会处理。能在一起是缘分,不在一起是过客。至于宁安王,他自己的事儿都没处理好。再来找我,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么?万事得他想明白的好,你家小姐我还是有良心的。” 青萝儿撇嘴诽腹。 哪儿来的良心。不想见就不想见。还给自己找一堆理由。八成啊是对这个宁安王没感觉,又怕被人家黏上。 同行(二更) 慕槿知她心里在嘀咕啥,也不同她计较。靠在躺椅上,继续烤着太阳,好不惬意。 “继续念。”她淡道了几字。 青萝儿哦了一声,扔了手里的瓜子壳。拿起身旁一卷书,有模有样地读了起来。 读了几句,又停了下来。 “小姐,柚儿他们,好像出去了。你也不过问,他们去哪儿了。万一又遇到危险了怎么办?”青萝儿略含担心道。 小姐也真是放心。 “我不可能将人一辈子安在这里。底下的人,都出去护着。若还有什么闪失,那他们可以提头来见了。”慕槿闭眼,懒洋洋地说。“念。” 青萝儿一听,明白了。放下心来,头头是道地念了几句,不会的字,直接略过。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嗯……绿丝丛。须臾……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姐,怜世子派人传话来了。” 这道声音将其打断。 青萝转头,慕槿眯眼看。 “世子爷说,半个多月前,郡主便打趣说想泡温泉。正好近日世子爷与阮庄主支会了一声,阮庄主应了。还说,正好可以请郡主替二少爷复诊一番。”来人恭敬地说。“世子还说,此时正值春日,途中遍地花开,必是好景色。正好可与郡主一同赏景游玩。不知道,郡主愿意与否?” 慕槿闻言,挑了挑眉。 她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没多想泡什么温泉。只是,飞云山庄…… 她倒是想再去瞧一瞧。 毕竟,冷婳岚还在那儿。他们三个,正好可以见上一见。 “嗯,同你们世子爷说一声,谢过他的细心和美意。时间定下之后,就一起去罢。我随时都可以。”她又闭上眼,惬意地烤着太阳。 碧色的衣裙,透过阳光,映着整个人莹莹发亮。连带着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世子府的人回了消息,素和怜玉正在研墨,听人回禀,嘴角也不禁勾起一丝温和的笑。 “小姐,外面有人给你递来的密信。”青萝儿起身,将手里的信交给假寐的女子。 慕槿睁眼,开了信,瞥了一眼上面的字。 回京这几日,旁人送给她的信还不少。 “不用理。让我们的人警惕一些,万不可再出什么乱子。”她淡淡吩咐。 冷婳岚派人给她送消息,让她切不可前去。想来她也知道了自己会去飞云山庄的事。 只是,信上面没有说明任何缘由,让她别去。且这信,是她送过来的。二娘若是知道,想必会差自己人送过来。 可是并没有。那说明这件事冷婳岚是瞒着她做的。为何,送信给自己,不让她的人知晓呢? 是怕泄露了什么。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猜不透的东西,她都想亲自前去看一看的。这封信,也拦不住她。 脑海里,蓦然想到已经回去的谢青含,以及半途被人劫走的苏瑾茹,还有那个一直未露面的大人物。 说不定,齐欢做的那件事,与她们或多或少有些关联。京城,本就不太平。说不准,一场风浪很快就会波及过来了。 阮云飞,应当还没有去得空处理其他的事。 五日过后,一行人等在城门外。 慕槿带了萝儿与殷非翎前去,柚儿留在府中,她的人都在暗中保护着。几人坐在车内,有说有笑。 听到马车外动静,慕槿掀帘,看向来人,挑眉讶异,“你怎么来了?” “本相何故不能来?”云盏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唇低缓道,“这几日,本相因琐事繁忙,无暇每日去找你,倒让人钻了空子。” 琐事?说得轻巧。他嘴里的琐事,也不见得是能轻易应对之事。也难怪最近不用被他每日缠着了,清静了许多。 只是,也不知他遇上了什么样的事。 两人说着,素和怜玉也已骑了马,走出城外。看到马上的人,也丝毫不意外。 “相爷事务繁忙,没曾想竟也要与我等同行。”素和怜玉温缓地说。“阮庄主想必也很是欢迎。” “本相近日繁忙,少不得有心人在背后弄出些乱子,连觉也睡不好。阮庄主欢迎不欢迎,去了便知道。怜世子这般体弱,还如那日一样,骑马前去,你的身子受得了么?”云盏勾唇眯眼笑了笑。 语气之间,总有些意味在。 “那相爷可要当心了。一路上不带随从护卫,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素和怜玉回以温和一笑,“齐太子也快要走了,相爷不在京城待着,安排好行程,若太子又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相爷一人能担待得起的。” “不劳世子费心,自有人安排。”云盏眉毛微抬,一双眼里闪过几许幽深莫测。 车内,有人探出头来看向外面。 “小姐啊,我怎么感觉,这世子爷和云相爷,好像有点火药味啊。他们真要与我们同路?”青萝儿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应是不错。”殷非翎闻言,附和地点头,又睁了一只眼,看向窗外,“都说红颜祸水,有人还不自知。是吧,秦兄。” 病娇(一更) 秦笑一早便来了,不过,是跟着殷非翎一块儿来的。两人在学府狼狈为奸,混成了好兄弟。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飞云山庄脚下。 前面早已有两人等候。 黑衣长袍,身姿俊朗,眉眼间都是一副敛妄之色。素衣锦衫,温润如玉,气质如莲不染纤尘。 慕槿下车,与几人一同上庄拜会。 一路确实见了许多好景色,一入此处,却觉与别处有所不同。 “哇,这儿好美!好香啊!”青萝儿入了此处,目不暇接的景色晃得她眼花缭乱。连连赞叹。 “这秋日才得开的雁来红,怎么在此处争芳夺目了?不过,确实挺香的。”殷非翎抱臂而入。粗略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慕槿走在前面,听到几人的谈话,脚步不由顿了顿。偏头扫了一眼那开得正艳的雁来红,旁边还有几株春花。收回眼,心里不禁划过几许思绪。 不免又让她想起,前些日子那桂树之事。巧合多了,便也不是巧合了。她宁愿,这一切只是偶然。没别的预示。 “那你当心一点儿,雁来红时,血流成灾。你最近,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慕槿淡淡说了一句,便扭头继续往前走。 留下殷非翎抱臂走在后面,暗自奇怪。 还未入庄里,阮云飞便亲自前来接待。迎进了厅堂,喝了几盏茶后,云盏几人四处转转。而慕槿则去了阮云城房里,替他诊脉。 “你的身子倒恢复得不错。”慕槿勾唇浅笑,收回手。 她记得走的时候,这人还要死不活,奄奄一息的。需要上好的药材来吊着命。这一切,还都是他自己作弄的。 现在,他的身子除却伤未痊愈,难以下地走动外,性命在两年内还是无忧的。不过,两年后她就不知道了。 尽人事,听天命。她尽力了,所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罢。她即便是神仙,也拉不动一心往鬼门关钻的人。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生与死,她心胸还没宽广到见一个人便救一个人。 “慕医师医术精湛,想不恢复也难。”阮云城躺在床上,一张与阮云飞相似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病弱。眼里还流淌着几丝不受拘束之色。 若是他身子恢复了,想必也是一个惹人头疼的孩子。但偏偏,却在阮云飞面前表现得无辜又乖巧。 造孽啊造孽。 “二公子,你若安份,想安静过完下半辈子,就别给阮庄主心里添堵了。凡事过犹不及,溢满则亏。心存善念,还是很有必要的。”慕槿淡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真是仗着年少就无所畏惧。还有个可以恃宠而骄的庄主大哥。任他无法无天也都包容得下去。 不过,恃宠而骄用起来怎么怪怪的。 阮云城躺在床上,即便是病弱,一双眼睛仍旧略含挑衅地看向她。 “慕医师言之有理,我大哥就一个缺点,心太软。特别是对我。能让他这样骄傲的人对我歉疚一辈子,我说什么他信什么,对我唯命是从,百依百顺。这点伤没什么,我死也值了。”话里听起来还有几分难以掩饰得意和恶趣味。 慕槿蹙眉,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人,应该十六八岁有了罢。可这心性,却和十岁孩童没什么两样。用惨兮兮的伤势博得大哥的关注,脑袋是进水了还是有病? 他的想法,是不是有些扭曲了?若现在纠正回来,恐也迟了。 “二公子能有如此觉悟,实在是佩服。我替阮庄主给你竖一个大拇指。”慕槿轻浅地说,拱了拱手,“日后在你死之前,可一定要给我来一封信,或者让人支会我一声。我好准备鞭炮,在门前庆祝恭贺一下。二公子早死早超生,指不定下辈子你就得偿所愿了呢?” “这辈子能做的事,无须等到下辈子。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世人眼中本该仁心仁术的医师,不仅心地坏,还坏到了胚子里。就连一张嘴,也跟吃了毒药似的,得不得理都不饶人。”阮云城这会儿被她气笑了,还有力气同她拌嘴。 这个人,虽然说话可恶,但好歹还有几分乐趣。有些意思。可是,也顶多入他的眼而已。做朋友差几分趣味相投,做敌人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想想,还是算了。 “我大哥呢?按以往,他这会儿也该来看我了。”阮云城蹙起了眉,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脸上似有几分不悦,“要不是你们来了庄里,他也不会分心去接待你们。你的那些朋友,可都有所婚配?没事儿就别来这里,也别老缠着他。” 慕槿听此,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是有多依赖他大哥。但面上却依旧神色淡淡的,挑眉睨他一眼,“如你所愿,那些个人,都是家世清白的正经人家公子。论身份论地位,皆是高过阮庄主一头的。来者是客,况且还是朋友,阮庄主岂有不接待之礼?你这样担心,是在怕什么呢?跟你抢人?还是,怕他们另有所图,夺了你大哥的庄主之位?” “我,当然是担心——” “可我记得,这阮庄主的位子,还是从阮老庄主手里夺过来的呢。被人算计了去,你不应该是最乐见其成的那个人么?”慕槿打断他的话,自顾说道。“你这样怕他娶妻生子,也怕他被琐事缠身无暇顾及你,倒不如,你让他干脆别要这个庄主之位好了。这样,他不就每日都能陪着你了么?” “我家里的事,容得到你这个外人在这儿说三道四的吗?”阮云城轻哼了一声,身上的伤因牵扯而有几分疼意,所以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一些。 不过,眉头蹙了蹙。似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见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他也跟着不客气起来了。这下子,还哪有初见之时,脸上挂着几分病弱的算计之色,无动于衷的样子。 纯粹就是一个随时会炸毛的病娇破孩子。 估计,阮云城也正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不同他计较的罢。不论他做了什么。 “行,你的身子既然没问题了,那我也该出去了。阮庄主这会儿子应该要过来看你了。你好好地,可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特别是摆出方才同我说话那副又臭又难看,还丝毫不讨喜的模样。”慕槿起身,淡笑地嘱咐着,“笑得露齿,你不露齿是装可怜又装无辜。不能撅嘴,那是矫情又做作,比女子还要多几分风情。二公子,可得记着了啊。” 说罢,转身出去。正巧碰上推门而入的阮云城,两人相视一笑。 “阮庄主。”慕槿颔首。 阮云飞点头,客气回应,“郡主辛苦了。小城的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二公子身体无碍。还是照以往开的方子,好生养着。若是可以,庄主不妨带他到院子里多走动走动。一身的毛病,让太阳晒一晒,兴许会好多了。”慕槿淡笑地说。 “嗯,郡主所言有理。这几日,我也时常带他到院子里走,看起来,的确比以往好了许多。”阮云飞也笑着说。 俊朗稳重的脸上,多了几丝体谅与和气。即便是久经风霜,此刻笑起来,也依旧能让人为之动容。 两人聊完,转身离去。 阮云飞看了看屋内,躺在床上,一副病弱之色的弟弟,沉稳的面容也有些许和缓。 “大哥,那个医师,不仅医术厉害,嘴皮子也厉害。我说不过他。云飞,你若是站在我这边的话,那就找机会,替我说回去。”阮云城见人走至床前,方才与人四目相瞪的神情立刻收了起来。语气也弱了不少,看起来就是一个病秧子该有的模样。 本走至床前的人,闻言不禁腿一抖。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向严肃的脸上划过几丝不敢置信,“你,叫我什么?” 阮云城脸上顿时一僵,撇开眼,“大哥。” “不是,下一句。”阮云飞皱眉,沉着脸问。 “我说不过他。”阮云城抿唇,带了几丝病弱之色。 “再下一句。”阮云飞负手,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有了,大哥听错了。” “……” 房里静悄悄的,无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在窗旁一株春花树上,扑腾飞走了几只鸟儿。 如数归还(二更) 慕槿走出院子,没急着去看山庄里的温泉,而是转身去了别院。飞云山庄的景色,无论何时来看,都是极美的。 上次来过,将这里转了一圈,所以她还记着路。有个小丫头还托她将云盏的荷包交给他。 只是,荷包?慕槿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又缓,舒了又皱。惊愣的眼底划过几丝了然。埋下心头的思绪,很快到了别院。 “姐姐?” 走至院中,一阵清浅的花香味袭来。里面的人见到她来,便迫不及待地用脆生生的语调唤着她。 慕槿走过去,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捏了捏扑到身前的小人儿的脸。“这里好玩儿吗?过得怎么样?” “好。莹姐姐好,大姨舅好,二姨舅好……”弃儿扳着指头数着人,小奶音听着很是好听。 慕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看来,弃儿待在山庄确实不错。以前见着人连话也不敢多说,虽然还是有些害羞,但好在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想来,阮云飞并非无情之人。虽然与阮老庄主以及阮老夫人有所恩怨,但除了彼此仇恨外,他却是爱屋及乌的。不仅对阮云城包容得没话说,就连他的姨妹也照顾得很好。 “阁主。” 屋里,走出来一人。 慕槿起身,抬头看去,正见冷婳岚着了一身墨色衣裙,外面罩了一层薄纱。头发盘起,墨玉为簪。看起来少了几分属于杀手的戾气,多了几丝为人母的和善。 她走至身前,给慕槿规矩地行了一礼。 “以后,你也别叫我阁主了。除了这个,随你怎么叫。”慕槿语气淡淡,收起了方才的笑容。“你派人给我送来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二娘呢?” 冷婳岚样子温良了许多,可看起来,还是与温柔两字格格不入的。对待慕槿,却是恭敬又认真。 “二娘去采花儿了,应当快回来了。半个多月前的事,我在山庄也听闻了。虽然那个人如今不知晓你在这里,也不知道您还活着。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您若在京城,兴许还有人护着。但若是出了京城,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难免危险更甚京城。”冷婳岚蹙眉道,“山庄虽有庄主的人把守,但是,我有种直觉,您已经被人盯上了。您的行踪,或许……”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槿语气轻浅,眯眼试探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认识的人,来了?” 她敢这样确定,也把京中的消息窥探了个遍。知道她的行踪并不奇怪。只是,见她话里有话的样子。确实让她起疑。 “这,阁,郡主……”冷婳岚改了称呼,面色皱了几分,跪下来再行礼,“请郡主原谅,这一切,皆是我的猜测。我不能再让郡主以身犯险,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但有的事,请恕属下暂时还无法开口。属下从今往后,再不会做对不起九潇阁,对不起阁主的事。属下一定会将所做的错事,都如数归还的。” 她脑袋磕在地上,一双眼睛隐隐泛红。可还是闭上了眼,忍住了。但肩膀还是止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肩上一沉,慕槿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我的话,早已说得很清楚了。我即便是不恨你,可死去的兄弟们,却不会选择原谅你。世上想取你性命的人,多的是,我也不必亲自动手。不论你想如何赎罪,我都不会阻拦。以后,也别动不动就跪了。” 她不想看见眼泪。 它是个令自己心硬却令别人心软的东西。 冷婳岚对她的性子也极为了解,也不想在此时惹她不快,点头起身,“郡主,那您,还会回去吗?” 她的意思,是回东陵。 “你觉得,我会么?亦或是,你想我回么?”慕槿语气轻浅,似对此并不在意。 冷婳岚抬起头,看向清姿若莲的女子,眸光有片刻微怔。阁主的心思,她如今是猜不透了。 但若换成她,应是不会回的罢。毕竟,那个地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再回去,都是徒留伤心。 “那,郡主还有什么打算?准备一直留在天圣,以国公府小姐的身份生活下去吗?”冷婳岚蹙了眉,也不想去揣测她的心思。 阁主现在的容貌,贴上的这块面皮,确实不如以前的好看。但她也知道,这个人是她。 慕槿未理,径转身,看向蹲在地上,乖巧地数着蚂蚁的弃儿。又扭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人,“弃儿?她姓什么?” 冷婳岚见她过去逗着孩子,神色间有几分抑郁,不过又很快恢复。恭敬地说,“她姓——” “哎,庄主也来了?这位是?”外面,响起一道声音。话落,几道人影便出现在视线内。 以为是父女(三更) 阮云飞手中推着轮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为稳重和小心。似是手里放着一件无价之宝,必须认真呵护着。面色整体来说还算严肃平和。 阮云城坐在轮椅上,与阮庄主相似的面容上略显病弱且苍白,轻薄的唇却有几分红润。样子无害且无辜,却也依旧掩饰不住那双幽黑的眸子里闪烁的狡黠。 “这是令弟,云城。”阮云飞遇上几人,点头回礼,替几人介绍着一路走进院中。 “二公子好啊,我是秦笑,笑不露齿,千金一笑的笑。”首先步入院中的,便是一袭锦衣的秦笑。性格开朗,肆意潇洒。 “殷小翎。”殷非翎冲阮云城笑着叉手,报上姓名,转身又追着秦笑的步子勾肩搭背地进来。 剩余的人互相认识过后,也都前后脚进来。 “大姨舅,二姨舅。”弃儿见到两个熟悉的面孔,脆生生地问好。小丫头梳着两个发髻,丸子一般,很是可爱。 想要上前,可是见着院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又怯得将脚步缩了回去。折身退到慕槿身后,抱着她的腿。 “阮庄主,二姨兄。”冷婳岚见人来,也微颔首按着规矩对二人行礼。 “阮庄主这是带二公子出来散步来了?”慕槿见几人问完好,目光瞥了眼正打量着她的阮云城,抬眼看向阮云飞。“春日里天气甚好,二公子常出来走一走也好。整日待在房里胡思乱想,也不是好事。” 说着挑眉移开了眼。 胡思乱想? 阮云飞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之上的人,这样看去,也只看得见乌黑的头顶和后脑勺。 “慕医师,饭不可乱吃,话也不可乱说。大哥处理事务忙碌,无暇顾及到我也很正常。医师可别挑拨离间。”阮云城声音略低了些,十分有礼且客气地说着。 说话还时不时地咳嗽两声。配上那副病弱让人怜的神色,在外人看来就是病入膏肓,虚弱不堪,实在是心疼不已。 慕槿闻言,眉毛不禁抖了抖。 装吧,有能耐的,就一直装下去罢。 这话摆明了是说给阮云飞听的。 这下子人多。他在外人面前端得十分客气有礼,进退有度,比读书人还要像读书人。在她这个知情者这里,却是干脆毫不避讳了,和她吵嘴也不顾忌。 可在他大哥面前,加上前面这些客气守礼,还又扮柔弱可怜又装乖巧无辜。 女人看了都受不了。男人还受得住?看起来,这阮庄主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只不过,这阮云城着实是个病娇人儿。 “山庄之景,别有风味。上次本相来之时,二公子还命在旦夕。一转眼,已是几月过去。二公子身体也恢复许多了。”一道低凉幽缓的声音响起。琴音起伏动人心弦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是感慨还是赞叹。众人视线随他看去,只见一袭黑衣长袍,负手而立,笔挺的身姿俊美无边。 “啧,云相爷,这可不够意思了啊!你来这里独窥风景,也不支会我一声。你说这话是想让我羡慕你?哼!”秦笑闻言,轻哼一声,撇开头不去看他。 “秦兄,俗话说得好,一口也不能变成个大胖小子啊!这么多东西,你一双眼看得过来吗?先来后来,总归是看到了嘛!”殷非翎抱臂劝慰,神情满不在意。 “哎,我这是不爽他知道不知道?没事儿总爱找找茬!”秦笑撞他一下,压低了声音道,“谁让他叫先生给我布置那么多课业?要不是家里还有能使唤的人,我那些纸墨啊准能写到明年!” “你得罪他了?”殷非翎也低声问。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 以他的了解,这人虽然手段厉害了些,性情不敢恭维了些。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对付那些与他无怨无仇之人。 秦笑摊了摊手,满是不解。 “飞云坐地起,白鹤朔东风。于山庄一角,已小有体会。若是立在高处,一览下去,必能将这幅画面描绘到极致。”素和怜玉笑得温和,目光落在对面一袭青衫的女子身上,“与人同往,景意更甚。” 一身清姿,晃人眼眸。 “慕儿,这便是你所说,与我颇为相似的孩子?”他向前走去,声线温雅。配着他淡然的身姿,如玉之容,更是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慕槿见他走来,面上露出浅笑,低头看了看抱着她腿的弃儿,语气轻浅,“嗯,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父女呢。” 蹲下身捏了捏弃儿的脸蛋,又抬头看向已立在身前,一身素衣清然的人,将他面容细细打量了一遍。 “确实相似。”素和怜玉目光停留在弃儿身上,又看向蹲在一旁的女子,语气温缓。 眉眼之间,都有几分他的神韵。 “怜世子,听闻,你并未成亲。这个孩子,与你如此相似,该不会是怜世子在外一夜风流后,将诸事皆抛脑后了?”云盏眸光流转,负手往前走去。“这位冷夫人,应是她的娘亲吧?” 说着,几人又将目光落在没怎么开口的冷婳岚身上。只见她目光也停留在素和怜玉脸上,神色怔愣。眼里划过几分复杂神色。疑惑,伤郁,惊诧,却又迷茫。 只因她信(一更) 慕槿也只当云盏开的玩笑,却在触及冷婳岚眼底闪过的几丝情绪下,心头划过几许疑惑。 “冷夫人认识我?”素和怜玉开口,面上含着淡笑地看向神色怔郁的冷婳岚,声音客气低雅。 慕槿起身,本也想问这个,却不料素和怜玉先问了出来。看来,素和与冷婳岚并不相识。 冷婳岚目光一烁,闪躲地移开了眼,神色慢慢恢复镇定。垂眼,声音恢复几许冷贵道,“方才见世子与一位故人长得颇为相似,又与弃儿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所以心里惊诧,不免多看了几眼,请世子见谅。” “无妨。”素和怜玉浅笑,“世间之人,面有相似,也是一种缘分。冷夫人认错了人,并不奇怪。” “听冷夫人这么一说,我一开始也觉得世子爷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啊。但是在哪里见过,我倒是想不起来了。”殷非翎抱臂看过来,盯着素和怜玉的面容细细瞧了瞧,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秦笑啧了一声,笑道,“殷兄弟,这事儿你也要凑个热闹。世子爷连京城都少有出,你一个京外来的,竟也眼熟?” “说说而已,别当真啊。”殷非翎撞他手臂,小声说道。目光又向素和怜玉的脸看去。心里划过一抹疑惑。 慕槿眸光浅浅,淡笑地扫了一眼众人。又收回目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立在院中,坐着的坐,站着的站,有说有笑,一时间也热闹不已。 冷婳岚看了一眼立在慕槿身旁,面含浅笑的素和怜玉,眼底划过几许忧凉之色。这世上,真会有这般相似的人吗? 待了有一会儿,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房歇着去了。 “死丫头,你来了啊?”二娘踏入院中,一见这么多人在,也不带客气的。目光一定,便将人给锁住了。 “来,这我偷偷去庄主背后那块儿院子摘的,那里花开得可真美的。这些弄来泡茶喝,这些炸了当零嘴吃也不错。你不是说,没事儿多弄弄这些,养容的吗?”二娘提着篮子,走向对她笑得眯起了眼,咳嗽了几声的女子。 她不解其意,步子走得妖娆万种。 “二姑娘,我大哥院后的花,确实美得很。若是拿来泡了茶,二姑娘得空也可往我屋里送些。”阮云城十分客气有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却听得人心头咯噔一下。 二娘回头,手挽着篮子对人掩嘴讪笑,“呀!这阮庄主和二公子也在呢,失礼失礼。” 又连忙后退,与慕槿并肩站着。小声道,“死丫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这人就在我背后呢!” 慕槿白她一眼,“是啊,这人就在你背后呢。我提醒了你,谁让你自己只顾着花儿艳去了,没注意?” 抬头看向对面的主人。阮云飞面色不变,心里即便不悦也不会表现在心头。而阮云城,方才听他说话便知晓心头将人咒了多少遍了。 “大哥,这里风凉,我想回屋了。”阮云城抬手掩鼻咳嗽了几声,十分规矩又乖巧,“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一双手,纤细而润白,指尖却被凉意冻红了几分。样子很是可怜。 “好。”阮云飞闻言,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抬头看向几人,语气稳和地道,“几位都不是初次来了,随意转转。待用过膳后,我带你们去看看山庄后的几处温泉。有一处是庄里人依地形特意搭造过的,其余几处皆是天然而成。夜晚去泡,乃是最佳。” 说着,向几人颔首后,便推着人走了。 几人在庄里四处转了转,又一起聊了会儿天。待到天色渐晚,用过饭后,便有人来带他们前去了。 山庄夜色凉如水,几缕晚风拂人醉。 “相爷,郡主,世子。我们庄主待会儿才能过来,他让奴婢先带几位过去看看。”前面,一个小侍女领着路。一路上皆有灯火,是以并不担心会黑灯瞎火。 “你们阮庄主,打理整座山庄也不容易。这会儿子应是又去你们二公子房里了。”慕槿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人,走过游廊。 前面侍女闻言,也是笑了,忙点头道,“是啊,郡主猜得真准呢。一到这个点儿,二公子便该喝药了。不是药苦便是伤口扯着疼。庄主放心不下,所以每到这个时辰,都会亲自去二公子屋里照看着他。若是时辰晚了,也会常留宿在二公子房中。在奴婢看来啊,阮庄主待二公子真是极好呢。” “若是奴婢有这样的大哥,做梦都会笑醒呢。”小侍女乐呵笑着。见着几人的紧张也渐渐消散没了。 慕槿走在她身后,听到这些话,嘴角笑着叹气,“阮庄主与二公子的感情,真是情比金坚啊。” “郡主,您也感受到啦?奴婢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待在庄里好久的丫头才看得出来呢。”侍女见与慕槿说话投机,很快就聊了起来,二人走在前面,时不时地传来说话声。 云盏与素和怜玉走在后面,互相对视一眼。目含深意。便也如同谁也没见着谁一般,各怀心思地往前走。 “相爷,我若记得不错,你的院里,以及那片灵山脚下,应是种满了寒木春华。”素和怜玉温言道,“如此放下了,你真舍得吗?” 此话另有深意。 云盏眸光幽深,看不出有何情绪,闻言只是勾唇一笑,“本相也记得,这话怜世子当初在听香楼便说过。世子有话不妨直言。放眼尘世,万般自在,若本相放下,便是不自在。何来舍得一说?” 以前的事,若真有本事的人,想查也能查到。不过此中细节,旁人未必会知。他更不会与人说。 素和怜玉温凉地道,“既如此,那相爷招惹慕儿所谓何意?相爷心中,早有放不下之人。慕儿对此并不知情,身上也没有相爷想要的东西,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语气依旧浅淡,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悦。 云盏闻言,笑意更深,“世子不知本相想要的是什么,又怎知,郡主身上没有本相想要的东西呢?” 江山王权,富贵荣华,于他而言,本就形如虚无。全都放下,他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更不会不自在。 “那相爷所图,是为何物?”素和怜玉清缓的眸子微烁,显然没想到他接近慕槿,别有目的。 棋逢敌手,本应知己知彼。 以往,他还能看出,云盏所谋何物。现如今,却让人难以知晓,他心里真正所想了。 “自然是,图她所图了。”云盏勾唇,语气轻快,“怜世子,她不属于你,也不是任人利用的物什。她与你肝胆相照,并非是对你有男女之意,只因她信你,拿你当朋友。” 这一点,还是早日看清为好。 素和怜玉闻言,偏头微笑,“世事无绝对,情之一字,本就是三言两语也无法说清的。” “是么?”云盏低缓地道,语气微抬,“她朋友不多,贵在真心坦诚。若此一点难做到,怜世子,你还是早日离开罢。” 似是劝告,也似警告。 言罢,拂袖往前走了。 素和怜玉清浅的眸子微烁,随即又释然。他又何会不知真心相待呢?只不过,他知道很多人所想所求是什么,却没有细想过,她所求所愿的,是什么呢? “郡主,到了。”小侍女退到一旁,立在慕槿身侧站着,两眼弯弯,看起来规矩又懂事。 慕槿点头,借着莹白色以及蓝色的灯火,看着面前算得上是鬼斧神工般的温泉。 这是位于后山腰的一处,依着地形,由人搭建的一块温泉。温泉四周,没有过多修饰,一圈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被人改动了一下,瞧着很是整齐。 石头缝隙间,错落有致地嵌着白蓝不一的玉石珠子。四周石柱上,砌了一座拱形的顶盖,中间用透明的琉璃盖了一圈,坐在水里,抬头便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檐角,挂着几个灯笼,里面的光芒洒在石珠子上。白色衬着蓝色的光,柔和又静美。 两个人(二更) 水里飘拂着丝丝雾气,透过蓝白色的石珠子光芒,多了几分朦胧美。 “郡主,此处乃是山庄最低的一处温泉,中间还有几处小温泉。除却小了一些外,都和这里别无二致。郡主可要去看看?”小侍女笑盈盈地问。 慕槿点头,回身看了一眼,见到从远处不紧不慢走来的几道身影,扭头走了。 阮云飞说,这里的温泉适宜晚上来泡。但殷非翎和秦笑两人,却早已迫不及待地跑到更高处的几处温泉,应泡了有半个时辰了。 二娘去择新鲜的花瓣,说是拿来一起泡,估计还要晚点才能到。 “可能是见着郡主在此,男女有别。庄主应当是带相爷与世子去隔壁那处看去了。”侍女也见到了折道的几人,解释道,“两处相距不远,郡主若想,也可以过去看一看。” 慕槿点头,还是选择往前继续走。 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这里的温泉与方才见的相比,除却小了一些外,确实差别不大。 还有不同的,便是这里有几道帘子相隔,以及摆放在四周碓砌的石岸旁,摆上的一道竹叶池水鸳鸯屏风。屏风前面有只小桌,桌上放了几块碟子,上面放了糕点茶水,还有一壶酒。 若是闲暇时,能每日来这里泡上一会儿,解乏去疲也是好的。且这里多是山石,翠竹青树。在原有的东西上改动了一番,并未破坏它的自然美感,确实是不错。 “郡主,您进去吧。”侍女颔首道,“奴婢就在外伺候着,走不远。您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唤奴婢一声便成。” 说着,行礼退下了。 慕槿见人出去了,便走进温泉,绕过一道帘子,走至屏风前。除却这里有几盏灯火,映得池里光芒荡漾外,向帘子对面看去,目光放远了,却是漆黑一片。 但隐约可见一块大石头,旁边还有几株花树。抬头看去,还能望见几颗星星。 她蹲下身来,用手拂了拂水。水温很暖,帘子挡去了夜里的凉风,所以更觉暖热融融。 想不到,这飞云山庄景美也就罢了。连这依山而砌的温泉,也给人极尽享受的。 慕槿在池边停了一会儿,才起身。将外边的青色衣裙退去,留下一件及膝以上大腿下以下的碧色里裙。里裙由长袖裁成了一截短袖,露出两只藕节般的玉臂。 腰间用一条玉带随意系着,身段更纤细窈窕了。两只玉足,踩在冰凉的石子上,娇小玲珑。 很快下了水,一触到这暖热的水,便让人觉得放松。怪不得,多少人都想来这儿,哪怕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池水不深,站着能及肩。慕槿靠在池边,头往后仰着,靠在整齐的石块上。身子坐在池下修砌的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脖子以下,皆埋在水里。 “郡主,这里有新送来的一些糕点,郡主可要尝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侍女的说话声。 “不用了。”慕槿闭上眼,两只手搭在旁边的池壁上,轻声拒绝。 难得放松,她也不想让人进来打扰。 暖热的水贴在身上,丝丝雾气扑在脸上,让人倍感舒服。闭着眼,似乎也隔绝了周遭的一切风声,水声。不禁令人想就在水里睡过去。 忽地,耳边扫过一道凉风。 慕槿睁眼看去,四周静悄悄的,除却莹莹灯火,清浅花香外。没发现什么异样。 “呵呵。” 一道低低的笑声忽地响起。虽是笑,却让人听不出半分笑意。含着凉暗的意味,让人毛骨悚然。 “谁?” 扫了一周,却没看见个人影。慕槿从水中站起身,目光落在帘子对面黑暗处,一块大石上。那里,仿佛立了一抹白衣身影。 从头至脚,皆是白纱遮掩,让人看不清脸。她眼眸微眯,抬手向桌上的一件衣衫抓去。还未碰到裙角,却在下一刻,脚踝一紧,被一个东西抓住了脚,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 半个身子没入雾气环绕,暖意包裹的水下。水底似长了草一般,将她的两只脚缠在一起。低头,还未出手,腿上便传来几丝痒意。 只觉腰间一紧,似是被水草缠住了腰。慕槿眉头一皱,正要用力挣脱,一个脑袋却从水下忽地冒出。弄得四周的水荡漾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一个人。 及腰墨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精致的眉眼,随意一个动作,让人看来都是妖娆万分。薄唇轻勾着,俊冶妖魅的脸上沾了些许水珠,一双幽深的眸子都染上了风情万种。 “你,你怎么在,在……”慕槿蓦地往后一退,却忘了她的腰被人揽住,一退便将人带了过来,身子贴到了池壁上。 眼里的惊诧不是故意出来的。 “这里除了你我二人,还能有谁?”云盏低缓的声音响在耳边,嘴角轻扬。上半身着了一件白色中衣,身子高大,水只能齐腰。 被水打湿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被水弄得凌乱的衣衫半开,露出结实而宽阔的胸膛,上面的水珠还在往下滴着,随着呼吸而起伏。看得人口干舌燥,不由暗吞水。 问他(二更) “你……” 这道声音在耳边放大,且越有淫荡的趋势。不堪入耳。慕槿恨不得将脸蒙起来,又羞又怒,恨不得将耳朵给堵上。 “可以再用力一点,往里面……” 她抬头,准备怒目而视。却又见他无辜得像做错事的孩子,主动承认错误一般,心头的怒气顿时消散得没影儿了。 耳边是他愉悦满足的哼唧声,听得人心头痒意难忍。最后,待手上传来一股热意,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的手已经酸得没有力气再抬起来。就连握刀握剑杀人也没这么难受过。就替他弄了一下,手却酸得直不起来。 释放过后,云盏顿觉浑身舒爽。脑海里还在回味着方才那双柔软的玉手,触碰到它的感觉。越想心底越热。 这和自己解决的感受是不同的。 最后,目光触及到女子羞怨的眼神,他立刻止住了这些心思。拾起她的手来,替她揉着。 嘴边划过一道笑意,“辛苦了。” 慕槿脸上顿红,想要抽回手。却又被他伸手揽住,按在了怀里。 这下子,两人都没开口。一直待了许久,直到心里的羞色怒意平静下去了,她才感觉到疲惫。 云盏将人抱起,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如吃了蜜糖一般,得意又喜悦,笑容久久不肯散去。 抱着人出了温泉。替她拿衣衫盖住身子,避免着凉。目光看了看帘外,抱着人,从另一头走出去。身影一闪,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头。 素和怜玉没在温泉多停留,泡了有一会儿,便觉心神不宁,起身穿衣走向对面的一处泉子。 那里立了一个小侍女,头一点一点的,蹲在外面打瞌睡。见有人来,立马起身,脑子里都清醒了半分。 “世,世子。” 见素和怜玉披着衣服走到身前,清雅之姿在浸过水后越发出尘脱俗,清隽俊华。她忙屈身行礼。 “嗯。”他浅应一字,目光落在几重帘子后,问,“郡主可还在里面?” “应,应该还在。”小侍女忙点头,“世子可是要唤郡主一同离去?奴婢进去看看。” 说着,进去看了一眼,却发觉池里暖意缭绕,没有人影。忙出去回禀。 “奴婢方才小憩了一会,郡主何时离开的,也没有注意到。是奴婢的失职,请世子不要怪罪……”小侍女有些惊慌地低头。 不单单是因为素和怜玉寻人不见,而是因为她守着郡主却将人给伺候没了。若是叫庄主知晓,怪罪下来,她定没有好果子吃。 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回应。待抬头时,眼前的人已却已不见了踪影。 素和怜玉下了山,思绪有些纷乱,走到一处院落里,停下脚步。见房里的灯火还亮着,想来人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还没歇下。 正要前去敲门,却见屋内火光熄灭,四周归于静寂。他驻足了有一会儿,盯着房门看了半响后,才转身离去。 第二日,慕槿醒来。 睁眼,便觉身上有些酸痛。特别是两只胳膊,手腕处,抬起来都觉有人拿棍子压着她。 这还没来真的,她就已被折腾得不行。要是真那个了,她铁定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经过昨夜一番折腾,她被抱着,靠在人怀里就睡着了。连何时回来的都未察觉。 掀了被子,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被换了,碧色的短裙成了一件白色中衣加裹裤。她皱着眉,看了一眼床边叠好的衣裙,没急着穿上。而是在屋里扫了一圈,没见着人影。 身旁却留下了他的味道。 所以她能确定,那人昨夜又在她房里睡留宿了。只不过,这身上的衣服…… 越想越头疼。慕槿按着眉心,起身开门想去院子里走走。打开门,却见两双眼睛齐齐落在她身上。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皱眉问。 院内,立着两人,一袭黑衣长袍,面容冷魅,眼里噙着几分笑意。而他对面,则是一素衣长衫之人,如玉的俊脸此刻微皱着眉,向她看来。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要打架呢。 云盏薄唇轻勾,在见到女子之后,眼里似乎都划过一道光。轻瞥了眼对面的人,语气不好道,“本相一出门,便见世子在院外站着,还拦住本相去路。这话应该问怜世子,他想对本相做什么?” 两双眼睛又看向另一人。 素和怜玉目光微怔,看向立在房门口,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和裹裤,头发未梳洗的女子。 即便是看起来有些凌乱,衣衫不整,却也依旧掩饰不住一身的清姿雅致。那双清浅的眸子,仿佛一块墨玉,将人映得清楚敞亮。 奇怪(三更) 他一早起来后,便想来她院里,叫她起床。却没想见到云盏从她屋里出来,而此刻,她的样子,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相爷昨夜,在何处歇下的?”他目光微移,清浅的神色看向对面的人,轻浅的语气也冷了几分。 “如你所见。”云盏勾唇,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本相从哪里出来,自然是在哪里歇着了。骗怜世子可没有意思。” “你!”素和怜玉清润的面容顿变,一改往日的浅然,脸上升起一股愠色,十指紧握,上前便想将人揍倒地上趴下。 手却被人一把抓住,身前挡来一道人影。她转过身来,目光看向他。 “素和,你别动手……”她语气低柔地唤他。略小心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分明清雅如玉的人,此刻看起来却失了以往的镇定。情绪突然波动起来。一张俊雅脸上,因沉怒而有些红润。 素和怜玉动作微滞,她的语气是往日里,都不曾听过的。此刻,却是为了另一人,将他拦住。 心里顿觉有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沉闷的,又很难受。却又在触及到女子看过来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压在了心底。 可面色还是沉得难看。 慕槿见到他的眼神,似乎是察觉了什么,瞪了云盏一眼,忙摆手道,“那个……都是误会,我们没发生什么。你别为了我……呃……素和来这里,是有事同我说么?” 她可不想让人觉得她和云盏有什么。特别是昨晚的事。打死不承认。 殊不知,她现在的解释,在人看来,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素和怜玉清浅的眼眸看向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袖袍边的手略颤了颤。心里似在翻涌着什么,却还是极力忍下。 低头看向女子抓住他的手,心里有几分触动。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色,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压着,低然落寞道,“慕儿,你快去梳洗罢,别再穿成这样出来了,容易着凉。等用过膳后,我再来找你。” 说着,目光看向她,面上勉强撑起一丝浅笑。阳光下,衬着他的眼,仿佛有些刺痛。似是很压抑,很苦闷,却又无法诉说。最终都成了一片黯淡。 慕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今日的素和怜玉有些奇怪,看起来,还很忧伤和无助,失魂落魄。却又佯装着无事。 素和这是怎么了? 慕槿收回思绪,偏头去看院内负手立着的人。他正半勾着薄唇,对着她笑。眼神之间,都带着暧昧之色。 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当即下沉,转身回屋,啪地一声,将房门关了。 梳洗过后,用完饭,待到辰时,她才出房门。本想同二娘去采花,可是又想起素和怜玉要来找她之事,所以在房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却不见人来。 过了一盏茶时间,她才想起去他院子里找人。他的院落,算是山庄里除阮云城所居的地方外,最僻静的一处。 想来也是阮云飞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才给他择了那样一块地方。与她房院相距不远,是以没过多久便到了。 还未走至院中,便听到刀剑打斗的声音。抬眼看去,正见屋顶上,有两人已经打了起来。出手皆是利落迅速,不给对方留后路。 看那身形,应是泠风与云盏。 目光往下,见素和怜玉已注意到了她,起身朝她走来。面色还说正常。依旧是往日里的清和雅淡,嘴角挂着浅笑。 之前所见,亦仿佛是错觉。 “素和——” “慕儿。”他走出院子,挡住了屋顶上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到她身前,语气温言。“我们去别处瞧瞧?他们只是切磋,并无他意。泠风出手,也是出于一时技痒,他知分寸。走罢。”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脸上,一派温和。 慕槿点头,也不信二人真会弄出什么事来。况且云盏也不是会吃亏的人,与他交手的人,也不见得能占上风。所以往那里看了一眼,便随素和怜玉离去了。 “素和如何会与阮庄主有交情的?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却都没有话说。慕槿偏头,看向他抿着唇,棱角勾勒出完美弧度的侧颜,煞是好看。 今日的素和,格外的奇怪。往常,两人一起出来之时,不会没有话说。也不会看见他有动怒的神色。但是,却偏偏都发生了。 “素和,你是不是有心事?”她看向他,又问,“若是有,那也别一直闷在心里。所谓心事,便是压在心里的事。倘若压得久了,便成心病了。心病是心疾,药石难医。” 这些道理,他不会不懂。 素和怜玉闻言,嘴角轻动,似是划过一抹笑意,“慕儿是在担心我么?” 想到这个,一瞬间,心情仿佛一下子好了许多。 “你若有事,我何会不担心?”慕槿拍了拍他的肩,笑容散去,面上划过一抹认真,“说罢。什么事能困扰到了你?让堂堂世子爷也愁眉不展,双目黯然。” 人生在世,权财二字(一更) 女子嘴角挂着淡笑,不艳不魅,仿佛轻绽开的莲花,湖面随着她的笑,都好似漾起了丝丝涟漪。清雅之姿,独一无二。看得人晃了晃神。 素和怜玉停住了脚步,眸底的光如天边的云,悄然变化着,挣扎着,犹豫着。看着她,清唇微动。似想说什么。 可触到她眼里的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坦荡又磊落。好像让天上的光也洒落在她身上,发着淡淡的亮,映入了心底某一处黑暗,一切无所遁形。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听闻心里暗叹着气,他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任它们划过指间,掩住内心的犹豫纠结和不安。 “我没事。”目光略含复杂地看向她,温声地说,“慕儿,你可想过,人活一世,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吗?” 想起昨夜的事,最终改口问了这句。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慕槿见他心事重重,也没有要说的打算。每个人,心底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不愿同人讲。她便不再多问,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人生在世,权财二字。人活一世,想要的东西很多。想活着,想安稳,想无所不能,也想了却一直埋在心头之事。”她不免想到了自己,“人各有异,形形色色,想要的东西自有千百种不同。素和想要的是什么呢?” 想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何物。她隐约也能猜到几分。只不过,他们都心照不宣。但并不能当它不存在。 “慕儿不是说了么?人生在世,权财二字。有人一出生,便注定要为了一些东西争得头破血流,斗个你死我活,不论是什么下场。” “好比恶狗争食,都是为了活一字。只不过,可以选择是活在三九流,任人唾弃辱骂,还是活在权利之上,受权与利摆布。有的路一旦选了,便别无选择。或许,只有到了尽头,才知当初的决定对错与否。” 素和怜玉目光放远,眼底含着几丝无奈。似是自嘲,又好似无能为力。这样子的他,不论谁见了,心里没由来的都会升起几分心疼。 她以为,只有在后宫前朝,宅院闺门,那些皇室贵子,官宦之臣,才会因权因利而争。 没想到,一直看似远离这些的素和,竟也没能逃脱吗?即便是他再聪颖无双,倘若不喜不愿,那这一切对他来说还会有意义吗? 应当不会罢。 “那,除此之外,你,真的别无选择吗?达到目的的路有很多,最残忍的那一条,未必适合你。”慕槿蹙眉,看向他的侧脸。 这样子看过去,依旧是清姿玉面,心头却突然觉得,这样的他陌生了许多。 “那慕儿觉得,这一切,可以改变吗?”素和怜玉偏头看着她,眸子里含着几丝光影。 似是问她,也似在问自己。 “只要想,便能。”她十分确切地说,眼里划过一丝坚定。这股自信,似乎会传染。连带着他的嘴角也不禁上扬起来。 “身世并不能决定什么,也不能决定你以后要走的路,做的事,遇的人。它羁绊了你,让人犹豫踌躇,裹足不前。只要在对的时机,用尽全力,也可以将它彻底斩断。” “不是谁生来,便要注定为谁而活的。也不是谁一出生,便注定别无选择。权也是,利也是。它们,不该成为我们的束缚。可以为了它而努力,但却不能被它迷了心窍。” “平心而论,素和与我虽不是同道中人,但为何现在能走到一起?我身上,有你费尽心机所图的么?你身上,有我不惜一切要去争夺的么?”她眸里迸发出一道光亮,“改变,就在于你的选择,或许就在一念之间也说不定呢?” 她挑眉,目含笑意地看着他。 别无选择,都是后来给的。谁愿意生来便被某些东西缠绕得死死的,必须为了它去争抢不休呢? “慕儿的意思,便是不愿我,为了它而牺牲自己吗?”素和怜玉目光里带着一丝期许,似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会决定着某些东西。 慕槿点头,肯定道,“嗯。自然是想你好好地活着。我怕哪一日,再见到你,缺胳膊少腿的,真与恶狗争食了呢。无仇无怨,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又何必非得往前磕死呢?” 素和怜玉闻言,笑了。 从没有一刻,这般心思开朗过。 其实,他从不问对错。也不怕被什么束缚而别无选择。有的路,走与不走,都没关系。有的事,做与不做,并不重要。 只是以前,他习惯了,为了一些念想,必须去做一些事。为了某些压在肩上的重任,韬光养晦,隐忍不发。 却从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 也没人问过,他是否在乎。 现在,眼前这个女子,却实实在在地,说出了这么多年他心底的话。不愿看到他,去那一条冰冷孤独的路,与人背道而驰。 也不愿,为了他不喜欢的事,而做出一些让自己陷入绝境的选择。 若是可以,兴许,很多事,他都可以放下。因为,他现在并非一个人。 慕槿见他面容含笑,心情似乎比以往都要好。好像清风拂月,不扰世俗。如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多看一眼,似乎便会多陷一分。 他又抬步继续往前走着。 她立在身后,看着那抹修长背影。似乎,方才的话,他有些会错了意。 至于哪里不对,她现下也记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不过,他要是能想明白的话,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我现在要去替阮云城再诊诊脉,答应了阮庄主的事,不能食言。”慕槿跟上去,走了几步,和他解释。“素和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 “我无事,陪你一起。”素和怜玉温言道。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阮云城屋外。 但是,门口正立着一个人,让他们双双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去。 黑色长袍,金缕滚边。他正抱臂倚在门旁,俊冶的脸上是一双幽深魅邪的眼眸。好以整暇地移开目光,看向女子身旁一抹素衣人影。 “佞尘泠风,不愧是世子爷的手下。动起手来,命都不要了。”说着,抬手拂了拂袖口。那里,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没事吧?”慕槿皱眉,走上前去,拿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发觉只是袖口破了一点,没有伤着里面的皮肉。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泠风也不是随便动手的人,你要同人较量。自然得做好随时受伤的准备。” 此话一出,云盏眉头一皱。奇怪地看向一脸冷静地调侃他的的女子,本来心里还因为她的着急而觉得高兴的。现在,听到她的话却感觉不大舒服。 “本相也不是随便动手的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他目光落在后面的男子身上,眼眸眯了眯。 “嘶!”云盏捂着手臂往旁边挪了一尺。慕槿拿手肘撞他一下,冷扫他一眼,让他说话收敛一点,“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要是给你一巴掌,看你的脸会不会回应我?” 这种事,也值得狡辩? “本相也不知道,不如你试试?”云盏又将身子靠近了她,把脸伸到她面前,暧昧不已。 慕槿瞪他一眼。 这个人,怎么越来越没脸没皮了?她抬手,贴到他额头,没发热啊? “算了,你先让开嗯——” 云盏趁人不备,脸往前一伸。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她的唇,又很快离开。负手站好。 眉毛轻挑,眼里闪过几丝笑意。 素和怜玉脸色微变,上前几步,将人隔开。看向云盏,神色意味不明,语气温良地道,“相爷,还请自重,慕儿不是可以任你戏弄之人。若你还想同泠风较量,那便去罢。” 对人不对事(二更) 话落,屋顶上跳下一人。腰间负剑,面无表情。眼睛盯着黑衣长袍之人。 慕槿耳朵发烫变红,借着空隙,咬牙狠踩了云盏一脚,方才推门而入。 阮云城躺在床上,身上的药已被人换过了。抬眼看向屋内的三人,特别是立在他床前左右两侧的人,心里有些微妙。 “二公子感觉如何?除了疼痒之外,可还有其他异样?”慕槿替他查探了一番伤口,发觉愈合得很慢,不禁挑眉问,“你又动手了?你这么做这是陷我于不义,让我为难啊。” “医师在乱说些什么,云城听不懂。”阮云城眉毛一拧,想开口怼她,却又因旁人在此,所以忍住了。“伤口除了痒以外。就只剩疼了。一阵一阵的,不自在。医师可有什么法子,止一止疼?” “有啊。”慕槿毫不犹豫地说,拿开手,“让你大哥一直在这儿待着,不论做什么,都不要离开你身边。兴许,这伤口能好得更快一些。” 云盏半边眉毛一挑,目光打量着床上的人,神色略显奇怪。对面,素和怜玉虽未表现出什么,但也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阮云城感觉到这两抹视线,神情略微不自在,忍住了想发火的冲动。嘴唇泛白,十分客气地说,“医师,可否将耳朵靠近一些?我有一个问题,不方面当着二位公子问。” 慕槿也依他,低头。 “你说话,别如此直白。也别在这些人面前,故意暗示什么,传到我大哥耳朵里去。小心我让他们误会,你和我有什么。我的名誉无所谓,还有我大哥护着。你就自求多福吧。哼。”他开口,低声威胁道。 他看这两人也是在意这个女人的,不然,也不会一个两个以那样的目光盯着她看。看得他伤口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慕槿皱眉,眼睛微眯地打量着他,同样小声道,“可以啊。二公子,你的心果然不负我的期待,够黑啊。难怪也能给自己插上十刀八刀还面不改色的。我看,你也别自残了,我可以帮你,一针下去,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动弹一下的。黄金千两,卖你一命。如何?这买卖,可一点儿也不亏。” 阮云城眉毛微抖,神色更奇怪地看向她,“你是不是医师?你的医术,就是拿来害人的?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心呢?” 这个女子,还真是毒。 莫名的,他很想他大哥。 “在二公子这里,我得对人不对事。”慕槿拍了拍他的伤口,看他表情疼得微变,沉了下去,拿开手,笑道,“二公子,不方便问的问题,可问完了?” 阮云城的心思,奇怪却又不奇怪。说狠倒是真狠。特别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对自己狠。偏偏装的那副样子,让人又难以起疑。更别提疼他至极的阮云飞了。 他脸色泛白,看着很是文弱,一只手欲抬未抬,咳嗽了几声。 “医师咳,下次替我脱裤子换药之时,能否下手轻点儿,我…身子不适,觉得痛……”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屋内的人都能听见。语气弱弱的,可眼里却划过一道算计。 话一出口,两道凉凉的目光顿时落在他身上。莫名地,他感觉到了危险。 慕槿闻言,瞪他一眼,笑着不动声色地轻拍了拍他的伤口,疼得他脸色微变,却也只能强忍着。 “二公子啊,你的伤应是不够重。我一个女子,怎好意思脱你的裤子呢?若你想,下次待我眼瞎之时,定满足你这个心愿,顺便让你大哥在一旁看着,看看哪里不妥当。现在么,切不要想了。思多成疾,多思多病啊。到时候你若因此病重无力回天了,我也会很愧疚的。”慕槿笑得颇有深意,拍着他伤口,有些惋惜道。 她下手看似轻,实则有力。疼得他不能出声只能憋着。心里突然很想他大哥。也心知这个女子以后万不能轻易得罪。 慕槿笑着看向他。这个人,除却心口那道伤最重以外,其余的伤,早在她回京之后就好了。这下子当着两人的面儿损她,她自是要好好地还回去的。 “愧疚什么?” 一道沉稳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阮云飞从外面进来,就听到愧疚二字。说完这话,便与床边的两人点头回礼。 心里却颇感奇怪。不过是替小城诊脉而已,为何这两人也来了? 目光看向床上脸色微白的人,走了过去,坐在床头,“小城,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知郡主。让她替你看看。你的命,是郡主救回来的,她的医术,也不是寻常大夫能比的。不用顾忌。” 一起去好不好(三更) “不敢当。这也得看二公子自己的造化。天不收他,自然就将人还回来了。”慕槿笑着客气回应。“二公子还年轻,况且还有阮庄主这样替他尽心尽力。即便是二公子想不开,那也有庄主撑着,不会让人就这么撒手人寰的。” 说这话时,她看了一眼阮云城。 他当没听到。 就装罢。 算了,她也可以当不知。毕竟,夹杂了其他情意的事,一两句话也难以说清。况且,她只是拿他打趣而已。 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她便出来了。正巧遇上过来送糕点的冷婳岚,旁边,跟着弃儿。 她的胸前别着一块小帕子,上面绣了一朵格格不入的曼陀罗,却是黑色的。那代表着不可预知的黑暗。 慕槿蹙眉,看了那朵花几眼。因为知晓意思,所以连带着这块帕子也喜欢不起来。弃儿身上怎么会别上这种东西?她记得,昨日之前,都是没有的。 见到慕槿,冷婳岚点头行礼。她心知慕槿并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暴露真实身份,所以两人隔了一段距离,没表现得很不一般。 “郡主,这里是我亲手做的糕点,可要尝尝?”她看着对面的女子,很是恭敬客气。正要走近时,却见人身后走出两道身影,脚步顿时止住。 慕槿皱眉,顺着她目光看去。正见素和怜玉从后面走来,“慕儿。方才阮庄主说,这温泉之上,有一块平地,旁边是树林。林中果子可口,走禽颇多。若是有兴趣,可去那里打野味。风景甚好。只不过,这里的下人说,有时候会在上面碰见黑瞎子出没。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将泠风带上。阮庄主说,他也会派一些人,与我们一同前去。正好护着。” “山脚下,山庄背面,有一条河,那里雾色缭绕,看过去恍若处云端之间。下去的路也是由石梯做成,与云梯无异了。正值春日,那里的花儿估计也比庄里开得更为锦簇。这两处地方,都算是山庄二景。你想去哪一处,都可以。” 这次出来,他本就想带她游玩的。所以特地问了阮云飞,山庄哪些地方景致秀丽,不仅可以观赏,还可以玩乐。目前只有这两个地方比较好。 她抬手支在下巴上,点头,“可以啊,什么时候去?” 她没想到,素和来这儿,将这些事都想到了。听他说起,心里也想去看看。 “随时都可以。若是温泉之上,那可等到晚上再去。打完野味,正好可以去泡一泡。若是山庄脚下,那便要白日里去。若是天黑了,不仅看不见那些景致,还看不清回来的路。”素和怜玉想了想,方说道。 慕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辰尚早。可是,她还得去和府里的大夫商量一下,在她离开之后,这阮云城的病症之事。估计商讨完后,时辰也晚了。 “那我们明日再去山脚罢。”她支起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不过,晚上倒是可以去上面看一看。” 素和怜玉点头。 云盏从后面绕过来,站在慕槿身旁,也不顾旁人在此,伸手便揽住她的腰。 慕槿皱眉,正要动手,却听他小声在耳边来了一句,“本相头好晕,你扶一下。” 说着,头也顺势靠了上来。 在素和怜玉冷下来的目光里,云盏笑得春风得意,朝他挑衅一笑,又贴过脸来,在女子身旁附耳低声道,“我们晚上,去温泉,一起好不好?” 话落,还没挨上她的脖颈,腰上一疼。 慕槿耳朵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抬手拧住他的腰,狠狠拧了一圈。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地朝她笑,“本相府里,也有一处温泉,日后若是得空,我们每日都可去。” 神色极其暧昧又期待地看向她。 慕槿眉心跳了跳,抬手便想给他一掌。却不料他似是早已知晓了一般,身子一避便跳来了。 不知羞。 她红着脖子剜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 经过昨夜的事,她已经打消了日后再泡温泉的事。见了它都得绕着走。这个人,真是又让她讨厌可气,又让她没有办法。 素和怜玉见此,清和的眼眸微烁。看向云盏的神色,冷淡得如一片死水。死沉得可怕。一转眼看向女子,却已恢复了温雅浅笑之色。 “慕儿,以后云相爷再如此不规矩,都不必对他客气了。你若想,我可以帮你。”他温言地说,神色认真。 “慕槿,怜世子日后若再这样说,你也不必同他往来了。本相想如何是自由,况且,阿槿不是没有拒绝么?怜世子这样做,不觉得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么?”他对女子说后,又拿眼睨向另一人,眼眸微眯,泛着一丝危险。 这两个人,又来了。 慕槿扶额。将两人隔开,“好了。二位,就此打住。做人本就很难了,你们二位,要打要闹,可否别在我面前明目张胆地来?我这样看着,谁死谁伤了,最后替人接腿接胳膊的,更难的不还是我么?” 不好看(一更) 两人一听,齐齐看她一眼,又偏过了头。看似万般嫌弃无语,很是默契。 慕槿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两个人,到底有何恩怨,如此不对盘。想来,应该不只是因她而已。 “这帕子,是你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偏头看去,不知何时,素和怜玉已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小丫头。 帕子上,绣的曼陀罗,黑色。 “很好看。”他的声音,很是清润。听得出来,他是喜欢这花的。 慕槿皱眉,盯着帕子瞧了一眼。 她是打心底里对这种花喜欢不起来。还有一丝反感。为何素和,口味竟如此独特? “什么样的人,自然钟情于什么样的物什。”云盏看出她的疑惑,勾唇笑道,“本相就不喜欢,这阴暗的东西。不好看。” 他说得小声,自然没叫别人听见。 慕槿皱眉,扫向正要靠过来的人。眼里含着几分警告,让他别再对她动手动脚。 抬眼看向冷婳岚,只见她目光微垂,落在素和怜玉身上,神情依旧有几分恍惚和疑惑复杂。似是在求证着什么。 “冷夫人,你在山庄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道,你可有见过,庄里出现过一个白纱覆面的男子?”她语气略淡地问。 冷婳岚端着碟子的小指微动,抬起头来看向她,脸上微僵,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回郡主,白纱…男子,没见过。” 说着,又朝她点了点头,清冷的脸上十分恭敬,“郡主,我进去送糕点了。二姨兄喜欢吃这些,这会儿又该嘴馋了。” 慕槿眼眸微眯,看着她进屋的背影,心里划过几道思索。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现在她不想说,也无从求证。只是,那个人,纱笠遮身,确实看不到脸。即便是天色昏黑,她也应是没有看错有这个人的。 既然不是山庄中人。 那是谁? 江湖上,也没听说过有谁喜欢这样佩饰的。难不成,是哪里出来的高手? 不多时,她回了趟自己的院子。正巧看见殷非翎规矩地低头,似做错了事一般,立在墙角。一抹浅白色身影正背对着她,负手对着殷非翎。 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还未走近,便听到人训斥,“你在京城这样招摇,是怕别人认不出你吗?我能找到你,他们那些人,自然也能找到你!跟我回去!” 她顿住脚,看着这抹背影。 “不回去。要回你回。家都没了,都被那些人给毁了。现在回去,恶人当道,我们还能到哪儿去?”殷非翎低头负气地说。 “你!”女子气不打一处来,怒瞪着他,“我看你骨头是真硬了!以前你什么事,都会听我的。现在呢?爹娘不在了,你就是这样气我的?禾老三一路暗中保护你,你呢?还用计将人甩了!他后来见到你,让你离开,你还忽悠他,将人灌醉,扔到城门口草棚堆里!” “你——” “姐,我现在还不想跟你走。我们去哪里都是危险,还不如就先待在这里。打听一下族里的情况,等到那些人放下警惕,我们想办法再报仇也不迟。”殷非翎抬起头来,认真道,“我和你一样,恨不得将那些杀害爹娘的畜牲碎尸万段,千刀万剐。可如今,那些人只想找到我们,结束乱局。他们要拿我们当箭靶子,好树立威信。我不信,这些你会不知道。” 他又何尝不想回。 “说得好听,现在你明目张胆地待在京城。那些人若是来了,你以为你会躲得了?危险?哪里都是危险!但哪一处地方,都要比这里强上几分。”女子怒了,眉头皱起,“还有,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的处子之身呢?”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心里不免又惊又怒。见人抬头不说话,面色泛红,心里更是一急。 “你——” “咳咳。” 背后传来一道咳嗽声。 打断两人说话。齐齐向后看去。只见慕槿一袭青碧色衣裙,每一步都好似莲花轻绽。莫名让人减了几分怒意。 殷非情打量着她,清秀的眉毛微皱,“你就是——” “慕槿。” 见人面色微缓,慕槿笑着报上姓名。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里划过一丝了然。 上次街头,她就见过眼前这个女子。 “斐情姑娘,幸会,我们又见面了。”收回目光,慕槿神色淡然道,唇角含着几分客气之笑。 殷非情神色由疑惑转为了然,平息心里的不悦,也客气回应,“慕小姐。” 显然,她也记起了上次的事。 “姐,你们俩见过?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 “你闭嘴!”殷非情转头,神色一变,怒斥着神情激动的人。“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殷非翎顿时焉儿了气,抬眼看向她身后的女子,使着眼色求救。 慕槿勾唇,看着她,“斐情姑娘,令弟并未失身。他的眼睛,只是我用了一种特殊的药,改了颜色。姑娘不必担心,也不必斥责于他。” 有义气! 殷非翎给她一个满意眼神。 关键时刻,这个女人还是很可靠的。 殷非情闻言,眉头皱了皱,看了眼两人,也不好对人生气,说,“你既然能让他待在你身边,想必也对他的身份也略知一二。假名字,就不必唤了。” 慕槿点头笑。 “非情姑娘,令弟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没有胡乱惹是非,亦没有做出什么不合规矩之举。倒是为人颇有义气和胆量,懂规矩又上进,既实在又不张扬。你若是想知道他近些日子做了什么,我或者是我身边之人,都可事无巨细与你道来。” 慕槿笑得淡然,也丝毫看不出有何过分夸张贬低之处。看起来有几分可信。 殷非翎听此心里乐呵。 想给她鼓掌,但还是忍住了,偷偷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殷非情闻言,眉头又舒缓了几分,“给慕小姐添麻烦了。舍弟顽劣,不受管束,还很闹腾。听你如此说,我实在难以相信,他在你们面前是这样的人。” “嗯。确实如此。”慕槿点头笑,“前段日子,他还与舍弟入了学府,交了几个好友。非情姑娘能将其教得如此令人省心,恐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我能体谅非情姑娘的难处。” 闻言,殷非情心头对自家弟弟的不悦,顿时散了大半。神情看起来也好了许多。没再板着脸了。 真有本事! 殷非翎都想吹口哨了。 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多一分则过度,少一分则瘦出。三两下就将人搞定。换做是他,只有等着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 若是别人,他还可以不顾忌地回嘴。但这个人是他姐姐,她说不过可是会直接上手的。 “慕小姐能体谅,自是我的荣幸。他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倒显得我眼拙心盲了。”殷非情道,“不过,我今日来此,拜会过阮庄主。他与我族中,算有几分渊源,也不会将我们的消息泄露出去。这京城之地,不是我与翎儿该久留的地方。我得带他离开。也望慕小姐能体谅。” 三言两语,这是将难题抛给她了? 慕槿笑了笑,勾唇,“我同意与否,都没关系。只不过,这一切还得看令弟的意思。毕竟,你们如今去哪里都是危险,不如早早留在一地,做好防备。那些人即便是想来杀你们,也定讨不到便宜。非情姑娘是聪明人,自该有聪明人的考量。” “是啊,姐。我们现在,去哪里都危险。还不如先留在这里,做好防备。”殷非翎赶紧开口,“你以为,你带来的那些人,换了地方就能应对他们吗?对方阴险狡诈又不择手段,我们应该另想其他法子,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殷非翎十分真诚地看向她。 给你时间(二更) 慕槿神色淡然,没有多加干预两人的想法。有的事,各人有各人的决定。正如她可以预知某些东西,却不能定人生死。 殷非情眉头一皱,显然并不想同意。 “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都得学会承担后果。如今,我们不论到哪里,最后都会被人盯上。我们的人,虽只有几十,但却能应对一阵子。现在,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我在这里,少不得会给这里的人带来麻烦和危险。你既然将身边的这些人当做朋友,那你忍心连累他们吗?” 她考虑的事,远远多于他所考虑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这个弟弟,也该明白其中利害的。 殷非翎闻言,眉头也跟皱了起来。 的确如此,若他留在这里,会给这些人带来麻烦。其实他不想走,除却外面的危险以外,还有一点私心。他是不想离开他们的。 在这里交的朋友,要比他在族中十几年交的朋友还多。虽然这个女人有时候恶毒又可恶,但实际上,对他还算是不错的。 莲兄看起来虽不太爱说话,默默做事,也不像他这般泼皮闹腾。但也是个心地善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还有秦兄,与他同样没心没肺,爱玩爱闹。可也是一个没有架子,很是仗义的人。 她身边的人,性情各不相同,做事有条理,有自己的准则。不会因为别人而轻易改变,对这个女人也忠心不二。只要是她所接受之人,他们都可以做到真心相待。 能被这些人护着,他很自在,也觉得很暖。这与常年待在斗争不断,异心四起的族中是不同的。 “姐,你说得很对。”殷非翎抬头看向她,皱眉道,“我不想连累他们。不过,你还是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罢。” 不能来硬的。 殷非情见他不再如此执拗,想了想,才点头答应。 “我可以答应,给你时间思考,但你考虑的时间不多。方才我来的路上,已经杀了几个跟踪我的人。他们想回去报信。”她眉色渐凝,“你这段时间,可有遇到那些人?禾老三能遇上你两次,想必你也没对你的身份多加遮掩。遇到的暗杀,可还多?你如何躲过的?” “你的眼睛,成了黑色,也只能骗过那些不知情的人。可他们一旦见到你的脸,也不会认不出。我若不是担心你,也不会在接到消息之后便赶来找你。” 说着,她的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这个生性顽劣的弟弟是如何躲避过来的。 “没有,姐,你想多了。我在京城横着走。和人喝酒玩闹,抛头露面,可连那些人的影子也没瞧见一个。我比其他任何时候可都要安全。”殷非翎说,“再者,他们若是来了,要杀我早动手了。但我也没看见他们任何一个人出没啊。” 殷非情皱眉,“可我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接到消息,说那些人已有一部分来了京城,为的就是查你的下落。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着赶过来。他们一共派了三批人,前阵子,已经派出了一批。来的方向,正是京城。想来已经听到你在京城的风声。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到了半月有余了。可这两批人,入了京城之后,便再无其他消息。你真的没事?”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 莫非,是他们想将她的人引来京城,最后好来个一网打尽? 殷非翎听此,也开始皱眉思索,“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我确实没有遇见那些人。京城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论如何,总是会和那些人遇上的。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像一阵风一样,被吹得没影儿了罢。难不成,还遇上什么仇敌,被人给灭了?” 他心里有些猜测。 “等等。”被他停下思索,嘴角重复两字,“被灭——” 忽地,他扭头看向另一旁,清雅淡然的女子。嘴角挂着很淡的笑意,看似漫不经心,却仿佛尽在掌握之中。 心头被一个想法惊到。 “那个,该不会,你,你……动的手吧?”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指着她问。 再扭头,看向一脸疑惑的殷非情。 “姐,我来京城之前,还有人暗中跟着我的。若我料得不错,就是那些想杀我却一直没有逮着机会的人。但是,自从我入了国公府,那些人就,就凭空消失了……”说得他眼皮子也不禁一跳。 又偏头看向一旁神色淡然的女子。 实话(三更) 殷非情闻言,也皱眉跟着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你是说,国公府将要杀你的人除掉了?这几次的人,无缘无故地消失,都是他们做的?国公府的人,如何会帮你?” 慕槿是国公府的人,自然而然,她便想到了国公府身上。慕槿一个女子,看上去清雅淡然的样子,也不会武功。虽然可能会有几分能力,但是,她又如何应对得了那些手段凶狠的人? 况且,上次在街上,一个偷儿都能将她腰前的东西偷了。若是有高强的武功底子,又如何会让人得逞? 所以,她便想到了其背后的国公府。 “国公府?你怎么不想到皇上呢?”殷非翎白她一眼,“我可没能耐到和他们有交情。” 又连忙跑到一个女子身旁,逮着她的手臂摇,“你,是你对不对?我能安然无恙,都是你做的是吧?可以,有能耐,够义气!要真是你做的,我以后,再也不和你顶嘴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他一脸肯定和真诚。 有这么强能力的人,绝对不能得罪,要当菩萨好好供着。以后,可是保命护身的活菩萨啊! “姐,我现在,不想走了。”说着,扭头来了一句。 “你!”殷非情被他突然反悔的样子气得不打一处来。怒指着他,却又实在拿他没办法。 “你想多了。”慕槿拂开他的手,淡笑地看着二人,“行了,我还有事。若你想留几日,那便留。若不想,就立刻走。外面多得是想拿你头喂狗的人。估摸着,这会儿子人也多了。” 说着,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中,抬步往房里走去。拿了东西过后,也当做视而不见一般,提步离开了。 殷非情皱眉,看向对面的人,“你真觉得,会是她做的?” “不然呢?谁和我有这么好的交情?”殷非翎撇开眼,“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那金珠卖人的事?你想让我除的人,就是她。还好我没下手!” “原来是她。”殷非情眼里划过一丝了然,计较这些也没意义了,抬手便揪上他的耳朵,“你真想多留几日?” “哎哟,疼疼疼……”殷非翎呼痛四处乱蹿着,整座院里,也就这处惨叫声连连。 待到天色渐晚,慕槿才将事商讨完。 回房放了东西,一行人便结伴去了温泉之上的那块地。这下子人多,有的人已经先上去了。 到了上面,昏蓝色的夜幕下,缀着星子几许,光芒点点,还能辨清谁是谁的脸。 一堆火摆放在平地上,已有几人围坐在四周,烤着火。火光浮动,照亮了人的脸,烘得人暖意融融。 “怎么样?这里美吧?”前面传来殷非翎的声音。抬眼看去,正见他坐在秦笑旁边,右边是殷非情,脸色沉着,不知情绪。 她的身旁,是二娘,此刻目光放在远处,一脸迷恋地盯着远处的星子瞧。 一刻钟以前,二娘和萝儿两人便将人给带上来了。想来殷非情暂时没拗过她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所以便留了下来。低着头,烤着火。眉间略显疲色。 “小姐。”萝儿见人来,忙扔下手里的木棍,起身唤她。 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也齐齐抬头向这边看来。只见慕槿朝着这里走着,身后跟了两人,左边一袭墨色快要与身后的天际融为一体,眉眼间都是肆意张扬。 右边一抹素色身影,天色昏蓝也掩盖不住一身出尘雅然。只觉清风明月几许,也敌不过指间芳华。 待人走近,慕槿同几人打了招呼,顺势坐在二娘身旁。正要烤火,目光却不禁被此刻站起身的人吸引过去。 “你是?”殷非情皱眉,手贴在腰间的剑上,神色不解地看向一人,“你没死?” 素和怜玉已坐下。她问的,自然是正负手站在慕槿身后,还未坐下的云盏。 闻言,几人齐齐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气氛有些冷凝,皆是不解。殷非翎扯了扯她的衣裙,小声问,“姐,你快坐下,这是云相爷!” 云盏本没注意到她,此刻却见这些人的眼神皆向这处看来,他才看了她一眼,又低眸看向殷非翎,“上次护你的人?下毒那个?” 说着坐了下来。 对此也并未在意。 殷非翎见被人问,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下毒的是他姐,被下毒的差点命丧黄泉的人是云相爷。这下子,两个人遇上,着实不好办啊。 “云相爷,上次的事,都是误会。我姐也是为了护着我。所以才……”他咧嘴一笑,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裙摆,“姐,云相爷是这位慕小姐的朋友。上次的事,说来也是冲动,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嘛!云相爷,您可别将这事儿迁怒到我姐身上。她这个人,脾气不好,凡事比我还冲动。这么多年嫁不出去也是有原因的。” 殷非情面色一变,抬手便给他一个暴栗。“你胡说些什么?” “嘶!”殷非翎痛呼一声,捂着头大吼,“姐,你,你干什么啊?我,我说的是实话啊!” 亲我一下就规矩(一更) 一场打闹过后,众人也在笑闹中忘却此事。殷非情向云盏赔了不是,上次的事,她也确实太过冲动。云盏对此并未多理会,一心扑在身侧的女子身上,连对方说了什么也不知。 只知道,人都坐下了。 这里地暖,是以夜里也不觉寒瑟。 抬头便能看见一望无垠的星子,无云无雨,夜空湛蓝带了几分昏黑。看得久了,仿佛人都是立在星子中的,美得很。 这里是山庄高处,向远处看去,几座黑压压的山,四周漂浮着白色的浓雾。缓慢地浮动着,显得如牛磨石一般沉重。 乍一眼看去,就像那龙蛇混杂,被禁锢在白色的牢笼里。火光映射在身后,将离得近的景致照得清楚,夜里观景,别致又惊心动魄。 再大的火气,见此也不禁灭了几分。 “本王吩咐这里的人备了几坛子酒,难得遇上这么好的景意,我们这些人,也不常聚在一起。干脆,我们今晚不醉不归可好?嗯?云相爷?世子爷?几位姑娘,还有殷兄弟,你说呢?”秦笑让人将酒搬过来,十几个坛子,大小不一,圆滚滚地堆在身后。 “好啊!来就来!我酒量可一点儿也不逊色于你!待会儿你要是醉趴下了,兄弟我扶你!”殷非翎拍拍胸口,一脸豪气。 “够兄弟!”秦笑咧嘴撞他一下,将酒坛子分给众人,“来,我们喝!” 话落,仰头喝了一口。 “怜世子身子不大好,这酒,你能沾么?”云盏挑开坛盖,挑衅地看他一眼,仰头喝了一口,擦了擦嘴。 “难得如此,不醉无归。”素和怜玉淡淡一笑,拿了酒坛子。“云相爷莫要借着醉酒名义,打着歪主意才是。” 说了,看了眼和人聊话的女子。 话中意味,含蓄却让人不迷糊。 “本相做什么,都是堂堂正正。就算是喜欢,也是明着来。怜世子就别操心了。”云盏勾唇。 两人相对而坐。 谁也不想待见谁。 慕槿手里也拿了酒坛,只不过比男子拿的略小一些。她虽然能喝酒,但并不想喝多就醉。是以喝一口,便停下来看几人笑闹,与人说话。 “慕小姐,感谢这段日子你对舍弟的包容与照顾,护他周全。非情敬你一杯。”殷非情提了酒坛,目光落在她身上,收敛了火气,身上便都是奔波于江湖的女子英气。 “非情姑娘客气了。令弟确实不错。是我胁迫他在先,他留下为我做了不少事在后。”慕槿与她相视一笑,“既是为我所迫的人,自然是要护的。” 她这也是变相地承认了白日里两人猜测的事。殷非情眸中闪过几丝了然,朝她点头一笑,对她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是她浅薄了。 爹娘走时,便嘱咐过她,凡事不能看表面。即便看起来再不可能的人,身上也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能力。某一瞬间,便可将人惊艳。 慕槿此刻的神色,眼里显出的浅淡之色,便好似将天上的星河收揽于眼底,自信又不骄不躁。给她的,便是这样与众不同,不可小觑的感觉。 难怪,能和她旁边的那个云相爷成为一路人。仿佛与她待在一起,都有种与有荣焉的感受。 “之前,我让翎儿除掉你,是我的不是。若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样做。”殷非情面色认真,“现在认识过后,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非情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慕槿含笑,“他伤不到我。你该担心的,是令弟。” “嗯。这倒是。”殷非情点头,瞥了一眼正与人喝得尽兴的人。神色有些恍惚,似乎,也很久没见他这样放纵过自己了。脸上,也是很少出现的真诚笑容。 想着,抬手敬了对面的女子,扣着酒坛大口地喝了一口酒。 慕槿含笑,目光看着此番夜色,也举坛饮了一口。酒从嘴间溢出,她还未来得及抬袖擦拭,下巴上便传来一股温热。 云盏贴过来,趁人不备之时,薄唇便落在她的下巴上,将滴落下的酒舔了过去。 “好香。”在人怔愣间,他又很快抽回身去,靠在她身旁,一脸满足地砸了砸嘴。 对面正放下酒坛的殷非情见此,被惊了一下,刚喝下去的酒涌上了喉咙,没忍住咳嗽了出来。 显然没想到会被这两个人的大胆举动惊到。这实在是…… 她抬袖掩着脸,伪饰一下被两个人惊到的不自在。 慕槿却是面上一热,抬眼看向旁边的人,却见他面不改色地挑眉看向她,薄唇间沾了酒水,显得娇美诱人。 而他,魅眸轻弯,朝她笑着。那笑容,仿佛映上了潋滟春波,铎上了一层华贵,晃了人的眼。 看得她喉咙发热,连忙移开了眼。抬手喝了一口酒,掩饰心里砰砰不安。他,绝对是故意的,勾引她…… “慕槿,你脸红了。”云盏又靠过来,脑袋搁在她肩上,对她颈子呼着热气,小声又暧昧地说。“你还不承认么?” 一手在后面揽住她的腰,语气颇低缓,带着低低的笑意。 慕槿撇开眼,不去看他。只觉得后颈被他呼出的气弄得痒痒的,伸手将他推开,小声警告,“你别这样不正经。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亲我一下,我就规矩了。”云盏不依不饶,一手在背后使坏,停在她腰间敏感处,挠了一下。 “你咳咳……”慕槿正要将他手拿开,却不料被人先一步,挠得她腰间一痒,害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抬眼瞪人,手里却一空。 酒坛子也被人抢了过去。 “你不可喝酒,算算日子。还有几日你又该来葵水了。”云盏手里拿着酒,修长如玉的手指扣在坛口处,“我问了大夫,以后凡这些日子前后,你都别碰这些冷的东西。况且你酒量不好,易醉。我替你喝。” 慕槿皱眉,正要训他一句。 一个人影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后另一方坐下,“相爷,还请你恪守规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莫非你想毁了慕儿的清誉?” 素和怜玉清浅的眸光微冷,语气却依旧和缓不变。听不出情绪。 好在这些人都在喝酒,没有都注意此处。不过,方才的事,他全都看在眼里了。 “怜世子言之有理,都怪本相情难自禁。一旦喜欢了,便掩饰不住。不想暗着做小人,怕被世子笑话了去。所以一切凭心,光明正大地来了。”云盏语调微抬,挑眉看向他。 “自重二字,相爷博览群书,岂会不知?若被学府师傅知晓,相爷还能如此面不改色地以此为借口,行逾礼之事?”素和怜玉语气淡冷,看向身侧坐下的男子,全是冷意。 又来了! 慕槿回过头,见二人谁也不肯让谁。 无奈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一下子愣住了身子。 “慕儿。这酒,你也别喝了。”素和怜玉在她转过身来之时,便抬起袖子,替她擦了擦下巴。 目光柔和,神色温良。 袖子拂着她的下巴,很轻很小心,痒梭梭的,还有股淡淡的竹香之气。还不待她回过神来,他已将手放下了。 一只手挡在眼前,手里提了一只酒坛。 “怜世子,来。”云盏又拿了一坛酒,塞在他身前,眼眸微眯,“本相看,世子爷今夜兴致颇好,不会不胜酒力。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醉,谁输了,就立刻离开山庄。如何?” 神色间,迸发出丝丝凉意和危险。 素和怜玉看他一眼,伸手接过,“好。” “行了。你们也别闹了。醉了就走,是想出人命吗?”慕槿皱眉,各瞪两人一眼,夺过酒,“我喝。” 睡这儿(二更) 也不待二人阻止,她便将一坛子酒喝掉一半。这两个人之间的举动,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 只是,她并不想这两个人为了这些事就翻脸不认人。也并不认为,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兴许,是她多想了罢。 “喝酒便喝酒。你们如此斗嘴,便让我觉得,我跟祸国殃民的妖女一样,还可以将两个出类拔萃,风华无双的人迷得死去活来。千万别给我这样的自信。”慕槿皱眉,“万事都没有命重要,两位别为了小女子英年早逝。否则,我会很愧疚的。” 说着,又很没良心地喝了一口酒。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再说了。各拿了酒,不要钱般地喝了起来。 火烤着人热乎乎的,加上酒意,一下子觉得不仅是喉咙,就连肚子都热了起来。 酒过三巡,有人面上已有了醉意。 “姐啊,你看看,我上次觉得这,世,世子爷看起来很眼熟。但…嗝…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你认认?”殷非翎一手撑在秦笑肩上,头一歪,指着对面的兀自喝酒的人,问。 殷非情皱眉,觉得头晕,但也睁着眼仔细看向对面一抹素衣人影。面容清雅,眼眸淡凉,生得一副好面庞。 好像真在哪里见过。 可眼前一花,生出几道虚影来。晃得她脑袋疼,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 指着对面那抹身影,她嘴角轻喃一字,便醉意深深地倒了下去。怀里还抱着空空的酒坛子。 不胜酒力。 看来酒品确实不好。 慕槿脑袋也有些晕,因喝了酒,脸上泛着热。这里的凉风吹过,也难以拂散酒意。但意识还勉强能有几分清醒。 抬眼看了看夜里的景致,此时天色更晚,想必已过了人定。左侧不远处,是幽黑的树林,那里有人守着。再加上那些兽禽见着火,也不会轻易出来。 忽地,一道白影从林间穿过。 慕槿皱眉,仔细看去。 却发现幽林静寂,并未见到什么人影。 就连守在外面的人,也未回过头。 怪了。 她揉了揉眉心,想看清楚一些。 最后还是看得眼花。 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慕槿想起身,却被已经醉得死去活来的二娘拽住了裙角,将她一下子拉了下来。 “来,喝!嗝——” 二娘脸上红成一团火,抱着人不放。 伸手扣住旁边的酒坛子,又喝了起来。 慕槿也被她扯着灌了一坛。 这下子连走路都成问题,不听使唤。眼前都是虚影重重,人与草叠交,不远处的树林与浓雾都搅和在了一起,连脑子也开始打转。 “慕槿……”还没起过身,身前便扑过来一人,揽着她的腰,“我醉了,头好晕啊,你扶着我……” “咳咳……”慕槿虽脑袋有些晕沉,不知道扑上来的人是谁,但还是知道将人推开,“让…开…我要……回家了……” 她皱着眉,闭着眼睛,醉得开始说胡话了。就差没有晕过去。 “这儿……怎么还有星星呢……”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头。“往……哪儿走?” 脸上的醉色仿佛火烧成的一片云,既娇美又可人。觉得自己身处云里雾里,辨不清东南西北。 “该回,走……回,回去了……”地上倒了几人。抱着酒坛子,嘴里砸吧着。 “回……就这儿睡了……”拉拉扯扯着,有人已经躺在地上,天为席,地为被地睡着了。 慕槿脑袋是晕乎得沉,只觉得两只脚还在走路,旁边好像有人正扶着她。似乎没有了风,已经下山了。 “咳咳……”女子的咳嗽声响起。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我头好晕啊…该,该回去了……” “我也晕。” 两人跌跌撞撞推门而入。 男子歪靠在女子肩头,扶着她,脑袋往她脖子上蹭,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今晚睡这儿罢……”他低声地说。忽而又扶额来了一句,“我的屋子……” 看向旁边半闭着眼,摸索着要往床边而去的女子。脸上晕红一片,显然已经是醉得很深了。 “我……睡这儿……”女子嘴里嘀咕着,身子便往前扑。却不料手腕还被人拉着,这一倒,身体一晃,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困啊……”女子半闭着眼,努力睁眼看着他,醉红的脸上,眼里划过一丝不解,“你好重……让开,我热……” 说着,便去脱自己的衣服。 身上的人呼吸一滞,连忙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目光瞥向她有些凌乱的衣襟前,半露出的一片春光。 她皱了皱眉,两只眼睛睁大看他,纯澈又迷离,像小孩子一样,显得无辜又可怜,“你……让开……” 云盏脸颊泛红,醉意的神色有些清醒。 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女人姿态。像极了无害的绵羊,双眸瞪大,万种风情尽在眉眼之间。他不免有些惊愣,心里也泛起一丝砰动。一时哑然得无法开口。 不见了(二更已修哭死) 显然她也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听话。说站便站好,腿也不带挪一下的。余光瞥见他的身材,确实是好得没话说。 只不过,他腰间有一块痕迹。 就这样光着身子站着,又没有遮挡,将他的身子一览无余。腰间那处疤痕,很是显眼,却被光打着,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门外的光洒在他身上,不得不说,没穿衣服的他,别有一番魅惑。若是换做寻常女子,不定便要扑上去了。 只是,他…… 慕槿也不好盯着他赤身果体地瞧,移开眼。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抬眼看向他,不将多余的目光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走得近了,他腰间的痕迹也越发清晰。那形状很是熟悉,让她不由顿住了脚。 “你——” “砰砰砰——” 门外,传来敲门声。 打住了她正想问出的话。 “相爷?可在里面?”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屋内两人都齐齐一怔。 慕槿面色微变,这里是他的屋子,人还没穿衣服。若是开门,便能见到他英姿勃发的样子。 “何事?”云盏偏头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地应道。似乎,他身上已经穿了衣服,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丝毫羞愧。 慕槿有种想替他脸红的感觉。 “是这样的,昨夜你们二人下山过后,几位客人便宿在山上。山上有几间屋子,我们将几位客人扶到房里歇息去了。可,可是,昨晚守夜的兄弟们,全都昏睡了过去。方才才醒来,便急忙告知我了。”那人急道,“世子爷不见了,他的护卫受了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庄主已派人去寻了,他也上山去查探了。我去唤了郡主,可郡主屋里没人,所以便来找您了。” 慕槿面色一紧,想开口问。 “知道了,你先过去,本相随后便来。”云盏声音凉缓地道。 那人忙应声退下。 “素和怎么会不见了?”慕槿皱眉,回想起昨夜的事,心里很是担忧。连泠风都不是对手,那…… “我原以为,他昨夜醉酒输了,便自觉地离开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云盏说完这句话,看了她一眼,自觉地走到床边,将衣服很快穿好。 慕槿蹙眉,目光从他腰间收回,心底的疑虑也被素和怜玉失踪一事盖过。 两人又朝着山上去。 很快,便到了来人禀的那几间木屋。 泠风正躺在床上,大夫在替他包扎伤口。身上伤口不多,仅有几处,但每一处都被下了极重的手。 “你和他,谁的武功好?”慕槿转头,看向立在门口,查探痕迹的人。 “自然是本相。那次不过是放他一马,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便赶在你们前面。”云盏看了眼屋里的几人,手里捏着一块指甲大小的泥土,“这泥,与这些地方都不一样啊。” 看来,来人武功要比泠风高了。 慕槿蹙着走过去。 “郡主,照你的吩咐,给其他几位客人送去醒酒汤过后,他们已经醒了。”门外进来一人。 “嗯,我过去看看。”她抬步往外走,很快到了隔壁一处屋子。 这里的屋搭造得简单却不简陋,该有的杯柜用具,一样不少。一间屋一张床,每间屋子约莫容得下十余人同时站着。 她进屋四处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抬头看向正从床上坐起身的人。 “王爷,昨夜你们来这儿之后,夜里可有听到一些动静?” 秦笑搓着额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嘶!昨晚喝得真大,竟然痛成这个样子。他连动也不想动一下了。 抬头看见进屋的人,他先是一怔,后又反应过来,“王,王嫂?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皱着眉,“昨,昨晚发,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虽是醒了,可脑袋还不大清醒。总感觉四肢无力,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慕槿自动忽视他前面的话,“你真没察觉?”又露出一抹嫌弃眼神,“算了,你继续躺着。” 昨晚他喝得比她多,醉得更厉害也无可厚非。估摸着现在也是头重脚轻了。 “欸,云相爷?这王,王嫂——” 一个眼神冷扫过来,忽而闭住了嘴。 “素和怜玉不见了。”甩下这句话,声音凉凉的,转身便出去了。“没死,就一起找。” 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动不动就不爽他! 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秦笑揉着脑袋,面上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想找个地方吐上一吐。 可闷着胸口半天也吐不出来。 “你昨夜醉了,但比他们二人要好些。夜里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比如打斗,破裂的声音。”慕槿面色微沉,看着起身坐着的女子。 她去素和怜玉的屋子查探过,窗口屋顶没有痕迹。但门外的石头有碎裂的痕迹,还有屋子旁,一些竹子也被拦腰折断了。 画像(一更已修) 若非人为,想必也没人信。 泠风现下未醒来,来人想必也没心存善意,将他打成重伤,具体目的也不知。为何偏偏带走了素和呢? 莫非,他与谁有恩怨不成? 她将事情给人大致说了一遍,殷非情才明白,“昨晚,我醉得迷糊睡了过去,但还是感觉得到,有人将我扶到了床上,关了门出去。然后便没什么感觉了。若说动静,也只有在我醒之前的那一会儿,感觉外面吹过几丝凉风,将脚吹冻了。” 见人面色微沉,似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非是我们昨夜喝酒,有人来捣乱?”殷非情皱着眉,按着额头猜想到。 “何以见得?”慕槿立在窗边,闻言扭头问。“非情姑娘莫非有什么想法?” 殷非情略做了一会儿思考,才道,“以前我们不论去到哪里,都总会面临一些麻烦。绝大多数,都是仇家追杀。我又来了山庄,所以猜想,会不会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慕槿否定道,“若是追杀你的那些人,必然是直奔你二人来的,就算动手,最先被带走的,也应该是你们。再者,山庄人手不少,武功底子好的并非不多。要是那群人来了,也必定会弄个两败俱伤。”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里的人迷倒,还能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给打成重伤,他的功力,必定在这些人之上。我猜测,他是提前知晓了我们会来此处,所以很早便守株待兔了。要么,便是山庄里,有内鬼接应。” 殷非情闻言,也不禁点头。 好像确实是如此。 “你说的那位世子,我昨夜醉倒,未能多加注意。不过,应该也是一个绝妙之人。现在没有消息,便不能着急。等探清楚他们的线索和目的是什么,再做打算。毕竟是世子,不是小人物。他若失踪了,传回京城的动静也是不小的。”她劝解道。 门外进来一人,她将目光投去。 黑衣长袍,身姿魅邪。眉飞色舞,张扬内敛。不言则已,一言便勾魂夺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自信妄然之气。这样的人儿,上苍也绝没对他苛薄了。 看得她也不由一怔。 “如何?可有什么线索?”慕槿见人来,偏头问。眉心隐含着担忧之色。“还是只有那些泥土?” 云盏点头,走向窗边,“泥土的颜色,与周围不同。派人去查了,说是山上,喝酒那块地,林子里的黑泥。而屋子附近,皆是黄泥。那人应该是从林里过来的。” 不过林子里有野兽,怎么不把人给叼了? 果然,她昨夜看到的那抹身影,不是虚的,更不是假的。而是真的。 原以为她那预知的感觉又出来了,猜想着会不会是林子里被野兽吃掉,冒出来的冤魂野鬼。一阵烟儿似的,飘过去了。 现在想来,应是昨晚那人不错。 这个人,应该在前一晚便出现了。她在温泉里那夜,有个白衣人立在暗处石头上,看不清脸。 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见慕槿立在窗边,皱眉思索得认真,看得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走过去一手搭着她的肩就往她脖子倒去,“以后,我若是也失踪了,你会比担心我还担心他么?” 男子的声音,低缓如水,时沉时浅,恍若起伏的琴音,好听得勾人心弦。让她的心也不禁漏掉一拍。 “你说的,是哪种担心?”她淡问道。言下之意便是,他想要她怎么个担心法。 她偏过头,离他脸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细微热气,让人心难以平静。 “茶饭不思,昼夜不眠,睁开眼是我,闭上眼还是我,哪里都是我。如何?”他将脸靠得更近,“不然,就出去巡我一圈儿,要是找不到,就回来该吃吃,该喝喝也行。” “太惨了,不会。”慕槿抬手将他拂开,“还有人呢,你正经一点儿。站好。若让他们知晓,咱们天圣大名鼎鼎的云相爷既不正经又无赖不要脸,可怎么是好?” 这下,她也知道,对他不能来硬的了。缠着她的时候,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较真又无理。认栽认栽。 况且,今日一早,他已经有本事,做到能让她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了。再来一次,她可受不了。 “好。”他答应得干脆。 云盏可不在乎这些,抬手一拂她的头发,趁机便对着她的嘴啄了一下,然后很快离开,直起身子。 嘴角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你,一边儿去。”慕槿怒瞪他一眼,抬胳膊撞他一下,掐他的腰,顺便将人给推开了。 然后转身,看向正看着二人打闹的殷非情,她的神色怔住,显然也被他们明目张胆地打趣给惊住了。 慕槿也觉得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对她,“那个,非情姑娘别见怪,他本性如此,别被他平日里的作风给骗了。” 心里只有羞愧,却没有对他的气恼。反倒还觉着有几分甜意,嘴角都止不住地朝上扬了扬。 殷非情看了一眼二人,颇有识趣地不再说此事。转移了话题,“那慕小姐可对这抓走世子的人有所猜测或是头绪?” 云盏揉着被她撞了胸口,摸了摸腰,跟在她后面走来。不过这下也规矩了许多,没再动不动便搂她亲她占她便宜。 经人一点,慕槿脑中划过一抹疑虑,抬头看向她,“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些猜想。非情姑娘,不知你可知,你们族里,玉筹这个人?” 借此机会,她也想多了解一番。 “玉筹?”殷非情皱眉,“慕小姐说的可是东陵太傅,玉泯之?” 慕槿点头。 “他确实是我族中之人。不过,我们族里见过他的人,只有以前的族长还有几位身份地位颇高的长老。我没有见过他的真人,只有曾经去密室时,偷偷见过他的画像。” “画像?”慕槿疑惑,“他在你们族里,都是这样神秘?那后来他为何离开族中,去往东陵?” 这下,她不得不联想到,有关东陵的那件事,以及他后来当上东陵太傅的企图。 “慕小姐怀疑是他?”殷非情皱眉问。 “嗯,我没见过他的样子,见过也记不清样貌。但除了他,我暂时想不到其他人。前几日,我接到消息,说谢青含还未回东陵之时,他便离开了东陵,去向不明。”慕槿解释道,“但是,自从知晓苏瑾茹半路被劫之后,我便将他们联想到了一处。说不定,几日前,那场狩猎大会,许多蹊跷之处兴许也与他有关。” “非情姑娘若知晓他的事,不论多少,还希望能告知一二。若涉及到族中隐秘之事,非情姑娘不说也可。” “照你这么说,是素和怜玉得罪了玉泯之?玉泯之便将他给掳走了?”云盏负手立在她身后,略做思索,才低缓地开口。“偷偷摸摸,本相倒觉着不像。” “不论像不像,真相未出,还是先将人找到为好。”慕槿睨他一眼,“相爷这般神通广大,你可知晓,除了这些人,那还有哪些人来京了? ”这个没查。这排查进出城门可疑人的事,乃京城守卫职责,本相的手还没那么长。伸到城门口去。“云盏勾唇。 ”玉筹乃是养在族长身边的孩子,我们很少见到。听说,他是被族长捡来的。以前,他是生活在族西一处,那里人多地少,穷山恶水,很多疾病都是从那儿蔓延过来的。那里住的人,被族人看作是下等人。“殷非情回想着,”后来,族里有人对这些贫穷怪病的人看不惯,便想撺掇着族里几位有威望的长老,将那块地方一把火烧了。“ 大火毁容(二更) “荆溪族,里面也分三六九等?”慕槿闻言,倒是疑惑了。看来,对于这个一直不怎么为世人道的族,她真是知之甚少。 “嗯,凡是有人,那便会有高低之分。荆溪族也不例外。”殷非情点头,“不过,后来这件事被族长知晓了,他阻止了这件事,还将玉筹给带了回去。”殷非继续说,“玉筹本名非是玉筹,而是玉小九。到了族长身边,才改的名字。说是取运筹帷幄,荷橐持筹之意。” “以前他来族里之时,我才不过三四岁。我也都是也听后来人说的。翎儿那时才一岁多,更是不知晓。” 连殷非情也没见过,那殷非翎应该更加不知晓了。慕槿思索着。 不知何时,云盏已从后面挪了一张凳子,放到她身后,挑眉示意她坐下。 慕槿也未拒绝,坐下了听人说。 “那玉筹如今是何年岁?”她一直没弄清楚,这人的年龄,倒是听父皇说起过他的才能,夸他年少有为。 “应该三十七八,或是四十岁了罢。”殷非情说,“他从族西来那会儿,是无父无母的,也不知晓自己的年纪的。不过看他个子不高,便以为他年岁也小。” “后来,他在族里不常露面,若是出行,皆会佩一身白纱。遮着面容,没有多少人见过。好像听人说,是在一场大火中,毁了容貌。可我们在族里待得久的老人,也从未听说过哪里发生了大火。” “唯一一次,还是有心人蛊惑着长老,火烧族西那次。不过那件事到底也没真正发生过。至于为何会有大火毁容一说,也许是那些人以讹传讹了。” 慕槿闻言,皱眉不解了。 这个人,应是他不错了。 白纱覆面。 以前她出宫之时,见到玉太傅坐轿撵进宫,四周也都是白纱泻落。以他那样尊贵的身份,就连父皇也将他当贵宾供着,地位与国师不相上下,更没人敢质疑什么。 “至于他为何离开族里,我也不知晓。我还记得,那时族中有人质疑他会取代族长的位子。毕竟族长年事已高,又无子嗣。以前有过几个孩子,却全都意外夭折了。” “夭折?”慕槿蹙眉,“没有细查过吗?几个孩子都是意外,会不会是……” “这个我们倒无人怀疑他。因为,族长的孩子,在玉筹来之前,便接连死去了。有的落水,有的猝死,还有的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得了病死去的。族长收养他,也算是全了心头一块心病。” 相信那时候已有人反复查证过了。若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想必证据也已被人毁得干干净净了。 况且,那个时候,玉筹不过五六岁,七八岁的年纪,又怎能将这些事做得滴水不漏呢?并且还是一个孩子,心思便能如此歹毒么? 若真是,那她真不会相信,那只是一个孩子。 “后来族长去世,他便离开了族里。去了何处我们也不知晓。原本荆溪族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出去的,更不能在外久留。否则,便永远不能回到族里。还会受到族中之人的诅咒以及追捕。但他离开的悄无声息,并且又无多少人见过他的样子,便是走了,族里人也难以派人追捕。” “后来知道他的事,也都是在他成为东陵太傅过后,为东陵尽忠职守之时。那个时候,他的地位名望已是少有人能企及。族里人避免与外界闹出纷争,也不再去追究他的事。只让族里人见到以后,不能让他再进族中。” 慕槿眉头轻拧,对于他的目的,更加疑惑了。还是说,一个原本正值廉洁,为国为民之人,在后来受不住诱惑,所以起了异心?跟着谢青含一起,改朝换代? “那他的画像,具体长什么样子?是毁容之前,还是毁容之后的模样?”还挂在密室,到底有些隐秘了。 “是他二十岁的样子。”殷非情肯定道,“那副画上的人,是他自己画的。上面,是他想象自己没被毁容,长大之后本来的样子。我敢这样肯定,也是在偷听之时听到的。” 见人疑惑,她又解释。 “族长是我父亲的堂兄,我与弟弟常去他家中玩耍。密室,也是我与弟弟贪玩之时躲进去的。我听到他与族长的谈话,这才知晓那副画的来历。” “那画上的人,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如玉公子。与云相爷相比,各有千秋。说起来,那画上之人的轮廓与昨日的那位怜世子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相似。不过,世子的面容具体生得如何,昨晚醉酒,也没看清楚。” 非你不可么(一更) 待殷非情将事情交待完,慕槿对玉筹的了解也有了个大概。想必,他与荆溪族之间,还有什么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抓走素和,怀的是什么心思?这件事,是他自己打的主意,还是他与谢青含合谋的? “丫头,那安阳侯夫人那里,现在可要派人传消息回去?”二娘揉着眉心,显然也因喝多了酒现下头疼得不行。 “暂时不要。”慕槿否决道,“若让她知晓了,指不定会来这里寻人,到时候途中若出了什么状况,我们也难辞其咎。且素和若在此,想必也不愿让安阳侯夫人担心。” 也对。 二娘揉了揉肩头,就觉得胳膊被石头砸了一样。又重又酸。 “哎,你和……嗯?”她揉着肩,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给慕槿递了一个眼色,“你们两个,你对他可有意?我看他一天离了你都不行,一见你眼里心里便全是你。连我这个大美人儿站在这儿呢,也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似的,看不见。你要是不喜欢,就腾个地儿,我好想法子去。” “我是猪?”慕槿睨她一眼,语气淡问,“那我君华堂哥呢?你见一个爱一个,就这样定不住心?你若想去试试,那自便。要是灰头土脸,丧气死心地回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得了吧,就说你心里其实还是有人家的。我就开个玩笑,你这眼神就跟迫不及待要吃了我似的。他好歹也是一位俊美无双,常人难以比拟的男子,放谁谁不多看一眼?且人家位高权重,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不论哪一样,都够人家姑娘苦苦思恋,非君不嫁了。就你还嘴硬不承认。”二娘似是觉得很可惜,“偏偏啊,人家就看上了你。他这是何苦呢?非要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你以为,他非你不可吗?只要他想,遍地一抓一大把都是想被他娶回家的姑娘。丫头,俗话说呢,莫要不惜眼前人,唯有后悔来不及。” 二娘掩唇凑近了几分,小声说,“况且啊,依我看男人的眼光,看得出来,他对你可是用命一般地紧着。就算是现在立刻要了他的命,为了你这个死丫头,他眼也不会眨一下。薄唇男人心薄凉,但凡遇到感情之事,可是情深不寿,专情又专一的。还有,看那身段,我觉着,脱了衣服保管你口水直流。床上的功夫,也是一顶一的好!” 两人齐齐向人看去,一个背影,修长挺拔,确实能让人垂涎三尺,心猿意马。 云盏背对着二人,目光看向远处,仔细查寻着屋内的痕迹,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哎呀!我的腰!”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了一把腰,她顿时朝人瞪眼过去。“死丫头,脸皮薄怪我戳中你痛眼儿了?” 慕槿睨向她,真是脸皮厚,什么都敢拿出来说。虽然他的身段确实是不能太好,让人浮想联翩。但一想着那个满是青筋暴露的东西显现在她眼前,任何遐想都不敢有了。 “行了,瞎说什么,快去做事。年纪不小了,寻常女子有你这个年纪,早该嫁人生子了。你不着急把自己嫁出去,还来管我的事。一边儿去。等君华堂兄来了,看你还能不能收敛一点。”她摆摆手,想将人打发。 二娘带笑的脸上神色微滞,忽而皱眉,“死丫头,你好端端地,提他做甚?我高攀不起的人,给我千两黄金我也不要。还兴冲冲地把自己的脸送到人家面前踩么?我看,今日我和你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竟逮着我和他的事儿不放,说,你的心到底向着谁呢?” “当然是你。”慕槿见她变脸,立刻改口,一本正经道。“要是他不行,那我再替你物色一个。放心。你醉了一晚,还是先去休息罢。免得你说我对你苛薄。” “堂妹。”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行了,我去休息,没事儿别来吵老娘。”二娘将她拂开,径提了裙出门去。对进来的人看也未多看一眼。 慕槿见二人一个不理,一个不语的样子,猜想着是否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堂兄怎么到这儿来了?” 话落,不待人回,身后便又来了两人。 “表妹。” “槿槿” 陆云亭与陆澜二人也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慕槿看着进屋的几人。 这里是飞云山庄,不是京城,这几个人来这儿,阮云飞也许肯了么? “我们与庄主是朋友,听府里人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与小澜一起来了。表妹别担心,我们家族与庄主是朋友,前来拜会并无不妥。”陆云亭看着她,“听说昨晚世子在山庄失踪,我们来此,也想顺便帮忙寻找一番。” 慕槿皱眉,将事情大致说了一番,两人了解后,也顾不得叙旧,出去寻人了。 而慕君华来此,似乎并不是来找她的。 “堂兄,若你想见二娘,还是由着她性子来比较好。你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但她是个不错的人。身份也非是寻常女子能比。兴许她娇媚惯了,瞧着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但心是好的。” 慕君华点头,“嗯。世子不见了,我也先去帮着找人。待她休息过后再说。” 说着,人也出去了。 “我们去林子里看一看?” 见人走了,云盏便走过来,不顾人反对地牵住她的手,附耳低语道,“你的人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承认。不如,晚上我们试试?说不定,一次过后,你就——” 话未说完,他便松手,闪身往前迈出一大步。慕槿走在后面,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气得一时无语。 这个人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动不动谈那方面的事,很有优越感么?脸皮子厚,津虫上脑。 她很怀疑,外人面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是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实际上,这七年,他一点儿也没有变过。 “小姐,您来了。”有人从林中出来。看了眼与她相距有些距离的人,神色恭敬半跪道。 “属下正要向您回禀。昨晚有人将我们这些人全部引开了。我们到了离山庄后很远的一处地方,便发觉不对劲。可能是那些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往回赶之时,路上出现了派一群高手,将我们阻拦,所以直到现在才回来。阁中兄弟姐妹们,一个没少。但有的受了点伤。” 慕槿闻言,眉头一蹙。 “引开你们的人,别有用心。你们无事就好。昨晚有一个白纱人,他应该就是玉筹,你们被阻拦之时,他可有亲自出现?” “没有。若是出现了,应该能认出我们。派出的人,对我们会比今日更想要赶尽杀绝。毕竟……”他低着头。 “他和谢青含是一路人。往后见着,在能保证自己及阁中之人性命的前提下,绝不手软。”她淡淡吩咐。 若他没有亲自出现,那想必现在也该收到他的人被覆灭掉的消息了。这个人,若要除掉谢青含,那他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麻烦。 看着等在林外另一边的人,她抬步朝他走去,“你觉得,以你的武功,与玉筹对上,谁能更胜一筹?” 两人并排往林中走着,不时地四处寻着蛛丝马迹。 “不知。”云盏负手笔挺地走着,语气低敛却又显妄气道,“但我对自己有信心。至少不相上下还是有的。玉筹玉筹,泯之众然矣。听名字便像复仇似的,不吉利。凭这个他便输了我一筹了。” 俊美无绦脸上挂着从容之色,昂首阔步往前走着,神色间都飞扬着自信。 玉小九,好甜(二更) 山环云绕之间,薄雾缭乱。 一群人在山庄各处搜寻着。远远看去,就像几只蚂蚁,正在没有头绪地四处打转。 雾色终年不见淡,缓慢地飘过几座山头,似是漫无目的。不见头,也不见尾。 “你看,这里很美,却也虚伪。骗人的眼睛,还骗人的心。”一道暗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清冷如水,明暗交织。 这里,是另一座相邻山头,一块山腰处的高地之上。四周树林丛生,掩映着这座山中的隐秘与静寂。 但眼前,却无任何阻挡之物,这里能将远处的东西看得清楚。而其他地方,却不能发现这块地。 “你,是谁?”这道声音略微清浅,同样淡凉如水。还带了几丝疑惑。 “你会知道的。”他一身黑纱,透过这薄纱,目光似看向了远处,“所有的一切,你都会想起来的。或许,连我不知晓的事,你全都会知道。” 他的语气,温漠却不疏离。 “你认识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将我带来此处,你的目的是什么?”素和怜玉的双眼被人用黑巾蒙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听这声音只知道,这个人,他是见过的。 此刻,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且越来越强烈。 “目的……”他黑纱斗笠覆面,脑袋里似乎划过几丝茫然,“我只知,我是来找人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这些年,在梦里,我被一条黑色的枷锁锁着。它告诉我,只要要找到那个人,他便会将这一切都告诉我。我也会知道我是谁。” “你我并不相识,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你是谁。”素和怜玉双手按着头,那股疼痛的感觉逼着他清醒。 耳边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嘈杂,却又模糊。 “不,你知道的。”他语气十分笃定地说,即便还是凉暗如水,“不久之后,你会知道的。这些年,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受人控制着。” “即便那个人因某些事,忘了,导致我也忘了。但脑子里,都留下了我该做的事。我只要,找到你,我便能解脱了。” “你在说什、么?”素和怜玉眼前是一片昏暗,隐约的几丝光线,却也无法让他 辨清这个人的方向。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虫子,在钻他的头骨,疼得让他想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啊……”他压着声音,想忍下这比凌迟还要难受的疼,却发现都是徒劳。 “玉小九。” 空灵之间,不知是谁在唤。 凉暗的,又似是温寒的。 萦绕在山间,随着那些缓慢飘走的云雾,渐渐飞远了。似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将浮在水面的薄冰,静静拂开了。 这方林中,慕槿仔细地循着周围的迹象,判断着那些人离去的方位。 “这些脚印,深浅不一。想来是昨晚打斗之人以及今日前来搜寻过的人留下的脚印。”她起身,抬眼看了看枝叶遮蔽的上空,薄雾一片。 看不出个所以然。 “打斗的人,功力不相上下。一方胜在人多得以阻拦成功。”云盏停在一棵留下爪印的树前,转过身来。“还是你的人更厉害一点。” 这话,显然是之前手底下的人与她谈话,被他听了去。不过,这人的耳朵有这么好使么? 她拿眼皱眉看向他。 “我不仅耳朵好使,什么都好使。”他勾唇,朝她暧昧一笑。负手走过去。“力气好,武功好,活儿也好。” 慕槿红脸撇开眼不理他。 说得好像他什么都做过一样。 她盯着身旁被那些人打碎的残叶看了看。 “不过,前面这些都是我亲自试过的。最后一个,还从来没做过。但我有信心。”云盏立在她面前,勾唇一笑。捧着她的脸。语气略低缓道,“以后,不可用这样的眼神怀疑我那方面的能力,被惹怒的男人,可不好安慰。” 言毕,快速啄了一下她的唇。 舔了舔薄唇,又道,“好甜。” “云妄!” 刚要转身离开,袖摆便被人眼疾手快地拽住。听着身后女子的微怒语气,着实不善。 “阿槿——” “唔——” 刚回过身,胸前的衣襟便被人拽住,女子踮起脚来,狠狠咬上他的唇。 像狼一样,撕咬着不放。两只眼睛瞪着他,似是在说,亲是吧,让你亲个够,不咬死你你不知道收敛,下次再敢亲一次她就咬一次。 女子的体香扑面而来,清浅的呼吸也落在他的脸上。略清涩的咬虽然让他觉得有些疼,但没有什么杀伤力。 反倒是像勾引一般,一下子就燃起了他心底里的火。他顺势卷入女子的口中,扣住她的脑袋,细细深吻起来。 这是她自己清醒着送上门来的。 绝不能错过。 慕槿本想教训他一下,却不料被人反攻,踮着的脚想后退一步,却被人很快搂住了腰,将这个报复性的吻深入了下去。 气得她面红耳赤,却又被他弄得眩晕起来。过了许久,他才将人放开。 “以后这种事,你可提前告知我一声,让我做一做准备。方才的你,实在让我受宠若惊,惊心不已。”他勾唇低笑道,语气含着调侃。 “你!”慕槿气得将人推开,往回走了。 玉筹之子(一更) 暮色苍茫,云烟环绕之地。翠色苍合,山庄四处,戒备森严。 慕槿皱眉坐在桌前,心底担忧不减。 洛风去往东陵,传回的消息不多,谢青含回去之后,也没有其他动作。关于苏瑾茹的下落,他也派了人去找。不过看起来并未显得有多担忧。 这下,她倒是有些看不懂,谢青含此举何意了。素和被玉筹带走,下落不明。若他想图什么,应该会找人传回消息。可是,这下子却什么都没有。 这里面,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忽而,脑中划过一抹灵光。 “阁、郡主。”冷婳岚一袭黑裙,朝她走来。 眉头轻皱着,但神色平缓。 “世子可有消息了?”她问,“郡主已经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东陵太傅,玉泯之吗?” 慕槿见她恭敬地立在面前,语气虽平缓却掩饰不住担忧。 “冷夫人问这个做甚?是在关心世子,还是关心抓走他的那个人呢?”她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闪过一丝流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冷婳岚眸光微烁,一手紧拽了一下裙摆,神色略显镇静道,“郡主在,说什么啊?” “听不明白么?”慕槿勾唇,语气轻浅,不疾不徐,看不出情绪。“你以为,骗得了一时,就骗得了一世么?” 目光落在她脸上,缓缓起身。 “一个人的眼神,即便是装得再像,也总会露出马脚的。”她勾着唇,却不见一丝喜色,反倒有些凝重,“七年前,和你一起走的人,唆使你背叛阁中之人,便是如今弃儿的生父,也是东陵地位仅次于谢瑶之人,玉筹。对么?” 冷婳岚目光瞪大,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朱唇微张,却又一瞬间变得晦暗,神情有些苦涩。 “郡主是,全都知道了吗?我……” “对不起,要不是我,您也不会……还有阁里的姊妹师弟们……” “都是我,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做,可,可是我若后悔,也已经晚了……” 说着,眼里的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神色有多懊悔罪疚,心里便有多愧疚后悔。也代表着,她当初做过的事,到底有多么恶劣。 慕槿见她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脸上泪水纵横交错。可曾经的事正如她流过的泪一样,一旦落出了,便再也收不回了。 原本她死之前,就有过怀疑。当初阁中之人,全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即便有一半的人出去寻药,可留下来的,不乏少有人能敌的高手。 中了叛军的圈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是最后只有一二人生还,她也是难以相信的。可事实已经发生了,容不得她不信。 在死之前,她也没有去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将这笔帐全都算在了谢青含以及与他同流合污之人身上。 可直到遇见了冷婳岚,她对以前的事,又理了一遍来龙去脉。更何况,如今她孩子的父亲,正是玉泯之,若她再想不到什么,那她的脑子也可以不用了。 “多年之前,我以为,你所谓的离开,不过是简单地离开而已。算不得什么背叛。可七年后,你见到我的第一次,便是忏悔。就算是因为心爱之人,想一心离开阁中,并非是天理难容之事。那时候,就算你有了心上人,想与他在一起,我也不会阻止你。”慕槿眸光浅淡,“但你,却偏要我刺伤了你,将你逐出阁中。我那时觉得,你不过是想与我断得干脆。可你也知道了,不过是他身份不凡,目的不纯。” “到底,是我没想到,你走之后,将阁中一些密事,都告知了那人。包括城门三十里外,那一百二十条,铮铮铁骨,忠心耿耿的鲜活生命,都毁在了你们手中。” 冷婳岚眸光带泪,静静地听着她说。每说一个字,便都是在鞭笞她一般,脸上,身上,心上,全都如荆棘割据,悔恨得无声。 “他们,是和你有仇吗?对不起你吗?还是说,曾经一起日夜颠倒,共赴难关,生死相依的兄弟姊妹们,自始至终,都比不过一个与你有肌肤之亲,给不了你以后的野心勃勃之人?” “冷婳岚,你知道,当初送你进阁之时,抱你来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奶娘,为何给你取的是这个名字吗?” 慕槿语气淡冷地说着。 冷婳岚目光一瞬间明朗,却又仿佛雷电轰击一般,变得黯淡无光。 “天恩梦赐俏人家,楚水之畔,伊人姽婳。婳之一字,静好也。确实啊,这么些年,你都该如它一般,静好之事,应当淋漓尽致。可岚之一字,便是山顶大风,山风成岚,再美好的事,皆被吹走了,又怎会得个一世静好呢?” “你想要的好,最终都不会如你所愿。其实,最后你我都明白。分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偏要弄得如此复杂。将你杀了,不就是很容易不过的事么?” 此话轻描淡写。 冷婳岚目光看向她,含着泪,下跪叩首,以最重的礼,对她行礼。 “阁主,我的命,早在十六年前便该结束了。阁里收留我,让我有生存之能,可以活下去。还让我找到我的父母,知晓我自己的身份。这一切,本该就是我一辈子也还不了的恩情。您今日,取我性命,我只有谢意,没有怨言。还望阁主成全。”她的脑袋磕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不是惧怕,而是深深的悔意。 若能如此,也算得上是这么多年她的一种解脱了。其实,这几千个日夜,她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无法以任何理由寻得解脱。 因为,她本就错了。就算让她立刻死去,也无法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若论罪,你与谢青含,玉筹,都是同谋。一个也逃脱不了。我若要将他二人血祭了,那在这之前,我最应该杀的人,便是你。”慕槿语气清冷,“我留你,并非是因念在旧情。你以为,如今的你,还有这个资格,让我亲自动手么?” “你现在该见的人,不是我。毕竟,那个人已经来这儿。谁知道,他又会打什么主意呢?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闻言,冷婳岚止了泣意,慢慢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她。眼里有着复杂,迷惑,犹豫,最后,千言万语,都汇在几字之间,“阁主之意,婳岚明白。” 慕槿眸光微烁,“那你该怎么做,知道了么?”她指尖点着桌面,“我耐心不好,脾气也差,手段不可否认,有一点毒辣。这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目光落在她脸上。 隐约看得出几丝危险的气息。 冷婳岚清亮的目光晦暗下去,心里已知晓该怎么做,“阁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次,我会做好的。” 看着她下去的身影,慕槿眸光微凉。 “这些人,都不值得你亲自动手。”云盏从房内走出,眸光凉暗,语气也有些低凉。 从二人对话中,显然也知她曾被这个女子背叛过。若是他的人,他绝对不会留她到现在。 方才听到她们对话的那一刻,他很想替她动手。可是,却又忍住了。她若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打算。他无从干涉她的意愿。 慕槿回身,便见他神色有些不大好。即便一张俊美魅冶的脸上没什么神情,可她知道,他就是生气了。还是为她而生气的。 见此,她之前还有些沉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仿若云开雾散一般,颇有兴味地看着他。 “好了,你也别不高兴了。他们的命,迟早有人收的。”她轻声地说。 本王很可怜的(二更) 见他一副恨不得替她动手的样子,她再大的气,也不由得改怒为笑了。心里觉得很暖,也很安心。 有一个人,会以你的喜怒哀乐为喜怒哀乐,这是一件很奢侈却又很难得的事。 她看向他,脸上露出浅笑。 脑海里,蓦地响起二娘说过的话。 “你以为,他非你不可吗?只要他想,遍地一抓一大把都是想被他娶回家的姑娘。” “丫头,俗话说呢,莫要不惜眼前人,唯有后悔来不及。” 这些话,不无道理。 云盏朝她走来,便见她看着他,一副怅然若失却又挂着淡笑的样子,不由勾唇问,“怎么了?” 见她不说话。 “你若不想我不悦,我自然就没气了。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就算是以前也不行。” 慕槿闻言怔了怔,看着他认真的脸,却是笑了,“说真的,相爷生得如此绝色,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那些想要与你共度良宵的女子,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么?” “没有。”云盏坚决否认道,“就算是再多,也不见得我会多看上一眼。相处久了,我怕她们每日见着我的容貌,便会对镜神伤,无地自容。” 慕槿眼皮子微跳,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听他如此说,心底的抑郁也顿时消了。 “相爷的脸是泥和的么?堆得比城墙还厚,都快看不清鼻子眼睛嘴了。” “是吗?看不清了?我找找。” “你做什么呢?”慕槿见他俯身蹭过来,连忙伸手挡住。 “你不是看不清我的眼睛鼻子,还有嘴么?让你亲自感受一下,不就知道它们在哪儿了么?”云盏低缓地说着,声音含了几丝笑意。 “真是泥和的!”慕槿被他气笑了,伸手推开他。两人便在一旁打闹起来。 “哎哟!我眼睛疼!” “咳咳,我头疼!” “我、我屁股疼。” “……” 不远处,传来几道闹哄哄的声音。 两人顿止住打闹,抬眼看去。 只见几人一个叠一个伸出脑袋向这里看,目光尽是一副看热闹不闲大,一个两个看好戏又满脸期待的样子。 慕槿神色微怔,“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过后,二娘揉着头出来,“我不是路过,就想来告诉你一声,那位世子爷的护卫醒了。好让你去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我、我路过,不是有意的……”这个更干脆,摆着手走出来,咳嗽两声,往前跳了一步。 “本,王是——” 一抹凉凉的眼神扫过来。 “呃,我是来看热闹的。”他拉耸着脑袋走过来,与几人并排站着,就像做错了事的人一样。 “你们来这儿听墙角,还真是颇有兴致啊。”慕槿推开面前的男子,抱臂看向昨晚的几个醉鬼。 这么想着,自然是将她自己排除在醉鬼之外了。 “二娘,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一声。”慕槿不再瞧几人支支吾吾的神色,对二娘招了招手。 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字,只见先前还不自在的人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死丫头,你说真的?”二娘抬眼看向她,妖媚的眉头顿皱。 “嗯,所以才需要你去一趟。现在不急,别打草惊蛇,等到了晚上再去。”慕槿拍拍她的肩,然后绕过她,看向几人。 “笑王爷,你的课业,回去过后,想必又会增加许多罢。珍惜这些日子,日后若是回去,恐怕出来的机会更少了。”慕槿用同情的神色看向他,语气十分平静道。 “王,王嫂……”秦笑脸色顿时苦了下去,“你,你不能这样诅咒本王。本王很可怜的。云相爷现在明显更偏向于你。王嫂你行行好,千万不要让他再增课业了。” 若是他去说,云盏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诅咒,是事实。”慕槿挑眉,同样拍了拍他耸拉着的肩。“还有。王嫂二字,愧不敢当。王爷若是愿意,唤我慕槿便好。且念且珍惜。” 惜命的惜。 秦笑抬眼,看向立在她身后的云盏,神色间并不见反对,反倒还一脸认同的样子。心里顿时更郁闷了,早知便不掺和进来听墙角了。 “你就别过来了!你对他们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我不用听了。”殷非翎见她走过来,连忙摆手拒绝。生怕她说出个什么让他弄岔气来。 “嗯,你就不用了。”慕槿从他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定下来,回头看他一眼,“问你一个问题,你们那里,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若是有,改日带我去一趟。” 她想去看一看。 谁是你表哥(一更) 这并不是问句,她也也没有征求他同意的意思,只是支会他一声而已。殷非翎也跟着垂下了头,欸,这个女人啊。 慕槿去找了一趟已醒过来的泠风,依旧如她所料,没什么收获。 待暮色渐合,她眯着眼,透过缝隙,看向白云薄雾被染成了一片片浅绛色,绚烂又静美。 “你方才说,齐欢何时离开?”她淡问。一手荡在秋千上,手指摸着脖子上的骨玉,凝眉思索着。 “明日。行程已安排妥当,用不着我亲自前去。”云盏靠在秋千架旁,眼眸轻轻挑起,看向上面的女子。 暮光将她的发丝染成茜色与缃色相交织,几缕凉风拂过,衬着安静淡雅的脸庞,无端生得一种魅惑。 这样的她,和以往有些不同。那个如火一般的女子,娇艳欲滴,潋滟芳华,此时多了几分沉稳。 “那就先等一晚罢,左右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慕槿半眯着眼,浅然地道。 一袭青色裙子,将腰身衬得越发地细致。没有别的女子万种风情,却独有一种魄色。 “慕小姐。”殷非情从院外进来,见到此刻和谐相处的二人,安静又美好,容不得旁人打扰。 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羡艳。似乎,这样的感情,是别人羡也羡慕不来的。 想了想,又将这样的情绪压下。她如今,还不该有这些想法。奔波劳碌,或许是她下半辈子该做的事。 风波难平,何来安逸之心。 “非情姑娘来了?头疼可好些了?”慕槿偏头,见人过来。收回远眺的目光,对她浅笑。 “我不知慕小姐还会医术,你的药汤,效果很好。怪不得,翎儿的眼睛能隐去原来的颜色。”殷非情点头一笑。 对于慕槿,她了解不多。初见,只会觉得她身上有股别致的气质,不同于一般女子。再相识下来,却又觉得,这个女子是自信的,能让人觉得,她有这样的资本。 帮翎儿挡去那些族中派来的异敌,手段如何是其次。关键,她背后的势力,该是有多厉害。 “非情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慕槿见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用唤我姑娘来姑娘去的。非情就好。”她笑道。 没有平常对待殷非翎那样的暴脾气,说真的,这也是不错的一个姑娘。慕槿心里如是想着。 “嗯。非情,这些年来,玉筹可有回过你们族里?以前他和谁的联系最为密切?”从他下手虽有些困难,但也是一个途径。 “族里除了族长与几位长老外,倒没听说过他与族中的谁交好。不过,听堂伯说,他与族外之人似乎有过来往。至于是谁,我们连出去也有些困难,更加不知晓了。”殷非情皱着眉头说。 显然对于玉泯之此人,她也是疑惑颇多的。况且能从族西过来,被族长收养,也必有其过人之处。 “那他可做过对你们不利之事?”慕槿挑眉问。这个人,在她看来,并非是个安生之人。反倒野心勃勃。 若挑起事来,估计整个东陵,以及荆溪都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这样的人不除,始终是个祸害。 况且他如今是否与谢青含一条心还有待商榷。若不是,这难办,若是,也很难办。 “不利之事,似乎从未有过。若你觉得他不对劲,如今也难以查出什么。毕竟他已离开族中许多年了。”殷非情见她将矛头对准玉筹,一时不解,但仍有所猜测。“慕小姐与与玉筹是有过交集?为何对他的事如此上心呢?” 玉筹在族中,并没有特别交好之人。对他了解得也不多。而现在,慕槿却对玉筹这个人很在意。 她觉得,不单单是因为他抓走了天圣的世子爷而已。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倒没很多交集,纯粹看不惯而已。”慕槿淡淡地说。坐在秋千架上荡了荡。“我也曾见过他,也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不显山不露水,心思深沉。与人联合,覆灭政权。罪魁祸首之下,他便首当其冲。” 殷非情闻言,眉心微动。 虽然她说得轻巧,但凭自己的直觉,并非字面上简单的看不惯。不过,人不愿多说,她自然也不能多问。 不多时,殷非情走了。陆云亭与陆澜二人来了这儿。见到院中一坐一站的两人,莫名有种般配之感,他们目光皆是齐齐一怔。 “表妹。” “槿槿。” 还是如此配合的称呼。 若论亲疏,这两人以及身后的家族与慕国公府的人比起来,她自小待在国公府,应当与府里的人亲近一些。 但这段日子,国公府除了几个人以外,她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太过亲近之意。以前对她冷漠的人,她如今也不会对他们有多热情。 “二位表哥,你们何时回去?”她晃了晃脚,抬起眼来看着二人,漫不经心地问。 云盏抱臂靠在一旁,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闻言也掀了眼帘,看向两人。 对于任何想要亲近她的男子,他都不会给什么好眼色。即便是亲表哥也不行。况且,骨子里还是不亲的,更不行。 陆云亭二人正要上前,却忽而顿住了脚步,抬眼看向他。 “我们还不回去。再过几月,便是祖父生辰。我们提前来接你,就是想让你去家里多住些时日。”他道,“祖父年事已高,老来思亲。表妹并非冷情冷性之人,可否多思考一下,再做决定?” 他怕她一口回绝。 “对啊,槿槿。”陆澜一个箭步奔上前,与她一起,坐在秋千上,木板被他晃得吱嘎吱嘎地响。“你好好想一想,家里可比京城有趣多了。你一个女孩子,老是闷在府里,会被闷坏的。跟我们出去走走,我带你去家里转一转。我们那里,有一座城,名为锦城。那里可比这里热闹多了。” “你想想啊,这宁安王着实可恨,还没娶你过门呢,就将一个妾给纳入府了,还有了孩子。这样的人,槿槿怎么可能嫁给他?就算是我,我也坚决不会同意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抗旨就抗旨,要是你不愿,天王老子表哥我也不怕。天塌下来了,我也替你兜住。” “陆澜。”陆云亭皱眉呵斥一声,“这些话,不要说得如此随便。你以为,天家旨意是儿戏,任你胡来的?”又移目看向她,“表妹不愿,也应当是我挡在前面。感情的事,本就应当讲求两情相悦。家里的人若知晓表妹将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就算是想尽了法子,也会将这事儿给解决的。你现在别瞎掺和。” 陆澜撇嘴,不理。 “我只是实话而已。连你我都看出来了,槿槿不愿嫁给他,还不如去家里给祖父祝寿。然后去了便不回来。随便找什么理由,不回去了。人都不在,看他和谁成亲去。难不成圣上下旨,逼着人不奉养祖父,不念孝道,不念情字,硬逼着人回来成亲吗?” 慕槿见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扶额无语。不过,他们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若到时候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去外祖父家里避一避也是好的。 “哎——” 话未说完,身子便飞出去了。 好在对面有陆云亭接住,才没有脸着地。 陆澜皱眉回头,正见一袭黑袍男子迈了长腿,坐在他之前与慕槿挨着坐的地方。眼眸幽深,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 “表哥说就是,别挨着那么近。”他勾唇,语气低缓地道。说着,与慕槿一块儿晃了晃脚,神色无比惬意。 “谁是你表哥!想打架,我奉陪!”陆澜站好身子,收起之前的不正经与痞意,眼里泛着一丝气愤和危险。 相爷又如何?他可不怕。 不须你(二更) 云盏对此不置可否。 径勾唇,眸色含笑看向他。 “陆公子,打架,你打不过本相。骂人,你也骂不赢本相。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照顾人的事,就不须你来了。” 修长的手指搁在藤蔓上,目光深幽,好一派勾魂之姿。 陆澜还想再说什么,浑身仿佛炸毛的公鸡,刚迈出一步,却被陆云亭抓着后颈,往回带走了。 “哎,你干什么?” “槿表妹还没答应我们考虑呢!” “放开!我要和他单挑!喂!” “……” 说话声渐远了,耳边也安静了下来。 慕槿偏过头,正见他也看着她,心思微动,“我突然想起来,你腰上的那个疤痕,是怎么回事?你何时受过伤?” 看样子,那疤痕也有些久远了。她见的时候,只觉得熟悉。却一时联想不起来,他身上的伤是从哪来的。 “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云盏见她问,并没有选择瞒着,但也没有想立刻告诉她。 这样的事,要是留在洞房之夜说与她听,想必更会多几分情趣。 慕槿见他目光放远,唇角带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更没想到,他的心思已经飞得很远了。 待到夜色深深,二娘一个人出了山庄。慕槿坐在房里,云盏陪着她,一起等至半夜,才将人等回来。 “如何?他们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她起身,将热茶递到她手中,询问。 目光看了眼她身后出现的人,眉头微蹙,“堂兄也去了?” 慕君华点头,稳重的眼里有几分复杂。像是知道了一些事。却不能开口说。 “如你所想,我一路偷偷跟着她。她是去见了那人。怕被发现,所以隔着远,我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二娘喝了一口热茶,顿觉身上舒服了许多,“不过,她前后的情绪变化挺大的。看样子,是被男人伤透了。那个人没有对她动手,也没有挽留。依你所说的身形,像是那个人不错。除了见不到面容,其余也没特别之处。遮遮掩掩,一点儿也不坦荡。难怪会做出那些事。” 说着,心里也不免开始气愤。 几年前的事,原来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连带着对冷婳岚也开始讨厌起来。若不是她,阁里的那么多人,也不会…… 现如今,虽还有一些旧人在,但以前的事,始终是她们的心底一根刺。不可能拔出,也不可能痊愈得了。 慕君华立在她身后,听到她如此气愤的语气,不免想到一路跟着她时,两人一起躲在草丛里,看到那些人,隐约传来的对话。 她的目光里,全是火。可是她都如数忍下了。他不知道她心底里曾有何仇怨,也不了解她的过往。 前些日子,她缠着他,他只以为是玩笑。可是,那日之后,他说了那样话过后,便再也不见她出现在他眼前了。 心里疑惑了很久,也辗转难眠过许久,却始终找不到答案。所以便想亲自找她,问一问缘由。可如今两人事忙,她正烦心,他也无法问出口。 “既然他还在,那素和想必没有被他带出来。被他藏在了何处,相信明日便会知晓。希望齐欢不会让我们失望。”她看了一眼二娘,安慰道,“好了,过去的事,先不必愤慨纠结,那些人一个也好不了的。否则,他们泉下有知,又如何能甘心呢?今夜你也辛苦了,睡一觉。明日,你就不必去了。” “不,我得去。今晚的事,算不得什么。可明日,危险难料。你以为,他只有一个人吗?以你的身份,带我们的人过去,不会暴露吗?”二娘道,“你别忘了,他如今,只以为我们的人实力不复以往。或者,该死的人都死绝了。包括你在内。我的意思,你明白吗?丫头。” 慕槿神色平静,“我明白。所以我更要去。不用担心,此去只是试探,我会小心的。你的事也需要解决,不要去了。” 说着,抬眼看向她身后。 两人将话说完,便让人回去了。 睡了一晚,直至天明。 慕槿起床,与阮云城交待了一些事,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晓。 翠暗色交接的山头,峰山连绵起伏。薄雾笼罩之中,大雁正扑过云颠。 山庄十里外。 草野渐晰,露水拂过叶尖,光芒下正晶莹剔透。从这里看去,对面是一座拱形高地,其间有几株野藤掩映。 中间是一条官道。 沙砾与碎石铺成的大道,容得下三辆马车并行。几人正隐在大道之下,目光看向远处。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阁主,还有一里。” 来人禀道。 慕槿眯了眯眼,看向远处,隐约可闻马蹄声拖着车辙子声。 出来罢(一更) 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你既然非要跟过来,便不要轻易露面。”慕槿偏头,看向旁边的男子。 他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此刻对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这人现在是甩不掉了。似乎,从知道她是谁开始,便总是与他牵扯在一起。 那些闲言碎语,他也无意理会。倒是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齐欢离京,京中必会派人护送。你如何确定,他如今在齐欢那里?”云盏立在她身旁,低缓地问。 毕竟,这件事看起来,和齐欢是没有什么联系的。谢青含已走,倘若齐欢想对付他,也只能找个与之相当或者更胜一筹之人合作。 不过,将人抓走却是没必要的。 如此做,掩人耳目倒是很不错。 掩人耳目? 心里似是明白了什么。 “若是如此,那个人想必也在附近。我的人,还有一些留在山庄。不知他这下带了多少人过来,少倒无事。倘若多了,倒也是个麻烦。”他目光看向不远处,那里隐约缓缓地露出了车蓬顶。 还有马儿慢悠悠地踏着马蹄的声音。 “左右都是麻烦,要是就这样任他回去了,那岂不是便宜他了?”慕槿眉头一挑,偏头吩咐,“待会儿天圣的人,用药迷晕即可,不必动手。至于其他人,不不用下狠手。毕竟这里还是天圣,出了事,齐欢便真有借口勒索一笔了。” “等那些人出来,再狠也不迟。” 身后的人颔首应声,浑身戒备警惕地盯着那渐渐行进的马车。整齐划一又果断无比地拉上黑巾,训练有素,遮住面容。 手上的箭努齐齐对准缓慢行过来的人,腰间的各类兵器也在闪闪发光。他们的眼神,混像一只只泛着幽光的狼一样,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很近了。 只见一辆黑檀木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宽大,车轮子裱了一圈鎏金,檀色帘子时不时地被风掀起,隐约可见里面正靠坐着一人。 车前还坐了几个女子。 应是侍女。 四周静寂一片,只闻车辙子声。 忽而,“嗖嗖”几声。 马儿惊慌嘶鸣。 “来人呐!” “护驾!” “保护太子!呃——” 一人拔刀吼着,还不待他出手,人便从马上跌了下去。四周一片混乱,脚踩马,马踏人。 “有刺客!” “快,应敌!” “龙卫军何在?” 混乱之中,部分兵马严阵以待,挥刀挡箭。箭雨纷飞,却都没有射中要害。那些人中了箭上的迷药,皆齐齐倒地。 不多时,待外面又重归寂静之后。车内才缓缓响起一道声音,“来都来了,各位何不现身?” 话落,齐欢抬指掀了帘子,一袭蓝衣晃了人的眼,桃花眼轻挑着,脸上挂着笑容。 “郡主,劳您久等了。放心,今日郡主来阻拦本宫回去的事,本宫一个字也不会对外人说的。”停了片刻,又继续说,“想到底,一路上会舟车劳顿好些日子,路途乏闷。不如郡主随本宫一同回天齐,本宫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郡主一番。” 片刻后,几道身影出现。 慕槿一袭黑衣,衬出姣好身段,莫名多了几分干净利落之色。看着对面马车内的男子,想来他早就料到她会来这里的事。 她的目光向车内看去,里面的锦儿规矩地坐着,手里绞着帕子。齐欢没让她说话,她也不敢出声。 “太子的庙太小,我怕将它挤坏了。到时候,将你的地方弄得鸡犬不宁,倒是我的不是了。”她语气淡凉。“我今日来此,目的是什么,我们也别绕圈子了。人呢?太子还是交出来罢。我不想动手。” 她的人,一部分还隐在暗处。若他敢耍什么花样,她是绝不会手软,定要叫他吃一些苦头的。 齐欢闻言,精明的桃花眼笑得如明艳的太阳一般晃眼,“郡主在说什么?哦?相爷竟也在这里啊。看来,那些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喽。”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似是逮住了什么把柄一般。可那样的笑容,虽然明艳勾人,却让她觉得厌烦。 “太子不说,是想要什么条件呢?”慕槿手里把玩着腰间的匕首,语气淡淡。 “郡主为何一口笃定,您要的人,就在本宫这里呢?万一郡主得知了错误的消息,本宫这面子上,可是挂不住啊。” 他笑得颇有深意,“相爷,一厢情愿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酸涩,还有几分嫉妒呢?” 云盏立在她身侧,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低凉,身上似乎覆了一层凉意,有些危险,让人难以直视。 “本相如今也用不着嫉妒。说到底,是本相嫉妒,还是太子嫉妒呢?”他话音凉缓,“提起这个,本相便记起,多年之前,太子因嫉妒一女子生得貌美,聪颖过人。太子的才华在她相衬之下,亦黯然失色了几分。听说,太子特意派人去提过亲,可是,却以失败告终。所以,自那之后你便处处与她作对,表面好意合作。暗地里却阴招百出。还找人画了她的画像,去寻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对那个女子进行百般凌辱。” “你还不惜为此,与人合谋,毁了她的清誉,覆了她的宫城。这一切,不都是太子嫉妒于她,所以便用尽这样的手段,让她一败涂地么?” 齐欢闻言,神色忽而一怔,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大了,“连这样的事相爷也清楚,看来,本宫身上,恐怕已没有多少事能隐瞒得住相爷了。” 慕槿却是眉头一皱,看向旁边的人,幽深的眼底流淌着几许莫测之色。 原来,他早已将这些事查得明明白白。所以才会在一开始阻拦她,让她别和齐欢有所牵扯。因为那个人,心思坏得彻底。 没有恩怨,只因嫉妒,也可说翻脸便翻脸。也是,看他对身边的女子是怎么个态度,她也应该了解几分的。 只是,为何云盏对这些事这样清楚…… “多年前,你便与东陵太傅之间有所联系。如今他已来了京城,要找的人,不会是我们。只能是与他有干系的太子你。”慕槿眉头轻皱,语气淡凉,“若将你绑了,你说,他会将人交出来么?还是说,太子知道,他带走世子爷的目的?” “原来是为这个。”齐欢一双桃花眼笑得深深,“郡主并不是来看本宫的啊。他那个人,行踪难觅,飘忽不定。指不定,很多事连本宫也不知晓。他带了自己的人过来,要走,也不太可能与本宫同路。或者,将人塞到本宫这里的来。徒惹麻烦。” 慕槿眼眸微眯,不信他的话。 齐欢不是个简单人物。三言两语,便想将她骗回去,还大不可能。 “那这封信,倒是我们的人截错了。”云盏低凉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纸,“太子亲笔,字如其人,字迹还不算太难认。” 说罢,将信扔到地上。 齐欢见此,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想明白了什么。手指掀开了帘,两腿一迈,从车里出来,屈着一只腿坐在前面。 “嗯,相爷本就心思缜密,郡主也不逞不让。两个人加起来,想到本宫的速度着实快了许多。”他又笑了起来,看向二人,“只是,本宫向来爱做万全之准备。本宫的人手,带得不多。那些人都去前面替本宫安营探路去了。所以,便只好,让他亲自前来了。说到这人,郡主还见过一次呢。” 慕槿眉头轻拧,目光从他心思收敛的面上收回。四处扫视一圈。才淡淡收回。 “既然早已等候在此,那就出来罢。” 试一试(二更) 不远处山拱寂静,飞出几只灰鸟。 稀疏不一的草野间,叶尖颤动。就连脚下的细沙石砾,也被四周轻微的风给搅乱了。 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山拱处。 那里,一袭白纱人影出现。 白纱斗笠,人影绰约。纱织垂下,遮住了面容。就连风将它吹得左右摇曳,也丝毫掀不起风浪。这个人,应当瘦劲,给人的感觉便是神秘。 就如同平静无波的湖面,漾起了丝丝涟漪。却不知这漪纹到底重复了几次,隐入了哪里。 也很让人好奇,这样将人遮挡得严实的白纱斗笠,下面的面容究竟生得如何。 草丛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那人。细致的眉眼轻轻皱起。似乎在为看见他而感到疑惑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一样。 白纱斗笠人微移了身影,斗笠微抬,似乎透过一层纱色,正在看着远处的几人。 “天圣云相,早有耳闻。”他声音明暗交织,凉淡如水,却分毫不差地落入对面之人的耳中。“还有郡主,幸会。” 他的话里,听不出波澜。只觉得暗凉温漠,却没有疏离之意。这样的感觉,是很奇怪的。 就仿佛一抹影子,光芒洒落之下,它所避之地,都是凉暗的。影随物变,随物幻,随物浮动。却没有自己的主宰。 慕槿眸光微眯,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随后便看向他身旁,坐着一个被黑巾覆住眼的人。衣衫干净,面色有些痛苦,似是在忍着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他喃喃地唤了一声慕儿。却辨不清她的方向,手里抓着椅边扶手,也略紧了几分。 “素和?”她眉头轻拧,不知他为何表现出这样痛苦的神情,又抬眼,看了看那抹白纱人影,“你将他怎么样了?” 见此情形,她也不得不猜测,素和怜玉与他之间,是否有什么恩怨。只是现在,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贸然行事。 “他不会有事的。”他暗凉的声音传来,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你们,便不一定了。” 话落,他衣诀轻挥,几十抹人影,嗖嗖地从暗处出现。将人给包围住。 齐欢挑眉,从人群里若无其事地走出。车上的女子也跟在他身后,一起到了已经从山拱之上下来的人身旁。 “此事与本宫无关,你可担待着点儿,现在,我们同样不能惹麻烦。”齐欢对他笑了笑,从怀里抽出折扇,轻轻摇晃着。 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人包围住的人身上。 “若是可以呢?”他话语平淡暗凉,似乎并行将此事会引起的后果放在心上。 齐欢闻言,手中折扇轻顿,没多说什么,随后又轻摇起来。 “你以为,只有你能带人,他们不行么?”齐欢移了眼眸,“你好端端地,抓走怜世子做什么?他于你,莫非很是重要?” 心里微微思索。 “此事,不用多问。”玉筹不回他,看向手底下的人,浅凉吩咐了一句,“动手罢。” 他说这话,轻而易举,仿佛就是在叫人吃饭一般。淡雅如冰,缥缈无形。所有光影汇聚的地方,都成了一团暗。 慕槿一袭黑衣,眼眸顿暗。四周的人,在听到命令过后,几乎毫不犹豫,边对他们发起了攻击。若不是她反应够快,可能会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身形一旋,两抹墨黑色身影,齐齐一闪。云盏与她配合得极好。这样正经地一起对敌,还是两人头一回。 不过说真的,他的武功,确实是在她之上。单单一个闪避,也能叫人丧了性命。 忽而,两人身影顿闪。 一下子闪出了这些人的包围。 慕槿眸光淡凉,看了眼对面旁观的二人,唇角微勾,“出来罢。” 话落,十几道身影从草丛里闪出。 与对方几十人对峙而立。 “玉泯之,今日,不该我与他们对打。看了这么久的戏,你也该下来试一试了。”她抬眼看向那抹白纱人影,冷然地道。 两方人马交战,场面看得人眼花缭乱。却不妨碍对面之人听她说话。 “这些人的身手,如此厉害。本宫竟还不知,世上还有这样身法如此好的人。”齐欢见她的人出来,目光落在出招的那些人之上。 这样的身法,放在世人眼里,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了。手法毒辣,箭努并用。里面随便一个人,都可同他单挑了。 这般厉害的人,竟是她手底下的人。果真不能小觑了这个女子。 玉筹闻言,白纱拂动,透过纱笠,向外看去,“这些人,你从何得来?” 他暗凉地问着。 交换(一更) 任何帮派里的杀手,都可雇佣其为己效力或者杀人。玉筹如此问,自然也是将她的人当成她重金交换得来的了。 “人从何来,并不重要。”慕槿眸色淡凉,唇间划过几丝冷笑,“只是,玉大人千里迢迢来到天圣,想要置你妻女于不顾么?” 不待人回应,她轻抬手,人便已被带了上来。纱笠微动,里面一双眼睛落在外面之人身上。 “听说,几年前,玉大人联合了这名女子,里应外合,除去了一个厉害的组织半数人马。现如今,那些幸存之人将其抓到,由我暂代处理。”她清眸流转,五指扣住女子的肩,看向她,“这个女子,我可以不杀她,也可以让你带走。条件,便是你带走的人。这个买卖,玉大人好像并不吃亏啊。” 毕竟这个人,她了解甚少。且她所知道的那些,也不知是否是他故意做给世人看的。 齐欢眉毛抬得老高,目光在几人之间移动,似是看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玉太傅,看不出来,你也是个风流不留名之人啊。你都有妻女了,本宫还后继无人呐。” 眼神间,似颇为可惜。 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确实有些惊讶的。不过想到他的神秘,却又没什么好惊奇的了。 “吃亏的人,确实不是我。”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字,语气恍若浸入了冰寒一般,凉暗交织。 话落,他的人也押了个人上来。 齐欢摇了摇折扇,心道这人心思果然不一般,什么都想到了。只是,这些事,貌似都没有和他商量过啊。 日后因此结怨了,他恐也难逃干系。 “放开我!” 秦笑被人用绳子绑着,嘴里的臭布被人拿出。还不待再开口,脖子上便传来一道凉意。 “此人身份,乃是王爷。不知作交换,可还够?”玉筹温漠的声音传来,身旁的一个手下用淬了毒的双刃剑抵在秦笑的脖子上。 若他敢动一下,脖子就会被无情剪掉。不失血过多而亡,也会中毒而死。 慕槿眉头轻皱,眼眸微眯了眯,“玉大人果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点,我想我等恐怕还要费些功夫才能企及。” 秦笑应当是去外面寻人之时被捉住的。不论他能否用到于他皆无害处。 这个人,莫非很早就料到,她们会在此阻拦么?若是如此,那今日之事,她们来此便是一个陷阱。 但他带的人手并不多,即便早已做好准备,也未必能占得上风。况且,他并不知自己会带哪些人过来。不论是与不是,现在形势两方皆不得利。 “那好,这个女人,我们可以先拿给你做交换。你也得换一个人过来。”慕槿瞥了一眼冷婳岚,见她神色如常,一言不发,眼底还有些落寞。 希望日后要做的事,可以顺利。好在事情生了变故,但仍在计划之中。不管玉筹要人交换是否出自真心,她也不能去揣度他的心思,以免落入对方的圈套。 “此人于我无用,换不换,都无妨。”玉筹一袭白纱轻曳,漠雅的语气,也难以看透他的情绪。“我得走了,你们自便。” 说着,留下几人挡在原地,他带了身旁被覆住眼睛的人,转身离开。 忽而,一道墨影下落。 拦住了他的去路。 “本相很想知道,早有耳闻的玉太傅,究竟是何模样。”云盏黑袍摇曳,眉眼间带笑,却又有几分冰凉,“你做了这么多事,如今却依旧没有夺得大权。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云相若执意,便休怪我无情了。”玉筹白纱轻动,斗笠之下,难以看清他的神色。仅一层薄纱而已,却仿佛比千万重山阻挡还要厉害。 “我本无心陷天圣,寻我想寻之人便离开。”他凉暗的声音传来,“谁阻,谁亡。” 话落,随着一个字音消散,白影一烁,眼前之人便消失不见。云盏眉头轻拧,幽深的眸色间划过几丝警惕。 耳后扫来一道风。 他斜身闪避,寻到那抹踪迹,很快与人交缠起来。两人的实力,几招之内难分上下。 慕槿眉头渐缓,看着挡在面前的几人,清眸微冷,“玉泯之不愧为玉泯之。有这样的人帮衬,也难怪谢青含可以高枕无忧。” “你们几个,定要将这个女人给我活捉了!本公主今日,要让她不得好死!”几个人身后,一个女子面目狰狞地盯着她,身旁还有几个下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慕槿抬眸,向人看去。 只见苏瑾茹脖子上包裹着一圈纱布,脸上覆了一层粉色面纱,但还是难以遮掩露在外面的伤痕。 露出的两只眼睛,黑沉带火,目眦欲裂,仿佛要将对面的女子吃了一般。浑身都在颤抖着,愤怒与气恨将她的脸勾勒得面目全非,丑恶不堪。 “我当是谁,原来是半途消失的世瑾公主啊。”慕槿冷笑一声,眸色淡淡,“看来,你吃的苦头,还不够长记性。你那些伤,恐怕一辈子都消不了了吧。” 她的目光将人打量了一番,又收回眼。 “你!”苏瑾茹气怒得想要上前,却因身体疼痛,生生忍住了,“贱人!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待我回去,青含哥哥定然不会放过你!到时候,整个天圣,他都会将它夷为平地,被我狠狠踩在脚底下!” “是么?就像七年前那样,踩了东陵的无数白骨,才坐上如今的位置?”慕槿冷讽道,“你确实不需要这张脸,说你有脸,也是夸奖你了。” 苏瑾茹五指紧握,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死到临头,还想拖延时间,多活一会儿。你以为,就算你是她的人,用那些话来混淆视听,想替她复仇。你以为,我就会怕吗?” “她死,是该死!百姓弃之,爱人恶之,亲友叛之!众叛亲离的滋味,才最适合她那种故作清高,又假意仁德的贱女人!我不过是为民除害!” “你故意用这个名字,是想蛊惑我,说她回来了么?”苏瑾茹满眼怒火,“这些把戏,你以为我会信?欲盖弥彰,你以为就能轻易骗过去?哼,青含哥哥身边那个皇子,根本就不是她的侄子!只是一个假的傀儡而已!我不知你用什么伎俩将人狸猫换太子,倘若这事泄露除去,被青含哥哥知晓,你说,他会不会想方设法,将人夺走做个替死鬼呢?” 什么死而复生,什么因果轮回,统统都是骗人的。如若那个女子回来,还不立刻回东陵,将属于她的东西给夺回去? 慕槿眼眸微眯,清冷的眼底泛过一丝杀气,不过又很快掩了下去。看来,她已经知晓了柚儿的真实身份。 不管她如何得知的,她还没有这个本事将人给夺走。只不过,她真的以为,自己从里到外,都只是为了从前的奉安而复仇的人么? 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能想到这点,也算她聪明了。就算知道她真正是谁,也没有什么。 毕竟,世上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苏瑾茹,现在若是杀你,还为时过早,不过也快了。况且用这些法子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慕槿淡凉地说,“上次的事,给的教训还不够。还是说,你其实没有享受够呢?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似乎,这样的结果对你来说,很不值啊。你觉得,他那样在乎权势的一个人,会娶了一个不洁的女子为后么?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罢。” “你闭嘴!”苏瑾茹怒斥,“青含哥哥心里对我如此在意,岂会不可能?他一定会娶我的!” 她心上,如今有许多根刺,一根未除,一根又扎了进去。什么这辈子不可能,纯粹是这个贱女人胡言乱语! 你来了(二更) 一定是这个女人嫉妒她!才会用这样的法子激怒她!待她将这个贱女人带回去,定要叫她受尽千人折辱,刖刑棍刑,凌迟活剐!都要叫她好好尝一遍! 慕槿眼底淡然,划过一抹讽笑。 “动手!”苏瑾茹见到她脸上的嘲讽之色,浑身气得发颤,“只要是活的,不论变成什么样,都可以!义父也不会说什么的!尽管动手!” 现在还有义父替她撑腰,她定要痛痛快快地将这仇给报了!再嘚瑟的人,落在她手里,连绝望等死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若青含哥哥不宠爱她,何以会纵容她,将宫里那些看不惯的人给用刑处理?不管她用了多么残忍的手法,处死了多少人,青含哥哥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她定要让这个女人不得好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是轻了!自己如今这样,耳朵也没了一只,叫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平息这股怒火! 看着与人动手的女子,她眼底恨意划过,吩咐道,“来人,将我的箭拿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贱人如何躲得过! 慕槿沉着眸,与眼前的几人周旋。他们的身手,皆是不弱。想来并不是苏瑾茹的人。 她一边出手,一边躲避,心里却在细细思索着。苏瑾茹唤玉筹义父之事,她很早便知晓,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做出的事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得找个机会,将人好好审问一番才行。里面的水,本就深。她倒要看看,他们为了所谓的图谋,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耳畔迎来一道风。 慕槿眼眸微暗。 苏瑾茹看着射出去的箭,正奔女子手腕而去,面纱之下的嘴角不由轻轻勾起。 忽而,眼底得意凝滞。 一人挡在女子面前,伸手折断了那支箭。浅白色衣衫,眉间透了几许英气。 “多谢了。”慕槿反手一旋,立住身子,淡声说了一句。“非情姑娘不必插手此事。” “死丫头,你快去救人,这里交给我们。”身后,二娘的声音传来。 她一早便来了,偷偷跟在后面,没让人察觉。此刻云盏正在应对玉筹,无暇分心这方。她们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正好便见苏瑾茹出阴招。 “早知你的身份,我也不会来。”殷非情应对着眼前的人,接话道,“翎儿担心你,我才过来。多谢这些日子你的照顾。你的猜测,果然正确。我也没想到,这个人的心思竟是如此。”停顿片刻,她继续道,“待你想要去那里之时,提前与我们说一声就好。” 慕槿收了手,点头,“嗯,我会的。” 说着,夺了那只折断的箭,旋身一闪。箭矢飞了出去。 “啊!” 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惊恐声。 苏瑾茹正捂着脸,指缝间溢出了丝丝鲜血。目光怒瞪着走远的女子,缜目切齿。 想要叫人,那些人却又被人阻拦住,无人可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坏了她的好事。 远远看去,这里混乱一片。 几处打斗的人乱成一团。 两方人马,实力相当,看起来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慕槿顺手将秦笑解了绑,让他退到安全的地方。 目光看向素和怜玉身旁,还护着几人。此刻距离近了,便会发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丝丝细汗。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暂时看不到别的伤口。玉筹为何会将素和带走,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这些人虽然武功高强,但还奈何不了她。但再和这些人动手,无疑会消耗她的功力。 黑色衣摆拂动,衬得她的明眸幽亮。蓦地一挥袖,身影闪现之间,指尖微动。春风拂波一般,静缓无声。 几道闷哼声传来,护在人身旁的几人纷纷倒地。显然没没想到,她会出这样阴险又叫人难以察觉的暗招。 “比起你们的主子,看起来,你们还是要差上一截啊。”慕槿踏过几人,走向椅旁,双手缚在扶手上的人。 她抬手替他解了黑巾。 又垂眼细细看了一番这把椅子,没发现什么机关。这才放心下来,果断地用手将扶手劈开。 素和怜玉缓缓睁眼,清浅的神色间,因光线的晦暗,覆了一抹清光。 待适应过后,他才抬眼看清立在身前的女子。沉静似水的面容,皱着眉头,眼底泛着一抹光亮,果断又坚决。 光影洒在她身上,若非此刻情形,如此处着,定会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慕儿。” “你来了。” 他额间细汗散了些许。 看向眼前的女子,黑衣如墨,是少见的沉敛静寂。他的嘴角轻勾,脸上露出浅笑,温凉如风,静雅若竹。眉眼之间,琢玉圭璧,是一副淡淡的水墨丹青。 算账(一更) “我们先走罢。”慕槿垂眸,看向他略显异样的神色,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素和有许多事瞒着她。他身上的与世无争之意,却偏偏难以让人觉得,疑惑。 “好。”素和怜玉动了动唇,因为体内还有着变化,看起来样子有些虚弱,所以被她扶着肩起身,向不太混乱的地方走去。 身后传来一道冷意。 伴随着凌厉的冷风扫过。 慕槿扶着人回过头,正见一抹白纱人影闪现在自己背后,掌心对着她以疾如旋踵般的迅速向她飞来。 就算她要躲避,也势必得先将身旁之人给推开。无论如何,都会受这一掌。只是受伤轻重问题而已。 “丫头!” “慕小姐!” 正在应敌的人注意到这方,神色皆是齐齐一变。她快躲开! 慕槿敛了敛眉,五指一紧,想要移步。却在下一刻,一道墨色身影闪现在眼前,出手接下那一掌。 尔后两人齐齐后退几步。 “嗯——” 闷哼一声传来。 玉筹白纱被刀刃截去一半,却还是未看到正脸。被人接下这掌,堪堪后退,“云相功法,名不虚传。今日,受教了。” 即便受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而凉暗。恍若洒下丝丝冰水,浸润得声线都漠寒了几分。 “玉太傅也不逞多让。”云盏眯了眯眼,声音低缓,压下了几分。 掌上传来一丝异样。 他忽而低眸,皱眉看向自己的掌心。 从中心出开始,蔓延出一股黑色,似乎在将体内的血液浸染和包裹。眸色一暗,抬眼看向对面那抹白纱人影。 “此毒需尽快解,否则——”玉筹凉暗的声音传来,“来始方长,云相,愿后会有期。” 抬眼看向往他这边追来的几人,目光朝着素和怜玉那方看了一眼。虽没看见面容,但觉得此目颇有深意。 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衣摆一卷,还带走了一人。剩余的人见主子已走,也纷纷撤退。 慕槿见人影一闪,消失在视线,己方的人正追上去。这一切,仿佛发生在眨眼之间。 “唔——” 眼前一抹人影慢慢倒下。 “云盏?”慕槿将人交到赶过来的几个人手中,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身子。 素和怜玉换了人扶住,目光向人看去,一双温和的眼眸也不由划过几分失落。 “你——”她见人倒地,只得将他脑袋搁在自己的膝上,乍一见到他的脸色,眼底不免惊了一番。立刻搭上他的脉,仔细诊治。 可是越诊,她的眉头便揪得越紧。 这到底,中的是什么毒?为何,连她也看不出来?她的手心不知不觉中已溢出了几丝细汗。 “你,怎么样?”她轻摇了摇他的肩,语气轻颤地问。看着他不大好看的脸色,唇上泛着黑色,几丝乌血正从嘴间溢出。 她翻开他的掌心,那肤色之下的乌黑色血液正在向手腕处蔓延。发作如此迅速的毒,她为何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毒? 若非他替她挡下了这一掌,那么此刻中毒的人便是她。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一时间,思绪乱了起来。 第一次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没……事。”云盏眼皮略觉沉重,但仍旧撑着眼看她,语气沉缓又虚浮了几分,“你别担心,待我先……睡一觉,回去再……叫我。” 说着,好看的眼眸渐渐合上。 只余一张白乌交加的俊脸。此刻看起来青乌泛黑的嘴唇也渐渐不动。正要搭上她柔荑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你先别睡。”慕槿轻拍了拍他的脸,眉头皱成了一团,连指尖都在颤抖,“这毒,应该可以解的。你若睡着了,万一它……” 她没有说下去。 怀里拿出解毒丸塞了几颗到他嘴中,服下之后却不见面色有所好转。 怎么连解毒丸也不管用了? “若本宫料得不错,这毒,乃是玉太傅自己制作的一种毒。不仅吸取了各类剧毒原有的毒性,也连带着蛊毒也一并给炼制了。这毒他可以随身携带着,若是与人近身对上,那么,对方便有九成的可能身中此毒。”齐欢摇着折扇,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本宫有幸见过他出手一回,那人没出三天,便自焚而死了。这个毒,会从体内开始灼烧。温度一点点地增加,直到手心的黑血到了额心。那他的五脏六腑,恐也已经如火中烧了。” “此毒,本宫不知解药为何物。应当只有玉太傅一人知晓。毕竟是他制作出来的。”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慕槿眉头皱得颇紧。 心知齐欢此时也不可能说谎。 玉泯之! 今日不论是谁中了此毒,都不可能好过。而他目的,便是在她。走的时候,他将冷婳岚一并带走了,若是这次的事能平安无恙,她定要他连还手之力也无。 “齐太子,这笔帐,别说你没参与。现在我没功夫找你算账,来日再见,我也绝不会手软的。”慕槿将人扶住,慢慢起身。 看也未看他一眼,吩咐着一群人连忙将人弄来马车,一路驾着马车回去了。 齐欢摇了摇折扇,看着远去的人影,心道这女子果真是个记仇的。可是,他却记得,他并未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啊?好端端地,怎么就成她口中不共戴天的意味了? 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待到他的人折回,他才离开此处。 不久后,两道人影出现在此。 “师父啊,这里看来,有过一场恶战呐!”一个身着便服的男子偏头说。 他仔细看了看地上倒去的人,未蒙面的,都没死绝。看样子也快要醒了。 “东西呢?” 一抹灰衣披风,遮盖住了半张面容。 声音略沙哑,难以辨清其中意味。 “在那个两个人手里。你想先去找哪一个?”他指了指前方,“最近的,就在前面那个地方。一团雾包裹着,模模糊糊看不清。” “嗯。” 他也抬了眼向那处看去。 “我接到师父发出来的信号,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不管怎么说,我都要那个女人还我一笔的。”他惹不起,但好歹也要扣一些本回来。“师父,我们现在走哪儿?” “最近的。”他声音有些沧桑,却并非老头子那般,嘴里滚着一口痰。而是累极的表现。 “他来过,快走罢。” 说着,两道人影也一并走了。 不多时,人至山庄。 一群人围在房外,向内张望着。 人人面上神情不一。 “这到底怎么回事?” 殷非翎立在房外看着,皱眉不解。 “情形不容乐观。且看一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若是不行,那可能……” “你说什么?连她也没有办法?那这,这岂不是……” “行了,你别瞎猜测了。万事皆有可能。世上金木水火土,相生必有相克。法子是有,只是一时间没有头绪罢了。” “希望如此罢。” 房内,立了几个大夫。 “你们可知,这种毒如何解?”将症状同人说了一遍,又唤了这些人前来一一查探了一遍。 果不出她所料。这些人更是没有办法。 “你们先出去罢。若有事,再找机会同你们商量。”说着,她的眼里不禁泛起一抹担忧。 见人出去了,她复又将目光落在床上。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若是……不可能的,她似是想到什么,又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走近,拂上他的衣袖,乌黑的血液正停留在他手腕上一节。即便是服了解毒的东西,也无法制止它继续蔓延的趋势。 她没想到,玉泯之这人,为达目的,这些手段也用上了。一想到这个,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不敢(二更) 若非时间紧迫,她急着赶回来,苏瑾茹连回东陵的机会也没有。 “咳咳……” 床上的人眼皮微动,咳嗽了几声。 “云盏!”慕槿见人转醒,连忙走到床边,轻声地唤着。“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热,很热……”他没有睁眼,皱着眉头,嘴边呢喃着,“水……” 慕槿眉头紧皱着,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汤意。就连握住他的手,也传来几丝热意。 听到他嘴边断断续续说的话,她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沿着他嘴角慢慢倾斜下去。 想到齐欢所说的话,又见他如此样子,心里不由得一沉。自焚而死! 捏住杯子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 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呡下几口凉水过后,他又陷入了昏迷。意识不清,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唯一能听清的,除了水便是她的名字。 他的脸上,已不复以往的俊美,乌黑色覆住了整张脸。看起来五官立挺,给眉挺鼻,可偏偏,却连那张薄唇也成了乌黑色。 想到他的体热,慕槿很快将他衣服解去,找人寻了一些冰块包裹在白布里,再将白布裹住的冰块放入他的被子里。一个个贴着他的腿和腰间,为的便是能替他降一降温。 如此反复过后,他身体上的温度倒是没有再继续攀升了。可是,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她的心不由得更沉了几分。 他不能有事。 此刻她心底只有这一个念想。 若是以前,她与他不识,碰上这样的事,顶多一筹莫展,多烦心烦心,去找法子便罢了。 可现在,她心头多了几分不知名的沉重,担忧,以及来自心底深处的害怕。害怕失去的感觉。一步也不敢离开。 这是从未有过的。 此刻所有复杂的心情全都涌了上来,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即将失去一个最重要的人,好比多年前,那种无可奈何的心一样。 无助的,又对自己有些恼恨。 “云盏……”她嘴边喃喃这两字,眉头皱着,没有松开过,“你这样做,不知道会有多危险吗?” 她握住他发热的手,眼底流淌一丝情绪。柔和的,却又是纠结的。说真的,这些日子,有他在身边,只觉得很安心,又充实。 不论想不想见他,他都会出现在她面前。不论她愿不愿,他都在细心却又认真地替她做着事。 那种眼神,她有时候连多看一眼也不敢。因为那眼底毫无掩饰感情,多看一眼,便会多陷一分。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不想为了这些无法控制的情愫而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可是,无法控制的东西,又怎是她想控制便能控制的呢?这样好的容貌,出挑的身材,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正如二娘所说,没有一样不是惑人的。 他的真心,她并非看不到。一旦心底某一处被打开了一个孔,便会裂开一条缝,源源不断地流入那些光明。难以遮挡,也无法缝合。因为,它并不是伤口。 这样的人,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选择放手罢?能用生命去呵护自己的人,一生只有一个,也是此生之幸了。 她也不敢奢望太多。 其实,她早就在心底承认过,他的存在。不接受,只是她考虑得太多。 听过他亲口说喜欢她,可是,她却从没有承认过她是否喜欢他。这样对他,本就不公平。 慕槿眸光带了一丝希冀,还有一半的晦暗,纠结之色藏尽眼底,无法轻易抹去。 她出了门,又进门,拿了许多药材反复尝试。可是,效用却都不大。不知不觉,一日已经过去。 “云盏,我试了很多法子,可是现在到你这里,却好像什么都不管用了。”慕槿语气间透着几丝低郁,“我这一身医术,却拿你这毒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看,待你醒来过后,我的这些东西,还不如都废了的好。” 说着,他的眉头轻动了动。 “我再去想想法子,一定能研制出解毒的东西的。”慕槿眸光一沉,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过,替他喂了一杯水,盖好被子,叫人进来伺候着,她又转身出去了。 她的屋里,摆了许多药材,凌乱了一地。正如她此刻的心一样,乱糟糟地一团。只想着该怎么弄这些罕见的药,才能压制一下他体内的毒素。 如此过了两日,外面也没人敢来打扰她。即便这里不是她的地盘,那些人却都很有眼色。 两日不眠,身体虽有些疲惫,但是她缺一点儿也不想休息。不是翻弄药材便是查阅医术,房里时不时地传出声响。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累似的,只能用这样的法子麻痹自己。 梦里的人(一更) 吱呀一声,门外吹进一股冷风。将她正要瞌下的眼皮子撑开,目光有些疲色地看向外面。一抹身影背着月光进来。 寅时,再隔一个时辰,外面便会天亮了。这已是第三日的开始,让她突然涌上的困意一下子消失殆尽。 旁边点着一盏油灯,而她正在翻看医书。桌上摆着一堆凌乱的药材,而她的脑袋就埋入其中。 素和怜玉开门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倦意深深令人心疼的样子。目光专注在医术上,进来何人也没有过多关心。 他知道这两日她在忙什么,所以再想同她说点什么,他也不敢轻易前来找她。 只是,他睡不着。 所以便来了此处,见她房里还亮着灯,就轻轻推门而入了。见到她这副模样,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见女子仍未抬头,也未出声,他迈步轻缓走了过去,按住她正要翻动下一页的手腕。垂眼静静地看着她。 “慕儿,时辰不早了,先休息一会儿罢。”他的声音低润,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慕槿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他,眸子静静的,既黑又沉,仿佛定住了一般,没有多余的转动。 “素和,我的时间,不多了。”她浅淡地说了一句,语气莫名有些伤郁和无助。“你先去歇息罢。” 三日已过了两日,她现在都没来得及去他放房里查探他的状况。想到这个,她的心没由来地一紧。 “慕儿。”素和怜玉听她如此说,眉眼间划过一丝黯淡,转瞬即逝。在她身旁坐下,从她手里拿过书,放到一旁,“你心里,有他,是么?” 鼻尖传入丝丝药味,比以往吃过的一些药味道还要难闻。她却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一想到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平和已久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被牵动起来。手腕上的红绳显现在眼底,掩饰了一抹悲戚。 慕槿淡淡蹙着眉,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有或没有,她心底再清楚不过。 “慕儿,忙碌容易出错。几日不休息,身体也会吃不消。”素和怜玉目光和缓地看向她,语气温缓地说,“你可以救他的。” 她目光慢慢对上他的眼,眼底流淌一丝希冀。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心里慢慢升起一股希望来。 “我可以的。” 她淡而坚定地说。 可眼底的疲色却是无法遮掩。 “你累了,先睡一觉。或许,待你醒了,便一切都有法子了。”素和怜玉轻扶住她的肩,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她的心也需要静一静。 伴随着心底突然的安稳和身上涌起来的困意,听到这轻缓柔和的声音,她不知不觉中便闭上了眼。没有一丝防备和抵触,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的目光温和却又有几分黯色,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怕的,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可即便知道,他也不能做什么。 低眼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仿佛被什么保护着,却又束缚着一样。心甘情愿,也无法抽身。 平生第一次,这样舍不得一个人。 也是如此,挂念着一个人。只要一想到她,似乎什么都变好了。 目光慢慢移向她的脸,握着她瘦弱的肩,脑海里不禁回想起,被带走的那几日。玉泯之同他说过的话。 他自小便在天圣,生于侯府。又如何,能与东陵有所干联呢?他记得所有的事,也没有忘记什么。这些蛊惑,于他又有何意义呢? 难不成,他是十恶不赦的那个人么? 说不定,快了罢。 窗外的夜色寂寂,更鼓已过。 慕槿闭着眼,睡得很熟。 好像,她还做了一个梦。 同以往一样,都不是风平浪静。却又似在暗示着她什么。分明知道是梦而已,却怎么也出不来。 她立在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前,左边是万里无云,右边是狂风大作。这是一场平静对峙着一场动荡。 这是边境。 一晃眼,她又坐上了一辆马车。走上了左边那块万里无云,风平浪静之地。 忽地,远处一道惊雷响起。 正劈向一处草丛。 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我过去看看。” 说着,她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草丛里,一个白衣人身形狼狈,白衣上染了血,还破了好些口子。应该是从上面那座山头摔下来的。 她拂开旁边的草,将这个人的身子翻过来。确实如她所想那样,一张清俊的脸,此刻被污血覆盖着,隐约能辨清这张面容底子如何。 探了探鼻息,还有口气。想了想,准备扶他起来,耳畔却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我回来了。” 她身子一怔。 目光看向那张脸。 原本俊俏的脸庞,污血尽退。转而变成了一张恐怖且嘴角噙着几丝诡异的笑脸,目光阴狠,笑看着她,嘴里重复着几字,“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似乎以前梦里那到浑厚古老的声音,一下子成了这道年轻诡异的声音。污血的白衣干干净净,白纱遮面,活生生的一个人。 吓得她将扶住的人推开,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想要离开。 可是周围的万里无云,却仿若注入了厚重压抑的乌黑一般,好好的一切,都成了狂风怒号。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再回头,人却已不见。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变化的风云,慢慢地,一点点地摧毁着这里的一切。 素和怜玉被惊醒,抬眼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片明媚,安静无声。 怎么会…… 他揉了揉眉心,清润的眼底划过一丝不解。原本以为没什么,却没想到还是被那个人的话给影响了。 梦里,他怎么会,一下子换了一身与玉筹一模一样的穿着呢? 心里惊怔难平,低头看了看女子熟睡的容颜。他心底犹豫片刻,却还是不忍心打扰她。 解了衣衫,覆在她身上。然后起身,慢慢走了出去。落叶坠地,恍若不觉。 慕槿皱着,看着眼前天翻地覆的一切。心里难以置信。分明虚幻,却让她觉得那样真实。躲避着里面正在毁坏的天昏地暗。 忽而,耳畔传来一声低缓的声音,仿若钟声一般,荡气回肠,连绵缱绻,“阿槿……” 睁眼,眼前是一叠书, 被她翻乱后,还没有合上的书。 外面传来淡淡的光线,带了几丝昏黄。淡蓝色的辉光正缓缓泄下,不知道,还以为天又快黑了呢。 这么快,便天亮了么? 她起身,不顾脖子上的酸涩,打开了门。看到天边挂着的一抹残阳,以及那一半正要覆下的暗蓝,怔了怔神。 没有晨曦之时,那抹清凉的风影,反倒余下了夕照过后的温凉。 这是天亮了,还是真如她所想…… 已经从寅时睡到申时,睡了一天了! 被这个念头一惊,她心头一沉。 看了看院子的方向,不待多想,很快便去了熟悉的一处屋子。外面站了几个人,素和怜玉,殷非翎几人。 几个人见她来了,齐齐抿唇不语。 想说什么,却又没能开口。 “慕儿——” “慕小姐——” 慕槿将几人神色收尽眼底。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她的心,似乎如压了千斤铁一般,更沉了。没有犹豫,也不待人多说一句,很快推门而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到那张床前。 却见到一抹陌生的身影。 “你,是谁?” 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一皱。 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出去。”那道声音苍劲有力,明显听出其中不悦,“老夫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吗?滚!” 不值得(二更) 慕槿皱眉,此刻却没有计较这些。目光落在床上,被挡住的一抹人影身上。 她现在担心的,是他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日。 可她却现在才醒来,医书没有查完,药材还没有试炼完毕。人却是等不得的。 若是如此,她宁愿…… 想了想,她还是压下心底那股紧张,“你,可以救他?” 她不关心其他,只想知道,这个叫她滚出去的人,到底可不可以救人。 方长进来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想了许多,所有的困惑都化为了担忧害怕不安。连指尖都是颤抖的,脚也有些发软。 她很害怕,进来的见到的会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她不能否认,他在她心底,占据脚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那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所以,她现在很担忧,若不是她…… 兴许,还能有机会……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每一次,做到重复的那个梦,不论她身处何地,有多想醒来,总会被牵制住,仿佛浑身被缠上了藤蔓一般,无法离开。 换作以往,有着这样重要和放不下的事,定会不过半刻仲时间便醒来了。可是…… 那人闻言,不悦地转头看向她,眸子却是一怔,神色有片刻缓和,“是你?” 但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您,认识我?”慕槿见他看着她,皱眉问,“您这是在,救人?” 她更在意后面那个问题。 想到这个,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希望。 那人胡子一吹,似是很不高兴别人问他这些的问题,甩袖冷哼一声,“老夫掐指一算,便算出,他这次会成这副鬼样子,又是为了你。如此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他还当宝贝一样地挂念着做什么!” 被他一番话弄得有些疑惑。 可见他如此镇定的样子,心里却稍微安下了几分,“您真的可以救他?他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为了我。您要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您可以救他!” 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坚定,郑重道。 能在此刻出现在这里,比她还能面不改色,胸有成竹的人。短短几句话下来,即便她猜不出来他的身份,也心知他一定是有法子的。 那人一派仙风道骨,白袍干净,头发到胡子皆是一抹白。皱纹多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偏偏那目光却是浑亮而沉着的。 还透着几分睿智。 听她这么说,他眼睛不由眯了眯,打量了她一番,脸色依旧板着不好看。冷哼一声,他才开口,“条件,待出去了再找你谈,现在给我离开,站这儿碍眼死了。没老夫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说着,不耐地挥了挥袖赶人。 慕槿抿了抿唇,心底仍旧有些不放心,“您真能治好他?完好无损?” 再如何,她没见过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毕竟,此刻需要救的人,不是以往她出手便能治好的病人。而是,她心头放心不下,还很牵挂,喜欢着的人。 不能有丝毫差错。 若是可以,她想留下来…… “要是老夫不行,那你来救?你以为中毒和吃糖一样,闹着玩儿的,化了就没了?”那人不悦别人质疑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算了,待会儿再问。最后一次提醒,再不出去,这人,你也别想再见到了!” 他很没耐心。 早八百年前就用光了。 慕槿见他如此,也只好暂且信他,目光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那人眉头皱了皱,看着出去的身影,嘴里嘀咕了一句,却不知道说了什么。转身又看了看床上黑成一块炭的人。 暗骂一句造孽。 将门关上,她转了身这才看到外面立着的几个人还没走。眉头轻皱,问,“里面这个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阮庄主不知晓吗?” 最重要的,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救人。 “你进去之时我们就想告诉你的。”殷非翎神色也有些无奈,这确实不能怪他,“原本这人来的时候我们便想去叫你,可你睡着了,便想等你醒了再同你解释。” “他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就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谁也不让进去打扰。还让我们在外边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你看,你这么担心里面的人,还不是照样被他赶出来了?” “我觉着,这个凶巴巴的老头子不会对里面那个人有什么图谋不轨吧!好歹命也在鬼门关徘徊了,这个人看起来也没那么蠢。” 他自顾说着。 慕槿淡淡蹙着眉,偏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心底的担忧和不安还是没能散去。 只希望,他真的有办法。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将人救下来,她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忍着(一更) 天色渐晚,暗蓝色的光渐渐升起。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人出来,这……”殷非翎皱眉抵在门外,心底也渐渐生出一抹不详的预感。可一接收到女子那始终未平缓下去的眼神,他立刻打住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好找点别的话题。 “那个冷夫人被人带走了,阮庄主那里怎么交待?还有那个小孩儿。”他皱眉问,“现在消息没有传回京城,我们也没有想到应对的法子。这个时候,若是那个人再杀个回马枪,我们不先应付一下?”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也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一个人,没想到,还真是他们族里那个人。 好端端,怎么会…… 以前也并有传言,说他会什么毒啊? 慕槿皱眉,无心理会这些事。 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走到靠得最近的地方等着。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天色,还有未出来的人,她的心不免又沉了几分。 很想敲门进去。 可是却又忍住了。 一副神情清冷得与以往不同,还带了几丝难以纾解的忧绪。依旧静雅,却多了几丝萦绕不散的愁虑。 素和怜玉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很多话想说,却在看到她皱郁的眉头之时,全都没入了心底。 很早之时,他便有所察觉。对于那冷漠至极,与她有着一纸婚约的宁安王,他没有半分担忧。 因为从她的眼睛里便可以看出,她对宁安王没有一丝心悦之意,心动之情。可是,对于里面如今生死未卜的那个人,他却无法确定了。 看到她担忧不已的眼眸下,藏着几丝波动。虽然没有听她亲口承认,可是,他却已经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立了许久,他还是走了过去。 殷非翎与殷非情对视一眼后,也立在一边没有说话。她将人拉远了一些,看着房门前的两人,问,“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慕小姐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她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责怪。 “什么身份?你不是知道了吗?国公府大小姐,当朝郡主,宁安王未婚妻!”殷非翎皱眉看着她。这一说,还真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多身份。 只是方才他说的话,没有人理他。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没了?”殷非情奇怪地看着他。 “没啊。姐,难不成你认为我会骗你不成?还是,你怀疑她有其他身份?其实这个事,我以前也有过怀疑的。”殷非翎突然抿起唇来,神色认真又凝重,“姐,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子。不论她做了什么,我们也不要轻易怀疑。虽然有时候她确实无情了点儿,但还是很讲道义的。” 殷非情不想和他说话了。 不过,细细一想,却也能想到。慕槿并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这个弟弟。反而在她面前袒露了出来。可见她并未对自己有隐瞒的意思。只是现在她正为人担忧,也不好前去扰她心烦。 “你先管好自己。待人醒了,等慕小姐将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再细细作打算。”殷非情转眸看向他,眼里带了一丝为姐的气势,“至少,你我在这里姑且能平安一段时日。” “嗯,还用你说?”殷非翎白她一眼。 这个时候出去,不是送死吗? “现在这情况,我先饶你一命,如今我们不能给他们添半分麻烦。”殷非情见他如此目无规矩,忍住了心里的火气,回给他一个白眼,“行了,你仔细看看。你口中的那位世子,与我们族里那个人,究竟相似不相似?” 她将人扯过来,指向那抹身影。 其实她想说到底有多像。 殷非翎点头,“像!那日我还问过你,可惜你早就醉过去了。只是,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抓走他的那个人与他长得相似,恐怕可能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这玉筹好好的安稳了那么多年,他的毒怎么来的?他带走人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他还走上了什么邪魔歪道?” 想了想,便觉有这个可能。 “哎,姐!”他拍了拍脑袋,“我想到一件事儿!就关于我们族里那件事,好像那个女人也挺感兴趣的。” “什么事?”殷非情皱眉看向他,心想着这个一向好玩闹虽不愚笨但也不聪明的弟弟开窍了? “就那个玉筹,当年那场火不是没有烧起来吗?后来听说,撺掇那几个长老烧了族西的人不是死了吗?就连那几个长老也莫名其妙失踪了。”他小声地说。“我就觉得这事儿奇怪,明明死的都死了,失踪的都失踪了,偏偏还没有人追究。连仇家是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 他见殷非情皱眉,显然也想起了此事。 “我记得,当年从族西上来的,不止玉筹一人。”她看他一眼道,“还有一个人,如今做了族里的管事。掌管着几位长老的文案,以及各大小事务的安排。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他以前的身份了。” “族里的纷争,他也难逃其疚。所说是他想要报复,当年族西并未有丝毫死伤,那把火也没有放。他这么做,莫不是想当族长不成?”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不可能,还有几位心思不正的小人,互相牵制着,他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成为幕后主使。” 殷非翎点头,很是认同。 “这次回呢,是要回去的啦。不过我们得偷偷地回去,查一查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在搞鬼,到底是谁在背后布置了这一切。我们的爹娘,可不能白受冤枉!”说到这个,他的眼里迸发出一道光。“姐,你说呢?” 这个小子,现在倒是想到回去了。 “过几日再说罢。”殷非情将目光投向那处,那抹背影有些难以言喻的熟悉,“我们如今被人追着跑,还没有这个功夫倒回去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安份点儿,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见他没有平日里那样不听话,她自然也是心平气和。两人聊了一会儿,才又陪着几人等在这里。 其间阮云飞带着阮云城来过一次。只是,向来说话不留情的阮云城,还是什么都敢说。只不过没有多回应他罢了。 两人待了一会儿,对里面人的情况过问了一番,与下人吩咐几句之后才离开。 “慕儿,我来的时候,并未看到进去之人是谁。”素和怜玉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屈着双膝,将脑袋搁在膝盖上,心事重重,“不过,既然进去了,想必也是识得他的人,不会害他的。天凉了,你先将衣服披着罢。” 他取下身上的披风,想要替她披上。 慕槿头也未抬,只拿了手挡住,让他不必这么做,“素和,你先去休息罢。我要在这里守着,只有半个时辰了。” 再过半个时辰,子时便到了。 这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陪你。”他见她不肯,便在这里陪她一起等。两人皆不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抬眼看着天边那抹月色,银白色的光洒落在地面,照着人影重重。稀疏摇曳的树影,重叠着人影,互相掩映着。 月儿弯弯的,徐徐升入了夜空的最高处。拨开眼前的团团云雾,似乎更为清晰了一些。不知不觉,手脚都已冰凉。 可里面,仍是半分动静也无。 殷非翎冷得在原地直搓手抖脚,却见自家姐像没事人一样,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姐,你,不冷啊?” “冷。” “那你——” “少说话,忍着。” 想再说什么,还是给憋了回去。 终于,月色升到了最高处。 房门传来吱呀一声。 离开他(二更) 慕槿抬头起身,便见从房里走出一抹白袍人。白发白胡子,一张脸既刻薄又仙风道骨。 来来回回,总结只有几字。 不好惹。 不过不论是什么,此刻他出来,对于慕槿来说,便是福音。她连忙上前,问,“前辈,他怎么样了?” 想了想,她唤了个合适的称呼。 “道人?”素和怜玉见到人,眼里也有几分惊讶,没想到,是他来了。 那人出来便被几人围着,眉头一皱,却没有不耐烦。拂了拂袍子,高深地说,“人没事了。这个时辰了,让他好生休息,谁也不可进去打扰。” 说着,看了身旁的两人一眼。 目光在素和怜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一袭黑衣墨发的女子,道,“你跟我来。” 慕槿听到他说人没事了,心底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向里面看了一眼,很想进去看看他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没事了,可见人离开,却还是怀揣着思绪,跟着人走了。 一路上,她也在思索这个人的身份。以及,他为何能有这般能力,会去救云盏。 无人之处,前方人影停了下来。 银色的月光洒落,脸上清冷自持。 “前辈找我过来,是有什么想说的吗?”见人停下,她也停住了脚步,抬眼问。 想到他救了人,所以心底是十分感激的。尽管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对她的不待见。 兴许是她今日不顾礼仪冲了进去,所以才惹得他不大高兴。思索了一会儿,她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我也是一时心急,出于担忧,不知前辈在房里。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条件。”他简明扼要地掷出两字。 她说过,只要他救了人,她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慕槿也记得,“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想要什么条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他一身气派,不像是会索要钱财的样子。一时也想不出他的条件是什么。 那人回过身来,白须一动,目光扫了她一眼,又收回,“离开他。” 想着,他说出了这几个字。 慕槿皱眉问,“前辈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后,你不可待在他身边。不论你与谁在一起,只要不是他,都随你。”他见她疑惑,又看了她一眼,睿智的眼里闪过一抹光,解释了一番,“我不想我徒弟的命,三番五次地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他不惜命,那是他执迷不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拿命做赌注。这番苦心,还望奉安公主能切身体会。” 语气里,含了几分笃定。 慕槿被他突然说的一番话惊怔了几分,眼前这个人,是云盏那位师父?很少露面,常年居于灵山的那位隐世道人? 可是,方才他说的…… 抬眼看着他一张淡然却又冷着几字脸,白须飘飘,不像是玩笑,是认真的。 “前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三番五次,命做赌注?”她将这句话牢牢立在心里,却十分不解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心里也很清楚,此刻他说的是谁。 可是,自打相识以来,云盏救了她一次没错。今日,是她见他伤得最重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但他的师父所说,好像并非这么回事。 莫非,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等等,他方才,叫她奉安? 他知道她的身份? 心里将他的事快速想了一遍,似乎也能明白了。他的占卜之术,比任何人都要老道,算出她的身份,她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只是,为何要让她……离开? “你不知道?”道士皱眉,目光落在她身上,白胡子被风吹了起来,忽而又明白过来,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那臭小子,也对,他的性子,怎么会说出来呢?” 想了想,却又觉得很是无奈。 “前辈可否道明一些?”慕槿见他自言自语,却又很是了然的样子。“他做了什么?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有前辈,为何要让我……离开?” 说到这个,她的心底有些疑惑,可是,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为何他偏要提出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要求。 若是以前,他提出这样的条件,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的心,也不复以往那般平静无波了。真要她离开,那她……还能毫不迟疑地答应吗? 应该是不能了。 只是,她觉得,这其中并没有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隐隐有种感觉,这些东西她不想知道,但是却是她必须得知道的。 他的师父显然很清楚这些事,而她似乎除了知晓他便是七年前那个人,知道他是谁,找过她,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以外。很多事,他都没有同她说过。 因为她并不想去过问那些别人不想说的秘密。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番话,带了几分缥缈,却又十分无奈,“那我便讲一个故事好了。听明白了,就自己斟酌一二,早做决断。” 这些事(一更) 慕槿凝着眉,心里只觉得疑惑。云盏的师父,与他相处过许多年之人,对自己弟子应当很是了解的。 这么多年,自然也清楚云盏做了多少事。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很多东西都与自己有关。 正想着,耳边便传来那道浑厚却又缥缈的声音,“曾经,有个少年,性格顽劣,武功高强,放纵不羁。授了师傅的命令下山助人,帮助一国打仗。与他对战的乃是一名女子,他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戴了面具,在征战期间,从不以真面目面视人。” 慕槿抿唇不语。 “后来,心气高傲的他,竟和那女子打成了平手。年少人呐,总有不甘心,一心想要胜。所以那女子自此便被他盯上了,缠着人家不放。” “故意受伤让那个女子去救他,故意毁了别人送给她的礼物。三更半夜还要偷偷去她屋里窥探,想看她会做些什么。嘴里却说着打探军情,不深入敌营不知敌方深浅。” 这些事,听起来很耳熟。 “但那个时候他毁的是何止是心上人送予她的礼物,而是她最心爱的花。一大片一大片的,漫山遍野。都被他一夜之间全烧了,烧不尽的根,也被他叫人连根拔起了。呵,真是一个疯子啊。那女子却不知是何人所谓,到死都不知道。” 慕槿目光凝视着他,也在回忆着。 “其实,这事还有后来。”他继续说, “后来?”她问。 心里有片刻思恸。 她知道的,只有前半部分,难道,这事还有后半部分吗?若让她想,此刻也想不出来,这事儿的结局是什么。 其实,她早就消气了。 “后来啊,那女子死了,被人赐酒毒死的。被人背叛围困,赐了一杯毒酒。你可知道,这件事于他来说,是如何的打击吗?” 她不知道。 “那少年人远在他国,接到消息过后马不停蹄赶去救她。那一刻,他心里只有她的生死,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可是,却因为一些原因,他没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甚至是连她的国家最外面的一所城池也没能赶到。” 这道声音变得有些感叹。 却又含着几分无可奈何。 “自那女子死后,那少年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妖孽,变得更加无情。若用这些形容,倒还是轻了。那个时候,他时而寡言少语,性情乖僻。时而冷漠深沉,时而胆大妄为,把所有的一切都埋在了心底。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甚至于他笑的时候,都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雷厉风行,坐上了很高的位置,无人敢得罪。”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女子而已。 慕槿听着,心底被莫名一扯。似乎哪里空了一部分,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填满。 心里渐渐有几分清明。 “从此以后,他的后院便多了一片花圃,里面种满了他曾经毁去的,那女子最爱的花。 每年,那片花圃下,都会埋下一坛他亲手酿的酒,如今七年过去,酒也有七坛了。” “也不止他的后院才有,你去见过没有,那块山脚下,鲜艳得晃眼的花儿啊,才是他用了七年时间,还给那个女子的九天十地。一人之重,全天下人之轻,也不过如此了。” 慕槿心里已明了。 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酸,却又好似压上了一块东西,无法释怀。 她已经亲眼见过了。 原以为,那只是他准备了几月的东西,为了让她开心,特意挑了晚上的时间去赏景,送给她那一片火红又妖娆的美丽。 却没想到,早在七年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不为别的,只为当初的嫉妒与冲动,只为那时她的伤心气郁。只为那时候的年少轻狂。 一时间,她心底变得复杂起来。 不知道说什么。 “他种的什么花?酿的什么酒?”她问出这话,只想要一个答案,声音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花名为清明篱,也叫沐槿。这酒名为香思,意为香思无穷酒。”看了人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他还从不让人碰,以前有个人偷喝了一口,这第二口还没喝下去就被他发现,打了出来。自此,书院的课业比平日多了好几倍,三年过去,至今没有一次合格过。” “三十里的沙地,徒步负她前行。十指挖掘的孤坟,泪染成血。那个样子,至今回想起来也难以忘却啊。简直是触目惊心!”他目光闪烁,似是觉得无比忧心,“七年时间,争得那位高权重,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替她夺回属于她的东西,覆灭所谓的叛党,血祭一人亡灵。” “她如今回来,必定要亲自报其血恨。而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要做的事,便成为如今他想要去做的事。即便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前面危险重重,又岂是他三番五次不顾性命就能轻易换来的?” 话落,周遭一切安静了下来。 静得更沉静。 慕槿只觉,头顶有一片风,凉凉的,一下子毫不留情地灌入了她的心底。堵着心口,喉咙,硬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分明什么都没发生,却好似经历的百转千回一般,凉瑟得心底阵阵发凉。好想咳嗽一声,将所有的一切都咳嗽出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许久,她才勉强撑起几分镇定,轻问,“若我坚持现在要做的事,不论如何,他都会插手。甚至是有朝一日,他会为了我要做的,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么?” “或许,更狠也说不定呢?那样不顾一切的性子,只有让他彻底死了心,恐才会明白啊。”道人胡子颤了颤,眼里都是对他的担忧,“你若想得通透明白,便做好决断罢。我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早早便断送了自己的一切。” 这一刻,慕槿脑海里只有几零星个片刻划过。寒风呼啸的战场上,两军对峙。 一人持着刀戟,坐在高大的烈马上,身后是数万士兵。对面,一人身穿盔甲,面带银具,清冷之中添了几分桀骜不驯,狂狷冷冽。 这样的眼神,本该就是桀骜不羁的性子。蛰伏七年,坐上这所谓的天圣云相位子,高深莫测,运筹帷幄,都只是为了她? 替她复仇而复仇,做她要做的事, 这样的话,她会信吗?她该信吗? 她不愿去信,却由不得她不信。 这个人是他的师父,一心一意为了他着想,骗她又有何意义呢?可是,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是差点就没命,为什么却一点儿也不肯告诉她呢? 她往前一步,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会替她挡了。若知道前方险恶,却还不管不顾地陪她一起堕入地狱,这是她想要看到的吗? 她不想! 三十里,怪不得,她能平安出了那块地,醒来两人便回到了山洞里。她自认为救了他,却没想到,是他先一步救了她而已。 本以为他玩世不恭,是个十足十地痞无赖。在她那里做尽了坏事便人为这是个讨人厌的人。可到今日,她才知晓。不是他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狂妄自大看似漫不经心。只是他为自己做了所有的一切,却不说。 不问他值得不值得,是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应该。她不可能明知道要走向哪里,却还偏要带着人一起进去。 她不能! 脑海里,满是想象着他三十里前行的样子,十指血染坟头,醉酒悲痛的样子。光是想着,便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亲自经历过的人? 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为什么她回来过后,发觉这人转了性子却觉得理所当然?为什么,他从七年前便和她有所交集? 若是知晓七年后,那个让她讨厌憎恨的人是如今这样,她宁愿从来没有见过他! 这样,他不会为了自己受伤,更不会…… 愿意不管用(二更) “虽然你们缘分不浅,但你未必适合他。我只此一个条件,若你心里有过他半分存在,真心为他着想,想明白了,就莫要食言的好。不管你用任何办法。”他白色道袍一挥,眸光里带了几分若有所思看着她。 言尽于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剩下的,便看她自己的了。虽然有违天理,但他这也是为了两个人好。 世事无常,总有难料之处。当断不断,必受其惑。该放不放,必受其累。没错,也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只愿那个小子能醒一醒。 别再执迷不悟了。 当年那副样子,至今想起,仍旧心有余悸,放心不下啊。也只怕,没那么容易。 凉风一拂,胡子被吹得左右飘摇。莫名有几分滑稽之意。恶人呐,还是他来做好了。 追究起来,怪谁也无意义。 慕槿目光微垂,心头很是沉重。 分明暗蓝的夜色,此刻在她眼中,也没有半分淡凉之意。入目而来的,却是无际的黑暗。 他说的自己何尝不明白?又何尝没有道理呢?只是,为何要她做决定,却是那样的难受呢? 一时间,过去的事都朝着脑子里蜂拥而至。一遍又一遍地充斥在身心之处,压抑又酸涩。 这样深重的喜欢,她何德何能? 过去带给她的,不仅只有伤痛,还有快乐。可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都归于了一人。 难道要让他为了自己,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没了分寸,丢了镇定吗?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他为了她死在她的面前,她才会甘心罢休放手吗? 他那样一个人,不该为了她如此。以前,现在,以后,都不该为她,也不要再为她而活了。 她缓了缓心神,看着屋子里淡淡的灯火,压住鼻尖的酸涩心中一点点蔓延的五味杂陈,走了进去。 今日他替她挡的,是玉筹的毒。若是日后,他再继续留在她身边,就算千军万马他也可以挡,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走近床边,他的脸上,依旧有淡淡的黑色。却掩饰不住那本来的俊美模样。 借着淡黄的烛火,帐影摇曳。多了几股不知名的郁色。他皱着眉头,似乎体内毒素排进过后,仍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坐下,看着近在咫尺,安静无比的睡颜。似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没有不正经,也没有厚着脸皮那副勾人的神情。多了点什么,也少了点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其实,在以前,我是真的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这样的人。放着军营五万士兵不管,有事没事,总要到我的营里挑事。”慕槿目光微低,仔细检查了一番他身上,确认再没别的伤势过后,才又看着他的脸,心里渐渐涌起一股情绪来。 男子静静地睡着,似是觉察到什么,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了几分。 “你不论去到哪里,都绝不是一个平庸之辈。去了哪个地方,言论也会绕着你转。”慕槿说着,眼里泛着一丝怀念,“光芒万丈都是属于你的。所以,像那样黑暗的地方,一旦进去了,连出来的机会也没有了。你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像以前一样,自在潇洒,该多好?” 想着想着,眼底的光芒渐渐变得晦暗。 “烧毁了那些花的人是你,最后赔给我的人,也是你。兜兜转转,送它们给我的人,不还是你么?”慕槿勾唇,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抬手替他拂开了额角的发丝,“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狂妄霸道,人人闻之而惧怯,还执拗情深至此的傻子?” 虽然骂人,却一点儿也听不出谩骂之意。 床上的人没醒过来,但这话却似乎被他听进了耳朵里。刚平缓过来的眉头,又轻微地皱了起来。 这样的变化,自然也被她收尽了眼底。 拿了十指,轻按在他的眉深处,轻哼一声,“说你傻,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承认。什么也不说,就打算瞒着我一辈子吗?你就是一个狂妄的傻子,无赖的傻子,还固执又偏执的傻子!” “傻了七年,也该够了。以后,便不要再为谁犯傻了。” “你这样受万千女子青睐之人,世上比我好的人,多如牛毛。真心为你好的人,也大有人在。要是选了我,你吃的亏就大发了。” “日后,我若做完了自己的事。若能有平安归来那一日,一定要做的事,便是看着你安稳地幸福。” 她这辈子不可能了。 可能上一世,让她过了那么久的安逸日子,这一世,便要将她所得的都连本带利地收回去罢。 她的手,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将他的脸深深印在脑海中。不可能会忘了。 “你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你愿不愿意。可我觉得,那样不值得。你愿意与否,都不管用了。” 谢谢你 此刻她的心里除却愧疚感动之外,还有深深的压抑和难以平复的心绪。眼眸下,各种复杂的情绪郁结,难以承受真相后带来的那股沉重。 或许,她只有彻底地让他死心放弃,才能让他不必留在她身边,为她挡去一切荆棘与困难。她的仇恨,不希望建立在他付出的代价之上。 “谢谢你,云盏。”慕槿勾唇淡淡一笑,注视着他的面容,一瞬间有些恍惚,“你让我知道,在我死后,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将我放在心底,从未遗忘。你也教会了我,认清自己的心。过去的人,终成过去。现在只需要珍惜眼前,那个曾经珍视着我却没有表露的傻子。” 那个不可一世,分明可以狂妄不敛之人,却放下了轻狂桀骜。愿意走下那块清静之地,拾起染血的屠刀,为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一旦知晓了事实,她便永远也不可能装作不知。她不知道的是,该如何去面对他。十里花开,绵延在灵山脚下的那片寒木春华,早已印在了她的心底,纵是日后再美再艳的花,也入不了她的眼,她的心。 似乎,鼻间已经闻到那尘封在花根之下,浓郁而醇厚的酒香。无穷相思,香思无穷。这份情,已经重到,她一去想,都觉得压抑苦痛。 更多的,是欲弥补却不敢再深爱的心。怕再多看一点,便多念一分。多念一点,便越发不可自拔。 “要放下你,很难。可是,比起这个,去骗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更难以接受。”她的目光流转在他的脸庞上的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谢谢你,云盏。希望你不要怪我。以后,你要好好地幸福下去,对我来说便够了。” 那双眸子,似有很多话要说。看着床上的人又皱起了眉头,似乎对外界的事有所感应一般,未睁眼也能看出其不悦之色。 慕槿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不过都渐渐归为了平静。抬手替他抚平着眉心,一遍又一遍,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不舍过。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缓缓低头,轻吻着他的额头,小心又轻盈地,怕弄醒了他。然后是那一张绯薄的唇,冰凉的却又很柔软。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原来,主动偷吻着一个人,是如此地紧张却又忍不住窃喜。 良久,她收回目光。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薄唇,若有所思。最后不带一丝迟疑,转了身出去。 夜里的风,很凉。 凉到了心底,似乎能冻成一块冰。 她抬头看了看已晚的月色,心头泛起一股苦涩,莫名觉得有几分哀伤充斥在心间。压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原来,爱一个人却又不得不放手的滋味是这样的。明知道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磨难,却难以抑制心底的悸动。既难受又无法诉说,将人埋在心头,就怕哪一日被发现了。 “慕儿。”身旁,响起一道温缓的声音。 混合着夜色,这道低雅的声音也带来几分凉意。似乎这才是它该有的样子,又或许,这是被掩藏过后的本性。不论是什么,她今夜也没多的心思去注意了。 看着女子偏头看着他,一双清眸,带了几丝难以为外人道的忧凉。他的眉头淡淡地轻蹙着,随即却又松缓了许多。 “你这是要去哪里?”见到她从那个院子里出来,脸上还是这样一副神情,不得不让他多想些什么。 同时,心底还隐有着担忧。 “这么晚了,素和不去休息么?”她敛了几丝情绪,平复过心里的翻涌之后,才抬眼看向他。 素和怜玉一袭素衣,从暗影处缓缓走出。月光铎在他的半张脸上,一半清尘若谪仙,一半堕狱如恶神。 这么看着,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一种奇怪的感觉布满心头,生生叫人恍惚三分, 仅一眼,便看得她不由怔然了片刻。 这个时候他还没去休息,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方才有一瞬间的陌生之感却是无法挥散尽心底的。 “见你与道人说话费了些许时辰。我睡不着,便在这里等着你。若慕儿觉得烦郁,不如说出来,或者散一散心便好了。”他双目温和地看着她,心底有几分猜测,却又不想再下意识地多想。“道人与你说了什么,让慕儿一出来便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他怕思虑得越多,倒最后,那不满意的答案便会真切实在地刻入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所有的问,也只是带着几分试探,不敢深问。 “我没事。只是觉得,道人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这些日子,回京过后发生的一些事,感觉便像是梦一般。”她颇有几分感叹道。 她走了(一更已修接194章) 这几字,砸在他的心里,让他不由怔住了神。浓密的雨飘打在四周,似乎在告诉他,方才所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王爷,送我回去可好?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他脑海,让他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脸上的神色,也有几丝动容,惊喜与惊讶浮现在心头,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淡淡的几字,无所谓了一般,分明清浅无比,却仿佛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心底。借着细雨,透过那张浅雅带清冷的脸,似乎看到了她的心,压抑着什么,却又致命地吸引着他。 心底传来一个声音,他算是没救了。但没救也无所谓。这样想着,还不待他开口,身体已先一步走上前去,手中拿着一把伞,冰冷的目光和缓地看向那个女子。 “好。” 他的声音虽然冷漠,可是此刻却多了几分紧张与颤意。害怕她一个反悔便拒绝了。 慕槿垂眸,神色淡淡地看向他,点了点头。目光又不经意地瞥向不远处,一袭褚色长袍之人,身旁的人替他打着伞,神情平淡,眼底却隐含着几丝冷意。 仿佛在说,你敢和他走试试看! 她眼眸微烁,心里平复了一番,面上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低眸看向石阶下一袭紫衣敛华之人,面容冷峻,但多了几丝柔和。 宁安王握着伞把的手略不自在地转动着,一手负在身后,轻轻摩挲着。神色虽镇定,可心里无疑是紧张期待又煎熬的。 直到看着那个青衣静雅的女子一步步从石阶上走下,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浅。可于他来说,就好像有走很漫长的一段路似的,连刮刑凌迟也比不过这样的漫长。 “有劳王爷了。”她的语气淡淡,面上没有丝毫便是,可是却令他心神一漾。 这是他听过最不敢置信的话。 鼻间传来丝丝轻浅的香,渐渐唤回了他的心神。偏过头,女子已在他身侧。几乎毫不犹豫地,他将伞顶在她头上,向她身侧倾斜,替她遮挡着斜飞的细雨。 她的侧颜,清眸浅墨,绯薄的唇娇嫩微抿着,垂下的眼睛仿佛铎了一层淡淡的光,让他不由看出了神。 “王爷?” 慕槿轻蹙着眉,目光落在那已经渐渐走近的人身上。他的神色幽深,一如平常。 “嗯,好。”宁安王回过神,手里撑着伞,冰唇微动,陪着她往前走着。 前方,褚色长袍之人脚步微驻,抬指轻动,挥退了身后替他撑伞之人。一个人立在雨中,看着走近的两道人影,幽凉的目光渐渐收缩。 慕槿目不斜视,清冷的目光微烁,眉头轻拧着,与宁安王并肩而行。视线里的褚色人影,越来越清晰,她抿着唇,面色淡雅镇静地向前走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袖摆下,她的五指微紧,却又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不论如何,她都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只是,这雨如此密集,他却挥退旁人是何意?就不怕病未痊愈,落下病根吗?两人距离渐近,可她心里却已挣扎纠结许久。 想了想,她敛下了眼眸,连同着思绪,踩着脚下的雨水,视而不见地走过。 头上的雨声越发地大,即便宁安王见到了眼前之人是谁,也没有丝毫停留之意,更没有过问的心思。 因为此刻,身旁的女子才是他最关心的。其余的,都不重要。包括已经进了药堂去抓药的人,更是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 雨势虽大,却有人连一丝凉意也不觉。 “爷,我们回——” “她走了?” 云盏顶着雨,寒意侵蚀着身体,从嘴里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似是不敢置信,也似理所当然。 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全变了? 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且越发地模糊。突然间,他觉得身体越发无力,这么多天未恢复的身子,此刻淋了雨,有种凉得发瑟的感觉。 “郡主定是有难言之隐。相爷不如找个机会,好好地问一问。郡主不是不问缘由便随便离去之人,相爷勿要多思乱想。”茗风立在身后,见人走远,手里的伞立刻撑了上去。 云盏身后,茗风打了一个激灵。方才郡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感觉想是要毒死他一般。难不成,是在怪他没有照顾好相爷? 要是相爷出了什么茬子,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可到底相爷和郡主这是怎么了?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可自打相爷中毒醒来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郡主和宁安王走在一起,对淋着雨使苦肉计的主子视而不见,难不成,是与宁安王旧情复燃了? 可千万别啊! 茗弋心里着急得不行,可是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主子们之间的事,他又不能过多插手。 可真是难办啊! 看着眼前被雨淋湿之人,茗弋眉头皱得紧。那个样子,他见了都心疼,郡主怎么也忍得下心呐! “爷!” 还未想完,眼前的人便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吓得他赶紧往前扑。 药堂,慕晗烟被人搀着从里面出来,抬头看了看还未小下去的雨势,眉头轻蹙。 目光看向外面,却没有看到人影。 “王爷呢?”她问。 “回夫人,王爷已经离开了。”一小厮候在此处,连忙上前禀道。 “是回府了么?”慕晗烟轻问。 若是回府,为何都不派人同她说一声呢?心里想着,那人又说道。“回夫人,王爷像是送大小姐离开了。大小姐没有带伞,王爷怕人淋了雨,便亲自送她回府了。” 慕晗烟眉头皱眉,眼底划过一丝嫉妒,“她不是在这里等人吗?没带伞,王爷借她便是了,怎么……” 怎么亲自去送了! 她心里无疑是不甘的! “夫人,并非王爷主动要送的。是大小姐开了口,让王爷相送。王爷难以拒绝,这才应了大小姐的恳求。夫人莫要多心。您看,王爷不是还将马车留给夫人了吗?可见王爷心里,还是夫人最重要的。”那人很会察言观色,见慕晗烟神色稍有不悦,便赶紧迎合解释。 慕晗烟听此,心里果然舒坦了几分。 只是,心里依旧难平慕槿主动让宁安王相送之事。那个贱人,没想到,她竟开始打起了阿桓的心思。 不行,阿桓只能是她的。她也决计不会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得逞!属于她的人,她的东西,统统都会叫人还回来! 淅淅沥沥的雨,毫无征兆地,愈发地大。 这方,两人已走过湿漉的街角。来到一座院前,青石瓦砾被雨敲打得叮咚作响,莫名清脆。 一抹青衣,泄了斯人芳华。 她的衣襟干净,没有受到雨水丝毫的侵犯。唯有几丝细雨,不知怎的,飘上了她的脸。衬得她的双眼氤氲,清美得动人心魄。 这还是两人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着。他觉得奇特,却又很美好。每一刻,都让他想去倍加珍惜。 而她安静不语的样子,仿佛与他形成了默契一般。很难得,却也很久违。 “多谢王爷相送。”慕槿见到了地方,便不再多行,偏头同他行了一礼,又抬头道,“你的衣服已湿了,快些回去罢。我就不便远送了。” 她的语气,十分有礼。客气的样子,淡淡的话语,即便有几分疏离,却依旧让他忍不住靠近。 “不用。此乃本王份内之事。若你累了,便先去休息罢。”宁安王见她少有地对他开口关心,心里有些激动紧张,最后都化为一片关切。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若再同她提起以前的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他该怎么办?(上章可以订了) 若非回到这里,兴许她也不会再遇见还有那样一个人,将她的过往记得那样清楚真切。仿佛一次次地重现一般,比她自己还要更爱她。 “嗯。从遇见你之后,我也觉着这一切都如梦一般。”素和怜玉斟酌片刻后,缓缓地说,“每一件事,慕儿做得似乎都很有把握,你有着别的女子没有镇静与沉稳。若是能一直这样,便也不错了。” 若是一直与她这样相处着,想必,再难以过去的事,做起来都会觉着轻松几分罢。只是,他所期盼的,却永远都没有永久。 “我那是不得不有把握。即便没有,到了紧要关头,我依旧得硬着头皮往前走。”慕槿勾唇自嘲一笑道,偏头看向他,似想起了什么,“玉筹将你带走,他是对你有何企图?虽然见你毫发无损,但以他这样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手中的猎物。是他想让你与他联盟,还是你的手中,有他需要的东西?” “兴许,我手里有他需要东西罢。只不过具体是何物,他也没能说个清楚明白。”素和怜玉浅声地说,“慕儿和他有仇么?我见你这般过问他的事。” 且看其神色,似乎远不止于此。 慕槿抿了抿唇,余光看着院内散出的月色光芒,脑海里划过一些线索,却又好像中断了。 “没事,你能在他手中平安无恙已是不错。他既是对你有所图,想必也不会轻易放弃。”她埋下心底的疑问,想了想,才问,“这些日子,素和应当好生休息才是。别再为这些琐碎小事来伤恼了。” 只不过,素和毫发无损地回来,玉筹没有对他动手,倒让她觉得疑惑了。可能,真是后者,素和手里有他需要的东西罢。但他到底需要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素和,你被玉泯之抓走之后,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对你有什么不利之举。”慕槿皱眉看向他,“我之前在山庄便见过他两次。只是没有过多察觉,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他。” “慕儿不必担心。近几日,他应当不会再找我麻烦。我也是头一次见他,确实如外界所言,神秘诡异。”素和怜玉解释,“至于他说过什么,我也不能确定之事,不便给慕儿带来困扰。待我去查明一番,兴许便会有结果。” 慕槿点头,“既如此,那我今晚便回京了。更深露重,素和还是明日回去罢。” 说着她错开他,便要离开。 “慕儿。”素和怜玉叫住了她。 眼眸里覆了一层淡淡的失落,却也没有过多表现出来。抬眼看向那个黑衣幽敛的女子,心里没由来的便觉一揪。 “慕儿是发生了何事?今晚便要着急离开。若是觉着难受,可以说出来,我随时都在这里。”也随时都在你身边。他默默补充了一句。 温和的目光看向她,容易引人深陷。 “没事,素和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我必须处理。当断不断,不是一个好法子。”她勾唇淡淡一笑,笑容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与忧郁。“过了今晚便好了,他那里你们都不必管了。” 话落,便只剩一抹黑衣纤影,消失在转角处,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他想伸出手去抓住,可是连影子都逃得如此快,一眨眼,便什么都没了。 素和怜玉目光微垂,掩下几分思绪。 月夜孤寂得如一潭死水,昏黑之间,已看不见人的脸。唯一袭薄薄身影,掩埋在树影之下。 或许,今晚过后,有些事,又会变了罢。平生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连去爱一个人都觉得奢侈可贵。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身边离去。 他该怎么做? 思绪翻转,今夜注定难眠。 山庄下,一辆马车缓缓驶着,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听着车辙子的声音慢慢远去。 白日,轻薄的云雾从山腰处升起,织就成一副青烟黛色的画。若美人,浅浅一笑,却又难觅其踪迹。 屋内,床上。 脑袋泛痛,迫使他睁开眼。 “爷,您醒了?” 侍在屋里的人见此,连忙问候。 云盏皱着眉,好一会儿才清醒了几分。按着额头掀开被子,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样瞧去,他的样子依旧俊美,只是因为刚起床,所以竟有几分勾人魂魄之意。病态的样子,让人有股想去保护的冲动。 不过却是闻声而止。 “回爷,您已睡了两日。您的身子还未恢复好,可要再多歇息几日?”茗弋毕恭毕敬地问着。 云盏捏了捏眉心,似才觉得好一些。 抬头看他,只见这人低着头,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心里却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两日,发生了何事?”他哑着声音问,“她呢?” 如今醒来,他最想见的人,便是她。他睡了两日,这会儿子醒了,怕她担忧挂心。 “爷,慕小姐她——”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殷非翎一手托着一个盘子,开门进来。抬头见到两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一时有些怔愣,随即又反应过来,笑道,“相爷醒啦?可还觉得哪里有不适?我去叫人帮你看一看。” 这人终于醒了。 好在也没睡多久。 这下他可以松口气了。 云盏目光落在他身上,身上觉得有些无力。眼里却含着几分疑惑,不影响他的思考。 殷非翎见人不说话,心里顿觉咯噔一下,看他神色,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这是枣泥炖鸡汤,益气补血的,还有这个药,相爷可用来补一补身子。毕竟您余毒已清,可这身体还需要调理一下才行的。是我来喂您,还是您自己喝呀?”他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忐忑不已。 云盏眉头微蹙,拿眼瞥了眼站着的人,茗弋顿解其意,连忙走过去接下,将碗递到他手中。 “那相爷您先喝着,我出去了?”殷非翎见他肯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之色,心里顿觉舒坦了一些。 见人没有说话,他便兴砰砰地迈出一只脚,往门外走去。 “慢着。” 身后,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语气间还压着几分波澜不惊之意。 殷非翎心里一紧,立刻顿住了脚。 “相爷还有什么吩咐?”他恭敬地问。脸上挂着笑意,以缓解心里的紧张。 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只觉得,应当不是好事。 “这汤谁熬的?”他问。 莫名感觉这屋子里凉了几分。 殷非翎心里直打转,眼皮子跳了跳,随即回话,“相爷,这汤,实不相瞒,是我熬的,怎么了?这个汤不好喝?” 他咽了咽口水。 “嗯。” 殷非翎笑容顿滞。 “还行。”云盏眉头微皱,轻点了一下头,“勉强入口。” 听到这不褒不贬的话,殷非翎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早知道就将秦兄给叫来了,这位爷的性子,他该是最清楚才对。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能怎么办? “那——” “下去罢。” 如蒙大赦一般,殷非翎点头点头,赶紧退后下去了。好险好险,他没有多问其他的。不然他都不知道是该撒谎还是该说实话。 屋内,云盏一手端着碗,垂眼看了看碗里的热气,敛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凉了,他也没有再多喝一口。 茗弋立在一旁,抿唇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主子的心情不是太好。可他又说不上个所以然,只好立在一侧,什么也不多说。 兴许,大病初愈,身体还不舒服罢。他这样自我安慰着。 坐不住(二更) 山庄的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便三日过去了。可有的人面上平静,可有的人却已经坐不住了。 “姐啊,你说这相爷是什么意思啊?想赖在这里不走了,还是想捆绑着我们一起,不让我们走了?”殷非翎极其困惑地看着她,眉心揪了又揪,“可千万别啊!我还想着快些离开呢!可他到底几个意思啊?每日都指定要我熬药端到他房里去,话也不说,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感觉我即将受到死刑一样。” “不行不行,我看我还是偷偷离开吧。有秦兄在这儿,我叫他过去伺候!” 那威压,他是真受不住了啊! 说是祖宗吧,那还算轻了。 关键的是,那个人什么也不问,就想让他自己招供。可他招什么呢?有什么好招的呢?真是难懂那位爷的心思。 “慕姑娘走了,却连话也没留一句。他觉得奇怪,可能是想知道原因。”殷非情蹙眉猜测着。 说实话,她也不知该怎么做。 因为她也不了解那个人。 但是喜欢慕姑娘的心思却是藏不住的。 他们也是第二日醒来才知晓慕槿连夜走了,只让人给他们带了话,说是她已回京,若想再见,可以回京找她。 只是,为何她不声不响地便走了呢? 若说这位云相爷奇怪,那慕姑娘也算是奇怪了。貌似那晚那位道人找过她之后,她便走了。兴许,那人说了什么,又或许,是她有急事要赶回去罢。 “既然想知道原因,那干嘛不问啊?”殷非翎眉头皱得紧,“姐,你说他是想知道那个女,不,慕姑娘的事儿?难不成想问她为什么走了,为什么连句话也不带给他?醒来第一眼便想见到她,她却不闻不问,一走了之?这倒像是被抛弃的深闺怨妇才会做的事啊,相爷这……不太可能吧?” 好端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层去。 “万事皆有可能。且以你这样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的人,怎能体会其中情意?”殷非情白他一眼。 “那姐啊,意思这是,相爷知道她离开的原因,这是耍性子,跟个小孩儿一样,非要等到她回来接才肯回去?”殷非翎瞪大了眼,“不是吧!别吓我!要是她不过来了,相爷就不走了吧?这要是……唉!” 他也不懂了。 好端端的,那个女人怎么说走就走了么?说实话,他也好奇得紧呐! 是受刺激了?还是受打击了? “应当不会过来了。”殷非情肯定道,“我们收拾一下,待会儿便去京城罢。这族里的事,慕姑娘好像也在过问。我并非猜测她有所企图,只是我们若想解决那些事,兴许还要她帮衬一二。” “这倒可以,我去收拾。”殷非翎点头。说实话,他也想回去了。 山庄景色虽好,可是怎奈欣赏的机会也不多啊。毕竟这里也不是可以随处乱走的地方。 想想,还不如早日回京的好。 这么些日子,他也没有去看莲兄了。 “那可要去问问,世子与我们同路否?说真的,这几日,他身子也没什么毛病,却也没有急着回去。”殷非翎支着下巴思索。 一个两个,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就他一个还算正常。 “可以去问问,若不愿便算了。我们与他交集不多,信不信得过,我们都少接触为好。”殷非情点头说。 这个世子给她的感觉,便是不简单。可是一时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觉着他与那个玉筹有几分相似,所以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抵触感罢。 两人很快收拾了一番,与秦笑一起,一道回京去了。这几日天公不作美,连着下小雨,细细密密的,丝毫没有停歇之意。 所以马车驶在路上,车辙子上都是泥泞一片。还时不时地飘些细雨,弄得一行人好不狼狈。 山庄里,一人立在屋檐下,看着走远的几人背影,眼眸微烁,若有所思。 “爷,他们走了。我们回还是不回?京里没什么动静,爷还是别——” “她走了。” 云盏负手立在,看着檐下飘泄着的雨,语气低缓,晦暗不明。看不出他的半分情绪。只觉周身萦绕着几丝凉凉的意味,让人有些不好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丝毫疑惑之意。她走了是事实,可是,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却又隐隐有着猜测,不敢去多问多想。 他的身子,恢复了一些,虽然无碍,但动用功力之时却依旧有些阻碍。还得继续休养一些日子,可是,他却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那夜朦胧之中听来的一些话,但愿不是真的。可是,却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怕,那个答案会很令他失望。 “回罢。” 末了,看了看空中浓密的雨,他低凉地说了一句。 王爷送我回去可好 山庄人已尽数离去,热闹过后又归于平静。京中,有些东西又在悄无声息地变动着。 细密的雨转为磅礴,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势必要将这里的一切冲刷干净似的。尘屑连带着泥垢,全都冲洗得纤尘不染。 慕槿手里端着一个熏香炉子,里面装的都是药渣。她立在药铺门口,四处看了看。见人还没来,便索性立在这里等着。或者等雨势渐小了,她再回去也不迟。 萝儿去买零嘴了,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她立在药铺石阶上,目光看着来往穿梭的人群,神色怔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辆马车停在药铺左侧,里面伸出一个头来,侍在左右见状,连忙撑伞给人遮雨。生怕有一丝不妥当之处。 从上面下来的先是一位男子,面容冷漠,难以见到他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然后是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面容温婉,娇美可人。往下一瞧,还隐约能窥见她小腹隆起。 “王爷,那晗烟先进去了。”她行了行礼,语气十分娇柔道。面上难掩喜悦之色。 男子未回一句话,神色间有些心不在焉。看着来往的人群,任人撑着伞,目光冰冷。 “这不是大姐姐么?”忽而,身旁女子轻柔出声。语气难掩惊讶之意。 他眉头一凝,抬眼便见那个青衣女子立在门前,目光出神地看向远处。这副模样,少了以往的清冷,多了几分踌躇与无助。看得他目光一怔,不由出了神。 虽然过了十日,但他觉得,已经许久未见她了。每见一次,心里便惊艳一分。可每见一次,却总是会被她眼底的疏离淡漠与那冰冷的话语推拒于千里之外。 他想见,却又怕见。 可当看见这抹纤影之时,他的顾虑忧心全都消失不见了。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那几日,他没来得及解释,而她似乎也不想听他解释,所以才找了一番又一番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这下子见到她,比久别重逢还要令人喜悦。指尖微动,想要上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晗烟将心里的妒忌掩埋下去,再抬眼时,已瞧不见嫉恨之意。可揪着帕子的手却一刻也未松开过。 这个女人,怎么会不声不响便出现在这里?是早知道她和阿桓会来这里,所以便早早来这里等着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和他争抢一番?占着未来的主位不说,此刻还故扮一脸纤柔之样,这是做给谁看的,她又岂会不知? 否则,阿桓又怎么会连眼睛也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一下?真是可恶! 将帕子绞了又绞,她似才定了定心神,走向对面那个女子,“姐姐怎么来这儿了?姐姐是身体不适所以来拿药,还是有什么事呢?” 慕槿低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子。眼底的算计嫉恨之色没没能逃得过她的眼。淡扫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近日我身子呕吐得厉害,所以阿桓才特地陪我一同前来,到药堂瞧一瞧。听说,这药堂里大夫的医术比宫里的太医还要好上几分。”慕晗烟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她。语气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听她提到人,慕槿才抬眼,向她身后看去。只见马车旁,立着一袭紫袍人影,面容冷俊,正向她看来。 突然间,她也猜到了慕晗烟所说这番话的心思。想让她嫉妒?貌似这还不太可能。 “这药堂是你开的么?我想来便来了,晗烟妹妹这么关心做什么?”慕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半讽刺地说着。“有了孩子,倒也没让人安分多少。也不知,这怀着的是人是鬼。积点德,兴许日后会好过一点也说不定。” 这个人的心思,太过显眼,她一眼便能看出她在想什么。这些坏心思歪主意,还是在她面前收起来的为好。 慕晗烟面色一变,眼里闪过一丝怒色,却又很快被她掩下。她这是在拐着弯儿地骂她心怀鬼胎呢! 贱人! “我知道,因为这个孩子的事,让我提早过了门,惹得姐姐心头不快。可这也不是晗烟能决定的事,姐姐莫怪。毕竟,这个孩子是阿桓的,他不能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一辈子。若是我不嫁予阿桓,日后外人传言我之事,丢的不仅是我的贞洁,还有国公府的脸。”慕晗烟拾帕掩面道,隐有啜泣之声传来,雨细密的雨声混合在一起,也能听清楚,“姐姐,这个孩子,以后还是要尊你一声主母的。若是姐姐愿意,日后让他唤你一声娘亲可好?我与阿桓的孩子便是姐姐的孩子。他若平安生下,以后定要将姐姐当亲生母亲一样对待的。” “只求姐姐莫要责怪晗烟不懂事,早早便与王爷他有了孩子。也请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将这些不平的怒意迁到肚子里的孩子身上。阿桓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就想着与我一起,前来找姐姐一表歉意。姐姐可否原谅晗烟?若不原谅,恐怕,晗烟日后都会寝食难安,自责下去了……” 说着,一边拾着帕子抹泪,一边低声柔婉啜泣地乞求道。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见了也都会不忍心。 一旁从药铺里来往的人见此,也时不时地偏头向这处看来。异样猜测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替慕晗烟博得好一片同情。 慕槿目光凉凉地看着她,已不想再同这样的女人说话。纯粹是浪费口舌,还拉低了身份。 不过倒是真佩服她这样黑的能说成白的,惹得人同情的一副样子。 宁安王见到周围略奇怪的神色,密雨之下,看着二人姿态不一,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 不过看四周之人的神情,也能猜到几分。想了想,他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见到女子恢复的一片清冷神色,他的眸光不由一紧。心里不知该说什么。这些日子不见,他很想她,可是,却又很怕看见她漠不关心,丝毫不在意关于他的事的模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没带伞吗?”他看了看女子此刻的境况,心里有几分猜测,“我让人送你回去。” 想了想,将要亲自送她回去的话收回了嘴边。怕她神色冷冷地就将他拒绝。并且毫不犹豫,不假思索。 慕槿看着他,并不想同他多言。 “不用了,我等人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语毕,神色又是一片淡然。 “王爷,我先进去拿药了。你与姐姐多聊一会儿吧。”慕晗烟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埋下思绪,施礼过后走了进去。 慕槿目光凉凉,不作他想。 她话里的意思,又岂会听不明白? 俨然一副大度如女主人的样子,倒搞得她像是进门的小妾,需要他人施舍一般。 宁安王没有过多猜测她的心思,见人进去了,他的目光便又落在她身上。 “你,还好吗?”他想问许多话,也有很多话想说。可酝酿过后,只有这一句说得出口。 “很好。劳王爷挂心了。”慕槿淡淡地说。 “那你可生本王的气?本王没有机会找你好好地解释一番,是本王的不是。”宁安王心里有些紧张,却又不知如何同她说。 “不曾。王爷不必自责。”慕槿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似乎并未被这些事所烦恼。 两人的对话,似乎只是一问一答。他想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一切都做得十分有礼,没有看出丝毫不满之色。 但越是如此,他的心里却越是压抑。 “王爷,送我回去可好?” 末了,头上传来淡淡的几字。 师父找上门(二更接195章) 慕槿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微颔首过后,怀揣着思绪,转身入了宅子大门内。 她也不去纠结,为何宁安王肯陪着她一路走回来,而不坐马车。可能只因心思不在此处。 宁安王目送着女子已经消失在门内的身影,冰唇微抿着,神情间带了几丝不舍。心里也涌起一股不知名的异样情绪。似乎,是迫切喜悦,也是想念与留恋。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至今为止,也只有她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说不来这是属于哪一种思慕。 仿佛耳边还不断回响着她对他说过的话。语气浅淡却又是那样轻柔。一下一下的,直击他心灵深处。 良久,他摸着伞骨的指节微动,脸上的冰冷化去了几许,带着几分愉悦又期许的神色,转身离去。 屋内,慕槿眸光淡淡地看着来人,神色间极是浅淡,却又隐含着几丝危险之色。 “阁下尊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她浅浅地问着。眸底满是波澜不惊。 坐在点了香薰的炉子前,丝丝烟香拂过脸庞。惹得人莫名多了几许慵懒之样。 她轻拾起一盏茶,兀自抿了一口。 仿佛对眼前之人的身份毫不讶异,又好似根本就看不起这个人。不论哪种,若是正常人,都应会为此生气。 “是你吗?”来人话音微颤,眸底反复翻涌着几丝压抑的苦色。百感交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阁下未经允许,便来了这里,只恐寒舍招待不周,有失远迎啊。”她的话里,带了几分讽刺。 浅浅几字,却直刺他心口。 “小槿,我就知道,真的是你!这些年,我派人出去寻了你好久。半月前我接到景弘传来的消息,猜测过这人会是你。”他神色很是激动,面容疲色之间,带了几丝难以抑制的喜色。“对不起,那件事,是我迫不得已。玥儿吵着要找到你,我也想尽快来见你,可是……” 慕槿掀了眼帘,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少了以往的几分风度与不苟言笑,矜贵优雅的人儿,如今依旧贵气。可却引不起她心底的半分钦佩与波澜。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关系。”她目光浅凉,“既然来了,以你大名鼎鼎,颇为骄傲的占算之术试一试,你今日是生,还是死呢?” 凉凉的话语,听得人不由胆寒。 他皱了皱眉,姿容清绝间,少了往日的镇静与波澜不惊。更多的是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与愧疚。 “对不起,是为师错了。”他听到女子的话,原本明亮的神色顿时暗了几分,声音也有一些干涸沙哑,“这些年,为师被困在岛屿之上,没能对当年之事彻底了解清楚便听人传来消息,说你已经……为师深知以你的聪慧以及当年为你占挂之时你的长久命数,应当不会就这样……” 可是后来,他才知是他的卦象出了问题。不过如今再见,他又觉着,当年的那些卦象是没出错的。 却又觉得,有些地方,似乎和以往不一样了。就比如,此刻她敢让数十人拿剑直指着他。 “命数长久?呵呵,倒是借你吉言,如今的我,确实安然无恙。”慕槿凉凉地说,“不过你,就说不定了。” 话落,刀光剑影便显现在眼前。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的伤郁苦色还未收起,便要对应这突如其来的绞杀。 慕槿径呡着茶,水面倒映着眸色,夹杂了几分凉暗之意。是无情,亦是冷血。 “小槿,都是为师的不是。有话好好说,怎么一见面,便要对为师刀剑相向呢?”那人一边应对着随时可能致命的剑刃,一边又抽出空来与人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了?你真要谋害为师?” 问着这话,那人似也有些不敢确定。 慕槿不理他,慵懒的眼眸微烁,语气平淡,“一盏茶后,死要见尸。” 说着,她便起身出去了。 去了另一间屋子,隔音效果极好。即便隔壁传来打斗之声,也丝毫不影响这里的人歇息。 “小槿,你来真的!” 直到衣服杯划破了一道口子,那人才后知后觉,这个女子是铁了心要杀他。可这会儿他退无可退,只能拼着力气拖下去。 “郡主,郡主!”门外传来砰砰砰的响声,“郡主!我师父是无辜的!他只是想来这里找人而已。你大人有大量,快叫你的人退了吧!我师父打不过你的那些人的!” 这道声音有些急切。 屋内,女子径靠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睛,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打不过又如何? 不是顶多便一死么?她倒是想知道,以他那样的矜贵之躯,却是被她手底下的人给灭了,会不会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 只是,如今知道她身份的人,就和用粪浇灌过的幼苗子似的,越来越多,还越发地无迹可寻。连认出她的理由也是难以置信的。 “郡主!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不知师父与你有何仇怨,但他为人处事向来公正不阿,也从未有过想要得罪郡主的意思。郡主,若是你要杀了他,也总得给一个理由不是?”门外这道声音有些激动,“郡主,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师父这些年只是在派我找人而已,并未过多露面。郡主,请你好好想一想,三思而后行啊!” “郡主,我师父老人家看起来不易相处,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人!要不是他,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我师母的身子也快不行了,要不是急着用药,师父也不可能擅闯你的宅院!” “郡主——”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内是一袭青衣长裙女子。 她的神色淡淡,看得他有些心虚。 “你师母?” “嗯!我师母。她快不行了,急需一味药救治!” “她叫什么名字?” 她淡问道。 景弘法师面色微僵,随即面色一正,答道,“苏兰玥。她是我师母。不论师父做了何事,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郡主可否听我师父解释一番?” “解释?听他把黑的说成白的?堂堂国师,万人拥崇,说无辜就无辜,说消失就消失。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用负责么?”慕槿神色一凛,足见其不悦之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师父他有苦衷!况且郡主与我师父素不相识,若要为难,还请郡主为难我,放过我师父。”景弘法师焦急地说着,“上次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好在我聪明,从那里逃了出来。不然就失身了。” 平日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却能两肋插刀。这倒令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那就先歇歇,我倒想听一听,他如何能狡辩。”慕槿出了屋,对打斗的人吩咐着。 话落,几道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若不是屋内还余下几丝凌乱,否则,都难以让人相信,这里方才经过了一场打斗。 看向已经单膝跪地之人,她眸色浅凉。 “郡主,外面有人求见。” 正要开口,却被外面进来的一个人打断。 “谁?”她浅问。 “是……相府的人,郡主您可要——” “不必了。” 慕槿出声打断。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日后他府上再来人,都不必见了。” 说着,思绪有片刻不安。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又淡淡收回了思绪。这个时候,她还是不多想的为好。否则,她怕徒惹烦恼,又怕一个没忍住,便做下令她以后会后悔之事。 “今日算你幸运,有个破烂徒弟,替你求情。” 该道恭喜啊(三更) 平日里看着不靠谱的人,关键时刻却能两肋插刀。这倒是令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景弘法师,算是根不错的苗子。 不过并不代表她就这样放过了他。 景弘法师面色微缓,可心里仍是一紧。他也不知自家师父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这位郡主的不快。还要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对其下狠手。 他表示,自从遇到这位郡主以来,所有的憋屈都比今日他师父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好过一些。 地上的人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眼自身狼狈的自己,衣襟被划破,莫名多了几股自我同情之感。 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女子,不知怎的,心里没由来的便是一紧。不仅仅是担忧,还有几分沉重。看她神色,便知这其中误会不浅。可一时半会儿,她应当没有耐心听他解释。 “小槿,当年之事,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与玥儿情同手足,如今她命在旦夕,你可否念在当初的情分,拿出那味药,救她一命?”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面容有几分纠结之色。想来,他也是不好开口的。 “你说的人,是苏兰玥?”慕晗烟挑眉,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虽然早知结果,这么一问,倒是连猜测的机会也不用给她了。 只是没曾想,这两人终究是走到一起了。以前的好姊妹,如今成了自己师母。这种感觉,不知是何滋味。 “你们两个失踪多年,原来,是早就在一起了。我是不是还得道一句恭喜啊?”慕槿眼眸微把抬,看着站起来的人,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他们倒是自在了,可却忘了,外面还有人,为了当年之事,夜不能寐。 景云国师眉头轻皱,经过方才的打斗,激动的情绪已渐渐平复了下去。不经意间瞥见身上的几处破烂之地,也不知该是如何个情绪。 他不需要同她解释,她已能将他与兰玥之间的事猜测得明明白白。可是心底里,却蓦地传来一阵难受之意。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小槿,为师……”他欲言又止。 慕槿敛了敛眸,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国师大人,清冷无双,如同长者一般,教诲不倦。 可一旦私下相处,他便是那个没有丝毫架子,体贴细心,又如同大哥哥一样,对她们照顾有加的人。 说冷淡也冷淡,那是对外人。说温和又温和,那是对她们。在她面前,他也曾是那个可以与之接触,对她关怀有加,也不会令人有过多反感之人。 景云国师如此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她才会信他。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师徒,他也只不过是指点过她皮毛而已。她人本就聪颖,一点即通,所以倒省了不少力气。 只是,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却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她说绝情也绝情,即便面上笑意盈盈,可心底里却早已有千般对策将你置于死地。 这样的女子,虽是他的徒弟,可说到底,他也没有对她多指点过些什么。 “为师此次来,费了很大的功夫。此刻回去,恐也是不易。所以我来之时,也将兰玥接来了。只是她身子太虚,不宜长久奔波,所以在来的路上便行得慢了些。过些日子|她便能到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叙一叙旧。”他清俊的面容之上带了几许沉静,给人一种安心踏实,却又不能去依靠亵渎的大人物。 错觉(一更) “叙旧?”慕槿勾唇,清浅的眸子笑得人眼花缭乱,“我没有亲自动手已是便宜了你们二人,此刻跟我满口仁义道德,倒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觉着奸夫**二字,倒与你们很是贴切啊。” 她手里轻绞着裙摆,神色浅然,丝毫不为说出了怎样一番话而改变神色。 面前的人一袭黑白相间的粗布衣,一身矜贵之气难掩,想来是一路上为了掩饰身份而作的装扮。几处地方被划破了口子,渗出了血,但没伤到要害。 “小槿,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毕竟,是为师失职了。”他唇色有些苍白,“但此事与玥儿无关,你打骂皆不要牵连于她。为师……” 景云国师拭掉额头上的汗珠,微喘着气。闻言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青衣窈窕,神色淡雅,竟给他一种天地之隔的感觉。 她是生来便立在云端之人,即便被尘色掩埋,也依旧盖不住她一身敛华。她素来爱遮去自己的本来面容,也极为聪颖。能逃出万人包围也不是难事。 可他为什么会有一种,她才是当年那个女子的错觉?分明玥儿就在他身边,再过几日便来了,可是,为何这个女子看起来那么的像…… 心里划过一抹疑惑,莫非,当年那个女子不是玥儿?这个想法一出,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可能,这不可能。 定是近日心绪不宁,路途奔波劳累,才致使他胡思乱想了。一定是这样! 慕槿眸光微烁,眼底的讽刺意味很是明显。似乎对这样冠冕堂皇之语已无多大在意。 “小槿,当年的事,乃是为师迫不得已。若为师不那样做,玥儿的性命堪忧。为师也没料到,会酿成此番大错!”景云国师面色痛苦,额头的汗珠继续往下掉,“我与玥儿被困在岛屿,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若非一年前遇到一行商队,我们也不能借此机会,从那里出来。我派人查过当年的事,玥儿的妹妹,早已与她断绝了关系,临走之时,还算计了她一次。我得知消息,你假死之后被人救走,而那个人,便是如今的东陵丞相。所以我才四处派人找你,搜寻一切与你与他有关的消息。” 他说着,又抬眼看着她,面色恳切真诚,丝毫不像说谎之色。只是,眼底的疲色却无法掩饰。 “嗯,这理由倒极是不错。假死?原来在你口中是这样容易。很好,不愧是景云国师。编造的借口也是如此逼真。”慕槿勾唇,带着几丝嘲讽,“既然你的占卜之术那样厉害,怎么不好好算一算,你眼前的我,到底是谁呢?又或者,我的易容术也是你教的,才几年而已,你的眼睛便瞎到如此地步了,还是你的功力退化得如此厉害,看不出来这是真皮还是假面呢?” 她的话语淡淡,一字一句,都仿佛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他心头。 他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恨他。如她所说,几年过去,怎么这变化就这样大了?让他有种面目全非之意。 心里不禁一沉。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么一看,竟让他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几步。 “师父!” 景弘法师面色紧张地看着他。生怕这个郡主一个不悦,便亲自将自己的师父给灭了。 他绝对相信,这个女人有这个能力的。 他的师父性子虽清高,平日里,该有的架子一样不会少。但此时,能放低身段,用低三下四地的语气和这位郡主说话。想来,他们曾经是相识的。甚至在他拜师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可能,这结果连他听了也是无法接受的。 师父对她自称为师,那是不是说明,他与这位郡主还是师姐弟关系?恐怕她也早就知道这件事,却偏偏还要捉弄他,她绝对是故意的。 但他对此还真是无能为力。 慕槿眸光清冷,在人走过来之时,眼里闪过一抹凉意。没有阻止,亦没有退后。 “嗯哼!” 她指尖微动,一根银针飞出。景云国师闷哼一声,面色痛苦地已捂着一只腿,步伐踉跄。从指缝里缓缓流出鲜血来,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她的手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看似轻飘飘的,没有杀伤力,实则每一次出手都是找准人体每一部位的最痛处下手。伤口虽小,却能血流不止。 当年他就惊叹于她的灵敏悟性,却没想到,过了几年后,她已经比以前更要厉害了。 可是他现在没有多少力气来思考这些,两人距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见她额角被吹散的发丝。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慕槿任他打量,似乎巴不得他看清楚一些。 “小槿,你怎么会?这不可能,不对!”过了半响,他眼眸一点点地扩大,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会的,你是谁?不,你是她,为师不可能看错……” 他的话音都在颤抖。 “她已经死了。你应该知道才对啊?多亏了你这一手,不然,我又怎会出现呢?你可知道,她死之前,说了什么?”慕槿浅浅一笑,让人看怔了神。 景云国师怔然,喃喃地问,“说了什么?” “她说,一定要替她报仇雪恨。弑尽仇人,否则,她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她死了,但,你们还活在世上,逍遥自在。她不甘心。”慕槿淡淡地说。 脸上的笑意,却并没有丝毫友善之色。 “你说,你真的不是她?不,这不可能。”景云国师身子一僵,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她说过的话,“她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从她口中听到她死去的消息,会这样令人难以接受。这不会是真的…… “你在骗我,你在说谎!”景云国师面色一沉,目光紧紧盯着她,“她在哪里?她去哪儿了?我以前卜过一卦,她能安稳一世下去!你这样说,到底是何居心?” 为何听到她已经死了,心里会是这样的痛。像是被人从心里生生挖走了一块肉,用任何东西也无法弥补上去。 脑海里,又飘过很久之前见过的那双眼睛。明亮而闪烁着光芒,万千星辰也敌不过她那双星眸。 奈何她蒙去半张脸,还是一个男子。 平生第一次,会因这样一双眼睛而沦陷。若没有遇见之前,他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却告诉他,这是真的。不承认也没用。 可是,这次却从这张陌生又清冷的脸上,看到了那样久违的笑。与印象里的那抹笑容重叠,竟是如此相和。 慕槿敛下眼眸,这样说,他也不信?这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只是,再如何也没用。 “不可能,我要去找她!我会找到她的!” 景云国师跌跌撞撞地捂着受伤的腿出门,嘴里喃喃自语,一刻也没停过。 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看着出去的两人,她没有阻拦。只是奇怪,她不过说了几句刺激他的话而已,就变得这样疯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心上人呢! 只是,他既然已经出现,她也不必急着除掉他。说不定,还可以借此引蛇出洞。但愿,他不会让她失望。 “怎么了?大夫?这小子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淋了场雨,就昏迷不醒了呢?”相府,景阳侯夫人面色着急,看着提着药箱出去的人,连忙过去问。 “夫人不必担心,相爷这是得了风寒。高热不退。需小心照顾调理,不出几日便好了。” 难不成你知晓(二更) “不出几日?”景阳侯夫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般,面色有些着急,“你过来。陪着你主子出去,这好好的,怎么就淋了雨?伞呢?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打他生下来过后,还没有担心过他多少回。除了娶妻之外,就没有让她不省心之事。 茗风头皮一紧,上前几步回应,“夫人,属下也不知相爷发生了何事。是属下失职了。” 不论是怎么回事,凡是涉及到相爷的私事,他都不能泄露一分半点。哪怕景阳侯夫人为人强势不好惹。 “你!”景阳侯夫人眉头一皱,拿他这番话没办法,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为难他的人也没意思。 “这几日,本夫人就留在这里照顾他。你快去告诉侯爷,让他将手里的事给我快点解决了!他儿子都病在床上了,也不过来瞧瞧,难道他的事比这小子还重要?”景阳侯夫人见无气可撒,立马偏头看向身旁的侍从看去,“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拎不起轻重!再不赶回来,就等着家法处置!” 屋内的人闻言,眼皮子齐齐一抖。虽没见过,但他们对夫人的家法也是有所耳闻的。 看来侯爷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夫人威武! 在这府中,相爷的地位绝对是第一的。景阳侯只能排最后。若是日后府里出了女主人还有小公子,侯爷依旧只能排最后。 同情也没用啊。 还是小心自己为好! 相府里,这几日的气氛有些紧张。 很快,相爷卧病在床,已经几日没上朝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可是关联朝政的大事。如今朝堂之上,能与相爷相提并论之人,几乎没有。 连皇上皇后也来了府里看他。可是,他依旧昏迷不醒。分明只是淋了雨,高热而已,怎么就这样严重了呢? 一时间,因为云盏的事,不论朝堂还是茶坊酒肆都传遍了。有人对此不敢置信,有人惊讶之余还有几分疑惑。会不会相爷卧病之事,没那么简单? 可是人在相府,没人敢去探究一二。更何况,那人还是相爷,更是没人敢过多猜忌。 京城一处小宅,炉里冒着丝丝热气。 慕槿正用夹子挑拣着小片的枝叶,看起来枯黄乌黑,闻着还有几丝怪味。 “郡主,奴婢去打听了,说是相爷自三日前过后,便发了高热,一病不起。太医说只是小病,并无大碍。可这都过了好几日了,人也不见转醒。”来人低头传禀。 “哦?”慕槿指尖微滞,随即又挑拣起来,面上看起来平静,并无异样,“还听说了什么?” “景阳侯夫人很是着急,还说侯爷不回来见一见相爷,那就家法处置。”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说,想来这也不是一件小事,“只怕,这事是真的。郡主,您可要前去看看?” 她也对郡主的医术早有耳闻。 兴许,她会有法子让相爷醒呢?这也是大功一件啊! 慕槿眸光清浅,看着炉子里冒出的丝丝热气,有片刻怔神。 “既然景阳侯夫人过去了,想必他的身体也没有大碍。没有请遍医师,那也并非是不治之症。”她浅然地说,“此事不必管了。若有其他消息,再来同我说罢。” 说着,便抬手挥退了人。 “萝儿?” 她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偏头对不远处的人道。很快,一抹青裳出现在眼前。 “小姐,什么事啊?” 青萝儿嗑着瓜子,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将这个送去相府。交给方太医,他知道怎么做。不过,让他不必对人说是我做的了。”慕槿从旁边拿了块帕子,将炉子上的陶罐拿了下来,交给萝儿,“尽量不要惊扰到旁人,直接找他便是了。别弄碎了。” 末了,她又好似不放心一般,小心地嘱咐着。 萝儿点点头,拿了帕子,双手接过陶罐,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明明就关心得紧,却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真搞不懂小姐这样是为什么了。难道,她和相爷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不好意思亲自去见他? 唉,这可真是难为人呐! 这药香浓郁,可这心更是迷茫啊。 “世子有礼了。” 怔神间,素和怜玉已从外面进来。看了眼端着药罐出去的丫头,又将目光落在院内一袭青衣雅致的女子身上。 他笑了笑,走过去,“慕儿。” 女子抬头,正见他朝她走来。 “这些日子不见你出来走一走,就不怕闷坏了么?”他笑着坐下,温言地问,“你熬了药,难不成哪家公子又来求医问药了?” 慕槿淡淡一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素和说笑了。你今日有空来这里,就是来过问这些的?” 脑海里,旋即飘过他说的那句话。 “素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前有人来找我求药之事,素和也知晓?”她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光,却又消失得极快。 当不得真(一更) 素和怜玉眸子一怔,抬眼看向她。只见女子脸上漾着浅笑,察觉不出丝毫异样之色。仿佛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无伤大雅。 “慕儿多虑了,我不过是猜测而已。以你的医术,寻你诊治之人应是多不胜数。这几日正好闲暇,想来你可能会应允。”他轻声解释。 慕槿对此只是勾唇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如今朝堂并不稳定,安阳侯府若想站住脚跟,这个时候无疑是最佳时机。素和就没有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么?” 她拂了拂袖摆,从里面拿出一根银针。拿出一块软帕,抹了桌上药碗里的水,一点点地弄到银针上。 素和怜玉见此,并未感到奇怪。闻言只是笑笑,“如今局势虽有变动,可并非大乱之局。慕儿也知道,侯府势力不如以往,想要从破局中脱颖而出,恐还有一番难度。” “慕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神色有些认真地看着她,“若是日后,我们是敌非友,或者,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因素,我们成为敌人,你会怎么做?” 如今世道,都以利益至上,可是,他却想听一听她的看法。也想知道,若有一日,他们真成为了他最不想的那种关系,她对他,是否还能如现在这样,对他关怀备至。 “那要看,我们之间面临怎样的问题了?或者,是因为什么而成为敌人的。”慕槿想了想,便道,“不过,不共戴天之仇,我想应该不会。但是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变化万千,又有谁知道呢?就连情同手足之人,背地里也可以给一刀子。夫妻同床,也会异梦。即便当下所肯定的,日后不定哪一日便被推翻了。所以我现在给你的答案,也并不确切。你就当开的玩笑罢。” 玩笑便是当不得真的。 素和怜玉目光温和,听此也觉得有理。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些在意。也隐有几分担忧,这股担忧从何而来。略一想,便是从那日玉筹同他说过的话之后就开始的。 这几日他脑子里时不时的便会出现一些场景,梦里很是清晰,可是一旦醒了,便什么也记不住了。 “对了,不知素和可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之时,是怎样个光景么?”她有意无意提起此事。 她将银针擦拭过后,拿在眼前仔细转着。嘴角挂着的淡笑依旧不变。 “当然记得。”素和怜玉点头一笑,“我那时被人追杀,从崖上摔下。跌落草丛后,幸得慕儿相救。否则,今日也没我这个人了。” 如此想着,看向她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确实如此。 慕儿若有所思地回想着,“那素和出现在那种地方,是因何事呢?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却被人追杀到了边境?” 这确实不得不令人怀疑。 可当时她也查过,沿途三十里内,皆没有人前去接应。也便是说,他是一个人前去的。带来的手下也早已覆没。 至于为何会去那个地方,以前她倒没想过问,可是近日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也不少,令她不得不想要探究一番。 素和怜玉闻言眸光微烁,温和的眉头也轻轻地蹙了起来,似是在回想着什么,“不瞒慕儿,关于那几日的事,我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不过我问过身边之人,他们都说我是前去见一行商队的。只因道上出了劫匪,事出突然,才没有见到那些人。” 这几年,他但凡出去,不是生意上的事便是去会各类友人。手下如此说,他也没有过多思索。 只是,当年联系的那行商队,如今也没了踪影。许是出海去了。又或许是在沙漠里迷了路。 “记忆?”慕槿抓住这两个字,目光在他脸上顿住,“素和是说,你对自己为何要去边境之事也不清楚?有些事,你已经想不起来了?” 之前她替她检查过身体,一切正常,没有大碍。至于脑袋上,也没有摔伤的痕迹。他记得以前的事,所以她也没有过多过问。 可是现在从他口中说出来,这里面或许还有隐情。过去了这么久,若要查下去,也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没了几天的记忆?不管是对于谁来说,都有些棘手。因为他们并不知晓,此事到底牵连着什么。 素和去的那个边境,正是东陵与天圣的交界之地。会不会,他是要去见其他什么人呢? 这一想,她便想了许多。 “应是如此罢。”素和怜玉也不否认,“只是,我已查过,并未有什么问题。想不起来的事,我便作罢了。” 能不能记起,他倒是并不在意。 “那怎么可以?”慕槿淡淡出声,眼底划过一丝光芒,“你的脑袋终归受损过,只是我并未查出来。或许,多调养一下,再施以一些刺激兴许便能见效。毕竟,谁也不知道你的状况会不会在日后留下后遗症。我还是替你再看看罢。这样我也能放心。” 只是,她心底却是另有打算。 素和怜玉闻言,眼底似淌过一抹柔光,脸上越发温和了,“那好。我的身子,便有劳慕儿多费心了。”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如此关心他。不是不令他受宠若惊,只是他也难以做出什么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他日后,也能有更多的机会与她相处了。 “慕儿,我听说,几日前有人上门来找过你。他是何来意?可有对你作出什么不利之举过?”素和怜玉想到来此的目的,温缓地问。 慕槿看着手里细细转动的银针,黑得发亮。可与她的眸子相媲美。愈亮则愈毒。 目光一定,银针飞出。 不远处落下几片树叶。 七片叶子,上面都连穿了一根银针。针尖处,还刺入了一只正在刨食的老鼠。眨眼之间,老鼠已口吐白沫,蹬腿倒地。 “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对我不利,下场都比会这只鼠惨上十倍百倍。”她漫不经心地开口,眼角淡淡的笑意衬着她仿若一朵白莲。 虽美实毒。 “多日不见慕儿出手,这手法倒是越发精进了。”素和怜玉见此,勾唇浅笑道。“要是日后我得罪了你,岂不是比它还要更惨?” “你说呢?”慕槿挑眉一笑。 两人相谈过后,她送走素和怜玉,回身,却是恢复了一片平静神色。 “二娘,你去仔细查一下,两年前,素和要去见的,到底是什么人?”她看向走过来的人,凝眉吩咐。 “丫头,你这疑心之症可真够重的。怎么,这怀疑来怀疑去的,又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依我看,他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啊。”二娘支着下巴,仔细思索着,“呐,床上还病着一个呢,你都没心思过问人家一下?我看,他这病怕是因你而起吧。你这毒,下得可真够厉害。换作是我,也是自愧不如啊。” “行了,只管将你的事做好,其余的事你就莫要多问了。你的事还没处理好,就想来管我的,信不信,我让你这段日子都没空理会这些?”慕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女人好奇起来真要命。 “行,你不怜香惜玉,我也不稀罕。老娘何愁没人要呢?”二娘白她一眼,扭着腰肢走了。 抬头间,又见两人走来。 “慕姑娘,我派人潜回了族里,去打听了仅你想知道的消息。兴许再过几日便能知道了。”殷非情姐弟二人走来。 “女、慕大小姐,看起来愁眉苦脸的,莫不是为情所困?”殷非翎跳了过来,四处看了看,“咦?莲兄呢?” 他们才从街上回来,抓了几副药。 怎样都好(二更) 好在两人人在京城,却没有人再来跟踪他们。这一切还要归功于眼前这个女子。虽没有只手遮天,但势力不明,谁也不知道她还会有哪些能力。 慕槿淡扫两人一眼,淡笑道,“辛苦非情姑娘了。柚儿歇息去了。你们才从街上回来,想必还要在京里住上一段时日,若有什么需要购置的,直接去帐房领银子便是。当自己家一样,不用顾忌什么,放开手脚去做便好。” 几人聊了一会儿,随后各自去做事了。 这几日,确实出现了太多意外。玉筹自那日离开后便没了下落。若是对素和还有企图,应该不会走太远。 只是,他行事素来怪异,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那日劫走素和后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景云国师,玉筹,谢青含,苏瑾茹还有未出现的苏兰玥,与当年有关的事的人都一一浮现了。不找的人都来了,这些人凑起来都可以打叶子牌了,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入夜,寂静无人。 慕槿换了一身黑衣,出了宅院。 绕过几个小巷,见到打更人,轻易避过。中途遇见几行人连夜匆匆出了城,她也没有跟踪他们前去。 毕竟这些日子混乱,虽能查出个所以然,但也不必急在一时。 从巷里出来,还未看清前面的路,眼前便覆过一道黑影。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便撞到了墙上。随后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吻袭来,气息冰凉而沉重,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已呼吸困难。 “唔——”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尖,让她想要出手的心思收住,转为推拒,唇上蔓延的痛意和血腥味充斥在唇齿之间,让她无法思考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直到从小巷里传来细微和粗重的喘息声,不轻不浅,却清晰可闻。 “你,故意的,是不是?” 过了许久,头上传来一道低哑粗重的声音。沉闷又低缓,又似在控诉着委屈。 慕槿哑然。 从他怀里挣脱,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袭褚色衣衫,神色憔悴。俊美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清冷。此刻微起伏的胸膛和泛红的脸颊,竟有几分诱人采撷之意。 可一旦对上他的眼,便会发现眸中的压抑苦闷与难受。尽是掩饰不住的深深爱意。 心里登时一跳。看得她心神恍惚,差点便因此心软了。好在她虽被诱惑,可仍旧有几分清醒。一双眼眸有炽热转为平静,一点点地冷却,定定地看着他。 “相爷在说什么?这么晚了出现在这里,看来外界传言有误,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她淡淡地道,退开身子,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心底却很清楚,此刻他的身体也依旧有些虚,并未完全好转。只是,她即便担忧,面上也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之色。 云盏闻言,眉头渐渐地拧在一起,半边脸没入暗影,神色不明。周身的气压仿佛低了又低,让人几乎难以直视。 慕槿见他不说话,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一紧。抬眼看向他,又收回目光。 “若相爷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说着,便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从他身前踩着脚步轻轻走过。 “你方才去的方向,是本相府邸。”他语气沉得毫无波澜,垂着眼眸,看不清他的情绪。 这话带着肯定,没有丝毫疑问。 抬眼,看着迈出一步的女子顿住了脚,眼底又晦暗了几分。 慕槿抿着唇,眉头皱了又缓,缓了又皱,最后直到平复下去了,才慢慢转过身,勾着被咬破的唇,笑了笑,“相爷,您莫不是看错了?还是你,自作多情了呢?” 她神色很是镇定。可手心里却出了一层汗,很怕会露出什么马脚。 “自作多情?”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抓过她的肩膀,幽深的眼底似染了一层寒霜,“为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口的。 不过是他昏迷了两日而已,醒来之后,为什么就全变了!她不闻不问,一直待在自己的宅子里,能不出来便不出来!想去见她,却因身子太虚,又因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一直不得见。 殊不知,当听到她亲口说出自作多情几字,他的心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要多痛有多痛,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千言万语,憋在心头,却最终只成了一个为什么。他只想知道原因! 慕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丝丝疼痛,却也只能生生忍着。 “我们之间的事,你我可曾承认过?情之一字,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爱便聚,不爱便散。更何况我还从来都没爱过你。”她尽量平稳着声线道,“既然你来了,那我们便开门见山好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你只管安心做你的相爷。娶妻生子,怎样都好,就是别再来招惹我了。” 那又如何(一更) 别再来招惹我了! 她的声音,不轻不浅地落在他心头,仿若一根刺勾住了那些筋脉血肉,一点点地撕破,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话,本相会信么?”半响,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仿佛铎了一层冰凉看向她。“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连我,也不愿说么?” 就因为是你,她才不能说! 慕垂着眼,抿着唇,淡淡地飘出几字,“我的事,用不着一个外人来置喙。”抬眼,目光淡而无色,“以前不过是逢场作戏,本想给自己机会,试一试能不能真的再喜欢上一个人。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心。究其根本,也是我对你没有丝毫男女之意。我说的那些话,也都是骗骗你而已。没想到,你真信了。” 说完,她还自嘲一笑。 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你要听,我也都说了。相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么?请问我可以走了么?”她目光直视着他,眼底流淌一丝坚定让人竟产生一种方才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错觉。 话落,肩膀的手加重了力度,让她莫名觉得一股疼痛蔓延在肩头,并且一直到了心底。但她仍旧忍着,未吭一声。 “为什么?”他依旧重复地低问着这一句,目光凉凉且带了一丝痛色地看着她,“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你若不想我缠着你,那我日后……便少出现在你面前便是。但你,为何骗我,不爱?” 殊不知这几字对于他的刺激更甚。 比一切话语都更有冲击力。 当她对他敞开心扉之时,对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那样的真,不可能骗得了人。那时候,他觉得,原本那个黑暗的世界,又重新洒入了一道光芒,又一次亮了起来。所谓新生,不过如此而已。 可她方才的一番话,仿佛又将那好不容易打开了一道光的地方尘封起来,周遭的一切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伸手不见四指,目视无一丝光影。 冰冷的,昏沉的,又是无助的。 本以为她已接受了他,可是这一刻起,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破碎幻灭了。 慕槿抿唇,五指紧紧地握在一起。 看来,真的得让他死心了。 可是,前所未有的纠结萦绕在心底,缠绕得越来越紧。一旦松动,便有东西在她耳畔提醒着她。若她不忍,那以后,他随时都会为她不顾一切,失去性命。 好在,今夜她另有准备。 想了想,她似才放下心来。压下心头沉重,忽而抬眸,眼底闪过一抹光芒,“你很想听真话?” 压抑的眼眸顿时一滞,他静静地看着女子幽亮的眼,尽是一片认真之色。不知怎的,竟让他有股紧张抵触之意,不愿听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不——” “那我告诉你好了。”慕槿打断他,看着他躲闪的神色,心里一横,尽量语气平静地道,“我可能,要辜负相爷的一片好意了。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微动的薄唇一滞,目光呆愣地看着她。一瞬间,仿佛虚弱的身体都被抽空了一样。难以行走,不能思考。 她说什么? 抓住她肩膀的手也不由更紧。 “早在很久之前,我与他初见相处之后便喜欢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眉间柔若清风明月,明眸皓齿似竹兰皎皎。待人温和有礼,体贴入微,世间上的男子,能有几人与他比拟?又有谁会不喜欢呢?”她说着,眸里含着一丝向往,也闪过一道光,语气也渐发柔和,“他是谁,相爷,还需要我多说么?我是否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呢?” 话落,她只觉得肩膀一松。 可是心底里,却觉得隐隐作痛。 “我不信。”他低缓沉凉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苍凉之意。似在挣扎,又似否定。“你以为,三言两语,便可将我打发?你将我当什么了?” 低凉语气中,听出了几丝危险之意。 他的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疲色,可炽热的目光却落在女子脸上,似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打发?抱歉,或许你以前认识的并不是我的全部。你以为,我行事果断,不会将感情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也不屑欺骗于你么?”慕槿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慢慢推开,勾唇淡笑,似有苦涩,“相爷,你太高看我了。人都是自私的,却又讨厌别人自私。你位高权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你这样一往情深之人送到我面前,我不利用你那利用谁呢?” 她无比平静的说着,难以听出其中波澜。 “你利用我什么了?利用了又如何?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什么不继续利用下去?”他的话音低凉,暗影覆下的眼底含着一丝忧伤。 被她推开的手无力的垂下,似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世间上任何狠毒的话,也比不过她淡淡的一句无情的拒绝。 “因为,我骗不下去了。做人要讲良心,不是么?”她眸光淡淡,勉强撑起一抹笑容,“相爷,以后,我们便不要再见面了罢。你我之后,都各不相干,各有各的生活,不是很好么?” 他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一双深眸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前所未有的苍凉,也不知,那句话如何从他口中说出的,“他哪里好?为什么是他?” 若换作别人,他即便是眼瞎了也不会相信。可那个人,却是能与他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之人。即便身体有疾,却依旧不容小觑。 若是对弈,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慕槿移开眼眸,顿了顿才道,“他哪里都好。甚至是,我可以为了他,放弃我一直执着的东西,哪怕是复仇。爱一个人,不是随她一起入地狱,而是可以将她带入阳光之下,永远不会惧怕黑暗。” 他是前者,天堂也好,地狱也罢,都可以随她一起。这也正是她无所束缚,一直希冀的,哪怕见不到阳光也好。 可是,她此刻却不能承认。 短短几月时间,便爱上了一个人。现在却要用几日时间,将他从她的世界里抹去,这是何等残忍的一件事。 但,不得不说,残忍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断了念想,从根源除去,即便是恨她,那又如何? 云盏闻言,眉头渐渐紧拧着,一刻也未放松过。这样的理由,很完美,也足够令他相信。但他依旧不愿相信。 他对于她的了解,比她自己更甚。而现在,却似乎有些看不懂了。仅因几句话,便可扰乱他的心神。 “慕儿。” 巷外,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两人齐齐向外看去,只见墙头上的月光洒下,毫无遗漏的,全都落在那人的身上。 长身玉立,清眸拓墨。一袭淡白色衣衫,衬得月光柔和似水。身姿挺拔,出尘绝世。削尖的清俊脸庞没有一丝刻薄,反而尽显清然柔和,温润如玉。 容貌清朗美无度,正如他的温润性格。一眼便想亲近,就像会发光一样,驱散了黑暗。 慕槿怔了怔,随即转身朝他走去,步子坚定而迅速,似要奔向他怀里一样。 “你来了。” 她语气带了几分柔和,笑得很美。 全然不见之前与人对峙的阴霾。 素和怜玉见到女子朝他露出淡浅的笑容,清美静雅,仿若铺开了淡淡的涟漪,丹青墨笔勾勒,也不过如此。 这一见,便让他怔了神。 随后便觉后颈一凉,一双柔软的手交叠在他脖颈间,踮起脚尖,半吊着他。这样看着,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再也不会了(二更) 这一刻,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加快的,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心口感觉。唯有鼻尖传来的一丝清浅之香能唤回他的理智。 “慕,慕儿……”他的话音都不自觉地低了几个调,一双手欲搂不搂的挨着她的腰,紧张得无处安放。 他只知今夜慕儿约了他来附近,方才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便想也没想地过来了。还没待他走近,女子就已将他扑了个满怀。 这种感觉既新奇又满足。似乎将那颗空荡荡的心给填满了,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女子的脸和他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淡淡的,也有急促的。让他的耳朵不由得一烫,烫到了心底,随便触摸一处地方,好像随时都可以燃烧起来。 “素和,别动,可好?”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浅。小声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话落,他也立刻止住了手里的动作,听着自己的心跳加快声,失措得不敢开口。只静静地任女子抱着,任她依靠。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愿去想。就这样静静的便很好。仿佛有了她,有了这个怀抱,他便有了抵御一切的盔甲。再也不惧任何事,再也不愿多去谋算外界之事一分一毫。 而巷子墙角出,咯咯的骨头摩擦声传响着。一双幽深的眸子,此刻盛满了不甘气怨和怒火。阴沉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一步,只觉得危险又可怕。 从这个角度看去,女子正攀着那个人的颈子,与他深吻着。不顾四周还有何人,也不惧旁人的眼光。而被她吻着的那个人,似也怔愣不已,很快回应了她。 两个人,视若无睹一般,没有丝毫顾忌。就像是专程做给他看的一样,刺眼又醒目。 连他自己也未发觉,这一刻,他全身都在颤抖。目光凉凉的,沉冷的,直直地盯着那两个人,没有一刻放松过。 他不信,不信这是真的! 可眼前的一幕幕,却像是在提醒他一样,她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还自欺欺人,只能骗骗自己而已! 眼底渐渐凝聚着一股忧伤和痛色,一只手握成了拳,狠狠地打在身旁的墙上,连手指溢出了血也不曾觉得痛。 浑身都在颤抖,心如刀绞。冰凉的身子直至麻木了也不肯挪动半分。手臂无力的垂下,分明没有太多伤口,此刻的模样却让人觉得他如受伤的野兽一般,浑身都是伤,血淋淋的,止也止不住。 他的目光凶狠,凉沉得盯着那抹白衣,那样子,就像要亲手杀了他,剥皮拆骨一般。可身上的麻木,却让他连移动半分也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亲热过后,挽手离去。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这不是真的!只是梦而已,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他握着的拳慢慢松开,凉凉的目光有一刻涣散。眼前的一切都渐渐重叠,仿佛成了一片虚影。人影交叠,墙影倒立。 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爷!” 巷子里,一道闷哼砸地声过后,便再无多余的声音。一切安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方,两人出了巷,慕槿很快放开了人的手。踩在银色的石板路上,脚步轻盈,径低着头,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素和怜玉走在身侧,感觉到手上一松,她放开了他。偏过头,正见她淡蹙着眉,神色没入黑暗,将他心底的愉悦冲散了几分。 心里渐渐平静过后,似才想起,方才巷子里,好像不止他们二人。看着女子略显低沉的神色,一股疑惑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不愿去多深想。哪怕,她做这件事的背后利用了他。 “慕儿,你有心事?这么晚了叫我出来,放在平日,你一定不会轻易开口的。”他动了动唇,温缓地问。“难得今晚月色好,只我们二人,慕儿若有烦心之事,大可将我当成这些草木,排忧解难。过后便忘了。” 只是,她是为了什么,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但她不说,他也当没有这回事。 慕槿停住了脚步,偏头看向他,眼睛微红,似乎有一丝解脱,“素和,对不起。今夜之事实属迫不得已。以后,不会了。” 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她却觉着,心底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疲惫。这是近些日子从未有的。让她想哭,却又连泪也无法流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被人塞了一块布在口中,明知不能吞,却又无法腾出手来将它拿掉。 行行好(一更) 心口一股空荡荡的感觉,无法用东西将它塞满。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脸上,映得一张脸庞莫名多了几股凄清之色。 她也不知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他死心。七年,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寻她七年,都没想过要放弃呢? 这样的情,说断便断,哪有这么容易?可是,她却希望他恨她,这样便不会将一颗心扑在她身上了。 素和怜玉看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与他渐行渐远。再也追不回了。 一袭淡白色衣衫,孤寂寥落,可映入眼底的女子背影,却越发地柔和温雅。今晚她利用了他,可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 好像自己成了她的依靠,可以随她怎么用。至少那样还代表着,你在她心里有着一席之地。哪怕只有一点,都足够让他倍加珍惜。 “慕儿,我改变主意了。”他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流光。 今晚她的主动拥抱,虽仍旧疏离,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比以往跳动得更加有力。 也让他发现,没有什么,比她的喜欢与依赖更值得。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那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就这样撞入了他的心底深处。带动着他的心跳,有力地跳动着。 现在,他似乎也依然能感觉到,那交叠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脖颈,让他身体都觉得有阵阵痒意。那柔软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让他不敢动弹半分,僵硬得不知所措。 那浅浅的笑容映入他的眼中,是那样与众不同。这样的感觉,令他不舍,让他留恋。 也隐隐让他明白,若不想失去这样的感觉,这样让他不舍的她,那他势必要得到一些东西。 无关风月,无关权势。他只想简单地留住而已。哪怕,与他必须要做的事相违背,但他更不想违心。 慕槿回去过后,无缘无故地高热了。一连三日没有出过宅子,就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比病入膏肓之人看着还要严重。 “二娘啊,你,这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就病了,吃不下喝不下,劝也不管用!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青萝儿立在门外,都快急哭了,想了半天却连个法子也没影儿。 “别急,看你哭我就心烦。这丫头准是做了什么,让自己也难受了。没事,这几日我们谁也别去吵她,让她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兴许就好了。你我就是急死也没用!别忘了,她一身医术在手,几句话下去还没她的一根针管用呢!”二娘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 “那小姐突然这样,是因为什么啊?难不成,东陵那方出事了?”青萝儿皱眉问。 “我也不知道。”二娘满脸忧色,她最是了解那个丫头的,此番情况,兴许不是那些事所扰,“再等一等,我们急也没用。先去外面探一探消息,自那日过后,玉筹便没了行动,这个人看起来比谢瑶还要危险。以前不动声色我们也察觉不了,如今看来,是要有所行动了。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如今之计,也只有耐心等待。 朝屋里看了几眼,最后只能叹息离去。 期间素和怜玉来看望了几次,即便担忧却也无可奈何。有些事,即便再熟悉也是属于各自不可触碰的禁地。 相府,人心惶惶。 丫鬟小厮无不是战战兢兢。 “你,你去!” “我肚子疼,还是你去吧?” “要不让茗将军去吧?” “我看行……” 院外几人小声嘀咕着。 人人面上都是小心翼翼,时不时地朝院内看了看。忧心忡忡之色溢于言表。 这几日,感觉在相府伺候简直就像住在人间地狱。比见鬼了还要可怕。 “茗将军!” 正说着,一人便从不远处走过。 “这,这是相爷的药膳。夫人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让相爷按时喝下。可,可您也知道,相爷近日不知是怎么了,我们要是接近一步,命都快没了半条。”一个丫鬟端着手里的东西赶忙上前,拦住了一人,“茗将军,您行行好,去看一看里面什么情况?若是相爷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恐会受不了啊。就在方才,他又让人送了几坛子酒进去。” 她极是小心地说着。 “雪香呢?”茗弋转身,皱眉问。 相爷的情况,他比府里的人还要了解。只是,他也不可能对这些人说。倘若是将人找来,指不定相爷连剩下的酒都给喝了。 “雪香姐姐还有几位香姐姐都出去办事儿了。她们应该还不知道相爷的情况,茗将军,相爷他——”丫鬟胆战心惊地说着。 “给我罢。”茗弋接过东西,便大步往院里走去。很快又到了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他犹豫了片刻。 半响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爷?该用膳了。”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恭敬了几分。后背也绷得笔直。 屋内,无人回应。 他立了许久,直到手里的药膳变得温凉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浓眉略皱了皱,心里不由担心了起来。 “爷——” “滚——” “咳咳咳……” 里面的人明显很是气怒。 不过听得出来,他这是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也不知喝了多少坛子酒。 他侍奉在相爷身侧许多年,很少见到他烂醉如泥的样子。这一切,都是因为…… 忽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都是一些瓶瓶罐罐的落地声。碎在地上,听得人脊背不由一凉。 “爷,您……”茗弋指头微屈,面上一片忧色。他倒是想进屋去瞧瞧,可是相爷的命令他又不能违背。 “怎么回事?”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茗弋身子一僵,“夫人。” 随后便是一阵开门声。 他的目光随着景阳侯夫人一起,看到屋内的景象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盏儿?” 从破碎的瓶罐与满地狼藉之中,终于找到了那抹身影。见到那副样子,简直让人不能相信,这便是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矜华无双之人。 此刻,云盏正靠在落地案桌前,屈着一只腿,手里吊着一坛酒。本整齐束好的墨发此刻凌乱得凄美又狼狈地垂在身前。胸前半敞的衣襟沾染了浓烈的酒,伴随着满屋子酒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屋子里忽地出现一道光,让他不由抬手,遮挡住这抹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强烈的光线。 随后慢慢放下,一张俊美却又将疲色尽显于眼底的脸出现在眼前。憔悴的神色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没有丝毫傲色与得意。眼底的淡淡青色,明显是几日都没合眼。 感觉到屋里有人,他也只是淡扫一眼,不屑又无情无欲,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一般。手里的酒一抬,不顾一切地往喉咙里灌。直到呛出了声也没有停下之意。 “盏儿!” 景阳侯夫人见此,面色一变,连忙上前夺过他手里的酒,一把摔在地上。酒坛子碎得四分五裂,酒水溅到了裙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几日不在,他就成了这副德性?身子还没完全好,这酒就往死里灌!非要出了事才知道好歹吗?”景阳侯夫人气怒不已,怒扫两人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过是去庙里祈福了几日,这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状况,是个人都会生气。 茗弋面色一紧,显然没料到这场面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厉害。只是,他还从没见过景阳侯夫人这般生气过。 想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丞辅(二更) “方太医,盏儿的情况如何?”景阳侯夫人满脸忧心地看着那揪着半把黑白胡子的人,急切地问。 这是这个个月第几次请太医过来了,她都快记不得了。自小到大,她还从没这样担心过云盏。倒是越大越不让她省心了。 “回夫人,不瞒你说。”方太医也面露忧色,“相爷这几日没有按时用药吃饭,还接连喝了几日的酒,气血不足。这样的状况,似乎以前也有过。并且还没有得到根治,相爷便又一次糟蹋自己的身子。现如今,他的胃部恐已渗出了血。这酒以及辛辣之物一类的,日后万不可再碰啊。” “否则,纵是老夫有灵丹妙药,也难以将相爷的身子给起死回生呐!” 他一脸担忧地说。 “方太医,你尽管开药,替他调理好身子才是正事。”景阳侯夫人皱眉道,“这几日,你按时过来替他看看。务必仔细着,切不可再遗漏什么。至于宫里,我会亲自去面见圣上以及皇后娘娘。他不分昼夜地劳累了七年,是该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眼下还是这小子的身子最重要。 她得去宫里,替他告假一阵。等他身子养好了,再替皇上分忧也不迟。毕竟,她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疼还来不及,便要眼睁睁地看他受苦受累。而她还不能插手。 “嗯,夫人言之有理。这些日子,相爷不宜再劳累。调理好身子才是正经事。若有需要老夫解释的地方,夫人尽管吩咐便是。”方太医点头认同。“这药方子,选的都是药性温和之药。相爷的身体,需要慢调养。刺激之类的药,不宜让他服用。夫人还得仔细督促着,让相爷按时用膳用药。详细的东西,我都一并拟在纸上。夫人可好好看看。” “那就有劳方太医了。”景阳侯夫人揉了揉眉心,亲自将人送出府,又回身过来亲自照顾醉酒未醒的云盏。 满身刺鼻的酒气,她闻着都快受不了,别提还连着几日喝了十几坛子下去。心疼归心疼,可她还是想知道,这伤身又伤心背后的原因。 可偏偏,很多事他连自己这个娘亲也不会说。她也无从猜测。景阳侯得知消息,也陪着她一起照顾,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又哪能不担忧呢? 接连几日,相府里的气氛都颇为紧张。景阳侯夫人去宫里请了命,皇上也准许云盏在家中休息。等到他何时觉得身子好些了,便可以去上朝处理政事。 当然,他上朝的次数本也不多。 可是,就因这一举动,朝中局势又略有改变。云盏的位置自是无人可以代替。但是,毕竟没有人知道他想要歇息多久。不过少说也得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不理政事,皇上事事也不能过问于他,自然也没用向以前一般得心应手,轻松自在了。 所以,没过多久,征得大臣意见,皇上便开始对下择人,特僻了丞辅一职,委以重任。这个位子,在丞相之下,却在众臣之上。 一时间,几方势力蠢蠢欲动。想趁着云盏暂时歇息,卸下大权之时一举拿下这个丞辅之职。虽说它的官位不及丞相,可皇上此举,明显是日后云盏若有如近日这般状况之时,可以询问丞辅意见。 相当于云盏不在,他便是朝中第二个云盏了。这样的好事,任谁磕破了头也想撞上去抢。 只是,结果如何,一时也难以定论。 云盏醒后,听闻这件事后也并未有多大波澜。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安静地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极少说话,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比木偶自觉了几分。安心地养病调理身子,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也都不闻不问。似乎忙活了七年之后,难得有时间好生歇息。 而相府里的人却因此更加小心地伺候了。因为相爷只要平日里不说话,也不抬眼看人,心情必定是不好的。 因为他连过问都懒得过问。 好在有景阳侯夫人在这里,一直细心照顾着,该吃饭时便吃饭,还喝药时便喝药。这个样子绕是连景阳侯夫人也不由惊了一下。 不过好在他不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景阳侯夫人便暂时也无心过问缘由。 与此同时,慕槿也知晓了近日的消息。她的病早已好了,听到朝中变动的事,心里未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若非是她,云盏也不会…… 可她终归是做了,容不得她后悔。兴许。这样一来,他便更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这样做于他们二人都好。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底烦闷,无处排遣。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各有算计(一更) 半个月时间,慕槿都一直待在宅子里。除却想要静心以外,还拿了些新奇之物研究毒药。不过效果都不显著。 “丫头,你准备何时去东陵?”二娘皱眉,看着慕槿一副静敛的神色,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这些日子洛风也没有传回消息,估计谢青含他们会有什么大动作。且没有接到玉筹回去的消息,想必他人还在天圣。至于藏匿在何处,以他狡猾性子,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找到。 “最近琐事缠身,要离开,不是易事。”慕槿闻言,没有抬眼,淡淡地说道。 一个活人,岂是说消失便消失的。到时候就算顺利离开了,可留下的麻烦少不得会被别人用来作文章。 “齐欢呢?”她偏头问。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约莫费了半个月时间才回天齐。回去之后倒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动作。”二娘回想着说,“这个人,野心不小。仅凭他在天圣搅和的那几件事儿来说目的就不纯。估计这次回去,损失不少。卷土重来之意更甚。” “那让我们的人仔细着。”慕槿轻浅地说,“朝堂内可有什么新消息?丞辅一职可有着落?” 按理说这也不是一件小事,朝中却难得没有摆在明面上争抢。只是,云盏的身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休息了半个月有余,却依然不见他有上朝的打算,难道,他病得真有如此严重? “我听说,云相爷接连醉酒了好几日,连胃也给喝坏出了血,伤及了根本。方太医说需得好生调理,若不仔细照顾着,留下什么后患,日后因此有个好歹,可就得不偿失了。”二娘也不由叹了叹气,“丫头,不是我说,你俩到底怎么了?我记着这位相爷以前可是三天两头便要往这里走一遭。这还不算他半夜里偷偷来的那些次数。以我看人的眼光,人家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这世上,打着灯笼也难找这样的人。你再不仔细着,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也不知这丫头放着这么好的人不要,整天在琢磨些什么。只是,她的性子一贯如此,自己也是了解的,只怕这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是吗?”慕槿眉头微皱,又随即松开,“我没事,你也不要操心了。朝堂上的事情怎么样了?” “朝堂上的事?”二娘闻言,看了她两眼,神色间有些疑惑,“前几日那位怜世子来找你之时没有同你说?” “说什么?难道这件事他比你更了解?”慕槿不解地看向她。 这与素和有什么关系? “看来,他还没和你说。”二娘一副了然神色,想了想,才道,“这世子爷的地位,如今可不是你我二人能高攀的。别看人家常足不出府,他的本事,可大着呢。” “怎么说?”慕槿皱了皱眉,听着她语气略含讽意的样子,也不知她为何对素和有如此偏见,“你的意思是,这丞辅……” 心下一想,很快便明白过来了。 “算你不笨。”二娘睨她一眼,又继续说,“这几日他没来找你了?也难怪,忙着接手要事,怎会顾得上旁人呢?” 她一副了然之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短短半月时间,素和无权无势,怎么会?”她凝着眉,思绪渐渐明了,“他不是说……” 他不是说了,无心朝政吗?怎么不过眨眼功夫,他就坐上了这丞辅之位?难不成,他之前所说不过是掩人耳目,还是迫不得已? 脑海里,蓦然想起那一日他说过的话。细眉轻拧着,似乎有所明了。心里渐渐一沉,不太想将这个念想深思下去。 二娘观其神色,也知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她也不知道这个丫头为何这般信任那个素和世子,虽说两人有所交集,但也不至于关系如此亲近才对。 不过,那个世子,瞧着一身淡雅做派,倒是能让这些丫头卸下一丝防备的。莫说她,就连自己可能也会因其与世无争之意有所动容。 但人心难测,谁知道温和外表下是否会有一颗贪婪之心呢?又有谁会料到一身清姿之人是否心狠手辣呢? 也不知道那个世子要这丞辅之位做什么。若说背后没耍手段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这几日,京外有些许动荡,这位世子以迂回之策献计,入了皇上的眼。具体原因,我看你也别问了。好好探一探,他到底要做什么,于我们的计划是否有碍。”二娘皱眉说着,“这个人,没那么轻易露出马脚。但你得记着,他可是从玉筹手中毫发无损回来之人。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嗯。”慕槿淡淡应着,再无下话。 改日寻个机会,她会问一问的。 “对了,朝中丞辅之事已定。恐怕,你的婚事又会被重提了。这么久了,你可想到过具体应对之策?宁安王府,你真要嫁过去?”二娘抱臂拧眉。 任谁嫁过去她也不会。 “对了,国公府你也许久没回了。府里那些猫猫狗狗估计又在暗中算计什么。那些闲言碎语,多半是从府里传出来的。你也不想治一治?” “既然是闲言碎语,那也用不着管。至于这婚事……”慕槿淡淡蹙着眉,“先静观其变罢。” 之前云盏为她考虑之时就已说过对策,只是如今,她是断然不能去找他的。不过,这事儿最初也是他凑成的。来来去去,这个事还是没能从她身上摘掉。 一茬接一茬的事,还没能一一解决。她也想过来个狠的,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直接暗杀了,这样也没人和她成亲了。 要么假死,直接潜入东陵,入那皇宫也不成问题。两方的事,本也可以这样干脆地解决。只是,她还是觉得欠些妥当。 还没有将她逼到绝路,自然不必用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我得出去一趟,三府的消息你且派人密切关注着。”慕槿起身吩咐着。 二娘闻言点头,自然也知晓她说的是哪三个府。不肖她细说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时辰过后,甩掉跟踪的人。 京城郊外,一处破旧的宅子内。 慕槿一进去,便见到一抹浅白色身影。背对着她,仅一个背影而已,就让人觉得柔弱娇怜,让人忍不住去疼爱。 这么见着,却让她神色有些恍惚。 “你是?” 来人听到动静,回身便见到她一脸错愕的样子。这张脸有些陌生,让人不禁出声询问。 拉回思绪,慕槿没有理她。抬眼打量了她一眼,又收回眼继续往前走。 “他人呢?” 扫了一圈,不见人影。 “姑娘是……来找景云的吗?”她脸色苍白,略显病色,感觉风一吹便会倒下的样子,说话也小声柔弱的,“他出去了,姑娘若有事找他,那还得再等一等。” 慕槿闻言,又皱眉奇怪地扫她一眼。几年不见,她的身子怎么如此虚弱了?混像是病重许久的人一般,连丝气色也无。 女子立在院中,受不住凉风咳嗽了两声。身后的侍女见此,连忙拿了披风替她披上。咳嗽几声过后,她才觉舒缓一些。 抬头,见进来的女子正打量着她,一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十分客气,“姑娘坐罢。此处简陋,我们也是刚搬来不久。” 她给人指了座,轻柔地说着。 这副模样,绕是连大家闺秀也不逞多让。看来,这些年她的变化也挺大的。至少,不会再围绕着自己过活了。心里一想,便忍不住感叹起来。 慕槿依言坐了。 拿命还(二更) “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兰玥有何不妥之处?”见慕槿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顿觉有些不自在。 “早就听景云先生提起过,苏夫人性情温婉,只不过身子娇弱了些。如今一见,倒是与想象中相差无二。”慕槿勾唇淡笑,丝毫没有被点破的窘迫。 苏兰玥闻言,不禁弯眉一笑。 “姑娘说笑了。这些年,我一直都与景云住在一处,只不过我的身子越发不行了,便没有多少机会同他一起外出了。也很少听他提起过外面的人。”苏兰玥笑着说,眉间难掩病色,“姑娘既与景云相识,想来他这趟来天圣,要见的故人便是姑娘你了。不知姑娘芳名?” 这景云国师竟然什么都没向她透露? 心里暗自奇怪,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免贵姓慕。”慕槿淡笑地说。 “慕?”苏兰玥闻言,神色间微怔,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眼底难掩一股郁色。不过又很快恢复过来,“据我所知,在天圣,姓慕者不多。且此处乃京城郊外,姑娘想必是京中人。那这慕姓,应该只此一家了。” 三言两语,便分析得头头是道。 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慕槿淡笑置之。 “苏夫人很是了解景云先生?” “相处多年,自是了解的。”苏兰玥点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只是,这些年一直是我拖累了他。若非是我,可能他很早便能出来寻我的主子了。” “主子?”慕槿挑眉,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景云先生这般厉害之人,苏夫人与之共度,怎么也是富贵中人,竟也会有主子?” 这句话看似疑问实则讽刺。 苏兰玥抿了抿唇,点点头,“是。一日的主子,终身便都是。我之前做了一些对不起她的事,听信谗言,害得她至今下落不明。若是能有机会再见到她,那属于她的东西,我都会如数还给她。” 语气间略有抑色。 慕槿淡笑地看着她,心中有几分思索,“那倘若夫人欠她的命,你也要一并还了么?这多不值啊。左右都下落不明了,还不如当她已经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下去。” 苏兰玥闻言,面色变了变,随即又苦笑道,“慕姑娘,你这般洒脱,定是难以理解我所受之苦的。日日占着这个位子,便要多一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之日。我虽得偿所愿了,却并不快乐。” 她抬眼看了看慕槿,病态的眉间划过一抹忧色,“慕姑娘,这命如今于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一切的真相都告知于他。但愿,我能等到那一日。” 真相? 慕槿眯了眯,出神地看着破旧的宅院。 看来,苏兰玥也瞒了景云国师不少事。当初她走的时候,这两个人貌似便在一起了。其实,她早前便有所察觉的。 苏兰玥对景云国师有意,只不过,她并未干涉其中,也没有太多过问而已。没想到。物是人非,这两人在一起过后,倒是都有些改变了。 “看样子,苏夫人与景云先生倒是挺恩爱的。景云先生对苏夫人应是宠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走路怕摔了。”慕槿笑着说,“前段日子他来找我之时便说了你的事。看他神色,对苏夫人也是顾念许久啊。” 苏兰玥眉间略显诧异,苍白的眉眼间有些羞色,“慕姑娘说笑了。景云不轻对外易表露这些的。若是如此,那慕姑娘与景云的关系算得上是极好了。但是,却一直没听他提起过你。” “俗人一个,自然不值得提起。”慕槿摆手,一脸不在意。“景云先生将苏夫人接到这里,怕是为了慕某手中的药。可是,我的药一半已经赠人了,剩下的一半,用得也差不多了。他还偏要为难于我,这倒是令人难办啊。” 慕槿一脸无奈。 为难? 一人前脚刚进门,便听到她后半句话。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半响才恢复正常。 “师母,我们回来了!”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让几人双双回神。 “景,景云。你回来了?” 苏兰玥见人回来,也立刻起身。见到他的人,脸上尽是一片担忧关切之色。少了初识的紧张,如今见着,依旧难掩悸动之色。 景云国师点头,目光落在另一抹人影之上。抿着唇,不发一语。 “先过来歇息一会儿罢。”苏兰玥招呼着二人坐下,差人上了茶解渴,“你们如今出去一趟,打探消息也是不易。这几日,还是再等一等,风声过了再去罢。” “嗯。”景云国师点头,算是认同,“这些事,你不必亲自做,也不用忧心。” 多余的东西(一更) 慕槿轻抿着唇,眯着眼,看着几人,目光意味深长。师父,师母,还半路多出个师弟。 二人坐下,还未聊上几句,门口便进来个人,手里拿了封信纸递给景云国师。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再有消息,立刻派人传回来就是了。”看罢,他挥了挥,目光落在信纸上,眉头有着散不去的愁绪。 “是不是事情有些棘手?要不,你们先放一放,找到公主才是要紧。我听说,这件事与天圣的云相爷有些干系,不如我们先派人探一探虚实?”苏兰玥细眉轻皱,担忧之色溢于眼底。 出来一年,为了躲避那些人,他们已换了许多地方。好不容易辗转来到此地,线索自是不能断。 景云国师目光微顿,抬眼看向坐在对面,一派悠然的女子。神色略微懒散,却十分静雅,丝毫看不出之前势气凌人之色。 到底,她说的是真是假? 指尖摸着杯沿,来来回回,思绪有片刻悠远。仔细看了眼她的面容,又回想起那日的情形,疑点颇多。 “师母,这些事有师父操劳就好了,你就别担心了。”景弘法师扬了扬眉,假胡子假头发早已扯掉,露出一张白净的脸,看着确实顺眼多了,“你将身子养好,师父的忧虑也会少掉大半。是吧?师父!” 说着,又打着笑低头兹溜喝了口茶。 景云国师闻言,眸光复杂地点头。 “是了,说不过你。你出来这一趟,替你师父做了不少事。整日里东奔西跑,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待会儿我让人去附近的房子里买只鸡回来,给你补补。”苏兰玥不禁笑了,拾着帕子掩着咳嗽了两声。 其实景云国师如今不过二十八九来岁,收个徒弟比他小五岁,该有的尊敬可是一分不少。为人师者,瞧着也更稳重一些。 “好,多谢师母。”景弘法师一口一个师母,将人哄得好不开心。整个院子便只闻他的爽朗笑闹声。 慕槿半眯着眼,目光在苏兰玥身上扫了一圈。仅一眼,也能瞧出一点异样。她的身子,确实不好。 “郡主啊,你来此地,有何贵干?这么隐秘的地方都被你找着了,确实有两把刷子。不过嘛,这次来者是客,你可再不能同我师父动手了。”景弘法师一脸试探地问。 她看起来这么凶狠? 慕槿抿唇淡笑,扫他一眼,“你以为,我如今闲着没事做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是我自己想来的么?” 她的语气淡淡,莫名让景弘法师想缩脖子。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景云国师闻言,又看了几人,出声解释,“是我让郡主来的。” 不过看样子,她并不想认苏兰玥。还是说,她真的不是小槿呢?若是,那这张脸该如何解释?这么多年的消失,又如何解释呢? “师父,你这是?”景弘法师不懂了。 这个郡主可是要杀他的,怎么还要请人到了这块地方,这不明摆着将自己的背后给人看嘛? 慕槿眉梢轻挑,不置可否。 谁知道他叫自己来是什么目的呢?不过,若想要逼迫她,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况且,她来这里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 苏兰玥听着几人的话,心里也有几分明了。目光又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原来,这女子是郡主? 如此陌生的脸,她却觉得有些熟悉。这种奇怪的感觉,她也说不出为什么。 “郡主。” 移眼,景云国师正看着她。 为免误会,他还是换了个称呼。 “你若想药的事,也别白费力气了。送不送,看我心情。除此之外,还有何事?”慕槿眉毛轻挑,神色略显痞意。 苏兰玥皱眉看着几人,有些不懂为何景云国师一回来,这位郡主的态度便少了些许和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景弘法师见此,对着自家师父摊了摊手。一副看吧你又吃瘪了的样子。这个女子不能随便请,何况还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人。 若将那日的事告诉师母,她又准会担心不已。虽说师父与师母尚未成亲,但两人一起生活这么久,名分应当不太在意的。在他心中,苏兰玥是他师母已是铁定的事实。 只不过,她对于师父的事从来都是太关心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要操心许多事,所以现在有些要紧还是不要紧的事他都很少同她说了。 景云国师略一蹙眉,目光盯着她的脸,“郡主,此次找你来,是想同你合作。至于那药,如今是你的东西,我自然不能勉强。” “合作?”慕槿闻言,神色诧异地看着他,手指绞着腰间的青带,勾唇淡笑,“愿闻其详。” 她也不知,这人和她有什么好合作的。若不说出个感兴趣的东西,估计待久了她是会睡着的。 景云国师眉头拧了拧,说,“我现在无法证实你的真实身份。但,以你在天圣的地位,以及拥有历害的一群手下,做成这些事并不太难。” 他现在还能想到那日她的手下将他围攻的场景,根本就无分心还手之力。好在听那日她没有下死命令,否则,今日同她说话的便是一具尸体了。 见她仔细听着,他也不拐弯抹角。 “郡主想必也知道,如今齐欢暗中有所动作,他的目的,便在天圣与东陵两国。”他皱眉说,“如今天圣云相身子不好,待在府中休息,朝中局势有所变动。这正是他可利用之机。且东陵这方,谢瑶回去过后,暗中有所防布。但玉泯之此人,如今是个不定之数,不知道他现今是何个不轨心思。况且听说,他与齐欢私底下有些联系。若这两人联手,再加上天圣内他们的人,几国必将动荡不安。” “所以我想请郡主能多多关切一二,必要之时,与国公爷以及皇上提点几句。若真有那一日,也好早做防备。” 他言语恳切,绕是慕槿也难以听出其中歪邪心思。不过这倒是奇怪了。 “敢问国师一句,你是哪国人?这么关心几国局势,那你对于东陵前朝一事有何见解?为民除害?还是虚有其表?”她讽问道。“还有,既然国师这样关心有人居心叵测,为何不亲自去宫里,将你这些忧国忧民的仁慈告诉皇上?” 这个人的一套说辞,不知比她高出了多少个境界。听得人着实玄乎。不过让她帮忙倒是听明白了。 景云国师闻言,神色也越发郑重起来,“我乃天齐国人,生于那处,但却长于东陵。” 对于她的疑问,不论是何心思,他都认真地一一解答。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他认真传授三书六礼,八般技艺时的样子。耐心又和气。 “那日郡主所言,我也知晓你与东陵之间必定有什么过节。对于七年前那件事,郡主若想知道,改日寻个机会,我必定与你详说。不过,还是希望郡主不要听信传言,虚实不分便好。”景云国师神色认真地道,“但那件事,确实是因我之举,才铸成了大错。”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慕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慢慢收回。 “郡主,你别在意景云说得如此坦荡。其实,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日日活在愧疚之中,却还要为了不让我担忧,假装不在意。但如此,他也是骗不了我的。”苏兰玥适时开口道。 温和的目光看了眼神色微郁的景云国师,浅唇微张,不知道再说什么安慰。 慕槿揉了揉眉心,将这些煽情之话从耳边刨去,留下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行了,方才我问的,你解释就行了,多余的东西,我不想听。” 我不同意呢(二更) 苏兰玥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插话。这位郡主的脾性,真实也随性。不过还是难以看透。未免给景云国师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她也鲜少过问他的私事了。 “不过,在你解释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还望国师一并答了罢。敢问国师大人可见过玉泯之的真实样子,和他接触过多少?了解多少?你与他之间,难道没有合作过?”慕槿颇为懒散地点了点指尖,四两拨千斤地问。 “我与他有过接触,但奇怪的却是,我见过几次他的样子,一转眼便会忘了他的脸。若说合作,那被威胁着同他合作也算的话,那便合作过罢。”景云国师斟酌片刻才说道,“至于让郡主给皇上提点,那也的确经过考量的。我已消失了许多年,威望已比不得从前。况且,在他们眼中,我早已是个死人了。听说云相人在天圣,有他在,我于圣上来说,不过是一介普通人。说的话也没有分量。” “我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云相,只是我与他从未有过交集,想让他信我的话很难。且他如今闲赋在家,对这些事,也不知有没有心思去管。” 几句话,他便说出了他的担忧。 并且,他也不知道云盏此人为人如何,性情如何,行事作风如何。如若贸然前去,怕是会打草惊蛇。 “所以,国师大人便想图个方便,找上了我?”慕槿勾唇,也不待他回答,淡淡地说,“要是我不同意呢?你说的这些,并不能打动我,也没有说服我,凭什么让我帮你?还是省省力气,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趁早回你的东陵去。如今,谢青含才是你的主子,是你们东陵的王,有他庇佑,有你遗留的名声在,他岂会不听你的?” 找她帮忙,不是很可笑?她现在没有起杀人的心思已是很好了,妄想这么多可不是好事。 话落,有人已面色微变。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位郡主对景云的态度并不友善。只是,景云所说的,到底是哪句话惹了她的不快?她看着这位郡主也是个明事理之人,可为何,脾性如此分明呢? 景云国师面色未变,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是如此结果,神色带了几分苦笑,说,“郡主有所不知,如今他也在派人寻我。可以说,多年之前,从我消失之后,他便派人寻我了。不过,并不是请我回去继续做国师,而是,想要杀了我,报仇泄恨而已。” “哦?国师大人这样尊贵的人物,竟也碰到了他的逆鳞?谢青含想要杀了你?”慕槿闻言,讽笑一声,似乎在猜测他此话真假,“这样的理由,你让我如何相信?国师大人对他做什么了?引得人对你追杀不断?” 报仇?有什么仇可报? 该不会是他损了谢青含的利益,或者知道了谢青含的秘密,所以那个人才会派人杀他灭口吧?不然为何这些年要对他穷追不舍? 景云国师神色有些复杂,看向她,不知如何开口。不过这事确实是真的而已。 “郡主,景云的话,若要让你相信,确实困难了些。”苏兰玥也同样苦笑了笑,神情略显为难地她,“不过,这事确实与我们脱不了干系。郡主不是想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说到底,也是我的错。若非我听了妹妹的话,也不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说着,又掩唇咳嗽了起来。 妹妹? 她是在说苏瑾茹? 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七年前,她将用计让我中毒,威胁景云。景云为了救我,才中了他们的计。他们逼着景云以卦象之术对外昭布,编造扭曲沐皇与龙位国运百姓之间的生死存亡之说。配合那些人的行动,使得他们逼宫之事进行得顺利又坦荡。”苏兰玥唇色渐白,“不仅如此,他们还派人佯装成景云的样子,煽动百姓作恶。搅得本不安宁的东陵更加动荡。当我醒来之时,我的主子也不知所踪。我们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也只是一些零星片段而已,有些事,还是近两年我们细细查证才知晓。” 沐皇? 她说的,自然是父皇。 不过,她只知道这件事与他们有所牵扯,却不知是这样的干系。但是真切与否,还有待考究。不能尽信。 即便是面对曾经最信任之人,她也不会卸下丝毫怀疑防备。但是,阴谋诡计确实是苏瑾茹做得出来的。没想到,为达目的,她连自己的姐姐也要算计。 “这件事,谢皇比我们更清楚。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有不太了解之事。派人追杀我们,也并非为了杀人灭口。” 慕槿挑眉,明显疑惑。 不是为了杀人灭口,那是什么? 不愿原谅(一更) 苏兰玥说到此处,看了景云国师一眼,见他神色半含纠结,心下有片刻犹豫。 虽说她很想事事替他忧心,可有些事,自己却是不能插手,也不能过问的。即便心里清如明镜,也是同样。 “为了奉安。”半响,他神色无波地说了两字。随即抬眼看向她,观察着她的神色。“你如今不信,我也不便详说。” 若她真的是奉安的话,对谢青含的恨意怕是比他还要深。不论是不是,他现下都不便说出口。 一是不便说,二是不想说。 既然不说,那她多问也没意思。闲叙片刻,慕槿觉得实在无趣,索性便直接离开了。打定主意已不同意他的合作,那她也没必要还留在那里听天书。 景云国师神色微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间有几分恍惚。到底是从何时起,有些关系说变就变了呢? “师父,你看!那位郡主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了?这是什么啊?” 正要起身,耳畔便传来景弘法师的惊讶声。目光看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只白色布包,手掌大小,应该不可能随意落下。 打开布包,里面骇然躺着一棵枯草。仔细一瞧,似乎并非如表面那样,只是被晒干了水分,样子倒是很奇异。 仔细一看,却让人眼里泛出一道光。 “这,该不会是,是那个……吧?”景弘法师一变,抬眼就看见自家师父那怔然的眼神,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景云国师神色越发复杂,看了看那棵草,又看向已经不见人影的方向。思绪有片刻紊乱。 像是知道了什么,忍住了想要冲出去的冲动,却在下一刻握了握拳头,纠结之色显露无疑。 “师父?” 景弘法师面色一皱,略显奇怪地看着他。望着一个地方出神,想确认又不敢确认的样子,连他也看得心里发揪起来。 自从来了天圣,自打遇上这人,自家师父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循着他的声音,苏兰玥也不禁抬眼向人看去。这样一看,虽说他已很快回过了神,可眸色间那几丝忧恸却直直撞到了她的心底。 说不上来为什么,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安。这么想着,她一口气没缓下去,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景云国师神色一缓,抬眼看向几人,嘱咐了一句便回屋去了。 “师母,您的身子可得保重啊。你这样,别说师父着急了,我看也也着急啊!还等着你身子好了,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呢!”景弘法师忍不住出声安慰。 这个师母可是打心底里地对他好,嘘寒问暖,是块儿石头是块儿铁都会被捂热几分的。他说什么也得领这个情。 “嗯,我知道。你也别说这些安慰我了,我的身子,还有谁会比我更清楚。好了,你们外出一趟,也该累了。先去歇着罢。”苏兰玥咳嗽着起身,语气依旧柔和,眉间略显虚弱。 说着,人也被扶回了房。 街上熙熙攘攘,微风暖和。 “夫人,大夫说您身子骨弱,近来胃口也不大好,理当好生补补。要不我们再去仁医堂看一看?奴婢瞧着,那里的药挺好用的。您将身子养好了,对肚子里的小少爷也是一件好事。” “还是看王爷的意思吧。不过,我现在还不太想再吃这些补身子的东西。” “要不夫人买些零嘴吃食?这山楂还有梅子最是开胃。” 丫鬟想方设法地想让她高兴。 “这个……”慕晗烟神色间有些犹豫,不过也并不反对,偏头看向身旁心不在焉的男子,“我从来没吃过这些,卖相看起来倒是挺好的。阿桓,我想尝尝这个……” 几人立在摊铺前,看着整齐摆放好的零嘴,颜色艳丽,闻着一股子清香的酸味,光看着也想流口水了。 “阿桓?” 唤了几声,却见身旁人不应。 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他微蹙的眉,似有些不耐烦。慕晗烟轻咬着唇,低眸看了眼微隆起的小腹,又好似不甘心一般,“阿桓,我想吃这些零嘴,可不可以……” “王爷?” 宁安王紧拧着眉,听人唤,这才回过神来。侧目看了眼随从,“邢七?” 邢七立马上前,付钱买东西。很快,那个小丫鬟手里便多了一个油纸袋。 “还有事?” 事情办好,宁安王面色微冷地问。 若非太妃娘娘再三叮嘱要陪同照顾她,他也不会有这个耐心陪她走了一条街。况且,这次出来,他有事要做,顺便而已。 慕晗烟闻言,看了眼丫鬟手里买的零嘴,神色间显得有些落寞。指尖轻抚摸着肚子,略显委屈。 为什么连孩子也困不住他? 到底是哪里失算了? 宁安王立在一旁,与她隔了一段距离,半响见人不说话,看也没看,神色冷沉得可怕,甩袖欲离去。 “姐姐?” 步子刚迈出,便听耳畔传来一道惊讶声。他止住脚步,抬头看去,冷凝的眉头顿时舒缓了许多。 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着,略显紧张。却又不敢再靠近,怕那日的相处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一个划过这个念头,他的心里便不由泛起一丝苦笑。这种求而不得,见而不能靠近的感觉,他也终于体会到了,算是他应得的,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正出神间,那个被唤住的女子偏头看来,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遇到了几个无关紧要之人。 目光一转,落在他身上之时,也只是客气又疏离地颔首一下,以作行礼。随后又迈出了步子,继续往前走。 “姐姐?如今太妃娘娘在府中,平日里她也时常念叨着姐姐为何不去王府坐一坐。今日姐姐独自出来,看这条路,也像是回宅子的。姐姐不如与我们回去王府,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可好?也算是全了晗烟和娘娘的一番心意。”慕晗烟赶忙上前,将人半拦住,“且姐姐过不了多久便会嫁入王府,与妹妹一道侍奉王爷还有太妃娘娘。今日前去,也权当提前适应适应?姐姐如此善解人意,不会不同意吧?” 没等慕槿说话,宁安王却是皱起了眉,目光含着些许复杂之色,看向那个一脸淡然的女子,眼里泛着一股期待。 他倒是希望她能答应的,可是…… 她会吗? “我们说话,毋须拐弯抹角,若是你晓得分寸,还是收敛些的为好。嫁入王府,就该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慕槿话音略低,神色凉凉地看向她。 她是什么意思,自己岂会听不出来?她事多可没功夫在这儿瞎耗。 “姐姐,晗烟只是好意,没有那些不该起的心思。你我好歹是姊妹,晗烟在姐姐心中,怎就如此歹毒呢?”慕晗烟闻言,拾起了帕子,轻拭着眼角,小声啜泣地说。 可眼底却闪过一道寒芒。 她都如此俯首做小了,还是不被领情。敢驳了她的意,那就走着瞧。 “哭完了,我可以走了?”慕槿淡扫她一眼,语气间无不是嘲讽。 这样的人,不值得她费功夫。 不过倘若她执意如此,或者起了别的心思,那也别怪她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了。 何况,她于自己来说还没有情面可言。 “姐姐,晗烟言尽于此,姐姐真的在意晗烟先去王府的事,不愿原谅晗烟了吗?”慕晗烟不回她的话,又兀自掩面啜泣起来。 有没有眼泪倒是另一回事儿了。 “槿儿。” 不待她说话,耳畔便又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听得出来,这话仍旧尽量保持了柔和。可是却令她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与之争辉(二更) 半抬眼帘,一抹紫影映入眼瞳。只闻声,毋须再看也知这人是谁。 “她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一切,终归是本王大意,不够谨慎。你我也许久未见,若是可以,今日可愿来王府中用膳?”宁安王冷峻的面色渐渐和缓,看向女子的眼中也莫名柔暖。 方才慕晗烟有一句话他是认同的。终有一日,她会嫁入王府的。若是可以,提前去瞧一瞧也是好的。上一次去府里,她也没能好好地看一看。 之前她所说的退婚一事,后来他仔细想了想,也权当这是玩笑,亦或是她说的气话。毕竟,皇命不是儿戏。不是容人随意更改的。 而她在这之前,一直与他误会颇多,难以放下心结,这也是能理解的。或许,等她想明白了,而他用尽所有的真诚以待,他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回到他身边的。 一如从前。 曾经那弃之如蔽的东西成了他如今梦寐以求之物。将一场笑话演变成了一种期待。心里更多的,是悔意,悔从前不惜,惋从前不珍。 慕晗烟听闻他的话,垂眸静静地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可是手绢之下,一只手已经捏得青紫一片。 原来在阿桓眼中,她只是他一时大意所犯下的错吗?娶她,只不过是为了负责而已。 负责? 她若是得不到他的心,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若是得不到他的爱,那她做这些事有何意义?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一点点的消散,化为虚影。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能什么都没有。 “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慕槿抬眸,看了眼神色凉缓的宁安王,想也没想,便要拒绝,可在下一刻,目光里现出一道人影。 距离虽远,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这么久了,他也终于出府了。 隔着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她知道,他走的方向,正是她们几人此刻停留的地方。 眼见人渐渐走近,穿梭过人群,话到嘴边,看向那神色略显紧张的人,突然改了口,“盛情难却,如此,叨扰之处便麻烦王爷了。” 话落,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想着上次宁安王替她撑伞送她回府一事,如今应了他这个要求,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宁安王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可更多的,是掩埋在冷漠之下的愉悦。 因她这一口答应,殊不知在他的数九寒天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春暖花开起来。冰冷的嘴角也忍不住轻扯了扯,最后只得用一声咳嗽以作掩饰。 “好,那我们现在便过去吧。”他点头,面色已经舒缓到了极致。语调也忍不住抬了抬,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慕晗烟见此,心里更是水深火热。眼底的嫉妒之色恍若野草一般,蔓延至心中。疯狂地生长着,任是大火也烧不尽。 “云相?” 刚走出几步,抬眼便见已经走到几人身前的人。宁安王眸色有些平静,看着多日未见的人,出于礼节,还是出声打了个招呼。 “多日不见,相爷身子略有消瘦。休息半月,不知相爷恢复得如何了?”他想了想,才问。 这几日在朝中,那个刚被提上来的丞辅实力不容小觑。纵是与云盏比起来,也是不逞多让。 只是,他没想到素和怜玉此人会有如此实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比得上云盏,自然也可以替代了他。 但是,朝中还不敢有人起这个心思。毕竟有的方面,云盏的能力与手段都是旁人不能企及的。 如此一想,他的丞相之位依旧无人可以代替。能与他争辉之人,也不过是星月之争。 且素和怜玉才上任不久,人脉并不广。若要站稳脚跟,还要费些功夫。 云盏眼帘微掀,凉凉地看他一眼。余光瞥着他身后一行人,什么也未说,恍若只是在看一件物品似的,没有多余情绪。继而拂袖视而不见地离开了。 绕是如此,这里的人也依旧没人说他的不是。老虎已死,余威还在。何况,这只老虎只是略作休息了一番而已。谁知道他歇息过后,又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呢? 宁安王见此,眼神略烁了烁,没有多说什么。脚步停留片刻,等着那抹青影跟上,唇色又缓和了几分,这才继续往前走。 今日他心情还算好,所以自然不会计较那么多。慕槿收回眼神,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心下划过些许复杂,但终是不能多做些什么,只得迈步,思绪恍然地与宁安王几人并肩而行。没过多久,他们便入了王府。 未及至正堂,便已听闻一阵谈话声。 她的世界,他是唯一(一更) 几人没多作停留,很快步入了正堂。 太妃娘娘正与身旁侍女说着话,在坐的还有几位夫人。慕槿立在身后,目光很快扫了一眼。 孟国卿府的孟夫人她是识得的。其余几个有的面生,有的只有那些脸有些印象。与身份对不上号。 “王爷。”几人正谈着话,眼里便现出一抹紫影。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赶忙齐齐起身行礼。 宁安王见此,出于礼节,也只是神色冷漠,略颔首作罢。 “给母妃,几位夫人请安。”慕晗烟见宁安王颔首过后,也款款走到几位夫人跟前,十分温婉地见礼。 “这就是晗烟吧?嗯,百闻不如一见。不仅样子生得俊,又如此知礼,不愧为国公府的小姐。王爷与你可真是天作之合,般配至极呢。”这是李夫人开了口。 目光落下慕晗烟身上,满口都是赞赏。 “夫人谬赞了。”慕晗烟笑着,大方地回应。这样的夸赞,无疑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太妃娘娘闻言,面上也带了一抹笑容。现如今,慕晗烟入了王府,夸她何尝不是在捧自己?这点夸赏她还是很受用的。 “是啊,太妃娘娘,能有这样的儿媳,您也可以一享齐人之福了。王爷与晗烟如此懂事,她又怀上了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娘娘可要好生照料着啊。” “对,我若是有这样的儿媳,也不用事事为我家那小子操心了。唉,只可惜,美中不足。若是晗烟能成这王府的正——” “几位夫人可要在此用膳?山珍海味夫人们也是吃惯了,府里粗茶淡饭,怕是不合几位夫人胃口。” 宁安王一袭紫衣,闻言面色冷冷地说。谁会猜不到这位夫人接下来会说什么。只是,他怎么可能让她说出口。莫说槿儿听了会不快,就连自己也是绝不能容忍的。 这位夫人突然被打断,面色有片刻怔然,随即反应过来,宁安王这是在下逐客令呢! 她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怎么就突然惹人不快了呢?心里一时有些忐忑。 “这……” 她看了看其他几位夫人。 “桓儿,几位夫人是来陪本妃的。刚坐不过片刻,你便要开口遣客,怎能如此失礼……”礼字还未说完,目光便瞥到一抹青色身影,立在宁安王身后,敛眸淡然。见此,本平和面色微变,轻哼一声,“本妃倒说呢,桓儿平日里知规矩之人,怎会平白无故出言顶撞。原来府里,这回来了稀客啊。” 明眼人也听出了她的不悦。 几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宁安王侧后方,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出声打扰的女子。 一袭青碧色衣裙,勾勒出窈窕身段。朱唇挺鼻,墨眉玉眸,简直比画中人还要美上三分。这样不说话的样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仿佛她就该如此,不用与世俗同流合污的。 若说慕晗烟已是大家闺秀的典范,那这位见过几次的国公府大小姐,更是典范中的魁首。 “不知几位夫人在此,慕槿有礼了。”见人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慕槿敛着眸,与几人行礼。 样子更是落落大方,没有丝毫被发现的窘迫之色。看起来既干脆又清致,难以让人数落她的丝毫不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折香郡主来这儿做什么?”太妃娘娘神色有些晦暗,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离过门还早着,用不着如此着急,特来府里拜会。”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怎会听不出太妃的意思?当着她们的面儿,不就是想让这位郡主难堪吗? 慕槿微掀了眼眸,唇角微动。 “是本王请她到府上的。母妃不必如此抬高自己。论身份地位,她如今与你并无多大差别。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拜会您。”宁安王语气微冷,周身的气息明显冷了下去。 是他请人到府上的,而且这人还是他如今想要挽回的女子。见着她被自己的母妃诋毁,又怎会坐视不理? 话落,几位夫人面色皆是齐齐一惊。虽说早已知晓宁安王不太亲近太妃娘娘事,可在众人面前,他还是懂得维护其面子的,从不会让人难堪。 但此刻,却为了一个还未过门的郡主顶撞太妃娘娘,这宁安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妃娘娘闻言,面色一下子沉了几分。虽然桓儿不是第一次顶撞她,不给她台阶下,可近两次出言顶撞,皆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 她与这个女子孰轻孰重,恐怕在他心里早已颠倒了位置。如此一想,怎能不叫她生气! 目光一扫,碍于诸位夫人在此,她也不能随随便便训斥自己的儿子。冷哼一声,抬眼看向一脸淡然的女子,“郡主的手段还真是历害,桓儿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孝顺恭亲,行事知轻重晓分寸。与郡主接触一段日子,这变化就如此大了。本妃是否还要重金赏赐郡主,以谢训导宁安王之恩呢?” 话里带了三分嘲讽七分不悦。 慕晗烟闻言,之前因宁安王替慕槿说话的不愉快散去了几分。她再自视甚高又如何?至少太妃娘娘这一关,她就过不去! 她倒要看看,得罪了太妃娘娘,日后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想到此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抹算计。 宁安王听此,冷漠的神色不由更冷了几分。握着拳头的手不禁紧了紧,偏头看向身旁的女子,生怕她会因今日请她入府却受尽母妃的诋毁侮辱而生气和不快。 谁知,慕槿却是淡扬了扬唇,抬眸,神色淡淡地看向几位在坐的夫人,全然不见不悦之色。 “太妃娘娘此言差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太妃娘娘眼中的王爷兴许与我等眼中的王爷有所不同。娘娘说他变了,说他方才之言不对,可我觉得,王爷所说十分有理。不能因为没有顺娘娘的意就认为它是错的。”她语气平静地说,“况且,王爷是天圣的王爷,皇上对他委以重任,王爷行事也自有分寸。若是连他也做得不对,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吗?于公于私,于理于情,娘娘所言,皆差矣。” “还有,我来王府,并非是来拜会太妃娘娘您的。王爷指正,并无不对。我说的话娘娘若是不愿听,那娘娘不听便是。” 她行事素来如此,见不得别人对她弯弯绕绕兜圈子还冷嘲热讽。她定是会回他实实在在的耿直言论的。 太妃娘娘闻言,面色顿时变得难看。看着眼前的女子,怒目而视。可偏偏,一时却挑不出她任何错处来。想要发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让人惩治。 按她所说,自己倒成了理亏的一方了。 好啊,可真是好!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历害啊!连她也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一时间,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宁安王听到慕槿的话,却是神情微怔。浑身的冰冷都散去了几许。他没想到,平日里对他不冷不淡的女子,此刻竟会替他说话!为了他,顶撞自己的母妃! 还说得头头是道,镇定自若。 心里,不是不惊讶,不是不高兴。而是这一刻,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惊喜。 脑海里,不禁又回想起很久之前,那个总爱缠着他的女子,坏事也好,恶事也罢,她都护着他,什么都想替他做! 一想到那时候的场景,被人重视,被人呵护,他都感觉浑身包裹着一股暖意,流遍全身。寒意难侵,孤寂难蚀。 即便世事更替,他们之间错过了许多事,时间久远,他依然能回想起,那个时候,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唯一。 而今这种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让本冰凉悸动的心跳动得更快了几分,几欲喷薄而出。 包括他自己,全都还给她(二更) 而慕槿正淡锁着眉心,一副悠然静雅的样子,哪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出言反驳,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若是太妃一个人在还好,无论她如何说,自己这里都不会掀起半分风浪。 可这里在坐的,都是高门府第的夫人们,身份地位,加起来都够压死她的。若是今日任太妃说三道四,辱她名声,指不定日后在京中行事会有所阻碍。毕竟,人言可畏。 她的反驳,权当是给这里的人一个下马威罢。无关痛痒,也损失不了什么。 况且,宁安王之前也算是帮过她,没有让她与云盏再正面碰上。他与太妃娘娘关系素来不好,这自小养成的性子,也不是他失职,只是被迫而已。 顶一回太妃,也当解气了。至于他们是如何想的,那便不关她的事儿了。总归不会被气死。 如此的心思,一个是激动许久难以平复,可另一个倒是冷静如常毫不慌乱。在坐的人见到此番场景,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看来,这位郡主也是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人。看她顶撞太妃娘娘的样子便知道了,不仅不失礼仪风度,还将太妃气得无言以对,暗自憋闷。 “姐姐,晗烟知道你口才一向都好,但现在,太妃娘娘所说皆是为了王爷,出自一片真心。若是娘娘说了什么话惹你不悦,那晗烟向姐姐道歉便好了。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样不愉快?王爷夹在娘娘与姐姐中间,必是难办的。”慕晗烟见气氛冷凝,勾了勾唇,上前欲挽女子的手,低声劝解。 诸位夫人闻言,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识趣和赞赏。还是这位入府不久的晗烟乖巧懂事一些。若是要了慕槿这样的儿媳,她们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这么想着,又不禁向太妃投去一抹同情目光。不是太妃娘娘技不如人了,而是未过门的这位郡主,实力强大。 还真是会捡便宜。 慕槿见此,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勾唇淡声道,“妹妹这般担忧,是觉得姐姐哪里做得不对?那就要请妹妹多多指正指正了。往后王府中,想来也是妹妹说了算。毕竟连娘娘也未认可我言之有误的事妹妹便出言反驳了,不得不说,妹妹管的事如此之多,可要将心放宽一些。别思虑成疾了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仅有欲一揽府中大权之嫌,还有多管闲事之意。太妃娘娘在宫中斗了许多年,最是忌讳这样的事。 果不其然,太妃娘娘闻言,面色虽未表现出什么,可那微皱的眉已显示了其不悦之色。 “我……晗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当姐姐是一家人,说话才没有太多顾忌……”慕晗烟轻咬着唇,眼底划过一抹不甘,偏头看向一旁的男子,“阿桓,你要信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她,对我成见颇深,不论我如今同她说什么,都显得我别有用心。晗烟很是愧疚,可晗烟真的没有……” “既如此,那以后你什么也不用说。这样,郡主也不会误会你了。”宁安王兴然的心情微滞,闻言话音也不禁冷了几分。 抬眼,目光又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冰冷的神情里划过一抹少见的柔和。 不论她日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从前她义无反顾地护着他,无怨无悔地等待着他冷冰冰的回应,现在,换他来护她,还给她之前在他面前受到的一切不公平。 以前那个女子,想法纯善,没有图过他什么。若说唯一所图的,便是他一颗心。 她也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日,自己的付出,会被他看在了眼里,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暖入人心。 而现在,他将他的心给她了,不会再有收回来的一日。他想让她知道,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做事有所顾忌,偏偏对他不顾一切。 她失去的,抛下的,包括他自己。他会替她一一捡起,全都还给她。等到哪一日,她再次对他敞开心扉了,那他便别无所求,觉得圆满了。 若是他早想明白,或许,他们现在便已经在一起了。只可惜,他明白太晚,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得太远。 慕槿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必定会觉得感慨万千。晚了便是晚了,早在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最珍贵的东西时,却被他一脚踩在了泥地里,一丝尊严也不剩。 现如今,却想从那早已与尘土融为一体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再刨出那些东西,得到的,终究是一抷泥土,错过而已。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这躯壳与魂魄,都早已是天各一方了。再想挽回,殊不知得到的,会比烟尘还要破碎。 慕晗烟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话,眼里含着几丝不敢置信。又瞥见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另一回女子身上,所有的嫉妒不甘与伤愤顿时涌现在心头。恨意像野草,疯了一样地生长。划过眼底的光都是一团暗。 下摆的裙角都被她捏得一团皱。五指红紫一片,让人见了不由感到骇然。 凭什么! 她做了那么多,为什么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阿桓的心!为什么她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却还是比不过慕槿的几句话? 不甘心,她不甘心! 不必相送,云淡风轻(一更) 慕槿最终还是没有留在王府用膳,找了个由头走了。毕竟,若是她执意留下,少不得又会将人给怼到无地自容。 “王爷,你先回去罢。前面不远就是我的宅子,你也不必相送这么远。”慕槿皱眉,看向身旁沉静不语的男子,紫衣衬得他的面容越发冷静。 两人一路走回都无话。他冷着脸与太妃说了话过后,转身便来送她出府了。她与他的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陌生。 可若要她开口同他说话,仔细想想,却又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一直十分有默契,什么也没说就走到了这儿。 眼看着她的地方也快到了,难不成还要走到外面再请他进去坐坐?她打心底里不愿这么做。 宁安王冷峻的眉心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目光看向前面不远处,半响,再收回落在她的脸上。冷然神情间,略微松动。眸里暗含纠结。 她现在,还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吧?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里不禁划过一丝黯然。 “你的这处宅子,地段很好。可本王听说,里面有些不大干净。你若不愿回国公府,也可住到本王府上来。”想了想,他才动唇,语调和缓地说。“若是你觉得不满意,本王手底下还有几处宅子,地段不比这里差。你若愿意,也可到那里去住一段日子。” 其实,她早晚都会住到王府去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他更在乎她是否愿意。 若是日后她觉得府里住不惯了,也可去京里他手底下任何一处宅里住着。或者…… “王爷,前几日的事,多谢了。”慕槿淡蹙着眉,语气略显疏离,“我想,有些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里的宅子我住得惯,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不干净? 她了解的情况可比他清楚得多。 不干净的宅子不就是她派人散布的谣言么?如此一来,买下这块地儿也划算了许多。 去王府?他不是在说笑? 抬眼,便看到他微皱着眉,一副认真又冷沉的样子。丝毫不像在说笑。 宁安王闻言,冰唇动了动,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一抹难以察觉郁色。 “是本王唐突了。”他低沉地说着,神色和缓了些许,“方才母妃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素来如此,日后她若是再为难你,你直接来找本王便可。” 言下之意,便是他会替她做主。 慕槿眼里泛着一丝惊诧,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紫衣冷冽,眉色柔和。哪里还有以前见着她时的嫌弃与厌恶? 他竟会连自家母妃也敢不给面子,却独独许她不一样的待遇。这于她来说,还是受宠若惊了些。 不过,听他提起这事,她又不禁想起上一次也是在王府,太妃娘娘将她唤入了府里。而他同样是为了她,出言顶撞太妃,还被太妃娘娘用杯子砸破了头,流了血。 想到这个,她的心底顿时有些复杂。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说不上同情,也说不上可怜。 只是隐有些许感叹而已。 “多谢王爷好意,我心领了。”慕槿淡应道。 至于太妃会怎么为难她,她怎么应对,就是她的事儿了。要不要找他做主,现在也与他无关。 宁安王听她应下,点了点头。冷凝的目光看向静雅淡然的女子,语气也不自觉放低了几分,“那……本王先回去了。改日得空,本王再请你出来吃饭。” 毕竟,今日的事不愉快。 “嗯。王爷请回。” 慕槿点头,敛眸静立。 宁安王眸色有些复杂,纠结不舍之色溢于眼底,指尖动了动,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一触及到她神色间的淡漠静然,仿佛脱离了尘世,也丝毫不在意一般。他又收回了想要说的话。 停留片刻,他才转身。一袭紫衣,衬着修长的背影,像极了冰山之上那落寞的一角。淡冷的,孤寂的,又是无望的。 慕槿见人已走,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往宅子方向走去。 小道上,风吹得正凉瑟。 两道人影从拐角处缓缓出现。 “爷……” 身旁之人唤了一声。 他原本不明白,爷为何改了道,走了这里。直到见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什么也不用说,他也明白了。 只是,他们现在有要事去做,但爷似乎立在原地许久,也没有动一下的打算。 “走罢。” 经人提醒,他也收回了注视良久的眼眸。思绪有片刻微怔,心里翻涌着几丝波澜,可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仿佛他走这里纯粹是路过一般。再没别的意思。茗弋略点头,循着方向看了一眼,又抬步跟上前面的人。 慕槿回府,隐隐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落在自己身上,可一回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好在前面就是她的宅院,没多作停留,她抬步便入了府。 “小姐,您回来啦?” 刚踏进门,眼前便扑过一道影子。 慕槿抬眸看向她,轻点头。 “用过饭了没啊,厨房里给还您热着呢!”青萝儿嬉笑着说,乖巧的脸上满是喜色。 今日她回来晚了,兴许午膳早都没了。一路上也没吃东西,肚子里空荡荡的,有些饿。 她对着人摇了摇头,道,“没有。” “嘿嘿,小姐,今日是柚儿亲自下厨,想着您会回来,特意叫人给你留着呢!” 慕槿闻言,眉梢略抬。神情难掩讶异。柚儿亲自下厨?这对于她来说。倒是一件新鲜事。 只不过,他怎么有兴致做这事儿了? 他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也按时去了学府。倒是殷非翎那小子,如今与非情待在这里,没有去学了。 在屋里待了片刻,几个菜也陆续端了上来。色泽不错。看起来也很有食欲。 “姐姐,您出去这么久,是有事要做?”柚儿脸上明显一副担忧的神色,将最后一个菜摆在桌上,看着面色平静的女子,将迟疑的话问了出来。“没出什么事吧?” “怎么了?”慕槿抬眼,正要动筷,就被他这话给问住了,“今日我出去是有事要办,回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一些时辰。下次也不用这么麻烦叫人给我留饭了。” 她知道他这是担心,话落,似觉不够,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 然后拿筷子夹了一道偏清淡的菜放入口中。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柚儿,多日不见,你的厨艺倒是退步了许多啊。” 青萝儿看了眼她家小姐,按正常来说,她不是该尝了一口,然后不管好吃不好吃,都该夸一句的嘛? 不过,这话倒像是她能说出来的。 目光落在饭桌上,青萝儿瞳眸略睁了睁,“小柚儿,你这还另做了一份儿啊?” 今日吃饭时,没见过这些菜。想来是觉得小姐回来,所以赶忙做了些新鲜又热乎的。 最近小姐胃口不好,不论做了什么,都只吃一小口。明显就是有心事,偏偏她的心事也不写在脸上。叫人无从猜测。 莲柚闻言,神色蓦然一怔。目光落在桌上的几碟菜盘子上,似在回想着什么,点了点头,“我今日一时起了兴致,做了许多,怕吃不完,特意留了几样给姐姐。许久不做,确实生疏了许多,姐姐觉得味道不好,那我这几日多做一些,练练手艺。” 如今他除了学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做这个正好。 “我还没说完,你倒是急着开口了。”慕槿咽下一口,抬眼睨向青萝儿,又偏头对人一脸谦虚的柚儿,“虽说退步了,但是味道却正合我意。以后,就按着这个来吧。这几日若是觉得身子还不适,就待着好好休息。” 若是顺心如意,何会迫不得已(二更 莲柚听完她说的话,神色间有些纠结。未免让人看出破绽,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些东西,看起来很是清淡。若是胃口不好的人见了,应是更加没有食欲的。也不知姐姐是为了顾全他的面子,还是这菜的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已经添了一碗饭正吃着的女子,耳边又回想起她方才说的话。 ——“以后,就按着这个来吧。” 这菜不是出自他之手,又如何能让他做出与之相似的味道呢?可是桌前的女子面色如常,若他想要问她大概也不会说的。 这几日在学府,云相爷难得抽空给他们上了一堂。只是,他却觉得与平日里见过的人有些不大一样。 这个想法刚落地,云相爷便若无其事地唤了他出去。有意无意地问了一些学业上的事便将重心放在了他姐姐近日的情况之上。 听到自己说姐姐胃口不好,才给他提点两句,让他亲自做饭。然后又拿了个食盒给他,让他送到府里。 这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只是,云相爷说了,不要透露他找过自己的事。特别是在他姐姐面前。 他们两人,不是向来很好吗?有什么事还需要他传达?回了府问了萝儿姐才知道,他们两人近日关系有些僵,也没有来往。这一切,还是姐姐的问题。 一来二去,他也猜到了个大概。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姐说断便断了呢?毕竟,在他看来,云相爷对姐姐的情意,也是无人能比得上的。 至少,自己见过,很少面带笑容的姐姐在他面前,笑过。笑得真心实意,没有防备。 “好了,我吃完了。”慕槿放下筷子,抬眼看向二人,心情还算不错,“收拾一下,我去歇息一会儿。” 青萝儿忙不迭点头,叫了立在一旁发呆的莲柚,很快收拾东西出去了。 暮色渐垂,喧嚣中夹杂着寂静。 一座府宅外,掠过几道黑影。灯火掩映间,鲜少人对此有所察觉。 “娘,那些是什么人?” 院落里,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了几分疑惑,还有不解。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都是娘的人了?你如今已不是从前,更不能行差踏错。行事需谨慎,小心为上。这些小事,为娘替你做了就好。” 素和怜玉眉头轻皱,一双清眸里,闪过几丝担忧,“娘,这些事,我亲自做就好。如今朝中局势,算不上稳定。您贸然派人前去刺杀,兴许会打草惊蛇。” 安阳侯夫人闻言,隐在树影下的头略偏,看向他,“怜儿。你应该知道,他若出了事,人人都会想到,你会是里面最大的受益者。按理来说,他们会以为是你动的手。如若他死了,表面上看起来是你得利,虽说实际上也是于你有利。可正是如此,人倒反不会对你起疑了。” 素和怜玉眸色微沉,自然知道会如此。 “娘,他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毕竟,能坐上那个位子,培养下来的心腹也不少。何况,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娘知道。所以,特意派人查了他的行踪。今日他出去办事,没带多少人。今夜他必会回府,路上无疑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不论成败与否,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毕竟是死士,抓住了也不会泄露任何消息。倘若这次能一击即中,他们受益远不止于此。 安阳侯夫人说完,朝他看去,神色略缓了缓,“好在你也能听进为娘的话,没有再去找那个郡主。否则,她也不会这么逍遥自在了。” 素和怜玉闻言,眉头轻拧了拧。 “头疼又犯了。我先去歇着,若有事,就派人过来找我罢。”说着,她揉了揉眉心,唤了人来服侍着走了。夜色下,难掩端庄。 他目光看着远去的人影,清雅的眼底略微闪烁着。脑海里忽地想起那日那个女子所说的话,若他娘再动手,那她也不会客气的。 只是,现如今,娘的固执,他一时不能改变。所以只有等待,看看能不能想法子,让她少一些偏见,也让他娘不要太过针对于她。 现在,他也并不担心她会在娘手里吃亏,只是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因为这些举动而有所变化。 近些日子,他除却忙事以外,更多的是不敢轻易去见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望着夜色下渐起的凉风,思绪微远,他的目光有片刻怔然。 难道,他还是逃不了迫不得已吗?毋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苦笑了笑,若是能事事顺心如意,那这世上又岂会有迫不得已? 她不在时,整个世间都是她(一更) 一夜醒来,京城里便传出了大消息。 听说,昨日云相爷外出回京之时,遇刺了。听说,那些杀手全都死了,却也得逞了。还听说,云相爷受了重伤,太医们全都去了相府。 不知真假,但依旧人心惶惶。 说起来,这云相爷接二连三地出事,也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前阵子因身子原因,他被特许留在府里歇息,职务暂且交给了他人。现在,又重伤在床,生死未卜。 这到底是云相爷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有人存心想找麻烦,好端端的,关于他的消息就接踵而至。 “师父。” 低缓凉沉的声音传来。 他目光微动,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神色间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上次见我,为何不说?” 话问出口,道人便弄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样子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咳嗽了几声。 “为师不来,你这不又快不行了?”他睨着人,轻哼一声,架子放低了许多。“记着,下次的药钱也一并给我付了。顺便弄两只烤鸭过来。”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来的事,他知道?” 云盏坐起身,眸色凉淡地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有任何见到师父的喜悦。 “放心,为师没告诉任何人。你这样记仇,为师可还想多活个几年呢!”他说着,又摸了摸胡子,神色高深,语气中却夹杂着几丝不悦。 但又不是真的生气。 他来无影去无踪,来了哪儿去了哪儿,不想让人知道便没人知道。只不过,他的行踪却瞒不过眼前这个精明的小子。 这副样子,与那天找上慕槿的姿态又是全然不同。没有高傲不屑之色,也没有仙风道骨的飘然之姿。 说着,又垂眸在床上之人身上打量了几眼。发现没事,这才作罢。 “装病也要逼真,那些老头子不是好蒙骗的。你要做什么为师不拦着你,只是,保重自己才是要事。”说起这个,他的神色不由变得认真起来。 云盏微抬眸,淡扫他一眼。 这个师父的脾性还是如从前一般,没有半点变化。也很少能遇见让他跳脚的事,不过貌似那些很少的事都是他作弄出来的。 “既没事,就走罢。” 他开口下逐客令了。 道人皱眉瞥向他,只见这人面色正经,丝毫没有留他之意。摸了摸胡子,轻哼一声,“不了,为师怕你再出什么事,还是在这儿留一段日子罢。” 话落,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云盏没有阻拦,知道他这是亲自挑选住下的房间去了。他的目光,始终平淡无波,却泛着几抹幽深之色。 又低眸看了眼身上的伤口,平缓的眉间轻轻拧着,思绪有些怅远。 为什么之前觉得可能的东西,一下子又变得不可能了呢?受伤不算什么,疼痛不算什么,只是一想到与她形同陌路的场景,心口便一阵一阵地抽疼。 过了良久,直到平复过后,他才隐约明白。他这是……被抛弃了?她……不要他了……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他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是,那双看他与看别人同样淡漠无差别的眼睛却像是在提醒他一样。被扔下的东西,没人会再想去捡回的。 那一夜的场景,时不时地在他脑海出现。让他想要忘记也不可能。只是越想,他便会越气怒,越气怒就会越疼痛,直到最后,变得麻木没有知觉,他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他的眼睛,怔然地看着窗外,也不知看了多久。少了平日的高贵矜雅,幽深如许,多了几分茫然与无措。 为了努力找到她,他强撑着自己过了七年。没有人知道,那七年,他过的每一日每一刻都是仿佛度日如年一般。却偏还要在人前装作无事。 但他一直都晓得,因为没有失望,所以会有希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得知她的身份时,究竟有多么震撼惊喜,仿佛他的心脏随时破裂而出,指尖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就算是立刻要了他的命,他也觉得值了。 至今为止,他都记得那一日重逢的感觉。像是得到了新生一样,原来,新生也不过如此。也同样记得,失去她的感觉是多么痛苦无望。撕心裂肺,也比不过沉默无言了。 怎么形容呢? 就是她在时,整个世间都只有她一人;她不在时,整个世间都是她。 如今,这样的情境他却不知这世间到底是什么样了。分明眼前有一道光,可是,这道光现在全都被黑暗覆盖了。 一切的一切,在他这里,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嘴角轻扬着,比任何时候都美,却也比任何时候都凄凉。 他不怕地狱,只怕她走的时候,却不带着他一起。万千的暗,也比不过她在他心头的一点光。万千的善,也敌不过她在他心里的一点恶。 若是她怕,那他可以抱着她,走过那一片谁也不知尽头的黑暗。可是,她却连这个机会也没有给过他…… ** 慕槿去了一趟国公府,不过还是国公爷叫她去的。听说族里老太爷生辰,京里的族中子弟,京外的旁支一系皆来了国公府。 热热闹闹地见了许多人,她备了一份生辰礼物送了上去,没过多久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来了。 国公府与她并不亲近,只是,日后做事少不得还要仰仗它的势力,所以她现在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驳了它的面。 席上遇见了慕晗烟,挺着略微隆起的小腹,在桌前笑得好不柔和。府里一众人却也没有忙着去恭维。只因再如何,她今后也只是一个侧妃。 或许在外人面前,她前有宁安王府,后有国公府。有权有势有才有貌,但在国公府里,并不会因这些而高看她一眼。 毕竟,她之所以成为侧妃,传扬出去的那些不好名声早已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在她还没有挽回来之前,府里人也只是对她面上恭敬客气而已。 譬如老太爷见到她的贺礼,只是面上笑笑,没有过多言辞便打发了。况且,今日他的寿宴,宁安王也没有出现。可想而知,她在宁安王府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 “小姐,您怎么不走了?” 耳畔传来青萝儿脆甜的声音。 慕槿收了思绪,转而又想起一路上听闻来的事。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府邸,目光有些许怔然。 今日已是第二十七日了,她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听说他受了伤,好在太医们没日没夜地缝合伤口,防止恶化,轮流蹲守,这才让他脱离了性命之忧。 她很想亲自去看一眼,可是,想到那一次他的师父出现,将她带去了灵山脚下,又一次看了那九天十地过后。 两人驾马,去了她以前的墓地的时候,偷偷去了他府里的禁地,看着埋下的数坛梨花酿,听道人再一次详说他的过往之后,她就改变了主意。 他身上残留着的伤,未消去的伤疤,都是因她留下的。新伤旧痕,每一条都仿佛扎在了她的心底。 她不是不敢承认自己对他动了心,已经从动心渐渐变成了喜欢。可她怕,怕的是,不敢面对他。怕对着他一如既往温和又云淡风轻的眼神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七年,这个数仿佛成了她的魔咒,一想到它,就会想起他为她做过的事,心痛得不能自已。 可是,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必须远离他。否则,东陵之仇,她的国仇家恨,迟早会将他牵连进去。 她不怕下地狱,她只怕有一日自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起堕入那无尽的黑暗。脚踩着那一片虚无,空荡荡的,不知哪里是路。 相约(二更) 伫立良久,直到露色披上了肩头,她才缓缓收回目光,淡说了两字,“走罢。” 一袭青裳,染了凉意。夜色下,拉着长长的身影。天边的星辰,早已没入了厚重的云层,拖着摇曳的身姿,缓缓前行。 今夜美么? 或许罢。 再美她也无心注意了。 关于云相爷受伤的事,京中上下猜测不已。有人说是宁安王,毕竟,他与相爷素来不对盘,两人很久之前便有过一段恩怨。 也有人猜测,或许是现在的丞辅,素和怜玉。毕竟,若是云相爷不在了,他可是受益最大之人。 但是这样容易猜出来的幕后主使,却反倒让人觉得太过蹊跷,反而不信了。 至于到底谁是真凶,在没有查出来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包括云盏自己。万一是他自导自演,好借此铲除与他敌对的所有人呢? 皇上听到这些传言,也不禁觉得大怒,可大怒之后,又觉得苦恼。近日发生在云盏身上的事情太多了,他也暗中派了好些人下去查幕后真凶是谁,最终都是无果。 但是,又隐约听闻,他府里来了一位贵客。至于这贵客是谁,他心下有几分猜想。所以也只能小心谨慎地暗中查访,不得泄露。 旭日天明。 慕槿醒来,用完早膳后便携着萝儿出府了。只不过,今日柚儿还要去学府,几人便坐了马车,顺道送他一同前去。 街上热闹熙攘,走街串巷的商贩起了个早,摆好自己的摊位,叫卖自家的东西。 “姐姐,那我先进去了。晚点也不用派人来接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柚儿下了马车,背着书,对着车内的人挥了挥手。 “嗯,自己小心点。” 慕槿见此,也放心地点了点头。 因为上一次柚儿的事发生过后,她便派了半数的人暗中保护他。学府与宅子之间距离也不算太远,这才放了心。 手中车帘刚要滑落,指尖却蓦然顿住。前方正走来一道人影,修长却难掩消瘦。这是谁,不用问她就已经知晓了。 多日不见,他怎么就成这样了…… 慕槿抿着唇,目光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抹身影。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发闷。 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便朝车内看来,接触到她的目光,他的神色也有几分恍惚。 直到帘子从指尖滑落,遮住了两道交接的视线才作罢。看他去的方向,应当是学府罢? 只是,为何他的身子,消瘦得这般历害?两人隔着远,但依稀能看见他脸上的轮廓,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底。 这会儿子出来走走,于他身体也是好的。只是,她的心头却因这一瞥开始变得担忧发闷起来。 脑子里全是他那抹怔远却又显得凄凉无助的目光,仿佛不声不响地,如滴水一般,流入了她的心底。 马车已走了很远,她的思绪才缓缓收回。 今日苏兰玥特意约了她出来,在他们京郊的宅院里。她的身子自己虽没细细诊断,但也依然看得出来,虚弱得不比常人。 那她之前所说的那一番话,兴许也是真的罢。若是如此,那她心里想必也是恨的。只不过,她恨的只是一个苏瑾茹,而自己恨的,却是很多的人。 “苏夫人找我何事?若非要紧的事,直接派人来传话就好了,我也不用亲自过来。” 她近日在京里没什么事,除却搜查玉筹的下落,应对京里的琐事,等殷非情二人回来之外,暂时没有去做其他的事。 “郡主,我听景弘说过,您的医术,也很好。那日的药,也是您故意留下的,这个恩情,我也不知如何能还。”苏兰玥面带微笑,“那个药,景云正在炼制,无论效果如何,都不打紧,我自己的身子我是清楚的。今日请郡主过来,是想特意感谢您。所以我亲自去厨房做了一桌饭,来谢谢郡主,请郡主莫要嫌弃。” 这个比起她的馈赠,却是显得微不足道了些。但真心难能可贵,比起金银财宝,确实更能打动人心。 慕槿笑了笑,应下了。 其实,她对苏兰玥算不上恨。毕竟,她们之前,也是很要好的姐妹。只是出于一些事,七年已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了。 有些东西,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行渐远。于她来说,倒并没有可惜。反倒觉得这样很自然。反正,谁会一直陪着谁呢? “啊……” 随着一声杯碎,苏兰玥忍不住惊呼出了声。慕槿下意识地弯身,想要去捡地上的碎杯,却不小心划破了手。 “郡主。” 苏兰玥一脸担忧地走过来,看着她冒着血珠的指尖,拿过帕子先替她捂住。 然后派人赶紧收拾掉打碎的杯子,这才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女子,“郡主,您没事吧?” 慕槿见此,目光落在被人用帕子包裹着的手上,轻烁了烁,摇头,“没事。” 可好些了?(一更) 苏兰玥找她也没什么正事,只同她说了一会儿景云国师的事,两人再聊了没一会儿慕槿便回去了。 “夫人?” 身旁丫鬟出声询问。 苏兰玥这才收回眼,低眸看着手中染血的帕子,咳嗽了几声,“我亲自送过去吧。” 没走多久,便到了一个房间,轻扣门没几声,里面的人便让她进去了。 “东西我拿到了,她没有起疑。”不待里面的人开口,苏兰玥咳嗽了几声,挥退了丫鬟,看着他。忽而蹙眉,“景云,你为何要弄郡主的血?” 并且,没有向她提及任何缘由。虽说他的许多事,她都没有过问,但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总是会主动向她解释。 但是,只有关于一个人的事他会例外。要么很少提,要么不会同她说。不过,这次的事,会如她所想的那样吗? 郡主和她……是有什么关联吗?心头只划过了念想便被她很快压下去了。现在,应该不会吧…… 景云照顾了她这么久,他们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很多时候,她都会有一种恍然若梦,患得患失的感觉。而这次,更是无比强烈。 若不是心头的不适,她几乎都快忘了,这样的不容易,这样的恬静平淡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怎么了?” 景云国师回头,便见着她出神的样子,没有急着回她的话。 “若是觉着身子不适,那就去休息。这几日,我会将药炼好,到时候再依着你身体的变化来调整药量。虽然离彻底好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情况也没有最先那样坏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 苏兰玥听着他的话,目光落在那张清俊平和,不经意间就显得疏离的脸上,神色微怔。 她这是怎么了? 分明还是关心她的样子,带着几分柔和的语气,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的他莫名多了一丝清漠疏离呢? “兰玥?” 淡缓的声音传入耳边。 苏兰玥怔然的神色顿时清醒了几分,看向他的脸,动了动唇,点头,“好。”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过她了,但这样唤她的名字,却让她心底觉得有些心安。略躁的心又渐渐归于平静。 “那你也得好生注意着你的身子。近日的事,我听景弘提起过,似乎有些棘手,不要着急,慢慢来罢。” 她柔声劝解。 “嗯,今日过后,我会休息半月。那些事,我交给景弘了。出来这么久,让他单独做些事,于他也是一种历练。” 景云国师点头答应。 苏兰玥这才放下心来,出了房门。路上回味着方才两人在房里的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虽说休息半月于他来说是好事,可这次她提议,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这到底…… 景云国师眸色微烁,看向手里染血的绢帕,眉头轻拧在一起,似有几分纠结。 没过多久,他便拿了一个碗,里面盛满了清水。将手中的绢帕放在手中,加了一些药粉,与水相融。不一会儿,血便与绢帕分离,盈入水中。 注视良久,他捏了捏眉心,也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不过,他滴的并非是一两滴,而是两个大碗。 手腕上的血仿佛冲破了什么牢笼一般,前仆后继地往碗里奔腾。见到此景,他的目光略颤了颤,唇色渐白,身形有片刻摇晃,不过很快就被他稳住了。 一只手臂,上面的筋脉若隐若现,将他额头的汗珠勾勒得越发明显。清雅的面上是轻皱的眉头,血色以最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对此,他连眼也未眨一下。 时间慢慢过去,外面不知不觉,已是昏黄。 慕槿依旧坐着马车,从京郊回来过后,去了锦绣缎庄办了一些事,等到想要再去拜访世子府时,天色都已渐暗。 想着这会儿去世子府也不大方便,于是折了道,往宅子的方向去了。 马车停在宅院门口,慕槿与萝儿下了车,正准备进门,背后却响起一道车辙子轱辘辘转动的声音,引得二人齐齐回头。 慕槿侧着身,看着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眉头略皱。 “今日多谢云相爷相送,您布置的课业,我定会努力完成的。” 莲柚神色认真,对车内人恭敬说。 慕槿一听,心里不自觉地跳得快了几分。目光望向被掀起的帘子一角,暮色垂下,落在马车之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只隐约觉得,暗色的帘子一角,一双幽凉的眼睛正落在她身上。炽热而冰凉,平淡而又复杂。一时半会儿,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样怔在了原地。 莲柚垂着头,以为是车内之人没有听清,或是不想回他的话,便想行礼离开。 “嗯。”车内传来淡凉的应声,“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来府里找本相。” “好。” 莲柚点头。 若是能得云相爷指点,他的学业必定能进步得更快。毕竟,因他受伤一事,他已落后别人一大截了。 静默了半响,也不见车内之人再说什么。他也不好再开口说自己先进去一类的话。立了一会儿,便轻抬了抬眼,却见帘子被掀起的一角还未放下。 因他离得近,所以能够清楚地看见云盏笔直地坐在车内,眸光凉凉,盯着某处没有动过。 他皱眉,正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轻浅的女声,“柚儿。” 莲柚回神。 “天色晚了,该回了。” 淡淡的声音落下,女子便转身进去。 “那……相爷,我先进去了。”莲柚与车内之人恭敬颔首,也不管车内之人是否听到便转身进门。 良久,车帘才缓缓落下。 慕槿踏进正门,步子便越发地快。感觉就像是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一般,让她避之不及。 直到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为何要走这般快。 “姐姐。” 慕槿回过神来,看着他。 “今日相爷考教了一下我的功课。夫子提了几个关于政事的问题,将我们难住了。若非相爷来这里,提点过两句,我思索一夜怕也想不出来。” “相爷正好有事要办,路过这里,就顺带送了我一程。” “姐姐?” 莲柚见她听着,神色间似有些发怔。 他应该没有说错什么吧? “他……身子可好些了?” 半响,她才动了动眼皮,声音略微沙哑地问。语气间含了几分担心。 莲柚怔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是谁,“相爷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现在无心去朝堂,就来了学府。这几日,他出现在学府的次数比较多,还时常与先生讨论起学术问题。” 在他看来,云盏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把病弱的一面现给人看的。即便是身子不好,面上也难以看出有何不对劲。所以便觉得没有大碍。 “是吗?” 她这两个字,似是在问他,又好像是在自问。眼里的忧色一闪而过。 莲柚点头,“那姐姐,我先去厨房做饭了。听说今日殷兄弟和非情姐也要回来,我得多准备一些。” “嗯。” 慕槿低应了一声,抬眼便已不见人影。 晚间,正堂里。 几个人坐在桌前,陆陆续续摆好了饭。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多人在一起吃过饭了。 平日里她回来的晚,要么便是办事的几个人没有回来,他们用饭的时间都是错开的。如今坐在一起,自然也热闹了许多。 直到莲柚坐下,几人才开始动筷。 “嗯!这个好吃!莲兄,多日不见,你的厨艺倒是越发精进了,佩服佩服!”殷非翎吃下一口菜,嘴里都是赞不绝口,“比起在路上吃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好!干脆以后莲兄去哪儿我去哪儿,肚子也不会受虐了。” 眉目(二更) 他吃了满嘴的油,添了好几碗饭,直到肚子撑得不行了才放下碗筷。一副满足又舒坦地歪在椅子上,吸溜喝着让人上来的茶。 几人用完饭,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围坐在一处,聊了会儿话。 “回的路上,可还坦顺?”慕槿指尖摩挲着玉杯,敛着眸,淡问道。“来去约莫半月行程,还要躲避那些人的追杀,隐去踪迹。少说也得二旬时间。” 青萝儿替人添了茶,便退到慕槿身侧站着。站得久了,便拉了个凳子坐在不远处小鸡啄米。 殷非情点头,“你料想得不错。这一路上,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在窥探我们的行踪,好在有你的人打掩护,来去途中,还算顺利。” 若非有她的人帮衬,兴许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月了。如今倒是省力许多。 慕槿抿唇,没有说话。 “这次回去,我们发觉族里人的守卫增加了不少。死去了一个长老,只剩下两方势力对峙了。怕是再过不久,那些人就真要得逞了。” 殷非情说着,眉间含着一丝担忧。 “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确,防备定然也越来越多。你们若是想要将其彻底铲除,还要费些功夫。” 言下之意便是慢慢来。 殷非情点头,自是明白这一点。 “这次我们的人已进去了两个,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有所察觉。若是要得到里面的消息,可能会比正常时间久一些。” 慕槿点着指尖,恍若缠绕着杯里一圈一圈的波纹,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了,京里最近如何了?我们来的途中,倒是听到过不少消息。只是不知真假,云相爷他……” 殷非情皱眉,试探地问。 “相爷遇刺受了伤,已经无碍了。政事由丞辅处理,朝堂里面暂且没有什么大风波。”莲柚见她问,目光瞥了眼神色略有怔离的女子,开口说道。 殷非情点头,看来都是真的。 心下略有几分思索。 回京路上,听闻得最多的消息便是云盏的。只是,原想着他的身子已经恢复,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接二连三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倒是令人觉得诧异了。 毕竟,以他的能力,怎么也不像会被算计吃亏的样子。说到底,她对这个人有些了解过后,心里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他和慕姑娘的事…… 想了想,她又止了思绪。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连莲柚也忍不住犯困了。坐在一旁的慕槿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浅出声道,“柚儿,你先去歇着罢。明日还要去学府,不能迟到了。我听说过些日子学府内会有一些考教,关于品行以及课业水准。先生素来严谨,你也别出差错。” 莲柚闻言,困意散了些许,忙点头应下。看来姐姐对他的学业很是挂心,不得不说,他也挺在意过段日子的考核的。 毕竟来了这里,便不是以前那样,事事都只有自己知道,也没有什么危机感。他得更认真才是。拿个好结果,姐姐自然也高兴。 这样想着,就连睡觉也踏实了许多。 殷非翎见人走了,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不想立刻去睡。好在他没念书了,不然可要像莲兄一样,不是关在宅子里读书至夜半,便是去学府学至暮落了。 “哎,你猜猜,我们来的路上,碰到谁了?”他目光一转,落在对面神色淡然的女子身上,敲着二郎腿问。 慕槿掀了眼帘,“齐欢?” 若是这个时候回来,与齐欢遇上并不奇怪。只是,自那日回去过后,她也派了人暗中盯着他的行踪。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殷非翎抬手,又打了个哈欠,眼里泛着光,“不是。他不是早回去了吗?我们碰上的那个人,没有正面打招呼。否则,我们可不是对手。”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实话。 “玉筹?” 话落,堂内静了片刻。 慕槿眉头轻拧,语气浅淡。无人回应,她便知这猜测没错。 “你们在哪儿遇见的?人……在天圣?” “嗯……离这儿五十里左右罢。也不知现在去哪儿了。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殷非翎轻哼一声,显然对他很是不屑。 这次回去,从他们那群人嘴里打探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看似规矩的人,可他心里就是觉得讨厌。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没见着人的脸就产生抵触之意了。 “既然离这儿不远,那他随时都有可能耍点花样。”慕槿淡淡出声,“上一次,他的目的是素和,没有达到他的目的。那这次,我们只需留意世子府的近况就行了。” 况且,她今日本想去找素和怜玉的,关于他的事,似乎她查出了一些眉目,只是没有确定,想去试探一番。 年少的欢喜(一更) 几人聊过话后,慕槿便起身去歇息了。不过,这一觉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好眠。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睡。 良久,她掀了被子,鞋也未穿,便踩着地板走向桌边喝了口茶。解了渴,却是更睡不着了。 脑中萦绕着些许思绪,越发让她惆怅了几分。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肩上,走到窗边。抬眼望着对面屋顶上的莹莹月色,像极了白玉的月牙。 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这两年内发生的许多事。感叹不是没有,更多的却是此时,心底空落落的一片。 原本,她来到京城,本就是为了让局势更乱一些,她好从中布局。现在,局势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发展着,她的心里反倒更乱了。 若不是遇见云盏,她可能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很早便有了交集。也不知道,他为了做了什么。 分明都是陌路,却一次又一次地相识,这是缘分吗?或许吧……或许,她在盼着,这样的缘分不要到来,或者,让她在这里面迷茫得更久一些。 天边的月色渐渐被薄云遮住,却依旧难掩它的光华。透过白色的云,映衬着它身后的一片暗。 起风了。 却也没有吹散那些蔽月的云。 站了多久,她不知道,直到手脚冰凉,那股凉疼之意蔓入她的身体才将她唤醒。 欲要转身,去床上歇息一会儿。 不料耳畔却传来一道枝叶断裂的声音。 “谁?” 夜里极静,而她又十分敏感。目光顿时向外扫去,直到确定这里没人过后,才渐渐放下心来。 想来是她多心了。 又多站了一会儿,她静静地盯着某一处,出了神。待反应过后才关了窗,她便走到了床上躺着。 睁着眼睛平复了几口气,觉得困意渐渐袭上心头,她才闭眼缓缓睡去。 风停了。 窗外的月色又缓缓出现。 一个斜长的身影立在暗处,若是不仔细看去,定然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待到窗子关上,灯火熄灭许久之后,这道身影便从树上飘下来。借着昏暗的夜色,一袭黑衣包裹着全身,看不清神色。 这个院子,守卫很少,除却一两人隐在暗处之外便再没发现其他人。想来她对自己的身手很是放心。 不过这两人于他来说,避开视线也不是难度。包括开了窗户,悄然没入屋内。 屋子里,很静,静到可以闻见清浅安神的熏香。飘入鼻间,似乎也能令心绪渐渐放下。 他的步子很轻,轻到连细微的呼吸声似乎也能听见。直到走近床边,他的步子才停了下来。 屋子里黑暗一片,但止不住外面淡莹的月色透过窗纸落入里面,借着这抹淡而暗的光,他很轻易地便扫到床上女子熟睡的面容。 瘦削的脸上,就连睡着了也是一片清冷,不过却多了一些安静。他这一看,眼睛便挪不开了。 兴许是多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似乎她的身子消瘦了不少,就连眼底,都含着几丝疲惫。 心略微抽疼。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本想看一眼就走,可是他在外一站便是好久。想着等她睡了就离开,可他身子却快人一步,掀了窗进来。 只想好好地看一眼就走,但他又不受控制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还坐了下来。总是这样,只要能站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他似乎连挪动一步都是困难。 本想不见,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见。 她都那样说了,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可一触及到她的面容,这些便全都抛在了脑后。 不论她怎样对他,他始终都无法在看不见她的身影之外地方过活。若她是毒药,那自己兴许已经千疮百孔,无药可救了。 可那又如何? 这样想着,他便不知不觉伸出了手,幽凉的目光带了几分柔和,落在女子的脸上。 指尖正要触碰到她的脸颊之时,却蓦然顿住了。那双凉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还没来得及收回,他的手腕便被人握住。 突然间,身子僵硬住,他发觉抽身已晚。想要开口,却被人抢先一步,“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拜访,看来是我失算了。” 床上的女子睁了眼,坐起身,借着月色透过的昏暗,隐约能看见她的眼底泛着几丝不知名的光芒。 “相爷,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静默片响,女子淡淡的声音才将他的思绪唤回。 云盏眼眸微烁,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毫不犹豫地道,“想你了。” “你呢?” 想你了,你呢? 你呢…… 慕槿瞳眸微缩,正抓着他的手轻微一抖。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便一直回旋着这几个字。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保持了许久,直到她觉得手有些酸,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 敢情这么晚出现在这里,他就只有这句话想说?她本就睡得不安稳,他进屋之后自己也没能发现。直到他靠近床边,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传入她的鼻间,这才将她唤醒。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会偷偷潜入她的房里。还说了那样一句扰乱心神的话。蓦地,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不排斥,不厌恶,反倒让她有那么几分想亲近的感觉。多日不曾这样接触,让她莫名产生了些许怀念。 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连忙放开了他的手。 “相爷夜入深闺,实在不妥。你不在意你的名声,可我在乎我的名声。若是没什么正事或者使人信服的理由,那相爷还是立刻离开罢。”心绪渐渐平复,这才抬头看向他,不浅不淡地说。 她一口一个相爷,早已将界线划得分明。她不信,他还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况且,那夜她就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她都那样做了,难道他还不死心? 云盏微微垂眸,看向她脸上的清漠疏离,心里不自觉地一抽,“这于我来说,已是要事。” 慕槿眉头轻皱。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方才他说的……想她? 心里蓦地一咯噔,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若是再任凭他说下去,指不定她就会心软了。 见她沉默,他也没有很快再开口。 “这几日,你的胃口不好,现下可好些了?”不在之前那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又问出了另一句。 慕槿敛眸,依旧没有回他的话。 他们两人之间,本就不该有过多牵扯。多一分亲近,便是让他多一分危险。 她不能这么自私。 即便他师父说的不是真的,亦或是骗她离开他而已,她也不能拿他性命开玩笑。 他这世上唯一一个在她死后,还不肯放弃,一直待她完好如初之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心心念念,可望而不可即之人。 “夜里寒凉,以后,不要不穿鞋便下床了。”云盏指尖微动,拿过被子盖住她露出的半截身子还有脚。 他也不在乎她是否在意,只是凭着自己的本心而已。也不要她任何付出与回报。 将这些事做完,他朝便起身,不愿再打扰她休息,“早点歇息罢。” 他走迈步走向窗边,身后却传来她的声音。“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即便她故意伤害他,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就想很久很久之前,他与她誓不两立之时,虽然时常惹她生气,不过却也是一段令她欢喜的时光。 脑子里,便蓦地闪过一句话:你是年少的欢喜…… 一旦想起他与她的那段日子,那些点点滴滴,那些嬉笑怒骂,似乎比谢青含还要清晰。 也不知怎的,她就这样问了出来。 你要走了?(二更) 问完之后,她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走向窗边的男子脚步微顿,却好像知道她的顾虑一样,没有回她,继续往前走了。 很快,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慕槿手里撺着被子,直至人离开,鼻间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淡之后,她才松开握紧的被褥。 躺在床上,思绪越发地乱了。 “想你了。” “你呢?” 耳边不断重复着他说的这句话,他说话时的语气,依旧那样,低缓之中,磁性又起伏。不过这次却带了几分无奈。 他知道她没穿鞋就下地了,想必在她没发现他之前,就已经看见她,看了许久了。 他知道她胃口不好,想必最近一直都在注意着她的消息。他没来之前,她的心空荡荡的,迷茫又无措。来了之后,荒芜之地一片生机,却又令她烦恼了。 想着想着,没多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明,竟是出奇的好眠。当然,若是忘掉昨夜那个插曲,就会更完美一点了。 白日里,她的脑海依旧会时不时地响起昨夜他说过的那句话。不过好在之后,他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院子里,更没有随随便便地进入她的屋子。 这样倒令她安心了许多。 兴许,不知不觉中,他就想明白了呢? “小姐,两位陆公子这几日又来了。但依着您的吩咐,我们没敢放他们进来。您确定不去见见?” 绕是她也被缠怕了。 慕槿指尖正摘着一片花瓣,闻言蹙了蹙,偏头向门外看去,“让他们回去罢。用不着在我这里折腾。老爷子的生辰必定热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况且这么多年都没有去,今年不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青萝儿撇撇嘴,“他们早就知道你会拒绝了。那个陆澜公子放下狠话,说你不去,那他就不回去了。省得他好长一段日子见不着你,回去还要被骂。这话听着可就有趣了。小姐啊,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慕槿抬眸看她一眼,“怎么,被他们真心打动,倒戈来说服我了?” 青萝儿点头,随即又摇头。 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小姐啊,我是说真的。反正近日你的心情不好,又没有要事去做。不如,您就当出去散散心好了。” “嗯。”慕槿手中又折下一片花瓣,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青萝儿以为她想明白了,被自己说服了,眼前蓦地一亮。 “你可以……”青萝儿眼睛睁大,听她开口,只盼她点个头,她就立刻出去回话了。 “不用回来了。” 淡淡的几个字,使得她立马耸拉了耳朵。抬眼皱眉可怜兮兮地看着女子,“小姐……” “没听见?” 慕槿偏头,眉梢轻挑。 “那……我先去买点吃的吧……”青萝儿叹了叹,满是欲哭无泪地放下手中一碟杏仁儿,走了几步,又回头,“小姐,听说这几日皇后娘娘心情不大好,好像是上次的大火落后,没能更好地调理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子。前几日方太医来拜访您,想让您进宫一趟,替皇后娘娘好生看一看。要不是您要赶我出去,我还想不起来呢!” 说着,见人没有理她,只好扭头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慕槿指尖微顿,心里划过几分思索。算算日子,她确实好久都没进宫瞧一瞧了。皇后娘娘这个人还算不错,对她也颇为照顾,去看看倒也可以。 ** 京郊外。 老宅子里,房间内传来几丝细微的轻咛声。靠得近了,才能察觉出这道声音气息有些不稳。 房内,景云国师瘫坐在一处,唇色苍白得不像样,俨然一副风吹就会倒下的样子。他的目光看向被摔碎在地上的两个血碗,久久不能回神。 额头汗珠已经干涸,可他眼底的青黑之色明显看出已经几夜未合眼了。他却还是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他现在已经没有能过多思考的能力。目光只静静地看向一处,发着呆。 一定是他弄错了…… 可是,会么? 他也不知道这样坐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几次,又亮了几次。反反复复,仿佛他的四肢都已经麻木了。 耳畔似乎传来了一道声音,炽热的,纯粹的,却又无比虚无的。 “师父,你的招式错了。” “师父,医术在手,小命我有。这次,就拿你做一做试验,别介意啊。” “师父,你要走了?” …… 那道声音,时而欢快,时而不正经,却没有恶意。仿佛听过之后,心灵都被涤荡了几分。 却又令他心神颤得发慌。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眼前一黑,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咚地一声,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贱人得意(一更) 几日过去,处理好一些不大重要之事,慕槿收拾了一番,便带着萝儿一道进宫去了。 “娘娘,听说您近日心情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不妨说来听听?”慕槿抬头,看着坐在上方的女子。“一直憋着也不能解决烦恼,兴许将自己给闷坏了也说不定。” 皇后娘娘闻言,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说得在理,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啊。 “本宫近日头疼犯了,找方太医来开过几副药,可下去也不曾见效。所以便拖了他来找你,有时间就来宫里陪本宫坐坐。” 她揉了揉眉心,俨然一副烦恼之色。 “娘娘怕是在宫里待得久了,没有四处走走。您的身体有太医们顾着,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若单只是心情不好,那可以去御花园走一走,散散心。”慕槿呡口茶,说,“毕竟出了上次的事,圣上想来不会再随便答应娘娘,让您出宫游玩了。” 皇后娘娘闻言,也没再开口,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倒是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宫里也不是不好,只是待得太久,今日要应付这个妃子,明日要应付那个妃子,实在是叫她难受。 若出去吧,皇上又怎会同意? 不出去吧,心里又实在不痛快。 上次的大火,她心里隐约有几分猜测,只是没有证据,她也不好出去质问。况且此事若闹大了,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 想了想,她还是将此事压下去了。 “嗯,那你来都来了,就陪本宫出去走走罢。沁园池子里的鱼儿应该养肥了,本宫让人拿点饵料,去喂鱼。然后,再去宫墙外那块地放放风筝。”皇后一挥手,将剩下的事都安排好了。 慕槿见她乐意,也只得放下茶盏,随她一起出去了。两人并肩走着,步伐有些缓慢。宫里的景致她并非没有见过,只是再美也让她提不起多少兴趣。 这不还没说上话便又有人来拜会了。 “娘娘,两位王爷在前面。您看是等着他们过来,还是择另一条路,去赏别的景?”身旁侍女见着不远处走走停停的几人,询问着她的意见。 皇后娘娘心情不佳,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见到两位王爷。前几日淮安郡主又出去闹了事,搅得娘娘心绪不宁,寝食难安。淳安王爷最近又少有进宫,没人再逗得娘娘开心。 如今好不容易肯出来走走了,她自然得更加小心着娘娘的心情。 皇后娘娘闻言,目光向远处看去。只见几个人正立在池塘前,一座拱形石桥上,嘴里正说着什么。 不用侍女禀报,她也能认出那几个人是谁。贤安王,太妃还有一个身形纤细,只露了侧脸的女子。 太妃时不时地偏头,脸上都是一股满意之色。心里想了想,便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就是圣上下的那个旨,嫁给宁安王为妾的国公府二小姐么? 这个女子,还是郡主的妹妹呢。 目光烁了烁,眼神有些微沉。 “你可想过去?” 慕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几个人,被皇后娘娘这么一问,没有过多思索,便下意识摇头。 不过若要去另一条路,也少不得会再往前走,这样不让人注意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往后走,则又是多了一番言论。 两人显然想到了一块儿,便也没有刻意回避,继续往前走了。 “皇后?” 太妃娘娘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一会儿,便又落在前者之上。在二人停下过后,又发出一道类似不屑的声音。 “本妃许久不进宫,倒不知皇后身边又添了个人。今日来此,看来兴致不错。” 随着她的话,身旁几人齐齐向来人看去。目光皆是玩味。 皇后娘娘闻言,朝她轻施了一礼,也不想多加理会,抬步便准备走了。 “你留下。” 太妃娘娘目光落在她的身后,神色间带了几丝不悦。皇后娘娘偏头,看向了太妃与身旁的女子,目光微沉了沉。 “本宫让她过来,是想让她陪本宫散心的,娘娘说留下便留下,将本宫的命令置于何地?”皇后娘娘声音低了低,莫名多了几分气势。 上次的事,她还没有来得及找人算账。只想息事宁人,况且她也没事,自然不想过多计较。 这些年,自打太妃回来,就没给她少下绊子。明里暗里,动的手脚也不少。只是碍于没有证据,她便只有多加防范。除此之外,她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回击。 待在深宫中越久,她越能认识到太妃这样的女人到底有多狠多绝。 就连圣上也知晓她当初的所作所为,与人通奸,诞下死胎,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已成了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既如此,那自己现在也不能将她怎样。除非,她触及到了天圣不可侵犯的底线。否则,绕是她也没有办法。 太妃看似没有权力,实则也没人能将她如何。这与太后有何区别。不同的是,她的儿子是个王爷。 “皇嫂定是误会了。娘娘与郡主早晚都是一家人,让郡主留下,必是想让她多听听府里的事,以及王兄的起居喜好。日后好将王兄服侍得妥贴。”贤安王勾唇解释,“女子以夫为天,处好婆媳关系也是一大要事。皇嫂向来宽容大度,为其表率,深谙其理。方才的事,太妃娘娘也没有冒犯之意。” 这话,倒说成是她不是了? 不过,以夫为天?他就这样肯定,人家的夫君便是宁安王么?小人之见,愚蠢。若非圣上顾念手足之情,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眼儿多的贤安王,怕是早就不能留了。 皇后娘娘闻言,没有急着反驳。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尔后勾唇。 “府里琐事随时都能听,也不必急在这会儿。今日可以,明日后日也可以。可本宫的心情,不是今日好,明日后日就能好的。”皇后娘娘低言婉转地说,“本宫见太妃娘娘身侧的女子便是宁安王的夫人吧?既然她先入的王府,自然就得先照顾好王爷。太妃娘娘还是先将她调教好之后,再来找郡主罢。” 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防不住的地方,她会拼命地防。能防住的地方,她更是必须防。毕竟待在宫里好些年了,那些手段见一见也会了。 慕晗烟乖巧地立在太妃身侧,一直柔和地看向几人,也不说话。突然被人提到,神色间有些变化,却是一闪而过。 “回娘娘,晗烟有了身孕,王爷那里,恐照顾得不周到。且太医说晗烟肚子里的孩子活蹦乱跳得历害,定是个男娃娃。”说着,还娇羞地笑了笑。 慕槿微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眼底划过几抹淡淡的嘲讽,复又收回眼神。 “妹妹听说,姐姐的医术连太医们也是自愧不如的。这孩子得来稀贵,又是头一胎,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妹妹在意得紧。不知道,姐姐可否不计前嫌,替妹妹把一把脉,稳一稳胎象?” 慕槿闻言,抬眼看向她。 这个眼神有点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却又含着淡淡的讽意。她的脸皮,不是一般地厚。 “娘娘,您不是说趁着风大,想要去放风筝么?这会儿的风还不算小,您可要现在去?”她偏头,看向一身淡黄色衣衫的女子。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明白彼此的意思。皇后点头,“走罢,否则败了本宫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说着,不顾太妃沉下来的脸色,携着慕槿便要拐向另一条路。 为何上次那把火没有烧死她?专程留下来堵她心口子的。贱人得意,真是可恨! 被人记了‘贱人’名头人丝毫不在意身后的有多生气,步伐款款地走着,很是惬意。 半毛钱关系(二更) “姐姐留步。”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慕晗烟的声音。 慕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脸上明显写着有屁快放几个字。 青萝儿见此,一直没有吭声,可脸上的表情同样不好看。这是想着法子不让小姐走呢? “姐姐不必对妹妹避之不及的。妹妹看,娘娘侍女手上的托盘是饵料吧?”慕晗烟忽视掉旁人面上的不悦,自顾说着,“晗烟想着,姐姐应是来喂鱼的吧。是妹妹在这儿打扰到姐姐了。晗烟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日阿桓进宫,顺带将我一起带进来了。不过他现在有事正在前殿商议,姐姐待会儿可要与妹妹同路?阿桓很快就会过来接我们了。” 她的脸上,笑意莹莹,一副真诚的样子,写满了歉疚与不知所措。 这么会演? 这是将所有的原因归结到她的身上了? 慕槿眉毛轻挑,静静地看着她,也是一副想要认真听她把话说完的样子。 “姐姐,您若是不介意,也不生妹妹的气了,那就与我们一道回去可好?娘娘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对姐姐也很是挂念的。上次不欢而散,也并非娘娘本意。” 她低声下气地说,仿佛真的就是一个弱者。柔弱可怜,还委屈得不行。 青萝儿立在一旁,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个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什么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还不如红楼风尘女子呢!这点伎俩,骗谁呢?顶多骗一骗眼瞎的人!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觉得对不起我么?不妨说来听听,看看值不值得原谅?”慕槿动唇,低凉地说。 一直拿此为借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有多不待见她,有多怨恨她似的。 “这……”慕晗烟显然被问住了,一双眼睛憋了一点红意,“姐姐若是不愿,那妹妹以后都不说了。那……姐姐您留在这里喂鱼吧,妹妹不会打扰你的。” 皇后娘娘闻言,神色间也闪过一抹不悦。她本就不想在这儿过多停留,省得给自己心里添堵。 可是,这个国公府二小姐,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也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看她是跟在谁身边的。 见慕槿不为所动,她又动了动唇,出声,“姐姐,其实,妹妹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我们姐妹二人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姐姐可否与妹妹过去走走?皇后娘娘向来体谅人,宽宏大度。若是姐姐开口,娘娘不会怪罪姐姐失陪之罪的。” 这才是她的目的吧? 句句话都不离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有多对不起她呢?而她之所以敢说出这些话,怕也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吧? 太妃娘娘没有丝毫阻拦之意。 毕竟,她是皇后这边的人,而慕晗烟则是她自己的人。心该向何处,她是再清楚不过。 慕槿偏头,对着皇后娘娘浅浅一笑。目光相对,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既如此,那你先去罢。本宫就先在这儿等着,早些回罢。”说着,挥了挥帕子,作出一副叹气样。“否则,本宫若是不答应,落在别人口中,可就是不容人了。” 目光落在对面的太妃身上,面色如常。 慕槿见此,不禁勾唇笑了。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池塘拱桥上那几人,眼里含着几丝不明意味。 她很想知道,慕晗烟费尽心机,到底想做什么。一次不成便会有第二次,二次不成便会有第三次,所以,她还是想看看,慕晗烟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很快,皇后娘娘便与太妃自己贤安王留在原地,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各自保持着面上的笑容,目光却并不友善。 “姐姐,您瞧?这沁园的鱼儿都这样大了,看来春日里的水着实暖和。”慕晗烟一边走着,一边偏过头,看向水里的游鱼。 青萝儿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闻言不禁撇了撇嘴。眼睛跟看白痴一样似的看向正说话的女子。这鱼儿大跟池子暖有半毛钱关系?鱼儿大池子就暖了? 矫情得不轻哦。 也不知道这个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是怎么来的。若是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怕是会呕死。 慕槿眸光淡淡,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前走着。对于她说的话,既没有接下去之意,亦没有过多听进去。 只是目光在拐角处,略微闪烁了一下,看向细密的丛丛枝叶间,隐约出现了几道身影。只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越发地近,却暂时看不见面容。 “姐姐?我可以用你的饵料吗?我的已经用完了。”慕晗烟的声音在耳畔传来,“这些鱼,听说是从外边引进来的,最喜暖水。王爷也颇爱养鱼,他屋里的水缸内还养着几条呢!” 她的孩子 这是在炫耀? 慕槿敛眸,并不在意。 不过,她就这么肯定,自己对宁安王还余情未了?这么怕自己将她的心上人给抢走了? 正想着,慕晗烟已渐渐向她走来,目光看向青萝儿手中的饵料。 “因为王爷喜欢养鱼,所以在晗烟院里,也让人养了几只鱼。是红鲤。听说,红鲤代表子嗣成双,子孙兴旺。”慕晗烟勾唇,笑得无比得意,“来日姐姐入了王府,也必定能为王爷开枝散叶。” “妹妹说得都是实话,还望姐姐不要往心里去。姐姐——”忽而,她的笑容一滞,身子蓦地向前倒去,“啊——” 她扑倒的方向,正是慕槿所站立的地方。 想推她下去? 慕槿眸光微烁,余光瞥见池子里幽凉的水,眼疾手快地将扑过来的手给拉住。身子微移,将人给拽回原地。 几道人影正从枝叶繁茂间出现,见到女子的身影,脚步齐齐一顿。 “唔——”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好,好疼啊……”低吟痛苦的声音传来,“我,我的孩子,孩子……” 慕槿只觉手腕发热,偏头,正见有人抓着她的手。然后忽地松开,那人便直直向后倒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眼眸微眯,看向慕晗烟双手捂着隆起的腹部,上面插着一把镶嵌着梨花图案的匕首。 只想着不要让她靠近,没想到,却是自己主动接近了。方才她扑过来,要么落入池子中,诬陷是她做的。要么,就像现在这样。 不得不说,为了陷害她,竟然不惜自残,做了两手准备。倒是低估她的恶心狠毒程度了。 慕槿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低头看了眼手上沾染的血渍,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啊!杀人了!杀人了!” “郡,郡主杀人了!” “夫人!” 一群丫鬟惊慌不已,齐齐向倒地的慕晗烟奔去。人人面上显着慌乱,显然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就连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太妃皇后三人,也转头看向这方。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都齐齐朝这里走来。 “快,快请太医!” “你们留在这儿,保护夫人!” “王爷,王爷来了!” 听到最后一句,慕槿才微掀眼眸,气定神闲地偏头向后看去。只见眼前出现几道身影,云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走在前的,便是浑身冷漠的一袭紫衣宁安王。 抬眼,见他的目光正向她看来,冷冽的神情略有怔松。眼神里,却含着几丝复杂,似乎连迈动一步都困难。 一张微薄的唇,欲张欲合。眉色间尽是纠结之色。 “亲眼所见?” 女子看向他,淡淡地问。 神色间不见慌张,问心无愧,淡定得让他心头没由来地一慌。即便是亲眼所见,可是面对她的询问,他也难以回答。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慕槿随手拿过青萝儿递过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丝毫不为眼前的事有一分一毫地在意。 似乎在说,我杀人了,轻而易举,只可惜没有弄干净。你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尽管下手。我的手脏了,擦一擦继续。 “王爷!您快来看看夫人吧,夫人快,快不行了呜呜呜……”那边有人注意到她这方的动静,赶忙出声唤。 宁安王眉头一皱,脚步顿了顿,还是加快了步伐,从慕槿身边走过。没走几步,便来到慕晗烟身旁。 站远了不觉得,可是现在离得近,便见到身前一大滩的血直往外流,一部分流到他的脚边,让他脚步不由一颤。 蹲下身,不等他发话,一个丫鬟便赶紧将人送到他怀中。迫于现在的情况,他皱眉将人接过,而后声音低冷地问,“太医呢?” “太,太医快赶来了!” “夫人,您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菩萨保护,保佑夫人和小主子能平安无事啊!” 不知是否听到了什么,躺在他怀里,面色虚弱的女子缓缓了眼,泪珠从眼角滑落,可怜得紧。 “阿,阿桓……你终于来了……”慕晗烟一手紧捂着小腹,一手慢慢抬起,握住他的手,泪花闪烁,“我们,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没了?” 她哭得小声,皱着眉头呼疼,一下一下地啜泣,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宁安王闻言,目光微烁,看向怀中的女子,又看着那渐渐流出血的裙摆,面色不由微滞。 他的……孩子? “阿桓……我好痛……”慕晗烟神情痛苦地抓紧他的双手,一脸崩溃的神情,“阿桓,那是我们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夫人,您一定会没事的,小主子也会没事的!太医来了!快让他替您看看!” 随即,便又是一阵忙乱。 宁安王眸色微颤,若不是耳边被人反复提到那几个字,也没有亲眼见到这个场景,他是不会相信的…… 突然间,他的面色有刹那的苍白,不过又很快恢复过来。身体僵在原地,眼睛慢慢看向地上的一滩血,以及,那插在腹部上的梨花图案的匕首,脑中只剩一个回响。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孩子…… 耳边又闻几道匆匆的脚步声。素和怜玉身后跟着几人,朝这里走来。 看到眼前乱成一片的场景,他不由停下脚步,声线一如既往地温雅,“这是怎么回事?” 问完,他的目光便捕捉到一袭青衣胜莲的女子,神色淡然,让他不由晃了晃神。 “慕儿。” 多日未见的女子,此刻一见到,便填补了他那颗空荡荡的心。仿若春风撞了个满怀,不似心动而是心动。 听到她的名字,慕槿抬眼,看向他身后带了一行人。眉头微微一蹙,也没有理会他的招呼。 很快,就有知情人向赶来的素和怜玉禀报。听完回禀,他清浅的眸子也微微一烁,清然的眉间划过几丝疑惑。 目光扫到女子一派淡然的神情,他心下略有几分思索,随即又好似明白过来。他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人,静静地等待着前面的结果。 他的孩子啊(一更)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太医说血止住了。这才叫人半颗心落回肚子里。 “王爷,夫人的血虽说是止住了,可,可是……”太医低头,支支吾吾地说,脸上汗涔涔的,很是紧张。 “可是什么?”宁安王抬头看向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冽,还多了一股平日里没有的异样情绪。 “可是这孩子没,没有保住,没,没了……”他小心谨慎地擦拭着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地道。 殊不知,宁安王这一身冷意,着实叫人胆战心惊啊。但他们都已经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说什么?”还不等他缓过劲儿来,耳畔又传来一道凌厉的质问声,“本妃的孙儿……没了?” “没用的废物!皇上养你们是做什么的!连个孩子也保不住!那可是宁安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本妃命令你们,拼死也要给本妃保住!” 太医被她一呵,吓得缩了缩脖子。心中有苦难言,却又不得不解释,“回,回太妃娘娘,下,下官已经尽力了。这匕首插得太深,伤及胎儿,加上夫人失血过多,就算是没伤及根本,这孩子也,也活不成啊……” 他也是没有办法,可这也是实话,能保住一个就已经不错了。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一样是束手无策啊。偏偏太妃也是个强悍的人,触及到了她的怒火,指不定要遭殃。 “烟儿,烟儿?” 气氛正紧张,便又闻一道声音。 国公府夫人来了。 她慌忙地挥开一行人,便听到太医说的这番话,心里又急又担忧。 “烟儿,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一进宫,为娘就差点儿见不到你了!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谁做的?” 方淑云一把扑倒慕晗烟身前,看着她虚弱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正躺在宁安王怀中,一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袖摆。 她的腹部缠绕着厚厚的白布,明显伤得不轻。这个样子,看起来更让人心生怜惜。 她正要再往前一步,目光却突然顿住,偏头看向一个垂着头拿着托盘的侍女。托盘里面正摆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而匕首柄处,刻着一朵梨花图案。 骇然间,心里一个想法重叠。 “这是哪儿来的?” “回夫人,这个……是刺入烟姑娘腹中的匕首,太医说伤口太深,小主子没,没了……”侍女低低地开口,生怕说漏了一个字。 “什么?” 方淑云闻言,惊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也没稳住身子,一个不稳便要向后倒去。好在丫鬟反应及时,赶忙将她扶住。 她的眼睛落在匕首之上,眼神里都渐渐蔓延出一股怒意。比起之前她的伤心急切担忧,此刻更像是恨不得要杀人一般,四处搜寻着。 “是,是你!” “你为什么要害烟儿?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还有我的外孙!”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方淑云目光一定,凶狠地看向不远处一脸淡然的女子。她的裙摆上染了几丝血,似乎更映证了她心里的猜测。顿时火冒三丈,扑上去想要抓住她的衣襟。 “拦住她。” 人群中,一人淡淡出声吩咐。 他拨开一行人,走到慕槿身前,看着依旧面不改色的女子,温和的眸子微微一烁。 “方夫人。现如今无凭无据,你为何便这般肯定是郡主所为?”素和怜玉温凉地开口问。 他如今的身份是丞辅,地位已是从前不可比。所以身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方淑云也不敢随便冒犯。只是,心里还是气怒不已。 “世子爷,说话自来要讲证据。我既然说是她,那必然就有我的理由。”方淑云面色气得发红,“这匕首,是她十岁之时,老爷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上面的梨花图案,府里多少人都识得。这是她的东西,而今出现在这里,她用这把匕首刺伤了烟儿,害死了她的孩子!你说,她进宫随身携带匕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人故意包庇纵容?” “方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皇后娘娘眉间明显不悦,“郡主乃是本宫请进宫的,也是本宫将她带到这儿的。你的意思,是本宫故意纵容她了?可我们事先并不知晓宁安王夫人会在这里,难道郡主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人是她带来的,指责她不就是指责自己吗?焉能有不驳之理? “这件事有待查证,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素和怜玉话音浅凉,并未因她的花而改变自己的看法。“方夫人不会不知,但凡进宫,都会有专人检查,任何人不能随便携带刀具。这匕首是如何进宫的,出现之时是否在郡主身上,都还有待查证。” 不得不说,素和怜玉的话一针见血。句句戳在点上。 “现在宁安王夫人已无性命之忧,不妨等她醒了,再问一问事情的具体情况。” 不知是不是为了应证真相结果,或者时机已成熟,慕晗烟醒了。 慕槿自始至终都立在一旁,没有人问她,她也便没有出声。仿佛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来看一场戏的。 “娘……是你吗?你来了?”慕晗烟躺在宁安王怀里,虚弱地睁开眼睛,“阿桓,他们方才的话……我隐约中听到了一些,孩,孩子,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没,没了?” 问着,她的眼角就滑落出一颗泪来。 宁安王眉心一拧,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知如何开口。以前冷硬的心,莫名软了一角。 他即便是不爱她,也不愿接受她的好。可是,她怀的确实是他的孩子。他本可以不接受他的到来,但是,这段日子,耳边总是萦绕着关于孩子如何如何的事。 一开始难以接受的心,却也因此有些动容。毕竟,那是他的孩子啊…… 他可以对她无情,却无法彻底视一个无辜的生命为无物…… 而现在,因为她的情绪低落,身受重创,他也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她。只不过,让他点头承认,似乎也有些困难。 “阿桓,姐姐不是故意的。我无意间踩到了裙摆,是姐姐出手救了我……”慕晗烟落着泪,无比虚弱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地说,“可是,可是我也不知为什么,姐姐前一刻救了我,后一刻,却拿匕首刺向我……姐姐对我这样好,一定不是故意的……如果是,也一定有她的原因……可能晗烟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是晗烟捷足先登,霸占了王爷,惹得姐姐不快了……” 话落,周围人的目光又飘向那个女子。 说得倒真是好啊。连她也忍不住想要鼓掌了。一边说她不是故意,可另一边却又在句句将她往坑里带。 说来说去,意思还是她因爱生恨,蓄意除掉慕晗烟或者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不过,下手虽重却没有致死而已。若是她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毕竟素和方才的一番言辞在人看来不就是将黑的说成白的了么? 若说她不是因爱生恨,在场又有几个人会信?毕竟当初她追宁安王的事迹传得满天飞。 宁安王离慕晗烟最近,她的声音虽不大,却让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听清。这把匕首,他认得出来,的确是慕槿所有。 当初她还拿过这把匕首威胁过他,那个时候,他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没多久。也是在一个池边,他差点没忍住将她扔下去。 只是…… “阿桓,你不能怪姐姐,她那样爱你……”慕晗烟隐隐啜泣的声音传来,伤心柔弱地看着眼前人,“晗烟对你一心一意,晗烟不怕姐姐如何对我,晗烟只怕,只怕你嫌弃我,不要我……” 说着说着,她的手便抓上了他的衣襟。眼泪擦在了他的衣服上,喘气声也一阵一阵的,让人看了实在难受。在场的许多人见此,心也不由自主地偏向于她。 允许你说话了么(二更) 宁安王眉头始终紧着,看着拽着自己袖摆的手,听到她说的话,眉间闪过几丝动容。 他并非无情之人,有的东西出现之时,他不会懂得珍惜,直到失去之后,他才发觉那时它们真的存在过。比如慕槿的爱,还有那个孩子…… “晗烟都亲口承认了,桓儿,这件事,必须给晗烟一个公道。国公府大小姐如何,郡主又如何?从一开始她便对你心怀不轨,如今用这种法子,将你的孩子弄掉,还差点一尸两命!”太妃娘娘满面怒容地瞪向那个女子,“这样的人,本妃绝对不能容忍!你的王妃,也绝不能是这样歹毒心肠的女子!若是传扬出去,将来还怎会有我们宁安王府的立足之地?” 也不待旁人开口,她便出声定论。 “娘娘言之有理。方才本王还有丞辅大人已经问过这些侍女了,她们都承认,亲眼见着郡主松开握住插入宁安王夫人腹部的匕首的手,将宁安王夫人推了出去。如今夫人也亲口承认了,现人证物证具在,不知道郡主可还有辩解之处?” 立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贤安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些话无异于推波助澜,再一次将慕槿推向风口浪尖。 这下子,众人的视线都齐齐落在她身上。 “没有。” 她掀了眼帘看向众人,淡淡地说。 仿佛在回答她吃过饭了一样。 没有? 众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这不是变相地承认,她对宁安王夫人下手是真的了吗? “那郡主这是承认,你亲手杀死了王兄的孩子,还差点害死了晗烟夫人吗?”贤安王勾着唇,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她。 这个贤安王,对慕晗烟倒是挺关心的啊。慕槿眸光淡淡,并没有急着辩解。可在他人看来,这就是变相地默认。 “那……既然如此,丞辅大人,这件事,理应全权交由你处理。可是,你与郡主的交情,貌似不浅。若是交给你了,本王担心,这结果会很有偏差啊。”贤安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素和怜玉,将他的路给堵住,“依本王看,这件事不妨交给王兄来处理,毕竟这件事既是私事,也是公事。王兄办事,向来公平公正,丞辅在一旁辅佐,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既没有剥夺素和怜玉处理的权力,也没有让他全权插手。这个法子,让在场的人也驳不出个所以然来。 贤安王勾唇,看着被他堵住话的素和怜玉,眼底闪烁着几丝兴味。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想到了在这件事上如何应付如今手握大权的丞辅。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素和怜玉拿他没办法。现今皇后娘娘不能插手,众人的心又都在同情慕晗烟,他的法子,自然是被人所接受的。 素和怜玉温和的眼眸一丝不变,一身淡雅之气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情绪如何。他的目光淡凉地落在贤安王身上,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过了片刻,他才动唇,正要开口。 “本相不知,这处理案子的权力,竟都由贤安王来分配了。本相允许你说话了么?”背后,忽地响起一道低缓沉凉的声音。 话语之间,是毫不掩饰的狂妄。 直到众人接触到他眼底幽凉的光芒,心里才惊觉,之前沉寂多日的云相爷,又回来了。 不过,有一部分人忙着这件事,却没有注意到云盏来了。如今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莫名地从脊梁骨上升起一股凉瑟之意来。 云相爷这是何时到的?来了也不吱一声,知不知道他这样猝不及防地开口,他们是很容易被吓死的! 贤安王听闻他的声音,心口也不由被惊得一颤。云盏怎么来了?他不是一直在相府养病吗? 后知后觉,他慢慢地才回味到云盏方才说的话。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偏偏对上这人的时候,却不能发作。 特别是那一句,本相允许你开了口么? 直戳进了他的肺管子,生生憋着一口气!怒不能怒,说不能说!拳头在袖摆下紧握,一张脸时而青紫时而通红,让他丢尽了脸! 平日里在朝堂之上,但凡有人出点意见不合他的意,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记得他自己有好几次,都被云盏不浅不淡的话逼得毫无退路。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越反抗越难受。 只不过,云盏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给他难堪! 心里憋了许久,直到硬生生压下那股气,他才抬头,努力勾唇微笑,“相爷,您怎么来了?方才本王只是提点意见,并没有做主之意。况且,本王也只是就事论事,若是相爷觉得不满意,不妨您来处理?毕竟,这件事若是相爷做主,这里没人敢反对。” 有何异议(一更) 云盏面色一派云淡风轻,迈步从人群中走来,眼底汇聚的暗光恍若万年寒潭,步步生冰。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就是让人难以靠近。 三分狂狷,七分俊魅,勾勒出精致的薄唇,微挑的眉眼,修长的身段,绕是男子一见也不免被吸引进去。 “王爷,本妃倒觉得你说得甚好,人证物证具在,她已无可辩解之处。非要审判,那本妃觉定要用刑不可。毕竟,郡主这样傲气的人儿,不见棺材不落泪。得吃点苦头恐才会招供。”太妃娘娘神色不满地出声,“相爷虽为人公正,但如今已无权力插手此事。本妃看,还是就依贤安王所言,交给桓儿处理罢。” 她的目光也在几人之间回转,语气较之前缓了许多,可是心里怒意依旧难平。放在平日,她定然不敢反对云盏的话。可是现在,他的权力不在朝堂,让人少了几分忌掸。 况且如今她们才是得理的一方,她虽无实权,可算起来,她的身份摆在这里是最大的,也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她回京之时就见过云盏的手段,也的确不敢造次。但她素来不喜被人压着,心里早就巴不得能有踩在他头上的机会,那样不仅可以借此树立她的威信,还能一雪桓儿在他面前的耻辱。 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少能驳背她的意见。好不容易等到能有这样的时机出手,她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话落,这里的人还是有不少替她捏了把汗。云相爷的威慑力可不是其他那些朝廷大官,以为卸下权力,就什么都没了。 可即便云盏现在什么都不是,他们也要敬着三分。权不在,余威还在。人不在,威慑力还在。 怎么能因为他短短的歇息,就忘了他曾经的可怕呢?而且是可怕到令人崩溃的局面。太妃如此说,铁定是冲动了。或者,太小瞧云相爷的手段了。 得罪谁不行,偏得罪他。 贤安王见太妃娘娘替他撑腰,心里顿觉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未抬头,那抹凉淡的视线扫过,顿时又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想要开口,却又憋着不能开口。他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憋屈却不能发泄的时候。 “那依你之言,此事为公还是为私呢?”云盏眸子凉淡,低缓地说,“太妃莫不是忘了,你的事,本相至今还让圣上压着。太妃以为,他不出手,是给你留情面,还是他顾念旧情?” 太妃闻言,猛地抬头向他看去。面色大变,之前的得意嚣张之色一寸寸化为乌有。 她的双眸带着近乎怒意与疯了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心里没由来地觉着寒意爬上心头,“你,你怎么知道?” 她来不及想其他,只觉得云盏既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就一定能撕破脸皮说出当年那件事。 那是她的秘密,是能随时致她于死地,毫无翻身之日的秘密。原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知道的秘密已经被她尽数除去。就算是圣上知晓,也没有把她如何。 可是,可是他这一番话,说得真假难辨,却让她莫名感觉到一股恐惧即将来临。 云盏抬眸淡扫她一眼,“现在,本相若要插手此事,太妃还有何异议?” 太妃闻言,眸色顿缩,惊愣地看向眼前的人,唇欲张欲合,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又纷纷落在云盏身上。分明他什么也没做而已,就一下子让两个立场坚定的人闭了嘴。还真是…… 无话可说啊…… “既没有,那本相就在此处审案了。你们谁有不满,大可在这之前开口,过时不候。”云盏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扫了一圈四周的人。静寂一片,没人出声。 从他出现过后,慕槿便没说过几句话。此刻听到他要亲自审案,心里蓦地一紧,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拧了拧,心绪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外么?他手中的权力暂时卸了出去,还没到收回的时候。今日却…… “若是云相爷要审理此事,那素和也不便插手。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公堂,一切也不必全数遵循规定。”素和怜玉淡缓地出声,“先问一问宁安王的意思,毕竟,此事有关他的夫人。” 他说得倒很巧妙,避开了失掉的孩子。 “嗯。”云盏这次倒没反对,幽凉的目光看向地上的人,淡凉地应了一字。 慕槿抬眼,便能看见立在自己前面的人,透过背影,似乎能看见他那薄凉的唇微微勾起的样子。 他们怎么做,她倒没想过插手。就算他们不出现,也没有帮她的意思,她也有办法脱离这次困境。 只是这局面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宁安王,我只想在这里问一句,结果未可知,到时不论结果怎样,你可会存偏袒之心?”素和怜玉淡淡开了口,连云盏都没有阻拦,自然也无人敢制止他了。 不过,这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人联起手来欺负宁安王一人是怎么回事? 宁安王见提到他,无波的神色间有几丝波澜,虽不知他此话何意,但脑海中不免闪过一抹纤细的身影,与不远处的人渐渐重叠。 女子正随着众人的视线看来,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淡淡的凉意望进他的眼眸中,让他心神不由恍惚一阵。 半响,他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慕晗烟虚弱地摊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在他耳边轻呼着疼,更是让人不忍心。 见一行人没有异议,素和怜玉与云盏对视一眼,一个清雅一个凉漠,皆是意味不明。 “方才,谁看见了郡主,亲手将匕首刺入的?”云盏凉缓的声音响起,让人从耳后升起一股瑟意。 宫女以及各自带来的侍女全都规矩地立在一处,站了五排,皆是垂头不语。听到云盏的话,更是将头低得更低了。 “嗯?”云盏幽凉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眼里带着三分讽意,七分漠凉,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方才本相听到,许多人都亲眼所见了,难不成,是本相听错了?还是,都已经瞎了?” 瞎……瞎了? 云盏这话的意思,这里的人岂会听不明白。还不待人反应,脚就已经迈了出来。 “回,回相爷,奴,奴婢们看见了……”几个侍女前后站出来,面色有些紧张。 “眼没瞎?”云盏声音低了低,话里含了几分嘲讽,“都见到什么了?每个人,慢慢地说。若有遗漏,宫门二十里外,那块地方很是适合你们。” 起初,还没人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可脑海里再次飘过那几个字,他们才后知后觉,那不就是乱葬岗吗? 云盏这是赤裸裸地威胁! 可,可她们又岂敢违逆? “阿桓,你可不可以,扶我起来?”慕晗烟忍着疼痛,强撑着身子,“我什么也不愿多想,我只想问姐姐一句为什么,不管是什么答案,我都能接受的……” 她拽着他的衣角,感觉到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排斥,心里不禁觉得舒坦。或者是觉得自己万无一失,所以有些放心。 宁安王皱眉看着她,目光瞥见她腹部上缠绕着的白布,想要出口的那些话又收了回来。 “你先休息一会儿,不要说话。太医说你的伤口需要静养,待会儿回府,本王会给你另置一间房养伤。至于补偿,本王回去会好好想想。” 他的语气依旧冷,但却好了许多。 慕晗烟闻言,眉梢划过一抹喜色。她已经察觉到他的态度在隐隐改变,会是她期待的那个院子吗? 不过,眼下不是高兴的时候。她的伤未好,而那个女人,她还没有将她彻底除掉。想着,又微微收敛了思绪,朝着不远处站立的一排排人看去。 自己刺的?(二更) “奴,奴婢见着烟夫人抓着郡主的手,郡主的手松开了匕首,然后烟夫人就倒了下去。”一个侍女神色紧张地说。 “奴婢见到的也是如此,只不过,还看到了烟夫人捂着伤口,呼疼地倒下去。”另一个侍女站出来说。“之后奴婢和其他人去叫太医去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就,就没有看见了。” “郡主亲手将烟夫人推远了,烟夫人踉跄了几步后才倒地的。不过,那个时候郡主是抓着夫人的手。奴婢那个角度看过去,倒没有看见郡主将匕首刺向烟夫人。” “……” 很快,那些亲眼所见的人都一一说了见到的具体情况。在场的人听着,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 宁安王面色冷冽不变,眉头却蹙了起来。因说了不插手此事,所以素和怜玉在一旁看着,并未多言。 “那这里,有谁亲眼见到郡主碰了那把匕首,亲手将它刺入她体内了?”云盏话音凉缓,修长的身躯笔直地立在一处。 这里的人自然清楚他口中的她是谁。 “你?”云盏眉毛轻抬,目光落在最近的一个侍女身上。 “奴,奴婢没有看见……”那个丫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寒光,赶忙抬起头来解释,又想到他方才说的话,继续详说了一遍,“没有看见郡主亲手握住匕首,也,也没有见到郡主亲手将它刺入烟夫人体内……” “奴,奴婢也没看见这个……” “奴婢也没有……” 众人闻言,皆是不解。 这样审问,明摆着是想用这样没有亲手接触的法子摆脱干系。可是,却又在说明,若不是郡主亲手做的,难不成这匕首还是烟夫人自己刺的? 哪有这样以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况且,她还怀着孩子呢! 慕槿就立在他身后,在他侧身之际,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轻勾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勾魂摄魄。 “那谁知道她倒下去之时,是以怎样的姿势倒下去的?”云盏眸光微凉,依旧不紧不慢地问。 素和怜玉闻言,抬眸看向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移开了眸子。 再问之时,已无人敢过多犹豫,生怕他真的会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将她们全都扔去乱葬岗。那可是没死只剩半条命也会被吓死的地方。 “是,是这样的……”一个侍女又站出来,学着慕晗烟倒下去的姿势,两手握着匕首,然后又突然松开,转而抓住对面一个人的手。随后就倒了下去。 另一个侍女与她所做的差不多,可能是因为角度不同,所以看到的是她倒下去的背影。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站出来,将自己记得的动作和姿势全都记了下来。 “本宫也记得。” 正在婢女们做完之后,一直未出声的皇后娘娘从人群中出来,睨了眼身旁的太妃。走了过去。没有因为是皇后而有丝毫的架子。 “本宫看得清清楚楚,郡主没有碰到匕首任何一处,反而见到烟夫人这样握住匕首,抓住郡主的手,后退一步,再这样倒下去。”她一边说着,一边演示。 她的动作与前面的侍女相差无几,其中细节,暂时也无人能看清。 “可否请皇后再将她握住匕首的姿势做一遍?还有你们,也是同样。”云盏话音微凉,“茗弋,去将仵作请来,再让方太医验一验她的伤口。” 话落,有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云盏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太医已经处理好了伤口,他又派人将仵作请过来是为何?要知道,仵作去的地方,都是检验死者死去之时身体所遭受的变化,以此来验证死者死因,以及推断出他杀或者自杀的方式。 很快,仵作来到之时,那些侍女们连同皇后娘娘都出奇地做出了一个动作。云盏也吩咐仵作仔细地看了看,随后去验伤,以及看检查凶器。 “有何发现?” 过了片刻,就在众人不解之时,云盏看向已经验好伤口的仵作和太医,低凉地问。 不知怎的,慕晗烟身子往宁安王怀里缩了缩,虚弱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为什么她会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应该不会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她可是找好了角度,避开耳目做的。应该不会。 宁安王感觉到怀中的异样,眉头略皱,以为她是害怕,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余光依旧似有若无地向对面一个女子看去,神色间多了几分复杂。 “回相爷,伤口不深,但足以伤及胎儿。此事还需尽快结束,烟夫人的身体需要好生调养,不能在外吹多了凉风。”方太医行礼,十分恭敬地回着。 见他说完,云盏目光又落在仵作身上。 陷害我(一更) 仵作见此,眼皮子抖了抖,赶紧站出一步,恭敬垂首,“回相爷,依草民之见,这伤口并非像是他人所为。” 话落,众人顿时惊诧不已。随即又是以一副十分怀疑的目光看向他。无头无尾扔出这么一句话,以为他们是白痴吗才会相信! 仵作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下去,“这,这伤口若是他人所为,在那样的情况之下,理应刺入更狠。并且刀口上的血迹不应是倾斜状。可,可若是自己做的话,刺入的力度不会比旁人的力度深,并且刀口上的血迹应是倾斜状。” 此话一出,众人还是持怀疑目光看向他。虽说是个有些见识的仵作,可是总归只是验死人的。这么大个活人,他也能验出来? 况且,他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宁安王夫人的伤不是郡主所为,而是她自己弄的?哈,简直是笑话! 包括宁安王在内,眉头紧拧着,显然对这一番说辞有些揣测。打心底里他是不愿相信慕槿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一直待在他身边的慕晗烟,会这样狠毒吗? 两个结果他都不愿是真的……可他心底里最不希望的还是前者…… “还有,方才草民见到皇后娘娘以及几位姑娘握匕首的姿势,也能作进一步推断。若是要挡住别人的攻击,那她的手应是握拳并且拇指与食指用力,方式应该是这样的。”仵作慢慢解释,怕别人不信,又叫人出来做了一遍演示,“如果是自伤行为,那她的手应该是后面三指用力,方式应该是这个样子。” 一边说着,一边又叫了两个人出来,依照他方才的猜测,一人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的手则是拇指与食指挨得很紧。 分明疑惑的事,经过两手人的演示以及仵作的解说,竟然轻而易举就分析出来了。可是,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怎么能仅凭这样的法子就肯定不是郡主伤人的呢?万一她用钱收买了这个仵作,编造出这头头是道的言论,岂不是将他们糊弄了过去? 一想到结果是什么,他们心下不由划过几许骇然…… 宁安王眉头紧拧着,心头似有散不去的心结。一面回忆着仵作说的话,一面又有些疑惑。 其实,他还是难以相信仵作仅凭这些理由便揣测出结果。也许,他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都看清楚了?” 众人思绪怔然间,那道低凉的声音响起。 “看,看清楚了……” 众人忙不迭点头。 云盏眸子微掀,淡扫众人,“既然清楚了,可还需要别的证据?郡主有什么话说?” 一直立在身后权当看戏的慕槿突然被人点到,神情微怔,随即说道,“其余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把匕首我记得八岁那年就弄丢了。后来我在烟妹妹房中偶然见过一次,没来得及问便被赶了出去。” 她话音凉然,淡而不觉。 可是这无异于给人雪上加霜。 慕晗烟靠在宁安王怀中,看不见这方的动静,不过却将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听进了耳朵里。 面色不禁微变,忍着身下的疼痛,忙拽着他的袖摆,声音颤抖地说,“阿,阿桓,你要相信我……我的孩子已经没了,可,可是阿桓,我现在,现在只有你了……我不可能,可不能拿我们的孩子做出这样,这样的事啊……” 说着,两行热泪落下。 在人听来,已是无比委屈。 宁安王眉头紧锁着,却因她这番话而有几分动摇。是啊,她怎么可能拿孩子的事开玩笑…… 虽说他对她没有半分情爱,但是,一直以来,她的为人自己都看在眼里。生性温婉,识大体,处处为人着想。就算是免不了嫉妒,可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若他这辈子都没有喜欢的人,那让她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家室也无妨。 可是,现在情况却是不同…… 槿儿以前本就跋扈,京城任意作恶,可是论起伤人性命之事,她也从来没做过。况且以前的事,都是为了他。 如今,她亲口对他说,她对他已经没有感情,虽然他一想到这个就莫名觉得心痛后悔,可是现在这个也是事实。 所以,她又怎么可能在乎他的孩子而不择手段去陷害呢?越想越难受,也越来越纠结。以至于他的眉心都萦绕着一股沉郁之色,难以消散。旁人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进多少。 素和怜玉静静地看了一行人,收回目光,淡然地道,“既然结果已经清楚,剩下的,便交由茗大人下去细查。毕竟这一切暂时只是推论,若有更详细的证据,相信会让尔等更加心服口服。” 这样说了,无疑是表明了他的态度。虽然这件事没有完全定下来,但方才的事他们已经听清楚了,现在等待的,只是再次查验过后下来的结果而已。 只是,他们没想到,宁安王夫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毕竟,那可是…… 抬眼,见到宁安王一直待在慕晗烟身旁,不为所动,面色冷凝地盯着某一处瞧,众人以为他是不愿执行这个结果。 皇后娘娘见此事已有大致结果,挥了挥袖摆,“既然这样,那就将这件事拟案,交由刑部处理。至于宁安王夫人到底是怎么做出这样的事的,就好好地查罢。来人,先将宁安王夫人押入天牢,让人仔细照看着,毕竟,刚没了孩子……” “不,晗烟是冤枉的,晗烟什么也没做……娘,阿桓,你们要相信我,相信我啊……”直到这一刻,慕晗烟才反应过来,她做的事,被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前功尽弃了,“阿桓,晗烟不要进去,不要……” 她一边哭着一边哀求。 到这个时候,这些人也没说不信她。不管怎样,最后的结果未定,她就一定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来人,将晗烟夫人带下去!” 皇后娘娘眉头一横,最见不得这样故扮柔弱还心思歹毒之人。不待她再求情,给旁边的侍女递了个眼色,要将人带下去。 “不,阿桓,晗烟什么都没做……姐姐为何,为何要陷害我……”慕晗烟不肯松手,那些人见宁安王待着这里,也不敢很快靠近。 “慢着!” 就在几个人走近之时,背后又传来一道沉缓冷静的声音。语气之间,都是极为威严静然的气势。 慕槿眸光微烁,抬眼向来人看去。 只见一群人拥簇前,先见一袭淡紫色衣袍曳地,外罩一层浅紫色罩纹纱,高贵中略显素雅,仿若一朵悄然开放的紫牡丹。 每走一步,却比步步生莲还要开得还要别样多姿。只是步伐中稍带沉稳,大气之意尽数勾勒于蓬勃艳雅之间。 直到缓缓露出那张脸,妆容素雅之间,却仿佛生来便有一种傲睨的姿态。平淡之中显华贵,雅静之内出大气。 安阳侯夫人。 慕槿心底慢慢重复着这几字,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她自问与安阳侯夫人并无恩怨,可是,却派过人来暗杀她。但是自从对素和说过一次之后,她也没有再找她麻烦。 只是,她这次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她隐有股不详的感觉。抬眸向素和怜玉看去,见他眼底也浮现着一丝惊讶,显然并不知晓安阳侯夫人会来这里。 “娘,您怎么来了?”素和怜玉温和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疑惑,拦住了她的去路,“为何您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更奇怪的是,她方才阻止的话。 “怜儿,为娘来这里,需要向你报备?这次的事,为娘就当好好提醒你,你绝对不能插手。为娘要让你看一看,以后做事该交什么样的人,该护的是什么样的人。别到时候交错了人,悔之晚矣。”安阳侯夫人一改往日的不争不抢,不怒不喜,面色微沉地训斥着素和怜玉。 被骗了(二更)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安阳侯夫人往前走了几步便停下,看着一众侍女,以及地上奄奄一息的慕晗烟,慢慢收回目光。 “想必大家对于我方才开口阻止之事有些疑惑。不急,我慢慢与你们道来便是。”安阳侯夫人面色温和,与素和怜玉有些相似的神色间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随后,她目光微移,掠过仵作与太医,落在面色平静,净显淡然的女子身上。 “我想,大家都被人骗了。包括聪慧绝伦的云相爷,也不例外。”她平静地出声,毫不讶异地在众人脸上看到了惊怔之色,随即满意地动了动唇,“这件事,说来宁安王夫人,也算是受害者。”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众人因她一番话,好奇心被勾起,很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云盏眸光微烁,在安阳侯夫人与素和怜玉之间流转。仿佛像是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一样,面上全是了然之色。 原本还有些担忧疑惑的慕晗烟见此,心里不由感到一阵诧异,随之而来的就是满满的惊喜雀跃。 难道,是见她不容易,吃了这么多苦,所以连同她素来无交集的安阳侯夫人也来帮她了吗? 心里隐隐因为她说的那些话有所期待。要知道,那个仵作信誓旦旦地说出那番话,让在场的人对她已经有了一些芥蒂。 就连太妃娘娘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几分疑惑与猜测。仿佛对她已经有了怀疑。也不知道安阳侯夫人会说些什么。只要能让她摆脱嫌疑就好。 就在她思怔间,安阳侯夫人又开了口。 “敢问,郡主的匕首是何时遗失的?”她偏头看向静雅淡然的女子,语调微抬地问。 “八岁那年。” 慕槿眸光微凉,淡淡出声。 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她话里的意思。这个安阳侯夫人不是诸如太妃那样抓住把柄就好对付的人,就凭素和坐上丞辅之位,恐怕她也没有少在暗中帮衬。 “哦?是吗?那可就奇怪了。”安阳侯夫人故作诧异道,“前几日我去寺庙祈福之时,貌似还见过郡主带着这把匕首。错了,应该是……你身旁的这个小丫头。” 慕槿闻言,目光直视着对面的女人,脸不红心不跳,说个慌也能如此理直气壮。 “是么?那安阳侯夫人可真是好记性。遗失多年的匕首,我都快忘了它长什么样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夫人竟还记得?”她淡淡地勾唇道,“不过,这兴许是夫人看错了也不一定。前几日我与萝儿皆在家中,请了师傅轮流来家中教导舍弟,她一直在厨房研究糕点做法。若是夫人不信,大可让那几日的师傅来作证。” 青萝儿立在一旁,忍不住给自家小姐竖个大拇指。她是知道安阳侯夫人在说谎的,毕竟,她身上怎么可能带着那样的匕首呢? 不过小姐也是机智,说起慌来同样面不改色头头是道,气势上还胜过对面那个女人一筹。哪有什么师傅啊?她在厨房吃糕点还差不多! 这下子她也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个劳什子夫人就是专门针对她家小姐来着?呵,又是一个坏女人。 她家小姐是生得妖颜惑众了还是惹得生灵涂炭了?烧了她家房子还是欠了她一家老小的命了?怎么就这样喜欢没事找事哦!讨厌死了! 安阳侯夫人面色不变,也不因她这些话而有半分气恼。挥了挥手,身旁一个侍女立刻将手中的一张白纸恭敬地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之后,慢慢展开,给众人看了一眼,随后才拿到慕槿身前,“不知道,这个字迹,郡主可还认得?” 她平和地问。 “娘,您还是回去罢。方才的案子已经结束,剩下的事交由刑部处理就好了。”素和怜玉见此,不禁出声打断,温和的话语中多了些许凉淡。 安阳侯夫人不为所动,只瞥他一眼,又继续等着。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到了现在,都还想着护那个女子。 看来,那个人说得没错,只有除掉这个女人,他的儿子才会恢复理智。才不会被这些外物所羁绊,才能成大事。 慕槿看了一眼那张白纸上赫然写的‘雁过留声’几个字。这个确实是她的字迹,不过,却是这个身体以前所写的字。而她的字迹却与这个有所不同。 倘若她说不是她的字迹,那么以前服侍过她的那些人都见过她的字,都可以证明这是她的字迹。即便是当众写出她如今的不同字迹,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若说是,那无疑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可不论是与不是,她都想好了该怎样对付自己。 斟酌片刻,她才慢慢收回目光。 有备而来(一更) 这次安阳侯夫人有备而来,连素和怜玉都是瞒着的。但是,她确实是想不明白,为何安阳侯夫人要如此针对她。仔细一想,她和她没有什么过节才对。 埋下心里的疑惑,慕槿动了动唇,道,“这字迹确实是我的。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若是有心人想要模仿这个字迹,也很是容易。” 安阳侯夫人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由冷笑一声,“既然郡主都已经承认了。那这个,想必诸位也不陌生吧?” 她从身后侍女手中拿了另一张字迹潦草的信纸,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见此纸上的字,原本疑惑的人目光顿时变得惊骇万分。 “这,这……” 怎么会这样? 又将目光落在对面那个面色淡然的女子身上。只见她神色镇静,仿佛已经料到会发生什么。 “这上面,便是郡主串通宫门侍卫,让她携带匕首入宫的证据。方才我来之时,侍卫已经招了。”安阳侯夫人满面温和自信,“将人带上来。” 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一个面色苍白,神色紧张的侍卫被带进来,跪在地上。 慕槿扫地上的人,没有说话。 看来,今日这顶帽子,非要给她扣上不定了。无论她是否承认这字迹是她的,都逃不过安阳侯夫人的手掌心。 为了陷害她,确实让人挖空了心思啊…… “我问你,这纸为何会从你身上发现?既然怕事情败露,何不毁尸灭迹?”安阳侯夫人声音沉了沉,质问道。 “回,回夫人……”侍卫战战兢兢地说,头也不敢抬一下,“这信纸乃是前几日郡主交待给属下的,她抓了属下的家人,以此威胁!属下不得不从……属下留着这个,就是怕郡主有一日会反悔,杀了爹娘灭口,这个,算是属下唯一可以捏住的把柄……” 他的话音颤抖,多了几分真实性。 “那你说说,郡主都对你吩咐了些什么?”安阳侯夫人继续问,仿佛已经知道他会怎么答一样。 “郡,郡主威胁属下,让,让属下替她将匕首带入宫内……要,要知道,外面的人入宫,皆是要接受检查的,而,属下本就带刀守在宫门外,是不需要检查的……”侍卫唯唯诺诺地说,“郡主,郡主还说,她这么做,没有错,全都是为了除掉晗烟夫人,成为宁安王唯一的女人……” 话落,已有人不禁深吸一口冷气。 “哦?是么?”安阳侯夫人目光瞥了一眼众人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既然,我们都已知道这把匕首乃是郡主所有,那她为何还要犯蠢用这把匕首刺杀呢?为何要选在皇后娘娘以及太妃娘娘在的时候,选在单独与晗烟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呢?” 这下子,倒是将众人的疑惑问了出来。 “郡主早就料到了……”侍卫又不管不顾地开口,“她说,这把匕首许多人都知道,早在郡主八岁那年就弄丢了。若是有人怀疑,也知会想到这把匕首是不是被人偷了……她特意答应了皇后这一日进宫,是早就料到了晗烟夫人会在这一日进宫……” “只要她造成晗烟夫人自杀威胁她的局面,若是她跳下了池塘,这一切便都能嫁祸到晗烟夫人自己头上……这些事都是属下偷听郡主与她身旁这个侍女姐姐说话听来的……” 这些话无疑都解释了方才所有证据指向慕晗烟的原因。就连慕槿自己听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这安阳侯夫人为了除掉自己,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怕是很早之前,她就已经想着该怎么算计自己了。她的能耐倒是挺大的。 慕晗烟靠在宁安王怀里,听到这个侍卫的解释,心里不由觉得一阵痛快,连伤口疼痛都觉得缓解了许多。 “阿桓……你要相信晗烟……晗烟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抓住他的袖摆,声音虚弱又低柔地说,“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比姐姐还要早,只是,阿桓你一直看不见……眼里心里,都只有姐姐一人……我们以后,还,还会有孩子吗?” 说这么多,每一句话都透着她的心思。特别是最后一句。这次她用计没了这个孩子,只为留住他。让他对自己生出愧疚,不再拒绝她。 宁安王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随口应了一声,似是安慰,可心却紧紧地揪在一起。浑身既冷冽又害怕,连他自己都下意识地拒绝这个真相。 不会是真的…… 怀里的人闻言,轻轻勾起嘴角,眼里都闪过数道光芒。她就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阿桓是不会再抛下她的…… 这下子,所谓的真相算是明了。众人又不禁齐齐向慕槿看去,没想到,为了宁安王,不惜使出这样的伎俩。原以为那个嚣张跋扈的国公府大小姐转了性子,没想到,人家只是变聪明了,还捣殇出了这些恶毒心思。 “说得很好。” 慕槿勾唇,淡淡的声音飘入众人耳朵里,让人不由产生了一股错觉。 “这么完美又愚蠢的谎言都编得天花乱坠,着实让你们费了不少精力吧。这个侍卫大人,想必也收了你的主子不少钱罢。”她目光睨向他,眸中尽是讽刺。 不过她这句话要说的人,自然能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妖言惑众,你以为,这里的人是外面的无知小儿,被你随便几句话就蛊惑去的吗?”安阳侯夫人一副早已看穿的样子,神情无比认真。 “娘,您不是说过……”素和怜玉见此,显然早已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所有证据都变得对慕槿不利,若他再任由她说下去,指不定会最后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改了口,问,“既然这信纸是最大的把柄,那郡主何不口头交待?如此一来,任人如何说,空口无凭,不也能没事吗?落下这样的证据,不是自寻死路?” “怜儿,你这是在责怪为娘?为娘只不过是在澄清一件事情的真相而已。况且,这话你应该去问郡主才对,问她为什么不口头交待,非要落下这样的把柄呢?”安阳侯夫人压了压心里的不悦,反问道。“这件事,我已经向皇上提过了,他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将事情查清。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居心叵测,祸害朝纲之人。为娘只是在遵循圣旨而已,何错之有?” 圣意? 素和怜玉温和的眉头渐渐蹙起,显然知道他娘亲是早有预谋。这件事,已经提前向圣上知会过一声了。 只是,之前娘亲分明答应过他,不再对慕儿出手,可这次,为何又出尔反尔?还是说先前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他? 安阳侯夫人这样一说,分明是在警告这里的人,现在的事情,是她向圣上提过。暂时由她做主,交由大理寺处理。 就连云盏,也无权过问。 “太妃娘娘,今日还你儿媳一个公道,你也不必受这些委屈了。”安阳侯夫人面色缓和地说,“晗烟夫人平白无故受了这些罪,真是可怜她了。我看,宁安王还是想一想,该如何补偿为好。” “郡主,如今证据已经确凿,不知道,你可还有要辩解之意?”说完这些,她又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女子。 她还有说话的地方么? 不论她说什么,都会被人给堵回去。今日,安阳侯夫人是铁了心要将她置于死地了。就算治不了死罪,也要剥夺了她好不容易改换的名声,将她贬得罪一无是处。 原本,她是想着给自己洗清这个冤屈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有些不想了。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莫名划过一个人的身影,又与眼前的安阳侯夫人加以对比,似是猜测到了什么。 需要理由(二更) “没有。” 须臾,女子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既然要害她,那不妨就让人先吃点甜头罢。毕竟,要是能再次引出那个人,也算是回了本。况且,她想怎么洗去这冤屈,也不必急在这会儿。 “不过,安阳侯夫人就这般愿意相信,受害者真是受害之人?”慕槿挑眉,眸光淡扫对面。“该怎么处置,夫人不如给个痛快?毕竟,我的命可是在你手里呢。” 见她如此淡然悠闲的样子,纵是没气也要生一肚子气了。安阳侯夫人目光微沉,欲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这件事,圣上已经交给夫人处理了?”云盏眸光微深,话音低凉地问。“本相怎么记得,这件事,还在本相的处理范围内?” 安阳侯夫人见云盏开口问她,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丝毫没有退避之色,平静开了口,“相爷多虑了,我只是进宫之时,对这里的事有所耳闻,所以在去御书房之时,顺便向圣上提了这件事。圣上说,让我过来看一看,他正在处理一些政务。” “不过,方才郡主说,相信?那不妨你问一问在场的人,有多少人是愿意相信你的?” 慕槿勾唇,淡淡一笑。 那笑容,别提有多么讽刺了。 “本相愿意,夫人有何意见?”云盏低凉地道,正眼也不愿给她瞧,“这件事,理应交由大理寺处理。本相的人还未过来,夫人就擅自处理。这是将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当耳旁风了,还是明知故犯,想要挑战天圣的规矩?” 干政? 她何时干预过政事?不过是将这件事牵扯到大理寺,就如此诬蔑? “云相爷,话也不要说得太满了,证据在此,任你是相信也没用。证据也不会因你一句话而更改。”绕是安阳侯夫人脾性再好,也不免被云盏的话挑起怒意,“况且,相爷已经暂时歇任,大理寺已不是你的管领之地。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相爷来插手。” 她眉间隐了三分沉意,语气依旧温和平静,仿佛再大的事不会让她动怒,只会让她保持更沉静稳妥的姿态罢了。 太妃与她算是同一类人,都懂得如何隐忍。只不过,一旦有乘胜之机,她们也绝不会放过。若是太妃没有被逮住把柄,怕是早就开口过问了。 现在看着安阳侯夫人与云盏对峙,太妃即便面上没有什么,心里也定是高兴极了。 “我也相信。”素和怜玉温和地开口,也不怕得罪的人是谁,“这个侍卫疑点颇多,依我看,还是一并押下去,严刑拷问的好。” 说着,正要动手。 “好啊,也将郡主一并带下去罢。”安阳侯夫人见自己的儿子也出言顶撞,平复过心里的不悦,温和地说。“毕竟是同谋,谁也不能放过。在其位谋其职,你既已坐上了这个丞辅,那就好好地办事,这样才不负为娘这些年的教导,也不负列祖列宗的期望。” 她将列祖列宗几字略咬重了一些。 “来人,将安阳侯夫人拿下。”一道声音凉凉地开口,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拿……拿下? 众人目光循声看去,只见四周已有人上前,将安阳侯夫人围住。人人面色不由一变,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包括安阳侯夫人在内,看着围上来的人,眉头不禁一皱,“云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她就恢复了镇静,睨向一众人。她敢保证,这些人不敢拿她怎么样。 云盏斜眼,淡看向她,“夫人言之有误。就在你来之前,本相便从圣上那里出来,恢复了职务。夫人说本相暂时没了权利管这事,不知者不罪。还请夫人去牢里待一阵子,以解本相心头之气罢。” “你!” 人人面面相觑,眼里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不是说了,不知者不罪吗?相爷还真是瑕疵必报啊! 安阳侯夫人敛去面上的怒意,冷笑一声,“相爷,我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你这样无缘无故,无凭无据便要派人抓了我,敢问,我犯了何事?女子不得干政?还是怪我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些根本就不是理由! “本相做事,需要理由?心情不快,让夫人进去坐几日,这就是理由。”眼眸微眯,眼底划过一丝凉意,“况且夫人如此有自知之明,自己都反省完毕了,那就带走罢。” 言罢,挥手便让人带了下去。 这样的变故,显然没有人料到。看着安阳侯夫人被带走,一时忘了反应。 “云盏!你好大的胆子!我要见圣上!”听这声音,显然已经动了怒。 “……” “云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素和怜玉眸色微变。 我们无缘(一更) 在场的众人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被带走了。不得不感概云相爷行事奇怪狂妄之外,还有那么几分霸气。 可是这接下来的事,他也需要处理啊! “圣上那里,本相自有交待。至于这案子,就交给傅大人处理。”云盏眸间一片平静,须臾抬眼,看向身旁的人,“丞辅是么?还是好好地想一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罢。” 这句话,权当提醒。 慕槿抿唇立在一侧,眼里泛着疑惑。她本想顺水推舟遂了安阳侯夫人的意,可突然被这道转折弄得有些意外。 云盏敢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底气。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底气能让他面不改色地抓了安阳侯夫人。 毕竟,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再加上圣上对她素来尊敬,只怕,后果有些严重。 一想到这个,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对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 “不过,郡主这几日就先回去罢,别四处走动。以免傅大人请人之时,见不到人。”云盏眸光微烁,看向眼前的女子,不紧不慢地开口。 意思便是配合查案。 慕槿呡唇,与他视线对上,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含了几分复杂看着他,一时没有作出反应。 “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但凡让本相听到任何闲言碎语,那你们的舌头,就全都扔去喂狗罢。”云盏淡淡地说。 那清冷的神色,仿佛在说‘做错了事就去吃饭罢’,很是轻松。 这里的宫女侍女忙不迭点头,再如何,她们还不敢在云相爷面前放肆。更何况,她们还不是太妃,也不是安阳侯夫人。 于是乎,慕晗烟的事没有结束便被人送回了府里,其余人等作鸟兽散。慕槿也被人送了回去,碍于嫌疑未被洗脱,只待在家中没有出门。 若是现在去找慕晗烟,她一定不会承认她做过的那些事。若是不出意外,她这辈子都会烂在肚子里。所以找她也没什么用。 不知云盏同圣上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的职务早已恢复了,还有安阳侯夫人也一直未从牢中放出来。她直觉这件事并非表面上她陷害慕晗烟,而安阳侯夫人揭穿她那样简单。 过了没多久,她便又听闻到一些消息,还接了一道圣旨。这下子,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平静的水面炸起了一道惊雷,让人久久难以回神。 听说,东陵国太傅玉筹回国途中遇袭,生死未明。听说,东陵皇谢青含病重,并对外招揽名医。 至于那道圣旨,则是解除她与宁安王的婚约关系。并且,慕晗烟已被抬做了正妃,有了宁安王府最好的一处院子。不日后便要重新迎娶。 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扔在她面前,确实让她有些疑惑。好端端的,玉筹怎么会生死未明?谢青含怎么会病重?还有慕晗烟那件事还未查清,圣上怎么就下了旨? 至于她的事,则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人再提起。傅大人那里到现在也没能给她一个交待,似乎,这些事越来越玄乎了。 “小姐,宁安王说要见你。” 外面,青萝儿忙着进来禀报。慕槿凝眉疑惑片刻,很快就见到一袭紫衣冷冽之人迈步走近。 冰冷的眉眼之间,仿若寒冰锻造。凝霜般的目光落在院内女子身上,神色略有缓和,可随即却是一片暗冷和复杂。 “这个,是你的吗?” 他看着女子,低沉地开口问。 慕槿皱眉,见他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摊在手心。这是一块耳坠,碧色莲花形状,色泽凉润之间,隐有几丝红意。 那不是她几日前遗失在宫内的耳坠么?怎么到了他手上? 宁安王注视着女子的面色,没有错过她眼底闪过的一丝疑惑,须臾,沉声问,“为什么?” 话音之间,隐含压抑。 为什么? 被这摸不着头脑的话问得一愣。 慕槿眉头一拧,“这确实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日出宫后,她以为是与慕晗烟争执之时落在了池子里,况且那个时候的情况也不容她多作停留。所以便放弃了寻找。 可是今日他来这般质问,不得不让她想到是否又发生了什么事…… 宁安王神色微烁,冰冷的眉间带了一丝伤郁,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今日府里来了刺客,要去刺杀晗烟,在她房中找到了这个。” 若说一次诬陷,两次诬陷,可为何就是针对她不放?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由。只是,他不愿去猜测,这一切,都只是她为了报复他而已…… 慕槿眼眸微眯,再仔细打量了一眼他手心里的耳坠,的确是她的。只是,难不成慕晗烟没死心,又想对她下黑手?这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她怎么觉得,这件事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所以,王爷肯定此人是我?”慕槿皱眉疑问,“不过,这几日我都被禁足在此,外面还有人监守着,王爷以为我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跑去你府里行刺?既然刺客能用这么短的时间逃走,还能让你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我倒觉得是王爷府里的人可能性更大一些。” 宁安王闻言,神色蓦然一滞。 此刻心里只想苦笑一声,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他来这里,最想过问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这样讨厌本王,恨不得快点与本王解除婚事。所以,才去宫里请旨,让皇兄答应的吗?”宁安王神色黯淡,喉间哽咽了几分。 见他换了问题,一下子有些猝不及防。她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目光奇怪地看着他,实在是不解。 这不是他很久之前希望的么? “本王哪里不够好……” 耳畔,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落寞响起。就连空气都突然静止了一样,慕槿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只不过,那道圣旨……她什么时候进宫请旨去了?难不成,那日她进宫,被怀疑是请旨退婚的? 这个锅,她背得可真够实在。 不过,宁安王虽然误会了,但能让他认清这个事实,避免他再次纠缠,那她也不需要解释了。 “王爷,若你是来质问刺客是不是我的,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是。至于证据,我方才说的那些疑点,下去一查便知。”慕槿想了想,才道,“对于退婚一事,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我之后,从此两清,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于你于我,都是好事。要是没别的事,还请王爷回去罢。” 既然他都来了,那她不妨再说得更清楚一些。 “……为什么?” 沉默良久,宁安王抬头,冷冽的眼眸带了一丝伤痛,郁结着红色的血丝,静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再喜欢他了……为什么她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为什么等他喜欢她的时候,她却早已将他丟得一干二净……为什么……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两人再次相见之时,她靠在树上说的那一番话:或许也并非是喜欢,感觉骗了人也说不定。那时候鬼迷心窍,执迷不悟,贪恋温暖罢了。简单来说,就是以前脑子痴傻不灵光,错把鱼目当了珍珠,出了些许毛病…… 一想到这个,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恍惚。似乎,那个曾经他触手可得,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一回头便可抓住的东西早已脱离了他的掌心,与他渐行渐远,连一丝背影也看不到了…… “王爷可知道失望吗?”慕槿淡淡地说,“那种……已经失望透顶,千疮百孔的感觉……” 她慢慢抬眼,看向他,“你可知道,期待了很久的一件事,始终得不到回应有多么难受么?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追逐,有多累?” “你没错,也没有不好。只是,或许前进与后退,得与失之间,有的人更适合后者……” 她就想说四个字:我们无缘。 但是,也怕太直白戳得人心窝子疼……毕竟断归断,她也不想多拉一个仇恨出来。 you!(二更) 最后,宁安王是怎样失魂落魄离开的,她不知道。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多问一句耳坠的事。 但愿,以后她可以不用再处理这些事了。 不过,以前装疯这件事,她还是烂在肚子里罢。虽说是装的,可是,以前的国公府大小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缠着一个人,她以这样的方式接近他。兴许,开的头便不对。 但,她也是身不由己,面对喜欢的人,永远都在拒绝自己。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至少,在某个地方,有的人她早已忘了,有的情她早已没了,有的心再也不怕给不起了。 * 宁安王看了看已近昏暗的天色,眼眸垂着,似乎已经绕着京城走了一圈。 耳边回响的,都是这些年来,他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 “这位哥哥,给个面子!看我跟了你这么久的份儿上,能不能请我进去坐一坐啊?我不图你的财,只图你的色!” “王爷啊,秦桓是么?这张脸好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只是能不能别这么高冷?我会弹琴的,我的琴艺可好了,比那个白莲花弹得还好……” “王爷,你知道什么是飞机么?就是那种可以上天的!算了,给你们说了也不懂!迂腐!” “可是,你长得,真的好像,好像我男朋友……呜呜呜,可是你们都抛弃我……” “美人儿,我是穿越的!我没醉!怎么就没人信呢?” “我走了,跟你告个别,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哪是什么大小姐,纯粹一个演员!小桓子,以后要是想我了,就看看月亮!看到没?那跟个屎盘子一样的东西!元月!我的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帅哥!再见!lloveyou!塞油啦啦!” “……” 那个时候,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么笨的人,行事作风不正常,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是一个疯子也是半个疯子。 一点儿女子的矜持也没有…… 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从那次说过再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原来的她了……心灰意冷吗…… 他只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若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来,那他一定,一定不会再错过…… 天色落幕后,夜色云层掩盖之间,一轮明月若隐若现,月光洒在紫色人影之上,两两重叠,安静得如一副静夜月影图。 * “世子,夫人那里,可有解决之策?”一道人影落下。 素和怜玉立在案桌旁,抬头看着洒落下的月色,眉间愁绪不散。听人询问,他才抬手,捏了捏眉心,温和地问,“玉筹的事,谁做的?” 那个人,后来找过他几次。只是,每次接近,他都觉得头痛欲裂。可是,每一次他走后,他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些他并不记得的场景。 几次过后,他隐隐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忘记过什么?还是,这一切只是他心底产生的幻觉? “属下不知,但已查清,并非夫人所为。” 素和怜玉温和的眸子闪过一道凉意,若不是娘,那这一切只能是旁人陷害了。虽说娘亲一直与他国有些联系,可是每一次他也派人暗中跟踪了,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怎么这一次…… “世子可要继续追查?” 素和怜玉眸光微凉,抬手否决,“不必了。这一次,娘亲不会有事。只是,恐会让她在这里受些苦了。玉筹生死未卜,我们的人手务必赶在别人之前找到他。” “是。” 随即,人影消失不见。 素和怜玉收回目光,静静地立了半响,才动了动唇,声线轻缓,“云盏,声东击西,用得甚妙。只是……” 剩余的话,吞噬在了暗夜之中。 * 等一切事情有了眉目,理清思绪,已是三日后。看到堂内坐着的人,慕槿无比疑惑,却也没有急着喝茶。 “傅大人,请喝茶。”她指了指茶盏,勾唇淡道,“这次傅大人亲自来此,是想询问您处理的那件案子?” 只是,若要审她,直接派人传唤她去公堂便是了。何必来此浪费口舌? “不,呵呵,郡主,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案子今日已经结了,郡主可以随意出入。”傅元笑眯眯地看着她,客气地说。 结了? 是她消息滞后还是怎么了?近日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奇怪。所以,她也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对面呡了一口茶的人。 “这个,呵呵……”傅元见此,放下茶盏,向她解释,“今日大牢,安阳侯夫人已经画押认罪了。她是主使,其余几人,包括那几个侍卫侍女,皆是帮凶。” 若非有主子帮助,恐怕他到现在还没审出来。只是,那日主子说,谁想要害她,那就害谁好了,他的人,岂是旁人随随便便就敢算计的? 给她而已(一更) 不得不说,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但是,却想不出来,相爷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固执如安阳侯夫人顶了罪。 但他知道,这样并不能置人于死地。只是,这次他也不明白,为何相爷后来单独与圣上在书房谈了一夜。 慕槿呡了口茶,忍着疑惑咽了下去。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傅大人,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隐情?”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慕晗烟才是要害她的人,安阳侯夫人顶多算推波助澜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不过,她也明白,即便是她画了押认了罪也不能把她怎样。随便再找个能替她顶罪的人就是了。这点手段她应该不会想不到。 只是,她很奇怪,为什么安阳侯夫人会认罪呢?分明不是她做的…… “隐情?”傅元闻言皱起了眉,仔细想了想,“咳,说实话,本官……也不知道啊……咳……” 不知道? 慕槿用奇怪的神色看向他,不知道还用这样无比正经的口气说话?也不怕闪了腰? 难不成,他只是特来知会她一声的?心里想了想,又明白过来他这么做是为何。 傅元是云盏的人。 “这件事,本官还要去宁安王府一趟,亲自告知宁安王结果。不过听说那宁安王妃前日中了毒,好在没有大碍。这次去,本官还要派人备些薄礼。”傅元见此,面上也挂不住,赶紧转移了话茬。 “这是应该的。若是大人不介意,顺便帮我也捎一份薄礼过去吧?”慕槿用茶盖拂开杯内的茶叶,淡淡地问。 “好。”傅元立即应声。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对这位郡主这样惧怕。兴许是知道相爷与她交情不浅,所以心有忌掸。 他如此自我安慰。 “多谢大人了。您上任以来,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经验也老道。着实辛苦了。我以茶代酒,就敬大人的不易一杯。”慕槿勾唇淡笑,客气地举杯相敬。 若她猜得不错,这傅大人对她怎么如此小心客气?在她面前,并不需要夹着尾巴做人。况且,她也听说过傅大人向来正直不阿,办案不苟言笑,怎么会对她恭敬? “呵呵,郡主客气了,客气了。”傅元赶紧拿起茶杯,面色还算正经。应对如常。 两人闲叙片刻,便让人送走了傅元。 靠在椅上,她闭目思索。 宁安王那日的意思,想来已经认定是她上圣上请旨,解除了婚事。只是,她这头还没想到法子,那边就已经有人替她解决了。 还有云盏,早不好晚不好,偏择了那日进宫恢复职位。只不过,之前他的态度一直很谜。原以为他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接管政务,没想到却出乎她的意料了。 会不会,她的婚事…… 似是想到了什么,慕槿蓦地睁眼,眉头皱了又缓,缓了又皱,似是有些纠结。 脑海里划过那日他在众人面前替她出头,护她周全的样子,心里顿时如一团乱麻。剪不断,还越来越乱了。 到底,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即使她已经不再理他了,不再想与他有任何的瓜葛,他却还是要站在她这一边。这样的人,不论对谁好,谁都抑制住能不心动呢? 殊不知,他的一切好,只是全都给了她而已…… 最后,想得她头痛得小憩了一会儿。然后又去想别的事。她知道,东陵那方的消息不论真假,她都必须要去走一趟了。 只是,若光明正大地去,这个理由还得再好好想想。若是偷偷地去,又恐行踪泄露。不过…… 没多久,禁足多日的她出了府。 李府,后院。 药味散了些许。 “大少爷,别来无恙啊。” 李瑜书正在用夹子挑拣药渣,听到声音回了头。见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子,病态的面上露出一抹和善的笑。 “郡主不请自来,瑜书有失远迎。”他笑着将夹子放下,“郡主请坐。” 慕槿回以一笑,也不计较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径自坐下。 “实不相瞒,我来此,是对大少爷有所求。”她开门见山,勾唇一笑,“不知道大少爷答应与否。” “郡主请说。”李瑜书面色平静,不知情绪。 慕槿勾唇淡笑,“大少爷放心,虽然我的婚事黄了,但是,我对大少爷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自然不会是这个条件。” 子义立在李瑜书身后,闻言不禁抖了抖眼皮子,有这样让人放心的吗?这郡主可真会开玩笑。 李瑜书挑拣着药渣,听言嘴角也几不可查地抽了抽。不过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但是,在这请求之前,我有一账想同大少爷算一算。”慕槿勾唇,皱眉神色正经地看着对面的男子,“大少爷应该没有印象,所以我得先提醒一下。” 李瑜书闻言抬头看向她。似是不知她想同她算什么账。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得罪过她什么。 “我原以为,大少爷是宁安王的人,毕竟,他可是对大少爷暗中包庇,将你想除掉的那些人都给除了。”慕槿淡淡地说,“我认为,宁安王与大少爷应是互相信任的人,大少爷也应该是宁安王这个阵营之人。不过,这件事,貌似宁安王一直被蒙在鼓里。自以为做了这些事便能加固与大少爷的关系,可谁知道,大少爷背后之人,根本就不是他呢。” 李瑜书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直到听到‘背后’两字,眉头微微一皱。 想了想,他敛下了眼眸,随即轻笑一声,“郡主空口无凭,同瑜书说这些事,是想做什么呢?威胁?” 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慕槿挑眉,“自然不会威胁了。就算我到宁安王面前说这些,他也未必信我。只是,若不是我亲自去说,换了别人,就不知他信或不信了。” 她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若要问她为何知道这些,只能说她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那这个账,不知郡主要如何同我算?”李瑜书面色已恢复一片病态,书生秀雅之气尽显。 慕槿淡笑,“账就抵了那个请求罢。剩下的赔偿,就用另一个条件换好了。” 李瑜书看她神色,似乎已经明了她要说的事,“瑜书还欠郡主一个条件。” 不用她说,他自己摆明了。 “嗯,大少爷聪明。”她毫不吝啬地赞赏。 李瑜书眸光微烁,那既如此,她的条件必是有些苛刻了。他算是欠了她两个账。两个抵一个,想来不管是什么,他都不得不答应了。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就是听说大少爷手底下有一行商队,过些日子会顺道去东陵。做些地下交易。”慕槿平静地说,“不过我听说会有人前去阻拦,我想带那支商队一起去,算是打掩护。但是估计见到那些人来之后就会逃了,你的东西,我并不打算一起带着逃。” 子义闻言,面色微变。这位郡主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次的地下交易,对李府来说可是很重要,她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舍弃他们的货了? 这不行,少爷应该也不会同意的罢。 “没有余地?”半响后,李瑜书皱了皱眉,抬头问。 “没有。”慕槿答得很肯定。 她知道,那批货物前去途中必会有人查验。一旦发现不是真的,恐会不去阻拦。还会泄露他们的行踪,还不等到进入东陵,一个接一个的麻烦都会接踵而至了。 “那郡主容我思索一日,明日再给你答复。”李瑜书眉头微皱,显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好,大少爷一定要三思而行。那两个条件,算起来大少爷怎么也不亏啊。”慕槿淡笑一声,起身告辞走了。 答复(二更) 不出她所料,这安阳侯夫人果真找了一个人顶罪。听说这个人乃是她的贴身侍女,不仅时常在她面前挑拨,还擅作主张,威胁侍卫。 后来傅元大人派人去查了那个侍女的底细,才发现她是周边一个附属小国派来的细作。这事儿听说安阳侯夫人被埋在鼓里,一点儿也不知情。 总之,所有的罪名都由那个侍女担了。慕槿听后,不禁觉得好笑。若是她没有被人诬陷,难不成此刻也会用这样的法子逃脱。 相信至此过后,圣上对安阳侯府会更加忌掸了罢。至于丞辅一职,短时间内不会有所变动。 安分守己不好么?非要出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头来却是自讨苦吃。 只是,未免安阳侯夫人还会有后续动作,慕槿现在也不想同她正面碰上。不是因为怕,只是怕下次两人再见,会将安阳侯夫人给活活气死了。 只是,她既是素和的娘亲,为何性格会如此地坏。虽说为了振兴安阳侯府并无错处,可是一旦对旁人起了什么歪心思,还要谋害无仇无怨之人无辜性命,这可就难以原谅了。 彼时慕槿正在院内品茶,等着李瑜书今日的答复。若是他同意了,那她也会派人着手准备。 要是不行,那她只有另谋他法了。飞云山庄也是一个不错的合作。 世子府。 “昨日之事,我已派人前来同你说了,不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李瑜书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时不时地咳嗽了几声。 素和怜玉微微垂眸,看着某个地方出神,许久才抬头,“慕儿去东陵做什么?” 李瑜书闻言,勾唇淡笑,以为他觉得此事不妥。这次的货物,对于那些人来说,确实很重要,若是出了差错,可能这次的合作便会中断。 不过,他只说了慕槿的想法,对于昨日她的条件与威胁,只字未提。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素和怜玉眸光微烁,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温和地说,“我们的关系,一旦她起了疑,便再也瞒不过了。” 语气里并没有不悦。 “她既已知道我们手中有重要的东西,那她想必也知晓此去会有危险。”素和怜玉想到这个,不禁皱起了眉,“派些人手前去护着,不得让她有出差池。东西,没了便没了罢。” 言语之间,倒听不出一丝可惜。 李瑜书见此,面色有些诧异,可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点头,“好。既然你都同意了,那我自然没什么不舍得。” 心底又隐隐觉得,早该会是这样。郡主不论提什么条件,他觉得对方都会同意的。只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抹无可奈何。 “想必你也知道郡主婚事已解。你既对她有意,何不向她表示?我看,你们两人,有些地方倒是挺相似的。”李瑜书笑道。 素和怜玉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流露出一股笑意,“是么?哪里相似?”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李瑜书想到慕槿昨日的威胁,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合适。 虽是贬义,可素和怜玉只是笑了笑,并未生气,“还有么?” 李瑜书面色打趣地看着他,每当提到郡主,他的话便总是多了起来。这还是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见他这样。 仔细想了想,他又半带调侃地说,“若是你想知道,以后你们在一起了,岂不如自己了解得更多来得更好?” 这样也不须从别人口中知道。 素和怜玉闻言,并未反驳。 只是,思绪有些怔远。似是带了几分憧憬。他与她,会有那一日么? 京城宅院。 慕槿接到李瑜书同意她的消息,已是黄昏时分。知道这个结果她确实有几分诧异。本以为,李瑜书不会答应,会用其他东西来换,没想到,他竟应了。 应了也好,那她不出五日便可离开京城了。只是,她平白无故离开京城,貌似不大好。况且,一路上还要防着那个生死未明的玉筹。 “萝儿,洛风那里可有消息再传回?”慕槿偏头,看着坐在桌前嗑瓜子的丫头,皱眉问。 “小姐,您放心,这几日东陵那里没什么不对劲。只是,我们若是走了,那个天天上门来找你的国师会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啊?”萝儿一旁嗑着瓜子,想到了这茬事。 “不用管他。”慕槿淡淡地说,“二娘,我们快离开天圣了。回不回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 二娘若有所思地盯着某处地方,闻言眸光烁了烁,随即点头,“丫头,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先下去准备。” “嗯,顺便给柚儿说一声。”慕槿唤住她。毕竟,她答应过他,会带他回去的。 只是,有些事她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同他开口。她但愿,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 女扮男装(一更) 没过几日,便听说国公府大小姐旧疾复发,被人连夜送往了老宅治病。不过,也有人说是去了他国请一个认识的老医师去了。 总之,这次人走得比较悄无声息,再加上这次回京慕槿也没有时常外出,虽说有人好奇,但也只是与三两人一起猜测而已。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那位郡主是否有旧疾,患了什么旧疾呢? “你说什么?走了?什么时候,为什么现在才接到消息?我不是让你派人把她盯紧点吗?” “夫,不,王妃,奴婢已经暗中派了好些人盯着,可是,就连他们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府里下人在传,是不是上次她进宫之时,被人冤枉,心生郁结,然后旧疾复发了。听说是送往老宅去了。” “旧疾?她哪儿来的旧疾?以前就是一个疯子!难不成,她这是疯病又犯了?你快派人回去问问娘亲,看看她那儿有什么消息!要是消息是真,我绝对不会让她再有归京之日。” “是,王妃。” 慕晗烟靠在床上,面色不大好看。 那个女人还没有死,她怎么能甘心。要知道,自己现在这个位子,全是出于阿桓对她有愧,以及她用苦肉计迷惑众人得来的。 若不是那个女人有自知之明退婚,她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坐上这个位子,成为阿桓的王妃。 “你们在说什么?” 气怒间,门外一袭紫衣人踏入。让她赶忙收了脸上的不悦之色,微笑相迎,“阿桓,你怎么来了?没有去上早朝吗?” 宁安王负手立在床侧,面色依旧冷漠,闻言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皇兄身子不适,提前回了。本王方才听见你说,归京二字?” 面色间,除却冷冽还有疑惑。 慕晗烟见此,明白过来他坐着马车刚从宫里回来,对于昨夜慕槿出京的消息毫不知情。想了想,她勾唇微笑,“是这样的,方才我听府里下人在说,姐姐旧疾复发,被人连夜送往了老宅。这件事,现今京城已有人在传了。” “不过,晗烟还听说,其实姐姐有了心上人,只因身份有别,便与他私奔了。也不知道,这两个消息,哪个是真……晗烟担心,姐姐在外会出什么事,可是以晗烟现在的身子状况,出去找人也很是困难。所以才说,不知道姐姐何时归京……” 说着,又掩唇咳嗽了几声,将一张脸咳得又苍白了几分。柔弱之态尽显。 “嗯。”宁安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冰冷的眼眸微垂,“你先养好身子,本王有事,先走了。” 如同来一样,很快就走了。 慕晗烟手中紧紧撺着被子一角,目光盯着那抹出去的身影之上,眸底划过一抹算计之色。 不论如何,她都要让阿桓对那个女人彻底死心。若是阿桓前去老宅,见到了人,不会有什么。倘若见不到人,那自然就只剩下和男人私奔了。 不论她能不能回来,是否回来,她也绝对不能让她有回来之日! 这方,慕槿已靠在马车前,支着腿,驾着马跑了好远。她现在易了容,脸上全是斑点麻子,要多丑有多丑。 头发一半束挽,一半放下当厚厚的刘海遮住半个眼睛。身上着了一件褪色的粗布蓝衣,一身男子装扮,任谁也不会看出她是个女子。 除非他眼瞎! “咳,吁——” 她半眯着眼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鞭子扔到一边,很快跳下马来。 “喂,伙计,下来了!” 慕槿敲了敲车门,将里面睡死的丫头给拽了下来。未免出什么意外,这次是由她自己亲自驾车。身后带了几个换了装扮的属下,骑马随行。 青萝儿揉了揉眼睛,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抬手摸了摸脸上一块骇然不已的红斑,乖乖下了车立在慕槿身侧。 “小姐,我们这是到了啊?” 青萝儿附耳小声地问。 她知道自己现在同小姐一样,妆容都是奇丑无比。只不过,这次小姐改了主意,她扮成男的,自己扮成女的,还是夫妻! 造孽啊! “嗯,这些人是来检查货物的。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些这样的人。除非到了东陵境内,否则,这样的人会一直出现。”慕槿迎面向几人走去,面色带笑,“各位爷,小的马不停蹄,带着东西连夜赶路到了这儿。这是真是假,各位爷仔细查查罢。” 她佝偻着背,压低了声音,妥妥的下人无疑。对面的人闻言,其中一人下了马,往慕槿身后走去。 掀了一块棺材板里和一个大木箱,低头看了看,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送货就送货,怎么还带个死人?” 那人抬头,将板放下。 “嘿嘿,这是主子的主意,掩人耳目,掩人耳目。毕竟这次的东西那样重要,我们岂能不小心些?爷,你说是不?”慕槿见此,连忙带笑讨好地道。 这语气,和精明奸诈的小人无异。 那人见他这样说,盯着他看了几眼,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嗯,快些走。舵主的东西,务必在一个月内送到。否则,小心你的狗命!” 那人作势摸了摸腰间的刀。 “这是一定,一定!小的这就快马加鞭,催促着这些狗东西快一点儿!”慕槿点头哈腰,样子无比狗腿恭敬。 待人走了,这才重新上车。 “我们后面都得谨慎一点儿。越往后,那些人越是精明。试探的法子也不一定会是这样直接。” 慕槿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四面还算平坦的官道,面露忧色。 “咳咳,那个女……木老板,你就打算,一直让我睡在棺材里?会憋死的!” 马车旁,棺材动了动,棺盖被打开。 里面伸出一个头,嘴唇苍白,面色乌青。就像一个死人,身上散发着咸鱼味道。 慕槿偏头,看着被她画上了尸妆的人,嘴角抽了抽。不知道的还以为诈尸了。 “你们,去将棺材板给钉死了。”慕槿淡淡地说,不待里面的人发毛,又开了口,“将那个新的尸体抬过来,装进去。” “啊!别啊!”殷非翎闻言,炸毛似的从里面跳出来,“我才不要和死人待一起!要去你去!” 慕槿斜眼睨向他,眼神里写满了‘你怕不是个傻子’。很快,几个人抬着一具尸体,放在了棺材里。殷非翎见此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将他换出来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这样惨无人道狠毒可怕,把我和这个死人一起给钉死在里面呢!” “要是你想,可以满足你。”慕槿眸里放光,像打量五花肉一般打量着他。 “别!大姐!我的错!这马车,不如就交给我来赶吧?老板,您先歇着嘞!” 殷非翎一脸狗腿子模样。 特别是看到女子满脸斑点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时,忍着浑身想呕吐的不适恭维。 慕槿淡淡收回眼,转身回到了车上,算是默许。只是准备的尸体还未及时送过来才叫这小子躺进去,哪知道他会脑补这么多? 车内,坐着四人。 方才叫萝儿出来,也只是掩那几个人的耳目。眼下他们几人都乔装了一番,殷非情一身朴素衣裙,戴了人皮面具,样子普通,扮作侍女。柚儿则是她与萝儿的弟弟,带他去东陵看病。 殷非翎是她的儿子,给他简单化了一下妆容,依旧是丑得没眼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至于棺材里那个找来的死人,算是他们死去的爹。棺材里面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一次冰块,若是到时候遇到其他情况,几人再随机应变。 土匪(二更) 至于棺材里那个找来的死人,算是他们死去的爹。棺材里面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一次冰块,若是到时候遇到其他情况,几人再随机应变。 京城百里外老宅,几个人打扫着落魄的院子,枯黄的枝叶簌簌地往下掉。 “哎,你们说这大小姐犯了什么病啊?我怎么瞧着,这么恐怖?” “何止是恐怖!有种你去屋里端茶送水!还没进呢就给撵出来了!不,自己给滚出来了!” “那,那要不,我不要这份差了?” “你不要你老母了?” “我连自己都不要还要我老母!” “你就不怕你走了人给你抓回来?死得更惨?你走就走,别连累兄弟我!你不要你老母我要我老母!” “……” 几人正小声嘀咕着,突然后背传来一阵凉意。议论之声戛然而止。几个人齐齐回头,便见一人立在院内,目光落在几人身上,神色冰冷。 “她人呢?” “你、你是谁?” 见这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子,他们都觉得疑惑。难不成,是来挑事儿的? 可看这身形,一身华贵之气,玉染冰雕般的人儿,倒也不像是那种人。 “你们小姐,人在哪儿?”他的声音低冷了几分,俊冷的脸上尽是冷漠之色。 “在,在后院……” 几人神色呆愣,看着这人,口不从心就说了出来。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然后眼前一晃,身前的人便消失不见。 原来,是来找小姐的啊…… 后院,一个女子正眯眼靠在躺椅上,敲着二郎腿,旁边摆了一碟杏仁和瓜子。女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盘子里的东西。 “小姐,您来这儿,不是来治病的吗?您为何……” 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怎么也不像是一个装病的人,就算做做样子什么的也好啊。 “这里山清水秀,邻里和乐,一来这里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便什么病都好了。懂否?美人儿?” 闭着眼摆着一副看你也不懂的神色。 殊不知,墙院前,一双冰冷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须臾,人影又消失不见。 走出宅院过后,身旁护卫看自家主子脸色,欲言又止,“这……” “去查。”这道声音冷了几分,冰冷的唇抿成一条线,“别打草惊蛇,以免他人知晓。” “是。” 护卫连忙颔首。 看来王爷最在意的人还是这一位,即便是用假的女子冒充,怕给大小姐惹麻烦,才会让他暗中调查。 只是…… 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心里又很快收起思绪。 半个月过后。 一行人已开到天圣边缘最后一所城池。只要离开了这儿,再隔五十里便能进入东陵境内。 沙丘地带之后,是一片绿林。这一带,土匪居多。不过,这些土匪劫的一般都是重要货物以及镖局护送的东西。 不过,听说过了这座山,前面便是一所城池下的小县,隶属天圣管辖。那里的父母官为人贪婪昏庸,想着天高皇帝远,所以一直为所欲为。专门搜刮民脂民膏,还和这里的土匪勾结,一起抢劫来往这里的商贩货物。 “女——” 一道淡淡的眼神扫来。 “呃……”殷非翎顿时住了口,笑眯眯道,“爹啊,这林子我们都走了快一半了,为何还没有碰见那些土匪来劫东西?我骨头都懒散了!” “小心为上。”慕槿一只眼睛看向他,厚厚刘海下闪烁着一抹流光。绕是她也不由觉得奇怪。 这片林子听说乃是一个凶恶的土匪领地,而那个土匪,则是天圣曾经从牢里逃出来的一个犯人。 到了这片远离京城的地方,占山为王。这些年祸害了不少百姓。但上头有贪官护着,一直以来朝廷都没有派人来剿杀过。 “你去前面看看,有什么情况尽快回禀。”慕槿给身后一个手下递了眼色,那人会意,很快便离开此地。 “我们先原地休息一会儿。萝儿,你去联系一下洛风,一旦到了东陵境内,便派人来接应。”慕槿从马车上跳下,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到了前面的地方,定不能败露自己的身份。那里是天圣最后一个关卡,比后面那几个地方查得更严。” “嗯。我们去东陵过后,分头行动。若是有事,到时候再联系,一切谨慎。”殷非情点头认同。 “冰块换了没?” “换了。” 这一路上,带的冰块不多,但是应付前面那个城池应该够了。他们得尽最快的速度通过那个地方。但愿别出什么错才好。 “小姐,经属下查探,前方并无土匪出没。一切安全。” 没过多久,查探的人便回来了。 出事(一更) 按着查探回来的消息,过了这片林子也没瞧见一个土匪出没。诡异,却又很奇怪。 难道,这里的土匪被人灭了? 但是此刻容不得他们多想,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最后一个县。行至目的地,天色已晚。趁着客栈还没打烊,几人匆匆办了入住。 “老板,四间客房。” “好嘞,几位客官快请进。” 店里老板正低头打着算盘,听闻声音,连忙抬头从门外进来的一行人,脸上挂满了恭敬讨好的笑意。 “几位客官要吃点儿什么?喝点什么?” 小二赶紧弯腰到几人跟前询问。 只是,看到几人身后未搬过来的东西,面色却是一变,“这,这,这个……”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着那个东西。 棺材? 棺材! “这个不能进来!晦气!”小二忙阻止道。又抬头看清了一行人的衣着打扮,又旧又俗,并不像是有钱人。 想清楚了什么,心底顿时有了底气。 “怎么回事儿?” 老板听到这方动静,已低下重新打起算盘的脑袋再次抬了起来。这下子也看到了几人身后抬着未进门的棺材,面色更是骇然。 他变了脸色抬手指着几人,还未开口责骂,“砰”地一声,桌前砸下个东西。惊得他眼皮子往下掉。 “这……”待看清了里面是什么东西,老板面色又是一变,换上一副通情达理和颜悦色的笑容,“快,几位快请进。” 想了想,他又赶紧亲自出来迎。 “四间客房,住一晚。这口棺材,抬到后院。”慕槿走在前面,见此并不理会,径走到老板面前,睨向他,“银子可够?” “呃……够,够!”老板抬头,看见她的脸,怔了一下,随即见多识广地反应过来。忙点头一笑。 “上几个小菜,送到房里。没别的事,就别来打扰。”慕槿淡淡地道。 “好,好。你,快点儿!给客官将东西收拾妥当了。”老板忙点头,“客官有要是有别的吩咐,尽管开口,小店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没想到,如此其貌不扬,丑陋之人身上会这么有钱。看了眼她身后随行的几人,心里思量过后又笑面相迎。 慕槿淡淡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小二上了楼。将东西收拾妥当,用完饭后,几人也未歇下。 “今晚,我们轮流守夜。”她看了一眼屋内的几人,淡淡地说,“据我所知,这个县里并不太平。以免出什么意外,我们几人只睡两间房。其余两间,都空着。” 三个女子挤一间,几个男子睡两间。若是没什么事便好,要是有事,那也好有个防备。 客栈里的人不少,加上这里已接近东陵境内,鱼龙混杂,万不能掉以轻心。 “老板,此行不知能否顺利出去。贪官那里,我们可否需要派人前去打点?”殷非情立在床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面色淡定的女子,随即开口问。 “不用,先不必去打草惊蛇。若是他不犯我,我们也没必要去惹事。我已派人出去打探了,相信过会儿便会有消息。”慕槿平静地说,“棺木那里,派两个人守着。至于货物,我亲自去。” 若是那些人要试探货物真假,有没有被调包一定会暗中派人跟踪。只是,她很好奇,素和让李瑜书押送的到底是什么重要东西。 上次听他们的人说,舵主?哪个舵主?东陵其他势力人数不多,不足以同朝廷抗衡。看这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只是,没想到素和早就与东陵暗中有了来往。 他到底有何目的? 不仅是东陵,上次天齐太子齐欢来此之时,貌似与素和走得也挺近。难不成,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合作? 突然想起,这次素和能担任丞辅一职,似乎是为朝廷立了一功,解决了满朝文武都难以破解的难题。 那个难题,似乎是与天齐有关。并且,更与齐欢有着莫大的联系。那块两国争执不下,管理混乱却又是难得宝地的地方,乃是由齐欢手下重将直接管辖的。 按理说,即便是保持着僵持局面,两国也不会撕破脸皮去争夺。毕竟那块地能得到的好处还不少。金山银矿,也不过如此了。 可人,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说,貌似是天齐主动挑起的。最后却被素和怜玉派来的人给说服了,不仅将这块地让给了天圣,以后天齐路过此处之时,都得交过路费。 现下一想,里面却是疑点重重。 难道,素和想与齐欢狼狈为奸? 毕竟,齐欢在她眼中算不得好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况且素和的心思同样缜密,却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你不歇息?我们可以换着守。”殷非情见她说出此话,不禁觉得诧异。 “不用,你歇着。我要亲自试试,这些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看看他们的武功到底是何路数,以及是谁派来的。”慕槿想也没想便回绝。 “小姐,方才我此去打探。听说,这刘仕刘大人今夜要迎接一位贵客,早在那位贵客来之前,他就派人暗中给土匪头子送了信过去。让他们今日不得劫路上任何人的财物,否则,惹祸上身,他也保不住他们。” 很快,她的人便回来回禀。 保不住人?是保不住以后的油水才对。慕槿轻嗤一声,心里讽笑着。 “可知道是什么贵客?” 既然能让选在偏远之地的小官忌掸,想必来者身份地位不低,不能轻易招惹。 “属下不知,那人行踪隐秘,似乎只有刘仕一人清楚。听说那位贵客会在此处留几日,随后便会去往东陵。至于做什么,属下更不知晓。” “嗯,小心点。刘仕此人,心眼儿小,出去行事务必谨慎,别得罪他。”慕槿吩咐过后,开门出去。到后院去守那口棺材。 此刻她正抱臂一扣,坐在马棚上,目光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神色看似镇静,实则一直保持着警惕。 旭日天明,鸡鸣几声过后,客栈里的人也陆续起来了。用过饭后,便听到客栈院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血,血!死人啦!” 这人连滚带爬地从后院出来。 彼时,慕槿已开了门,拉了拉衣襟,目光扫了眼楼下的情况,拢着袖摆走下去。 小二身旁已围满了许多人。 “小二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样大惊小怪?木某这还在梦里见美人,就被你给吵醒了。”慕槿皱眉,故作不悦。 小二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人,面容丑陋,斑点覆面,厚厚刘海遮了半只眼。他怔了一会儿,随即又像是反应过来,惊了一声,“客官!木老板!你,你你你的棺,棺材!” “棺材?怎么了?”慕槿也是一脸不解,掀了衣袍,往后院走,“去看看。” 一群人也不明所以,跟着走了过去。 后院。 “啊!这,这……” “死,死人了?” “谁,谁干的?” 小二哆嗦着腿,躲在一人背后,伸出头来,看着倒了满地的尸体,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呕——” 有人已经忍不住吐了起来。 “快,快去报官啊!” “慢着。” 一道淡淡的声音出声阻止。 “木,木老板?” 小二浑身发抖地问。 “兄弟,你且看清楚了再去报官也不迟啊。你看,这些人,手里拿着刀,并且倒地之后,皆面向对方。你瞧,那里还有个死不瞑目的人瞪着你呢。”慕槿抓住他的肩,“这明显,就是杀手啊。说不定,他们还是来杀你们老板甚至,是你们县令的呢!” 她十分认真地说。 小二闻言,顺着目光看去,正巧看见一个人脖子被割成一个血盆大口,一定不定地看着他。 吓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也没听清楚慕槿到底说了什么。最后他只知道自己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去报官了。 前面的人(二更) 小二闻言,顺着她指示的目光看去,正巧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脖子被利器割了一个血盆大口,血已凝涸,正一定不定地看着他。 这一看,吓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也没听清楚慕槿到底说了什么。最后他只知道自己愣愣地点了点头,四肢不协调地,朝着门口头也不回地去报官了。 慕槿见目的达到,便转身走人。 付完银子,一行人便从客栈离开。 待到几人匆忙出了县城,顺利通过了守卫的盘查,这才放下心来。 “哎,爹啊!”殷非翎将口中欲脱口而出的‘女人’给塞了回去,满脸笑意,“昨晚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爹啊!你一夜没睡,到底用了啥法子,让这些人没有起疑的?” 慕槿坐在前面,看着旁边驾车的人,一口一个爹叫得无比顺溜,勾唇一笑,“昨夜有人不长眼睛,闯入了我的地盘。你们看到的那些尸体,并不是全部。” 殷非翎茫然地盯着她的目光瞧,“难不成,来的不止那些人?不会吧,我们这次的货物,有那么宝贝?要不……我们私吞吧?” 凉凉的目光扫来,他又讪讪地闭上了嘴。转头向车内看去,“咳,莲兄啊,今个儿天气好晴朗,你要不要出来溜溜马?” 半响,车内才传出一道不轻不浅又极为不感兴趣的声音,“不用了,殷兄,你自己溜罢。” 慕槿见此,勾唇一笑。身子懒懒地靠在车门上,目光眺望着远方,眯成了一条线。 昨晚她动用了部分人手,将一些尸体丢到了那位刘大人的院子里以及床上。今早,估计他的府邸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哪还会再派人多加注意城门口的情况。 只是,昨夜她潜进去之时,却没有看见那个贪官请的贵客。也不知有没有来。那些派来的人武功路数,应该是想找他们押送的货物。只不过被她发现了而已。 现在,他们得赶紧向东陵最近的一个小镇里赶去。毕竟,待到天色晚了,一切都很麻烦。 “先歇息一下,整顿过后,我们便立刻赶往下一个地点。”慕槿眯眼,淡淡地说。 几人应声,也都停了下来。 莲柚从车里出来,一身粗布衣服,将他少年人的脸衬得更年轻了几分。 “小姐,干粮。”青萝儿从车上拿出吃的,一人分了一点儿。 一路上奔波辛苦,但没被饿着,她倒也不觉得累。反倒是一直保持兴奋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一个丑陋的妇人。 “小姐,后面跟过来的人,你不打算解决?”递过去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喝了一口水问。 “爱跟便跟,出了事,与我们无关。”慕槿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马车后面,一览无余的山石草木。 “这里怎么有马蹄印?”正思怵间,殷非情慢慢蹲下了身子,摸了脚下一把泥沙,疑惑地问,“还有车印?” 慕槿见她起身,目光也微微下移,看着地上一深一浅的印子,眸光微烁。 “且看这样子,应是走在我们前面不久。约莫一晚上的行程。看这些印子,想来不是一人。深浅程度不一,也不是押送货物的商人。”殷非情皱眉分析,慢慢从地上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人?走在我们前面,昨晚出发的。” 慕槿盯着那些马蹄印车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慢慢收回眼神,“他们是谁,不重要。” 只要对她来说不是障碍便可。 歇息片刻后,一行人又陆续出发。 只是,时辰依旧没能赶上。行至半夜之时,他们便停了下来。若是此时继续走,到达之时城门也早已关了。 索性便寻了一块山脚,紧挨着一片稀疏的林子,一行人歇了下来。因为有干粮,所以几人不需要再去打野味。 只是夜里寒凉,生火是必须的。 殷非翎与莲柚二人去捡柴火,剩余的人则守在原地。 “姐姐,前面有人。若是猜得不错,应该是非情姐口中提到的那些人。走在我们前面。” 待到二人回来,莲柚点了柴火,转头便走向了慕槿。她闻言,眉头微皱,“可看清楚了是何人?” “没有。四周有人把守,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不过,这一路上我们没有遇见什么危险,路上见到的那些尸体,应该是前面那些人除掉的。”莲柚猜测着。 慕槿眸光静静地看了一眼前方,却是看不到火光。心里思索着今日赶路之时,一路上见到了不少尸体。也不知是找前面那些人麻烦的还是找他们的麻烦。 总而言之,除掉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碍于昨晚没睡多久,今日又赶了一天的路,慕槿靠在枝头没多久便睡意来袭,尽量没有睡死地闭了眼。 劫色(一更) 一夜过去,这里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慕槿醒来之时,时辰正好。 若是此刻出发,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或许能顺利进去。只是,此行于他们来说,算是风平浪静。太不正常了些。 “爹啊,醒了没?醒了我们该出发了!”树下传来殷非翎的声音,他正倚在树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慕槿目光向下看了一眼,没有犹豫地飞身落地。昨夜安安静静,竟是什么也没发生。 “前面的人怎么样了?” “应该走了罢。都过去了一个晚上,还一直走在我们前面。”殷非翎接了话,“爹啊,你说这奇怪不奇怪,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小爷我一根毛都没被吹掉。这次的东西,该不会是个假货吧?” 慕槿睨他一眼,宝贝是他说的,假货也是他说的。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既然走了,那我们也离开罢。”说着,已先行抬步往马车旁走去。 只是,这车行了没多久,看着已经被包围住的四周,慕槿捏了捏眉心,很想偏头骂上一句。 一群人举着亮堂堂的刀,齐齐对着里面的人,神色严肃,目光冰冷,谁来告诉她,这就是所谓的离开了? 殷非翎你大爷! 全都是高手! 她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呢?怎么能信他的话呢?怎么就没亲自过来看一看这里有没有人呢? 想了想,忍住要踹过去一脚冲动,抬头便已换了一副神色,抬手夹了夹额前厚厚刘海,往后一甩,笑道:“各位爷这是要劫财……劫色?” ‘色’字刚落下,对面几个护卫便已让开了道。这才看见他们身后一辆黑色马车,隐约散发着檀木香味。 车帘缓缓地拉开,此刻众人的注意全都在轻挑起帘子的二指上。修长如玉的指尖,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冰凉的气息在指尖流转,仿剥茧抽丝一般,慢得让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此刻,慕槿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逃! 可是,还未等她动脚,那人的面容便一点点地映入眼帘。让她的脑袋如灌铅一般沉重,呼吸渐渐凝滞。 最先看到的便是那薄凉勾起的唇,恍若寒冰之间微微浮起一丝碎冰。似笑意深深,万里无云之间一切都静止,又好似冷意无极,嘲讽蔑视之内夹杂着刺骨凉暗。 看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慕槿呼吸一滞,布满斑点的脸上浮现的是与丑陋面容无比违和的冷静。 这个人,她见过? 心理飘过这几个字,可是又很快否定了。因为那张脸已经完整地映入了眸中,促狭的眼眸轻挑,凉凉的眼神里,尽是薄凉与无情。 陌生。 这张脸她没有见过。 下意识地,她觉得这个人危险。 脑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可是却又消失得极快。让她难以知道,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劫……色?” 清冷疏离又夹杂着几分凉意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四目相对之时,她清楚地看见男子的嘴角轻抽了抽。 慕槿抿唇,心里又觉危险了几分。 这个人,应该不是平庸之辈。她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心下思索过后,她又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别露出什么马脚。环视四周的人,对方的应该远不止于此,她也不能调动手底下的其他人来消耗自己的实力。 “敢,敢问这位公子贵姓?是要回程还是前行?还是……”慕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引人遐想。 她已经尽力装作害怕不安的样子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是缺钱的。还有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 方才她的马车驶入这里之时,她也没有过多察觉。显然这些人早就候在此处了,专门等他们来的。 难不成是验货的?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试探真假?慕槿越想目光越疑惑,看着对面之人神色凉漠的样子,心下细细思索着。 照这样说,这些人也极有可能是素和接头的那些人派来的。没见过倒也正常。 只是,万一不是…… “方才,我说得不够明白?”车内之人语调微抬,凉暗淡漠之中含着几分危险意味。 彼时他已掀了帘,屈着一只膝,单手撑着下巴放在膝盖上。目光颇为玩味地瞧着她。似是在说他方才模棱两可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慕槿垂着眼眸,快速思索着方才他话里的意思。随后,脑袋里蹦出两个字,劫……色? 想到这个,她的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只是他随口开的玩笑。难不成她已经丑成这副惨无人道男女不辨的样子还有人看上她? 扯淡。 慕槿在心里淡淡地说了这两个字。 “公子要劫色,这个,这个真是太为难我们了……”她从嘴里挤出这句话,还叹了一口气,“我看公子一身明华贵气,出行必定是前呼后拥,腰缠万贯。想来也不是个缺钱的。公子不图财反倒图色,不觉得这样亏了吗?” 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不信。 车前,那人闻言勾了勾唇角,抬眼扫了她的一行人,眸色凉凉。促狭的眼眸微微挑起,含着几分不明意味。 “不从?” 他没理会她的辩解,指尖轻触着下巴,似是在犹豫她从与不从之间,该如何惩治。是直接杀了,还是多番凌辱平息不悦之后再灭其性命。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旁人过后,又落到了回应他话的人身上。分明丑得让人难以直视的脸,却有一双明亮清澈又好看的招子,仿若一潭幽池,隐约泛着晦暗不明的波光。一瞬间便可望进人的心底。 良久,他的目光才缓缓收回,随即低笑了一声。回响在稀疏的林子间,也莫名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凉意。 慕槿不明所以地抬眼对上他,好端端地,笑什么?难不成她的眼睛歪了? “谁说我有钱了?”他不疾不徐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比缓慢地说着,仿佛在优雅地挑着碗里的鱼刺一样,“这一路行来,我和我的人甚是穷困潦倒。连一颗米饭粒的影子也没看见。还多亏了他们身手敏捷,劫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得以温饱。” “只不过,他们与你不一样,你以为我是要劫色。而他们,则以为我是要伤害他们,并且夺财取命。既然都这样想我了,那我何不成全他们呢?” 凉笑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莫名听出了几分阴寒的意味。仿佛在眨眼之间,他便可以取了你的心脏,让你随时毙命。 不仅仅是从他的眼神,还从他话语之间,听出了他的不善,他的狠辣。 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过来。”这次的声音倒不是对面车里的男子说的,而是立在他马车旁,一个面目严肃的持刀护卫说的。 他的命令,应该是全部听从于车内那个男子的。他的话便代表了车里人的意思。此刻她们不宜与人正面碰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恐怕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 思量片刻后,慕槿当即放下插在腰间一把明显的匕首,随后便走了过去。殷非翎几人见状,也没有表现,丝毫不悦,扔了贴身利器,跟在慕槿身后。 “主,东西已留下。” “嗯。走。” 车内男子看了一眼,十分慵懒地应了一声。挑下帘子,人没入了车里。随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慕槿思索着他方才的行为,看着驶在前面的马车,被他的手下驱着跟在车后一路往前走,跟了上去。 其间,她与自己的人交换了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她想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身边带了那么多护卫不说,还个个武功高强。恐怕,他之前也是以这样的名义将挡在他前面的那些人都给除了? 所以现在,又开始对他后面的人下手了? 没人(二更) 她记得她刚开始来的时候,被人用黑布蒙着眼睛,一路走来她就闻到过这种香气,同样的熟悉,却想不起来它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到它存在何处。 前方隐隐传来微弱的光线,打乱了慕槿的思绪。慕槿停下脚步,匿在竹林边缘后,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行了,我们先下去吧。主子已经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这里。去前院守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不得生任何差池。”一人声音不浅不淡地传来,在这样安静的地方隐约能凭其嘴型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几人低低应了一声,从一座阁楼旁绕出去。 剩下的女子在几人下去之后也离开了阁楼,神色间暗暗浮现着担忧之色。 慕槿从竹林后出来,看向几人离去的身影,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这些人她在府中都未见过,很是眼生。看起来也不好对付。这些人从这里出去,面色俨然一派恭敬,阁楼里面还有人? 云盏…… 心中默念着这几字,她眼眸一定,双目扫视四周,直到确定无人之后她才从竹林边出去,身影慢慢接近阁楼。 阁楼有两层,楼上里面的微弱光线很是柔和。慕槿翻过木质楼梯交接处,一路轻手轻脚跃上二楼。 ** 暗处,慕槿透过微掀起的窗柩看向屋内,眼里却划过几丝疑虑,怎么没人? 眼睛朝里面环视四周,摆设极其淡雅,装饰也素净大方,却未觉察到一丝气息。明明还有火光,怎么就没人了呢? 奇怪…… 这间屋子旁,还有几间房,不过却是昏暗无光,也没有任何动静。 按捺住心思,慕槿禀住气息,轻轻抬手顶住窗户,悄悄潜入这间屋子。 里面的气息有些清冷,色调偏暗沉,依旧不见任何人影。 看这里的门窗设置,应该是这房子的里间不错,串串白玉珠帘静静地竖挂着,也没有任何碰撞动荡之声。 是真没人了。 慕槿确定了这个想法之后,轻踩着脚步在屋内四处寻视着,床榻木柜,笔墨纸砚,极整齐地摆放着。柜子外落了锁,她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阁楼规模看着不大不小,里面却很是宽敞。 上次她去云盏的房间,云盏给她摆了一道,这次她出其不意,应是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情况了。 环视一圈过后,慕槿收回眼神。她已经过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用珠帘和帷幔相隔着,也不见这里设有什么机关。 走出最后一道帘幕,慕槿眼前的景象更加开阔了些。可见这屋子都是连着的,隔挡之物也只是简单的布料。 慕槿看着四周宽大的景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右手方是出去的房门,此刻从外锁着,想要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左手有一宽大的镂空木柜,柜旁边摆放着几个精致的古董花瓶,柜上是一些散放的典籍。 微微移眼,慕槿瞧见这木柜前方便是一处宽大无比的床榻,素白色的帷幔,微微湿漉的地面,莫名有几分清冷之气。 湿漉? 她拧了拧眉,怀揣着疑色迈出步子朝着一块一人高的屏风走去。 “嗯……” 慕槿刹住了脚步。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闷哼之声,眉头紧紧皱着,这道沉闷的声音似在隐忍,也似在压抑着痛苦。 心下越发好奇,她又放慢了步子,身子隐在屏风后,屏风旁是一道茶绿色的珠帘。 透过珠帘缝隙,慕槿探出了头,朝里面望去。 不远处,地板上正坐着一道黑色的背影。此刻微垂着脑袋,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看着很是狼狈,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一般。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手紧捂着心口,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 慕槿盯着他的背影瞧,心里的疑惑越发大了。 听府里的人说,云盏不是未回来吗,怎么现在这背影看上去那么像他? “噗——!”不待她思索完毕,里面的人便喷出了一口血。溅在暗黄色的地板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妖冶诡异的花。 有毒? 慕槿定睛一看,地上那滩黑血,浓绸黏糊,凭她以往的经验,不是毒还能是什么? 且这毒瞧着来头还不小。 他这是怎么了? 若真是云盏,怎么出去了一日回来便成了这副模样?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静静瞧着地上的人,只见他缓缓撑着身子从地面起来,背影略有些萧瑟。 他这是做什么? 受了伤也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思酌间,云盏已离开了屏风所视之处,要想看得更为真切清楚,只能从屏风这里过去,经过珠帘去到左手方。 青云(一更) 要知道,刚才过去,那个人不仅指使手下将他们的财物给收了,还说是他自己缺钱!并且诬蔑被他所杀的那些人,是他们自己想死…… 半路出现这么一个人,仅凭她手底下这些人可能还无法与之抗衡。并且她也不想过多暴露行踪。 “站住!” 走走停停,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一行人才来到城门之下。这里是东陵国最边缘的一座城池,凡是路过此处的商队百姓,盘查都极为严格。 马车还未靠近,守卫便将几人拦了下来。慕槿皱着眉,看向安静不已的马车,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更没有掀帘的举动。 睡着了? 心里暗自猜测着。 “何人胆敢如此无礼?” 守卫不耐烦地盯着一行人,一手抓着帘子正要掀开,一道淡淡凉意十足的声音便缓缓在耳畔响起,“无礼?” 惊得守卫脑子里的弦一怔。 “呵,确实是……无礼啊。”里面的人复又开口,语气之间带了几丝讽意与嘲弄。但是一点点的压迫感无形之中向人砸来,捏得人喉咙呼吸困难。 “你!” 那人欲要说话,眼前却晃过一道玉牌。虽然只有一瞬,可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字。心里顿觉惊恐万分,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不放行?” 车内之人似是不耐,话音极凉极缓地抬声问。戛然之间,似乎听到了寒冰破碎的声音。 “不,不,不敢,不敢……”守卫立刻将头低下,舌头都快打结了,“您,您就是?青,青,青云,大人请,快请进……” 说这句话时,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很快,车内气息收敛,自始至终,里面的人都未露面,而这一队的马车却顺利地被人请进了城。 慕槿垂眸跟在后边,暗自思索着方才守卫口中的‘青云’二字。青云这个称号,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且看那个守卫对他毕恭毕敬恨不得咬碎了自己舌头的样子,这些人应该是认识他的。否则,也不会连他们这些人还没有盘查就放进去了。 刚行至城门内不过几步,很快便有人出来相迎,“青云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城主已出来接您了,青云大人切莫责怪。下官惶恐至极,此生竟还能见到青云大人一面。” 车内无人回应,那个一脸恭敬客气的官老爷也没有生气,反倒是更加客气,将人给慢慢迎进了一座府邸。 想必,这里就是城主大人的府邸。 只是,他们口中那个青云大人到底什么来头?东陵城主也要敬着他?到了这里,他也没有理会过他们一行人的意思,是杀是留也没个准话。 “这些应该都是青云大人的手下罢,呵呵,来人,备几间上好的屋子,给几位大人们住着。”那人将车内之人接下马车,转头见到他身后的一行人,目光落在慕槿几人身上时,颇为诧异,可随即又咳嗽两声,恢复满脸讨好之意。 慕槿抬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几人,知道那个管家心里在想些什么。分明这样好看又阴险的人,身边怎就跟了他们这些难看又穿着破旧的人。 男子自下车过后,连眼神也未施舍给他们半分,由人领着路,便迈步准备去屋内休息了。 可不知听到了什么话,似才想起还有他抓来的这些人,转过头来,眼皮子微动了动,嘴里吐出几字,“他们,不是。” 不是? 慕槿心下一咯噔,难不成,他现在就要将他们一行人给除了? 管事闻言,神色颇为疑惑地看着他,又十分不解地顺着他扫来的目光看去,难解其意。 难道大人所言,是说这些人不是他的人?可既然不是,那还让他们待在身边?一没有处死,二没有惩戒。还是他会错了意? 可此刻他也不敢多问多说什么,看着已经走远的人,真是有苦难言。 “你们,不是大人的手下?”待送人走远,那个管事便折了回来,面露疑惑地盯着相对一群黑衣护卫来说面色还算平和的几人问。 殷非翎抬了抬眼皮,抱臂提货立在原地,闻言没有半分回他之意。这个时候,不能多说话,不懂就得装,懂也得装。 “不是。”慕槿淡淡地说,扫了眼满脸讶异准备将他们抓起来的人,顿了顿,继续说,“是客人。” 管事神色一僵。 就这几人的打扮,大人会与他们有交情?他怎么这么不信呢?可转念一想,大人这人极为不同,若是这几人不是他的人,岂不早就没命了? “不信?没听到大人方才神色严肃地解释?若非他的朋友,他怎么会特意跟管事您吩咐?房间给我们备着,挑个僻静一点儿的地儿。”殷非翎明白她的意思,挑出来冷哼一声,神色极其嚣张,“要不管事去问问,看看我们谁会被抓起来?” “不不不,几位大人请,快请。”管事被人一凶,也是个有眼色的,赶忙将人的东西处理好,让人送去了房间。 骗人也只是权宜之计。 若是那个叫青云的想起来他们这些人了,会不会直接派人将他们除了?可是,这里都是他的人,要是逃了,说不定到时候更加危险。 还是静观其变罢。 这次来东陵,本身就是要将那些势力再亲自了解一遍。如今这个人,似乎来头不小。退一步来说,在他手中免去了死刑,说不定还能知道些外人不轻易得到的消息。 “我们留在这里,真没问题?”殷非情面色略疑,开口轻声问,“我见那个人并非容易对付,我们要不要先离开?” “现在离开,也做不到无声无息。”慕槿淡淡地说,“我先联系一下我的人,看看这几日的情况如何。这些日子我们尽量别出现在他眼前,他能忘记自是最好。” “小姐,您看我这样子,要扮到什么时候?”她顶着这样丑的容貌照镜子都会被吓到。 “我们的人来之后。”慕槿斜眼向摸着脸上红斑的小丫头。 二娘如今正以她的身份和样子待在老宅,若是谨慎点,那些想要近身试探她的人也不会发现什么。 只是,听她的人传回消息,说宁安王瞒着其他人偷偷去过老宅一次。只匆匆看一眼便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什么。 几个时辰过去,此处暂无别的动静。 似乎那个人确实将他们忘了。 但是,半刻钟过后,慕槿却被人叫进了一间屋子。看着正坐在榻上品茶的男子,她微微垂下了眼,换上一副诚惶诚恐又十分疑惑的面色,试探地问,“呃……大人唤小的来,是有何事吩咐啊?” “来东陵,做什么?”那人眼皮子也未抬,径摩挲着手里的茶盏,语气凉凉漫不经心地问。 他也真是直接,一点儿废话也不多说。 慕槿想了想,又十分恭敬地说,“小的爹去世了,他含辛茹苦抚养小的二十来载,好不容易等小的有些小钱了,他就这样离开了。不仅没有享到儿孙之福,还客死他乡,小的说来也是惭愧。想当年,小的还未娶妻之时,他就孜孜不倦地教诲小的,一定要找个好归宿,现如今找到了,可他却,却不在人世了……” 她说了一大通,全都不在点上。可这个人却是极有耐心,听她说完,摩挲着茶盏的指尖停顿了下来。 慕槿抬头,见他嘴角挂着一丝极浅却又极致危险的笑容,一闪而逝。 “最后一次机会。”半响,他动了动唇,目光似是瞥了她一眼,最后缓缓出声。 能再给两次么? 慕槿理了理思绪,知道他是想盘查她。复又开口,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是,小的太想念死去的爹了。这不没有拎清大人的意思吗。” 还不够丑(二更) “最后一次机会。”半响,他动了动唇,目光似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半分表情,最后缓缓出声。 能再给两次么? 慕槿理了理思绪,知道他这是想盘查她。她也绝不可能说实话。复又开口,换上一副无比灿烂的笑容,“是,小的太想念死去的爹了。这不没有拎清大人的意思吗。” 顿了顿,她才继续。 “是这样的,小的爹去世之前,说想要回东陵故土安葬。小的这才马不停蹄雇佣了几个手下将我爹安全送回来。虽然火化更轻松一些,但小的舍不得我爹尸骨无存,烧成一抹灰。”慕槿叹了口气。 “还有这些银两,小的也打算将它们转移到东陵,回这个地方安身立命了。至于天圣,再也不回去了。毕竟这里才是我的故土,老死不还得回来么?大人也曾有过父母,想必也能体会小的思亲思故之情吧。” 她抬起头,看着上面的男子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一双眼眸似笑非笑,但无意间透着凉意。 “不回去了?”男子重复着她方才说的话,轻笑了一声,似是觉得她的话很是好笑。指尖摩挲着杯盏的停了下来,颇有几分危险流淌。 难不成,她哪句话惹着他了? 她不回去,关他何事? 慕槿正垂眸诽腹着。 “本座说过,要留你性命了么?”看向眼前那个敛眸思索的人,他凉凉出声道。 让人一听都觉毛骨悚然。 慕槿不解地抬眼,十分不懂地看向他,“大人此话何意?大人不是说,只图小的一行人的色,顺便把财也图了去吗?大人如此守信又英明神武之人,怎会说话不算数呢?绝对不会的是吧?”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可也只是一瞬而已。她也没见过这人啊…… 这什么狗屁青云大人。 心里将人暗骂了一番。若是真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话,那她再硬碰硬便是。 “大人!您以慈悲为怀!小的上有老……呃妻,下有儿!要是小的没了,那小的妻子便要守活寡!小的家产,也会被那些杀千刀的白眼狼堂兄给夺了去啊!”慕槿语气激动道,“大人,您不是缺钱吗?您不是图色吗?您只要放了小的,这些东西等小的回去过后,全都给您送来!您要什么有什么!美人儿在怀,腰缠万贯,那日子多滋润啊……大人您这样的美色,指不定多少姑娘要朝您扑过来,对您念念不忘呢。” 她也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只要能夸的能诱惑的,她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先礼后兵也得做全了。 男子目光静静地盯着她,也不知她说了哪句话,惹得他眉毛轻轻挑起,又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来,似是愉悦。 “美色?”他凉凉地笑着,目光睨向她,“真是长了一张好嘴。骗了不少姑娘吧?” 慕槿哑然。 难不成他以为她自己的妻儿也是骗来的?就那容貌……也不行吧。 不过,见他没有执意说杀她的话了,那也是个好现象。证明她的那些话管用。 说不定,他还真是这样的人,就吃这一套呢?但是她也不敢保证,所以没再多开口。 但她知道,自己瞎编那些理由,顶多能骗骗三岁小孩儿。 “本座身边,就缺你这样有趣之人。即今日起,就暂且跟在本座身边罢。待哪一日本座腻了,你……就可以走了。”男子轻轻勾着唇,颇含深意的眸光在她身上流转。 慕槿抿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 “这……” “好在,你也不是个女人。本座不近女色,这样正好。你容貌虽说平平无奇了些,但本座所见之广,勉强能接受。况且,你也不是最丑的那一个。”他丢出了长长的一段话,听得慕槿眉心跳了跳。 他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嫌弃她?要是安慰,那还是算了吧。只是,他自称本座,难不成还是哪个宫的宫主? 他确定,他要留自己在身边?她的容貌,每日看着不会腻?但是会让人想吐啊…… 莫非她将自己弄得还不够丑?都这样了也没恶心住人?或者,这个什么青云大人口味独特?且他自己不是承认了不近女色么? 她不仅自己丑,还将自己一家人都弄丑了。这人…… “大人说笑了。能留在大人身边,是小的下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大人不嫌弃,小的这辈子下辈子还要留在大人身边,做牛做马啊,尽忠职守啊什么的。”慕槿笑得无比高兴,似在配合他的宽容大量。 “嗯。”男子看了她一会儿,薄凉的唇轻轻勾着,目光移向别处,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 离开(一更) 慕槿端茶递水,忙了整整一下午,回到房间已是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摸了摸满是斑点的脸,仔细想了想她与那个青云大人的话。 也不知他信了没有,反正她自己说的自己都是不信的。捣殇了这么久,她还没接到自己人的消息。那个叫青云的东西该不会是耍她的吧? 用过晚饭,慕槿便想倒头就睡。 可将脑袋捂进被子里不过片刻,外面有人传唤,说是青云大人找她。这里是东陵城池,那些官老爷将他当祖宗供着,绕是她现在也没办法违抗。 “收拾东西,今夜离开。”慕槿正踏入房间,那个一身白色衣衫的男子便从屏风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卷书,眸光淡淡地看向她。 离开? 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大人这样着急是何意?为何不再多留几日,休息休息?您老身子骨受得起颠簸?”她拱着手,小心谨慎地问。 她今日没有休息,这就要走了?还真是做事全凭心情一点儿也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关键是,她现在很困,脸上的东西贴着也很难受。她已有半月没有换过药了,算算日子,就在这几日了。 男子闻言,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微眯着眼细细打量,夹杂着几丝凉意和笑意,“本座,受不起?” 听着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慕槿皱了皱眉,抬头笑得讨好,脸上的斑点越发明显,带着一层厚厚的刘海,看着很是渗人。 “不,小的这不是在担心大人您的身体嘛?您看,才刚来这儿,马儿都还没吃饱粮呢,大人就急着走。难不成,大人是有什么急事?赶着回襄京还是……”她试探地问。 “关你何事?两炷香时间,收拾完毕。若是难从,后果自负。”男子凉凉地睨她一眼,将书卷搁置在一旁,颇为玩味地看着她。 这个嚣张的人…… “呃……从,小的从,这就从……”慕槿头压得更低,拱手暗骂着人退出了房间。 屋内,男子目光随人远去,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直到身影渐退,他才缓缓勾起唇角一抹笑。周身的凉意也早已散去,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胆子这么大,不声不响,便离开了天圣。若非早有察觉,说不定现在人早就逃远了……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一刻钟过后,一行人打着瞌睡歪歪扭扭地立在马车前。相较于之前,今夜又多了一辆马车。 慕槿看着身前的几匹马儿,正摸着下巴思索,她该骑哪一匹马。很快,耳边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过来。” 偏头看去,只见车内之人掀了帘,目光凉凉地看着她。浑身都是淡漠之气,又凉得人心发慌。 他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今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和这个人待在一起的。莫非,露出了什么破绽?她现在不是已经装得又丑又胆小了么?这个青云大人什么品味? 他说他不近女色,难道好男色?而且,口味只独特,偏好她这样的?姿色万里挑一,面容无人能及! 确定不是放她去车上吓鬼的? 犹豫片刻,她还是走了过去,进了那辆马车。车内,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装饰也极贵极雅,琴桌香炉,杯盏酒器。一看便不是缺钱的。 “大人让小的来这里,不知是有何吩咐?”她正坐下,就感觉到身下车辙子转动的声音。 好端端的,也不可能大半夜让她进来说废话的罢。这个念头刚落地,那道凉凉的话音又响了起来。 “本座不乏,陪本座下会儿棋。”男子睨向她,示意两人面前摆放着的一盘棋局。 你不乏,她乏!你不困,她困啊! 可见怜的。 “大人,小的棋艺不行。您要不,换个人来?”她抬手夹了夹额前的刘海,顺手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是她胆子大了还是困意来袭,这样的请求放在昨日,她是绝对不敢提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面色一僵,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他们是来保护本座的,各有职责。你的身手,比得过我的人?”男子目光凉凉地看她一眼,身上流转着漠然的气息。 比得过呢? 慕槿在心里反问了一遍,十分恭敬地说,“大人,小的毛手毛脚,怎么能比得过大人您手底下的人呢?要是我能比得过,不早就溜……呃留在外面保护大人您的安危了吗?” “知道便好。坐下。”男子瞥了对面的人,手中已夹着一颗白色的棋子,不容她拒绝。 他该不会真好她这一口吧?慕槿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暗暗思索着。 要真是如此,那到下一个地儿的时候,她就搜刮一些像她这样‘绝色’无比又极其独特的人给他不就是了? 一边想着,又抬眼看了外面的天色。若是以这样的速度前行,那距离到达襄京城也不过三日。她的人手,也主要在襄京,到时候想个办法,看看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 顺便,看一看那个玉筹回来了没有。 手里夹着一颗棋子,借着车内的烛火,映着帘子外的星光夜色,她抬眼看了看对面之人的神色。 陌生的眼底,却有一股运筹帷幄的笃定。一下子,让人有些恍惚。不算妖美的面容却自有一俊魅的气质。 虽说容貌及不上云盏那妖冶至极的脸皮,但是却有一种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能被吸引进去的特质。 “你爹,具体葬在何处?” 二指轻捏着一颗白棋,莹润的指尖透着一股凉凉的清冷之意。恰如他出口的话一般,凉淡之中有着几分魅惑。 “大人,我们是不是见过?”慕槿下了一子之后,抬头皱眉看向他。 丑陋的面容上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若一只狡黠的白兔,结合着狼的敏锐,让人难以移目。 “嗯?”男子轻抬了语调,情颇有几分压迫的意味。看似夹杂着几丝不悦。 他的问题得先回答。 慕槿顿时反应过来,故作害怕与无辜地道,“我爹,就在襄京城外,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死了他的心愿也是葬在那儿。小的继承他的衣钵,青出于蓝胜于蓝,必将家族的生意发扬光大。大人,您别小瞧了小的这副样貌,其实啊,能有这样的容貌,是小的上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啊。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呢!” 敢情,她这是以拥有这样的长相而自得? 青云大人扫了她一眼,随后静静落下一子。明显没有信她的说辞。落子之后,又抬眼静静地看着她。 黑色的斑点长在发黄的脸上,不论是男是女,拥有这样的相貌,绝对是令人难以直视的。 再加上,她还有厚厚的一层刘海,就像茅草屋檐,粗糙又不整齐。这样看上去,算得上是丑得惨绝人寰了。 只是,她的眼睛,过分明亮又清澈了。 “本座行于世间,没有多少东西能骗得过我的眼睛。撒谎,是弱者最蠢的一种逃避法则。”他凉凉地开了口,神色间,满是不屑。 “……” 他这是看不起她?不屑?蔑视?碾压?嘲讽?好吧,她承认现在对方是有这样的资本。 “其实不然,这也是强者另类的计策。能动口绝不动手,能用脑子绝不用身体。”慕槿抿了抿唇,知晓他是猜出了点儿什么。 “青云大人估计是和人动惯了手罢,或者,像您这样的强者,确实是不需要用这种法子的。不过,大人您具体的意思,小的一时恐怕也明白不了啊。” 不过,她掩饰得这样好。他应该不会看出来她是男是女吧?但是,他能怀疑到这个份儿上,也并非不是没有脑子的。 睡得如何?(二更) “青云大人估计是和人动惯了手。或者,像您这样的强者,遇到那些在您面前没有还击之力的人,确实是不需要用这种法子的。不过,大人您具体的意思,小人一时恐怕也明白不了啊。” 不过,她掩饰得这样好。他应该不会看出来她是男是女吧?但是,他能怀疑到这个份儿上,也并非不是没有脑子的。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除疑心,或者,能顺利离开他这儿呢? “该你了。” 对面传来他淡凉的提醒声。 慕槿一直捏着黑棋,同他侃侃而谈。一时没注意他已经又落下了一子,这下子反应过来,才发现她的棋已经被吃得死死的了。 虽然这棋局看似是死局,但是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可他一开始就对她起了疑心,若是再用欲遮欲掩的法子装下去,指不定他没了耐心。 “大人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小人甘拜下风。”慕槿拱手道,眼里充满了崇敬之色,“小人跟随爹南来北往多年,遇到过形形色色之人,聪颖过人有之,文武双全有之。可像大人您这样聪慧至极又长相出色的男子,实在是世间少有,没有多少人能同您媲美啊!什么也不用多说了,大人您棋高小人好几着,小人下不过您。小人以后再也不自讨没趣了!” 虽是讨好,可她实际上的意思却是,她不想下了。这下棋如观心,行每一步棋,仿佛在拆穿对方的面具一样。 她不能再下了。 “再来。” 可这道声音似是听出了她的极其反抗,不顾她的意愿,漫不经心道。 “大人,您看,这外面的夜色着实很美。你我应该难得遇见如斯景致,何不闲情逸致一回?”慕槿偏头,掀开帘子,便外面漆黑一片的地方看了过去。实则什么美景也看不见。 “要本座再说一次?”他抬了抬眼,修长的指尖抚着棋子,话音极缓地道。 一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慕槿顿觉不妙。连忙改口道,“不,小人听明白了。这就再来一局,再来。” 说着,又摸着一颗棋子,率先落下。 两人下棋的速度快了不少,可是,她输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像是迫不及待地赶着送死一样。 “若不认真,外面的狼,应该饿了。”对面的男子似已经看出了她的敷衍,缓缓出声警告。 为了应证他的话,马车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狼嚎。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漆黑一片,冷风正嗖嗖地吹。 慕槿此刻只想冷笑一声,哪里来的什么狗屁大人,她现在只想睡觉。可是,有这个人同她待在一起,还是他的马车,就算是让她垂下眼皮子也不行。 他扔出这样一句话,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敷衍下去了。想着,她手里的落子速度也慢了许多,认真了起来。 说实话,这个人的棋艺极为精湛,绕是她,也要费许多神去应对。能不能占上风还是个未知数。 两人落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几乎每走一步,他们都要花费一盏茶至半刻钟的时间思索。 慕槿想了许久,落下一字。随后打了个哈欠,眼皮微垂地看向对面之人的手。知道他实在思考,所以也没出声催促或是打扰。 她的眼睛落在他的手上,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拿也拿不下来。随后眼睛就像承受了千斤铁锤一样,狠狠地落了下去。 半刻钟过后,对面的男子已经落下自己的子。等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只见对面那个生得丑陋又难以直视的人已经睡着了。 她的手撑在脸上,没有察觉到脸上的几个斑点已经被她重重压掉了。留下极细微的白色皮肤印记。 男子指尖摩挲着棋子,嘴角缓缓地勾起极浅的一抹笑意。笑容中,没了凉意与淡漠,多了几丝柔和与亲昵。仿佛是在看世间至宝一样,难以移开眼。 慕槿睡了一觉,还隐约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找了一个好的姿势,睡得又香又甜。 再次醒来之时,却不是出自她的意愿,而是被一个颠簸重重晃醒的。下意识地,她摸了摸额头,没有被伤着。 抬头,才发觉她脑袋之前是趴在桌上。目光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发觉还是在马车上。似乎,还是昨晚那辆马车。 她记得,昨晚是她下棋下着下着就睡着了。再抬头,便发觉昨夜同她下棋的人已经掀了眸子,目光正凉凉地睨着她。 这…… 她也不是故意睡着的。 “本座的马车,睡得如何?” 不待她开口,对方便抛出了这句话。 “不……”慕槿将剩下的‘如何’给塞了回去,改口道,“不怎么颠簸。挺舒服的。大人您的马车就是不一样,舒适又气派。” 侮辱你了(一更) 说起来,她这样扮作畏首畏尾的样子,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却是一次比一次憋屈。 上一次,还是云盏,这一次是这个青云。等等,青云?他该不会是……那个青云吧? 只是,那个青云不是早在几年前就消失了吗?况且,听说,他距离这片地方,足足有千里远。若是他出现了,她的人怎么没有探到消息? 她还听说,凡是青云出行之地,必是十大护左右傍身。且行踏之地,必是寸草不生,无人能阻。最为明显的一点,便是他现身之时,腰间配有一笛。 这把笛子不是普通的笛子,它不仅能吹曲迷惑神智,还能作为利器伤人。总之,千变万化。但是,他经常是将它化作笛子佩在身边的。 她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没有交集,自然也不知道他这把笛子长什么样。况且,好端端的,他的老巢远在千里之外还要往外的一座海岛。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呢? 难不成,是谢青含暗中联系了他?是不是,还要试探一番才行。毕竟,这样的人如此历害,她尽量不与他为敌。 青云闻言,淡扫她一眼,语气凉凉地说,“本座乏了,你出去。” 他一夜没睡? 慕槿皱了皱眉,点了点头出去。 “另,本座的马车金贵无比,一夜千金。你歇了一晚,记得将它还了。你一介商贩,千金于你不过一粒尘土。” 慕槿刚踩在地上的脚一滑,扭头看了看已经覆下的帘子,眉心狠狠跳了跳。 她没听错吧? 能有这样的马车,他不缺钱吧! 还有!昨晚!是他逼她上去的! 他以为她愿意睡在里面? 还不是被他下棋逼困的! 这是勒索! 不要脸! 一粒尘土也是钱啊! 慕槿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声,又往地上狠狠跺了跺脚。才头也不回地往后面一辆马车走去。 “女……爹啊?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你们两个待了一晚,那个大人威胁你了?还是,侮辱你了?”殷非翎缩回搭在车壁上的脚,连忙坐正身子,睁开一只眼问。 “侮辱?”慕槿奇怪地看向他,他哪只眼睛看出她被侮辱了? “要是比侮辱还严重呢?”她不紧不慢地坐下,倒了一杯茶下肚。 殷非情皱眉睁眼,略含担忧地看向她,“我昨晚想了一下,这个青云,不知道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青云。他几乎不常出没各国,只待在他的海岛上。这些年,一直是他偶尔派出来的手下在替他做事。不过行事也极为低调。他本尊,极少露面。” “看来你也知道。”慕槿点头。与她所想差不多,“这个人,不论是他本尊也好,亦或是他派来的人也好。这次他来东陵的目的,不像是来交恶的。我们先防备着,必要之时,打草惊蛇也要将他除了。” “嗯。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一切小心。”殷非情点头,关切地说。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便想到出来之时他让她给钱那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心里就堵得慌。算了,能托多久就托多久罢。 “木老板。” 马车外,响起一道陌生冷硬的声音。 慕槿皱眉,看向外面,没有掀帘。 “方才我们大人忘了再嘱咐一句。一夜千金的事,若是木老板今日没有上交所有银两,那没关系。”护卫也不管她有没有听到,径自说道,“从今日起,这欠的钱每日都要征收一两银子的息钱。直到木老板连本带利地还完的那一日,一切就一笔勾销了。” 说完,人便走了。 慕槿听完,静默半响。面上的表情沉了沉,心里却不由冷笑。他绝对是故意的!昨日她的钱就已经被他派人搬空了,现在还让她还钱,不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吗? 好你个青云! 要是让她查清了他的身份,她绝对要亲自剥他一层皮!太可恶了! 这人难不成还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刚想到那个主意就被推翻了…… 这一日,混混沌沌地在车内歇了颇久。等她醒来之时,马车已停了下来。 再有两日他们便能到襄京了。 慕槿掀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夕阳西下了。她睡了这么久?这会儿本该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但她却不想再出去。 要是碰到前面那个人,指不定他又要想什么法子讹诈她这个身无分文的人。 “姐姐,吃兔子。” 正想着,帘子被人掀开,莲柚从外面递过来一只兔子腿。手里还拿着一整只烤好的兔子。 “这个是殷兄打来的。非情姐姐还在烤,这些够我们几个人吃。”莲柚怕她多想,很快解释了一下。 “嗯。前面那个人有什么动静?”慕槿接过兔子腿吃了一口,目光瞥了眼前面。 她睡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找她,想来今日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那个大人一直待在马车里,没有出来。”莲柚看了一眼前面那辆马车,转头说,“姐姐,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然,您为什么要躲着他?他的来头很大吗?” 何止是大,是她现在惹不起的存在。 慕槿胡乱吃了一口,又皱眉道,“这些你不必过问,照顾好自己才是正事。这一路行来,风平浪静,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捣的鬼,总之小心为上。” “嗯,我会小心的,姐姐不用担心。只是,姐姐来襄京做什么?为何进去之后,要让我去莹姐姐那儿?”莲柚不解地问。 要知道,那里可是姐姐的一处秘密之地。让他待在那里不出来,不得不让他担心她是否是预料到会发生一些意外。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若去了,我会分心。”慕槿勾了勾唇,朝他淡淡一笑。 姐姐的意思,是他会托后腿…… 莲柚沉默,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的确,他现在身体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比起姐姐身边的那些人来说,他差劲了何止一星半点。 慕槿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一直纠结的事仍旧没有结果。她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毕竟,在这世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能让他在安稳中平平安安地生活,算是她现在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了。 她拿出备好的药,又将脸给丑化了一些。原本蜡黄的脸色,现在变得更黄了。嘴唇上的一抹苍白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精打采且憔悴无比的人。 这下子,她更丑了。她就不信,那些人见到她还能吃得下饭?想了想,她从马车上下来,双手叉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致。 这里是一条小道,两旁皆是杂草丛生。前面还有一座山,马车待会儿便要从山脚那里绕过去。 四面拂来的风夹杂着嫩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慕槿伸长鼻子嗅了嗅,觉得令人安神。 咦? 不对。 她皱眉,目光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那座山。鼻间隐约传来一股子血腥味。若她没有猜错,应该是从前面山那里传过来的。 两处相隔有一段距离,可她却能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想必前面的血不少。 难道是,前面杀人了? “大人,依您吩咐,已处理完毕。”不多时,一个黑衣护卫走到马车前,低头禀报。 “再清理干净一些,一炷香过后,启程。”车内之人慵懒地应了一声,随即吩咐。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只不过,前面有人,而且是他派人除了?那些是什么人?不待她想完,她人便已被催促回了马车。 车辙子咕辘辘地转动着,那股血腥味已经散了许多。直到走近那座山前,她掀帘看了一下,四周已经看不见有任何尸体出现了。 真是够可以的啊…… 巴不得乱(二更) “大人,依您吩咐,已处理完毕。”不多时,一个黑衣护卫走到马车前,低头禀报。 慕槿动了动耳朵,往后仔细听着。 “再清理干净一些,一炷香过后,启程。”车内之人慵懒地应了一声,随即吩咐。 清理? 慕槿眸光微眯,心里暗道。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只不过,前面的人,是他派人除了?那些是什么人?青云为何要除掉他们?杀手刺客?还是依他之前所言,挡了他的道? 不待她想完,人便已被催促回了马车。 车辙子咕辘辘地转动着,那股血腥味已经散了许多。直到走近那座山前,她掀帘看了一下,四周已经看不见有任何尸体出现了。 真是够可以的啊…… 一日过去,她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日。青云大人没有找她茬。她的钱暂且保住了。 “木老板,大人让属下来提醒你一句。昨日已过,今日开始,算上息钱,你已欠我家大人一千两黄金余一两银子。”这道声音匆匆地来干脆地去。给她一句反驳的间隙也没有。 慕槿抬头看了看天,十分无语。她不还钱这是怕她跑了吗?欠就欠吧,什么时候还还是她说了算呢。 只是,这一日路上遇到的杀手已有好几批,都被青云派人给解决了。这些人是来杀他的还是找她的? “过来。”慕槿勾了勾手指,将边走边吃的青萝儿唤了过来,“襄京那方有何消息?” “小姐,我也要给你说这事儿呢。洛风大哥派来的人听说还在来的路上,准备过来接您。”青萝儿擦了擦嘴说。 “让他们不必来了。等我到了襄京再说。信呢?” “在这儿呢。”青萝儿将袖子里一张卷成条的信纸交到她手中。 慕槿接过,打开拿在手里晃了一眼,随即烧掉。信上所说的,是关于谢青含的事。宫内封锁严密,他们也打探不到具体消息。 只是,听说谢青含并非重病,而是中毒了。且这毒,貌似是一种蛊毒。玉筹失踪,这毒他自然没法解。 正好,得来全不费工夫。思索片刻,她已有了计策。她记得,如今的老臣,所剩不多。但那个梁府梁大人似乎有些门路。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天色渐晚。这次一行人停在了一处破旧的茅屋旁。看样子,已经许久没人住了。 “嗯。” 她隐约听到马车里传来那个青云大人的声音。果不其然,一个护卫下达了命令,所有人都在此休息。明日一早再启程。 在她磨磨蹭蹭下车之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就已经将屋子给打扫好了。虽说破旧了点儿,但看起来还算是干净。 “大人让你进去。” 没走几步,门内走出一个人。 慕槿点了点头,猜测着这个大人又想弄些什么幺蛾子。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点起了熏香,桌前放了一盏茶。角落各处纤尘不染。 “大人唤小人何事?” 她走至这人身前,垂眸打量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坐。” 他眼也未抬,淡淡地吐了一字。 慕槿头皮一紧,依言坐下。 “终于知道本座的身份了?”他不慌不忙地呡了一口茶,才缓缓地道,“一天一夜的时间,还是太慢了。” 放下茶盏,他又不咸不淡地评价。 这是在嫌弃她消息查得太慢? 慕槿咬了咬牙,随后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大人,您在说什么呢?您英明神武,聪明伶俐点头会意见精识精巧捷万端千伶百俐四清六活别具慧眼!以您的身份,这样不俗的气魄,怎样都不会是一介凡人!小人也不敢随便去打听啊!” “借口,说够了?”男子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这才抬眼,凉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知道还问。 慕槿赔笑,“够了,够了。大人,您这顺带捎小人去襄京,小人感激不尽。只是,敢问大人一句,这襄京城,如今是什么局面?大人在京中是何地位?大人去那里任职,要是小人以后在那里受了欺负,报上大人的名字,那小人岂不是有了一个靠山?” “与你何干?”男子薄凉的唇轻轻一勾,“襄京城,局面混乱。你一介商人,竟还有心思跑去凑热闹。” 果然是去襄京的。 那这样说来,他和谢青含应当是有联系了?难道,只是臣子与上级的关系?她记得,如今东陵朝堂,并没有青云任职一说,他自称本座,而之前接待他的那些人却唤他大人。 关系越来越乱了。恐怕这一切得等到去了襄京才能清楚。她凑热闹?想着这个,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讽笑。她巴不得襄京混乱,最好能翻天呢! 桌都蹋了(一更,下章勿订哈) “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自古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我们这些商人就爱唯利是图。襄京城混乱与否,小人不知道。小人只知道,以后的日子有钱赚就行了。”慕槿笑得无比谄媚。 她接触过的那些大老板,商贾一类的,大多都是这样。钱财乃身外之物,在他们面前简直是说笑呢。 “不过,大人!您方才提到关于你的身份,不知道大人是什么来头?小人见那些官儿都对大人您客客气气的,好不爽快。”慕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忽而发问。 男子闻言,轻轻勾唇,“你以后,自会知晓的。” 就装吧。 慕槿面上笑得十分恭维,心里却冷哼好几声。以为她真试探不出来么? “大人,小的听说,谢皇得了重病,不知道他的身体现下如何了。小人恰好会些精辟的医术,不知道大人能否进宫?或是替小人引见一下?” 话落,男子指尖蓦地顿了一下。目光缓缓移到她的脸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又很快移开。 良久,他才轻点着桌面,声音晦暗不明,莫名低了几分,“进宫?怎么,你很担心他?” 担心?她怎么可能担心谢青含? 慕槿皱眉,心里不由一嗤,可面上却笑盈盈地道,“是啊。小人着实担心得紧。” 耳畔传来一丝动静。 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对面男子摸着杯盏的指尖缓缓溢出了几丝鲜血。抬头,男子垂着眸,面色低凉得可怕。 “小人是担心谢皇的身体……”她顿了顿,发觉他手中的杯盏碎裂得更厉害了,“不过,小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小人以后的地位,还有钱。大人您想啊,要是我能顺利进宫,替那个谢皇治病,治好了他,我就是他的恩人!要什么赏赐没有?要什么条件没有?说不定,还能坐个摄政王玩玩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只见他的面色虽有和缓,可周身的凉意依旧侵袭着她。 莫非她说错了什么? “你觉得,本座凭什么,会帮你?”就在她以为对面的人不会理她之时,想不到他又开了口,声音略冷。 她总感觉他有些不悦。 “凭小人欠你钱啊。”慕槿毫不犹豫地道,目光微微一烁,嘴边噙着几分笑意,“大人,小人可还欠你一千两黄金余一两银子呢!眼下好不容易能有这样一个赚钱的机会,小人可不得好好珍惜?要不然,小人怎么尽快还大人您的钱呐?” “借口不错。”青云闻言,勾唇淡笑了笑,方才的凉寒面色又和缓了些许。 有戏。 慕槿面上露出无比兴味的笑容。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很可能会进宫了?若真是这样,那正好。出了事他担着,她只需要溜之大吉,拍拍屁股走人就成。 “没想到,区区一介商贩,野心倒是不小。妄想摄政王之位?”青云凉凉地开口,余光落在她身上,话中意味深长。 “嘿嘿,大人,只是小的一句玩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小的只是做惯了生意,喜欢讨价还价罢了。万一,万一有那么一日,小人借此飞黄腾达了呢?”慕槿连忙赔笑,坚决否认方才说的话。 “嗯。”青云撇开眼,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这‘嗯’是什么意思? 慕槿心里猜测着,面上也奇怪不已。 他让她进来只是为了陪他聊天儿的?该不会又让她陪他下棋吧?上次那一局,谁输谁赢来着?貌似她下到一半就睡着了…… 想了想,她还是深吸口气,拱手小声问,“大人,您要是没什么事,小人可否退下了?今日奔波劳累,小人实在是困得紧。大人恐怕也乏了,要不您先歇着?” 她现在,不想同他待在一起。 可是,话出了半响,也不见人回应。她慢慢抬头,揪着眉头,透过厚厚的刘海,看向那支着额头,已闭目入睡之人。 窗外月色莹白,洒落在他半张脸上,以及半个肩头。绯薄的唇被渲染得如同被冰捂着的嫩莲,月光轻抚着他的唇,好似天也眷顾着这样清魅出尘的人儿。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一亲芳泽?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划过,正要意识到什么,随即,她的视线又落回他身上。 月光纯净得如一滩明亮得水,柔和万种地拂过他细长的墨发。描眉画眼,点脂弄唇,仿若春暖花开时,拨开云雾见美景。偷窥着一角,让人心波荡漾。 还有那露出的半个修长腰身,此刻微微后仰着,闭目慵懒的样子,风流痞意尽敛,霸道妄意侧漏。静静地靠在那里,就让她忍不住心痒痒。想着想着,就连喉咙也慢慢渴了起来。 意识到这个想法,绕是她此刻穿着男装,画着丑容,耳根子也不禁红了起来。 她方才在想什么? 一亲芳泽,心波荡漾,心痒痒…… 蓦地,身体打了一个激灵。她再慢慢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一个妖精。 她这是怎么了? 这个男子,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啊?怎么他什么也没做,就让她动了这么多想法?况且他的脸,并没有多年绝色,为何有时候给她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呢? 难不成,他是谁易容的? 不是说,那个青云本尊不常露面吗?说不定,这个身体是他本尊。只不过,为了掩饰身份而戴了人皮面具。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慕槿摸索着下巴,将身体往前凑近了一些。想看看他的脸上是否如她所想,戴了人皮面具。 他应该睡着了吧? 这么想着,她又靠近了几分。双手撑在虫蛀破旧的烂桌子上,慢慢向前倾着。 透过薄薄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微卷的睫羽,一片一片,仿若勾人的小团扇。她慢慢靠近着,脑海里却忍不住遐想起来,连带着耳根子也慢慢变红。 他到底戴没戴面具? 仔细看着,目光便从他的脸上移向他的耳后,屏住呼吸慢慢靠拢。身子一点点地向前倾着,眼睛都快贴到他的脸上了。 下一刻,一双冰眸陡然睁开。 然后便闻‘砰’地一声,破桌蹋了。 蹋……蹋了? 桌子被她给撑蹋了? 慕槿还未反应过来,前倾的身子没有支撑,顺势便扑倒在了眼前人的怀中。一股子好闻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惊得怔了神。 感觉到身上投来一股凉凉的视线,慕槿吞了吞口水,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晃着满是斑点和坑洼的脸,从嘴角咧出一丝笑。 “哈,哈,那个……大,大,大,大人……”她心里无比紧张地结巴道,“小,小,小人不,不不是故,故意的……只是,只是起身的时候脚扭了一下,顺手撑了个桌,没想到,它,它就给碎了……” 怎么办,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又慢慢垂了头,一脸沮丧。 好端端地,她干嘛这样急着看他真面目?真是男色误人,美色误事。脑子被门给夹坏了。 过了好半响,头顶上才缓缓传来一道凉淡的声音。不疾不徐,略带磁性。 “哦?是么?本座……有多大?” “……” 慕槿咬着舌头,顺着他话里的意思,低头看了一眼被她双腿压着的地方。蹭地一下,脸上传来一阵烫意。 似乎没有抬头便能看见他面上轻轻勾起的一股笑意,眼底还划过一抹得逞。 她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应她方才结巴时说的头一句话呢。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起身,离他怀里远远地,站到远处。 “大,大人,小人真不是故意的……”慕槿赶忙行了一礼,“小人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说完,不待人回应,她很快便开门溜了出去。 屋内之人保持着她出去时的姿势,目光向外看了良久才缓缓收回。嘴角挂着一丝魅惑的笑意,许久不散。 又如何(二更,下章可订) 慕槿静静的看着他,绝美的侧颜看着赏心悦目,幽深莫测。可她的眼神却如同死水一般,不含半分暖意。 须臾,她慢慢勾了唇,眼里浮现出一丝流光,似是在笑。可若了解她的人都知,这是让人接近死亡的笑容,越是媚惑灿烂,越是幽暗可怕。 “相爷既猜出了我的身份,何不再大胆地猜一下,怀疑怀疑我是不是这九潇阁阁主呢?”话到此处,慕槿周身渐渐凝聚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覆盖着每一寸肤骨。 她很想知道,云盏究竟知道些什么。明明从没有过交集的人,此刻在他面前却恍若遁形一般,看透了很多东西。 “你,不可能。”云盏低缓磁性的声音缓缓传来,好比那股股琴弦,弹出段段幽雅的音律。 话语间不含猜测而是无比肯定。微微上扬的唇角暗含一丝魅意,眉眼间深深如墨的神色里飞闪过一道流光。 不可能? 慕槿蹙起了眉头,顿看向他,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定定地看了许久,她才慢慢收回思绪,云盏不像是在说谎。 只是,他就如此肯定么? 思索过后,慕槿只是笑笑,用着状似毫不知情的口吻道:“相爷真不愧于七窍玲珑,细穴之窥这八字,只是,我很想知道,相爷您是何时疑心的,又是何时派人试探我的?” 若没有肯定的事,云盏应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能想到的便是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被人暗中查过。 云盏淡扫她一眼,眸中不含情绪,“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不答反问,一笔带过,未曾透露具体情况。慕槿眼里浮现着疑惑,任旁人看来怎么都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慕槿微抿了抿唇,略皱了皱眉头,心里来回思索一遍早也碾出些零星碎末。若她还未察觉的话,那她可真就是蠢了。 拍卖会那会儿露了马脚倒不觉奇怪,云盏要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她九潇阁的身份就这么轻易被知晓了,还真令她觉得有些意外。 慕槿眉眼一挑,思索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有要也罢了的念头。只不过这云盏不仅心思缜密,做事也是滴水不漏。让她察觉不出什么,心眼儿还真是精着。 想不明白其中具体之事,慕槿丝毫不觉懊恼沮丧,抬眼看向他,神色和缓道:“相爷既应了我的条件,那不知相爷现在可还要细问一番我和那东陵新皇的恩怨?” 慕槿挑了挑眉,语调微抬,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锋。云盏不是要同她周旋吗,那她也不妨陪他玩玩儿,看谁装得彻底,谁才是掩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世人都只当东陵那场政变是茶余饭后的论柄,却难以看透这其中的波诡云谲。若真要慕槿说,估计全篇大论也尽是虚晃一招,糊弄人的。 “不用。本相自有思量。”云盏一口否定道。不掀波澜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沉稳。“我既护你周全,那日后你便要全力助本相,不得有悔。做得好,今日之惑,本相日后自会与你解答。” 慕槿心知,他已无心关心她恩怨之事。却没想原来他打的是这个心思。凡事有她九潇阁的人相助,不费吹灰之力,还有多少事是办不好的呢? 云盏也算是打得好算盘,看这样子应该是要把她物尽其用,彻底利用尽了。也不知权倾天圣的人,到底有何阴谋?莫不还要颠覆了整座帝都,吞噬尽这天下山河不成? 也难保他没有这方面的念头,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不喜欢总被人压着,即使那人于他并无多大坏处。 “今日之事,还需整顿。本相房里损坏的东西,就从你年奉里一并扣除。”云盏侧目看向她,眼里意味不明,启唇凉凉道,“明日起照常来房里伺候,不用刻意在本相面前隐瞒你的身份。女扮男装,确实簇新。但也别忘了弄巧成拙,自作聪明。” 只听得低低一声凉笑,顺着凉风徐徐传入慕槿耳边,似是嘲弄,又像是不屑。能把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拆穿,似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眼前人影一闪,整个人便飞身而过,消失在眼前。余斑驳月影,散落房顶琉璃瓦上,孤寂寥落。 慕槿坐在原地思怵,她算是把云盏的房间给毁了。以他府上的能力,一日时间便能把东西恢复原貌。她也不用担心,况且云盏也没有拿她问罪的意思。 估计今晚她得留在这间房了。不过,他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年奉,不是月奉…… 慕槿起身,看着天边那抹白月光,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还有很多事情都没理清。不过也没关系,简单也好,复杂也罢,慢慢来便是,她有的是时间。 蓝黑色的夜晚孤星寥落无边,似一只巨大的蜈蚣覆盖着整座天圣帝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紧紧盘旋在每一寸触手可及的土地。挣不脱,甩不掉,就差没有一口咬住它脆弱的咽喉了。 太子殿下(三更,上章别订哈) 经过那一夜乌龙,再到襄京城,已是两日过后。慕槿派人将那具买来的尸体给埋了,顺便,她也亲自将国公府木姨娘的骨灰一并给埋了。 毕竟,那是在她死后还一直记得她并为她报仇的女子。回到东陵,是木姨娘的心愿,她自是要满足。 在与自己的人暗中汇合过后,她便继续跟在青云大人身边。 不是她不想离开,是她根本走不了。不仅是那个性情怪异的青云大人的原因,还有她自己的目的。 若是可以跟在这个人身边顺利进宫,那她也用不着去找那个梁大人。左右只要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跟在谁身边不是跟? 谢青含,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 “我们的人部署得如何了?宫内可有人接应?”慕槿看着面前一个戴着面纱的粉衣女子,淡淡地问。 “小姐,还在慢慢准备中。我们的人已进去两月了。那些大臣府邸也都有我们的人暗中埋伏着。只要小姐一声令下,我们的人随时可以控制住他们。只不过,玉筹府邸以及谢青含身边,我们的人暂且没法接近。” 狐狸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慕槿微眯着眼,细细思索着。 “小姐这次,不急着将他们除掉么?他们蹦跶了那么久,替那个昏君做事,我们为什不立刻将他们处死?” “莹儿,这世上,有两种死法。一种是痛快地死,另一种是受尽折磨的将死不死。你觉得,我该让他们死得痛快么?”慕槿声音带了几丝缥缈,似是在为行刑前慢慢磨着刀口。 “不该。他们怎么能死得这样便宜?换作是莹儿,定要叫他们一报还一报,生不如死!”莹儿满脸愤慨,浑身都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嗯,知道就好。以前,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如今,我也该用那些法子千百倍地对付他们。我一定会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曾死去的亲人以及兄弟们。”慕槿声音冷了冷。 “那……小姐,您要先用谁开刀?”莹儿面露疑惑地问。 先弄谁都无所谓,关键是,谁死了,更弄得人心惶惶。最好,是朝堂混乱,分裂局面更加明显才好。让那个谢青含好好看看,他篡位以来,凝聚的心血究竟是怎样毁于一旦的! 一想到有那样一日,她不解气都假的! “容我想想。”慕槿支着下巴,思索了起来,“对了,柚儿这几日,先交给你照顾了。虽说他的武功有所进步,这几日也必以前更加用功。但是,我不希望他再跟在我身边去涉险。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要护的亲人,我不能让他再出事。” 莹儿点了点,也是认同,“小姐,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您这样为他着想,想必,他也不会辜负了您一番苦心吧。太子殿下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您不在的这些年,我们也暗中去照料着。他心性善良,又不骄不躁,其实,若是有朝一日,他坐了王位,东陵必定昌盛和乐,永保太平。” “以后,你不必再如此唤他了。柚儿太过单纯,自小被抱出宫中抚养,遭受那样的变故。我不想让他以后再受权利羁绊,平安无事便好了。” “可……公主……” “好了,此事切不必提了。” 两人便没再纠结此事,继续讨论另一件事。门外,青草拂动,留下些许凌乱的印记。 两万两而已(一更) “以后,你不必再如此唤他了。柚儿太过单纯,自小被抱出宫中抚养,遭受那样的变故。我不想让他以后再受权利羁绊,平安无事便好了。” “可……公主……” “好了,此事切不必提了。” 两人便没再纠结此事,继续讨论另一件事。门外,青草拂动,留下些许凌乱的印记。 与自己人会过面后,慕槿便闪身来到了一座府邸。这是东陵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所居的宅院,那个青云大人暂且被接待到了此处。 她跟在青云身边,自然知晓他是如何进襄京的。不仅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去,反倒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就连这拥有座府邸的季大人,也是一盏茶时间以前才接到他到达的消息。呵,想不到,这个人竟然这么神秘还谨慎。不想让别人窥探到他的行踪? 这次到了襄京,那他下一步是不是该去见谢青含了? “大人,快请,快请坐。下官得来的消息不灵通,这么晚才知道您来了襄京的事。不过圣上已早有嘱咐,您先在此歇整三日。圣上会为大人举办一个宫宴,迎大人归来。大人的府邸还在修葺收尾中,三日之后,应当能入住了。” “嗯。本座倒是不急,圣上的毒如何了?”这道声音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呃……这个,好像不大乐观。那些太医们出不了宫,我也无法得知确切消息。大人既然不急,那不妨再等等,再过三日,您便可亲自瞧瞧。” “你下去安排,本座先进宫探望一下。” “是,大人请稍等。下官这就去安排。” 慕槿侧过身,看了看从房内走出的一个身着便服的大腹便便的男子,这个人,应当就是季大人。 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这个季大人前来恭迎青云大人,还会为他安排进宫的一应事宜。不出所料的话,应当就在这两日。 那她之前同他提及的事,他到底有没有答应?现在知道了他一定会去宫里,那她绝对不能放过这次能进宫的好时机。 这次的目的,也并非是去找麻烦的。她想仔细探一探东陵的现今的底,再结合阁里传回的具体情况,好好琢磨琢磨,让他们先自乱阵脚的办法。 “大人?小人去钱庄取了一千两黄金加上四两银子,现在特来还给大人您。” 慕槿让人抬了一箱东西进来,放在门口,看着左右两旁的护卫,她抬手敲了敲门。 这是她从东陵其中一处据点,弘扬钱庄取来的银两。待她还了,那个人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让她吃亏的法子了吧? 等了半响,屋内的人没有吱声。 她兀自疑惑,难不成,这人没听见?她又抬手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进。” 这下,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就开口了。敢情是她开口的姿势不对? 没多想,她赶紧推了门进去。顺便让人将一箱子东西抬了进来便将他们挥了出去。 青云大人此刻正立在屋中若有所思,见人进来,他便顺势坐在了木椅上,身子往后靠了靠。 “想进宫?” 不待慕槿开口,他便缓缓出声问。 “呃……”慕槿语塞了半响,抬头看他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顿时也没犹豫地点了点头,“是啊,大人,上次小人与您说的事儿,不知道大人想得如何了?这可是我们互利双赢的事啊。” “你的钱,不够。”青云大人指尖点了点她脚下的一箱金子,幽幽开口。 不够? 她不是还完了吗? 难不成,她要进宫,得用钱贿赂收买他?突然间她很想骂人是怎么回事?这么缺钱又爱财还想方设法坑钱的人,还真是生平头一遭遇到。 简直比他扮演的这个商贩还要唯利是图了。不过,真用钱就可以让他带她进宫?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小人要进宫的话,还欠你多少银子呢?”慕槿掰着手指,低头算着。 青云微微勾唇,看了眼她的小动作,“不多,两万两而已。” 慕槿放下手,抬头眯眼看向他,“大人,您这是在和小人开玩笑?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些吧?两万两?您把小人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还两万两,而已? 她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夸张。就算这个人不帮她,她潜入宫也不是问题。但光明正大总比偷偷摸摸来得方便。 这个伪穷鬼。 “你想讨价还价?”青云大人眉毛一挑,“还是想欠着?” “自然是欠……” “哦,对了,本座现在不喜欢别人欠我的钱了。能不能要回来还是一回事。你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她还没说一定要和他进宫呢。 两全其美,美个头。 慕槿低着头,心里诽腹不已。看他的样子,进宫之后应该能直接见到谢青含,但她到时候能不能见到还是问题。 “小人现在还没想好,大人若是要进宫那就先进去罢。这些钱,大人就好好留着。” 早晚叫你给吐出来! 慕槿拱手退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扭头将门关上走人。 看来,他这里是行不通了。要不,她还是去看看梁大人那里。据她所知,这个梁大人爱玉成痴。若能拿罕见的玉器拱手相送,这点要求想必他能满足的。 早在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打探到那个梁大人会在玉铺购置一批新货了。算算时辰,他也快到了。她得赶快过去。 让你嘚瑟!以后走着瞧! 慕槿扭头轻哼一声,面色沉冷了几分。 “爹啊,喏,你要的东西!” 出门没多远,殷非翎就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扔给她。慕槿接住,掂量了一下。 “不错,有进步。”她勾唇一笑,比起以前,至少办事稳妥了不少。 不过,他们这样出来活动,那个青云竟也任由他们去,连个跟踪的人也没派来。也不知是不是到了他的地盘所以十分自信,还是另有心眼儿。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只要他没有派人时刻监视着,她能做她自己的事就行了。 拿着手里的一个盒子,两人很快到了玉铺外。这里进出之人不少,有钱的出手也很是阔绰。 要是不清楚的,还以为这是哪个风月场所呢。想了想,慕槿便负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身后跟着殷非翎。 “来来来!刘院外,张大人!容小人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乃是南山谷底数百匠人挖出来的宝贝东西。何其珍贵,所以用重金购置不过三块。但是,这些都是未被处理过的。大人们大可放心。小人相信,若是用这些去打造玉镯玉坠,夫人们一定会喜欢的。” 慕槿刚进门,便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一片。官员有之,富家子弟有之,平民百姓亦有之。 这么受欢迎? 她的目光四处寻找着,也没在这里找到她想见的人。 “去楼上看看。” 扔下这句话,慕槿当先上了楼。 二楼不同于一楼那般热闹,这里的玉器比一楼的杂货更珍贵,摆放得也更为稀疏。仔细一看,玉器更加纯净,杂质极少。 “小老爷,可要看看这块玉胚?” 不待她开始寻人,耳畔就传来一道声音。 小老爷,叫她? 一转头,果真见一个侍玉女朝她走来。面带笑容,甚为恭敬。 能上这二楼的人,必不会是缺钱的。非富即贵。权贵二字形容大致符合。是以这里的人怎能不好生候着? 扫了一圈不见人,想必梁大人还在来的路上。她再等一等便是。 “不用跟着,我自行看一看。”对那个侍玉女挥了挥手,她便止了步。 丑不拉几穷酸货(二更) 这里的玉好虽好,可她没有多大兴趣买下。就她手里的这一块已是极品,哪还能多看其他的玉一眼。 不过为了做做样子,她还是将盒子交给了殷非翎,低头仔细地在几个玉石面前瞧了瞧。 “谷大人,您来了?这次的货,可还是与上次相同?”正挑选间,楼下便又上来一人。 不待人走近,立马就有人出来迎接。点头哈腰,一脸恭维之样。 谷大人? 襄京的谷大人…… 听说,这个人乃是玉筹手下第一大臣,女儿被送去东陵附属国和亲,儿子又做了大将军,地位尊崇程度,仅次于玉筹。 他在政事之上见解颇为独到,可行事却极其蛮横无理。他对玉筹可谓是忠心耿耿,就连谢青含也不曾放在眼里。 不仅如此,这个人私下里还极其贪恋美色,嗜酒如命。就在一年多以前,还将手底下一位臣子的女儿抢来做了小妾。 能得罪他的人,寥寥无几。 是以在朝堂之内树敌颇多,想除之而后快的人比比皆是。虽说他为玉筹做事,但那个玉筹最为看重之人,却是那位在朝中有份量,品级却低了谷大人一级的梁大人。 与谷大人不同的是,梁大人行事颇为低调,在朝堂之上意见与之相左之人算是比较少。就连谢青含对他也是尊敬有加。 不然她也不会不找这个谷大人而想要找那个梁大人了。 “将最好的红珊玉拿来,本官的新夫人对它可是心心念念,喜爱不已。今日本官得空,亲自过来陪她挑选。” 说着,旁边挽着他手臂的女子娇嗔一笑,“大人,还是您肯为玉儿费心,玉儿最爱您了。玉儿给您备了薄酒,晚上,大人可还是得在玉儿房中才是啊……” 女子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卖弄风情万种,也不顾这里是什么场合。可在谷大人看来却是理所当然,习以为常一般。还被她这番话逗弄得笑了起来。 “还是玉儿最得我心,待本官将这玉拿了,回去我们就试试别的。昨晚的倒立,本官还没想到玉儿身体能做到如此极致,哈哈哈哈……”显然谷大人满心想的都是别的,说出的话也极其不堪。 可是即便如此,这里也没人敢说他不是。 “讨厌。”唤做玉儿的女子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作势就依在了他的怀里,语气娇柔,“大人,只要您买下这玉,您要玉儿做什么都行。玄蝉附或者山羊对树,都依您……” 此话一出,那个谷大人明显精神为之一震。眼里都流露出一股渴望。 “好。”他痛快地应了一声,又偏头看向迎他的人,神色间微有不耐,“还不快点?磨磨蹭蹭,这生意不想做了?” “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慕槿手中拿着一坨玉石,仔细掂量了一下,听到身后二人的对话,心里划过一抹不屑。 那个女子,应当是从青楼里买来的吧?寻常人家的女子,哪能光天白日里说出这些话? “啧啧啧,没想到谷大人已过中年还能如此风流。真是一根威武擎天柱啊……”殷非翎抱臂,不屑一哼,眼里含着几抹嘲讽,“也不怕力不从心,哪一日折了腰,被榨干在床上,命丧于此欧。” 慕槿只是笑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说的话虽小声,可还是被耳尖的听了去。见他能当着这位谷大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心里当真钦佩。 谷大人一心沉浸在温香软玉之中,哪分得了心听他说了什么。只暗暗捏了一把怀里人的腰,手不规矩地动了起来。 “这位小老爷,您手里的玉乃是红珊玉,谷大人一早便看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店中只有一块此玉。我们得将它卖给谷大人。” 这个人说着,便要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红玉。 “卖给谷大人?”慕槿眉毛一挑,脸上的斑点挤成一抹笑,看得人心里直发毛,“不如,卖给小老爷我如何?” “这……小老爷,您莫拿这事儿开玩笑……”那人小声地解释,“我知道您是外地来的,我在这儿这么多年,哪些面孔没有见过?算我奉劝您一句,您身上再有银子,再多富贵,也不要得罪这些权贵,特别是这个谷大人。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您若是要这玉,改日小的进货后定将这玉送到您府上来。要不您也可以看看别的玉?” 还是个会做生意的。 慕槿笑了笑,见他如此说了,本想找麻烦的心减了半分。自然也不想让他的好心白费,也不打算同那个谷大人抢买卖。 毕竟,她今日的目标可不是他。 虽然,她很想现在就除了他。 “好啊,既然谷大人要此物,那我割爱也无妨。只是……” “好了没有啊?磨蹭那么久,莫非,你还想要将这玉卖给这个丑不拉几的穷酸货?” 正交玉间,那个青楼女子开了口。 这种货色(一更) “好啊,既然谷大人要此物,那我割爱也无妨。只是……” “好了没有啊?磨蹭那么久,莫非,你还想要将这玉卖给这个丑不拉几的穷酸货?” 正交玉间,那个青楼女子开了口。 丑不拉几,穷酸? 殷非翎闻言,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连他都知道能来这二楼的人,谁都不能轻易得罪。要么是非常的有钱,要么是非常的有权。 虽然他两者都不是,但……他爹是啊! “爹,这个女人嘴巴这么贱,要不要儿子替你好好收拾收拾她?” 殷非翎撸起袖子挡在慕槿面前,满脸不屑地朝那个青楼女子冷哼一声。 “你!”叫玉儿的女子带色带怒,改拽谷大人的袖子,不悦地抱怨,“大人!您看看!现在外面随随便便一条狗都敢欺负玉儿了,玉儿是您的人,他这样侮辱玉儿,岂不是也在侮辱大人您吗?大人,您可要为玉儿做主啊……” 说着,还抬袖抹了抹泪。满脸委屈之色地哭诉。让人看来好不心疼。 “玉儿,好玉儿,放心,本官这就替你做主。你想要本官怎么处置他们,本官就怎么做。这样可好啊?”谷大人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安慰着,一面又面色不悦地看向对面,“你们是什么人?在襄京这么久,还不知道本官的大名?今日本官心情算好,你们若是识相,就将玉送到玉儿手上,给玉儿道歉,方才出言不逊之事,本官便不与尔等计较。” “切,什么东西。”殷非翎撇嘴,扭开头,小声诽腹,“这种货色还看得上?啧啧啧……” “人不与狗计较,狗要乱吠,你跟着它乱吠什么?”慕槿将玉拿回,对着几人淡淡一笑,“这玉,我要了,老板,将它包了。” 既然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那她也不用如此隐忍了。更何况,现在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能来这里的,哪是寻常人。这个谷常开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保留颜面罢了。这里的人谁都不能轻易惹,这些人见她眼生便如此对待,算是人之常情。 “这,这位小老爷……”那位老板抹了抹额头的汗,一脸为难,“谷,谷大人……” 他也早已说清了这玉是给谁的,这个人怎么就不听呢?面前那个人可是谷大人!襄京鲜少有人能惹的谷大人呐…… 这个刚来襄京的人,实在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有钱,也不能直接与这些权大势大的人正面碰上啊! 心里给他着急的!万一迁怒了他这里,少不得上头的人会出面。虽然上面的人谷大人得罪不起,但是上面的人也说了,这些事,自己能解决的,切不可去烦扰他。 “没事,你在一边待着罢。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做生意的,难道还不晓得看眼色行事?”慕槿淡淡地说。 “对啊,这玉说是他的就是他的,有证据吗?上面刻了他的名字?还是刻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名字了?” 殷非翎帮腔道。 “哼,本官在襄京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和本官说话!这玉,本官今日非买不可!”谷常开面色一变,气怒得挥袖冷哼,“别怪本官给你们脸不要脸!” 慕槿将玉一把扔给殷非翎,抱臂看向那个满脸油腻的人,唇角带讽,“是么?大人因色误国,仗势欺人。若是今日梁大人要这美玉,莫非大人也要这般强横地抢了去?” 那谷常开闻言更是满脸不屑,轻哼一声,“本官连圣上也不怕,还会怕他区区梁文杰?别忘了,本官可是玉太傅手底下的大红人!当初,剿灭那些前朝余孽,本官可是第一大功臣!皇室不肖子弟本官除得,你这无礼小儿,本官更是除得!” 慕槿面上保持着淡笑,没有丝毫改变。眼底的笑意却在慢慢地加深,带了几丝凉暗的气息。 好一个前朝余孽! “莫非,谷大人忘了?这梁大人可是举荐您的恩师,按辈分按礼数,您也该唤他一句师傅。还有当今圣上,能予你如此殊荣,大人也不知感恩戴德?这玉,小人今日是要定了。大人若是懂得分寸,还是相让于小人的好。” “感恩戴德?相让?这可真是本官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废话本官也不跟你扯了,管他是梁文杰也好,圣上也好,这玉,在本官面前就是本官的!” “那大人的意思是,在您面前的东西就是您的,莫非,圣上的宝座在这里,也是您的了?大人可真是好胆量啊!” “你这无耻小儿,胆敢在这里颠倒是非!来人,将这个诬蔑本官的丑八怪抓起来!伶牙俐齿,先掌嘴!” 身旁的人听令,立刻朝着慕槿二人走来。 “大人,小人若说我乃是梁大人以及青云大人手底下的人,莫非您也要如此不客气?”慕槿眸光微烁,看了看他身后两个缓缓出现的身影。 “什么青云白云?梁文杰?哼,本官在这里他还得唤本官一生谷大人!本官为官数载,还从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 话落,安静了片刻。 慕槿没有再说话,但笑不语。 谷常开见此,不由冷哼一声。他就说,以他如今的地位,还有谁能违逆?就连圣上在他面前,也得相让三分。 “好一个青云白云,不知客气二字怎写。”背后,缓缓传来一道凉笑。 这道笑声低凉,听得虚心的人毛骨悚然,毛发直竖。谷常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皱着眉头向后看去。见到来人,蓦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是……”他忘了训斥人,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太、太太……” “谷大人。” 另一道声音不悦地响起。 慕槿勾唇,笑看着谷常开面色含着诧异惊慌紧张又不敢置信的眼神向人看去。不过,在看到另一个眼熟的人出现在这里时,心里也有几分诧异。 “梁,梁大人?”他轻唤了一声,目光又向旁边的男子看去,“主,主子……您,您怎么在,在这里?” 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知怎的,心里有几分心虚。方才,他可是道了自家主子名讳,这可怎么是好?他推开了怀里的人,低着头不安地撺紧了满是汗水的手心。 慕槿微微眯眼,看着谷常开面上变化不断的神色,心里有几分猜测。这个人,看起来很怕青云。还叫他主子? 可这谷常开他效忠的人不是玉泯之么?这青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梁大人立在一旁,没有再开口。看了看身旁男子的神色,又移开了眼当作什么也不知情。 “我的人,你也敢动?”男子薄唇微动,眼里含着几分冷意。 不疾不徐的语调仿佛在剥壳一般,慢慢悠悠的毫无杀伤力。可是,却能让人如坠冰谷,动弹不得。颤到了人心,血液都快被凝固了。 谷常开面色十分难看,方才被那个丑八怪激怒,他确实是说了一些对主子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他再来一次,纵是割了他的舌头他也不敢说啊。 他不怕这个梁大人,也不怕什么圣上。却唯独怕面前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不苟言笑的青云大人。 不为别的,只因,只因他是…… “主,主子,不,不敢……”谷常开快速在思索着该如何辩解,“要是属下知道这个丑……小老爷是主子的信任的人,属下是绝对不敢冒犯的啊……还请主子恕罪,请主子恕罪……” “这会儿倒知道害怕了,刚干嘛去了?”殷非翎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 老跟她对着干(二更) 不过,为什么这个谷大人这么怕青云大人?就因为是他的主子?还是,他的地位比谷大人还要高?高到连谢皇也惹不起? 奈何慕槿现在也不可能告诉他,他此刻也只能瞎猜。 “谷大人,这些事,你还是留着以后慢慢和青云大人解释吧。今日青云大人特来为圣上挑选宝玉,您在这里,貌似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梁大人慢悠悠地开了口。 目光微微一动,看向低头面露紧张的谷大人。方才的话,他可是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虽然那个小老爷有利用他之嫌,但也让他更加看清了谷常开这样的小人。 青云闻言,并没多言的意思。显然他此刻也不待见这个谷大人。 “主,主子,属下这就,就先告退了。您先挑着玉,账记在属下头上就好……”谷大人缩写脖子道,“属下待您回了府再,再来向您请罪……” 不见青云神色间有任何波动,又抬眼看了看他腰间悬着的东西,低了头带着他的人赶紧退下。 “大人,这里的玉,都是好物。圣上对此谈不上有多喜爱,若是要挑选,择那些寓意较好的倒也可以。”见人走了,梁大人这才向旁边的人开口。 好像已经将慕槿两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梁大人最是懂玉,这里可有你看得上的?”青云扫了一眼楼内的玉,并不太在意。 目光微微停留在之人身上,眉毛轻挑,似是颇为玩味。 慕槿皱了皱眉,抬眼便瞥见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更加不悦了。难不成他知道自己会来这里?也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现在有他在这儿,她手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了。就算是送了出去,也保不准在它还没被打开之前就被他给要了过去。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衰。 “若说图个吉利二字,那位老爷手上的红珊玉倒是不错。可是方才被一个青楼女子争夺,徒惹晦气。这玉不要也罢。”梁大人看了看殷非翎手中捧着的一块玉,眼里含着几分嫌弃,指了指两人旁边的一块玉,“但是,大人不妨看看这块玉,色泽偏红,形如虎翼,锐眼如鹰,倒过来看,这背部却像是片片龙鳞。依下官看来,虎翼有如虎添翼之意,鹰有直击长空不颓之势,而龙则喻天子之尊。不论从寓意或是形状来看,都是极好。” “嗯,将它装起来。”青云随意一撇,连思索的意愿也没有,直接挥手让人买了,“这玉既然梁大人看得上,那就赠予梁大人罢。今日的玉虽好。可本座突然想起,还有更好的东西要赠予圣上。况且,这玉立在谷大人头上,就当是他给梁大人赔礼了。” “梁大人若是不要,那就着实浪费了。” 不给梁大人丝毫开口打断的机会,所有的理由都给找好了。见人将东西装好,直接就放到了梁大人手上。 这一动作一气呵成,很是连贯。就连梁大人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他弄的这是哪一出,目瞪口呆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更不知从何问起。 慕槿皱眉看向二人,心里对青云的厌恶更深了许多。还抢她买卖?有了他送玉在前,她手里那块玉再好恐怕也无法送出去了! 他到底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什么,怎么老跟她对着干?看了看梁大人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殷非翎手中的盒子,慕槿握了握拳头,很想一拳就对着那个人挥过去。 “这,大人,下官虽然对玉情有独钟,可是,可是无功不受禄,这玉,大人还是……还是收回去吧……”梁大人语气听来有些勉强,但还是很坚持地说完了这些话。 上套了。 慕槿面色不悦,心知这梁大人说出这番话就代表着已经跳入了青云的坑里。梁大人是玩不过他的。 “梁大人若是不要,那……就拿去垫一垫桌脚罢。季大人府上,本座用的案桌正好缺了一个脚,拿去垫着也无妨。”青云混不在意地指了指那块玉,不紧不慢地道。 “大人。”梁大人闻言,面色一变,赶忙出来阻止,“大人,这玉实乃好物。下官一见就喜爱不已,大人还是将它就留给下官吧。下官日日看着,也是一件赏心悦目之事啊!” 慕槿嘴角抽了抽,“我们走。” 她不是没想过将盒子故意掉在这里,然后让梁大人捡了过后看了里面的东西再来亲自找她。 可是,偏偏他旁边有人,还是那个伪穷鬼!变着法子讹诈她钱的青云!说不定她掉了之后,被青云故意捡着又拿来威胁她了。 若是直接将东西送到梁大人府上,她亲自去拜见,依照梁大人的个性,没准儿会答应。可是,这样直接的事又会被他当作别有用心。就连进宫也是困难。 算了算了,今日出门不顺,她再想想别的法子进宫罢。要不,直接找太医院的人?还是趁着她的人在里面,潜进去? 一夜过后,襄京传来一个令人十分震惊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纷纷。 背叛的下场(一更) 一夜过后,襄京传来一个十分令人震惊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纷纷。 东陵重臣谷常开谷大人一早发现死于家中,死因不明。仵作没有查出身上的致命伤。不过,在他身侧发现了一封信,一封忏悔信。 这信上的内容是有关前朝的。 上面不仅列出了参与围剿前东陵皇室一脉的所有人,还详细地列出了其具体所作所为。朝臣有之,百姓亦有之。 原本已封锁了这些消息,可不知怎的,这样的信一夜之间便出现在了每个参与者的家中,床头。 而谷常开这个位高权重又自私自利之人,无疑成了被拿来开刀的那一个。并且,也是死得最为痛快的那一个。 信上还说,九潇阁阁主已归,不日便要回来寻仇,夺回属于它的一切。曾经参与过东陵政变的人,做了谢青含以及玉泯之帮凶之人,都不得好死。 这件事无异于一把刀,悬在人的脖颈,一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当年那件事,恍若一个匣子,一下子被打开,让人回想起来都感觉惊悚不已。 血流成河,冤魂遍地。 记忆里的东陵,早已成了一片血海。三千宫人,上万将士,朝臣九族,凡抵抗不顺者,全都被灭得一干二净。 而如今,他们很有可能会亲自经历一遍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所经受过的惨状和绝望。七年前的事,会再一次呈现在他们面前。 九潇阁,九潇阁…… 那个已经被除掉的天下第一阁,现在回来了……要是真的回来了,恐怕,恐怕他们离死也不远了…… 一时间,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人都变得极其害怕,心惊胆战,人心惶惶。就连夜里都会连着做噩梦! “啊!鬼,鬼啊!鬼!” 各府中,时不时地会飘荡出一些白色身影。虽然很短,只有一瞬,可是每至深夜,那些府邸总会传来一些可怕的尖叫,刺破人的耳膜。 不知不觉,几日过去。东陵襄京,已隐有某些消息大肆地传扬了出去。而谢青含已有几日不曾上朝,那些本就不安心之人此时更是如临大敌一般。 他们皆知,所有起因,皆是七年前那件事,至今为止,那件事还没有结束……或者说,谷常开,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即日起,东陵国内,若无人敢交出谢青含,那每过一日,九潇阁便会抓走一人。暂且不会杀了,只是,每过一日,那些被抓走之人身上都会少一点东西,最后留着一口气,做成人彘。所有人都会泡在一个罐子里,不给吃食,留着他们自相残杀,食对方之肉充饥。最后留下来的那一个,或许可以活命。” 因前几日的事,东陵的宫宴被迫推迟。而不过一夜,那些人的书房里便又出现了另一封信。 人彘?自相残杀?食人肉充饥? 光一听便觉得心底寒意不止。 这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意,多大的势力,才可以做到这样无声无息,滴水不漏?九潇阁,怕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九潇阁了。 但是,九潇阁和东陵皇室被灭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找上了他们的麻烦? “李将军不见了,李将军不见了啊!” “什么?什么时候不见的?” “在,在家中消失的。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平白无故就不见了。” “快,快去禀报圣上,禀报圣上啊!” 一大早,便又听闻这样的消息。这几日听到这样的事已成了常态,可是结果却显示着越来越坏了…… 谷常开死时的侥幸以及不以为然,到现在的不断猜测与人人自危,都在告诉他们一个更可怕的事,若是他们不听那个幕后之人的话,他们的下场绝对会死得更惨! 难道,还有人逃脱了那场大火和围剿,现在,是来向他们复仇来了? “小姐,您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那几个被抓走的人,第一个没了耳朵鼻子和眼睛,第二个晚一天,眼睛还在。”莹儿认真地说,“小姐,那些人十恶不赦,做尽了坏事。当年的事,他们竟敢找那些破借口撇清关系!依莹儿之见,那些人就该一下子全部给抓过来!让谢青含好好看看,他背叛您的下场,到底有多惨痛!” “莹儿,你不觉得,让那些帮衬过他的人,他信任的属下以及兄弟和爱戴他的百姓将他亲自从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拉下来更让我们来得痛快吗?”慕槿晃着腿,神情无比惬意。 “明日该谁了?” “城西,林大人。” “嗯,边境的事儿可妥当了?” “已经办好了。我们埋伏下的人已经夺了兵权,消息封锁,不会流出。不论是应对外敌也好,内乱也罢。我们的人都足以应付。”莹儿禀报道,眼里闪烁几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也不枉她们隐忍数年,暗中布置数载。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他们终于可以报仇,让那些人以命偿还,血洗前耻了。 慕槿勾了勾唇,面上依旧是一副丑陋的装扮。这几日,她的人已经出动一半了,但是关于谢青含的消息却依旧查探不到多少。 能知道的,也就是他这几日不上朝,宫宴已经取消了。 “谢青含那里,多派些人手打探。还有那玉泯之的下落,也要仔细着。” 这两个,可是主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绝不能让他们逍遥自在地活着。 莹儿不知想到什么,对她说,“小姐,据我们的人所探来的消息。说是……小姐身边的那个青云大人,是南海岛的岛主,他在几年前关押了国师。并且,鲜少有人知道,他和玉泯之的关系走得极进。这次他来东陵,除却谢青含邀请之外,还有玉泯之之前便打了招呼。” “小姐,您说,这个青云为何要关押国师?还有,他和玉泯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景云国师呢?”慕槿闻言,抿唇思索了一会儿,似才想起从天圣便一直跟过来的景云几人。 虽然一路上都没有露面,但她也不是个傻子,什么事都不知道。 “在襄京城一处客栈。” “找个时间,让他过来见我。”慕槿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不,现在就过来。” 青云…… 在这里说了没多久,她又辗转到了另一座府邸。那个青云已经进宫了,听说还是谢青含派来的人请过去的。 她派人挖了通向京内各个大臣府邸的地道,却唯独没有挖向宫内的。真是可惜…… 没过多久,院内已经来了一人。 景云国师看着坐在院内背对着他的人,神色间有几丝怔松。是他无用,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袖摆下的拳头紧了紧,一股淡淡的忧色聚集在眉间,久久难散。 那一日,兰玥取来了她的血,他用自己的血与她的血相交合,以窥天命。没想到,得来的结果却令他难以承受,几近崩溃。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自己,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见天日。 她,死了。又,活了。 若是换作常人,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的玄乎之事。可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相信的。世间无人相信,他也不得不信。 他宁愿是他看错了,算错了,宁愿他所受的反噬所换来的窥探之机都是假的! 没再见到她时,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可是,当她再一次活生生地立在他的眼前之时,会发现他以前的那些自我欺骗与蒙蔽全都是一场笑话,一场虚无。 仅一眼,便足以让他溃不成军。甚至是比当初兰玥受伤之时还要心痛,还要难受。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在见到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背影时,与之重合,他连迈出一步开口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是,不敢直视她的眼。 他是玉泯之(二更) 现在,在见到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背影时,与之重合,他连迈出一步开口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是,不敢直视她的眼。 “总算是来了。”慕槿慢慢转身,丑容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国师大费周折地回到东陵,不惜跟踪我一行许久。难不成,你还想做回以前那个呼风唤雨,受无数人爱戴的国师大人?” 话语里,满满都是嘲讽。 这就是她。 不论她现在是何模样,也不论她到底有何实力,不饶人的性子,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景云国师对上她的眼睛,慢慢地迫使自己回过神来。那与她完全不符的面容之上,是熟悉的自信和不屑。 她,真的回来了…… “我……”景云国师慢慢隐去眼底的伤郁,努力挤出一抹平和的笑容,“郡主找我,是有何事?” 她现在不想让他认出她,他也不会去拆穿。那个曾让他最得意的女子,如今却也是他回想起来就满是愧疚伤痛的人。 不论她想知道的什么,亦或是让他做什么,想必他都不会拒绝的吧。 “嗯……是有事。”慕槿点头不否认,“国师大人,请坐。这件事,我想和你好好地聊聊。” 景云国师犹豫片刻,看了看她对面的位置,扯出一抹平和的笑,“不用了,你说罢。” 对于他的拒绝,慕槿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平日的习惯。 “听说,国师大人和这青云大人有些渊源。不知此事真假与否?国师大人和他是敌是友?”慕槿淡淡地笑着,可笑却不达眼底。 虽然她已经知道关于他二人的一些消息,可再多的消息,也不如亲自向本尊证实一番来得可信。 景云国师闻言,神色间没有丝毫改变,点了点头,“我与他,是旧识。如今,已是仇敌。” “哦?这里面,看似有不少的曲折啊。国师大人不妨说来听听?”慕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记得,国师大人消失了好些年,不知道,这些年国师大人是去了哪里逍遥呢?” 此话一出,景云国师睫毛颤了颤,一股无言的忧凉充斥在眉宇间,看得人实在纠结。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 “自七年前始,我便与兰玥一起困于一座岛上。那里荒芜人烟,船只极少经过。我与她两年前才从那里出来。也是出来过后,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景云国师没敢去看她的眼睛,兀自说道,“那座岛,便是玉泯之废弃的一座荒岛。他的本意,是想将我与兰玥困死至此。” “玉泯之?”慕槿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禁开口问。 他也有一座岛? “嗯。郡主,我还有一事相告。当年,玉泯之让苏瑾茹用计将兰玥骗去了那里,我也与她一同去了。那个时候,玉泯之出现过,也是他,用兰玥作威胁,让我道出那一番虚假的天机。”景云国师神色低郁,语气却出奇的平淡,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件过往而已。 也就是说,七年前,景云国师所言,东陵皇误政,陷东陵百姓于水火之中,不日后另有新帝将其取代。奉安公主,更乃是祸国妖孽,万民灾星。 引战火硝烟,生瘟疫之源,不顾将士安危,更弃百姓生死。这些言论,都是出自眼前这个人口中。 而他那些忠诚的拥护者们,原本将信将疑的态度,也都霎时变得坚信不疑。而这一切本源,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两袖清风,光风霁月的玉太傅。 他这么做,与谢青含一起狼狈为奸,竟活生生残害了上万无辜者的性命! 玉泯之,谢青含!最好,能让你们多活几日!否则,她报起仇来也不痛快! 景云国师,在这里面始终都是一颗棋子罢了。慕槿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可观他神情,她已信了三分。 若是苏兰玥有事,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苏兰玥在他眼里,是胜过他性命的存在。他那样爱她,为了她连死都可以。别的东西,在他眼中又算的了什么? 但千不该万不该,却是他道出的这些话,起了推波助澜,蛊惑人心的作用。 “呵,不得不说,国师大人与尊夫人真是感情深厚。也罢,这事我今日暂且不想同你提。你只需好好说说,玉泯之如今在哪儿,谢青含到底什么情况,以及那青云有何目的就行了!”慕槿不耐地皱眉问。 景云国师闻言,思绪又慢慢收回,眉心划过一抹纠结和担忧,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说,“郡主,以后,见到青云,你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罢。以你现在的力量,还无法与之抗衡,甚至极有可能因此有性命之忧。” 看着女子陌生的容颜,面上有些诧异,他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地开口,“因为……因为他的身份,就是七年前,人们常年难见其真容,暗地里祸害朝纲,野心勃勃的东陵太傅,玉泯之。” 祸国殃民(一更) 看着女子陌生的容颜,面上有些诧异,他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地开口,“因为……因为他的身份,就是七年前,人们常年难见其真容,暗地里祸害朝纲,野心勃勃的东陵太傅,玉泯之。” “你说什么?”慕槿起身,眸里闪过一道寒光,目光隐含着怀疑之色看向他。 景云国师的话,她不知能不能信。可是,要让她无凭无据地相信那个青云大人就是玉筹,还是有些牵强了些。 心里的震撼被一点点地压下,随后便是平静了些许。 景云国师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也知道她此时是什么心情,“早在之前,我便见过他的样子。很多人都说,在见了他的真容过后,能记住的人几乎没有。那是因为他那张脸,本身就不是他的。而是他施了一种古术,让他人见后便忘罢了。” 慕槿静静地听着,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不过,这古术是怎么回事? “什么是古术?”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古术是以前古书上所记载的术法总称,不仅包括蛊术,咒术,幻容术,还有一些混杂了各类术法不同作用的杂术。早在百年前,它就已失传了。没想到,玉泯之手里竟会有这些东西。它一旦使用,便会损害那个人的奇经八脉,直至心力衰竭而死。” “心力衰竭?”慕槿淡淡地问着,神色间却是有着疑惑。 这些日子,她都跟在青云身边,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何异常之处。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知功法如何。 “不仅如此,每隔一月,还会有反噬征兆,届时,他的身体会遭受剜骨一般的疼痛。这种结果,他在使用之前,应是知晓的。” “既然知晓,那他为何还要用?仅仅是为了不让人看清他的真实面容?易容不就好了么?”慕槿淡淡地分析着。 虽然易容麻烦了些,但比起前者,后者显然更没有什么危害。若他真用了此术,目的又是什么呢? 景云国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她,微微有些怔愣,可随即便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只是,他为何要这般做,我也不知。郡主,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或许,以前发生的事,并非出自谢皇本意,我猜想着,奉安与他之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毕竟,当初他那样地爱奉安,断然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慕槿不耐地打断,“况且国师大人你又了解他多少?这些事,你该与他说,或者,和早已死去的奉安公主说。你与我说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时间在这儿听你说一堆废话。” 可能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她撇开头,定了定心神。以前不见得这个国师与谢青含有多交好,现在却替他说好话。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景云国师见她如此否定,便不打算与她继续说这个事,“我听说,玉泯之前段日子失踪了,据探子传来消息,他如今人应还在天圣。现在这个青云,不知是真是假。且这副样子,也并非是他的真实样貌。我虽只见过一次,但也不可能忘记。若是我可以见一见他,说不定便能分辨出来。” “可惜,他进宫了。”慕槿淡淡地道,“国师大人现下要进宫么?若是方便,不妨捎我一程?” 景云国师并没有这个想法,可对上她的眼睛,分明知道她这是在强人所难,也是她想进宫,可他还是不想拒绝。 “原想过几日再去,既然你说了,今日去也无事。不过,你现在可以乔装一番。”他看着她,认真地说。 其实,他已经不打算再进宫了。过往种种,于他而言,不过云烟。唯一想做的,便是将他亏欠她的,用剩余的时间来还给她。 襄京这几日动乱之事,他也早已听说了。何人所为,他大致已经知晓。 眼前的这个女子,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地成长着。她将受过的那些伤与屈辱,化作怨恨与血液,每走的一步,都是她夺回一切的踏脚石,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 他知道这一切,不会去阻止。她想做什么,他除了护在她后面与挡在她前面之外,也没什么可以做了。 只是,若过往的一切真的如他所料一般,全都是一场局,那现在的她,一定很危险。当务之急,他应该尽快确认,此玉筹是否是彼玉筹。 以及,那真正的玉筹在哪儿。 慕槿双眸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想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真的愿意带他进宫?还是说,他已经看出了什么? 若是当年听到他能说出这些话,于她而言,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还愿意不顾性命地帮她? 要知道,她此次进宫,目的本就不纯。她的人,每日带走一个大臣,每日送回他们各自身上的一些东西,已经弄得人心惶惶了。 可是,于她最想要的结果,还是有些差强人意。问题出在了哪儿,她也没有细究。 “我待会儿便派人传话过去,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郡主且等等。”景云国师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她不信,不由得开口解释。 “不着急。我倒是想问国师大人一句,为何,你能对玉泯之的面容过目不忘?为何,你对谢青含所做之事持保留态度?当年,你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嗯。我所修习的术法,皆是师傅教与给我的。我出山那年,便是他圆寂之时。能对玉泯之的容貌过目不忘,也是因我与他所用之术相克而已。谢皇的事,暂且不提罢。我对于他们所做的事,具体目的并不知晓。若是知道,我也不会……” 当时,他也是因兰玥中毒之事被扰乱了心神。那些字,都是他亲笔写上去的。 “那国师大人还是快些吧,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慕槿已不想再听他扯这些于她无用的解释,挥手赶人。 就算以前是她师傅又如何?七年前那件事后,她的师傅就已经死了。不止是他,很多人,都死了。 若不是景云国师现在对她有用,指不定他现在就无法出现在她面前了。 “我在这里等就好。”景云国师拒绝,“郡主,你若进宫,是想找青云,还是谢皇?” “这种事情,就不劳国师大人操心了。我想找谁便找谁。”慕槿见他不走,也没有下令赶他。 很快,院内便进来一人。 “小姐,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个是第三只耳朵了,他们那些人,如今只有贼心没贼胆了。真是可惜。”莹儿拿着一个盒子,打开给慕槿看了一眼便又合上。 即便见到这里有谁,她也不曾避讳。 “莹儿,还是你出手最得我心。先吓他们一阵子罢,等我耐心耗尽的时候,就全都放出来罢。”慕槿淡淡地一瞥,平静地道,“有时候,将人逼死的,往往是绝路。” 景云国师闻言,神色不由微变。抬眼看向她眉心处,眼底浮现出一抹担忧。 “郡主,你要做什么,我无法阻拦。但是,若你想扰乱东陵朝政,那这结果恐会引起他国异心,趁机联合,攻打东陵取而代之。” “哼,我家小姐做事,需要你置喙?造福百姓的大国师?我看,是祸国殃民的大国师才对!”莹儿义愤填膺地瞪着他,不满地道。 这些事,小姐早就做好打算了。这个人,以前也是受她尊敬的国师,他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为了东陵着想。 可自从那件事过后,这个曾经受人敬仰的人,在她面前什么也不是。她暗地里不知已经唾骂了他多少回。 善待(二更) 这些事,小姐早就做好打算了。这个人,以前也是受她尊敬的国师,他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为了东陵着想。 可自从那件事过后,这个曾经受人敬仰的人,在她面前什么也不是。她暗地里不知已经唾骂了他多少回。 “莹儿。你先下去罢。事情安排好了,你只需盯着情况变化,随时向我禀报就好。”慕槿抬手制止了她。 很显然,在听到莹儿说出那番话后,景云国师明显为之一震。可是抬头看到她的样子,却并不熟悉。 这个女子知道他所做的那件事,她是慕槿的人,很可能是当年一战之下活下来的人。他明白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当它被人活生生地揭穿过后,他还是觉得无比的沉痛。 莹儿颔首,冷眼扫过景云国师,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开了。这样的人,同他生气,本就不值得,可她实在是为小姐不平! 谢青含那个背信弃义的男子,利用小姐对她的信任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国师还是小姐的师傅,教导小姐行善事,指点迷津,为她解决了许多困惑,替她引路。最后却是被美色所迷,做出那样天理难容之事! 这两个人,是她以为最不会对小姐不好的人,可偏偏正是这两个人,将小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恨! “国师别在意,小丫头年轻气盛,说话总归莽撞了些。”慕槿淡淡地笑着,眼底却不见丝毫歉意。 她的人,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就算是错了,也是不可能给他道歉的。 “没事。她忠心为主,并没有错。如今,已很难再遇到像她这般一心一意为一个人的人了。”景云国师颇为感叹地说。 看向女子的目光里,含着许多愧疚之意。以前他的师傅所教导他的事,他终是没有做到。自以为生来无情,却哪知人非草木。 心如止水,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等了两个时辰,景云国师的人才来回禀。宫里也不出所料地派出了人来请他进宫。 慕槿早已卸掉了一身丑陋的妆容,换了一张平淡无奇,扔在人海里便找不回的人皮面具。 身上的衣衫,也是一身男装。 “不如,我们走过去罢。”景云国师偏头看向她,神色有几分恍惚,“我已许久,没有再见东陵现今是何模样了。” 慕槿皱眉,略带不解地看向他,最后还是率先迈出一步,“随你,走罢。” 东陵,是她曾经的家,如今再走一遍这个地方,却只给她留下满满的心酸。 她与景云国师走在街上,目光环视一圈,却发现这里已比过去热闹了许多。揉面炸饼子的糙汉子,靠后乘凉的美娇娘。此情此景,竟有种出奇的和谐。 “哎,你听说了最近的事没有?朝中近来有好些大臣皆有性命之忧,他们如今啊,是恨不得快点找出谁在背后捣鬼!” “捣鬼?哼,那是他们以前自己造下的孽障!如今,他们指名道姓要我们交出玉太傅和圣上,你说说,这个消息就算是真的,谁会去做?那圣上不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护着吗?谁要是进去,保准一进一个死!” “不行,说什么胡话?你这死鬼是良心被狗吃了?圣上对我们老百姓这么好,不仅免税免粮,还鼓励养蚕种桑,这几年,我们的生活才真正好了起来!吃水不忘挖井人呢,你咋就能这么忘恩负义?谁要是敢反了圣上,我春花第一个不放过他!” “欸,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滚开,开玩笑也不行!” “就是,圣上乃是难得一位明君,知我等百姓疾苦。那些贪官污吏,他自登基以来便除了不少。不知给我们减了多少负担!如今,竟还有人想着取而代之!” “……” 慕槿二人路过一间茶馆,听到里面的人传来的交谈之声,四周还有人接连附和。 待她听清了里面的内容,却是面色一变。眼底闪过几丝疑惑与不敢置信。 谢青含夺了她父皇的位,灭了她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善待她的子民?一定是她听错了,她一定听错了…… 谢青含怎么会如此有良心,一心为生民着想。他应该巴不得东陵越乱越好,各大势力相制衡,他才好控制朝中局势吗? 贪官污吏…… 这些话于她来说,无疑都是讽刺。 “郡主,你听到了吗?谢皇如今在东陵,受人敬仰,一如当初的奉安一般。他做错了事,现在,都在做对的事。若是有人将他除了,不顺民意,无异于再次将百姓推于火海之中。”景云国师脚步放缓,看着议论的一群人,若有所思道。 不值一钱(一更) 贪官污吏…… 这些话于她来说,无疑都是讽刺。 除掉的那些人,不过是威胁了他的名声而已。要么,他便是借此树立威信。 “郡主,你听到了吗?谢皇如今在东陵,受人敬仰,一如当初的奉安一般。他做错了事,现在,都在做对的事。若是有人将他除了,不顺民意,无异于再次将百姓推于火海之中。”景云国师脚步放缓,看着议论的一群人,若有所思道。 “那又如何?”慕槿淡淡蹙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初的事,看来国师大人很是了解。你专程走路,怕是不止怀念东陵这一个目的吧?还要继续走么?” 绕是她也没想到,若非她亲耳听到这些,恐怕,她也不会相信,谢青含如今在东陵百姓心中,已有如此高的地位。这么多人竟然都愿意护着他! 于她而言,无非是一个笑话。 经历过往种种,她也能深谙民心所向之重要性。怪不得,他在短短几年之内,便能收服边境各分裂势力。 他当初在父皇手底下做事,怕也学了不少治国之策罢。攘外必先安内,他竟是用得如此通透。 若非她的人出其不意,恐怕,也不能从边境那几位手段历害的将军手中得逞。 她若是不费一兵一卒地将谢青含拉下这至高无上的位子,让他饱受万民唾弃,那她的目的,不就达成了一半了吗? 可是,脑海里,却又莫名想起很久之前,她的愿望。 她最初的心愿,是什么呢? 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波及,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难永享太平。 她的皇兄,以后会是一位明君,照拂百姓,体会他们的疾苦。让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饥寒交迫之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温饱不愁。那位明君,深受百姓爱戴,就算是外敌入侵,他们也可以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共同抵御外敌。 现在,这些事,她的父皇没有做到,否则,哪会有她常年在外浴血奋战的机会。 而她父皇没有做到的,如今谢青含,却全都做到了。她看到了当初的心愿达成,心里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让东陵皇宫火烧了三天三夜,让她的父皇母后死于叛军的大刀之下。让她曾经希冀的美好,全都化为一片灰烬。 而现在,却也是他,将她曾经的希冀一点点的编织起来,一点点地实现。心底里,莫名因此有点犹豫的感觉,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可是,另一个自己却在告诉她,她必须得去。凭什么他要这么做!明明做了恶人,却还要故扮好人的嘴脸! 景云国师偏头看她神色,一时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心知她心底此刻在纠结什么,怨恨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以前,她满心热血,连他的庇护民生之心也敌不过她满腔热血的万分之一。现在,却看到手刃了亲人的仇敌将她以前所向往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近,她又怎能不恨? 自以为,他从前是懂她的,可是现在,他却早已没有资格懂她。 奉安,没有成为过去,只是,她将自己的一切埋在了过去。 “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眼睛会骗人,自己也会骗自己。郡主,你不妨,再认真地想一想,不要轻易下决定。”他认真地说。 他只是不希望她后悔。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自知比你更分得清。用不着国师大人在这儿提醒。”慕槿不悦地道,“不要再用你的慈悲为怀自欺欺人了,更不要用你所谓的是非分明来蛊惑他人。你的是非,在我这里,不值一钱。” 自己都做不到的人,凭什么还教他人做到?真是可笑。她现在是一点儿废话也不想同他讲,只怕她一个没忍住就将他给劈开了。 景云国师闻言,敛下了黯淡的眸子,看着遥远的街巷外,比城门更要朦胧不清的山。 似乎,他对她已习惯性的事,在她这里,早已经陌生至极了。甚至是厌恶,甚至透过那双眼都能清楚地看见,曾经对他的行止有礼,如今早已成了无所谓。 若是让他再选择一次,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愧疚难受了呢?分明知道他早已没有资格同她说些什么,可是他的下意识反应已经越过了他的理智。 “既然国师大人无法抉择,那我来选择罢,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道何时能到宫里。骑马罢。”慕槿已不想同他多待一刻,只想去宫里将她想知道的事给弄清楚,然后再做下一个打算。 连坐马车都省了。 她也不管景云国师有何意见,挥了挥手,很快她的手下便送来两匹马。 景云国师自知说不过她,只好与她一同骑马到了宫门处。两人是悄悄入宫的,一路上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想来是谢青含特意安排好了。 慕槿二人被人领着,绕过了好几处园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她印象里的宫殿别无二致。看得她不由晃了晃神。 她记得,那场大火,早已将这里的东西烧成灰烬,墙垣旁的草木,皆是一抹黑。而今七年已过,没想到这里的东西还能恢复成以往那般。 就连方才路过的那一片池塘,里面的鱼,依旧是异域那边极为珍贵的鱼种。浑身透着淡淡的蓝色,仿若透明一般。 她看见了,那些都还是鲜活的。若是她猜得不错,这个时节,这里还无法养活这些鱼。这些更换的水,也必须从异域运来。每隔三日置换一次,方能养活这些鱼。 难不成,宫里还有谁和她一样,也喜爱这样稀有的东西么?如今他成了东陵万人之上的人,身边想要攀附的女人,多不胜数。 可她两年前接到的消息却是,他自登位以来,六宫虚设,但凡敢踏足后宫里的女子,轻则剜足,重则剁尸喂鱼。就连他身边位子的一个女人苏瑾茹也不例外。 这倒是让她觉得稀奇了。 如今已过去这么多年,那些大臣送来的女子,应该能堆满那空荡荡的后宫了吧?或许,已经住满了人。 以前,谢青含也是一个清雅无双之人,姣好的面容引得东陵女子为之倾倒。他那时不动心,不代表现在没有。一个人,变化真的很快,兴许在不知不觉间,就已面目全非了。 “到了。两位,请进吧。”耳畔传来宫人尖细平和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这位宫人不是老人,并不识得以前的国师。况且,传言都说国师已经去世了,要么便是去外游历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应该引起百姓的轰动才对。 “走罢。” 景云国师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这才开口叮嘱,率先走在前面。 慕槿抬头看了看,知道这里乃是谢青含的书房。他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上朝,外人都难以得知他的消息,真中毒了? 随着大门打开,慕槿跟在景云国师身后,看不到前面有什么情况。目光垂落在地上,看着黑色的地板,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你来了?”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慕槿的脚步不由一顿。多日未见,这道声音听起来竟像是有些气虚不足? 景云国师轻应了一声,随即走到书房右手边坐下。慕槿此刻扮作他的亲信,自然也得跟在他后面站着。不过却是一直恭谨地低着头。 “你下落不明的这些年,着实让我担心了许久。派人出去寻你,也是杳无音讯。”书房里,有些安静,过了好半响,谢青含才缓缓开口。 并且他已离了位置,向景云国师这处走来。他的言语之间,听不出有多久违,多担忧,反倒是透露着一股平静,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调。 良策(二更) 慕槿微抬眼,也只能看到一双鞋慢慢靠近。以前,这景云国师与谢青含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也不是没有交集。 景云国师若失踪了,出于无奈,谢青含不论如何都会派人出去寻找。只不过能不能找得到,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谢青含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问。 景云国师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些年所经历之事。不过,却独独没有告诉他,他是被谁困在那座岛上的。只说了苏瑾茹用计引了他前去而已。 “没想到,谢皇这里,还有贵客。”景云国师说完,目光便落在书房里另一人身上。 慕槿也不禁再抬了眼,向他对面看去。只见那里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已入了宫的青云。 此刻他嘴角正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目光在房内仅有的几人之间流转。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她身上。 他怎么在这里? 一开始进来她一直垂着头没有发现,现在见了,不免有些惊讶。又想到景云国师之前同她说过的话,面色顿时冷了几分。 只是现在景云国师也无法告诉她,对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玉泯之。 “青云昨日便来了,方才我与他有要事相商,却没想到传来你的消息。你们应该没有见过,现在认识也不晚。”谢青含语气平缓,身上流露出的淡淡温和与疏离。 “国师大人能回来,已是东陵万幸。青云能在这里见到国师,实在是缘分。”青云勾了勾唇,笑着说。 景云国师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眼,语气平冷,“早晚都会见面,谈不上缘分。青云大人久居他处,怎么这会儿倒有了心思回来?” “是我请他过来的。前段日子玉太傅失踪,他乃东陵国之栋梁,少了他,我便觉得失了左膀右臂。奈何派人出去寻,传回的消息同国师一样,依旧是不知所踪。”谢青含平淡的叙述着,“所以,我便想起了与之关系极好的青云。原本,玉太傅失踪之前便有嘱托。现在,我也不过是提前了两个月请他入京而已。” “嗯,玉太傅的下落,还是要派人仔细寻才是。毕竟,东陵现在,不能没有他。”景云国师语气出奇的平和,像是在试探什么一样,“圣上想必也知道了襄京近日之事,现在看圣上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莫非是有了什么对策?” 好端端地,他提起这个作甚? 慕槿微蹙着眉,难不成是在替她问? “没有。我也查不出那些人的行踪。朝中那些大臣,此时已如惊弓之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会按耐不住了。”谢青含依旧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一贯地疏离淡漠道,“若是那些人真的回来了,那也是应当的。他们在暗,我在明,或许,此时以不变应万变且算是良策。” 他连抵抗的意思也没有? 慕槿敛着眸,没有去观察他的神色。还是说,他其实是另有打算,只不过他对这些人本就信不过,他的真实想法自然不会说与他们听。 以不变应万变?真以为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了?不论他是否有准备,她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圣上,既然你也说那些人已经回来了。想必,他们也是在为当年的事寻仇来了。若真到了那一日,圣上已无抵抗之力,就没有什么要做的吗?或者,对于当年的种种,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景云国师微蹙起了眉,淡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他替身后之人问的。他知道,不论当年事实如何,她都想知道一个真相。哪怕这个真相会让她更加愤怒,她也想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恕我无可奉告。况且这也不是国师该过问的。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让这些秘密随我一起入土,永远埋在黄泉路上。”谢青含毫不犹豫地拒绝,神色间有些复杂,“我该还的,很快就可以全部还尽了。唯一遗憾的,便是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不能再见她一面。” 不过,能下去陪她,也是好的。只是,她可能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她对他的恨意,足够将他击垮,让他毫无生还之力。 他的意思,是想见她一面? 可以啊,不过到他死的时候,她再告诉他真相也无妨。让他好好地体会一下,什么是生不如死,什么是死不瞑目。 不过,他所剩时日无多是什么意思?真的中毒了?慕槿细细思索着,就算中了毒,她也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的,这还远远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先将他给治好,再慢慢地折磨,这样不是更来得痛快么? 很能忍?(一更) 不过,他所剩时日无多是什么意思?真的中毒了?慕槿细细思索着,就算中了毒,她也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的,这还远远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先将他给治好,再慢慢地折磨,这样不是更来得痛快么? 景云国师见他话里有话,碍于旁人在此,他也不能多问。 “听说,圣上近日没有上朝,是因被人下毒了?可知道是何人所为?毒可解了?” 谢青含眸光微烁,摇了摇头,“解不解,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关系。没有那毒,你以为,我便能安然无恙么?” 说到此处,他的嘴角不由扯起一抹苦笑。眉间萦绕着一起忧绪,似化不开的苦涩。每思及一分,便难受一分。 “至于何人下毒,有区别么?” 慕槿敛着眸,听着他话里的无奈,脑中顿时划过无数猜想。能给他下毒的人,必是能接近他的人。或者是他所信任之人,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不认识的人随便接近? 到底是谁,同她一样这么想他死? “有些事,未到最后,谁也不能轻易下定论。若你觉得,所中之毒无解,那你可想过,以前的事,没有结束,你该还他们一个真相呢?” 慕槿听着景云国师的话,眼里不由划过几抹诧异。他这些话明里是说给谢青含听的,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说给她听的? 若不是这里有其他人在,她恐怕说什么也要打断他了。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真相?”谢青含闻言,神色间有片刻怔然,随即又慢慢归为沉默,“没有什么真相,看到什么便是什么。世间之事,有哪些事一定能分个清清楚楚呢?” 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国师大人想要知道什么,不妨自己去查。本座身居南岛多年,少有踏足东陵。但凡本座觉得复杂之事,都是果断解决。国师大人不妨试试?”青云挑了挑眉,眼底淌过几许波光。 景云国师微微蹙眉,看着二人之间似有隐瞒的样子,心知他们的话暂不能信。 “圣上真的不知玉太傅所在何处?”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谢青含微微偏头,对他的话选择沉默。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他不开口,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慕槿看来,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比在天圣所见那会儿憔悴了许多。 “国师回来不久,路上定然劳累,你先下去休息罢。有什么事,明日相商。”谢青含转身走向案桌,淡漠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还没问出什么,这就开口赶人了? 谢青含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景云国师起身,“圣上,此次回来,我带了一位名医。她的医术,胜我几成。不妨让她替你看看。圣上不必急着拒绝,我可让她随在你身旁十日,十后若无好转,那再请她离开便是。” 话落,房内静了半响。 慕槿抬头,正与谢青含的目光相交汇。毫无意外地从他眼里看到了质疑与拒绝。最后,全都化为一片平淡。 “十日?”对面,青云皱了皱眉,眉间似是含着几丝不悦,“国师大人不嫌给的时间太长了么?圣上的身体不是儿戏,随便让人跟在身侧,你能保证他没有异心?” 怀疑她? 慕槿目光微凉地扫了一眼青云,她就知道,这个人总是和她过不去。方才景云国师在几句话内,便试了试他的身份,他并非玉筹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只是,每次碰到他这个人,即便他还没有见过她易容成的不同模样,但他依旧是与她天生不对盘一样,处处阻拦。 “我信她,胜过信我。这样说,圣上放心了吗?”景云国师目光沉静,面上尽显坚定。 他这话,无非是在用他的性命作担保。 他已经可以肯定,对面那个青云并非真正的玉筹了。虽说他可以扮得很像,但是,玉筹这个人,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暗,似乎,他不该是活人一般。 而对面那个人,眼角一样有着冷色,话语之间也有着无情,甚至不说话时,周身的气息都是凉寒的。但是,那股阴阴沉沉的凉暗之色,却是有些违和的。 若是真正的玉筹在这里,那么他也不会等到有他开口的机会才来阻止。说不定,不等他入宫,他就早已将谢青含给支开了。 “既是国师所信之人,那暂且留着罢。我还有事要处理,二位若是有事,明日再来也可。住处,就派人给你们安排在宫内。”谢青含止了二人的争执,淡淡地吩咐。 景云国师与青云对望一眼,皆没再说话。慕槿看着二人出去,看着立在房内的谢青含,眸光闪烁几丝凉意。 不得不说,现在的确是报仇的好时机,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谢青含早已中毒,而以她的武功若想拿下他是轻而易举之事。 心里有一股寒意渐渐流淌着,似乎也有什么在推动着她,让她慢慢前行,一点一点地走向那即将唾手可得的痛快之中。 “圣上,小人先替你把脉如何?” 谢青含转身坐下,慕槿跟在身后,很快开口。 他看着面前的一卷书,手中执着一支笔。似是没有听到慕槿话,不过却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放在她眼前,也没有抬头看她。 “诊罢。” 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儿不信任她的医术。平淡无波的眼底,是淡淡的疏离。 慕槿立在他身侧,慢慢从怀里拿出一叠银针,看着他垂首认真阅书的样子,眼底迸发出一道寒意。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看这些东西? 并非治国之策,也非前人论辩之见解。反倒是……古册? 慕槿以为她看错了,趁着他袖摆落下的间隙,很快看清了册上的两字,古术? 古云,南疆有巫,名为婆娑……下面的东西被遮挡住了,看不见。 不过,光这几字,就够人浮想联翩了。这些年,那矜贵儒雅的谢青含,竟然迷上了巫术? 还是说,他以前就喜欢? 慕槿手里摩挲着银针,在书册与他后脑勺之间流转。就算现在不能杀了他,也可以给他一点教训。 可眼角余光一顿,却瞥见他翻页之后,最顶端的那几个字。以咒为媒,人死之,复以魂归得法。 魂归…… 他想见谁?或者说,他是信这起死回生之术,想要让谁活过来? 可这些,放在以往,她会觉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是,如今她能再次回来,是冥冥之中注定,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巧合呢? 或者说,在七年前那场政变之中,是不是由于某些缘由,让她或者还有一些不知道的谁,有所变化呢? “你尽快。” 谢青含垂眸认真地看着书册上的字,不肯错过丝毫细节。但是感觉到身旁久久没有动静,不禁蹙眉提醒。 慕槿收回思绪,看了看他露出的手腕,眼底流淌的几抹暗色。好像,他对于景云国师归来,以及那青云的出现并没有丝毫意外,甚至是连一丝惊讶之色也无。 太过平静,反倒让她觉得其中有什么。难道是谢青含隐藏得太好了? 她给他把了脉,随后将银针刺入他的穴位。下手能有多重便又多重,若是换作常人,她这一针下去,准会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她这一针过后,谢青含却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难不成她力道太小了?还是说他很能忍?慕槿眸光微凉,将手里银针细细旋转着入他的皮肉,不疼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谢青含依旧面色平静,十分镇定地看着手中的书,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她。 化成灰都认得(二更) 难不成她力道太小了?还是说他很能忍?慕槿眸光微凉,将手里银针细细旋转着入他的皮肉,不疼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谢青含依旧面色平静,十分镇定地看着手中的书,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她。 见他一丝表情变化也无,慕槿皱着眉头将银针拔出。看了看上面一圈乌黑色的血液,心里也不由骇然一番。 她方才替他把脉之时便发现他体内气虚不稳,像是有多股气息交错杂糅在一起,谁也占不了主导。 若她诊断无误,他应是中了一种极为历害的毒。而他体内的其他几种毒,都是为了制衡这一种毒而存在的。 心下不免有些好奇,他究竟是如何中毒的?看他如今气虚的体质,中这毒的时间,应有很长一段日子了。 “圣上,不知这毒存于你体内有多久了?”她看着他淡漠的侧脸,疑惑地问。 “七年。”谢青含眸光微顿,毫不犹豫地出声道。这话,想必他已经回答过数不尽的大夫了。 七年? 慕槿眉头顿皱,意思是,从她死去那一年开始,他就已经身中剧毒了?以毒攻毒,倒是让他撑了七年之久。 不过,若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也是撑不了多久的。若说刚中毒那会儿,毒性蔓延不是太深,她兴许还能想办法替他除去那些毒。 可是,七年,这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几种毒素存于他的体内,讲究的是平衡,很难维持。恐怕这七年里,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哼,就算夺了位又如何?该来的报应一样不会少。费尽心机享受的权利,也只能享受人生不过半而已。 她到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庆幸呢?就算她没有回来,也没有找他报仇,他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况且有这些毒在他体内,就算是死,也是痛苦至极。 别说她现在没有法子不能将他治好,就算是能治,她也不会救他。她会让他受过所有的背叛与沉重的打击过后,再让他慢慢地极不甘心地死去。 “以圣上的身子能撑下来已是万幸。我虽不能将圣上的身子彻底治好,但也可以让你减缓一些痛苦,延长一段时日。”慕槿如实地说。 “嗯。”谢青含淡淡地应着。 他一点儿也不失望? 慕槿眉头皱得越发历害了。难不成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在面对她的结果之后也能坦然接受? 现在的谢青含,和以往略有不同,就连她也无法彻底将他看懂了。唯一没有改变的,便是他喜欢将一切的事都藏在心里,对错是非也好,他都不太愿意同人说。 也对,能守住自己秘密的人,除了自己,哪还能信得过旁人呢? 那她若要让他从希望变成绝望,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她能解他身上的毒,让他满怀希望,最后再告诉他,其实她根本就解不了呢? 这样的绝望用在谢青含身上,她应该会很乐意吧?但是看见他垂着眸,淡淡的眼底始终平静无波的时候,却又不想说了。 意识到这个想法,慕槿心里不禁一沉,拿过桌上的针放好,行了一礼过后便很快夺门而出了。 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等不到最后一刻便果断将他给除了! 谢青含,你等着,他欠的,该还的,她一样不会少收!姑且让你多活些时日,还没看到他忧心忡忡心急如焚绝望等死的样子,她又怎能甘心? 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脑海里不禁划过他方才翻动的那几页书册。慕槿眉头紧锁,向她歇息的住处而去。 一进门,便见到房里立了一人。 “你……怎么在这儿?”慕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不请自来的人,眼里闪过几抹流光。 之前景云国师与他的对话,似乎对他的身份颇有疑虑。若他不是玉筹本人,那该是谁呢? 既然他能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然也不可能不去找景云国师,反而来找她了。 “圣上下了令,让本座与国师这几日不得出宫。这变相的软禁,着实让本座觉得无趣。” “软禁?” 慕槿不解地看向他,心里颇感疑惑。谢青含请他来东陵,不将他当菩萨一样地拱着,怎么敢软禁? “青云大人这是被太多人迫害过,所以已经产生人人都会害你的幻觉了?”慕槿道瞥他一眼,尽量让她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大人怎知我会来此处?” 他也没有派人来监视她啊。 “本座认出你,不需要理由。以后你化成灰,本座都能认得你。所以,以后在本座面前也不必装得如此辛苦了。”青云大人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样子看向她。 他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感觉,今日这个青云大人怪怪的,甚至是,不正常!但是,他又何曾正常过? 耳朵怎么没了(一更) “本座认出你,不需要理由。以后你化成灰,本座都能认得你。所以,以后在本座面前也不必装得如此辛苦了。”青云大人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样子看向她。 他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感觉,今日这个青云大人怪怪的,甚至是,不正常!但是,他又何曾正常过? “那大人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会来此处的?”慕槿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她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还不错。不论是外形装扮上还是行事言语上,都十分符合她所装扮的身份。 既然这个青云并非玉筹,那他为何处处与她作对?像是那冤魂不散一般,缠着她不放。 “猜的。”青云倚在门边,十分敷衍地扔出两字。 看来他也是不愿同她实话实说了。 “圣上请大人来东陵,理应好生相待着,如今宫外并不太平,圣上将二位留在宫中,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怎么到大人口中,就成了软禁呢?”慕槿抱臂看向他,也并不想放过这个问题。 “确实,是不是真的软禁,于本座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差别。”青云勾唇一笑,“你真想留在他身边,替他诊治十日?” “你有你的阴谋,我有我的目的。这段时日大人若能不多管闲事,安分守己,我们便能相安无事,友好相处。至于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也没心思过问。不过,你若是敢犯到我的界内,那我也奉劝大人一句,以你这冒牌货的身份,可一定要好自为之。” 既然他已知道了她来这里,想必也能猜出她的别有用心。就算是个冒牌的,也难保谢青含不会因他的话而对她有所起疑。那鱼死网破之前,不如先将他拉拢镇住。 “是么?”青云闻言,眸光略有几分闪烁,“本座对这宫里的事情不感兴趣,随便你怎么折腾。你这威胁,对本座似乎还有那么点用,姑且留给你玩儿罢。” 有用? 慕槿向他投去一抹怀疑的目光,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她威胁住的样子。看起来,反倒是心情颇好。 他说的是真是假?她方才都故意说了他是冒牌货了,他也不生气?真威胁到他了? 可现在不论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她都得接下去不是么?装孙子,有能耐就继续装罢。 “大人爽快。既如此,那大人就将我还你的二千余银子全都送到我名下罢。我这个人不喜欢吃亏,特别是在钱财这一方面。” “好。” 青云答应得爽快,一点犹豫之色也没有。 慕槿抬头看了看外面,太阳没有打西边儿出来啊?又扭头看向那一身青裳之人,身姿玉立,面容带笑,三分凉意,七分魅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眼前这个人,倒和云盏那妖孽样子有几分相似。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已经恢复了在天圣的身份,每日都有一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况且,他的师傅还跟在他身边,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千里迢迢来到这与他毫无瓜葛的东陵呢? 并且,他又如何会冒充玉筹的身份呢?难不成,他还是那玉筹不成? 很快,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又抬眼向那人看去,只见他唇边笑意已经敛去,恢复了那算不上绝色却独有一股风姿的面色。 “那待我出宫之后,大人记得分文不少地送过来。不然,我娘子还有我儿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大人您的。”慕槿挑了挑眉,心情颇好地道。 “……娘子?……儿子?”青云闻言,清俊的面色微沉,额头不由划过几抹黑线,语调也颇为忍耐。 “嗯,大人,小人已经成家,就算你好男色,也可千万别把主意打到小人身上。神明才会护佑你的。”慕槿煞有介事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郑重其事地说。 “大人自便罢,我还要去找国师说说话。”不待人开口,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便出了他的视线。 留下伫立在门边一脸黑线的人。 没多久,慕槿便到了景云国师房门外。还不待她走近,紧闭的门内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许久不见,国师大人别来无恙啊?”那个声音笑得极为谄媚,“这些年,青含哥哥一直在派人寻你的消息,不过,他的目的却是要除掉你。国师大人可信我所说?” 慕槿皱眉,静静地立在外面,将耳朵贴近房门,仔细听着里面的话。 没想到,苏瑾茹竟然在宫内,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女人,莫非还想挑拨谢青含和景云国师之间的关系?国师大人现在的地位,对谢青含来说没有什么威胁,谢青含怎么可能想着除掉他呢? “这是事实,和信你有何关系?”景云国师平淡无波的声音传来,语调甚为平静,似是一点儿也不觉意外。 事实? 这件事,是真的?听他的口气,似乎十分笃定,很是坦然。可谢青含,为何要除了他? 既然他已知道谢青含想要了他的命,那为什么还要陪她一起进宫?似乎,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她都不清楚,或者,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们不肯亲自说,她也无法将这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呵呵,国师大人还是一如既往,清高自诩。”苏瑾茹讽笑了一声,随即开口,“这几年,不知道我那可怜的玥姐姐如何了。跟着国师大人这些日子,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其实,国师也不用担心。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会想办法,让青含哥哥对除掉你之事死心。并且,你也可以和玥姐姐双宿双飞,无忧无虑。如何?” “多年不见,我也不知当初的一个乞丐竟有如此历害的本事了。若你真能办到,那你的一只耳朵怎么没了?还是说,你已忘了它是如何没的?”景云国师语气十分平静,一点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苏瑾茹闻言,面色一变,怒容尽显。 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忘了她的耳朵是怎么没的,也不会忘了她苦苦哀求之时,青含哥哥对她是怎样的冷淡神情,无动于衷。 这一切,还不都是那个贱人? 若非听到国师回宫的消息。她又怎么可能急忙赶来这里,要将他收为己用?没想到,他还真是一点没变,如此不识相! “国师,我的条件很简单,这段日子,我可以想办法恢复你以往的身份,在百姓心中重新树立起以前的崇高地位。只要你能用你的身份挑起东陵与天圣的争端,我自会想办法,让那个天圣那个贱人同当年的奉安一样,成为众矢之的,万人唾骂,最后交到我手里,任凭我处置。甚至是,青含哥哥也会帮我狠狠地惩治。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用她区区的郡主身份,还无法让两国为之一战。说不定,以那个女人的狡猾程度,很快就会脱离她的阴谋。 “那你想如何做?”景云国师不答反问。语气出奇的平淡。 苏瑾茹见他松口,以为他这是应了,笑了笑,“很简单,如今东陵不是因那九潇阁回归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吗?现今已然失踪了好些大臣,不论是那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九潇阁,只要我将此事栽赃到那个女人身上,再加上国师的金口玉言,亲自鉴定,你说,她离死还远吗?” 不用栽赃,真是她所为。 慕槿在心里默默承认着。 “故技重施,你这么恨她?”景云国师语气平淡地问。听不出丝毫喜怒,“就像多年前,你受了玉泯之的指使,暗中使了伎俩,用偷梁换柱之法,将整座皇宫搅得天翻地覆,遍地骸骨?” “是又如何?义父能只手遮天,也早有先见之明,能算好一切。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胜算呢?怎么可能不成功呢?” 只手遮天(二更) “是又如何?义父能只手遮天,也早有先见之明,能算好一切。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胜算呢?怎么可能不成功呢?” 苏瑾茹面容上尽是得意之色,当年的事,他们设计得天衣无缝,又有几人能逃过呢? 不得不说,义父真是料事如神。连那个女人何时入京,她的父皇会做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非义父没有预知之术,她恐怕真会认为,她的义父是哪里来的升仙得道的高人了。 “既如此,那当年的事,谢皇可知晓原委?他也参与你们谋划了?”景云国师语气甚为平静地道,“我当年并不知晓你们的事,却也林林总总猜出了半分。我并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他何以对我如此仇视?以至于他想要派人来除掉我。” “看来,国师大人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啊。我还以为,义父在困住你之前,就已经告诉你了。当年的事,青含哥哥自然是不……”苏瑾茹说到此处,突然顿住,看向景云国师平静的面容,眸里闪烁着几分明了,话音一转,“国师大人不用想着拐弯抹角地来套我的话,你直接问,我告诉你便是了。” 她慢慢放缓了声音,眼中颇有几分得意,“当年的事,青含哥哥自然是……参与了啊。若非他亲自谋划,你觉得,那个时候除了他,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奉安呢?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点道理,相信国师大人应当很是明白的。” “至于,青含哥哥派人除掉你。自然是因为你对他的阻碍最大了啊!你可以有足够信服力让那些仰仗你的人替你做事,而青含哥哥,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手底下一支历害的暗卫。你可以让奉安身败名裂更加无从反驳,自然也可以让青含哥哥跌落高位。” “换作是我,我也会为了永除后患而选择杀了你。” 但凡涉及到当年一事,她向来都会谨慎。方才,她可差一点就被这个人给绕进去了。还好,她反应及时。 景云国师抿唇,面上不甚在意。 “好一个永除后患。若你所说为真,那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说话?”他淡淡地说,“自作聪明,是为愚钝。” 听她这样说,那他便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果然有蹊跷。如今要拆穿这些人,需要的不仅仅是他们亲自承认,还要有证据。 “国师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恕我听不大明白。我给你三日时间好好想想。对了,现在,我得去看一看,我那可怜的好姐姐了。她应该也回来了吧?哈哈哈哈……”苏瑾茹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若是最后结果对她有利,那么故技重演又何妨?至少,她会是笑道最后的那个人。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一道清浅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打住了她的笑声。 苏瑾茹下意识地朝后看去,只见房门被打开,一个长相十分普通的男子从外面进来,眼里含着几分讥俏。 “你是……”苏瑾茹正要质问来者何人,却看到‘他’神色坦然不闪不避的目光,蓦地反应过来,“国师带来的人?” 来人没有否认,她便越发肯定了这个想法,忍不住冷哼一声,“方才的话你若是听到了,那不妨替我好好劝劝你这位朋友。他的决定,关乎的可不止是他一人。” “说够了?”慕槿淡淡睨向她,眉眼间的睥睨之色显露出她对面前这人的十分不屑,“若是无用功做完了,就滚吧。我这人耳根子喜静,就算是跳蚤在我耳边蹦跶,我也是听不惯的。” 见苏瑾茹面色一变,正要发怒,她又淡淡地开口,“我现在是圣上的贵客,也不仅仅是国师的人。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论最后是谁做的,我恐怕,都会向圣上禀明,世瑾公主的嫌疑一定是最大的了。毕竟啊,那些被你横着送出寝殿的人,十双手指头也数不过来。” “你!”苏瑾茹气怒地指着她,没有耳朵的一侧用极为精致的银珠玉饰遮掩着,看着不骇人,却十分别扭。 “那你给本公主等着!看你出了这宫,还能不能如此嚣张!”她冷哼一声,甩袖愤怒离去。 想要的结果没有达到,反倒吃了一肚子气,换谁谁咽得下这口气? 只可惜,谢青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在意这个苏瑾茹。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也有些复杂。 苏瑾茹的话向来不可全信,可她那理直气壮的口气,倒是十分有底气。不过,她现在更倾向于她所看到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玉筹是死人?(亲们下章勿订) 只可惜,谢青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在意这个苏瑾茹。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也有些复杂。 苏瑾茹的话向来不可全信,可她那理直气壮的口气,倒是十分有底气。不过,她现在更倾向于她所看到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她怎么能因为他人短短的几句话,就将以前所发生的事给抹平呢?让她相信,谢青含没有参与,他是一个无辜者,现在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不属实的假象而已。 毕竟,她再能看清苏瑾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她也不是苏瑾茹。谁知道,她又在用什么鬼伎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景云国师见她出现在这里,脸上没有意外之色。只是拂袖,请她坐下。 “你不担心?”慕槿挑眉坐下。一手放在桌上,样子十分惬意。 景云国师默然,没有回她的话。 “那你可知道,谢青含让你留在宫内,其实是变相的软禁呢?毕竟,他可是要杀了你的人啊。”慕槿勾唇,淡淡地说。 “知道。”景云国师点头,接了话。 然后,便不知道再同她说什么了。 知道? 知道还这么镇定?他就不怕谢青含趁他没有防备之时再找人除掉他?还是说他做了什么愧对谢青含的事,所以急忙跑来送死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不仅他知道,就连那个青云也知道,就她一人不知。这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公……郡主。”景云国师看她如此平静的样子,有片刻的失神,随即说道,“郡主来这里,就只是问这个吗?” 他现在,也知道不能劝说她什么。让她相信自己的猜想,无疑是一件很困难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倒不如,让他理清这其中的一切,有了足够的说服力再同她讲也不迟。 “自然不是。国师大人想必也知道那个青云并非真正的玉筹了。如今看来,谢青含似乎也知道此事,只不过没有拆穿而已。我们如今,不过是扮演着互相知道彼此却又装作不识的戏码。”慕槿慢慢地分析。 “现在看来,谢青含与玉泯之似乎内里不和,他已经知道那个青云不是真正的玉筹,没有急着动他。而那个青云显然也知晓,现在没人可以动他。毕竟,他现在对谁来说,都有用处。” “而谢青含不仅想要除了你,他还想找到玉筹的踪迹将他一并给除掉。你们于他,都是最大的隐患。” “但是,依照现在的形势,九潇阁才是他最大的敌人才对。他却不想着应对,反倒是袖手旁观,没有丝毫应对之意。他是另有打算,还是说,他这个人自相矛盾。亦或是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他的真正意图?” 看着慕槿如此认真地分析,景云国师不由抿了抿唇,亦同她认真地讲,“他现在,连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也不关心,却独独对除去我与寻玉筹之事颇为上心。这样做,要么是对他无比有利,要么,便是他很想这么做。” 并且,是十分地想。 “他对九潇阁抓走当年参与围剿皇宫大臣之事不闻不问,无疑是默许了这个行为。或许在他心里,早就巴不得除掉这些大臣。只是一直没能有个十分让人信服的理由,或者没有做好一网打尽的准备。” “有九潇阁出手,替他解决心头大患,他又怎么会插手处理呢?” “默许?”慕槿听到此处,有些疑惑了。 谢青含不仅想要除掉景云国师以及玉筹,还有当年那些涉事的大臣。若这是真的,那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连他身体如何也不关心,反倒是对这些事很是上心,若非景云国师点破,她也不会知道这一层关系。 到底这是为什么呢? “你怎么能肯定,他也想除掉那些人?理由何在?”若真是如此,那她不仅不能威胁他,反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我现在不能确定。”景云国师双眸略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却是十分复杂。 这得看,他用情有多深了。 当年,连他这个外人都不免被谢青含对她的情深而动容,那时他的所作所为,也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这里面,到底有何缘由呢? 他怕将自己的猜测说与她听了,反倒再引起她的反感。这件事,虽然他很想知道,可是也急不得。 倘若是真的,那他也不敢想象,那个人,究竟所承受的痛苦多大,对她的情用得有多深。 “谢皇现今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景云国师淡淡地说。语气里含着几分无奈。 她应当是知道的。 慕槿听言,没有过多表情。 “看那状况,应该是七年前便中了毒。” 他知道? 慕槿疑惑地朝他看去,心里也顿时明白过来。他既然能轻易看出谢青含的身体状况,那他说她的医术胜他些许也是假的了。 以前她便觉得,这个国师大人甚为神秘,明白很多事却不轻易说出。现在,他的能力好像比以往更历害了。譬如睁眼说瞎话。 “七年前,有能力给他下毒之人,除却身边亲信,便只有能掌控他一筹的玉泯之了。”景云国师抽丝剥茧地慢慢地说,这些话,完全是说给身边女子听的。 “他的亲信,对他都是忠心耿耿。这个可能性不大。但那时候,玉泯之的义女一早便被安插在了他的身边,时刻都能知晓他的消息。若是他动的手,那一定比其他人更容易。” “你是想说,谢青含体内的毒乃是玉筹所下。目的便是为了牵制或者控制住他?”慕槿皱眉淡语,“可他不那么做,不也能做到牵制么?当时,玉太傅的门生不少,也有不少人是他提拔上来的。若他说上一句话,那这句话的份量无疑很重。给谢青含下毒,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么?” “这个事,我也没有想清楚。玉筹这个人,当年我便没有看懂。我曾用术算过他的命格,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应该死了。可若死了,那当时的玉泯之与现在活着的玉泯之又是怎么回事?”景云国师眉头微微蹙着,显然不明白其中曲折。 “早在我去天圣寻你……寻人之时,发现最近一段时日天象有些异常。南海游鱼逆流,这个时候本应往南海而去,可它们全都朝着相反地方游去。天上的雨水,咸味也越来越重了。” 死了…… 慕槿眉头紧锁,十分怀疑这个说法。 他的意思是,玉泯之其实是个死人?还是个能思考且阴谋多端的活死人?这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当下便否定了国师的猜测。 “异象?” 不过她很快又从中抓住了另一个字眼,眼前蓦地闪过一些东西。 他的意思是,前段时日也发现了天象的不对劲吗? 他的术法能力要比她强上许多,连他都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不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件事,到底关联着什么? “那你现在还能算出来具体是怎么回事吗?最近可是有什么大变化?”慕槿不解地问。 难不成,还是天看不惯她,所以知道她暗中布下的那些动作,特意警告她的? 不对,这事是在她行动之前便有的…… “兴许,很快就知道了。”景云国师目光略含担忧地看向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有种直觉,不论是什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了。且这背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导着他前行,不可抗拒。 慕槿本是让他同她分析的,没想到她却被他这些话给绕了进去,让她进入了他的思考中。 一个谢青含还不够,偏还有玉泯之,青云在那儿碍手碍脚。 弦月非故人(二更) 她说起这件事,神色不免有些微沉,似是对手底下的人恨铁不成钢,全都胳膊肘往外拐。这副少女斤斤计较的模样与先前挥鞭时的狠劲却是截然不同。 “好好好,我走便是。”谢青含满脸无奈,语气间也难掩温柔宠溺之意。“不过在我走之前,先看看这东西好不好?” 这下竟有几分乞怜之气,似乎有些无辜。他分明年岁也不大,看着比少女年长个一二岁,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对她却只有无奈顺从和爱护。 不待她出声,谢青含已走到她身前,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上面裹了一层灰布,是以不知是何物。 谢青含将它递到她面前,眼里含了几分希冀,轻柔道:“惜儿,打开看看?” 见女子撇过头不理他,谢青含也不懊恼,只无奈摇了摇头,一手拿着东西,一手轻放在她的肩上,轻轻转过她的身体,认真地说:“惜儿,昨日青含不在府中。去了坍山寺,今早才回来。就是给你带这个东西的。坍山寺距此甚远,途径险地,你若知晓必定跟着一块儿去。我让他们瞒着你,不让你见我,是不愿你为我担心。” 少女身子顿了顿,没有开口。可眼中的不悦之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知谢青含是不会骗她的,所以对他的解释即便还有抱怨,但还是知道此事为真,不会无端发火气怒的。 见谢青含立在一旁,等她回应,神情间满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过了半响,女子似才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满意了些,抬头看了看他,一双清雅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疲惫之色,女子微抿了抿唇,不说话,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少女睁亮了眼,蹙起的眉头不难见其疑惑之色。一袭红衣冽冽,眉眼之间的英气衬得整个人鲜艳夺目了不少,让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子不由看得呆愣了起来。 “这是送给你的。今日是你生辰,却遇边境战事,后日便要启程,我现如今不能陪在你身边,一切都不可大意。”他走近身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眼里含着一丝担忧。 经他一提醒,少女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灰暗下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慢慢打开。 “这不是……”她眼里含着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东西拿给她。 谢青含笑看着她,“我知你箭术极好,也喜爱弓箭。所以前些年我便吩咐人去天齐找来玄铁,由你在颍州城亲手将它锻造,还差最后一点工序时你却因要事未及时取走。我巡查潭州水患之际顺道去了颍州城,在上面弄了些图式,由颍州的老师傅亲自锻造,昨日派人送到了府上,我便拿去了坍山寺开光。上面的图案你看看,可喜欢?” 他面目温雅,坚决沉稳之中又含着一丝柔情,此刻全都倾注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眼里含着笑意,似乎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扯住他的心。 少女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泛着黑色光亮的玄弓,弓身极是精致漂亮。最显眼的莫过于上面精细的纹饰,雕刻的一朵银色的花,似一只蝴蝶匍匐在上面,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她伸手细细抚摸着上面精致的花纹,面带笑颜。她才不会信他只是顺道过颍州弄这把弓,潭颍二州分隔东西两端,顺道回京也不可能经过各自的地盘。 坍山寺离这儿不过三十里,说远亦不远。但因道路崎岖,剩余二十里只得步行。且寺庙还在半山腰,上去下来皆不容易。 谢青含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微扯,心里也似融化了冰雪,暖和起来。 他知她是喜欢的。这上面雕刻的是她最喜爱的木槿花,同她名字一样,圣洁高贵,冷艳妖娆,似火炽热。 “这弓弓臂和弓弦较之常弓大了一倍不止,玄铁也不是凡物,若是用在战场上,定是一把利器。”女子口中满是赞赏,手里的弓拿着有些沉重,“青含,这弓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向谢青含,眼角弯弯道。 谢青含神色依旧含笑,双手握住她的肩,指尖轻摩挲着她寸雪的红衣温柔地道:“法师说,此弓极戾,寻常人等是无法用的。他取的名字,虽合我意,但总归不如叫比翼弓来得亲切。惜儿你说呢?”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被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脸颊不由有些泛红。她别开身子,转移话题道,“你又去找法师了?你们说了什么?他怎么没在宫里待着?” 说来也奇怪,法师名号在外,各国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却还肯留在东陵,屈居一方,指点玄术,观星辰,行医道,福泽百姓。此等善心不得不令人敬佩。 “法师在坍山寺替人祈福,坐观奇门八卦。我也是得巧遇见他。”谢青含笑道。双手慢慢往下滑,握住了一双温热的素手,富有磁性而沉稳的声音低柔道:“他说,这弓别致,东陵罕有。倒不如取其本义,弓有臂弦,去辟留月,取之弦月。他说弓名里与这把弓主人的命定之人有关系,不论日后经历何种磨难,他们终究会在一起。弦月弦月,正好我的字里就含一个月,你说,法师的意思,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眉头微蹙,脸上的红晕不退反升,甩开他的手,退到一旁别扭训斥道:“法师那是打趣你,你也当真了?再说这样红脸的话,当心我不饶你。” 看着女子耳畔升起的红晕,像极了天边的霞彩,一朵一朵地漂浮着,让人看得呆了,陷入沉醉,久久不能自拔。 “好好好,不说了,惜儿不让说便不说。看来我是注定载在你手里了,日后若是能娶了你回家,是我谢青含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啊!”谢青含回过神来,轻叹一口气,上前几步,从背后轻轻揽住女子,温热宽厚的手掌轻握着她的双手,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看着满院艳丽似火的花,细嗅着她耳畔淡淡的清香。 她被这道突然而至的气息充斥着,害羞着不禁缩了缩脖子,目光似不在意地看向远处,眼里是一片澄澈柔和,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扬起来。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一更) 慕槿本是让他同她分析的,没想到她却被他这些话给绕了进去,让她进入了他的思考中。 一个谢青含还不够,偏还有玉泯之,青云在那儿碍手碍脚。 “苏瑾茹是在谢青含回来过后,让她的人费了好几番周折才将她从陵墓中救出来的。谢青含本有能力阻止,或是让她老死至墓里永不见天日,可他没有那么做。” “你觉得,他是另有打算,还是准备放任不管,继续让她嚣张跋扈?” 一个是袒护,一个是别有用心。 慕槿现在,确实连谢青含这个人也看不透了。连他到底想做什么,也无法弄出个确切头绪。 景云国师见她似有苦恼,也慢慢劝解,“若你无法确认,那不妨继续观察一段时日,看看能不能查清楚一些事。有些事放在自己身上,往往很容易被情绪所左右,从而难以作出最正确的判断。你不仅有心结,还有一些东西,亟待走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真相没有查清之前,我依然会坚持我的看法。若是有人阻拦,我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 慕槿声音渐缓,眸色微深。 “国师大人,你可知道,在很久之前,对你这样的人,我向来敬佩。”她语气很缓,似在回忆什么,深层之意便是她之前对他甚为敬佩。 景云国师闻言,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涩。他又如何不知呢?只是,他早已经将这样的关系弄得全然颠倒,支离破碎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我发现,有一日起,他并非我所想的那样高洁,风光霁玥之时,心里产生过一种想法。并且,那种想法随着时日渐长,越发地深。” “我想将诸如你一类之人抹杀了。” “现在听来,你可觉得好笑?” “可我并不觉得。” 慕槿自问自答地说着,眸色却是一片平静。并且神色十分肯定。 “我想杀人,并且是很多人。可能,杀了他们之后我可能会做噩梦,潜意识里可能会有罪恶感。但我,不会后悔。” “我也没疯。我只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样的事。我也不愿让情绪所左右,但我可以做到慢慢变得更心冷,更无情。” 景云国师看着她的目光慢慢变得黯淡,可更多的却是心疼。她身上那股平静得不像话的气息,仿佛浸染上了浓重的戚色,渐渐地蔓延开来,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本以为,他装作没有认出她,或许一切都可以渐渐地被他藏起来,他唯一的得意弟子,如今心变得越来越冷漠,像是牵扯出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某个伤痛。 可他,避无可避。 “对不起。” “我,让你失望了。” 他动了动唇,终是说出了这一句令他久久不敢开口的话。可说出之后,他的愧疚之意没有减轻半分。反倒越发地沉重了。 “不,我得多谢你。若不是有你这样的许多人,又哪会有那么多的看透?人心最难测,但也最易冷。我想做什么,是我的选择,你干涉不了我。” “对了,令夫人我已经接进宫了。你不用担心苏瑾茹会对她做什么。毕竟,她好歹也像我的一个故人。留着惦念也不错。” “我与兰玥,尚未成亲……”最后一个‘亲’字还未说出口,身旁的女子已然走了出去。 很快便不见她的身影。 目光追随着她消失的地方,心里渐渐沉了下去,却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闷意。 她骨子里的善意,其实从未变过。只是,她口是心非的功力日渐增长。或许连她自己,也认为她是铁石心肠了。 可自欺欺人的,又何止她一个呢? 近日因再见到之后,他平静已久的心,竟也慢慢走了知觉。虽然是沉闷带痛的,但也是被困于岛上这些年不曾有过的。 有一瞬间,他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当年墙头那惊鸿一曲,好像并非兰玥,而是方才离开的女子。 那一年,他受伤过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救他的人,分明是兰玥啊…… 可为何过了这么久,他却有种期待,那个人是奉安呢? 并且,那个女子已经与他渐行渐远,殊途不同归了。可是,这又有多大的可能呢?东陵奉安公主,武艺超群,聪慧敏捷,但她……不会吹曲。 就算是弹琴,也只是勉强入耳。 当年他也试探过,可惜,她的琴技着实不好。也不是装出来的。兰玥医术尚可,救了他,也是真的…… 可若是,他真的认错了……那他……那个时候,他恐怕无法想象,他能承受多大伤痛! “国师大人,夫人已进宫了。圣上下了令,让夫人与你住在一处。国师大人早些休息,奴才告退了。” 门外有人禀报,很快人便走了。 入夜,月色渐渐攀升。 宫里一盏盏灯火早已亮起。 这是她回到东陵过后,在宫内住下的第一个夜晚。夜空中的月色被云层渐渐掩盖,好似她此刻的心境,迷蒙之中另有一层阴暗。 自回到这里,她发现,她的心更加冷淡且狠绝了。可是,有的决定却越来越难下了。 看着四处凉意侵袭的夜,她拉上黑色面纱,身影旋即没入暗色之中。 一座殿内,还映出几许灯火。 慕槿屈身,半跪在屋顶上,扒拉开一块瓦片,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这里向下看去,正好能见着谢青含坐在案桌前翻阅书册的身影。一身淡青色长衫,墨发用浅金色镂空发饰束起,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页角,似在思索什么。 这样看去,只能见着他的头顶和半个身子,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咳咳……”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道咳嗽声。 声音断断续续,不像是装的。 这么晚了也没睡下,他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说,他其实早就被她派人做的那些事扰乱了心神,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现在,只不过是在想对策,想着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她手底下的人。 “圣上,世瑾公主求见。” 忽而,门外一人进来传禀。 谢青含一直低着头,没有回应。也不知是不愿见还是看得太入神,没有听见。 “圣上?” 那人又低头唤了一声。 谢青含这才慢慢抬眼,眉间微蹙,声线一贯淡漠,“我不是说过,只要是她,都不见吗?” “是,圣上,属下这就……” “青含哥哥!” 话未说完,背后就传来一道满怀憋屈的娇嗔声。 慕槿在房顶上听着,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嘴角带着三分嘲讽。谢青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人真心相待?苏瑾茹倒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青含哥哥,自从天圣回来,你就对瑾茹闭门不见。是瑾茹哪里做得不够好,让青含哥哥生气了?”苏瑾茹抿着唇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要知道,在以往,青含哥哥不会不理她的。就算是她做错了事,他要么亲自警告她,要么便会派人来警告她。 可是这一次,他却什么都没做。吩咐了人将她关去陵墓过后,便没有理过她的打算。 “生气?”谢青含淡漠地问,抬起平淡无波的眼眸,“我为什么要生气?” 苏瑾茹闻言,面色顿时一喜。可在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时,脸色却难看得不行。 “你配吗?” 谢青含平和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凉意,指尖已翻动了书册下一页。 “青……含哥哥,瑾茹这次找你,是关心你的身体。义父没能找到,可是,可是我有办法救你的。难道,难道你也不想见见瑾茹吗?” “不想。” 谢青含果断拒绝。连一丝思考的意思也没有。平淡的无情。 对付她的法子对付她(二更) “你配吗?” 谢青含平和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凉意,指尖已翻动了书册下一页。 “青……含哥哥,瑾茹这次找你,是关心你的身体。义父没能找到,可是,可是我有办法救你的。难道,难道你也不想见见瑾茹吗?” “不想。” 谢青含果断拒绝。连一丝思考的意思也没有。平淡的无情。 绕是房顶上的慕槿,听到这话也不禁愣了一下。苏瑾茹知道他体内毒的解药?谢青含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看样子苏瑾茹也不知道玉筹的下落。只是,谢青含既然有救为何不答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为什么要拒绝? 可苏瑾茹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有些明白了。 “青含哥哥,你知道吗?义父最擅长的便是炼蛊,它不仅炼出了活死人蛊,毒蛊,还有人蛊。而他,便用我的身体炼成了毒蛊。所以,我也算是他的一味药。若是中了此毒之人,不仅会受毒的折磨,还有蛊的控制。”苏瑾茹慢慢地解释,“青含哥哥,你体内的毒,是义父拿我体内炼制的蛊下的。若要解毒,只需青含哥哥与我……行鱼水之欢,再另配一副蛊水熬制的解毒药便可。” 可是,他明知道这个法子,却是整整七年都对她冷若冰霜,不闻不问。 苏瑾茹不仅怨,还有不甘。他宁愿痛着苦着,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她到底有哪里不好? 这么简单? 慕槿皱眉听着她的话,那为何谢青含还不愿意?若是早知道这个法子,那她早在之前就会把苏瑾茹给除了。这样,谢青含也没有办法再解毒了。 “知道又如何?” 谢青含淡漠的声音传来,面色平静得令人发指。就像是中了毒要死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瑾茹面色微怔地看向他。 “青含哥哥,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在意你的安危吗?你不在意,可瑾茹在意!你的不在意,你的小事,在瑾茹这里便是天大的事!更何况,还是涉及到你的性命!青含哥哥放心,只要你能把毒解了,瑾茹是不会缠着你的。”她神色颇为激动地劝解着他,生怕他不愿。 “说完了?”谢青含神色极淡地看向她,随即移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嫌恶,“说完了便滚。” “你也放心,我即便时日不多,但从未担心我能活多久。在我死之前,会亲自动手,将你送下去的。让你在她坟前死去,我怕脏了她的安宁。” “这么久的荣华,也该够了。你该还给她的,也早该还了。” 苏瑾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十指发抖地难以镇定,“青,青含哥哥,你,你说什么?你要亲自杀了我?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不会的……” 他的意思是,他故意让她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坐上了那个尊贵无比的位子。就是等着有一日,让她亲自尝尝从那个梦寐以求的天上,活生生坠下来的滋味吗? 她这些年,从未得到过大臣们的认可,更是受百姓唾骂。这与她想象之中,她应该得到与奉安一样的尊敬爱戴截然不同。 本来这落差就已经让她备受打击了,可是,他方才的话,却是让她从高处跌入了地狱。甚至比粉身碎骨还要可怕。这是来自心灵的震颤,只要一想,都让她瑟瑟发抖。 他这么做,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他,他是为了替那个女人报仇,才对她的狠狠报复吗?才这样对她吗?用她曾经对付那个女人的法子来对付她!让她站在面前,亲耳听着这个事实! 所以,为了不碰她,就算是死也不愿吗?不,这不可能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房顶上,慕槿听着苏瑾茹连连摇头,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对她知道所谓的结果满是抗拒与难以置信。 她就知道,谢青含怎么可能付出全部的真心呢?或许,苏瑾茹彻头彻尾都被他利用了而已。至于原因,大概就是为了牵制住玉筹吧。 “青含哥哥,这不是真的……”苏瑾茹眼里带着几分恐慌,“青含哥哥,当年,都是义父的主意……瑾茹那么做,都是为了青含哥哥你啊!奉安的父皇灭了你的九族,你从狼堆尸骨里出来,侥幸活命,是义父收留了你!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报仇!让他们慕氏欠你的,血债血偿!明明你也愿意那样做的,你最后也做了……” “可你为什么要心……”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要放弃…… “闭嘴!”谢青含眉间闪过一道沉戾,温和的眸子似有冰渣聚集,浑身沉冷得可怕。 这些话,无疑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事。玉筹是收留了他,可在这之前,却是那个女子,那个已经从他世界里离开的女子救了他…… 而他,都做了什么! 应当是云相爷(一更) “闭嘴!”谢青含眉间闪过一道沉戾,温和的眸子似有冰渣聚集,浑身沉冷得可怕。 这些话,无疑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事。玉筹是收留了他,可在这之前,却是那个女子,那个已经从他世界里离开的女子救了他…… 而他,都做了什么! 这分明是一场阴谋,可他,却仍被它所左右过。即便是没有那样做过,但他不论是直接也好间接也罢,都让她带着恨意离开了…… 就算他可以被人谅解,被人原谅,但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自己。他的错误,用他的命也无法偿还。 谢青含抬眸,温和之色消失得一干二净,那双眼睛,仿佛在一点点地将人冰冻。 “你们每一个人,都逃不掉为她陪葬,包括我。”他声音突然变得平缓,轻浅得如水一般,“当年之事,是我错了,我会将这些,全都带下去。恕不了罪,但能见到,是好的。” 没有她的这些日子,他也不知道是如何让他自己变得麻木的。保持许久的淡漠疏离,都在方才那一刻有所皲裂了。 苏瑾茹面色惨白一片。听到他的话,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唇,无法想象当她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时有多么震撼。 他对那个女人,究竟有多深的情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了她,不惜忍了七年,只为还给她当年的一切。 对了,以前,那个奉安不是说过,她希望她的子民,以后可以衣食无忧,免受战火波及吗?她不是希望,以后的君主,能将百姓当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而他也能够深受百姓爱戴吗? 这些,他都做到了…… 他用了七年时间,替她满足了当初的愿望。若是那一次他醒来了,那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成功了? 那奉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并且还会和他继续在一起,联手除掉他们呢?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可惜而已。他也改变不了,他也改变不了的! “青含哥哥,你知道她不会原谅你的,就算是入了地狱,她也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吗?到她死之前,她都深信不疑地以为,那些事都是受你……呃……” 都是受你指使的…… 苏瑾茹脖子一紧,被突然靠近身前的男子一把捏住了脖颈,让那些未说完的话彻底噎在了喉咙。让她难受得难以呼吸。那种感觉,就像是濒临窒息的人一样,连救命稻草也抓不住。 “青、青含、哥、哥……” 她双手奋力地挣扎,却是无果。 谢青含眸色淡得如冰,指尖的力道却在一点点地加紧。忽地,他袖袍一挥,将人狠狠地甩开。 “咳咳咳、咳咳咳咳……” 苏瑾茹趴在不远处的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不断地咳嗽。一张脸血色尽失,被吓得惨白。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发起怒来,平静的神色却像是要滴出冰来,恐怖又渗人。 慕槿在上面看着这副场面,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一股不知名的滋味渐渐蔓延开来,让她忘了此刻身在何处。 方才谢青含的话,算是变相地承认了他七年前做过的事吗?果然是他,就连承认也这样干脆。 可他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口中的那个‘她’,说的是她吗? 他的样子,是对曾经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了吗?他想让那些参与过的人都给她陪葬,包括他自己。他心狠得可以对自己动手,也想着为此恕罪? 所以,他要杀国师杀玉筹,对苏瑾茹不管不顾,对那些失踪的大臣不闻不问?她不禁自嘲一笑,她有那么大的面子吗? 他后悔了,承认他错了,也想以他自己的死开恕罪。她分明应该高兴的啊,连她动手都懒得动了,不是替她省了好大的力气吗? 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呢?她不是想着,只要他死了,玉筹也死了,她的心便能安然一半吗? 为什么当听到那些话,她却觉得无比的复杂呢?谢青含,当真是悔过了吗?可是,这些现在说来还有何用?还有什么用! 慕槿握紧了拳头,唇紧抿着,有种很想下去质问他一番的冲动。就连脚下的瓦片也被她的鞋磨得轻微作响。 “谁?” 动静虽小,可也惊动了下面的人。 慕槿面色微变,只觉肩上一紧,被人抓着肩朝着夜色飞身离去。听到动静出来搜寻的人没有见到人影,自然便作罢了。 宫内墙头,挨着屋檐的地方,两道人影轻盈落下。两人皆是一袭黑衣,夜风习习,吹得衣角翩飞。 “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槿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疑惑。难不成,他跟踪她?或者,他也想打探谢青含的消息? “不早,在你被发现的时候。”青云负手立在墙头,目光看向天边的月色,嘴角轻勾。 那就是不知道到她听到的那些话了。 “那你去谢青含那里做什么?”慕槿看着他再次问。 “和你一样,信么?”青云眉间染了一层幽意,语气甚是低缓。 这是要探她的口风? 慕槿抱臂,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已经知道,苏瑾茹不知晓玉筹的下落。那这个冒充他的青云有没有可能会知道? 不然,他没有确定玉筹生死和下落,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冒充他?万一玉筹没死,那他便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之人。 “大人,方才,多谢你出手。不然,今晚这皇宫怕是要乱一夜了。”慕槿十分平静地道谢。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诚意。 青云也不甚在意,看了看月色,再偏头看向她,似是想到什么,“我听说,两日后,天圣丞辅会来东陵。因为早就听闻东陵迎我回来一事,所以天圣提前了一月准备。就算如今没有宫宴,可人在半路,不会中道折回。这大礼应是要送过来的。” 素和要来东陵? 慕槿眉头慢慢拧起,心里思索着。东陵现在的局势,她派人特意封锁了一些消息,没有对外走漏风声。但难免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了什么。 不过,那些人即便是有花花肠子,主意也不是那么好打的。边境的事,她已经派了人严加防范。在她动手之前或是之后一段时间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那她是不是该加快动作了? “你来东陵,也没有什么动作。是想等着谢青含将你慢慢剥皮抽筋地除了,还是准备在他杀你之前,好好地算计他一番?” “他不会。”青云无比笃定地说,语气里含着几分自信。 是了,他不是真的玉泯之,谢青含怎么可能花那么大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那你接近他,是出于旧事,还是感情?”静默半响过后,青云冷不防地问出这句话。 莹莹月光下,四目对视。二人的眼睛撞在一起,似乎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几丝波光。 他问这个做什么? 慕槿心底一咯噔,心跳猛然漏了一拍。看着他的眼睛,似乎从里面看到了几分情绪。且这股情绪还带了那么一点暧昧。 该不会,他真好男色吧? 可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像一个人?甚至是,一与他对视,心跳就止不住地加快。 “……云盏?”良久,她盯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唇,极小声地试探一问。 是他吗? 他会来东陵这里,还冒充了玉筹吗?心里没由来地觉得紧张。似是期待,可是,又怕期待。隐隐对他有些担忧。 “云盏?你提他有何深意?”青云脊背一僵,语气一贯的低缓,极为平静地道,“若本座记得不错,他应当是天圣鼎鼎有名的云相爷?” 山楂(二更) “云盏?你提他有何深意?”青云脊背一僵,语气一贯的低缓,极为平静地道,“若本座记得不错,他应当是天圣鼎鼎有名的云相爷?”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槿静静地打量着他的脸,棱角分明,眉眼清致。波光流转之间,似含了丝丝笑意。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有些疑惑。 她已经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了。若青云真的是他,那他为什么要来东陵?还要取玉筹而代之? 为了映证心里的想法,她站在墙头的脚不禁向前迈了一步,想要仔细看清面前这个男子。 月影重重,莹光点点。可他的样子,着实镇定,从眉到唇,都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奇怪?难道真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离开天圣这么久,所以有点想他了?见到肥婆都是美女,见到男人都是他? 青云看着向他缓缓靠近的女子,薄唇轻轻勾着,面色平静无波。月影人影交叠,衬得他的样子越发凉魅。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后退,但负在身后的手,却在女子的渐渐靠近中,慢慢捏紧,泄露了他的情绪。鼻尖隐隐传来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人心神恍惚。 可他仍旧保持着镇定,步子半分不挪。直到女子的脸已经快要挨近他的鼻尖,身后的手已经捏出了一片青筋。手心的汗也在慢慢溢出。 这样的隐忍,着实让他难受。女子越来越近的身体,差点让他一个没忍住便将人给拉入怀里。 “嗯……大人的脸生得着实不错,竟然一丝瑕疵也无。比女子还要白上三分。”慕槿见看不出什么异样,现在也没有办法试探,只得直回身子,打了个哈欠,“算了,今夜太晚了,我也犯困,得回去歇息了。大人,回见。” 说着便放下手,转身欲离去。可哪知脚下一滑,踩到一块松散的墙头瓦,整个人都往下倒去。 慕槿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正要动作,可有人却比她反应更快。一下子扯住她的手腕揽过她的腰,稳当地放在了墙头。而将她放好的人则很快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 “看来你的确很困,都快栽地上去了。”青云双眸含笑,看着那有些怔愣的女子,打趣道。 慕槿盯着他看了两眼,略带疑惑,方才的感觉,也很熟悉。可是,他那看似无所谓却又避嫌疏远的样子,与记忆里的人不大相似。 算了,还是改日再试试罢。虽然他不出手她也能反应过来,但她还是差一点就出糗了。 不再同他有过多交谈,她望着夜色,果断地飞身离去。 第二日,她的人果然接到消息,说是素和怜玉还有一日便能到达东陵。只不过沿途消息过于隐秘,若非很接近东陵,恐怕还要晚些时候才能知道。 可昨晚,青云却将之告诉了她。那说明他不仅时刻关注的东陵的动静,还在天圣有更隐秘的探子。 看着炉中咕噜噜冒着腾腾热气的药,她的眸子里忽而闪过一道暗光。 寝殿。 慕槿刚进房门,便见谢青含正在穿衣。身旁只有一个太监侍着。那个太监,头发花白,是她认识的。 他以前便跟在谢青含身边的。那个时候,他还时常来带谢青含的话给她。一口一个公主,好不尊敬。而她也没事找事地捉弄过他,不过,最后却是他被谢青含逼着给她道歉。 那个时候,只要一瞥见他看她时的有苦不能说的哀怨眼神,还总是会乐她好一阵呢。 待她走近之时,他已经自己穿好了最外面一件淡黄色衣衫,转过身来便恰好看见她。 他没要人伺候? 自己穿衣洗漱,不要人帮忙,并且侍者也只有一人。照理说,即便是那些王公大臣,衣食起居哪有不要人伺候的? 漱个口,穿个衣,至少也是三四人或者七八人伺候的。以前,她的父皇母后也是这样的。 现在,她却看到夺了他父皇之位的人,这般节俭。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了。想象中的他,应该有鱼贯而入或而出的人照料着。 身上的衣服,应当是绫罗绸缎,金丝玉线才对。而他,却只着了一件能显示一下身份的黄衫。 他这是要去上朝? 突然间,慕槿端着手里的药碗,有种不想给他的感觉。目光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药,有片刻失神。 直到面前出现一双黑色布鞋,身前的药碗被一双修长且分明的手端了过去。 下意识的,慕槿一把夺过他拿过去正要喝下的药碗,放回自己手里,随后连忙退一步低头道,“圣上,药有些凉了,我且去热一热。圣上若是怕苦,待会儿我再弄点山楂过来便是。” “你说什么?” 怕苦(一更) 直到面前出现一双黑色布鞋,身前的药碗被一双修长且分明的手端了过去。 下意识的,慕槿一把夺过他拿过去正要喝下的药碗,放回自己手里,随后连忙退一步低头道,“圣上,药有些凉了,我且去热一热。圣上若是怕苦,待会儿我再弄点山楂过来便是。那我等您下了朝过后,再给您送来。” “你说什么?” 慕槿正要转身,却听头顶上传来一个淡漠平和的声音。声线一贯温漠,此刻听来却觉有些颤抖。 “你方才,说了什么?”见她低头,久久没有回话,他不禁又问。 “圣上,药有些凉了,我且去热一热。”慕槿垂首认真地回他。 “不是这句。”谢青含淡淡地否定。 “那我等您下了朝过后,再给您……” “不是。”谢青含直接打断她。 “那……”慕槿想了想,才硬着头皮道,“圣上若是怕苦,待会儿我再弄点山楂过来便是。” “你怎知我怕苦?”谢青含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我这是猜的。经我手下的病者,没有两千也有八百。我的医术尚可,救人不在话下。只是,我所配之药,皆苦得非比寻常。所以,我的病人大都会因此怕我的苦药。圣上若是怕苦,那也正常。”慕槿不禁皱了皱眉。 看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对她起了疑?她刚刚,难道说错了什么话?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为何是山楂,不是蜜饯?”谢青含忽而又开口问,清和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 一般大夫下了苦药,所配皆是蜜饯。而她不弄甜的,反倒用酸的去苦。这不免勾起了他的一丝回忆。 原来是觉得她此法别致啊。尤记得很久之前,他受伤之时怕喝一种特别难喝的苦药,而她去当时的小镇之上,寻了半天也没找到所谓的蜜饯。最后,却是带了一兜山楂给他解苦。 好像自那之后,但凡他生病或受伤,她亲自去照顾他时,若药太苦,她都是亲自买山楂给他去苦的。 慕槿垂着的眼眸微动,收回思绪,语气十分平静地说,“我平日里向来节俭,这蜜饯在街市上要比山楂贵上些许,买山楂更为划算,所以我便惯用山楂替人解解苦味。” “况且,我来这里之时,也偶有听宫人讲,说圣上怕极苦的药,常常用山楂解苦。若是酸了,也就不会觉得太苦了。” 谢青含听到她的前一句话,倒没觉得什么不对。可是听到她下一句话时,却是面色微变。 目光慢慢落在她垂下的眼眸上,他的眼底顿时闪过许多情绪,怀疑,复杂,苦痛与惊诧之色皆有之。 最后,所有的话堵塞在喉咙,慢慢酝酿出了两字,“是吗?” 话里,似有化不开的浓浓苦涩。 “……是。” 慕槿点了点头,虽然觉得他这会儿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多想,“圣上,那我先下去了。” 不待人开口,她便端着药匆忙出去。分明,这药该给他喝的,为何,她方才要阻止呢?难道,就因为看到他身边无人伺候,没有倚势将人呼来唤去,反倒他自己动手穿了一身极为素雅却不失贵气的衣服而被触动了吗? 想到她的阻止,现在回想一番,她真想拿刀子剁了她伸出去的手。他都已经端了过去碰到了唇,为什么她要脑袋抽筋地夺了回来! 房内,一人始终保持着方才人离开的姿势,看着那抹背影,神色伤黯。 “忠总管,你可知道,我怕苦之事?”良久,谢青含嘴边淡淡问出这一句。 忠总管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在以前住在宫外之时,他就一直跟在了身边。是以他知道的事要比其他伺候谢青含的人多得多。 见他突然问出这话,忠总管想也没想,点头说道,“知道。圣上以前是不怕苦的,可自打有一次受伤过后,奉安公主来照顾了几日,圣上便怕吃那些极苦的药了。” 他在谢青含面前,从没有避讳过提到她的名字。因为他知道,以前的事,他的主子谢青含也是受害者。可他这么多年,陪在身边,能做的只有心疼与谅解。 因他晓得,心里最苦的人,一直都是他家主子。只不过,他不说,也没人明白。 “那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来解苦?”谢青含敛着眸,浑身都是一股落寞的神色,“你以前,见过我用山楂解过苦吗?” “既然是苦的,那应该是用甜的。蜜饯最为适合。”忠总管实话实说,“只不过。奴才自跟在圣上身边起,便没见圣上吃过蜜饯。也没用过山楂解过苦。” 谢青含闻言,眼底的寞色越发的重了。 是啊,他以前,其实是不怕苦的。只不过,自打有一次,惜儿见他受伤吃了苦的草药便以为他是怕苦,所以她去街上寻了好大一圈,才勉强买回一些山楂,让他在下次吃药之时,不会觉得太苦。 这样想着,他的眼底都是浓重的痛意,心里的苦,似乎早就盖过了那些难喝的药。 “那你可知,知道我不怕苦的,只有你一个。而每次以为我怕苦,用山楂给我去苦的人,只有她一个。” 谢青含浑身散发着哀恸和伤郁,过往的记忆又被勾起,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浮现,生生撕开了他身上未结痂的疤,血淋淋的一片,甚是骇人。 当年,他受伤那一段时间,她得空陪在他身边。每次都是去街上买了山楂,她便要偷偷拿回来,不让任何人知道。而她将人都摒退,与他单独待在房里,在他喝了药过后,给他喂山楂。 “你那么怕苦,以后,就用山楂给你解苦好了。蜜饯没有找到。但山楂比蜜饯便宜多了,既能省下钱还能让你胃口大开,又能给你解苦。你看起来也挺喜欢吃的。” 知道他喜欢用山楂解苦的人,只有她一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次喝药,都没有再吃过山楂。她哪知道,那个时候他并不喜欢吃山楂,只是喜欢看她在他吃过之后展颜的模样而已。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或者说,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连她都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习惯用山楂解苦。 可是她不知道,每一次,她来之时,那些人都被摒退了。还能有谁再知道这个秘密呢?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可方才,那个人却说,听到他身边之人提及过他用喜用山楂解苦之事。他身边之人都不知道,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我每次吃完它过后,都会因之吐血。大夫说,万物相生相克,而我与酸便是相克。” 只要服用带酸的东西,过了半个时辰后,他都会呕吐,每一次即便是最轻微的,也会吐出一丝血来。所以,他总是在时辰要到之时将她骗走。也从未让她诊治或是看出异样过。 那个时候,就连他身边之人,他也都赶了出去。便是怕他们因担忧而说漏了嘴,让她愧疚难安。 “圣上……”忠总管闻言,花白的头发好似布满了霜雪。一双几近浑浊却睿智的眼睛诧异地看向他,唇角微微抖动着,似要说什么,可是最后话到嘴边,便只剩下哽咽。 他待在圣上身边许久,竟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这些话,圣上此时向他说出,代表了什么,他似乎隐隐能猜到几分。 可是知晓过后,却又是满满的叹息。圣上这一生,着实过得太累。唯一让他放松又美好的日子,却都在为数不多的前半生过完了。 自找不快(二更) “圣上……”忠总管闻言,花白的头发好似布满了霜雪。一双几近浑浊却睿智的眼睛诧异地看向他,唇角微微抖动着,似要说什么,可是最后话到嘴边,便只剩下哽咽。 他待在圣上身边许久,竟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这些话,圣上此时向他说出,代表了什么,他似乎隐隐能猜到几分。 可是知晓过后,却又是满满的叹息。圣上这一生,着实过得太累。唯一让他放松又美好的日子,却都在为数不多的前半生过完了。 殿外萧瑟的风吹起,吹不走心底的落寞。那些摇摇曳曳的枯枝,残乱不堪。脑海里拂过一个人的身影,久久难以散去。 慕槿将药倒掉,便一个人坐在房外发怔。昨夜,苏瑾茹说,谢青含之所以要图谋东陵,是因为她的父皇灭了谢青含九族? 可她后来查过他的身份,谢青含和那个族根本就半点关系也无。他只是恰巧被父母抛弃,扔在了乱葬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而已。 怎么到了苏瑾茹口中就全变了呢? 难道,是有人利用他谋划更大的阴谋?所以,在他上位过后,才想着要控制他? 玉筹…… 是了,她怎么可能忘了这个人呢?他和谢青含,以前可是父皇很信任的人。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能更轻易得手呢? 虽然此事难查,可是,谢青含当初为什么没有来问过她,让她一起去查真相?反而去相信他那个所谓的义父!她自问待他不薄,到头来,说背叛便能背叛! 要知道,当初,她最信任的人是他。可是他呢,却是将她的所有彻底毁于一旦,消泯无踪。 他后悔了,是知道真相了吗?可后悔有什么用,想弥补又有什么用?就算是实现了她以前的希冀,那又有什么用呢…… 再好,也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了。有些东西,已经变了,早在他做出那些决定之后,就已经变了。并且变得面目全非。 可她方才有一瞬,是真的有几丝心软。所以,才会倒掉准备给他加了毒要小小惩戒他一番的药。 不论当初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杀了那么多的人,踩着她亲人的尸骨上位,她都不会原谅他! 她发誓,她这是最后一次心软了。 她的目光扫过熟悉的院墙,脑海中的美好过往全都在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等到谢青含上完早朝,已经是接近该用午膳的时辰。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用膳了,她也不想这个时候给他送去。但她之前说了,等他上完早朝便送过去的。 碍于今早在他面前表现得异样,眼下这药她是没法再下了。只是,若不能时刻跟在他身边,她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她也算不好什么时机正确然后下手。 盯着手中盖好的药碗,慕槿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心中的思绪也慢慢收起。 “滚开!伺候本公主也敢这么不上心,我看你的狗胆真是可以大到包天了!” 还未继续迈出一步,她便见着苏瑾茹在不远处的凉亭旁指骂奴仆。 这性格还是一点都没变,谢青含能留她到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若是想用她牵制住玉筹,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玉筹只不过是利用她而已。 就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利用价值。 “你给我站住!” “说你呢!” 慕槿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从她身边走过,可她还是像长了四只眼睛一般,逮着她不放。 被苏瑾茹叫住,她走了两步方才停下来回头看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神色里没有半分恭维。 “公主唤我何事?莫不是还想自找不快?”慕槿嘴角轻勾,眼里含着几分嘲讽。 如今在这宫里,能让她得罪不起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你!哼,真是牙尖嘴利!本公主今日心情不好,见到你尤为不快!若是你肯规规矩矩得地给本公主道个歉,或者让本公主心情好了,我说不定还会就此放过你。”苏瑾茹朝她走来,半遮住的面容上尽是怒意。 “在这宫里,除了青含哥哥外,能做主的人便只有我一个。而你,不过是那个国师身边的人,不如,你来我这里如何?” 拉拢她? 慕槿嘴角笑意不变,“世瑾公主,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谁的人也不是。你若真的看重我,不妨去和圣上说说,让他随便给我封个什么国公官位再来为您效劳啊!” “随便封个官位?”苏瑾茹冷眼看向她,“你还真是会高看自己!你以为国公是个泥球,想捏就能捏的吗?” 慕槿勾唇看她,但笑不语。 * “圣上,这个时间,该是边境传报消息回来的时候了。可臣等了两日,也没有收到那里传来的消息,老臣担心会不会是边境出了什么事?是否和近日大臣失踪有关系?” 越描越黑(一更,下章勿订) “圣上,这个时间,该是边境传报消息回来的时候了。可臣等了两日,也没有收到那里传来的消息,老臣担心会不会是边境出了什么事?是否和近日大臣失踪有关系?” 若无战事之时,边境会每月来两报。一是月中,一是月末。每年如是,从无过早或过晚之说。 可这离月末已经过了两日,边境消息却迟迟未传回。不得不让他心生忧虑啊。还有近日朝臣失踪一事,更是弄得人心惶惶。 这其中,怕是真有什么牵连啊。 可圣上却是对此并不在意。这着实让他猜不透圣上如今是何心思。以前那些极力反对他的臣子,他并没有革除或贬他们的官衔。除非那些做得特别过分的人,圣上才会对他们惩戒一番。 至于其他一些忠心耿耿的大臣,都是玉太傅在违抗圣上命令之下先斩后奏的。 多年之前,他对于圣上确实非常不满。可是,时至今日,他登基过后,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不为百姓着想的。甚至是比起先帝,他做得还要好太多。 抛开他登位行径不论,圣上其他方面的才干和能力,还是很令人敬佩的。 “那阁老可有查到何人所为?边境的消息,一日未到,就已是发生了变故。”谢青含平淡地说。似乎对此也不在意。 “那……圣上,我们东陵的探子,难道都被……”阁老面色骇然,顿时被这个想法一惊,“李将军,你可有试着联系一下你以前的部落?” “没有,这点属下也有疑虑。但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属下也无从探起。”李将军面色凝重,似也知晓其中的历害,“圣上,属下还是即刻启程,亲自去一趟边境的好。” “嗯。”谢青含点头,并不反对。 几人出了御书房,绕过一小段石子长廊,正要对谢青含再说什么。便听到一个女声十分不屑地说,“随便封个官位?你还真是会高看自己!你以为国公是个泥球,想捏就能捏的吗?” 抬头看去,正见苏瑾茹指着一个男子愤然怒骂。言语之间,还有对国公的侮辱。 彼时,国公正立在谢青含身侧,与他相商着什么,刚一说完便听到有人诋毁他。顿时气得胡子都歪了。 看见骂他的人是谁时,更是十分生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老臣为官数载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是容你随便侮辱的?泥球?哼!” 苏瑾茹正背对着几人,闻言不禁扭头向后看去,这一看就让她面色一惊。这国公和老臣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青含哥哥…… 一见着他,她便想起那夜之事。谢青含对她根本就不甚在意,甚至是亲口说,他会亲自取了她的性命,让她到奉安坟前磕头忏悔。留她到现在,只是有他的原因而已。绝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 包括以往她认为他对她的那些纵容,都是假象。他想让她自以为登入了云天,最后,再亲自将她从上面摔下。 到时候,她真的难以想象,她会再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想回到以前那个身份,整日乞讨为生。 可她现在除了这个有名无实的身份,她什么都没了。容貌毁了,义父也不会给他撑腰。青含哥哥容她多活几日也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已! 想到谢青含那番话,苏瑾茹现在除了爱便只有怕。她连他的面也不能见,只能偷偷去见。她本想待在房中的,可是她走着走着,还是来了去书房的路。 她身边的人惹了她不快,便想教训。没想到又会看到那个让她更加生气的人在这里。出口责骂,她也只是一时失言。哪会想到…… 偏头,她便见着对面的人面色带笑,目光颇为玩味地看着她。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她这是故意的! “你耍我!”苏瑾茹面色十分难看,看向慕槿的眼眸里都带着火光。 “国公爷,我可以作证。方才世瑾公主对你绝无恶意,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惹了世瑾公主不快,她也不会如此生气,连累到国公您。”慕槿已上前一步,端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国公几人身前,规矩行礼。 国公闻言,面色更是不悦地瞪向苏瑾茹。他本就对苏瑾茹颇有微词,此刻更是被她因一个奴仆而责骂,哪能平息怒火。 这一番说辞无疑是越描越黑,火上浇油一般历害。 “我是前日进宫来替圣上配药的小药师,方才正要给圣上送药的。可是,没想到却遇见了世瑾公主,她叫住了小的。小的因担忧药凉了过后药效变弱,是以不敢怠慢,加快了些步子多走了几步。便被世瑾公主以无视之礼给拦住了。” 她皱眉解释,言语之间尽显真诚。 糊弄(二更) “折香见过夫人,相爷,王爷。不知相爷唤折香入此有何吩咐?”慕槿微低着头,眼角余光不时落在几人鞋面上,心里默默思量着。 云盏冰唇微勾,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反倒是随意轻拂了袖,一挥而过,双目注视着眼前。 “是。”慕槿会意,手里提着九里香,颔首退到云盏身后,站定抬了头才看清三人在做什么。 “不行,拿开!这局本夫人先来,你们两个合起来讹本夫人,本夫人岂是好糊弄的?”景阳侯夫人不满道。抬手毫不留情地拍掉刚要落下的手。 “嘶!”耳边只闻“啪”地一声,隐隐呼痛的声音传来。 慕槿眉梢跳了跳,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锦衣华服的俊俏男子正苦着脸色揉着发红的手背,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一脸委屈。 “哎哎哎?夫人,是您非要叫本王来这儿陪您玩儿牌的嘛,本王擅麻雕,可您非让本王玩叶子戏!景阳侯不在,可您儿子还在啊,你们俩合起来诈本王才对!” 秦笑目含幽怨,抱臂撅嘴,“瞧瞧,本王来的时候带了多少银两?现如今我的别院都抵了一座出去!您可别冤枉错了人,本王才不屑做干脔之人呢!” 他脸上泛着肉疼,任谁这么输掉一座府邸也会不开心。况且到头来还被人倒打一耙,不说他有多憋屈了,就连旁人也不由得生起一抹同情来。 景阳侯夫人原本一脸酱色,听着这话神色也顿时和缓了不少。 秦笑都这么说了,看来他也输得差不多了,几局下来竟也没赢过。这么说来,今日她的钱也输得所剩无几了…… 脑中灵光一闪,景阳侯夫人顿时明白过来,狡黠的目光扫向对面之人,淳淳善诱道:“孝子之智,莫大乎尊亲。忠不谄其君,孝不谀其亲。念在你我二人母子情分上,知道孝敬你娘的话,就乖乖儿地把钱交出来吧。” 语气带着几分强势,直勾勾的目光里带了几丝非交钱不可的意味。慕槿立在身后,心里也不禁觉得这景阳侯夫人实在爽快了些。 按理来说,以侯府甲第连天,琼府金穴的地位,画卵雕心,富埒陶白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怎么会缺这几个钱呢? 除了自身心眼儿小以外便只能爱财二字说得通了。爱财不说,却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景阳侯夫人所见所行倒是让慕槿刮目相看了。 不过,这性情虽令人咋舌,倒也果敢得让人打心底里欣赏起来。 “夫人说得有道理。这点儿小钱,他哪儿会放在心上呢!黄金万两也不见得他会抬一下眼皮子,嘁!”秦笑撇嘴道。 这是实话,他自认识云盏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缺钱的样子。不可一世,冷然倨傲。伸手一抓便是一大把银子,居然还来诳他这头白羊。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角那股蠢蠢欲动的劲儿却让人不容忽视。明显一副帮衬着景阳侯夫人拿回了钱票他再出手拿的不怀好意的样子。 哪知,云盏却似看戏般瞧着二人,眼底流淌着更为邪意的光芒,勾唇缓道:“赌桌之上,母子无情。若真想让儿子孝敬您,改日去那寒山寺求一尊菩萨回府供着就是,儿子把它当您天天烧香供奉也不是难事。要是娘想拿回您的钱,倒不如回去让景阳侯让着您。儿子以为,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对于他的爹娘,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能投其所好恭敬孝顺,亦能戳其痛处毫不留情。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景阳侯夫人脸上划过一丝窘迫。被人明目张胆地揭穿,让她下不来台,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心里顿生一股闷气。 “无情?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联合一气,成了一条道上的人?这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你还给我提他,我看,今后你也别认我这个娘……” “相爷,宁安王到访,正在外候着,说是有事商议。”景阳侯夫人正训着话,突然被外面一道声音打断,胸间充斥着一股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景阳侯夫人脸色僵着,最后还是把这口气给硬生生地缓了下去,神情温婉了不少。有人来访,并且这人身份也不小,她自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见云盏静坐在石桌旁,没有丝毫反应,平静的神情间尽是一派波澜不惊。 景阳侯夫人扔下叶子戏,起身再瞧了他一眼,拢了拢袖摆,恢复一身端庄雍容之气,全然不见先前的斤斤计较。 “秦桓这孩子近些日子不是被皇上罚面壁思过吗,怎的突然至此?”景阳侯夫人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所以然。 毕竟,盏儿与秦桓虽没有撕破脸皮,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似有恩怨仇恨般,不容水火。 她抬眼再瞧了云盏几眼,只见他一副了然于心,深沉似水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些底。 “既然秦桓来此与你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便好好谈吧。记住,再不可因那件事同他争锋相对,大动干戈!毕竟,过去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王相有别,莫以为如今你手掌大权,就连皇上也宠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一个臣子,公事私事,始终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和情分!”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训斥和无奈,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 没曾想原本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朋友的二人如今弄成这个局面,处处相看不对眼,彼此时时针对。也不知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思及此,她也深感其中波折,自知不能从中插手。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便不好了。算了,让他们捣鼓去,总之她也干涉不了。 景阳侯夫人转身出了院后,一个紫衣身影便在一个奴仆带领之下进了云院。 一袭绀紫色月华氅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随意系着一块紫云莽纹玉佩,与一身的绛紫色融为一体却又欹嵚历落,孤履危行。 宁安王两手负于身后,步步稳当走来。眉间轻皱,冷冽漠然如寒冰孤月,气势如朔风寸寸冷贯逼人。华贵无双,却也让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因近日之事,宁安王暂且不用去上朝,所以穿了一身常服。一头墨发半挽于脑后,一些随意披散泄落肩头,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更加冷寒,倒也更加合适。 慕槿立在云盏身后,也被这股冷撼的气势波及,不由得多看了已经来到石桌旁的宁安王两眼。 只见宁安王目光冷怵,一双如玉的冰眸落在身前的云盏身上。即便看不见云盏脸,慕槿也能想象得出他是怎样一副平静邪妄的神情了。 不然,宁安王的眸光也不会像覆了一层霜般冷得想杀人一样。 慕槿眼皮子微跳了跳,心存疑虑。不知有何隐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让她隐隐觉察到一股子冰火两重天的气味。 “今日是吹了哪门子风,把大王兄给吹到这儿来了?”秦笑蹭起身,嬉皮笑脸道。 平日里他这个大王兄对他苛责不已,从没见他笑过,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 往常也不会登门拜访谁,更何况这人还是与他暗中较劲相看不对眼儿的云盏。秦笑表示很疑惑,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宁安王这才偏头,冷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叶子戏上,脸色蓦地沉了沉,半响才收回眼神,冷冷吐出几字。“不思进取。” 宁安王眸色发冷,脸上明显写着责备两字。毕竟胳膊肘往外拐,任谁也不会好受。 秦笑见此也无奈地摊了摊手,讪笑道:“额……这个,大王兄,你找云相有事儿说事儿,今日王弟可不是杵在这儿来听你训话的!” 宁安王虽看似冷漠,但毕竟乃自家兄弟,秦笑岂会摸不清几他分性子的?比起宁安王这个王兄,秦笑确实与云盏走得更为近些。 秦笑这么说,也是吃准了宁安王是不会同他计较的。这些也是他在过往的经验中汲取教训得来的。 果真,宁安王在秦笑说出这句话后,也只是冷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训斥,只一次便够了,说得再多秦笑不放在心上也无济于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本王前来所谓何事,云相应该很清楚。”宁安王偏头冷声道。沉冷的目光看向幽凉如水的云盏,说出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懂的话。 慕槿眼睛微转,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动作轻微,不会被发现。 宁安王到访云盏,语气还如此不善,让人隐隐感觉到一股煞气。莫不是云盏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秦桓?不然为何来此质问他? 毕竟,那次在街上,宁安王对云盏还是有几分忌惮和隐忍的。虽说现在也还是客气着,但总归没有那么讲情面了。 云盏未急着回他的话,而是单手支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他的身下,是一张躺椅,云盏身子往后半靠着,显得有些惬意。 他的另一只手心里,此刻正躺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随着清风飘逝,周围大树上一些花瓣也零零散散地飘下。 一眼瞧去,所有飘落而下的花瓣竟与他手心里的那一瓣皆不相同。只不过,却无人瞧见。 云盏眉梢闪过一抹柔和,转瞬即逝。清风吹拂之中,他缓缓收了五指,不过却并未握紧。 补的关于新文的题外话 厚重石门上的血色雕花,上面的蜘蛛网就像缠绕着盘枝错节的枯藤,紧紧攀着不放。 布满厚重灰尘的大门沉重地推开,朱红色的漆尽数掉落。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堡内,油灯闪烁。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回响在长廊内,一步一步,哐当哐当。声音的主人正踩着冰凉坚硬的黑瓷地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听得人后背直发毛。 苏清阮皱眉,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短袖,阴风阵阵地吹,身上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她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真他妈冷啊。看着眼前自动打开的厚重大门,心里直发怵。她不是正躺在床上睡大觉吗?好端端地,怎么来了这样一个破地方? 不对,这里太诡异了。 偌大的宫殿内,一切摆放都极为陈旧。类似西欧晚期典雅庄重肃穆设计风格的雕塑,被墙上的几盏油灯衬着,莫名有种与谁共进烛光晚餐的感觉。 墙上的陈旧壁画却是中国上古时期,流传许久的原始图案。油灯闪烁着,仿佛野兽泛着腥光的眼眸,将上面的图案勾勒得活灵活现,逼真不已。 她压下心头的凉意,哆嗦着小腿肚子,迈向那扇缓缓打开的门。一望无际的暗,透彻心扉的凉。全都如洪水猛兽一般,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一下子卷裹着她的双眼,她的身体。 下意识地,她后退了一步。 “啊!” 完蛋! 她感觉身前一紧,身体被一只力大无比的手一把抓了进去。 “砰”地一声,石门重重地合上。 最后一丝缝隙里,隐约瞧见一抹红光。一闪而逝,恍若错觉。 …… “啊!” 苏清阮睁眼,从梦里惊呼一声醒来。待呼吸渐渐平稳,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后背浸湿。 又做噩梦了。 每次都那样逼真,害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还好,只是个梦而已。这么多年,这个梦反复地做,也只是梦而已。 如此自我安慰,她才觉舒缓些许。 直到耳畔震动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抓过手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喂?” “阮阮啊啊——” 里面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冲破耳膜。苏清阮皱眉,将它拿远,“安大经纪人,有屁快放!” “阮阮!阮阮!咦?”手机里面的人叫了两声,似才听出她此刻的状态,“你还没起床?喂!大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你你你不会给给老娘忘了吧!啊啊啊啊!” “你要是敢忘!老娘绝对飞过去揍死你丫的!呜呜呜呜……” 里面的声音几近癫狂。 “什,什么日子?”刚问完,她便一怔,想起了是何事,“华娱?” “卧槽!你知道还不赶快过来?看看时间,现在都几点啦!你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这茬事儿也能忘?不,也是你能忘的?” 未免她不重视,安思思特意加重了最后一个‘你’字。仿佛能看见她坐在马桶上一本正经推眼睛的样子。ps:这是补上的新文~目前有两个新文,这是其中一个,具体会发哪一个还不知道…… 因为题外话字数限制,所以发到了免费章节里面…… 京都的噩梦(一更) “我是前日进宫来替圣上配药的小药师,方才正要给圣上送药的。可是,没想到却遇见了世瑾公主,她叫住了小的。小的因担忧药凉了过后药效变弱,是以不敢怠慢,加快了些步子多走了几步。便被世瑾公主以无视之礼给拦住了。” 她皱眉解释,言语之间尽显真诚。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诬蔑我!要不是我知道真相,我都差点快信了你的鬼话!”苏瑾茹目光含怒地瞪向她。 这个人,竟然还敢这样玩弄她! 心里一时气不过,上前一步,抬手正要扇人一巴掌,以解心头之恨。 岂料手正挥到半空,便被一只手给拦住。苏瑾茹面色微变,顿时感觉到从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疼痛。 这股痛堪比用刀子剜骨! “青、青含哥、哥哥……”苏瑾茹面色痛苦地抬头看着握住她手腕的人,痛得冷汗直冒。 慕槿面色微讶,看着立在前面的一袭青影,目光有片刻怔然。 端着药碗的手微紧。他不必这么做,她怎么可能会让苏瑾茹得逞呢? 谢青含面色平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手指微微用力,将人狠狠甩开了。随后淡淡撤回了手,神色嫌恶地看向地上的女子,“来人,将她带下去,交给莫大人。没我的准许,不得让她再踏足宫内一步。让他好生照看。” 最后几个字,说得颇有深意。 莫大人? 周围人皆是一片惊讶之色,看向谢青含的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莫安良?那可是朝堂内出了名好色且粗暴之臣啊! 只不过,他私下作风不受待见,但明面上并没有什么错处。上至大臣下至百姓即便知晓也不能拿奈他何。 况且,他用那些下三滥的法子对付的都是死囚及刑犯,并没有随意糟蹋良民。那些人即便知道也不能耐他如何。 若说前几日死在家中的那个谷常开谷大人乃是京城第一不好惹的恶霸大臣的话,那这个莫安良可就是刑狱典司中的老大。是所有京都死囚及重犯的噩梦! 但凡落在他手中的人,没有一个会是好下场。因为,到他手里的人不是重犯便是死囚,他想将人如何,别人也管不着。 且他对待狱中之人的手段,岂止残忍恶心能言。可圣上方才,却吩咐人将这个世瑾公主交给莫安良? 虽说他们平日里对这个世瑾公主的行事和脾气甚为厌恶,可眼下,她除了辱骂国公以外,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圣上这么做,惩治会不会太重了点儿? “不,青、青含哥哥,不要,我不要去莫安良那儿……”苏瑾茹目光瞪得颇大,面色惊恐万分地看向他,连忙爬过去拽着他的袍角,哭得妆容尽散,“青含哥哥,我错了……是瑾茹做得不好,青含哥哥,瑾茹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要去莫大人那里,青含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显然这个苏瑾茹平日里也深知莫安良的历害。要知道,她不屑亲自惩罚的人,也交了不少在这个莫安良手上。 可如今,便要轮到她自己了?这岂止是笑话?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抬头,见到的却是男子冷漠的脸色,眼底淡凉得令人发指,她打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惊恐。原来,他不是没有法子对付她,也不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只是,他……不屑而已…… “都聋了吗?是要我亲自动手?”谢青含淡漠疏离的声音传来,隐约含了几丝不耐。 慕槿也不禁为他这一番话怔愣了一番,随后才发现,似乎再次见他开始,都从未听到他自呼一声‘朕’过。 即便是在这些大臣面前,他也没有如此。难道,在他眼中,他从来都没有把他自己当做一个君主看待? 不,这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地否定。她早已下定了决心,不能再多想了。否则,她早晚有一日,会落得比以前更惨的下场。 “……是。”侍从们反应过来,齐齐上前把激动又抗拒的人拉开,将人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圣上似乎真的生气了。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平日里清淡漠的圣上会变得如此狠心。毕竟,世瑾公主可是他以前亲封的位分啊! “青含哥哥!青含哥哥!瑾茹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我不要去那个地方……不……”苏瑾茹歇斯底里地吼着,心里十分恐惧和伤心。 她隐隐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头,不止是青含哥哥不会轻易饶恕她。还有以前,她得罪过的那些人……还有那些被她贬到牢狱里的人。 现在一想,都让她害怕得发抖。 仿佛又让她看见了,在知道奉安死后,谢青含十分平静的面色下,暗藏波涛汹涌的愤怒与伤心欲绝。 此刻,她是真的切身体会到了那种近乎绝望的感觉。义父失踪,也不可能有人给她撑腰,更不可能会有人来救她。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她那次能从陵墓里轻松地逃出来,绝不是她手底下那些安危历害。而是,而是青含哥哥故意放水……让她以为,她如此轻易便出来了…… 可有为难你?(二更,下章勿订)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她那次能从陵墓里轻松地逃出来,绝不是她手底下那些安危历害。而是,而是青含哥哥故意放水……让她以为,她如此轻易便出来了……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底便是无尽的胆寒。仿佛一下子全都沉入到了谷底,再也别想爬上去。 或许,从他知道奉安死后开始,他所走的每一步,都不过是替她复仇,替她报复而已。在她死后,他便没有对人真心过,更不可能相信任何人。 对她,或许从一开始,从她被册封公主之位那一天开始,就是对她的报复。只不过,她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沉醉了七年之久。 她不要明白,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都不是真的…… “青含哥哥……不要……” 看着被带下去的人,留下的几位大臣不禁汗颜。就连方才被苏瑾茹辱骂的国公,憋着的气儿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这圣上究竟是怎么了?当然,他们也不是同情苏瑾,更不可能为了她求情。 “你们都下去。”半响过后,谢青含转过身来,语气淡淡地吩咐,好似之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几位大臣连忙应是,直到走出很远,才能平复心头的思绪。 慕槿垂着头,看着手中的药碗,这药已经温和了。不是什么苦药毒药,只是补一补身子的。这些人都走了,那她是该留着还是将人恭送走? 还有他们今日早朝,到底说了什么?那几位大臣都从书房里出来,看来是商议了什么大事…… 鼻尖扑过一道清香,引得她抬起头来,正看见谢青含慢慢朝她走来,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停在她面前。 他的目光略微温和,垂下眼眸对上她的眼睛,勾唇和缓地问,“她可有为难你什么?” 他的声音,低浅而柔缓,少了平日的淡漠疏离,仿若春风拂过山头,柔和得胜似万千暖阳。轻轻包裹着心头,带来许久不曾见的暖意。 被他这突如其来关怀态度的一问,慕槿不由得抿了抿唇,复又低下眸子,平静地道,“多谢圣上关心。这药快凉了,圣上趁热喝吧。否则待它凉了,草民又得去熬一碗。” 话未说完,手心一空。 谢青含毫不犹豫地拿走了药碗,将碗里的药一口喝下,便又放回她手中。 “好了。”他低头,淡笑地看着她。眼里含着几丝光芒,似乎像个小孩子一般,想要得到人的夸赏。 他嘴角挂着的淡淡笑意,是她来这儿多日不曾见的。想了想,她还是同他保持了距离。 “圣上既已用完药,那就去歇着罢。毕竟,圣上日理万机,还是多休息的好。”她语气十分客气又疏离,退后一步,端了药碗便要转身下去。 “陪我走一走可好?” 慕槿刚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平淡而又真切,无奈却又期许。 奇怪,好端端,让她陪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从她口中试探出景云国师的事? “是,圣上。”慕槿颔首,客气地答应。将药碗给了一个侍女后,她便跟着谢青含继续往前走。 可两人走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不知道小药师乃何许人也?”谢青含目光看向前方,嘴边飘出这几个字。似乎并没有多在意她口中的答案。 “以前随爹娘待在东陵,自爹娘走后,我便去了天圣。”慕槿闻言,眸色顿凉了几分。 果然,是想试探她。 会有这么容易么? “那你以前,是东陵人?”谢青含语气平淡,面色还算柔和,“你和国师是如何认识的?” 慕槿点了点头,说,“国师以前,喜爱游历,我也是在此期间碰见他的。他与传闻中的说辞有些不一样。我以为,他对待谁都会是高高在上的,有架子才对。没想到,他为人还挺和善。” 谢青含闻言,没有接话。只是眉间开始萦绕着几抹愁绪,挥之不去。 “那……圣上,您掌管东陵这些年,看到百姓和乐,国泰民安,理应开心才对,为何现今是这般愁眉苦脸?莫非,是为最近大臣失踪之事忧心?”慕槿偏头,暗中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 方才还好端端的,这会儿不知因为什么,竟变得忧郁了几分。 “或者,还是今日早朝,有了新的烦忧之事?” 她见他不说话,便又兀自猜测起来。今日,应该又少了一位大臣。他终于要按耐不住了吗? 谢青含摇头说,“不是。我对这件事,从不关心,他们也不值得我去关心。” 在慕槿疑惑的目光中,他欲言又止。 他现在,只想安静地,有人能陪着他走一会儿就好。偏头看向她,却见她眸子清澈,含着几分狡黠。疑惑之中,又隐含着几分猜测。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张熟悉又眷念的容颜。 那是谁呢(三更) “可看清楚了?”慕槿未回话,云盏已然又开了口,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恍然间又似充斥着冰诀。 慕槿无言以对,她知云盏是问那纸上的事。看来云盏确已查过她沈枫这个身份了。知道她以前说过的话不过是随口应付他的。 进屋之时她早有猜测,所以此刻也不显惊慌。潋滟如秋月的眸子下是一颗平静沉敛的心。 云盏来到背后她没有一丝察觉,他故意让她来找他,本就是个陷阱。不过想要知道她的目的,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让她露馅呢? “相爷,除却这个身份,折香并无欺瞒相爷之处,个中缘由纷乱驳杂,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慕槿两眼看向他,低语道。 话虽如此说着,但慕槿微拢在身下的手已缓缓旋紧,整个人作出一副暗暗防备的姿势,眉间也隐隐沉下一抹褶皱。 云盏轻扬起唇角,长身而立的挺拔身躯被玄色包裹,微眯的凤眸盯着慕槿,隐隐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既不是沈将军的长子沈枫,那会是谁呢?”云盏低声缓问,迈开修长的腿,缓缓向慕槿走来。“让本相来猜猜。” 言语之间暗含沉凛,似是逼问。那双孤寂略寒,风魅轻狂的眸子里跳跃着惊异无垠的光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兴味和期待,不过这期待却是微乎其微,但又让人无法忽视。 慕槿沉着眸,微抿着唇,浑身透露着几分神秘与暗波。 “七年前,东陵国死伤无数,沈家也一并覆去,无活口。”云盏负着手,斩钉截铁地道。幽魅的眸子里含着淡漠,语调低沉,听得慕槿心头一紧。 “你之前所说的话不假,可见对沈氏一族抑或是东陵都很了解。若非生在东陵,那便是消息得来全面。长离乃谢瑶心腹,得罪长离便是得罪谢瑶。与谢瑶为敌无疑是与整个东陵为敌,仅凭一人之力,本相认为你还无法做到与整个东陵国十六州相抗衡。剩下的,那便只有私人恩怨了。”说到此处,云盏眸光微沉地看向慕槿,“能与他有如此不共戴天之仇的,除却已亡之人,那便只有生还者了。至于这生还者是谁,是本相告诉你,还是你自己交待呢?” 听着云盏一字一句地分析,尤其是最后那两个‘生还’二字,让慕槿心头暗暗一震。 不过,随即也很快平定下来。云盏话虽有理,无凭无据也能猜测得如此透彻,让人不免无端心惊。可惜,他认为只是私人恩怨这般简单吗? 慕槿心知,即便云盏要查,也只会查到她不是沈枫的事,毕竟确实有这人存在,几年前留下的一些线索她还无法彻底销毁。 又或者挖遍了沈氏一族的祖坟,查遍了与沈家相关之人,捅破了天也无法查到她此刻的真实身份。 难道她何时露了马脚让他怀疑了什么? 慕槿径自思怵着,想着应对之策。 “那不知相爷以为,我该是谁呢?”慕槿没有否认云盏的话,亦没有轻易承认。她此刻有些好奇,东陵国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敢与谢瑶为敌。 她在赌,赌他们两人谁更沉得住气!谁先站不住脚!她倒想知道,在云盏认知里,谁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四目相对,慕槿眼里泛着一抹幽幽深意。她心知,如果这时候还不能消除他的戒心,那恐怕她以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机会,留给她的就只有一次了。 窗柩吱呀地晃着,恍若一个悠闲的小人儿,靠着窗角,自在地览尽窗外余晖倾洒下的昏黄景致。 慕槿十指微微拧紧,指尖泛起的白色轻陷在肉里。她眼眸微抬,静静地看着迈出步子朝她缓缓走过来的人。 一双幽深冰魅的眸子里跳跃着沉沉浮浮的暗光,恍若幽暗林木里燃烧的冥火,刺痛骨肤却不留任何痕迹。 慕槿步子没有半分后退,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目光相交,谁也不肯退怯半分。 云盏一步步朝她走来,直到脚步停下。两人相隔不过一掌距离。云盏负着手,微低了头,俊冶冷魅的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人。 慕槿离得近,近到可以看清身前之人黑漆如墨的鬓角,会弁如星的凤眼,好像染上了褚黑之色,会灿得耀眼,亦会沉得深暗,一眼便把人深深地吸引住。 微微上扬的玉唇,恰似一朵孤傲的清莲,不见锋芒,亦没有柔情。 云盏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立在螭案前的慕槿,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但他隐隐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特别是那一双坚韧不屈又暗含狠厉的眼睛,明亮而深沉,像一只不会被驯服的野猫,浑身夹杂着几丝戾气,让人难以靠近。这双眼,他竟莫名觉得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知不觉中,云盏眸色微深,竟慢慢地低下了头,似要将那双魄人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些,近在咫尺的面容也靠得越来越近。 这样的眼,总是很让人怀念的。 慕槿抬头看着眼前渐渐扩大的黑影,云盏高出她一个头,此刻罩着她整个纤瘦的身躯倒显得有些柔弱娇怜。 他这是做什么? 慕槿眉头慢慢拧紧,瞧着离她越发近的俊颜,鼻尖被一股淡淡的似檀似竹的香气萦绕着,细嗅着让人不自觉安心又沉沦的气味。 那双好看的凤眸里闪现着深沉幽暗却又复杂怀恋的情绪,瞬息即逝,让人心里不由一揪,却令慕槿登时反应过来。 她这是怎么回事? 回神间,云盏的面庞已经靠近了略显促狭的慕槿,浅淡可闻的温凉鼻息洒在慕槿的脸上,让她眉心不由一皱。 朝开暮落花(一更) 他现在,只想安静地,有人能陪着他走一会儿就好。偏头看向她,却见她眸子清澈,含着几分狡黠。疑惑之中,又隐含着几分猜测。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张熟悉又眷念的容颜。 慕槿蹙着眉,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略微怔愣,以为是有什么不妥。抬袖抹了抹,没什么不对劲。 “圣上?”她拧眉问。 谢青含回过神,看着眼前这张男子的面容,英气之间略带几分柔和,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他现在,不敢希望,怕最后的失望让他难以承受。况且,他亲自去见过,那墓里的人,的确是她。可正因是她,每想起一次,便让他的心几近崩溃,难以释怀一次。 “药师日后有何打算?”谢青含继续往前走着,平淡地问,掩了心里的落寞。 “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应该会四处游历,累了就寻一处世外之地,好好生活。若是倦了,便回朝堂里玩玩儿。那些刻板又迂腐的老头子,还挺好玩儿。”慕槿故作轻松,半带打趣地说着。 谢青含闻言,却是笑了。 “你方才你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人。”他笑容里带了几分怀念,眼底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忧郁,“她以前,也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若她还在,那你们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聊。” 慕槿神色不变,面露疑惑地问,“圣上口中的人,是去哪里了吗?如何会不在?” 她为什么总觉得,谢青含有很多话想同她说?此时此刻,他的身上仿佛铎了一层淡淡的暗光,将他包裹着,连心也变得冷却。 谢青含五指握了握,似是想起了什么,紧锁着的眉久久未松开。良久,他才开口,“是,不在了。很久之前,便不在了。” 他终是在外人面前提起了她。那个他不愿触碰的伤疤,直到现在,也依旧流着血。 “小药师若是不忙,不妨在东陵多逗留几日。东陵的木槿花已开了,它很美的。”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说到这个,他的眼里又重新浮现出了笑容,“以前,有个人,很喜欢它盛开之时,那赤红一簇,似焰似火的张扬样子。你若见了,应该也会为之动容。” 慕槿脚步微顿,抬头却只能瞥见他的侧脸,那悠远的目光里,似藏了无尽的心事。 他说的人,是她吗? 或者,还有一个人,同她一样,也喜欢木槿花吗?应该不是她吧…… “木槿花,又名朝开暮落花。一旦落之,便不再复。”谢青含以为她不知,极为平静且耐心地同她解释,“它有许多名字,但我唯一想记住的,便只有相思无穷。” 上入九天,下落黄泉。 茫茫黑暗,无尽相思。 你若思及一个人,哪里都期许有她。你若念及一个人,哪里都希望是她。而他,却是思之念之爱之难舍之。 这不是她以前说过的话吗? 慕槿不想再听他说下去,默默顿住了脚,待他说完,静默半响后才开口。 “圣上,您的身子需要静养,走了有一会儿了。不如,圣上先去歇一会儿吧。” 谢青含目光慢慢收回,“好。” 二人正要往回走,前方却走来一人。身姿挺拔,面容俊隽。眉梢染了三分笑意,眼角含了六分魅意。 “原来圣上与小药师在此处。”他迈步走向二人,与谢青含颔首,并未行任何大礼。 他走近,看了眼一脸不解望着他的女子,又偏头,“圣上,我与小药师颇为投缘,这次找她是想请教她一些关于药理方面的知识。圣上与她还有事商讨?” 说着,他颇为自在地向前一步,抬手揽住慕槿的肩,仿佛两个好哥们儿勾肩搭背一样。抬眼,含着深笑看向目光平淡的谢青含。 眼里似含了几分挑衅。 “没了,方才圣上已说完了,现在要回去歇着了。”慕槿正愁没理由走开,好在这个青云来得及时,她自然得顺着杆子往下滑。“那圣上,我们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为您送药。” 她匆匆行了一礼,也不管谢青含有没有答应,抬脚便走。 谢青含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那放在慕槿肩头的手指,他竟莫名觉得刺眼。那两个人,待在一起,让他有些出奇的和谐感觉。仿佛,他们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 这一看,他便恍惚了好一会儿神。 “咳咳咳……” 谢青含在微风中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能救他的人,已经没有。 但是,他终于可以下去,好好地陪她了。以前,他从不信鬼神地狱,现在,竟莫名希望有这些东西。这样,他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过后,便能很快见到她了。 应该,很快了…… “青云大人,指教不敢当。这次多谢了,先走一步。”慕槿见已经走远,便停下脚步对人道谢。 “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怕本座吃了你?”青云抓住她的肩,将人拉回。 她估计也不想见到他。 “大人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 “带你去见一个人。” 青云打断她,拽上她的手腕便走了。 男女有别! 不,男男有别! 慕槿盯着她被拽住的手,眉头皱成一团。他到底想让她见什么人? 没多久,慕槿便被带到了他的住处。青云将门打开,率先看向她,“若是猜得不错,他应该是你的人。” 顺着他的话,慕槿目光落在他的房内。踏进门扫了一圈,不见任何异样。 “大人,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这里有人?谁是我的人?”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一个人影。她现在没功夫和他耍这些把戏。 青云闻言,也迈步朝里看来,很快将屋子扫尽,的确没有看到他想让她看到的人。 “人呢?” “快走,去找谢青含。” 他的面色顿时一变,又拽住她的手,往外走去。慕槿则是一脸费解地看向他,被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些怔然。 她不是才从谢青含那里过来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回去,青云到底知道什么? 没过铎了,等二人走到谢青含殿外之时,却见一群人进进出出拥挤又混乱得很。一些侍女手中,还端着几盆带血的热水。 这是谁要生产了,还是谁受伤了? 这么乱。 况且,这不是谢青含的寝殿吗?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可他们才分开不过一会儿吗? “快,太医呢?快来给圣上止血啊!人呢,怎么还没到?药呢?止血散呢?” 忠总管的声音尖细又着急,一下子就引起了人群之外慕槿的注意。 “忠总管,发生什么事了?谢……圣上受伤了?”慕槿走到他跟前,不解地问。 “木,木药师,快、快请进,快给圣上看看,圣上流了好多血,止也止不住……”忠总管拉着人往里走,着急又担忧。很快便将人拉到了床前。 慕槿走近房内,率先见到的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谢青含,而是瘫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却又带了几分愤慨的少年。 “柚……”她动了动唇,往下便看到他手里握着的一把匕首,上面的血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柚儿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这匕首……该不会…… “木药师,快给圣上看看吧!老奴求你了,这可耽搁不得啊!”忠总管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看向慕槿的眼睛都是迫切。 “好,我先给他止血。”慕槿点头,坐在床头,看了看谢青含的伤势。 只见他微睁着眼,脸上是无法掩饰的虚弱。苍白的嘴唇无力又无助。而他腰部,一个赫然的伤口鲜血直流。 要不起(二更) “好,我先给他止血。”慕槿点头,坐在床头,看了看谢青含的伤势。 只见他微睁着眼,脸上是无法掩饰的虚弱。苍白的嘴唇无力又无助。而他腰部,一个赫然的伤口鲜血直流。 看这伤势,明显是下手之人紧张之余,力道不足所致。否则,再用力一分,只怕他的早就拖不到她来这里了。 慕槿替他点了穴,撕开腰间一大块衣服。毫不犹豫将送来的药酒淋在伤口上。 “嗯……”谢青含忍着疼,唇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可他还是撑着意识,没有昏迷过去。 透过微睁的眼,他能隐约看见那个人在他床前忙活。有条不紊地替他止血和处理伤口。除了被酒浇下以及上药之时感觉到疼以外,其余的痛也不算什么。 “圣上,忍着点。”慕槿见他疼得难受,却又在极力隐忍,不禁开口提醒,“若是觉得疼,那叫出来也没什么。” “没……事……”谢青含面色虚弱地朝她撑起一抹笑,断断续续地同她说话。 见他执意,慕槿也不强求。拿过处理过的刀以及热水,替他清理余下的血迹和细微的伤口。 等她将血止住,确定伤口不再有什么变化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天也黑了。 “忠总管,这件事,还是等圣上醒来再说吧。下手之人是谁,都不要太过武断。总管大人应当叫人好生看着,以免再出了什么事,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慕槿见有人将莲柚给带了下去,眉头皱得紧。将忠总管拉过来游说了一番。 “药师说得是。一切,还是等圣上醒来再说。老奴会多派几个人看着的。”忠总管点头,虽说对这个凶手很是生气,可他也知道何为理智。 “嗯,我先在这里照顾圣上,以免伤口再有什么问题。” “那老奴出去守着,若有事,直接唤老奴一声便可。”忠总管颔首。见她救了谢青含,言语之间也带着客气和感激。 慕槿见人出去,又回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昏迷过去的人。 今日,若非牵扯到莲柚,换作是别人将他刺伤了,她想她大概也不会救他的吧。 只是,柚儿分明待在宫里,为何来了这里?还刺伤了谢青含…… “不,不要走……” 慕槿正思索间,便听到谢青含动唇呓语了什么。为了听得更清楚,她便蹲在床边,凑近了几分。 “不,别走……” “水……” 别走? 他这是梦到什么了?莫非,是他以前杀了太多人,所以连睡觉也不得个安稳? 可听到他后面的话,慕槿便起身给了端了一杯水过来。蹲下身,正要喂给他。 “惜儿……” 她身子一僵,蓦然怔住。目光落在他微张的唇上,只觉得是错觉。 “惜儿……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要走……” “砰”地一声,拿在手里的杯子顷刻间从她手中滑落。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这是在叫她?真的是在叫她的名字?可她方才听到了什么?对不起…… 她自醒来过后,幻想的便是有一日他能跪在她面前,亲口同她道歉,说一句对不起。可是,他刚刚,却在梦里,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说了这几个字。 呵,他是真的承认了,他对不起她吗?保护?那样的保护,她可要不起!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轻易原谅他?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了眼碎裂在地上的杯子,慕槿连忙起身,逃也似的出了门。 屋内,昏暗的烛火之下,躺在床上的眉头微微蹙起,眼角慢慢滑落了一滴泪。 似乎,正在昭示着,有些东西,即将干涸,必将远去。 慕槿出了门,也不待忠总管询问,很快便离开了谢青含寝殿附近。看着不远处池塘边立着的人,她才缓缓放慢了步子。 “你早就知道?” 她看着慢慢转过身的人,不禁开口问。 他早就知道,莲柚来了宫里,目的便是对谢青含不利。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 “嗯。昨夜,我便见到了他。那时,他便要对谢青含下手。我阻止了他,下了点药,让他暂且无法醒来,不会弄出什么动静。那个时候谢青含也并没有察觉,我便想等你醒了再找你将人给带回去。没想到,我一时疏忽。他醒的时间早了片刻。” 青云没有否认,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几丝委屈。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偏知道歉无用,却还是想同她说清楚。 慕槿皱眉,没打算同他多说。既然他已经说清楚了,那她现在也该去看看柚儿如何了。 害了全家(一更) 青云没有否认,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几丝委屈。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偏知道歉无用,却还是想同她说清楚。 慕槿皱眉,没打算同他多说。既然他已经说清楚了,那她现在也该去看看柚儿如何了。 “不能进去。” 慕槿到了牢门处,却被人拦住。 “为何?” 慕槿微眯着眼眸,看向守卫。她已经出示了令牌,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却不能进去? “任何非守卫者想要进去探视,都需要忠总管亲自过来告知。要么,便拿圣上的亲笔指令过来。否则,谁也不能进。” 还需要这个? 慕槿看着牢门处燃烧的烛火,左右摇曳扑烁。并没有什么异常。 既如此,那便说明,柚儿此刻在里面是安全的。谢青含受伤的消息,也没有传出宫外。那些人一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是以,没多作停留,她便离开了。入夜不久,她的人便来了宫内。 “阁主。这件事,我们也是才知晓。莲少爷他,他前日就失踪了。那日,是属下当值。只是,属下怕您担心,是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们派了人下去找,准备找到了再给您报信。没想到……” 那人半跪在地,满满的罪责感。显然第一时间听到了消息,赶来请罪。 “自去刑堂领罚。再有下次,你也不必过来了。”慕槿微蹙起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密切注意外面的动静,让莹儿小心。那些大臣,过两日再动。” “是。” 这夜,她一宿未眠。 等天明之时,她才有困倦的心思,小憩了一会儿,便发现已近午时了。 慕槿还未用膳便去找谢青含,只是,没想到他的房中还出现了另一人。 “圣上,太子殿下。” 她神色颇为平静地行礼。抬头便见谢青含正半靠在床头,神色十分虚弱。显然昨日柚儿那一刀下的着实不轻。 慕佑见人来,也稍微移开了身子,不过却是微皱了皱眉头,“你就是前几日进宫的那个药师?昨夜皇叔的伤口裂开,你包扎完后就不见人影。若非忠总管及时叫来了李太医,恐怕皇兄的伤口此刻会更加严重。昨夜之事,你该当何罪?” 还不待谢青含开口,他便出声训斥。看得出来,他对慕槿这样的行为极为不满。 慕槿也并未因此有任何怯意,低头十分平静地说,“昨夜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没什么可狡辩的,太子殿下若要责罚,也是应当。” “你倒是通透!皇叔性命,岂是容得你疏忽的?依照宫规,应当杖责三十大板,再关入天牢。”慕佑不悦地甩了甩袖,“来人,将此人带下去!” 慕槿眸色平静未作任何辩解。她早就听说,这个太子殿下与苏瑾茹走得极近。二人关系好,他因昨日苏瑾茹被她牵连一事而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不知道苏瑾茹到底是如何蛊惑他的,人都被关入天牢了却还不死心。 “住口。” 谢青含皱眉,忍着伤口的疼痛开口。不难听出他的虚弱之气。 屋内几人闻言,齐齐向他看去。 “皇叔。”慕佑见此,走过去扶住他。 “下去。”谢青含看也未看他一眼,虚弱且平淡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 慕槿也颇为诧异地看向他。不知道为何他会为她说话。 而慕佑被他淡冷的语气呵得愣了愣,却也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只得不悦地瞪了慕槿一眼,“是。” 随我后便甩袖离去。 屋内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慕槿抬头便对上他淡而和缓的神色,少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些许柔和。她想,兴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 “他性子自幼如此,若是哪里让药师不快,我代他向药师赔不是。”谢青含微扯了扯唇,淡缓地开口,“昨日之事,多谢药师出手相救,让我又能多活几日。” 他半带玩笑的语气,似乎并未因身体之事而有所悲戚之色。像是很早便看开了。 “圣上太抬举我了。此乃职责所在,圣上也不必因太子殿下方才之话而介怀。我确实没有尽到职责,太子替圣上思虑心切,责罚也是应该。”慕槿不卑不亢地道。 经过一夜调整,她因昨夜听到的话而浮现的愁绪也好了不少。 谢青含没再同她纠结这个,只是笑了笑。似乎,原本伤口的疼痛也因见到她后减缓了些许。这种感觉,甚是奇妙。 要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久到都快忘了这样舒服的相处是什么时候。 “圣上,我先替你再看看伤口,把药换了。这几日,您不宜四处走动,应该躺在床上好生歇息,也不要处理太多政事。这样您的身子恢复得也会更快。”慕槿认真地说。 随后替他换了药,再仔细处理了一遍伤口。看他服过药后,她便准备离开。 “忠总管,将昨日的人带来。”谢青含服下药,对门外轻轻吩咐了一句。 正要转身的人闻言,立刻顿住了脚步,从袖里拿出一包银针。 “圣上,未免您伤口再复发疼痛,不如我替您针灸一番,夜晚入睡之时方可好眠。” 谢青含微点了点头,并未拒绝。看着她坐在床边将她包扎好的伤口又拆开,拿出了几根银针。 很快,慕槿便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人已经被带来了。她手中动作微顿,换了个坐姿,这样便能更清楚地看见跪在地上的人。 除却头发有些乱以外,身上衣服未换,脸上也干净。看来牢里那些人并未对他动刑。还好没事。她渐渐松了口气。 “起来罢。” 谢青含眉头微微一蹙,淡淡的开口。 不仅跪在地上的莲柚诧异,就连坐在一旁分心的慕槿也因他这句话微怔了片刻。 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莲柚还是皱着眉头起身。看向谢青含的目光里,隐有几分恨意。似是在说,他为什么没有将人一刀致命? “昨日,为何要行刺?”谢青含开门见山,似有疑惑,也看不出生气。 不仅谢青含想知道,慕槿也想知道。莲柚借着她的人保护他为由,便使计甩开他们的视线,偷偷混入了皇宫。 莲柚立在不远处,闻言偏头冷哼一声,显然不想见到他,更是连他的话也不想接。 谢青含也不恼,等身上的疼痛缓了过去便继续问,“我见到你时,便听你说,你要为你姐姐报仇。你的姐姐是谁?为何要替她报仇?” 姐姐? 慕槿手中动作微顿,目光看向莲柚,也是十分不解。这两年,她也没听他说过,他在外面认了个姐姐啊。 报仇…… 她记得,以前柚儿对谢青含还是甚为敬佩的,怎么一转眼,却全变了呢? 莲柚目露杀气地瞪向他,情绪微微起伏,似有些激动,“你害了我姐姐,害了我全家!我不杀你,天理难容!我姐姐的名字,你不配知道!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来这里!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连我爹娘的面也没见到!你该死,该死!” 他越说越激动,这个样子别说惊讶,慕槿也从来没见过他现在的模样。 可是,当听到他没见到爹娘面之时,她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这几日他的失踪,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难道,是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谢青含面色十分平静,看向他的目光里,也颇为耐心,没有被他的无礼之举所影响,淡缓地问,“你胸前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慕槿闻言,手中动作没稳住,一根针向下刺入了不少。她隐约感觉到谢青含身子微僵了一下,偏头看向了她,微微抿唇,不过片刻便移开了眼。 长了八只耳朵(二更) 谢青含面色十分平静,看向他的目光里,也颇为耐心,没有被他的无礼之举所影响,淡缓地问,“你胸前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慕槿闻言,手中动作没稳住,一根针向下刺入了不少。她隐约感觉到谢青含身子微僵了一下,偏头看了她一眼,不过片刻便移开了眼。 印记,那是柚儿生下来便有的胎记。那块红色的胎记,状如鹰爪。若是他人想要模仿,也不可能弄得完全相似。 这个胎记,平常不会被看见,所以她也没有想过替他抹了。可是,谢青含竟然发现了…… 既然他发现了,那他会不会对柚儿不利?他找来冒充柚儿的那个假太子,如今不就成了傀儡吗? 她手里的轻转着银针,动作极缓,没有注意到谢青含因她的举动而微微蹙起了眉,额间冒出丝丝细汗。不过他依旧忍着,没有再看她。 “哼,关你何事?”莲柚偏头,不想接他的话,“要杀要剐,随你!” 本平和的性子,如今却显露出了少年人该有的执拗。可他这番话,非但没有引起谢青含的怒意,反而让他轻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包容之笑。 “你不仅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就连这性子,也有她的影子。真的很像。”谢青含看着他的脸,目光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怀念。 “像?你是在说我娘?”莲柚不悦地扭头,心里有几分想知道关于他娘的事。 “不止。”谢青含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这几日,就住在这里罢。我得空,慢慢跟你说以前的事。你的心性,还算稳。比起同龄之人,已经很不错了。若今日换作别人,你不仅刺杀不成,恐怕刀未出手,便已被人先擒了。” 他轻声细语地为他开导,看起来就像一个长者对后辈的宽容。 慕槿眉心紧锁,不明白他此举何意。若他想要对柚儿动手,那她便可以立刻翻脸,让她的人闯入宫内。 可是,他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她费解。要知道,若不是救治得及时,昨日那一刀便能要他的命。 莲柚面色微怔,随即皱眉,“你为何不杀我?你若将我留在你身边,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对你下手!” 谢青含不杀他,他也不会感激!灭族之仇,杀亲之恨,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若不是他连夜奔了二十里地,找到以前的养父母,在他以死相逼下,恐怕永远都无法得知当年的事。 原来,那日姐姐与莹姐姐的话,都是真的。他和姐姐,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她是皇后娘娘的女儿,以前东陵尊贵无双的奉安公主。而他,则是淑妃娘娘儿子,她的皇弟。 这几年,她将他留在身边,不告诉他真相,保护了他一路,还想瞒着他一辈子。仇,哪能让姐姐一个报,哪能让姐姐一个人犯险? 他做,就够了!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他自己的能力。一味的冲动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人擒住。是他对不起姐姐,恐怕,听到他不见了的消息,又要担心了…… 谢青含看他一眼,面容和煦似春风,眼角少了疏离,多了几丝怀念,“忠总管,替连佑收拾一间屋子,就住在我隔壁好了。差人好生照顾着,不得出任何差池。” 忠总管进来,看了一眼几人,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是。 慕槿知道,他口中的连佑,非彼莲柚。她怎么能忘了,以前谢青含也是见过柚儿胸前胎记的呢?他的真实名字,谢青含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次谢青含没有追究柚儿的麻烦,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还有后招? 莲柚面色也十分诧异,被人请了出去,住了一间上好的偏房,身边拨了几个侍从照顾着。让他感觉昨日的刺杀恍若是一场梦一样。 见柚儿被请走,慕槿自然也不想待在这里。收拾了银针,很快便告退。 她想去找柚儿,让他出宫,可是,她现在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劝他呢?若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他是决计不会离开的。她那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毕竟,她瞒了他这么久。 可是,他一直待在这里,她便不会放心。更何况,听那谢青含的意思,应当是要柚儿跟在他身边了。 一时间,她脑海里又十分纠结。一边担心谢青含会突然有什么动作,一边却又疑惑,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如他那日所说,觉得愧疚,想要恕罪,想要补偿吗? “你的人应该没事了。”正低头思怵间,身旁多了一个人。 慕槿抬头看向他,并没有觉得诧异,“你的消息不是一般灵敏。长了八只耳朵还是千里眼?” 她这前一步才走出来,他后脚便知道了。 不是我,而是你(一更) 慕槿抬头看向他,并没有觉得诧异,“你的消息不是一般灵敏。长了八只耳朵还是千里眼?” 她这前一步才走出来,他后脚便知道了。 “觉得本座历害?”青云薄的轻勾,见着女子淡淡地神色调侃,不禁笑了笑。 “嗯,偷听的本事挺厉害。”慕槿也不否认,点头后看了他一眼,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人换离。最近说话总是这样奇怪。 这么一想,她歇下的念头又升了起来。 她用十分奇怪地眼神看向他,不知不觉,已经朝他走近离几分。 “青云大人的脸,可不是一般地厚啊。”她半带调侃的说,忽而伸出手捏住他的半边脸,脸上笑意盈盈。 面上的表情似是在说,你的脸现在在我手里。想还嘴,她就能对他的脸不客气。 “没想到,青云大人的脸,竟比女子的脸还要细嫩上三分。” 手腕一送,青含抬袖便将她的手轻松地拂开了。指尖微动,转而捏住了她的脸。 “本座的脸,不是谁都能捏的。不过,我们彼此彼此。本座看药师的脸,也挺滑的。”青云含笑地捏住她的脸,往外扯了扯。 “拿开。”慕槿目光不悦地看向他,余光瞥见自己的脸备扯住,顿时就郁闷了。 青云闻言也不多说什么,拿开手之前还不忘摸了一下她的脸。眼里的笑意顿时更深了。 若不是她方才摸了他的脸,恐怕她还真发现不了,他的脸确实不是真皮。既如此,那他是不是知道玉筹在哪儿? “青云大人,不知你与东陵玉太傅的关系如何?这些日子,他失踪了。以大人的历害手段,应当能查到他的下落。” 她抱臂立远,好以整暇地看向他。 宫里的事,她准备等谢青含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将柚儿接出去。眼下,谢青含看似举步维艰,实则不然。他的势力,还隐藏了一部分。她得将他们引出来。 这样,他身边便也没了再保护的人。她想,那日柚儿之所以会得逞,到底还是在于谢青含自己。 也不知他为何不让他身后的那些暗卫出面。莫非,是柚儿说了什么让他分心的话? 青云面色不变,身上恢复了清冷魅然之气,“本座如今,也寻不到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半月之前,他依旧在天圣。” 半月以前? 说了当没说。 “本座带你去看一个东西。”见慕槿眉间仍有疑惑,青云眉毛微挑,搭上她的肩便将人带走了。 本以为他要给她看什么,没想却是一个人,不过在他眼中倒成了东西了。 “这个东西倒是不错。” 慕槿抱臂,靠在墙头,看着他带她一路走进这里都无人阻拦。明白他这是提前打过招呼了。 这苏瑾茹如今的样子,倒是深得她心。只见牢门处,一个身形壮硕的胡渣中年男子一边提着裤子系着裤腰带,一边神情满是舒爽地从里面走出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喜欢就好。” 青云在耳畔淡淡地说了一句。 慕槿脚下一滑,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只要她揭下了他脸上那层面具,便能看清他的样子,也能确认他的身份。 可是,看到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再将他推得远远的,还是任他待在身边,哪儿也不去呢? 或许,此刻不揭穿,算是他们两个人最好的一种相处。其实这些日子,她闲下来的时候,她便会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初次相遇,到再次相见。他们之间的缘分,无论如何都磨灭不掉。像是冥冥之中便注定了一般,不论她是何模样,他都会以另一种身份守在她身边。 他师父说的话,她没忘。可是,这一切难道不能改变吗?她和他在一起。会给他带来未知的危险。 但就因为如此,她便要狠心推开他不可吗?他没有做错什么,什么也不知情,那她为何还要做出那些伤害他的举动? 她不信命,她能再一次活过来,便已说明,那些所谓的命运,并非不可改的。就算会给他带来伤害,那她也会陪着他一起遍体鳞伤。 突然间想明白这一点,她便觉得有些东西豁然开朗了一般。羁绊她的事,也不再让她纠结。 既然离不开,那为何不在一起?既然心会难受。为何不顺从自己的心意?难道,非要亲眼见到他为了她,再次做出那些傻事吗?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庆幸,还好他还在,还好她没走得太远。一回头,还会发现,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悄悄掩藏下已经豁然开朗的心,她现在也不准备去拆穿他。或许,他们可以以这种她知道而他不知道的方式,好好相处一段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单凭他一句话,她便能肯定是他。就像他找她一样,一眼便能确定。 “谢谢你。”慕槿认真地看着他,掩下万千的思绪,露出一抹淡笑,“带我来了这儿,这一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说着,她未免他看出什么,便负手走在了前面,直到走近苏瑾茹所待的那个牢房。 地上铺了一层稻草,还是有着无法掩饰的潮湿。时不时地爬过几只老鼠,吓得里面的人一惊一乍。 慕槿立在房门外,看着苏瑾茹衣衫不整地蹲在墙角,头发乱七八糟地垂落在肩头,嘴里正战兢地念着什么,看起来好不狼狈。 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这场景,倒像是在天圣之时,她陷害自己不成反倒自食恶果的样子。 原本之前那件事就已经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估计这下之后,永远都不会好了。只不过,这也只能让她解一时之气而已,她想看的结果,远不止于此。 这时,一个有眼见的头子立刻上前,给她开了房门。见她进去过后,青云便立在不远处,没有再走近。 苏瑾茹抖缩着身子,双眸里全是恐惧。发现有人靠近,便使劲摇着头,“别,你别过来!不、不要,不要,不要……” 她的身子本就残破了,如今还要被人糟蹋。她的身心都已经受到双重伤害和打击了。这下子,她连活下去的心思也没有。 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可是,她又怕死。 “这不是,风光无限的世瑾公主么?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何等的妙容?”慕槿居高临下地睨向她,嘴角噙着一抹笑。 不得不说,谢青含也是够狠心。陪在他身边这么久的人,说罚便罚,说弃便弃。真是可怜。 苏瑾茹听到声音,蓦地抬头,看到是她,瞳孔猛然一缩,像是踩到了她的痛脚一般,浑身都在颤抖,“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与你无冤无仇,这样居心叵测地陷害我,就不怕遭天谴吗?要是你现在去给青含哥哥说一声,让她放我出去,我说不定还会饶你一命!要是等到我出去,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刮了你的皮!” “放心,你出不去了,也不会有那一日的。”慕槿勾唇,眼里含了几分笑意,眼底却是暗光流淌,“忘了是谁将你送入这里的吗?是你心心念念,你爱他,他却不爱你的青含哥哥。” “天谴?从你口中说出来,和笑话无异。但……确实会遭天谴的,而且我也看到了。不过,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 “你!”苏瑾茹抖动着肩,面色极其愤怒地瞪着她,“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嚣张得劲,还不是一个贱胚子!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我好?你以为青含哥哥这么做是为了维护你?” “哼,那不过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愤怒地看向慕槿,很是见不惯这人一副平淡无波,却是在嘲笑她的样子。 “是又如何?我会是什么下场,以后,你也没这个机会看见了。” 手疼吗(二更) “哼,那不过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愤怒地看向慕槿,很是见不惯这人一副平淡无波,却是在嘲笑她的样子。 “是又如何?我会是什么下场,以后,你也没这个机会看见了。” 看着苏瑾茹恨不得撕碎她的样子,慕槿俯身伸手缓缓捏住她的下巴,“以前,我会败在你这样愚蠢的人手上,不是因为我比你更蠢,而是我败给了我自己。” “我也从未信过你说的话,我只信我所看到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么?不过有一点你倒是猜对了,我捡你回来,确实是因为可怜你。” 听着慕槿的话,苏瑾茹的眼眸瞪得越发地大。眼底的震惊恐惧与怒意并存,将一张脸生生逼得青紫一片。 “你……你说什么?” 良久,她才从嘴里憋出这几个字。抬手指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眼前这个男人说,以前他捡过她回来,不过是因为可怜她。她以前没有见过他,可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是、是你……”苏瑾茹目光惊骇,“你、你还没死?不、不可能……那酒,你明明喝下去了,不、不对,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你是鬼……鬼……别来找我,别来找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还抢了我喜欢的人……你别来找我,对……我没错……不,我错了……” 苏瑾茹双手抱着脑袋,满是恐惧惊慌。她挪着身子后退,可是挨着墙角,却发现退无可退。 慕槿向前一步,蹲下身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眼角笑意甚是明亮,“鬼?有我这样的鬼么?既然你不信,那,我不如帮你试试,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鬼。” 左手扯住她的头发,往后用力,露出她一张惊惧的脸,“啪”地一声,慕槿抬起右手,毫不客气地往她脸上扇去。 “啊——” 仅一巴掌,苏瑾茹的半边脸就已高高肿起。不待她挣扎,另一巴掌就已落下。 “啊——” 阴暗的牢房里,传来女子惊惧疼痛的叫唤声。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会她。 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才渐渐歇下。慕槿起身,目光静静地落在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已的人,唇角轻扬。 “你怕死,也不可能自杀。以后,你过的每一日,可都是好日子。” “对了,我不是鬼,是人。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死不死不重要,我只是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浅而淡漠,无端透着几分凉意。阴暗的牢门处,她向着光线走出。 “不——” “我的脸……” “我要杀了你!为什你还没死,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 在她转身之际,苏瑾茹扑了上来。 慕槿已经走出牢门,迅速落了锁。看着扒着牢门的几近发疯的苏瑾茹,她嘴角挂着淡笑,“是你自己蠢而已,我记得我之前便告诉过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怪得了谁?我没有见到你死,我又怎么会死呢?” “在这暗无天日之地,你就好好享受罢。我若得空,兴许还会来看你。包括……你那个义父。你们迟早会相聚的。” 说着,她便不再停留,径往外走去。 青云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主动朝她走近,“手疼吗?” 若是换作以往,慕槿定会觉得他是不是有病。可是现在,却觉满满的暖意。 这样的人,她舍得将他越推越远吗? “没事,走吧。” 慕槿摇了摇头,和他一起出去。 “本座阅人无数,唯你是最特别的。能让本座主动想帮的人,至今为止也只有你一个。”青云勾唇,目光落在远处,与她并肩而行。 “那就多谢青云大人抬爱了。”慕槿笑了笑,眉梢间都染了几分愉悦。 这样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和他在一起,没有不适,没有烦躁,难得的心平气和。 仿佛不论她想做什么事,他都会陪在她身边。是她的刀,也是她的盾。只要她想。 “嗯。你的那个小公子应该不会有事。我看谢青含待他还算不错。方才我过来之时,还见着他们二人在一起用膳。” 青云平静地道。 “谢青含到底是何用意,如今也是难猜。若他对我的人不利,那他死在我手中也是迟早的事。”慕槿十分肯定地说。 “素和丞辅已来了东陵。不过因谢青含受伤一事,他们暂住在宫外。推迟几日才会进宫。” 素和已经来了。 算算日子,她也许久没再见过他了。也不知,他这次来东陵,除了见谢青含以外,还会有何事。但愿,他没有别的心思。 否则,她也难以保证,最后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立。 本为一体(下章勿订,有事) 二人回宫之后,慕槿要去给谢青含复诊。这两日,他的身子恢复得不错。 “这是桐酥饼,你母妃生前喜欢吃。桐柳争春,细雨绵稠,那个时节,东陵最是柔和。”还未进屋,便听到谢青含淡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母妃……”莲柚听闻这二字,心里无疑有些惊讶。 这两日,谢青含有事无事便会来找他。看起来,对他没有恶意。可他也做不到对这个人完全无视。 “嗯。只不过,她因犯了错,所以牵连了许多人。后来她被打入冷宫,你也被送出了宫。那个时候,惜儿替你母子二人求情,圣上才没有继续追究。”谢青含淡淡地说,“后来,你母妃出家,圣上也准备将你接回来。不过,也没有赶得上……” 后面发生了什么,各自心知肚明。 “这个桂花糕和糖葫芦,是我请宫外的老师傅做的。以前,你姐姐最爱偷偷出宫,每次出去后,都会带这些吃食回来。”谢青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少了平日的淡郁,“被发现之后,兄长和我总会想着法子替你掩盖。” 那段日子,也是他们无忧无虑相处得最美好的时光。 “我姐姐,不喜欢吃桂花糕。”莲柚低声地说。抬头,他略蹙了蹙眉。 但凡他和姐姐一块上街,萝儿姐买了各种各样的糕点。姐姐其他的都会尝一尝,唯独这桂花糕,她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 谢青含面色微讶,眼底淌过一抹光,淡和地问,“你怎知,她不喜欢?” “我……”莲柚面色微变,不小心将心里的想法暴露了出来,脑海里迅速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圣上,您的药好了。” 房门外,慕槿端着冒热气的药碗,不卑不亢地走进来。 谢青含点头,端了药一口喝下。 这药很苦,可他这次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圣上,您的身子,不宜起来活动太久。还有这些饮食,也应以清淡为主。桐酥饼性热,您的身子偏寒,若要调和,以清粥小菜为食便好。”慕槿拿过碗,客气地劝诫。 “嗯,药师言之有理,我会注意的。”谢青含点头,又看向身旁的莲柚,“连佑,这位是国师请来的药师,药理方面颇为擅长。若有膳食方面不合口味的,让他调理一番,吩咐御膳房稍作改进便好。”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近日得空,我让那位德高望重的隆大人进宫,教习你帝王之术。虽然时日无多,但以后,我会安排我的心腹来辅佐于你。” 慕槿手中动作一滞,抬头看向谢青含,眸子里满是惊怔。 他的意思,是要将皇位传给柚儿? 虽然她这些年来,也请师傅教过柚儿帝王心术,为的便是有一日,她夺回一切之后,让柚儿登基,而她摄政。 但从前段时间起,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所有的一切,都由她来承担。 可是,谢青含方才却说…… “这个位子,继承于你,我不愿意。”莲柚摇头,直接拒绝,虽然也有惊讶,可更多的,却是顾虑,“东陵已有太子,以后,是他继承你的位子。我若要你的位子,也该是我与我姐……也该是我亲自拿回来。” 用不着他施舍。 以为这样做,便能赎回以前的罪孽,便可抵消过往的一切吗? “他不姓慕。”谢青含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是你的便是你的,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坐上这个位子。” 言下之意,便是他心意已决。 莲柚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不想让慕氏的江山落入别人手中。可是,若他真想让位,为何,当初还要灭了东陵皇室呢? 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此刻他绝不能答应。毕竟,姐姐已经进宫了,他得先找到她,然后再和她说清楚这件事。 他并不想要这个皇位,他只想和姐姐待在一起。若她想要报仇,那他依旧会和她一起报。 此时,慕槿已是忍不住想要质问他的冲动。可她还是忍住了,到底当年,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谢青含这样说,难道…… 之前她一直不信,可是,方才他对柚儿说那些话时,她竟从他眼里看到了真诚。就像当年,他承诺过她的事都做到了一样。 她的心有些沉,却也不知该如何去查清。或许,这件事,只有找到玉筹才能清楚…… 在这之前,她暂时不能有任何举动。 出了殿门,慕槿出了一趟宫。 不过,却没想遇到了素和。只不过,她是一身男装,没有被人认出。 素和怜玉一身白衣,身后跟了几人,一行人辗转许久,来到一处隐蔽的宅院。慕槿见他故意甩开跟踪他的人,也觉得奇怪,便隔着很远的距离跟着来了。 只不过,她围着附近的宅子走了几圈,却也不见人影,只好循着直觉,挨个儿地寻。 索性,让她在其中一间宅子的墙角,窗外是一堆枯枝败叶的地方听到一丝动静。 “你想说什么?”这个声音,隐约能分辨出来,是素和怜玉的。 “无话可说。只是,你我之间,有些事总归要解决的。失忆这么久,也该醒了。” “我以前并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何来失忆之说?” 素和怜玉声音极其轻浅。 “你会想起来的,一切,都会想起来的。在我杀了他之后,我再死去之时,你就会知道了。” 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你要杀谁?” “不是你以前吩咐过我的吗?东陵,谢瑶,皇宫,兵营……” “你和他们,有过深仇大恨。在他们不明白一切之前,你就扭转了所有局势,彻底除掉了他们。现在,只要你想,这一切,都是你的。” “我们不是合作,而是本为一体。” “够了。”素和怜玉淡淡地打断他,语气少了几分柔和,“你是什么样的人,相信你已有自知之明。你的话,不会有人信。挑拨离间,并不高明。” “不是我让你信,而是你自己。我伤不了你,也拿你无法。” “若非你失忆,我永远也无法记起过往。若非你前往东陵那一次,我也不可能记得有你,记得你在荆溪救过我那一次。” “……” 里面的的声音断断续续,有的听不真切。但大意她是听明白了。她只想知道,里面同素和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为何要说出那番奇怪的话? 失忆,东陵,兵营,皇宫…… 这一系列连起来,不就是七年前的事吗?难道,素和同七年前的事有关?而他失忆了…… 失忆,失忆…… 他的脑袋没有被伤过的痕迹,怎么会失忆呢?那个人,想要杀了谢青含?只因为,素和以前对他下过命令,现在只要他一天想不起来,将这道命令撤了,那里面的人,便会想尽办法除掉谢青含? 荆溪,荆溪,又是荆溪…… 可荆溪,分明是玉筹以前的地方。也是殷非情姐弟二人的家族。这里面的关联到底是什么? “以魂咒封印于我,我自知无法破除。可弟弟,你莫要再一味错下去了。待我将东陵覆了,你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罢。” “我死去之时,也能安心了。” 弟弟? 慕槿在墙角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那个人,和素和是血亲关系? 可据她所知,安阳侯只有素和怜玉一个儿子,并没有私生子,也没有其他表兄。 那他这一声弟弟,到底是认错了还是胡编乱造? 此刻她心里的震撼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要她知道里面那个人是谁,兴许,便能知道一半的真相。 可正当她要再仔细听时,里面已没了动静,她猜测着人是不是走了。 “看着他。待他醒了,再来禀报于我。”素和怜玉淡淡扔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开了。 慕槿靠在墙角,直到确定人已走了她才从里面出来。这一日接连听到两个让她惊诧的消息,让她一时难以接受。整个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无法理清思绪。 等到再回想一遍他们之间的话时,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两个字,魂咒。而且还是荆溪族里的咒术。 或许,她现在可以去找殷非情二人问问。荆溪族的事,他们应当知道最多。 在干什么(二) 慕槿怀揣着心思,送走了絮絮叨叨,收不住话匣子,还把她当心地纯良的人看待的秦笑。 也不知以秦笑的性子,是如何安然无恙地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的天圣京都,还能如此隽永活脱闹腾不重尊卑地生存下去的。 今日她也没有再出府的理由,想要将这些事了解得更为清楚,知晓得更为详尽,还得等到明日去李瑜书府上时才有脱身的机会。 如此一想,她也已有好几日不清楚东陵那方的行踪了。她更要尽快出去探一探才是。 待回了屋,将九里香交给恰巧做完手底下活儿的雪香后,慕槿坐在房中沉思迂久,一手轻捞过桌面的杯盏抵在唇间却迟迟没有呡下。 这其中是何缘由呢? 慕槿盯着唇边的茶盏,酝酿着思绪。眉头渐渐蹙起,却又很快平复,眼里带过一丝波光,浮光掠影般销声匿迹。 片响,她才起身,去厨房打了水,洗浴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踩着时辰去了云院。 听说,这相府后山之地,原是僻了块儿暖池专供云盏沐浴之用的,荟天然之温热,集甘泉之福泽。 却不知因何,云盏不常去洗浴。 不得不说,这相府位置选得真是极佳,卧座京都之左,迎四时暖风,避寒凉酷暑之恶。立于市井又与之隔离,独僻暖池马场,地界之阔。 都快赶得上酣春绸月那会儿,闲暇之际她在东陵颍州城修缮筑建的别院了。说来少不得惹人眼红。 彼时,慕槿已入了云院,四处搜寻一圈却不见云盏身影,屋外也无人守着。 慕槿自知云盏的话不会作假,到了此处,见四周无人,只余数株碧树静静摇曳在周围,筛落几片叶子,一只空荡荡的躺椅置在原地,她也未生回去的心思。 云盏让她此刻来这儿是哪般意思?等了大槩两盏茶的功夫,也不得见一丝人影。 慕槿内心生疑,莫不是云盏已出府去了,来不及让人支会她一声?但心里暗暗揣摩着,总觉得哪里有几分不对劲。 思酌片刻,慕槿已来到云盏房门前,头轻在伏门边,眸色微沉,抬手敲门,“相爷,折香来了,不知相爷有何吩咐?” 里面无人应答。 “相爷……”慕槿缓缓勾唇,如此反复行止,依旧无人回应。 即便知道情况会有些异样,但慕槿依然敛了几分气息,轻推开了门,步入房内。 正如先前所想,空荡的房门依旧没有云盏的人影,慕槿也早就知道里面无人,方才不过是出于试探,好在没有什么动静。 屋里有内外两间房,对于内房,她也只是借上次云盏洗浴之机匆匆瞥了一眼,没有多加查探。 眼下,慕槿已绕过木质折叠浅浮雕空镂红木屏风,鼻尖依旧传来暗香浮醉的气息。她脚步轻缓,气息敛得更为低沉,若非武功高强绝世者难以断其屋内是否潜入了人。 内屋,确实比外屋更加雅致华贵。青萝帘账遮去半榻风光,细风透过半掩的窗柩掬起青帘一角,所见唯檀木引枕安放,被褥整齐叠好,床榻无人。 镂空古铜鼎置在青龙木螭头案上,已无烟雾缭绕之气,可见摆置颇久,人去多时。杯槲砚台分置螭案两端,中间用镇尺压着几页白纸,隐约能瞥见上面黑色的题字。 慕槿微微凝起了秀眉,颇具稳重的眼里闪现一抹疑惑,心里的好奇催使着她缓缓走向那落地的螭案。 绕到案前,慕槿微屈了身,双目落在最上层的白纸上。这一看,便吸引住了她的眼。 入目而来的不是那力透纸背,时顽时柔,烟霏露结,百两烂盈的苍劲字迹,而是呈现在眼前与那斑白的纸页形成鲜明对比的一目了然的两个大字——‘东陵’! 大字之下,往右看去,皆是几排字迹潦草,却又不失力度的行云流水的小字。 ‘沈枫,字无归,祖籍东陵荆州,后迁东陵国都襄京,继祖业。东陵二百一十三年,残冬岁杪,于逃亡途中受奸人劫杀死去,年十八。’ 字字清晰,力度强劲,行云流水。慕槿一眼览尽几行小字,心中不由一骇。 这消息,和她得来的有些出入,沈枫不知生死,下落不明,是以她才有了机会钻了这空子。 可云盏这里却写着清清楚楚。沈枫生平,大致无错,连他是如何死的都知晓得明明白白。 可云盏这里怎会出现这些与东陵有关的事,莫非,云盏已经调查过她了?知道沈枫已经死了? 慕槿眼角露出一丝疑虑,看着白色纸页下隐约还有些黑色的墨迹,似乎也是云盏的字迹。 她轻轻移开案桌上的镇尺,拈着页纸的一角,慢慢掀开最上层的白纸。慕槿轻抿着唇角,从纸页下方一角处,隐隐又瞧见了东陵二字。看样子,又是与东陵有关的了。 只不过,慕槿没有快速地掀开一探究竟。因为,在她的脑海里此刻竟有种浅浅无痕的压迫感,从大脑似藤蔓般地蔓延到了四肢,让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坚毅的眼里也闪现一抹犹豫之色。 “你在干什么?”背后,冷不防地响起一道低缓沉魅的声音,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慕槿眸光陡然一沉,正要掀开纸页的手指蓦然停住,没有黑斑的一侧脸颊上显露一股阴寒之色,听这熟悉的声音,显然知道是谁来了。 慕槿缓缓起身,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寒笑,绣玉芙蓉,面若幽潭,恍若一朵紫红色的清明篱,不艳不俗。 待她再转身,眼中早已一片澄澈,脸上也浑然不见方才的阴寒。看到立在屋内的人,慕槿神色不变。 只见云盏早已换下了一贯的赭色云纹袍,着了一身墨黯色双绣折枝鸾袍,脚踏一双玄青色软底鞋,暗添几股低沉气势。腰间随意轻系一条墨玉带,绾好一头乌青发丝,髻了一支紫鸯花簪子,任由其余散落肩头,披于胸前。 那半勾的唇微微上扬,在恰好的弧度停下,难掩朱唇摄魄魅惑,亦让旁人难以触碰。半眯的凤眸流转着丝丝清灼气息,眉间轻锁着亦善亦恶,亦正亦邪的狂狷。 可怕的咒(一更) 等到再回想一遍他们之间的话时,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两个字,魂咒。而且还是荆溪族里的咒术。 或许,她现在可以去找殷非情二人问问。荆溪族的事,他们应当知道最多。 给线人传过信后,殷非情如约而来。 “最近你的动作,我也知道了。怎么样,在宫里还顺利吗?”殷非情坐下,一身英气逼人。 慕槿淡淡地说,“还好。” “我想问你一件事。本想书信一封问你,但还是亲自来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你问。”殷非情面容顿时有些严肃,显然也清楚她问的事比较重要。 “荆溪族内,可有一种秘术,谓之魂咒?”她听那个人同素和怜玉说,是素和用魂咒控制了他。 她也不清楚什么是魂咒。 “魂咒?”殷非情面色顿变,双眸略带惊怔地看向她,“你见到有人使用魂咒了?那样恐怖的东西,怎会有人用?” “没见到,听人说的。”慕槿皱了皱眉,“魂咒是什么?恐怖?” 殷非情面色渐渐沉了下去,想了想才道,“何止。不过,它早已失传了。听说被族西那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了。是人都不会轻易使用,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慕槿面露疑惑,听她下话。 “我也是无意间偷听父亲说过,没有亲眼见过。它一直是族里的秘密,知道的人也只有长老及嫡支一脉位高权重的长者。可是,现在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魂咒,简而言之,便是魂的诅咒。是以下咒之人的生魂为代价,从体内生生分离出一魂,注入濒临死亡之人体内,每年都要以鲜血为祭。” “并且,这个人,必须得是血缘至亲,还要两个人都必须年未满十六,且还是荆溪族人,也只能在族里进行魂咒仪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下咒的。除非是下咒者有极大怨气,才能有成功的可能,五者一旦缺其一,最后都只能是功亏一篑。” “这样的代价,只有心狠无情之人才会做得出。否则,谁愿意拿至亲之人性命为代价?” “被下咒之人,这一辈子,都将受下咒者控制。他吩咐过的事,都必须完成。没有自己的意识,更没有自己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是下咒之人指使,旁人无法干预。被下咒者,会变得无比强大,足以以一敌百,水火难侵,毒物难入,堪比杀人的利器。” 慕槿听完她一番解释,心里疑惑更甚。 分离生魂,以血为祭,杀人利器?控制,控制…… 依她这样说,那是不是说明,有个人,早在未满十六之时,便能知道这魂咒,并且早已确定了下咒人选? 这个人,还是荆溪族人…… 范围越来越越小了,可也令人越来越迷茫了。荆溪族人轻易不得外出,而她听到那个人所说的一番话,便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乃是荆溪族人。因为他被人下了魂咒。 但他如今却有一丝自己的意识,应该是下咒者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既然是荆溪族人,他又提到七年前的事,还说素和怜玉是他的弟弟。那这一切,所有都事,都指向了一个人…… 莫非,早在之前,安阳侯夫人之子被掉了包?真正的素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死了。而现在的素和怜玉,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荆溪族人? 魂咒,灭东陵,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会不会,你们族中动乱之事,和魂咒有关?”慕槿猜测地说,“既然那个人使用魂咒,必是有极强的怨气。且他还是荆溪族人,又能控制另一个族人,那他有没有可能置身事外,而操控另一人为他做事?” “这……”殷非情闻言,也陷入了思索。 一直以来,她以为是族中有人狼子野心,想要控制整个荆溪,对外筹谋,让整个天圣,东陵,天齐几国更替。 这背后,原来竟是有人从中作梗?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魂咒? 一直疑惑的东西被人点破,就像是混沌之中拨开了迷雾,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那他们,都是被利用了?整个荆溪,不过是那个人的一颗棋子,我们都只是他随手操控的玩偶?” 这背后原因,真是令人细思极恐。 “嗯,有这个可能。”慕槿点头,继续说,“现在的关键,便是玉泯之。他是你们族里之人,他出去没多久,便去了东陵。后来,还坐上了太傅之位,深得君主信任。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 “就是那个被下咒之人?”殷非情接了话,眸里满是惊怔,“目前所知,除了我与翎儿来自荆溪以外,便是他了。” 或许还有人他们不知道,但现在看来,能做到那一切的人,只有他了。 “玉筹?”慕槿眼眸微眯,忽而眼前一亮,眼底划过一抹暗光,“我想,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了。” 逐而一想到什么,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既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又很想应证她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很快,两人暗中召集了一些人手,去她之前待的那个地方一探究竟。却发现,那个宅院的房间早已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仿佛她之前所听到的消息都是错觉。 慕槿眉头皱起,悄悄去探过素和怜玉的所处之地过后,发现那里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心越发地沉了。 难道,是她想错了? 可目前,只有这么一条线索,她若不顺藤摸瓜下去,兴许再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只能再从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中,另寻其他的线索出来。 等回到宫中,已是夕阳醉色。 她已加派了人手出去,密切关注着素和怜玉的动向,以及寻找玉筹的下落。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素和怎么会和玉筹有关系?非情说过,玉筹只有一人,且他的亲人早已死去。 他们和东陵有何恩怨? 这一桩桩的事,就像个死结,任你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个所以然来。 “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了自己的门口。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低缓又清魅。 慕槿抬头,眉间愁绪渐渐散去。看着眼前那个陌生的面孔,心底却觉无比温暖。 都这个时辰了,他还在等她? “出去了一趟,有些事,没想明白。” “那待会我与你一起想,药师这般愁眉苦脸,定是有事将你难住了。本座近日闲暇,准备在你这儿用晚膳了。” 青云扬了扬眉,含笑看向她。 “好啊,大人请。” 慕槿心里的愁绪一扫而空,淡笑地回应着他。随即吩咐人做好了饭菜送进屋里。 二人将饭用尽,慕槿才抬头看向他,犹豫片刻,才说,“你知道魂咒吗?” “略有耳闻。不过,不知你口中的魂咒与我所知道的魂咒是否一样。”青云面色平静,低缓地道。 “还有不同的?”慕槿疑惑了,“那你所了解的魂咒是什么?” “多年之前,我去过荆溪。进了那里的一处墓穴,在一块刻字的棺椁上见过。” “你去过荆溪?”慕槿惊诧地看向他。 她还不知道,云盏竟然去过荆溪! “嗯。”青云应了一字,随即说,“之前,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外人传言,那里有许多术法,包括有生死之术,巫蛊之术。我以前,也抱着有的心态去过,但并未发现过什么特别之处。” “我见过的棺椁之上,认得魂咒以及其余几个字,剩下的不认得。是用另一种文字写的。” “那棺椁里面,躺的是什么人?”慕槿见他提到这个,不禁有些好奇。 墓穴里面有棺椁不奇怪,奇怪的是,那棺材里面有没有人。若是有,那里面的人会是谁呢? “没有见过。但我见上面有封印,还有各种符咒,像是高僧驱鬼魂魔物一类用的。凭我之力,还无法打开。” 青云平静地说。 尸变,棺材里的人(二更,楔子已修 “符咒?”慕槿眉心蹙得更紧了,“那你可记得上面的符咒是什么样,确定是封印鬼怪,而不是镇尸用的?” 虽说鬼怪之事在之前颇不可信,但尸变之说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若是里面的人要尸变,想来会用符咒镇压。她之前作战之时,有的地方村民颇为迷信,风俗也各不相同。 有时候,他们会把尸体扔进山里,任由豺狼虎豹当作饱腹之食。或者,拿个棺材,封好之后没入河里,要么便放入太阳底下暴晒。 而后者,最容易引起尸变。 不过,那都是一些没有意识的死人变为僵尸之后,夜里出来活动,活不了几日,也不会伤人吸血。 但会吓到出来设陷阱捕猎的村民。 那些村民便会请高僧设法,镇压这些扰乱世间百姓死物。后来,高僧指点,村民们埋尸体时,都埋入了土中,尸变之事也发生得渐渐少了。 后来,人们也很少记得有这样的事了。 她也没有亲眼见过,只当是人们闲来无趣之时,编造出来吓唬调皮捣乱的小孩儿的。 青云想了想,随后起身,拿了纸和笔,低头画了起来。慕槿在一旁看着,直到他画完过后,她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片刻,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没记错?”慕槿抬头问他,甚是疑惑,“这个是什么图案?” 上面的东西轮廓看起来,有些眼熟,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不知道,这里的一半我没见过。”青云略带思索地看了一眼,随即如实说,“不过,这另一半图案,倒是见过。” 纸上的东西整体看起来有些模糊,但纹路之间却很是清晰。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强之外,对这个东西更加疑惑。 “这一半,在你身上。”青云指了指图案的左边,那是类似一支哨子的形状,但哨头那里,却有一个骷髅头。 “好像……这不是……”慕槿忽而反应过来,手伸进自己的脖子,从那里拿出一个骨哨。 骨哨上端,便有一个骷髅头。 再仔细对比一下,除了她的骨哨更为细致之外,其余没有什么不同。 她记得,从她有一年受伤被救过后,她的身上便出现了这只哨子。而在她醒来天圣过后,这只哨子也伴随着她重生了。 她之前想不出这里面到底有个玄乎,可现在,似乎已经触碰到真相的边缘。只不过,有一堵厚厚的墙挡住。 “可是,这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云盏见过的那个棺椁,上面的封印,有一半是她骨哨的形状。那另一半呢?在哪里? 为何棺椁要用她的东西封印?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会找到答案的”。青云无比肯定地说。也不知他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让她不要过于纠结。 “这个图案既然出现在你身上,那你和它冥冥之中必然会有什么关联。现在,先找玉筹要紧。” “嗯。”慕槿低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无法不去纠结,也无法将自己和那里的棺椁扯上关系。 送走青云,等到夜深人静,慕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还是因忙了一整日,累极睡了过去。 …… 一座修葺得无比威严的墓地,里面有一条长长的漆黑石阶。两旁尽是烛火,微微发绿,可也掩盖不了它的黑暗。 黑暗尽头,是一个封闭石室,四方台上,横了一块长长的红黑色棺木。 棺木上,四周都是黑色的铁链,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安静又阴暗的地方,总是显得无比诡异。 她的头很沉,看着那散着绿光的地方,耳畔竟传来海浪拍打之声。 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墓地已消失不见。暖意深深的光洒在脸上,慕槿睁开了眼。 头上,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她的头,依旧沉重。 待她撑着身子起来,才发觉这里是一片海滩。脚下是软软的沙,踩着凉暖交替。 耳畔是浪声,拍打着礁石,仿佛她的脑袋也被震了一下。 她慢慢抬眼,目光便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人影之上。 光芒之下,他的身子似乎正散发着淡淡的光。一头墨发垂落,身姿笔挺,一眼看去,风情万种,魅惑万千。 听到动静,他慢慢偏过头来。 漆黑的半个眼眸,仿佛盛了万千星辰,薄唇噙着凉凉的笑意,像是从那棺木里走出的人。 不是像,他就是那棺材里的人。 因为,他的半张侧脸,有着和棺椁上一模一样的符咒痕迹。 只是,他……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 慕槿心里一惊,看清他的身子,再对上他那双泛着金光的眼睛,脑袋顿时眩晕起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意识在慢慢消散,闭眼之时,那个人正缓缓朝她走来。 …… 慕槿醒来,已是头昏脑涨。 昨晚,她好像又做梦了…… 谢皇失踪(这是一更,第二更勿订) 慕槿心里一惊,看清他的身子,再对上他那双泛着金光的眼睛,脑袋顿时眩晕起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意识在慢慢消散,闭眼之时,那个人正缓缓朝她走来。 …… 慕槿醒来,已是头昏脑涨。 昨晚,她好像又做梦了…… 兴许是因为昨日谈到棺椁一事,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从棺材里面走出个男人,还是个没穿衣服的! 她只晓得他的样子应该很俊美,但是具体是何样貌,她记不大清了。 原因是她似乎看到了他那双泛着金光的眼睛,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漩涡,晕沉得不像话。 那个场景,如此逼真,实在是不像梦。可是,分明又是梦。 近日的事,比以往发生的还要乱。突破口在哪里…… 慕槿起身洗漱过后,去找国师吃了早膳。她也问过他昨日她问殷非情与云盏二人同样的问题。但得到的消息也不是特别多。 她身上的东西,怎么就和荆溪族有了联系呢?还有那个棺材,那块墓地,是在荆溪? 骨哨是九潇阁的东西,阁中有位长老,闭关了四十余年,至今还没有出现。那个长老在阁中的年岁,比她久得多。 她隐隐觉得,那位的地位都在她之上。因为在她闭关之处,有四人守护。随便一个拎出来,她都不是对手。 只因里面的人没有出来,她也不好多问。 “药师,素和丞辅进宫了,圣上正在招待。您可要前去看看?” 素和? 慕槿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若是没有听到他与那个人的对话,兴许她不会有何偏见。 可是,那日的话,在她心头,始终是一个疑惑。到底,这个素和怜玉,是不是她以前救过的那个人?就连安阳侯夫人,都没认出来? 蓦地,脑海里似是闪现过什么。 她记得,之前在飞云山庄,殷非情姐弟二人提到过,素和与荆溪密室上挂着的一幅画极是相似。 并且…… 慕槿起身,去找谢青含。 彼时,青云与国师二人也已到了。 “大人有些面善。” 正至门口,国师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相似之人,亦是有之。”这道声音轻缓温和,如玉润滑珠。 国师也觉得他长得和那个人很像? 慕槿进去之时,几人正在品茶。 谢青含身下铺着软垫,面色已不如之前那样苍白,身子恢复得还算不错。 想来是刚有起色,便急着招待贵客了。 他对东陵,倒是挺上心。 慕槿走过素和怜玉之时,他的身后正立了二人。两人皆戴着黑色面罩,将他护在左右两侧,甚为恭敬。 因为穿着奇特,慕槿不由多看了两眼。 “圣上,听闻您前日遇刺,幸好无碍。应注意身子调养才是。”素和怜玉眸含淡笑,啜了口茶说道。 “有劳丞辅挂心。我离开天圣也有一段时日,不知天圣君主现今如何?”谢青含垂眸,淡和地问。 “天圣很好。此次来东陵,也是得了我皇之命,前来拜访圣上。顺道,送上一份大礼。”素和怜玉笑了笑。 大礼? 慕槿走到谢青含下手方最后一个位子坐下,目光便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里的人。 素和这次,应当是有备而来。若是他真与玉筹合作,那这背后的目的,更是昭然若揭。 难道,他就不怕…… 此刻素和怜玉面上仍旧温和淡雅,一身浅淡的做派,看着便很难让人联想到野心勃勃四字。 反观青云与国师二人,都在认真听着二人说话,没有插嘴。不过,看他们的神色,应该也在暗中观察着素和怜玉。 “不过,大礼晚上才能送到。耽搁之处,还请圣上见谅。”素和怜玉缓缓解释。 “无碍。”谢青含淡拂了拂手。 他本来便不在意这个。 “诸位,既然都来了,那便等晚上的宴席罢。此次因东陵有些变故,所以我只邀了几位臣子前来。场面不比天圣盛大,丞辅届时可别嫌弃才好。” 谢青含淡淡的目光投向素和怜玉。 “不会。”素和怜玉面上依旧含笑。 这次,谢青含因身体原因,见了几人过后,没多久便回去休息了。 “方才的事,你们怎么看?”待到素和怜玉也走后,便只剩了他们三人。慕槿看向他们两个,疑惑地问。 “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国师拧了拧眉,“便是最大的不同。” “他表现得还算没什么纰漏。只不过,今晚的大礼,是其一。从天圣传回的消息,也只是说皇上派人送了一块天山紫玉。若是一路送来,方才进宫之时,见到谢青含便可以拿出来了。”青云眸色微暗地说,“还有便是,他周身的气息,和以往略有不同了。” “以往?看来大人以前对丞辅大人很是了解啊。”慕槿抱臂调侃着他。 青云面色微怔,随即又勾唇一笑,“有过交集,自是了解。” 慕槿见此,也不点破。 国师自是不晓得二人之间的心思,眉心隐有担忧。自从他在天圣使用过那个术法之后,现在短时间内他也无法再算出什么了。 但他心里此刻隐有担忧,总觉得,素和怜玉这次来东陵,虽说事出有因,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次进宫,他带了多少人?还有宫外那些人,实力如何?”慕槿皱眉问。 不是她不相信素和怜玉,而是那样的情况,她没法相信。 她才知道素和怜玉身边有那样一个人,却在去找时,却发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那个人叫他弟弟,那他的身份…… “先加派人手,保护宫里的人。若是来者不善,我们也应早做准备。”青云凝眉,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素和怜玉此人,不仅在天圣有许多眼线,在东陵也有一些暗线。若他真要做什么,必定不会轻易让人发现。要是真如我们所想那样,有别的目的,莫说东陵,天圣也是岌岌可危的。” 此人看似平静无波,淡雅至极,实则心思婉转缜密。能让他称得上对手之人,何会简单? 待至夜幕低垂,晚宴开始,各宫人已渐渐齐聚。不过,却传来一个令人十分惊骇的消息。 东陵谢皇,不知所踪。 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宫殿。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浮动不安。 冒犯(二更)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咬咬牙裹着一身破烂衣服速速离去。 这方,慕槿已绕过了两条小街,来到百花街上。她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细细摩挲着的玉佩,脑海里浮现着那双不经意间瞥见的蓝色瞳仁,眼里划过一道深思。 蓝瞳之人,她还未曾在天圣见过。即便是以前在东陵生活十几载也没有见到过。 但是,她以前出兵征战之时,与天齐一附属国蝎阳国交战。蝎阳国北面,有一座巨大的密林山脉,山脉后面有一小国,名为蔺安国,三座城池大小,里面居住着荆溪族人。生活极是隐秘封闭,外人几不能窥视里面一丝一毫。 若不是有一次军营驻扎夜宿山野,救下了一个被驱逐而出的活不了几日的荆溪人,否则她也不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存在。这与云盏的隐族却是不同。 听闻他的族至今没人见过在哪里,见过的也早已不在各国游走了。若那个乞丐真是荆溪族人,来到京城是意欲何为,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槿眉头轻拧,显然也不知晓其中缘由。她手里轻轻摩挲着玉石,看着手心里那黑紫色的印记正在慢慢消退,白纱之下,薄凉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隽永的笑意。 毒? 真以为能毒倒她么? 出门在外,总归要留个心眼儿的。如若随便在哪儿丢了性命都是自己吃亏。虽医毒之术在身,却还是要绝望地喝下那杯置人于死地的毒酒。吃一堑长一智,前世所经历的,这一世便让她好好地击溃一遍吧。 慕槿从袖里拿出一块白绢,上面绣着一朵黑色略带嫣红的曼陀罗花,一针一线,绣工极其精致。 她把玉石放在绢上,轻轻折叠覆盖起来。 “啊!”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带了几分急厉与惊讶响彻在街边。“我的衣服!”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还有慕槿手中未及时包裹好的玉石落地之声。 “大姐姐,你的胭脂也…碎了。”这道声音略凄怨不满道。“王爷,您瞧瞧,这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把大姐姐刚从碎玉轩买来的上好瑰蕊胭脂都给撞碎了!还有我的莲裳裙,花了不少银两才从绣坊买来的,天齐的布匹,天圣本就少有。这都破了,还叫我如何再穿它?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姐妹好好做主啊!” 这道娇嗔的声音不依不饶道。显然不想轻易罢休。 循声望去,只见一绿衣女子正在忙不迭地抖拭自己的衣裙,眉眼娇怒,边责边怨,似被冲撞的人是她一样,不难见其嫌弃模样。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只是想要我娘亲……”一细小柔弱的声音传来。略带哭腔。 “琉莺,算了,不过一条裙子和一盒胭脂而已,不值那几个银两。且这孩子尚年幼,怎会懂这般道理。想必王爷也不会于此事上计较的。”身旁一个女子柔声细语道。“瞧她这般穿着,又寻娘亲的,怕是个孤苦儿了。你且送些银两给她,找个地方让她好生歇住几日。” 抬眼瞧去,只见这女子身着一袭浅白色薄烟长裙,飘然如仙。约素之腰上系了一条白丝带,挽了个蝴蝶结,缀着身段玲珑有致。 葱白如玉的手指叠放在身前,指尖轻夹着一块儿素白细绢。举手投足间尽是深闺小姐之圭臬,大户人家之典范。 流苏髻上斜插一支红翡双鸾珠花步摇,缕缕青丝尽数泄落腰间,耳上坠着一双莹白圆润珍珠耳环,衬着粉嫩的脸颊娇艳欲滴,惹人心怜。口如含丹肤如凝脂。一双美目婉转流连顾盼生姿,动人心魄。 “都说慕府小姐不仅容貌倾国倾城,才华横溢,还心地善良,宽厚仁慈,此言真是不虚啊。”旁边一暗黄色华服男子满口称赞道。眉眼带笑,言语之间不掩其倾慕之意。 “王爷说笑了,晗烟自小习礼知仪,熟读圣贤之书,尊圣人教诲,谨记心怀善德容厚乃为人之本,不敢不从先圣之训。”她浅浅地笑,尊敬之间含有几分疏离。 “哪有,王爷谬赞才对。这不知规矩的野丫头冒犯了大姐姐,不追究就该磕头谢恩了。大姐姐竟还送银两给她,真是祖上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绿衣女子依旧满脸幽怨。 “好了,琉莺,你且扶她起来,拿些银两过去。我们逛街耗了这么久时辰,也该回了。王爷还有公务在身,怕是也要回府了,你难道还要杵在这儿让王爷看你的笑话不成?”慕晗烟朝她打趣道。 她从身旁婢女那儿取了几块儿碎银,交到慕琉莺手上。轻轻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素来也爱做这些事吗,今日怎么反倒倔性子了?你若行了善事,想必京中各家公子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知我慕府儿女皆是仁德兼备的。父亲母亲若是知晓了也是会夸赏你的。” 慕琉莺苦着眉头,抬眼瞥见慕晗烟的神色,也知不能违背。手里握紧了碎银,转身懑怨地朝着小女孩儿走去。 暗黄色华服男子见此,眼里堆起一层更深的笑意,露三分精明,隐七分深意。他偏头笑着说,“慕小姐不愧是为人长姐,行圭表之率。不仅自身向善,更教导其妹仁德布善,真是不错。依本王所见,我那王兄若是能娶像慕小姐这样知礼明仪尊德敬善的女子为妻,必定如虎添翼,福分颇深呐。只是,可惜了……” 听其语气,还略带几分无奈惋惜。不过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庆幸之意便不得而知了。 慕晗烟闻言,温和的眉头也不由微微一蹙,嘴角挤出一抹温婉的笑。“王爷怕是记错了。晗烟虽是琉莺之姐,却并非长姐。王爷恐忘了,再过些时日,槿姐姐就要回京了。论长幼之序,她才是慕府真正的嫡女,晗烟还担不得这名头。” 闻此男子却是抬了抬眉,略有几分不在意。“担不担得,岂是慕小姐一个人说了算?本王说担得就一定担得。慕小姐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慕晗烟微垂首,敛下扑朔的眼眸,勾唇浅笑,“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晗烟不明白。晗烟要的,晗烟不惜代价都一定会争取。不劳王爷您费心了。王爷有佳人在侧,美人在怀,府邸莺歌燕燕,这些话还是尽早淡忘才是,莫要再向晗烟提起。” 不知所踪(此后章章的第三更都勿订 此人看似平静无波,淡雅至极,实则心思婉转缜密。能让他称得上对手之人,何会简单? 待至夜幕低垂,晚宴开始,各宫人已渐渐齐聚。不过,却传来一个令人十分惊骇的消息。 东陵谢皇,不知所踪。 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宫殿。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浮动不安。 “什么时候不见的?”慕槿看了看谢青含的屋子,眉心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踪呢? “回药师,依您的吩咐,我们将药送去给圣上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道。 “送药?那不是半个时辰以前?”慕槿眉心紧锁,没有在屋里看出蛛丝马迹,“若是被人掳走,出宫应该没那么容易。立刻派人去搜,不能放过任何一处地方。茅厕床下,能搜的地方通通都给我搜!不能搜的,也得搜!” “是!” 一行人应声过后连忙出去。 她的人守在宫门各处,按理说,若是有人出宫了,她的人会随时来禀报。 况且,谢青含身边暗中也有许多人守护,若是连他们也找不到,没发现,那让他失踪的人,能力到底有多强? “半个时辰以前,有谁来过这里?”慕槿眉间隐含着一股疑虑。 这晚宴都快开始了,为何偏择在这个时候出事?难道,那个人想要弄得人心大乱,趁机搅乱这局势? “除了奴婢送药过来,就,就没看到有其他人来过这里……”那丫鬟吓得哭了起来。 “你仔细想想,真没别人了?那你们呢?没有任何人看见?”慕槿见她否认,又转头看向其他人,“忠总管呢?” “忠总管带人找圣上去了。”下面的人唯唯诺诺地回答。 不过是一个药师而已,却有一种能让他们臣服的感觉。既害怕又担忧。 “我在前院当值,半个时辰以前,没人看到任何人进去过这里。”一个小太监站出来,仔细想了想,“不过,好像,我看到丞辅大人曾让小的们送了一件东西进去给圣上。之后,便不见丞辅大人再出现了。” “丞辅?”慕槿眉心一凛,声音略沉,“方才你怎么不说?” “奴,奴才刚刚在纠结药师问的话,丞辅大人没进去,算不算半个时辰以前来过圣上的屋里。”那人被斥,不由得又低了头。 “你们在这里看着,有事过来禀报。”慕槿甩袖,带了人朝素和怜玉住的方向走去。 若这次的事,真是他做的,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天圣的事,扯到东陵来。还是说,他早就已经和人联手了? 不行,她得快点找到谢青含! 若是晚了,她也难以控制事情在下一刻发生的变故。本来一切都朝着她预料之中地走,可是,偏偏现在却变了。 “找到了吗?”慕槿眉心跳了跳,看着前面走来的人,凝眉问。 青云面色凝重,显然没有将人找到。 “我带人搜了一遍,没有发现线索。不过,依照如今的形势,谢青含应该不会有事。”他平静地分析,“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对方露出马脚,二是我们自己露出马脚。”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慕槿看着他,思索了片刻,随即说,“我先过去了。” 转身之际,手腕蓦然一紧。 “我和你一起去。”青云捉住她的手,眉心一沉,语气不容人拒绝。 慕槿顿住脚步,抬头回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不行。必须是我。” “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想亲自去找到真相。若你不在这里,外面定要乱成一锅粥了。”她笑了笑,语气很淡很轻,“你在这里,等着我。这里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谢谢你,云盏。” 她已经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次谢,每一次,都是她无法用语言去弥补的。 语毕,不给身后人反应的机会,她擅自挣脱了他的手,快步离去。 青云立在原地,身子僵怔许久,看着再一次被挣开的手,眼底划过几许黯淡。 她心里,永远都有那个人的位置,是么?不论他做了什么,也不论他如何去做,她在意的人,始终都有他,对么? 不过,倘若他在她的心里留有一席之地,对他来说,便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了。比起她的离开,这样已经很好了。 看着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他的嘴角勾了勾了勾。 他也该去执行他的计划了。 在她身后,永远护着她。 不论是何种方式。 慕槿走出一段距离过后,看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顿时停在原地。 那不是,素和怜玉住的偏殿吗? 起火了? 刚要过去一探究竟,眼前却出现一个人影,低着头神色黯淡地朝这里走。 将太子殿下带下去(二更) 慕槿走出一段距离过后,看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顿时停在原地。 那不是,素和怜玉住的偏殿吗? 起火了? 刚要过去一探究竟,眼前却出现一个人影,低着头神色黯淡地朝这里走。 待人走近,她却发现,还不止一个。 “快走!”一人呵斥着被押住的人,神色不悦,“若是你不交出皇叔,本宫定要让你尝尝地牢刑具的历害!” 说话的人,便是那个被谢青含找回来做傀儡的假太子,慕佑。 而被押着的人,却是莲柚。 慕槿眉心蹙成一团,极为不悦地看着过来的人,“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慕佑瞥向来人,挥了挥手,让人停下,“药师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神色,倒还让人看不出有何异样。 慕槿收回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眉头一蹙,“太子殿下莫非没有听说圣上不见的事?这会儿派人捉了圣上的贵客,太子殿下此举何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急着抓人立功,继承皇位呢!” 他的表现,此刻却与在谢青含面前的唯诺截然不同。不过眼里的野心却未逃过她的眼。 这个人,看来平日里也隐藏得不错。 “药师这话歪打正着。”慕佑笑着说,“本宫带人去搜查皇叔下落之时,便发现他一个人昏迷在南苑墙角,手里还有皇叔身上的一粒玉饰。药师说说,本宫不怀疑他怀疑谁?” “南苑?”慕槿眉心一拧,随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那太子殿下可有问清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殿下的权力,果真不小。” “你说说,为何你会昏迷在南苑?手里,又为何会有谢皇的东西?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她转头看向莲柚问。 莲柚点头,抬头看向她,只觉得她的气势有些熟悉,不像是那种善恶不分之人。 那日,他也见过她,是谢皇身边的一个药师。 “今日晚宴,我见有一个白衣斗篷男子鬼鬼祟祟,避开了侍卫们的巡查,来了圣上的房间。我没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莲柚回忆着,似也想不通他的目的。 “后来,那个人便没有再从房里出来。我便循着房院四周看了看,走到南苑之时,头上便被一记棍子敲下,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发现了这个玉饰。再然后,太子殿下便来了。” “你是说,见到一个白衣斗篷人?”慕槿捉住他话里的关键,疑惑地问。 “嗯,那个人,比我还高。他没有露过脸,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从圣上房里出来。若是圣上失踪了,想必和他有关。”莲柚皱着眉说。 “你也无法解释你手里我皇叔的东西。等本宫将皇叔找到了,查明真相过后,再来找你。来人,先带走!”慕佑下令,让人将莲柚带下去。 “慢着。”慕槿出声阻止。 这件事,明显就是有人陷害,目的便是找个替死鬼。柚儿的为人,她自是了解,不可能将谢青含给带走的。 只是,这个时候还能出现在宫中,悄无声息潜入谢青含寝殿之人,依照柚儿的描述,怕是只有玉筹了。 玉筹玉筹,他带走谢青含做什么? 难道,那日他说的,要除掉谢青含一事,都是真的? “药师还想说什么?”慕佑眉头微蹙,明显带着几分不悦。 “来人,将太子殿下带下去,派人严加看守,不得让他出房门一步,否则,你们提头来见。”她偏头对着身后的人吩咐,“待事情真相大白,太子殿下自是没事。带走!” “是!” 她的身后,立时出现一群人,将慕佑带来的人包围在内。 “你要做什么?抓本宫做什么?你莫不是想要造反?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抓走了皇叔?”看着一行人都听她的命令,慕佑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人,应当不简单。 “我没空在这儿同你废话,带走!”慕槿挥了挥手,慕佑便被人一拳打晕带了下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想将柚儿带下去,然后严刑逼供,最后来个认罪画押么? 那日自从谢青含对待柚儿的态度大为转变过后,估计柚儿就已成了这位太子殿下的眼中钉了罢。 只不过,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又一个,他会不会趁机谋权篡位呢? 现在,宫中近一半的暗卫都是她的人,她的眼线,如今也遍布在宫内各处。让人听她的命令,还不简单? 区区慕佑,更不是她的对手。 “你们几个将他带下去,好生照看着。出了差错,我唯你们是问。”扔下这句话,慕槿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处火光冲天的地方走去。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就使不得?(三更) 慕槿缓缓勾唇,一袭碧衣衬得身姿如月,姣姣如莲,“他使得的东西,旁人就使不得么?拿此事做文章,你且去把事情办妥贴了,弄得人尽皆知再好不过。只要不伤及人命,都随你。” “属下明白了,小姐卓见。”洛风一脸认同。对慕槿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眼里尽是敬佩服从之色。 “嗯。还有一件事。”慕槿凝了凝眉,“前几日,我在仁医堂见到了冷婳岚,你且去查一查,她来京城是做什么。顺便注意一下京内各处的动向,我要所有二品高官及以上重臣,京门贵胄世家子弟的大致文案野史。第一时间掌握京中风吹草动,便于应对。” 洛风颔首,眼里也含着一丝惊讶,显然不明白冷婳岚怎么会出现的,但也并未过多疑问。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你先去办事吧。”慕槿浅浅吩咐道。“记得万事小心为上。” “小姐您也当心。阁中之人近日在相府附近会随时待命。若小姐还需办事,十里绣坊锦缎庄的人也可用。”洛风也关切叮嘱道。眼睛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后才起身离开。 慕槿见人离去,不多时也起身付了账。一袭碧色衣衫,飘逸多姿,款款走出茶坊。 长安街,地界还算得上宽阔,摆摊小贩也分在街道两旁,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市井气息在这儿蔓延开来,有几分和乐融融之感。 慕槿碧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漫步穿梭,看似流连于其中实则丝毫不眷切。越过繁华地段,人流渐渐退去,也依旧喧哗兴盛。 “卖玉石了,上好的玉石,价钱便宜,买了不后悔。”一个乞丐盘膝坐在街道旁,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毛躁。身前摆了一张破旧的麻布,上面放了块儿黑黝黝的石头。 他抬起头只露出两只幽幽发亮的眼睛,看着左右往来的人群,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招揽买主。 走过他身前的人无不是掩鼻嫌弃,要么便是大老远看见就绕道而行。生怕惹上什么污秽之物似的。怕是白送也不见得会有人要。 “姑娘,买下这玉吧。传家之宝,过时不候。”慕槿正走过他面前,自然也被这道喑哑的声音叫住,朝他看来。 慕槿闻声朝他看去,恰巧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双掩藏在脏乱杂糙的污垢之下明亮而平静的蓝色眼睛。奇特瑰异,却并未有任何自卑乞求之色。 那人抬眼见到慕槿,原本平静的眼神愣了愣。似是觉得失礼还是什么,匆匆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玉?旋,璆,璎?”慕槿立在原地淡问道。只见那双很快敛下去的蓝色眼眸,略有几分生涩感。清眸里划过一抹精光,“我怎么瞧着它就是一块儿破石头呢?” 方才唤卖还挺有模样的,怎么这会儿见着人就没了底气。慕槿淡淡瞧着他,眼里流淌着丝丝算计。 “什么破石头,旋璆算得了什么?这块玉可是至宝,无价的,没见识。”似是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人理了他。那乞丐也来了精神,解释道,语气间还有那么一丝高傲。丝毫不怕得罪这次摆摊以来唯一的买主。 “你既说无价了,那便是不卖了?”慕槿勾了勾唇角,不理这人的吹嘘。径问道。 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还这般傲气,也不怕惹了人怀疑么。听他说话的语气,也不过十五六来岁,却落魄至此。 “卖。”乞丐少年一听不卖二字,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很快又咬牙道。“怎么不卖?” 慕槿见他如此说才迈步朝他缓缓走去,微微垂眸看着他面前摆放的一块棕黑色的小石头。拇指大小,坑坑洼洼,说不上好看,一个丑字得以形容。 乞丐看着面前慢慢阔大的阴影,莫名觉得有几分诡寒之气。忍不住想一个喷嚏,但被他生生给憋了下去。心头似也觉得疑惑。 “玉,自有专门的玉楼饰铺贩卖,你随便摆在这旮旯地儿,也不见得有多贵重。这块儿破石头瞧着并不稀奇,莫不是骗人的还是打哪儿偷窃来的?”慕槿缓缓蹲下身来,仔细瞧着这块丑陋的石头,毫不留情地逼问道。 语气虽然轻和,但靠近她才知道这其中微凉的气息,让人禁不住退怯。 “你这玉怎么卖的?”乞丐少年刚想反驳,又被慕槿不按常理的话给问住了。见她拿起那玉放在手中细细瞧着,他愣了一下,方才说道,“我要金珠,一粒金珠就好。” 怀疑错了人?(一更) 你们几个将他带下去,好生照看着。出了差错,我唯你们是问。“扔下这句话,慕槿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处火光冲天的地方走去。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火烧焦之气弥漫在西北院落,慕槿到达过后,却被人告知是有宫女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烧到了帘账,没有及时扑火,导致整个房间都给烧了起来。 ”你们去救火。“慕槿皱眉,偏头看向一众慌乱的宫人,”这里面还有没有人。“ ”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们在的时候,没发现其他人进去。“一些宫女摇头否认。 眼前的熊熊大火,映红了众人的半张脸,也映红了头顶上的半片夜空。 这场大火,来得蹊跷。 ”这不是丞辅大人的房间吗?他人呢?没在里面?“她目光扫了一圈,却也没看到有素和怜玉的身影。 ”大人正在来的路上。方才,他出去转了转,奴婢们已经派人去告知了。“一丫鬟小声地说。 正说着,一行几个人已来了这里。 素和怜玉走在前方,看着院落里冒着火红的光,眼里含了几分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方才做什么去了?“慕槿回身,抱臂皱眉地看着他,一副审问的样子,”晚宴就要开始了,大人还四处走,不怕迷了路,耽搁了时辰?“ 本该在房里的人,却都不在房内,她深深地怀疑,谢青含的失踪,是否和素和怜玉有关? ”我方才正要去西苑,刚至半路上,便有人传话说,半个时辰以前,圣上让我前去他房中找他。可没有到达圣上寝殿,又听人说我的房间起火了。“素和怜玉皱着眉,语气依旧温和地解释。 慕槿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肯放过一丝变化。见他说完,她不禁拧了拧眉,”圣上让你前去找他?半个时辰以前,圣上不是就已经不见了么?“ 素和怜玉神色略微不解,”不见了?“ ”那大人可还记得让你前去的宫人是何模样?“慕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想让她将怀疑引到素和怜玉身上,然后来个一石二鸟? 不,这其中,没有这么简单…… ”她低着头,我也没多在意。因为想到,在那之前,我便让人将天圣的礼物紫玉给圣上送了过去。若圣上差人找我过去,应当也在情理之中。“素和怜玉微蹙着眉分析。 他真不知情? 慕槿仔细打量着他,心里有些许思索。 按理说,依照素和的性子,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理应更为谨慎才对。怎么会因一个陌生宫人的话便随人前去了呢? ”那,敢问大人一个问题。“慕槿淡淡一笑,”不知,大人可有亲生兄弟?“ ”没有。“素和怜玉闻言,皱了皱眉,略思索了一会儿,便肯定地否认,”我母亲乃安阳侯夫人,府里只有我一个嫡子。从未听母亲说过,我还有另一个兄长或是胞弟。“ ”药师此话乃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到大人这般清姿卓然之人,若有兄弟,他的能力必然与你不相上下的。“慕槿勾了勾唇,继续问,”那不知大人以前是否去过荆溪?“ 他的这张脸,一个人觉得相似,那可能是偶然,可两个人,三个人,都觉得相似,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荆溪?“素和怜玉想了想,”药师说的,是向来不踏足族外之地,鲜少有人进去的荆溪一族?“ ”正是。“慕槿点头。 看来,他也是知道的。 ”没有去过。不过,之前有个人,时不时地出现在我身边过,他说,我失忆了,还说,我之前去过荆溪。“素和怜玉凝着眉,语气柔淡地说。心里似也十分困惑。 失忆? 这件事,他为何不隐瞒? 分明,他不说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啊。难道,这件事,他真的毫不知情,而是被人蒙在了鼓里? 还是说,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事。而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想,她的疑虑而已? ”那大人可还记得,他是谁?“慕槿心略沉了沉,看着漫天火光,继续问。 ”玉筹。“素和怜玉怕她不知似的,解释了一下,”就是东陵国传言,已经失踪的太傅,玉泯之。“ 玉泯之? 真的是他…… 慕槿心下骇然,可随即又升起一股疑惑,”大人为何这般肯定,他就是玉泯之?“ 素和怜玉闻言,也不隐瞒地说,”之前他去过天圣,还将我绑了去,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我来东陵的路上,便遇见了他。前几日在宫外之时,他也来找过我。不过他受了伤,他也不想别人知道他的下落。我便派人将他送去一处宅子住了下来,让人看守。“ ”但我进宫之前,我的人却来禀报,说他已经离开了。我派人找过他的下落,可是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他说的,与她那日所见的,基本一致。也就是说,素和怜玉没有撒谎。 那她是……怀疑错了人? 洗脱嫌疑(二更) “但我进宫之前,我的人却来禀报,说他已经离开了。我派人找过他的下落,可是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他说的,与她那日所见的,基本一致。也就是说,素和怜玉没有撒谎。 那她是……怀疑错了人? “找到圣上没有?” “没有,总管大人,上至寝殿下至冷宫,全都找遍了,可是,还是没有圣上的下落。”一个小太监着急地道。 “没找到就继续找,你们几个麻利着点儿!圣上不见的消息,不可传扬出去,否则,我摘了你们的脑袋!”忠总管也是忧心忡忡地警告,眼里都是担忧与急切。 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都怪他,都是他的不好,为什么就没有时刻待在圣上身边呢?他怎么能让圣上下落不明呢? 要是圣上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也没脸再活了!圣上如今,身上的伤可还没有痊愈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总管大人,您先别着急。圣上不见,他的人应该也没出宫。我已让人封锁了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去。”慕槿走上前,看着满脸忧绪的人,低声劝解,“总管大人可将整座皇宫找遍了?圣上平日里最爱去哪些地方,可都找过了?” “找过了,都找过了……”忠总管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说,“他房里的弦月碎弓,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那些画像,也依旧原模原样的,没有人再动过。圣上没有去过那儿。” 弦月碎弓? 那不是被她毁了吗? 可眼下,她也无心再思考这些。 “忠总管别担心,一定会找到的。”慕槿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地说。 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大火才终于被扑灭。 整个院落,此刻都仿佛是断壁残垣,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那火烧得着实历害。 “总管大人,大人!”正思索间,不远处奔来一个太监,手里举着什么东西,一路朝这里奔来,“总管大人!” 那人气喘吁吁地停下,将手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他。 “在一块烧焦的横梁下,找到了这个,总管大人您看看,这是什么?” 忠总管从袖里拿出一块手帕,将那个东西细细擦干净,直到现出它本来的样子。 “这、这个……”慕槿还未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忠总管便已睁大了眼睛,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东西,惊骇道,“你、你说,你在哪里找到的?啊?哪里找到的?” 忠总管满脸担忧,抓住那个太监的衣服,摇晃着人着急地问。 “在,在那块烧焦的横梁木下面……”小太监缩着脖子小声地说。 “忠总管,这个是……”慕槿不解地问。 “这是圣上的玉扳指,圣上的贴身之物啊!平日里,他都不会取下的……这会儿出现在那里……”忠总管着急地往前走,“快,快带我过去!” 说着,他人已经往被扑灭了的地方走去。 慕槿往前走了一步,又顿住脚,往后看了一眼,“不知丞辅大人待会儿要如何解释。” 扔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跟上去了。 素和怜玉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看着冒着烟的地方,神色有些平静。 到了那处地方,几人又去了被烧毁的房屋各处寻了寻,倒没再发现什么异样。 不过,仅凭一枚玉扳指,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一定是素和怜玉做的。若是有人故意陷害,那这件事矛头最后对准的人都会是素和怜玉。 没到最后,她也不便轻易下定论。 素和怜玉方才说了,玉筹没死,还来见过他。并且,几日前已经失踪了。那他有没有可能,已经到了宫里,抓走了谢青含? 既然那日的人的确是玉筹,那他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谢青含,还有……整个东陵……乃至各国…… 他的野心,可真不容小觑! 但此刻关键之处便是,该怎么将人引出来。或是让他撒出一些关于谢青含下落的消息。 “丞辅大人,接下来,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了。”慕槿看向后面的人,眼底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淡淡地说。 因为,此刻最可能联系到玉筹的人,只有素和怜玉一个。若是要他露出马脚,那么就只能从他下手了。 素和怜玉点了点头,温缓地道,“好。只要能找到谢皇下落,不管有什么法子,都可试试。这样,我也可以洗脱嫌疑了。” 他淡淡地笑着,给人一种淡雅至极的感觉,仿佛世间的污浊,无论如何也侵犯不到他身上。 接下来的几日,来宫内的大臣都已派人看守了起来。慕槿也没有接到有人出宫的消息,但是,这却是令人最奇怪的地方。 不除(三更) 娇艳如她,被天边欲落的暮光烘烤着,好像也随着夕颜的加深而变得明媚动人,最后成了天际的一道斑斓弧线,渐渐地滑落,落转成空。 ** 慕槿睁开眼,所见便是朦胧的帷幔徐徐吹拂,揭开了窗柩边黑蓝色泛着莹莹冷光的静夜。 夜,已深。 她坐起身,掀了被褥,微沉的脑袋有些肿胀。嗡嗡的声音充斥着脑海,慕槿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周围的摆设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何处。 闭目片刻,待缓过神来,嗡嗡的声音也渐渐消失,脑海里便慢慢浮现出一些清晰的情景。 她方才是做梦了? 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慕槿嘴角不禁划过一抹嘲讽,夹杂着半分冷意半分淡漠。走下床来,借着白莹月色,她赤着脚在屋里转了转。夜更深,地板不免有些冰凉。 屋内的摆设无疑是极重格局和规矩的,一眼能引人注目的便是绕过珠帘左右竖立着的高大木质书架,云烟似海,书香缭绕。 她放缓了步子,从书架旁向大门外走去,六尺高左右漆黑色木门,隐约投入点点暗蓝色的光线。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冰莹的月光似玉一般打在慕槿脸上,让人忍不住蹙起了眉。 慕槿仰头看着远在天边的明月,赤足踏出房门,一双玉足在淡莹夜色的映衬下似莲藕一般粉白娇嫩,一步步落在铺得整整齐齐的大理石上。 屋檐之下,她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星月,身子倚在红漆的圆木柱旁,坐在柱间镂空的半身墙上,支起膝盖,眼里流露着一丝淡淡寞然。似是受了方才梦里的影响。 也不知柚儿萝儿如今怎样了,洛风虽可隐匿,但终归不能一直待在那儿。毕竟,不是她的地盘,不受她管辖,总会有隐患的。 这里是僻静的一处院落,院中植了些许春花,不时飘过几丝香气。月光映射之下,朵朵似乎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慕槿看着半缺的明月,不知为何各种愁绪都渐渐涌上心头,堵塞在心口,难以释怀。 不过多时,她的视线慢慢下移,目光落在对面的房顶上,琉璃瓦闪烁着点点皎洁的光芒。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似乎月亮之中,有了一个黑点。 仔细瞧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此本该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因月光的映射而变得有些显眼。 “云盏?”慕槿嘴边喃喃,不禁脱口而出道。 心中郁结的情绪一时散去,愁绪抛在一边,不禁觉着疑惑,都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方才一心专注着自己的事,沉浸在思绪中,竟也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房顶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晓了这方的动静,是以也无多大的惊讶,只转过了头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去。背着月光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慕槿总觉得有些怪异。 慕槿蹙着眉,收回眼神,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这样子,应该还是在相府,不过却是换了一座院落。 想起方才屋里所见,慕槿也明白过来,难不成这里是云盏的书房? 为何她会在书房…… 似是想到了什么,慕槿顿敛了眸,朱唇微抿。若她记得不错,她最后是从云盏房里出来了,所以她应是没有输的。若她输了,估计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云盏是不会留下她的。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她只记得当时搏杀得很起劲,一点儿也不觉疲惫,杀红了眼也丝毫不留情。那些人身上的伤估计受得不轻。 最后是她亲自打开了那扇门,一步步走出去的。直到见到一束白光映射在眼前,她整个人才卸下乏累昏厥过去。 耳畔微风轻轻拂过,传来细微的动静。慕槿抬起头,恰巧望进一双幽沉深邃的眸子里,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眸里此刻泛着丝丝凉气,却又带了几分复杂与疑惑,最后全都归为平静,潋滟着波光。 “相爷不除掉我了么?”慕槿看着立在一旁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全然写着不在意。 密道(一更,下章勿订) 他淡淡地笑着,给人一种淡雅至极的感觉,仿佛世间的污浊,无论如何也侵犯不到他身上。 接下来的几日,来宫内的大臣都已派人看守了起来。慕槿也没有接到有人出宫的消息,但是,这却是令人最奇怪的地方。 没有消息,说不上坏,但也绝不是好。 但,她却不见得是好。 因为,她没有听到一点儿关于谢青含的消息。也不知,那个人将他带到哪里去了。 夜色深深,月色寂寂。 慕槿着了一身黑衣,看了眼四周漆黑的夜色,跳过几座屋顶,在宫人严密的防守之下,跃入了一层暗色之中。 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一处毁坏之地。 鼻息之内,依旧可闻一股烧焦的气味。已过了好几日,该消失的痕迹,应该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可该留下的证据,一样会留下。 这些没有被及时搬走的烧焦木块,黑漆漆的,怪渗人。 慕槿落地过后,循着昏暗的夜色,凭着记忆,很快来到一处地方。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着,没过多久,便摸到一处缝隙。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谢青含的扳指,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个地方。她之所以阻止人前去查,就是避免打草惊蛇。 现在看来,那个人烧毁这个屋子,为的便是毁尸灭迹。不想让他们找到谢青含的踪迹。 慕槿紧拧着眉,沿着缝隙,慢慢摸索了一圈,将压在上面的横梁木推开。 最后,在左手方,摸到一处凹起。 “吱呀”一声,慕槿用尽了力气,将下面一个木盖子给打开。向下望去,是黑乎乎的一片。 仿佛就是一个无底洞,掉下去便会被那抹黑暗给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个地方,难道是个地道? 慕槿从袖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扔了下去。还能看到那抹火光在下面慢慢燃尽,看来下面还有通道。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摸出从外面带来的油灯,映照着四周。 所视之处,明亮照人。 她的目光,却落在前面的两条通道内。 这里竟然有两条地道? 她现在没有办法分辨哪一条正确,索性便择了一条油灯闪烁得历害的方向走去。 一路往前走着,时不时会上下几级阶梯,要么便面临着三条通道。她毫无例外的,都择的右手边的方位走着。 “嘶嘶”的声音传来,在幽暗安静的地道内,显得诡异莫辩。 慕槿顿住了脚,微微低头,看着脚下映出的一抹暗红。她蹲下身,指尖抹了抹那道暗红,轻嗅了嗅。 这应该是人血。 看它干涸的样子,应该已经过去了三日。离谢青含失踪的日子,也是三日。 这些血是他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这地方到底是通向哪里? 她一路走来,时不时感觉到有凉风拂过耳畔,所以,这条道应该是通往外面的。 若是有人沿着这条道出了宫,那她的人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她现在共择了二十二条地道,每次都是往右。若是依着她跳下来的方位,这里应该是朝着东陵的的西北方向走的。 算算她走过的路程,应当有五里。倘若一直沿着这条道往西北方向走,那个地方,应当是东陵较为偏僻之地。 往那个方位走,会有一条山脉。 不知道,那里具体是什么地方。 慕槿紧蹙着眉,手里提着油灯,感觉她已经走向了一处未知之地。往后,她无法寻得真相,往前,很可能便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东西。 权衡过后,她继续往前走。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股水声。火光映照过去,石阶之下,是一片水。水上,还有一小船只。 这里一定有人走过。 或许,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外划,应该便能走到那个地方了。只不过,留下的这只船,是不是代表着,还有那个人的同伙在这里,没有走呢? 眼下,她也顾不得其他,将灯盏放在床头,坐上船,看了看低矮的通道,伏身往前划着。 洞内只有她划水之声,除却这个,便是一片安静。不过,照这水流的方向,应当是从外往内流的。 说不定,是这条道太长,为了节省时间,特意有人引了水过来,以便划船走水路。 待至天明时分,水已至这一头的石阶下。两旁略窄,小船已划不出去。 慕槿从船里出来,看着依旧昏暗的四周,眉头微微蹙着。一夜的功夫,也不知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是哪里。 她从石阶下上去,看着四周已渐渐出现的油灯,隐隐泛着绿色的光芒,心头不禁一跳。 这个地方,怎么有些熟悉? 她慢慢往前走着,很快,便看见前方出现一个石门,里面应该是一个石室。 耳畔隐约传来一道声音。 谋(二更) “今日之事,还需整顿。本相房里损坏的东西,就从你年奉里一并扣除。”云盏侧目看向她,眼里意味不明,启唇凉凉道,“明日起照常来房里伺候,不用刻意在本相面前隐瞒你的身份。女扮男装,确实簇新。但也别忘了弄巧成拙,自作聪明。” 只听得低低一声凉笑,顺着凉风徐徐传入慕槿耳边,似是嘲弄,又像是不屑。能把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拆穿,似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眼前人影一闪,整个人便飞身而过,消失在眼前。余斑驳月影,散落房顶琉璃瓦上,孤寂寥落。 慕槿坐在原地思怵,她算是把云盏的房间给毁了。以他府上的能力,一日时间便能把东西恢复原貌。她也不用担心,况且云盏也没有拿她问罪的意思。 估计今晚她得留在这间房了。不过,他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年奉,不是月奉…… 慕槿起身,看着天边那抹白月光,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还有很多事情都没理清。不过也没关系,简单也好,复杂也罢,慢慢来便是,她有的是时间。 蓝黑色的夜晚孤星寥落无边,似一只巨大的蜈蚣覆盖着整座天圣帝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紧紧盘旋在每一寸触手可及的土地。挣不脱,甩不掉,就差没有一口咬住它脆弱的咽喉了。 害怕,不安,终抵不过现实的宁静,平淡。人心叵测的地界,身在哪里都一样。算计,邪恶,或许都被迫一样样地实现了。 世事如此,事实如此。既如此,那便斗吧,斗不了,那便谋吧。 ** 卯时拂晓,慕槿已歇整过来。 转眼一瞥床头,那里早已备好了她的衣裳。慕槿简单洗漱一番,穿戴完毕,便想去找云盏细谈一趟。他有良计,她也得有过墙梯才行。 昨日的伤不过是小意思,她随便涂点伤药便好了。这么点儿小伤跟那些个同她搏斗的人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一盏茶过后,慕槿来到云盏屋外,见一行人进进出出地搬运东西,修整院内花草,慕槿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眼睛一晃,看见一道婀娜的身影正从房里出来,手中正端着一只木盆。慕槿不待思索便叫住了她,“雨香姐姐。” 正踏出门的女子闻言也愣了愣,端着手里的东西朝她走来。眼里带了疑惑与奇怪,含着几丝不解与纠结。 “你……”雨香犹豫片刻,立在慕槿身前,半带疑惑道。显然还不知晓昨日的事。“折香?” 只见眼前的人同自己穿戴的乃是相同的布料,相似款式但颜色不同的衣服。一袭素白色烟缕长裙,领口边腰间及裙摆处用的乃是茜红色绣锦。衬着一双墨黑色的眼睛灵动明丽,似乎那千盏纷纷亮起的宫灯,煞是惊艳无比。 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其余散至腰间,未配任何头饰,却尽显大气秀婉。 这么一瞧,雨香也不由看呆了。若是没有那块黑色丑陋的斑块挡在那儿,估计这女子容貌怕是京中贵族小姐也没几个比得了的。单就这与众不同,格外出众的气势,就连她也忍不住要羡艳几分呢。 “雨香姐姐,相爷可在里面?”慕槿不等雨香再开口,径出声问道。 她朝里瞧了瞧,多是奴仆进出,还抬了笨重装饰屋子的东西,云盏也不像是在里面的样子。 原本还拿捏不定的雨香瞧见了慕槿脸上的斑块也很快便认定是她。想到方才的惊讶,雨香心里自是骇然。 “相、相爷上朝去了,还未回府呢。”雨香盯着她瞧,似是没看够。说话也不带连贯了。 还没回来? 都这时候了,便是寅时去,卯时也该归了。可这会儿已经过了辰时却还未回府,难不成又遇上什么要事了? 如今身份的事已被云盏知晓零星,她自然也不用太过遮遮掩掩,让人怀疑。做事也自由轻便了许多。 原本昨日进云盏屋子就是顺水推舟之举,即便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也会半真半假告知他一些,打消他的怀疑。 不过竟然被云盏先一步设计给戳穿了一点儿,着实令她有些惊讶。云盏在她心中现下确实已不得以常人概论。 “雨香姐姐,折香还有要事需要禀报相爷,既然相爷还未回府,那折香便先去给李大公子瞧瞧身体了。”慕槿颔首,向雨香简单点头示意。 不待雨香反应过来,人已走了好远。 替李瑜书瞧病不过是个幌子,她前些日子开的药方够他吃好几月了。如此说只是为了让她出府更加地名正言顺。 慕槿往常出府因不涉及自身之事,所以即便知道有人跟踪也并未过多理会。而今日却是不同。她有要事去办,故此早有防备,费了些时辰一路甩掉了跟踪她的人。 半刻钟过后,她才辗转来到长安街之上。此刻,她脸上的黑斑早已被她用药水遮掩化去,近瞧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若是回府,再弄些药水黑斑便可现出来。 身上的衣物则换成了简单的碧色长裙,发丝轻轻挽了个流苏髻,髻了一支碧玉簪。纤细的身材衬着妆容更显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俨然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勾了勾唇瓣,覆上一层轻薄的白面纱,只露出两只彗洁灵动的眸子,微微一笑百媚生,更是添了几许温婉神秘。 “哎哟,来来来,这位姑娘您请坐,快请坐!”慕槿四处随意瞥了一眼,步入一间普通茶坊,这里人多嘈杂,多是些平民百姓聚在一起唠些嗑,找些话柄子。 慕槿一进茶坊,坊内顿时噤声,她一身出尘脱俗的身姿引来众人注目。坊间里的人皆齐齐回头朝她看来,人人眼里不由划过一道惊艳。 一袭碧色的身影,款步而来,隐有步步生莲之意。双眸清漠淡然,半遮半掩的面颊颇有几分神秘之感,让人想一探究竟。 她目光平静,不理这些陌生探究的眼神,淡瞥众人一眼,收回视线,浅语吩咐道:“小哥,来两碗温茶。” “哎好嘞好嘞,姑娘您先坐着,马上就来。”茶小二一脸热情,迎了慕槿到靠里边儿桌边坐下,用袖子快速擦了几下桌面。 慕槿缓缓坐下,面纱之上一双清眸暗暗流转。她淡看向立在茶坊对面的人,微垂了垂眸。那人会意,不多时也状似无意来到她桌前坐下。 茶坊的人见她安静地坐着,一身矜贵清雅的气质让人不敢滋生上前搭话的心思。 见她并未做出什么奇怪举动,也并未找他们主动说话,加上一个带着些许侠气的负剑男子在她身旁坐下,似是同伴,茶客们也不敢妄想上前和她搭一搭话。 如此一来,众人很快便收回了眼神继续唠嗑起来。家长里短,京门趣事无所不聊,一时茶坊间热闹不已。因慕槿选的位置靠里边儿,所以也无人注意到她这方的举动。 “如何,近日可有什么消息?进京之时让你置的地儿可妥当了?”慕槿眸底一片平静,看着右手边的男子缓缓道,“这些日子,我知你也在京里转得差不多,了解得也有些全了。我想知道,这宁安王和慕国公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右手边的男子一身普通深蓝色衣衫,眉目间尽是恭谨之色。“小姐,洛风近日接到消息,说有人派了刺客去老宅刺杀您。但外人不知您早已离开,所以他们没有得逞。属下派人去查那些刺客的身份也是一无所获,不过属下敢肯定的是,这些刺客与以往的刺客路数全然不同,估计是另一批人派来的。” 来了(一更) 这个地方,怎么有些熟悉? 她慢慢往前走着,很快,便看见前方出现一个石门,里面应该是一个石室。 耳畔隐约传来一道声音。 很微弱,不容易引人注意。可是,慕槿耳朵灵敏,还是听见了。 她走了那么久,竟会在这儿碰到一个石门?这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前方,有两条路,身后,亦有两条路。除却她来的水路,还有一条,却是一个已经封闭的牢门,外面还有不断来回往复爬行的毒蛇。 好在她没有选到另一条,否则,绕是她走到了这里,也未必能活着进来。 只不过,身前这个石门旁,另一条黑幽幽的道通往哪里,她不知道。估计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想了想,慕槿还是朝着关闭的石门走去。石壁光滑,各个角还有很清晰的纹路。上面的雕刻花纹似字符,她却是看不懂。 她的眼睛扫过地道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当她再靠近石门一步之时,耳畔突然传来“嗖嗖嗖”的声音。 她踩到机关了。 方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却是忽视了脚下。眼下也容不得她思索其他,脚步一蹬,整个人便向上,两手攀住了头顶上凸起的石头。 看着下方乱箭齐飞,密密麻麻的箭矢,向下方各个角落射去。若是她没有及时扒在上方,这会儿准会被刺成一个血窟窿。 没多久,箭雨歇。慕槿松了一口气,两手一放,落下地来。再次走向石门之时,心里提高了不少警惕。 这里有机关,那里面必然是有什么。 脚步慢慢向前移,避开了隐藏的几处机关,她两手重重地按在石门上。手中慢慢催动着力量,注入石门上,纹丝不动的石门,终于有一丝移位的迹象。 慕槿抿紧了唇,看着微动的石门,目光渐渐凝重。手掌微侧,腕上微微加力,脸上已被气息逼得血色充盈。 两只脚叉开,唇间溢出几丝轻微的颤抖之声。终于,石门已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只是还不能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况且,她身体的力量暂时也无法再停下。 很快,在破开缝隙过后,石门已被缓缓推开。慕槿看着已经被推开得差不多的门,一咬牙,身形一闪,整个人立刻跃了进去。 还未等她滚落在地,耳畔便传来几道嘶吼的声音。山崩地裂般,让整个洞穴都不禁震了震。 里面落下几道光线,在石门合上之际,这抹光更是明显。 这声音是…… 慕槿已是到什么,立刻抬头,看着四周骇然现出的几只大老虎,心里不禁一惊。 这个地方,竟然有四只老虎? 看到洒落在地上的光,慕槿再抬眼,便看见头顶上方有一个容得下两个人出去的口,四周是泥土。 而那个口,却用了小的圆形铁柱盖子封了起来。她这是……落到另一个地牢了?还是说,她落下了别人早就下好的圈套? 可方才的声音,不是微弱吗?怎么这会儿见到的,会是四只大花老虎? 虽说,它们的脖子都用铁链栓了起来。可是,这未免也…… 不待她细想,几道震耳欲聋几近疯狂的老虎便朝着她使劲嘶吼。看着它们的凶狠目光,在见到她这么一个活人出现时,隐有将她拆骨入复的趋势。 也不知,它们脖子上的铁链能困住它们几时。她暂时是安全的。 可若这里是地牢,那上面是什么地方? 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在看到对面一个地方之时,突然顿住。 那里,是一个铁牢,里面放了各种刑具,还有十字架。架子上面,捆了一个人。那人微垂着头,头发已散下了一些,看起来是晕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前几日消失在东陵皇宫的谢青含。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原来是被关押在了这样一个生路渺茫的地方。 那她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他的? 慕槿已起身,目光落在对面的牢门,若她要过去,必然要避开其中两只老虎。若是让它们看到她这个生人继续发狂,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不如,趁它们被栓着,将它们给打晕?或者,直接拿药迷晕? 她身上,此刻除了能救命的药以及匕首银针之外,没有别的傍身之物。 匕首需要近身使用,而银针则不需要。此刻没有毒药,那她只能往穴位上刺了。 袖里银针欲出,“咔啦”一声,长长的铁链拖曳在地,头顶上覆下一片阴影,耳畔冲她传来一阵狂吼。 “有意思了。” “既然敢来这里,那就让它们陪你好好玩玩罢。” “但愿,我还能见到活着的你……” 这个声音…… 慕槿蓦地抬头,却发现头顶上铁栏外只闪过一抹黑色人影,至于他的脸,也是一闪而过,没有看清。 窥你真容(二更) “但愿,我还能见到活着的你……” 这个声音…… 慕槿蓦地抬头,却发现头顶上铁栏外只闪过一抹黑色人影,至于他的脸,也是一闪而过,没有看清。 但他的声音,她却是听了个真切。 那个人,不是玉筹还能是谁? 只是,现在她无暇顾及这个,看着已经被弄断的铁链,四只老虎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链子曳地的声音很缓,老虎的四只掌踩着也很慢。可那硕大的体型,却一点儿也不容人忽视。 今日,她是不过也得过了。 念头未想完,打头阵的猛虎已朝人扑了过来。硕大的身子,已然遮了头顶一片光。 慕槿一闪身,一手抓住老虎的颈毛,整个人骑了上去。 老虎全身不耐,眼神里充满了暴躁。浑身抓狂似的,想要将人从身上给狠狠甩下去。 其余三只老虎,见状没有急着扑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老虎背上的人,眼睛里泛着一层凶光。 既然这三只老虎此刻无法伤她,那她何不利用这一只来牵制住另外三只,来个一网打尽? 思索间,她已然从腰间摸出了匕首。 …… 地穴之外,一抹黑衣斗笠男子正立在不远处,抬头看了看光芒万丈的天。 这样的日子,他已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已经能感觉到,他真正的记忆,已在慢慢消失。 想必,他也快回来了。 就算他不愿做这些事,可是,待他意识退尽之际,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受他自己意念控制了。 坏事又如何?恶人又如何? 这二者,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既然都是坏,都是恶,他也劝不回那一人,不如,这一切都让他来做了吧…… 崖壁之下,沙石堆砌。 溪河拍打着岸边,淡淡光芒之下,伴随着日出那一抹鲜红,某些东西,正在一点点地消散,直至不见。 良久回身,一抹黑衣斗笠,轻纱拂动,也掩盖不了那双眸子下的残忍嗜血。 “你来了么?” 声音回响在山石之间,随着水波翻涌,这道声音被掩埋在了沙土之下。 …… 两个时辰过去,慕槿从地上起身。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了看被咬破的一截衣袖,里面骇然出现一个长长的流血口子。 没想到,老虎的牙齿,还真的挺尖的。 她朝前走去,还未走近,便已发现牢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被方才的打斗给吵醒了,此刻眼睛正落在她身上,带了一股不知名的复杂与难以言喻的隐含情愫。 眼底似是藏了一层起伏不小的波动,暗光与波光相交织,翻涌澎湃着,好比被浪沙冲刷走的碎石,留下一片残骸与平静。 他何时醒的? 应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吧?比如,她方才的招式,出手的习惯…… 慕槿略蹙了蹙眉,将匕首插回腰间,顿住了脚步。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那块面具不知何时,已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那方才他的眼神,想必已经发现了她假的身份。索性她也不再隐瞒,撕下已不完整的人皮面具,露出容貌。 看了看身前的锁,她取出银针,将它打开了。推门进去,却发现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可能是她这个身份让他有些难以置信了罢。毕竟,天圣的国公府小姐出现在这里,本就不是一件合理之事。 只是,她也不打算同他多做解释。 “我先带你出去。”慕槿蹙了蹙眉,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心知他这几日过得并不太好。 这座地牢内,另有一道门,应该是出去的地方。只是,她现在还无法做到一个人对抗玉筹。 若要带他走,必得费一番功夫。 谢青含的眸光微烁,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子的容颜,掩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克制的面上,一是片平静。 “走罢。”慕槿替他解下手臂上的绳子,替他把了把脉,发觉除了虚弱之外没什么变化过后,便要扶着人出去。 “我何时说过,要让你们走了?” 背后,响起一道暗凉的声音,漠而寒,毫无波澜起伏。 慕槿皱眉,将人扶到一旁撑住过后,慢慢转身。看着牢门处站立着的人,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玉太傅,好久不见。” “原来,是你。”玉泯之斗笠遮面,目光落在对面露出容貌的女子,语气虽惊讶,可也只是转瞬而已。 “是我,从天圣到东陵,我寻得你好苦。”慕槿叹了口气,“不过,却没想到,太傅早已有了暗渡陈仓之人。” 暗渡陈仓是这样用的吗? “太傅遮了这么久的容貌,何不坦诚相待,让小女子窥见一下你的真容呢?” 给你机会(三更) 他看着对面娇瘦身躯的人,一脸的坚毅之色,让人忽视了右脸颊上的黑色斑儿,只余一双熠熠生辉的冰亮的黑眸,令周围的花絮都黯然失色。 这世上能与他谈条件之人,不过尔尔。自他归京之日起,还从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掀风浪。 这是数年以来,都不曾有过感觉了,与他很相似却又颇为不同的一种人带给他的。 慕槿自然不知云盏心里正琢磨着什么。见他深沉似水的凤眸里流淌着点点星光,好像那坍山之上最美的一片澄澈风景。 她勾了勾唇,淡道:“那相爷不妨同我比试一番,看我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同你交换条件。我不是前者,更不是后者。” 慕槿神色间一派淡然,此刻浑身都是警惕却又平静得令人发指。丝毫不畏惧对面之人是何身份。 世上,不会只有两种人。 强者不会允许有人势均力敌,不是输,就是赢。弱者更不是代表懦弱畏惧,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挑战和磨砺。 她不是顶端之人,更不是底端之人。所以更需要加倍地付出和努力。一旦她放弃了,那过往的一切,整个东陵,就彻底消失了。 所以,她不能输,更不能弱。 云盏一手负在身后,冰凉的眸光瞧着慕槿。既不答应,亦不拒绝。似乎在斟酌此事可行与否。 须臾,他微抬了抬眉尖,眼角露出一丝凉浅的笑意,沉缓道:“两刻钟过后,若能活着出了这里,本相便给你机会。” 云盏抬手轻旋了旋眉心,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下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凌厉。嘴角微抬的笑意似乎抹了一层寒霜蜜饯,不知冷甜。 慕槿微微蹙起了眉,听着云盏话里有话的意思,来不及思索。 却见云盏一个闪身,不闻一丝杂闹碰撞之音,一下子便从他身后半掩的窗户下消失匿去,若不是那一身玄青色飘诀留下一道好看的幻影以及鼻尖留下的淡淡清香气息,都不能让人相信方才屋内有人待过。 不待看清那道玄影,也未等慕槿缓过神来,几道黑色的身影刷刷地瞬间从屋内各处出现。 房梁之上,床下,似鬼影幻象一般出现在慕槿周围,包围着她,让人无处可逃匿。 慕槿瞧着这些不露脸的人,个个只露出一双眼睛,浑身都是一层肃杀的气息。这种气息,她一见便知是什么。 想不到,云盏竟会让她同他身边的高手比试。早料到他能如此轻易地答应并非那么容易,没想到这招早就给她留到后面了。 不,应该是一早便算计好了,只等着她入坑。慕槿心里细细思索着,想明白其中来龙去脉,面上不由得一沉。 真是越来越越有意思了。 若她没看错,这些人可都是以一敌百,既是杀手利刃亦是训练过的暗卫死士。云盏是想置她于死地? 周围十二人,个个都身穿黑色布衣,神色冰凉,静静地立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中间的人。既不出手攻击,亦不退后一步。似是要等着中间的人率先出手。 慕槿也看出其中意味,波光潋灩的眸子里微微流转着几丝沉寂,袖摆下的双手缓缓旋紧,脚下也微挪着步子,脚尖朝着同一方向。浑身都敛了属于冰寒的气息,似一只隐藏着咆哮的野兽,黑暗覆盖着黎明。 她凉凉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包围的人,偌大的屋子里站立开来也毫不觉得狭隘。她眸中划过一道笑意,这笑意瑟骨伴随着朱唇缓缓勾起。 ** 屋外,天色已变得昏蓝。夕暮投射下的树叶影子摇摇欲坠,裹了惆怅,只剩恬适悠然。 云盏斜靠在木椅上,听着屋内传来的打斗声,丝毫不觉嘈杂,反觉悦耳动听。妖孽魅惑脸上挂着一丝幽凉的笑意,让人见了莫名胆寒。 木椅边,此刻立了一个黑衣男子。面容坚毅,开阔的眉眼间隐有愁苦之色,似是不解,又好似怀着几分忧虑。 温柔体贴不可言(一更) 暗渡陈仓是这样用的吗? “太傅遮了这么久的容貌,何不坦诚相待,让小女子窥见一下你的真容呢?” 他的秘密,怕是不亚于她。 否则,又怎会遮遮掩掩呢? 慕槿半挡在谢青含身前,看着那黑纱拂动之人,莫名觉得一股凉意爬上心头。 她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救人。只是,倘若让玉筹得逞,先一步将谢青含不明不白地弄死了。恐怕,不止东陵会被它控于股掌之间,乃至天下,也会因他而乱。 她不是好人,但也不愿做恶人。 “真容?”玉泯之暗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忽而冷笑了一声,“你早已见过了,记不住,是你的事。” 见过? 她什么时候见过? 难道,是在天圣之时,她就见过他?那她还是同其他人一样,见到的怕不是他的真容。 样貌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可若这人是玉筹,那可就很重要了。 慕槿目光静静地看向他,捂住还在流血的手臂,嘴角泛起一抹笑,“看来太傅也不是一个爱说实话之人。你将东陵圣上关押在此处,目的何在?难道你想胁天子以令诸侯?或者,想独吞了东陵?” 黑纱轻动,他立于阴暗的一角,地牢之处,仿佛都透着一股寒凉。 “这重要么?” “当然重要。”慕槿眸光微烁,“七年前,你便已是居心叵测,联合如今的圣上,覆灭前朝。太傅为何这么做?当初的皇室,可有为难过你半分?数万条无辜性命,惨死于东陵。太傅真就没有良心不安过?” “不安?” 空气顿时冷凝,伴随着一声讽笑。 玉泯之闻言,身子先是微滞,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浑身的气息悄然变化,周身阴冷之气环绕,仿佛要将整座牢房冻结成冰。 这是他的一个禁忌,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其结果都是一个字:死! 慕槿再欲开口,对面便扫来一道冷风,凌厉的掌风随着一抹黑影向她袭来。 她眸光沉了沉,闪身躲避。 本想从他口中得知当年一事的原委,没曾想这却不知是触碰到了他哪根筋,没头没尾地便朝她出招。 眼下她有伤在身,自是敌不过他。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拖住他。 玉筹出招狠急又果断,每一招都暗藏杀机,玄影重重之间,横扫万钧之势。 刚开始,两人还能勉打个平手,可是随后,慕槿便感觉有些吃力。没想到,玉筹的功夫竟是这般历害。 就连她应付起来也有些困难。 略一思怵间,耳畔便险险扫过一道玄影。这会儿,她已经动用了全身力量,全身心去对付与她交战之人。 谢青含眉心蹙着,捂着心口,目光落在前面的黑衣女子身上,眼里满是担忧。 可是,此刻他却是什么都不能说。 眼看着女子招式已经渐渐处于下风,他的指尖已抑制不住地略微颤动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慕槿受了玉筹一掌,此刻后背正撞在墙头,唇角溢出几丝鲜血来。 “唔……”她微喘着气,额间冒着汗水,脸色微微煞白,眼睛看着对面朝她渐渐靠近的黑纱斗笠男子。 她费了一夜功夫到这里,没有调整气息,与他对战,打平手已很勉强。 看玉筹每次的杀招,她心知,这次是躲不过了。以这个身子的程度,撑到现在,已是她的极限。 玄影越来越近,可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许是她快要晕过去,所以产生了幻觉。才会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接住她落下的身子,反手挡住了身后之人的攻击。 “……慕槿。” 一袭褚红色衣袍,凌厉魅然的眉间,此刻染了三分怒意,七分担忧。他的声音,缓而轻,薄唇微动,近在咫尺的俊脸,仿佛看上一眼都能让天地间黯然失色。 “你……来了……” 慕槿强撑着眼看清他的样子,随即拽着他的袖摆,累极晕了过去。 看着躺在怀里,安静得不寻常的女子,他微微勾唇,眼里满是宠溺。 云盏替她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举止之间,温柔体贴不可言。 是,他来了。 早在她特意留下那些痕迹,便于他们寻找之时,他便急忙赶来了。 好在,他来得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脱下外面的衣袍,铺在地上,将女子放在衣袍之上,让她身子靠在墙头。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在这座昏暗的地牢。 “大小姐给我们的消息果然没错,这次看你往哪儿走!” 殷非翎跳入牢门,早已挡住了玉筹的去路。此刻正抱臂看着被一掌击杀得后退之人,眼里含笑。 他先前对于这个东陵太傅的事也有过耳闻,又在殷非情那里知道了荆溪族内的事可能与此人有关,心里便更加不悦了。 好在他们已有准备,慕大小姐以自己为诱饵前来寻找玉筹,他们在她留下的记号过后循着找来了。 这件事,她事先没有告诉这位云相爷,怕他反对不同意,索性便自作主张来了。 好在他们来得及时,否则,玉筹怕是要得逞了。 玉泯之轻咳嗽了一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里,浑身不由萦绕着一股阴戾。 原来,他们早有预谋! 只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不怒反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还是差了点火候……”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蔓延在地牢处,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们带来的人不多,但是应付他,已经足够了。 殷非翎不屑地冷哼一声。 忽而,眼前闪过一道玄影,那个被他们包围住的人,抓着地上之人,风一阵似的闪了出去。 和他擦身而过,还遗留着暗凉之气。 “追?” 他愣然地问了一字。 “不必,他出不了这里。所有出口,都已封了,你带人去寻便可。” “务必确保谢皇安危。” 冷不防,他又吩咐了一句。 没想到,玉泯之逃走之际还不忘抓了谢青含,想以他做筹码?确实是个明智之举。 地牢下,有数十条通道,每个通道通往的地方皆不相同,甚至,有的里面还有机关。 也不知道,他如此固执地带走谢青含是为何。 …… 慕槿醒来之时,已觉浑身酸涩。 手臂传来轻微的痛,低头,便见伤口已被包扎好了。 她揉了揉眉心,目光扫到不远处一抹光,心里不禁一咯噔。 淡淡的光芒下,立了一道人影,笔挺颀长,静静地负手站着,仿若一座石像。 还真不是错觉。 他该不会怪她吧? 听到身后动静,云盏转身。目光落在墙角处的女子身上,神情略微复杂。没有犹豫便朝她走去。 慕槿目光看着他,那已经恢复的真容,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竟让她觉得有些许恍惚。 分明几日未见,却仿佛隔了好多年。 从没有一刻,是这般地想他。 原来,不知不觉,他早已融入了她的记忆之中。随着日子渐长,深刻入心底而不自知。 这许久的分合,不是不想念,而是已经将他的样子铭记在心。只要他一出现,一想念,她的心便会不自觉地复苏。 他好比一束光,慢慢地渗入了她的骨髓。等到发现之时,早已将她阴霾之地驱散。而光已经和她融为了一体,难以拔除。 慕槿慢慢起身,看着他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面前,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她抬头,双眸坠入他的眼底,那带着深深的情意与微暗的情愫蔓延,将她慢慢包裹。 “我……” 语未毕,话已被尽数吞没。 他低头,在她头顶覆下一片阴影,吻住她的唇。温柔地厮磨着,却又极尽眷恋。 这叫振夫纲(二更) “我……” 语未毕,话已被尽数吞没。 他低头,在她头顶覆下一片阴影,吻住她的唇。温柔地厮磨着,却又极尽眷恋。 慕槿在他寸寸攻城掠地之间,慢慢丧失理智。那温热的气息,一点点地渗入她的全身,让人为之沉迷。 他轻咬着她的唇,带着几丝魅惑,又有几分霸道。感觉到怀里的女子身子渐软,他伸出了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以便吻得更深入。 她总是这样,让他欲罢不能,深深陷入她的世界里,难以控制。那柔软的唇,仿佛抹了蜜一般,浅尝辄止又怎么够。 直到耳畔响起两道轻微的喘息声,两人才渐渐停下。 云盏双手捧着她的脸,将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缓地道,“现在,允许我陪你一起入地狱了么?” 他的声音,磁性而魅惑,每一个字,仿佛都能勾起她心底的每一个根弦,心波荡漾。 慕槿在慢慢喘息中,渐渐恢复清醒。 她的脸有些热,此刻被他捧在手中,更是难以降下来。不过,却能细细地感受到,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 他的话落入她的耳中,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欲要开口,云盏却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轻轻摩挲着,仿佛要将那抹殷红拨动得更加夺目。 “不论你允不允许,我都要。” 不论她允许不允许,愿意不愿意,他都要陪在她身边,不论以何种方式。 她拒绝也没有用。 我都要…… 心里重复着这三字。 见他这个样子,慕槿却是笑了。 他总是这样霸道,但却是令她最心安的。之前存有的一丝羞怯也因他这番话而慢慢消散。 他舍不得她一个人走那无尽的黑暗之路吗?但是,她也不舍得,将他拖入那穷尽之地。 既如此,那就,弃了罢…… 路有许多条,人也不一定非要往死路走。何况,在这条路上,还要将自己最爱的人带下去…… 今后的光明,都是他带给她的。黑暗,也不再属于她。 “笑什么?” 唇角笑意渐收,却还是被人发现了。 头顶上的声音磁缓而魅惑,还带着几分不悦,摩挲着她的唇力道加大了些许。 慕槿也不再收敛,索性拿开他的手,淡笑着说,“自然是在笑话你——” “唔——” 话未说完,剩下的又被人吞入了口中。这次的吻,带了几分惩罚意味,时轻时重。唇瓣上的丝丝疼意,惹得她轻唤了一声。 良久,他才将她放开。 “允许你笑话,也得有惩罚。”云盏轻笑地调侃她,双手将她的腰揽得更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这叫……振夫纲。” 振夫纲…… 慕槿闻言,耳根子慢慢发热。想要开口骂他,却又不好意思。只得伸手,将他推开。 这种话,亏他说得出口。 不正经的样子又出来了。 不过,她却觉得心里甜甜的,又有一股暖意包裹,让她连伤口的疼也忘了。 “既然你早已察觉到是我,那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待了?” 将人推远了,质问也来了。 云盏负手,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女子,语气隐有几分柔和。 交待? 他是说……昨日的事? 慕槿想了想,又看了他两眼,犹豫着要不要同他说。可是,在触及到他眸底的那抹关切之时,她也开了口,“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我本想着一个人也能解决,可是……” 可是,结果却与她所想相差甚远。 “这样的事,以后不可再出现第二次了。”云盏见她神色纠结的样子,也不忍心责备,只得同她轻缓细语地说。 慕槿没有接话,但这也是默许了他所说。 见女子低头不语,云盏深深叹了口气,走向她。轻轻抬起她的手臂,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那伤口,语气极缓极轻,“还疼吗?” 他来之时,看到地上躺着的几只模样惨烈的老虎,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她的安危。 昨日的事,他已不愿再经历第二遍。 慕槿闻言,摇了摇头,“不疼了。”见他担忧,又道,“我会医术,这点小伤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云盏却是眉头一皱,认真地说,“于你是小伤,于我而言却是断骨剜心。医者不自医,这点道理怎么也忘了?” 本想责备她一番,却怎么也忍不下心来,言语之间,只剩温声与无奈,“你哪怕伤了毫发,我都担心。你所有的小事在我这里,都比天大。” 他字字认真,极为有力。听得慕槿只觉心头一软。一旦他说起这样的话来,她便无法再做到让他担心。 墓穴(一更) 他字字认真,极为有力。听得慕槿只觉心头一软。一旦他说起这样的话来,她便无法再做到让他担心。 “放心,不会了。”慕槿见他面含担忧,终是开了口,轻声劝解。 云盏将她放在心上,她又何尝不是。她的手被他撺在手心里,那厚实有力的掌心传来的热度包裹着她,心底莫名觉得安心。 沉浸在他温柔的攻势之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回想起昨日的事。 “对了,玉筹呢?还有谢青含,他们人呢?”她抬头问。 “玉泯之逃了,抓走了谢青含。”云盏撺着她略微凉意的手,轻轻摩挲着,“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嗯。”慕槿点头,“这里是什么地方?昨日我走了一夜,还有水路,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来的?” 不可能几十个人全都走水路罢? “说来也巧,我派来了三拨人。每拨人择的路都不相同。你那条水路最远,不过却最安全。其余的路虽危险,却更短。你费了一夜功夫来这里,另一条路的人,则只用三个时辰。” 云盏看着她,轻声解释,“想必,他们早已在此处则好了距离东陵皇宫最近的地方,挖了数条地道。” “而这里,便是荆溪族最外围一处山石之地。听人说,这是荆溪古墓的最外缘,沿着下面走,少有人能找到墓心之处。” “古墓?荆溪族何时有古墓了?”慕槿不解地看着他,疑惑地问。 据她所知,殷非情所见的地方,也只是石室而已。先前她来这里,便以为会是殷非情说的那个地方。 没想到,会是一处墓地。 “荆溪族,就是一块墓地。包括外面的山,族人的居所,都是墓中的一部分。至于墓里埋的人是谁,也无人知晓。” “有人说,这里埋的,是他们的祖先。” 意思就是,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其实是块墓穴? 慕槿闻言,心里也不由惊了一下。 荆溪外缘,这里也并不是荆溪族。只是从荆溪族内蜿蜒出来的一部分墓穴。倘若从这下面过去,兴许出去才能走到荆溪族内。 若是玉筹逃走,那他会不会已经回到荆溪族了? “那我们先找一下他们的下落,若是找不到,再出去。”慕槿皱了皱眉,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万一同玉筹正面对上,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有云盏在,对付一个受伤还是拖着个人的玉筹,不是问题。 不知怎的,有云盏在她身边,她总觉踏实了许多。 似乎下意识地就信了他之前所说的话,不论发生了什么,他永远都会替她挡在前面,不让她受伤。 云盏点头,牵起她的手,择了其中一条道,边走边寻着。 “冷吗?”走了没一会儿,云盏偏头问。 地道里,光线微弱,常年不灭的烛火也只是隔一段距离才有。这里没有方才地牢之处投下来的光,是以空气有些凉。 慕槿闻言,摇了摇头,笑着说,“不冷。” 她的手被他握住,温热的气息传来,她如何会冷呢? 但云盏依旧不放心,解下他的衣袍,披在她肩上。娇瘦的身子被褚色长袍包裹,更觉暖意融融。 这里道路,多是分叉,走一会儿便要选择一条道。这比起之前她来之时选的道要多得多。 光滑的石壁,有泥土与尘埃的气味飘散,地上时而干燥,时而湿滑,有时还会有小水坑。 路上有许多脚印,估计是云盏派出去的人所留下的。 “累吗?”估摸着走了一个时辰,云盏又轻声问。言语之间所带温柔,让人心都快化掉了。 慕槿摇头,“不累。” 她歇了一整晚,气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走这么一段路,算不得累。 只是他太过担忧了。 甚至比她还要细心。 她的手已被他捂热,身体已不觉凉。在这昏暗之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你可知道出口在哪里?我们先出去吧。”慕槿抬了头,往四周看了看,“玉筹要出去,我们只需在各个出口等他便行了。依他的性子,应当不会再回东陵的。” 荆溪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能用之人比东陵方便。况且,现今东陵皇宫有景云国师在那儿,一旦玉筹出现,势必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那我们在下面看看,能否沿着这里,找到那块神秘的墓穴。玉泯之从上面下来,出口不止一处。若是他要拿谢青含威胁,一定会传消息回来的。” “既然来了,我们也顺便看看,可有其他出口。” 云盏同她解释。 他们已经走出那座地牢有一段距离,现下回去,也不能发现什么。既然来了这里,他突然间就想到了荆溪传闻的这座墓地。 不知怎的,他很想找到它。 离它越近,他的感觉越发强烈。 死尸来了(二更) 他们已经走出那座地牢有一段距离,现下回去,也不能发现什么。既然来了这里,他突然间就想到了荆溪传闻的这座墓地。 不知怎的,他很想找到它。 离它越近,他的感觉越发强烈。 仿佛,这里他应该来过一般。 到此处是巧合,但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注定了什么。 慕槿听他如此说,也觉得可行,“好。” 既然玉筹故意用扳指引人前来,想必也留有后招。他对这里应当熟悉,若是他们真要找到人,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都来了这里,那找墓穴与找人一起,也并不冲突。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下去,烛火越发地少。泛着幽幽绿光,总有些不正常。 云盏握紧了她的手,给她以呵护。让她紧张的心放下了不少。 “那个人,能以整座荆溪为墓,那荆溪族人,会不会是守护那墓穴的传人?”慕槿觉着疑惑。 可也想不通,是谁人这般大手笔,能将荆溪族地下全部挖了通道,并且有可能到达墓心处? “有可能。”云盏点头,“不过,荆溪族几年内也并不太平。这处墓穴,少有人知。” 见到女子疑惑的目光,他勾唇一笑。 “这座墓穴,颇为神秘。我们现下没有靠近墓心处,机关甚少。一旦离它近了,便会有数不尽的危险。能不能碰见它,还得看运气。”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这里的消息?该不会,你也是荆溪族人?”慕槿皱着眉,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也很认真。 让她有些信以为然。 “不是。”云盏轻笑着说,“我也不知为何,来了这里,便有一股强烈的感觉,我似乎应该了解这个地方,比任何人都了解。” “兴许,这便是缘分罢。” “那你这缘分可真够准的。”慕槿轻笑着调侃,“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凭着感觉走便是,我信你。” 或许,这也是一个契机。 “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云盏将她护在身旁,慢慢朝前走。 “烛火。”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 慕槿皱眉看向那跳跃的火光,颜色越来越绿。若是之前还是浅绿色,那现在,便是慢慢变深了。 这个场景,让她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不良的预感。 “若是我猜测没错,这里的烛火,乃是用一种特殊材料炮制,常年不灭,可延续百年。” 云盏低缓的声音传来,每个字落下,那绿色的烛火仿佛都在跳动。 “什么特殊材料?” 绕是她见到这样不灭的火,也觉稀奇。 可偏它的颜色乃是绿色,不禁让她想起之前,那个关于死尸的传闻。 可是,这里会有…… 也说不定,这么大个墓穴,那些人若是处理不掉那些死物,全部埋入了地下也未可知。 “尸油。”云盏的声音不紧不慢,回响在地道内,“唯有尸油,可使之不灭。” 尸油…… 慕槿心下骇然,“那这些尸油,是谁放在这儿的?那这里,岂不是有……” 有很多很多的……死尸? 她目光环视四周,看着他们来到的地方越来越宽阔,足以建一座小房,心里也不由惊了一下。 周围幽幽的绿光,拂过地道,带着几丝凉风,不是诡异,而是,瑟骨…… 分明没有见到通风口,但是,这微弱的风,却让骨头都被刮凉了。 他们走了这么久,也未见到出口,恐怕,这条道不是通向外面的。 “那些东西,未碰生人,不会轻易出来。若是有,想必也是被封印起来了。前面可能变化多端,怕么?”云盏低声说,言语之间,都是令人镇定的气魄。 “怕我就不会来了。”慕槿轻笑,“走罢。这个地方,也不知玉筹是否来过。若是在前面,那便更好。” 她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就连那瑟骨的风,也不觉冷了。 “你对它这样了解,或许,这里你真来过也说不定。” “嗯。” 两人往前走着,也不知这是属于地穴哪一处,四周风已止,但耳畔却有几丝微弱且怪异的声音传来。 像是哭诉,又像是哀嚎,仔细听着,又像是有棺材板敲打的声音。 似远似近,不大真切。 “这声音,应该在石壁另一侧。”云盏凝眉细听,随即说道。 那些东西具体长什么样,慕槿没见过。所只听声音,也能听出来,那些东西数量不少。 “可是,它们未见生人,怎会有异动?” “可能,那里已经有人闯进去了。”云盏声音低了低,平静地说。 闯进去了? “我们的人?”慕槿猜测着,“或者,不止。” 那他们会被引出去? 若是真让那些东西出去了,恐怕在百姓之中,又会引起恐慌动乱了。 “这里有封印,它们暂且出不去,除非,有人知晓封印所在,故意放它们出去,为害百姓。” 慕槿闻言,抿了抿唇,欲要开口,便听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救命啊!救命啊!” “别杀我!别杀我!” “……” 很快,一道人影便朝这里奔来。身上带着血迹,面上写满了恐惧。 这是…… 这人眼尖,见到前方出现两人,忙伸手,“救救我!救救我!啊——” 还未走近,这人便已经瞪大了眼倒地。 慕槿蹲下身,探了探他的气息,已经没气了。而那黑暗的通道处,此刻慢慢现出一抹黑色身影。 黑纱斗笠,不是玉筹是谁? 那里面的动静,都是因他引起的? 那谢青含的人呢?他怎么不在? 方才死的那一个,看他衣着服侍,便能发现是玉筹带来的人。 对于他自己的人,他都能如此狠心,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玉筹,你……” 慕槿欲要上前,却发现对面的人有几分不对劲。黑纱斗笠,萦绕着暗凉,此刻周身却多了几股阴气。 “他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云盏看着玉泯之步伐微乱,但身形比之前更为敏锐。 “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了……”玉筹低凉的声音传响在此处,“砰砰砰”的几声,他右臂一挥,打破了隔离石壁。 里面的场景,顿时出现在几人面前。 玉筹目光紧盯着对面二人,他浑身都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很想杀人! 他的身子,原本已经百毒不侵,任何毒物,于他来说皆是无用。可是,偏偏,他方才进去之时,吸入了大量的尸气,让他经脉紊乱。 只有靠杀人发泄出体内的动乱! 石壁霎时间的破碎,巨大的声响引起了里面一群黑压压的东西的注意。 云盏上前一步,挡在慕槿身前。看着那群毫无意识也毫无生息的死物挥舞着手足,慢慢地转过僵硬的脖子,朝他们看来。 四周的烛火,绿光更甚,扑烁摇曳,群尸乱舞。 嗅到活人的气息,那群黑压压的死尸仿若捕捉到了令人兴奋的事,顿时蜂拥而至。 那灰扑扑的眼睛,早已没了明亮。乌青灰黑的手指,干枯得如一节节枯草,没了水分。却比白骨还更渗人。 它们的脸,早已腐烂得没了原貌,不过能清晰感受到的,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一股恶臭,以及存有的干瘦喉间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乌鸦哽咽,痰来回翻滚。 它们对玉筹视而不见,眼中仿佛只能看到慕槿二人。 “我们先退后,往逼仄之地去。那里拥挤,容不下这么多死尸。”云盏冷静地说,“你先过去。” 这些死尸,行动并不缓慢。 他将慕槿护在身后,看着越来越多的死尸涌来,看这情形,足有上百个。 不能再出来(一更) “我们先退后,往逼仄之地去。那里拥挤,容不下这么多死尸。”云盏冷静地说,“你先过去。” 这些死尸,行动并不缓慢。 他将慕槿护在身后,看着越来越多的死尸涌来,看这情形,足有上百个。 慕槿点头,手中匕首抽出,看着渐渐涌过来的人,面色沉静。 原来,真有这些东西。 看起来,似乎比想象中的历害许多。 “退后。” 两人往回走向略狭小的通道。看着穷追不舍的一群死尸,心里十分冷静。 “呃……” 喉咙里哽咽的声音,此起彼伏。 玉泯之立在高处,看着渐渐被围住的二人,黑纱下,目光里尽是一片凉意。 忽而,只闻‘轰隆’一声,脚下震动。 不仅是脚下,还有石壁四周,全都在颤动,沙石滚落,越发强烈。 抬头看去,只见一群死尸涌出之地,铁链拖曳的声音传来,似远似近,古老而浑浊。 “啊嗷……” 像是野兽一般的动静,透过石壁,震动传来。让人差点站不住脚,而那些死尸,也摇摇欲坠。 “这里快塌了。” “走。” 云盏一把抱过她的身子,踩着石壁两方,在晃动的地道内,带着人迅速后退。 身后,石块掉落,阻隔了许多奔来的死尸。耳畔尽是山石剧烈晃动的声音,以及几近凹陷的地面。 也不知是他们这个地方快要塌了还是整个地道都要塌了。当务之急,他们也只有尽快离开这里。 …… 绵延的山石处,葱郁的树木一直蔓延到了水的尽头,坑坑洼洼,光影重重。 两处悬崖交界之地,地势略高,此处看去,闻得一声惊雷般的闷哼,不远处的地面,正在慢慢凹陷。 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一抹白衣,身影挺立,目光悠远地,扫过那片地方。 鸟兽散,山石崩。 仿佛,丢失许久的东西已经慢慢回归。 闭目,睁眼。 再见,周身气息,已是不似以往。 荆溪之地,已是山崩地裂般,摇摇欲坠。 尘封的古墓一角,铁链声音传响。 鬼哭狼嚎,阴鸷环绕。 …… 等到慕槿醒来之时,天已昏黄。 四周都是沙砾,身上也有些灰尘。 她微偏头,脖子泛酸。 “云盏……” 她低唤一声,却发现此刻她正被人护着,一块石头,半个人那么大,压在他手臂。 “你怎么样?” 慕槿见人渐渐睁开眼睛,不由担心询问。 云盏眉心微蹙,慢慢清醒,看到身前的女子,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没事。” 他勾了勾唇,将身后的石头推开,看着被压得已经麻木的手臂,笑着说。 “那我先扶你起来。” 慕槿皱眉,率先从他怀里出来,然后将人慢慢扶起,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 两人走到一块大石旁坐下,看着四周的景致,像是大战一场过后残留的痕迹。 “这是哪里?”她疑惑地打量着四周,远处林木环绕,附近应当没有人。 应当还是在荆溪外围处。 “我们先进去。”云盏看着身旁的女子,想了想便说。 眼下,只有走一走才能了解这里的地形,打探清楚这个地方的形势。 慕槿点头,扶着人往外走。绕开散乱的石块,看着眼前慢慢现出的一座山,那里隐有火光。 天未黑,火光并不明亮。 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人。 那座山,看着近,实则远,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两人走了一阵,便歇在了原地。 “我去看看哪里有水。”慕槿将人靠在一旁,欲起身去水。 逃脱那地方之时,他一直将她护着,她倒是完好无损,可是,他的手臂却有些严重。 这里没有看见草药,她也只能给他伤口简单包扎一下。 “我不渴,你歇着。”云盏拉住她的手,低声说。看着女子担忧的样子,语气又放低了几分,“玉筹生死未卜,先保留实力。我歇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在这里陪我。” 他是怕她现在离开他会遇到什么危险。 慕槿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想了想,也只好点头,“好。” 其实,那些死尸,估计也被压在了下面,现在也不可能有能力出来。通道已被堵死,也不知玉筹将谢青含带去了哪里。 不知不觉,夜色已至。 凉风吹拂,草木飘动,难得静谧。 他们两人,也很少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处着了。有那么一刻,她倒是有些希望,他们两个人都能被埋在下面。 这样,她就什么也不知道,和他一起长眠了。 “若是没有遇到你,现在,我是不是不能再出来了?”慕槿望着天边月色,目光渐渐悠远。 或许,也没有机会做这些事了。 张狂(二更) 以慕国公府如今的地位,嫡系小姐许个如意夫君,配与皇亲国戚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偏云盏插手了此事,有意为难宁安王,利用权势将其不喜欢的女子许给了宁安王。 有传言之,慕府大小姐自小病病恹恹,五痨七伤,柔膚弱體。其貌不扬,时癫时傻,神智不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族中之技无一得会,凭其无赖痴癫,隔三差五便打伤几个亲族下人,恶名昭彰,得其废物二字。是以自慕国公府原夫人去世之后,她便被送往了慕府僻地好生养病。 莫说皇室贵胄,便是寻常子弟也不见得会娶这么个疯傻无德的丑恶女子回家,更何况是天圣国身份何其尊贵的宁安王。 一时间满朝沸腾,皆对此事喋喋不休。 却不知云盏向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思也变得坚定起来,势必要应了这门亲事,就连宁安王一派的极力反对也无从劝阻,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连照顾自身都是问题,又何谈能打理好一个偌大的王府,辅佐好当朝王爷?也无怪乎宁安王一方势力极力反对了。 不过,云盏终究是云盏。崧生岳降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连皇上的意见也可以被他左右,试问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强定两大家族亲事最后却抽身世外? 他到底是何居心? 慕槿怀揣着心思,送走了絮絮叨叨,收不住话匣子,还把她当心地纯良的人看待的秦笑。 也不知以秦笑的性子,是如何安然无恙地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的天圣京都,还能如此隽永活脱闹腾不重尊卑地生存下去的。 今日她也没有再出府的理由,想要将这些事了解得更为清楚,知晓得更为详尽,还得等到明日去李瑜书府上时才有脱身的机会。 如此一想,她也已有好几日不清楚东陵那方的行踪了。她更要尽快出去探一探才是。 待回了屋,将九里香交给恰巧做完手底下活儿的雪香后,慕槿坐在房中沉思迂久,一手轻捞过桌面的杯盏抵在唇间却迟迟没有呡下。 这其中是何缘由呢? 慕槿盯着唇边的茶盏,酝酿着思绪。眉头渐渐蹙起,却又很快平复,眼里带过一丝波光,浮光掠影般销声匿迹。 片响,她才起身,去厨房打了水,洗浴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踩着时辰去了云院。 听说,这相府后山之地,原是僻了块儿暖池专供云盏沐浴之用的,荟天然之温热,集甘泉之福泽。 却不知因何,云盏不常去洗浴。 不得不说,这相府位置选得真是极佳,卧座京都之左,迎四时暖风,避寒凉酷暑之恶。立于市井又与之隔离,独僻暖池马场,地界之阔。 都快赶得上酣春绸月那会儿,闲暇之际她在东陵颍州城修缮筑建的别院了。说来少不得惹人眼红。 彼时,慕槿已入了云院,四处搜寻一圈却不见云盏身影,屋外也无人守着。 慕槿自知云盏的话不会作假,到了此处,见四周无人,只余数株碧树静静摇曳在周围,筛落几片叶子,一只空荡荡的躺椅置在原地,她也未生回去的心思。 云盏让她此刻来这儿是哪般意思?等了大槩两盏茶的功夫,也不得见一丝人影。 慕槿内心生疑,莫不是云盏已出府去了,来不及让人支会她一声?但心里暗暗揣摩着,总觉得哪里有几分不对劲。 思酌片刻,慕槿已来到云盏房门前,头轻在伏门边,眸色微沉,抬手敲门,“相爷,折香来了,不知相爷有何吩咐?” 里面无人应答。 “相爷?……”慕槿缓缓勾唇,如此反复行止,依旧无人回应。 即便知道情况会有些异样,但慕槿依然敛了几分气息,轻推开了门,步入房内。 正如先前所想,空荡的房门依旧没有云盏的人影,慕槿也早就知道里面无人,方才不过是出于试探,好在没有什么动静。 屋里有内外两间房,对于内房,她也只是借上次云盏洗浴之机匆匆瞥了一眼,没有多加查探。 眼下,慕槿已绕过木质折叠浅浮雕空镂红木屏风,鼻尖依旧传来暗香浮醉的气息。她脚步轻缓,气息敛得更为低沉,若非武功高强绝世者难以断其屋内是否潜入了人。 内屋,确实比外屋更加雅致华贵。青萝帘账遮去半榻风光,细风透过半掩的窗柩掬起青帘一角,所见唯檀木引枕安放,被褥整齐叠好,床榻无人。 镂空古铜鼎置在青龙木螭头案上,已无烟雾缭绕之气,可见摆置颇久,人去多时。杯槲砚台分置螭案两端,中间用镇尺压着几页白纸,隐约能瞥见上面黑色的题字。 慕槿微微凝起了秀眉,颇具稳重的眼里闪现一抹疑惑,心里的好奇催使着她缓缓走向那落地的螭案。 绕到案前,慕槿微屈了身,双目落在最上层的白纸上。这一看,便吸引住了她的眼。 入目而来的不是那力透纸背,时顽时柔,烟霏露结,百两烂盈的苍劲字迹,而是呈现在眼前与那斑白的纸页形成鲜明对比的一目了然的两个大字——‘东陵’! 大字之下,往右看去,皆是几排字迹潦草,却又不失力度的行云流水的小字。 ‘沈枫,字无归,祖籍东陵荆州,后迁东陵国都襄京,继祖业。东陵二百一十三年,残冬岁杪,于逃亡途中受奸人劫杀死去,年十八。’ 字字清晰,力度强劲,行云流水。慕槿一眼览尽几行小字,心中不由一骇。 这消息,和她得来的有些出入,沈枫不知生死,下落不明,是以她才有了机会钻了这空子。 可云盏这里却写着清清楚楚。沈枫生平,大致无错,连他是如何死的都知晓得明明白白。 可云盏这里怎会出现这些与东陵有关的事,莫非,云盏已经调查过她了?知道沈枫已经死了? 慕槿眼角露出一丝疑虑,看着白色纸页下隐约还有些黑色的墨迹,似乎也是云盏的字迹。 她轻轻移开案桌上的镇尺,拈着页纸的一角,慢慢掀开最上层的白纸。慕槿轻抿着唇角,从纸页下方一角处,隐隐又瞧见了东陵二字。看样子,又是与东陵有关的了。 只不过,慕槿没有快速地掀开一探究竟。因为,在她的脑海里此刻竟有种浅浅无痕的压迫感,从大脑似藤蔓般地蔓延到了四肢,让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坚毅的眼里也闪现一抹犹豫之色。 “你在干什么?”背后,冷不防地响起一道低缓沉魅的声音,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慕槿眸光陡然一沉,正要掀开纸页的手指蓦然停住,没有黑斑的一侧脸颊上显露一股阴寒之色,听这熟悉的声音,显然知道是谁来了。 慕槿缓缓起身,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寒笑,绣玉芙蓉,面若幽潭,恍若一朵紫红色的清明篱,不艳不俗。 待她再转身,眼中早已一片澄澈,脸上也浑然不见方才的阴寒。看到立在屋内的人,慕槿神色不变。 只见云盏早已换下了一贯的赭色云纹袍,着了一身墨黯色双绣折枝鸾袍,脚踏一双玄青色软底鞋,暗添几股低沉气势。 腰间随意轻系一条墨玉带,绾好一头乌青发丝,髻了一支紫鸯花簪子,任由其余散落肩头,披于胸前。 好不张狂,慕槿心想着。 那半勾的唇微微上扬,在恰好的弧度停下,难掩朱唇摄魄魅惑,亦让旁人难以触碰。半眯的凤眸流转着丝丝清灼气息,眉间轻锁着亦善亦恶,亦正亦邪的狂狷。 瓮中捉鳖(一更,下章勿订) “若是没有遇到你,现在,我是不是不能再出来了?”慕槿望着天边月色,目光渐渐悠远。 或许,也没有机会做这些事了。 “没有假设。”云盏十分肯定地说,他收回目光,看向她,眼底尽是波光流转。 见他如此执着,慕槿也不由被他感染。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天。 夜色下,静得很。 出奇地保持了安静。 不远处,灯火渐进,慕槿看了一会儿,收回眼,“你的人?” “嗯。”云盏随她看去,轻应了一声。 “我之前与他们说过,没找到人就来出口处。等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很快,一行人来了。 打着火把,寻到了人。 “主子,前面那个地方,貌似有一拨人,属下前去查探过后,却又没见到人。他们应该是隐匿起来了。” 那人拱手禀报。 “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先离开这里,待他们将这里查探一遍过后再派人跟过去。”云盏沉声嘱咐。 “是。”那人应声,又抬头问,“主子,你的手……” “无妨,带药了吗?”云盏摇头。 那人赶紧从身上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他。云盏结果,眼神温柔地拿给身旁的女子,“替我上药。” 慕槿抿唇点头,她身上装的都是解毒的药,疗伤的暂且没来得及准备。给他上完药后,一行人便离开了此处。 过了许久,又有几簇火把靠近这里。 “主,这里塌了。看情况,是地陷。” 一个蒙面人朝着火把处跪地。 对面一人,火光掩映,看不清脸。 对方沉默片刻,须臾回,“查清缘由,各个地方仔细搜查一遍。” “是,主。” 蒙面人起身,带了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四处搜寻,似想看看有无活口。 “你为何要这么做?” 不远处,一人被看守在石块旁,他的声音很低,似有些沙哑虚弱。 “不得不为。” 这人转头,是一张熟悉的脸,面上没有笑容,声线却清浅。 “很久之前,我似乎应该这么做。” “似乎?” 他收回目光,看似温和的眼眸下,闪过一丝疑惑,“我的记忆没有恢复完全,不过,也快了。”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没有太多变化,可是,周身的气息却是变了许多。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要来这里?”大石旁,疑惑的声音传来,“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计策而已?” “知道。”他说,“太过聪明,不是好事。” “主,这些人怎么办?”不远处,蒙面人带着人,抓了一些在附近夜猎的人,“他们方才弄出动静被属下等人发现,询问一番,才知他们是荆溪外围的村民,在这儿蹲守猎物。” “杀了。”淡淡的声音传来,声线平缓,却是毫不犹豫。 草丛之地,隐有几股血腥味传来。安静的夜色下,格外醒目。 “你这样子,倒让我觉着,你与一人,很是相像。” “是吗,或许,你猜对了也未可知。” 不过,对了又如何,谁也改变不了结果。 “人找到了吗?”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主,您说的,是他?我们根据您的指示,往下挖了半个时辰,只找到他。” 那人回身,目光朝被放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随即开口,“带过来。” 很快,那人被带到身前。探了探鼻息,还隐有几丝微弱的气息。 时至天明,草丛上,隐有几丝清爽之气。 慕槿起身,偏头看着身旁的人,经过一夜休整,他手臂上的伤好了一些。 这里都是他的人,轮流值夜。一旦有风吹草动都能及时发现,可昨晚,风平浪静,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一行人便往荆溪内走去,走了半个多时辰,却未发现有人居住的踪迹。 “怎么这样奇怪?按理说,这已经到了荆溪范围内,位置也不算偏僻,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慕槿四处看了看,走到云盏身侧,疑惑地问。 “他们应该已经来了,说不定,已在前面等着我们了。”云盏面容平静,目光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石之间,相隔甚远。 见他所有所思,慕槿也不由得猜测。 这里奇怪是一定的,但,他知道前面等他们的人是谁? “那个人,早就知道我们来了这里,挖了个坑,让我们跳进去,随后来个瓮中捉鳖?” “能不能捉住,得看他的本事。”云盏低声说,眸里带了几分思索,“或许,我们也该正面应对了。看看这一切,到底因何而起。你想知道的,这次,应该都会有答案了。” “走吧。” 他牵起女子的手,言语之间,听不出他有多意外,却依旧让人安心。 日后打脸(二更) “既然桓王爷来此与你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便好好谈吧。记住,再不可因那件事同他争锋相对,大动干戈!毕竟,过去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王相有别,莫以为如今你手掌大权,就连皇上也宠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一个臣子,公事私事,始终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和情分!”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训斥和无奈,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 没曾想原本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朋友的二人如今弄成这个局面,处处相看不对眼,彼此时时针对。也不知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思及此,她也深感其中波折,自知不能从中插手。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便不好了。算了,让他们捣鼓去,总之她也干涉不了。 景阳侯夫人转身出了院后,一个紫衣身影便在一个奴仆带领之下进了云院。 一袭绀紫色月华氅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随意系着一块紫云莽纹玉佩,与一身的绛紫色融为一体却又欹嵚历落,孤履危行。 宁安王两手负于身后,步步稳当走来。眉间轻皱,冷冽漠然如寒冰孤月,气势如朔风寸寸冷贯逼人。华贵无双,却也让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因近日之事,宁安王暂且不用去上朝,所以穿了一身常服。一头墨发半挽于脑后,一些随意披散泄落肩头,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更加冷寒,倒也更加合适。 慕槿立在云盏身后,也被这股冷撼的气势波及,不由得多看了已经来到石桌旁的宁安王两眼。 只见宁安王目光冷怵,一双如玉的冰眸落在身前的云盏身上。即便看不见云盏脸,慕槿也能想象得出他是怎样一副平静邪妄的神情了。 不然,宁安王的眸光也不会像覆了一层霜般冷得想杀人一样。 慕槿眼皮子微跳了跳,心存疑虑。不知有何隐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让她隐隐觉察到一股子冰火两重天的气味。 “今日是吹了哪门子风,把大王兄给吹到这儿来了?”秦笑蹭起身,嬉皮笑脸道。 平日里他这个大王兄对他苛责不已,从没见他笑过,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 往常也不会登门拜访谁,更何况这人还是与他暗中较劲相看不对眼儿的云盏。秦笑表示很疑惑,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宁安王这才偏头,冷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叶子戏上,脸色蓦地沉了沉,半响才收回眼神,冷冷吐出几字。“不思进取。” 宁安王眸色发冷,脸上明显写着责备两字。毕竟胳膊肘往外拐,任谁也不会好受。 秦笑见此也无奈地摊了摊手,讪笑道:“额……这个,大王兄,你找云相有事儿说事儿,今日王弟可不是杵在这儿来听你训话的!” 宁安王虽看似冷漠,但毕竟乃自家兄弟,秦笑岂会摸不清几他分性子的?比起宁安王这个王兄,秦笑确实与云盏走得更为近些。 秦笑这么说,也是吃准了宁安王是不会同他计较的。这些也是他在过往的经验中汲取教训得来的。 果真,宁安王在秦笑说出这句话后,也只是冷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训斥,只一次便够了,说得再多秦笑不放在心上也无济于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本王前来所谓何事,云相应该很清楚。”宁安王偏头冷声道。沉冷的目光看向幽凉如水的云盏,说出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懂的话。 慕槿眼睛微转,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动作轻微,不会被发现。 宁安王到访云盏,语气还如此不善,让人隐隐感觉到一股煞气。莫不是云盏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秦桓?不然为何来此质问他? 毕竟,那次在街上,宁安王对云盏还是有几分忌惮和隐忍的。虽说现在也还是客气着,但总归没有那么讲情面了。 云盏未急着回他的话,而是单手支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他的身下,是一张躺椅,云盏身子往后半靠着,显得有些惬意。 他的另一只手心里,此刻正躺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随着清风飘逝,周围大树上一些花瓣也零零散散地飘下。 一眼瞧去,所有飘落而下的花瓣竟与他手心里的那一瓣皆不相同。只不过,却无人瞧见。 云盏眉梢闪过一抹柔和,转瞬即逝。清风吹拂之中,他缓缓收了五指,不过却并未握紧。 半响,他才从齿间溢出低低幽凉的一声轻笑,明明没有花絮却仿佛夹杂了一丝幽冷之香,让人打心底里发怵。又恍若婉转轻缓的竹笛,莫名添了几丝凉意。 “本相早已接到了消息,也知晓宁安王前来本相府中是为何事。不过,宁安王这是算准了此事乃本相所为?证据呢?”云盏微斜了眼眸,神情慵懒地看向宁安王,语气间暗含不屑和调侃,眼角也透露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锋芒凌厉。 宁安王冰冷的目光渐渐凝聚,暗含着一股低沉冷冽的气势,脸上却依旧是冰冷如霜,喜怒不形于色。 盯着云盏看了许久,似乎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和破绽,宁安王冰沉的目光才缓缓收回,一双沉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王没有证据。”宁安王动了动唇,冷然道。 他今日来到这里,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于云盏的否认自然也在意料之中,所以还不至于懊恼冲动。 “证据?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证据?”秦笑突然插话,脸上写满疑惑。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事?什么证据?虽说他们平时瞒了他许多事,他也无意插手,但什么都不清楚好像也不太对吧。 奈何秦笑此刻说出的话仿佛打入了无影无形的空气中,无人理会,不由生出几分尴尬。 秦笑摸了摸鼻,他是了解两人的性子的,没人理也很正常。秦笑只好哂笑一声,假装把这揭过去。 安静之中,只闻一丝冷音,宁安王话音一转,沉声地道,“不过,云相以后于此事上还是别费心思了,也莫要再拿此做文章。她无才无德,其貌不扬,于本王而言不过蝼蚁而已,区区贱命一条,废物一个,不足挂心。以后若要出手,还请做得干净些,不然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推脱到本王身上,本王可不会再容忍了!” 这是警告,也是实话。 他从前可以容忍云盏朝堂之上的睥睨不屑,也可以顾全大局做出退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权势稳固。 现在,他却不能这样做了。 云盏,只希望,以后你别再做得太过分了。是人,总会有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容忍,或许是他从前的退让和愧疚罢了。 可云盏哪像是会受威胁的人,好似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般,深沉的眼眸流转着波光,像极了一只狐狸。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平静的气息中暗覆了一层阴翳。 片刻后,云盏才唇角轻勾,笑中含讽,低缓出声,“无才无德,其貌不扬,废物?这番评价倒也不假,但……”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若真要论起来,慕府的大小姐与宁安王可谓是绝配。” 身后,慕槿目光却是一亮,心里有些不淡定了,嘴角也微抽着。脑海里快速思索着云盏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把她和秦桓扯上了关系? 难道说…方才秦桓口中的废物…正是慕国公府的大小姐,慕槿? 虽说慕槿如今在慕国公府的地位差了点儿,可她的容貌摆在那里,虽算不上绝色倾城,可也绝不是其貌不扬的。 她是个……废物?在这个人眼中,她就这样差劲? 慕槿挑眉,静静地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不知。 若是日后,她不是他口中所说那样,岂不是抬了巴掌打自己的脸? 这倒是很让人乐见之事。 为我所用(一更,xia章勿订) “或许,我们也该正面应对了。看看这一切,到底因何而起。你想知道的,这次,应该都会有答案了。” “走吧。” 他牵起女子的手,言语之间,听不出他有多意外,却依旧让人安心。 “主子,前面有些障碍,现在还没想出办法怎么过去。不过,那里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一人从前面走来,将手里的信交给云盏。 云盏拆开信,扫了一眼信里的内容。 “里面说了什么?对方知道你会来?”慕槿皱眉,看着这封信是直接送到他手上的。 想必,那个人不知道她会来。 “谢青含在他们手上,这字迹,是玉泯之的。”云盏将信递给她,继续说,“信上所说,是否为真,还有待商榷。不过,若是我们在两个时辰之内没有赶过去,谁都会没命。” 包括他们在内。 慕槿将信里内容大致看了一遍,确实如此。只不过,他们若要过去找到谢青含等人,得通过三个关卡。 具体是什么,里面没有说。 “前面是什么?”她目光朝远处看去,却看不大真切。 既然那个人想让他们过去,却又想阻拦他们,那些关卡,势必没有那么容易。 “毒蜂。”那人如实说,显然并不只是听起来那般简单。 直到一行人走近,才发觉果真不容易。 眼前一片密密麻麻的蜜蜂,遮掩了大半个天,嗡嗡作响的声音充斥在四周,一旦靠近,便会被包围。 “这些毒蜂,针尾剧毒,小心些。”慕槿拧着眉,看向环绕在眼前一大片的蜂,直觉没那么容易。 两旁是树林,唯有中间一条宽阔的过道,这片林子加上这条道,全都被密集的蜂给挡住了。 “可还有别的路绕到前面?” “仅此一条。” 那人早已将这里的地形查探过,没有找到第二条路可走。 “可以用火试试。”云盏沉默半响,看着眼前的蜂,开口说,“用火攻,波及范围不大,那些枯草,全都点燃,烟熏。” “放火过后,全都躲到草丛那里,用衣物将头脸手臂包裹好,不得有误。” 其实,有水源更好,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寻水。 一行人得令,赶忙行动。 云盏抬头,看了看风向,东北风,吹去的地方正是毒蜂聚集之处。 眼下这个时间,点火正好。 众人忙着搬来枯草,全都堆积到毒蜂外缘,一把火点燃,火势瞬间扩大。 加上有风相助,毒蜂被一阵浓烟熏得四处乱蹿,却没有越过那道火势。 “这、这是什么?” “蝎、蝎子……” “来了、过来了……” 有人躲在草丛深处,冷不防地叫了一声。 还未及时从里面出来,人就已经倒地。 “大家快出来,这里面有毒蝎!” “不要靠近草丛!” 这也是众人始料未及之事。 慕槿盯着从四周涌出来的毒蝎子,一个个翘着尖锐的尾巴,朝着人爬来。 他们要用什么办法都被料到了? 是该说心思缜密还是诡计多端? 不容迟疑,慕槿从袖里拿出几包药粉,趁着毒蝎子还未接近之时就在四周洒了药粉末。 这些药粉,是解毒的,还有驱虫功效,此时算是派上了用场。 “大家快进来,这里面,毒蝎不敢靠近。”看着抵挡蜂子和毒蝎的一群人,慕槿立刻朝人吩咐。 一个大圈,勉强容得下几十人站立。 两物夹击,好在他们反应够快,没有造成惨重伤亡。 有些蜂子,突破了那些烟熏,飞了过来,他们也只需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遮掩好便可。 远处,一块山石间,中间似乎建了一座城池。那里,有人立在上面,眺望远方。 浓烟滚滚,像是着了大火一般。 “用火?”他动了动唇,声音平静,并不觉得惊讶,“还有好戏没有上演,以为这样,便行了么?” 他的声线清润,听来煞是悦耳。偏偏,却多了一股阴戾的意味。 “你……想起来了?” 身后,一人问。 他捂着心口,面色苍白。 那人转身,看清他的容貌,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浅浅一笑,看不出丝毫恶意,“是啊,多亏了你,想起了一些。现在,你的身体,是属于我的了……很快,你又要彻底为我所用了……” 身后之人闻言,面色一颤,更加苍白。 望向远处的浓烟,又看了眼城池边的人,他虚弱的眼神突然一颤,脑海里有片刻空白。随即,漆黑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起来。 渐渐阴戾,慢慢充血。 随后转身,一抹黑衣,重戴斗笠,闪身,飘下了城墙。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城池上,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他缓缓勾起了唇。 抬抬眼皮也能想到(二更) 昨日一事,她虽觉疑点重重,却也并未多加思索。只是今日来这李府的路上,她才突然想到昨日的事,细细理了一遍之后,方才对疑惑之事大胆地猜测起来。 好在李瑜书没有否认,也毫不惊慌,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风雨不侵,油盐难进,倒让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为何不去揭穿我?”他的语气里没有疑惑,也没有惊讶,自幼受了书墨熏陶之人身上自成一股书香沉敛之气。不惊不骇,镇定如常。 眼前这个人,虽穿一身低等仆衣,脸上也有一块难看的黑斑遮去了大半容颜。 明明很庸俗甚至令人厌恶避之不及,那一身的谈吐不凡以及不经意间流露的出尘气质却让人疑惑不已。 他直觉这个人不简单,但就这样却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听此慕槿却是收笔,偏头淡笑,“心有善念,只不过是惩治了一些曾经对不起你的人而已,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做了坏事也不见得一定是十恶不赦之人。何况,大少爷何曾亲手沾过血?何曾杀过人?正如先前所说,证据难觅,揭穿人也得有证据才是。” 她拿起纸,轻吹了一下,缓缓起身,“况且,知此事的非我一人,维护你的人又何止宁安王一个。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会做,成为敌人倒不如成为朋友来得妙?对么,大少爷?” 李瑜书听她说完,只觉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对这些事毫不避讳。不是伶牙俐齿,而精明得不能再精明。 戳穿他的心思,提点两句,却仅止于此。猜出他是幕后主使,却不揭露真相,点破他的手段。恐怕,这人所图的远不止于此。 “你很聪明。”末了,他移了眼,毫不吝啬地淡淡夸赞了一句。只是,这其中却难带波澜情绪。 “多谢。”慕槿也不客气地收下这赞赏。手里拿着纸走过去,递给他,“这是另开的一个方子,进一步调理身体的药。子义估计卯时便能回来,让他替你熬制三服先喝着。” 慕槿自顾说着,幽黑的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唇边也勾勒出一抹无人能看懂的笑容。 “这个女子面若娇花,容貌可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少人怜。蝼蚁娇花,卑微弱小。再想护住的人也有护不住的时候,大少爷还请节哀。”慕槿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一面墙看去,那里依旧挂着一副灵动娇美的女子图。 李瑜书接过药方的手指却是一顿,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被她的话所感染,低喃道:“是,我没能护住她。” 慕槿立在床边,抱臂同他一起看向墙上画中的女子。右边眉轻挑,似乎应证了心里的想法。 平白无故,为何偏就李瑜书离开的时候李瑜柄派人送来了药?为何那药好巧不巧地喂了狗,让其发疯跑到了审问之地乱咬人,又引人来这幽兰苑发现埋藏的头颅? 且还进一步从水池中打捞起了那条腰带。 她那日替李瑜书诊病之时便瞧见子义手腕上有一些新鲜的伤痕,且观其形状像是被划的。 这李夫人虽说品行不怎么样,但却很护着自己的儿子。踩到了她的底线,触碰了她的逆鳞,也不会惧怕什么。 “千虑一失,百密一疏。是我低估了他们的险恶,让小霜受了伤害,留书自缢。”沉静良久,李瑜书才低声开口。简单几句,却不难听出其中沉郁悲凉之意。 自缢,那也就不是无故而死的了? 慕槿闻言也不由哑然,果真如她所想那样。这李瑜书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也是一只睡着的老虎罢了。 “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娘被他们折磨致死,我无法替她报仇。如今,却因出手晚了一步,就连小霜也被他们害死了,仅有的一丝耐性也被他们彻底消磨殆尽了。”李瑜书身上依旧散发着书墨之气,秀气虚弱的脸庞变得凌厉沉痛。 当年,他年仅四岁,颤抖地躲在门后,捂着嘴透过门缝看到他的爹亲手掐着他娘的脖子,不能喘气。 任他娘亲怎样痛苦挣扎,他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娘知道他在躲门后,闭眼的最后一刹那还用着仅能动一动的两瓣唇示意让他不要出去。 这一切,只因他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看到了不该看的龌龊之事。 他的爹,身为朝廷父母官,头顶一官衔之人,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丧心病狂地对他的婶娘,也就是他爹的亲嫂子强横凶暴! 为了不让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他灭了婶娘的口,灭了亲叔叔的口,也灭了娘亲的口。 而他,却在凶手的抚养下活了十九年。迟迟未对他们动手!虽然身体状况有些原因,但心慈手软也是一个缘由。 “自幼熟读圣贤书,其教我人心向善,教我以诚待人,教我礼仪兼备,教我以亲和乐,教我以孝为先。若到了某一日,当你发现这一切只是表象,圣贤不贤,圣人不圣,孝无从孝,换做是你,你当如何?”他低沉着问了一句,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喜欢吃豆沙糕。有时候嘴馋,半夜起来便要吃。他娘亲受不得他乞求,一边嗔怪着他太恼人,一边却又披了衣服边去厨房里做起了豆沙糕。 以后的每个夜里,在他床头都会摆上一小碟豆沙糕。伸手便能摸到,醒来便能吃到。 娘亲死后,府里简单办了丧事。这一切不过是形式而已,真正祭奠他娘亲的人,寥寥无几。 那一年,他因顶撞了李夫人,被罚跪在院中。爹,不,早已担不起这个字的人,从未踏进幽兰苑一步,也从未关心过他一句。 后来他体力渐渐不支,无人敢上前问候。 只有那个新来的甜甜的小女孩儿敢上前亲手为他擦拭掉冷冬的汗珠,送给他最温暖真诚的笑容。让他相信,或许,圣人说得也没错,世间不乏善者。 可是,她们最后,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所以你就毁诗书,不遵圣,不从孝?”慕槿转头轻问,也不期望他回答。“圣人所教没错,善孝亲诚也没错。最后,你不是毁了它们,而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了心里而已。” 铭记于心,越发不能忘。时刻谨记,越发不能抹去。 “你继母与你同在一片屋檐下却处处容不得你,买凶杀人。你兄弟玷污了你心爱的女子,害的她屈辱自缢。最后,知晓这事的继母与爹却包庇凶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爹为了龌龊心思亲手杀害你娘,丧心病狂。”慕槿淡淡看着他,得知他的事,也知晓他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 不过停了一会儿,便又继续道:“人都有逆鳞,触碰者,谁能全身而退?搭上性命的又何止区区几条人命?其实,你心还是向善的,不过是他们惹恼了你,你迫不得已才出手罢了。否则你也不会让他们死得如此痛快,毫无牵挂。” 但其中若非没有帮他的人,也难以达成目的。至于这人是谁,她抬抬眼皮子也能想到。 “若换成是我,他们怎会是没了脑袋,一刀毙命这般简单。”慕槿淡瞧着他,眼里平静得如一片湖。不起涟漪,不吹风波。 依她所见,这李瑜书应是早有预谋。用计让李瑜柄杀了李固,却让他落荒而逃。李夫人知晓实情却还维护。 仅凭这些猜测还不够,不过,好在那日慕修苑查阅宗卷时,她立在身后,恰巧也把李瑜书的事了解了个大致而已。 包围(一更,第er更勿订) 身后之人闻言,面色一颤,更加苍白。 望向远处的浓烟,又看了眼城池边的人,他虚弱的眼神突然一颤,脑海里有片刻空白。随即,漆黑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起来。 渐渐阴戾,慢慢充血。 随后转身,一抹黑衣,重戴斗笠,闪身,飘下了城墙。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城池上,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他缓缓勾起了唇。 欠他的,永远也还不够。 这方,待毒蜂渐少,蝎子也被人除掉了不少后,一行人便赶紧穿过那条道。 还未待人彻底走过,便觉地面一颤。忽而,身后的地轰隆一声下陷,不给人丝毫反应之机,便已有几个人摔落下去。 慕槿被这声音震得勉强站稳,偏头,看着身后出现的一条巨大鸿沟,绕是连她也不由惊诧起来。 若是再晚一刻,莫说她们能不能过来,只要掉下去就是尸骨无存的份儿。 低头看去,脚边泥土隐有下滑的趋势,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那个人,究竟算得有多准? “走,这里也要塌了。” 云盏目光扫了一眼,声音低了几分。 他抓住慕槿的手,带着一行人,以极快的速度从这里走过。尔后,他们走过的那个地方,彻底凹陷。 成了一望不见底的深渊。 再看去时,一群人也没有多作停留。 “对了,殷非翎人呢?我听你说,他也来了。”慕槿这才想起,那小子也跟了过来的事。 “先我们一步去了荆溪族内,应该没事。”云盏看着四周的变化,一面回她的话。 那小子,虽说机灵,可是仍然让人担心。好在柚儿没有跟过来,不然,这会儿她准是没什么心思对付这些事了。 过了毒蜂与蝎子那块地,往前一段距离,倒没什么怪异东西再出现。 只是,越是平静,倒让人越发不安了。 “你说玉泯之没死,那他是怎么从那儿出来的?还有给你信的人,会不会是他的同谋?”慕槿看着四周渐渐出现的薄雾,眉心跳了跳。 现在没有遇到下一个关卡,她也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一遍。 “没到最后,不要乱想。结果往往会出乎意料,有些事,我们也无法解释。”云盏看着身侧的女子,唇角微微一扯,“不论最后真相如何,我希望,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都会是我。” 慕槿闻言,心里不由划过一抹暖意。 她没有去想过真相是什么,只知道,此刻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也只会是他。 过去,再好再坏,过了这一次,都与她无关了。那些人,那些事,解决了,也就彻底结束了。 该抗的责任,她也不会懈怠。突然间,又有些期待,他为她描绘的以后,是什么样的。 那漫山遍野的九天十地,一想起来都觉美好。 “现在,我也不能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是谁都不重要,最后,我也一定会亲手除了他。不仅为了我的父皇母后,兄长弟兄,还有如今,荆溪之外的百姓。”慕槿握住他的手,从没哪一次,如这一刻般,让她下了决定,还能如此轻松。 继续往前走了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嘶吼声响起。这声音里,还夹杂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 仅闻声,慕槿便变了脸色。 这不是,在下面…… 心里警惕瞬间又提高了不少。 他们现在,只能往前走,无法后退。可能只有到了里面才会知道别的出口。 没过多久,他们便停住了脚。 看着前方一道木栏里,围住了许多东西。豺狼虎豹,全都被赶往了这里,还有昨日被埋在地下的死尸。 此刻,它们全都混在一起,足有上百只,全都围堵在关闭的木栏内,发出一阵阵仰天的悲鸣。 这些东西,竟然被人放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光是对付那些野兽就已经吃力,更何况,还有那些具有攻击力的死尸。 “吱呀”一声,木栏缓缓打开。像是算准了时辰一般,他们一到,所有的一切便又开始了。 “这次,我们需要保留一些实力。前面会有什么,没人知道。”慕槿看着木栏里蠢蠢欲动的东西,目光微紧。 这不是关乎一个人的性命,而是这里几十条的人命。 看着第一个冲出木栏的野狼,慕槿抽出腰间的匕首,目光阴沉。 野狼身后,紧跟着一条豹子,两者速度皆是奇快,像是被关压了许久,迫不及待要吃上食物的恶鬼。 她目光微沉,看着跃地而起的野狼,毫不犹豫地,腾地起身,匕首微动,狠狠刺进它的咽喉。随后一脚,顺势踢开。 ‘砰’地一声,紧随其后的豹子也被人一掌拍倒在地。 云盏立在她身后,两人背对而立。 其余人见此,也都效仿,很快,一行人围成一个圈,被包围在内。 一般见识(二更) 但愿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整个天圣,能叫出世子爷的除了一个人再没别人了。正如云盏的相爷也只有他一个以外,再没其他人敢以相爷自居。 当然,死去的先臣不算。 她好巧不巧怎么躲到这儿了。待会儿该怎么和他解释。劫持了人家,人家还一句话也没说。 看着立在屋内的人,素和怜玉也不惧他周身散发的冷然气息,淡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云盏立在床榻不远处,一手负在身后,清魅俊美的面容有着不同于往日的妖冶。 一袭黑色长袍镶嵌着丝丝金边,冷冶之中添了几许暗沉。挺拔如玉的身姿走路带着几股幽凉的风,气势有些难以言喻。 也不知是哪个贼子,敢拿了相爷的东西。听说这人还是相爷府上的人,真是不知死活。 素和怜玉瞧着屋内的人,眸光浅笑。 “云相爷,怜玉方才已经睡下了,被人吵醒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言语之间,温和有礼,看不出丝毫破绽。 云盏眼中波光微潋,不理他话中之意,偏头低缓道,“都搜完了?” “回相爷,搜查完毕。”向铷麟点头道。 “确定?”低缓磁性的声音再次质问道。 “确……”向铷麟有些疑惑,心头再次思索过后才道,“属下确定。” 有时候云盏说的话,他们这些人也常弄不明白其中意味,只有如实回答。 云盏眸光淡淡,收回眼神,在屋内四处搜寻着,直到目光落在一处停了下来。 慕槿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想法,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你在京这几年,可知道云盏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其实她是想问云盏那句批语的事。但是无缘无故素和也不可能告诉她这些。 素和怜玉清然的目光勾勒出一道流光,缓缓道出一句,“他若不想让人知道,那便没人能知道,所以我也不清楚。倒是朝廷里他的可用之人有不少。” 慕槿闻言点点头,心下有些了然。 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不是友便只能是敌,偏偏她还将友字早早地划去了。 “慕国公府的事结束后,离宫宴也不远了。”素和怜玉目光移向窗纸外,暗蓝色的光芒散布在四周,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光芒。 到时候天圣京都恐怕又要热闹起来了,今年,或许更甚以往。 想到这个,他又不禁把目光看向对面的女子,一袭檀绛色的红衣,没有火的炽热,亦没有冰的冷冽。清清淡淡,自成一派。 有了她,似乎不日后的比试会更精彩一些。 “宫宴?朝臣王室也会去?”慕槿眼里含着一丝疑惑。 以往,在东陵举行宫宴便皇室各宫以及朝臣官员一起庆贺的日子,以昭东陵和乐融融之景。顺便各家儿女对得上眼缘的,只要门当户对,父皇都会替她们赐婚。 那段日子,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热闹的事了。 素和怜玉微点头,“嗯。不仅如此,他国重臣或王室中人也会来天圣,借此联姻,祝贺或者进贡。” 往年这段日子,各家小姐少爷也会提前准备,个中目的,打算不尽相同。 慕槿眼里划过几抹思索,各国都会来? 也是,出于礼仪,友好,或是惧于威慑,一方大国若有重要的喜庆之事,各国都会派人前来道贺,附属小国更不例外。 不知今年东陵国会派什么人前来。 “若是那时素和有看得上的王公贵女,请皇上赐婚,琴瑟和鸣,必是许多人喜闻乐见之事。”慕槿淡笑看向他,眼里含着一丝打趣之色。 以素和的俊美容貌及脱离世俗的性子,想必心悦他的女子必是数也数不过来的。 哪知素和怜玉只是淡淡瞧她一眼,瞥了外面的天色,低缓地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屋子也该收拾出来了,你先在此歇息一宿。府里有条通道,通往听香楼,天明之时,我再派人将你从那儿送出去。想必,那时云盏也该将京城搜查完了。” 慕槿捏了捏怀中凉凉的玉佩,点头同意。 今夜实在不宜再掀什么风波。她也得好好歇息歇息,补充一下精力。 片刻后,慕槿在阿屹的带路之下往世子府最僻静的房间走去。 屋内,素和怜玉瞧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清幽浅凉的目光遗落了些许深思。 良久,他才收回眼神,起身朝床榻走去。 只怕,这次的事,与那灵山下的寒木春华脱不了干系了。 ** 一宿过后,慕槿便沿着世子府的暗道一路朝着听香楼走去。 此时她脸上的黑斑早已除去,样貌也恢复了这具身体本来的样子。接触过不熟悉她的人也难以猜到是她了。 慕槿换了一身素净的碧衣,腰间随意轻系着一条青丝带,衬着腰身更加纤细婀娜多姿。 一头墨发轻挽披落至腰间,发间髻了一支碧玉簪,立在镜前,清美娟丽之色尽浮现于眼前。 “啊~小姐。”青萝儿抬手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被她梳整得更加楚楚动人,秀婉清姿的人,泪汪汪的眼里闪烁着一道满意。 “瞧瞧,这样更美了。良家少女,公子难逑。”青萝儿抬手替她弄了弄发髻,抬笔为她细细描着秀眉。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莲柚正从楼下上来,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几碟冒着丝丝热气小菜米粥。 闻言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镜前坐着的人,愣了愣神。随即又收回目光,嘴里暗自嘀咕着几字“夜不归宿,哪算得良女”。 这个女人完全就与良字不沾边。 “你在说什么呢?”镜前,青萝儿听到他小声低喃,转头疑惑轻问。 “没什么,吃饭了。”莲柚木着个脸色,多日不见,先前的怯懦也渐渐退去了,额前垂落的几许发丝倒衬得他英俊秀朗了不少。 慕槿闻言抬眸朝他看去,又淡淡收回眼神。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小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可是时常提起你,现在还羞得不敢承认,性子倒硬了不少。”青萝儿丟过去一个白眼,轻哼一声。 “小姐啊,我跟你说,小柚儿他……” 冷飕飕一道眼神飘过后颈,青萝儿顿止住了话。 慕槿朝两人看去,弯了弯唇,起身,“行了,先吃饭。” 这两人,多日不在竟还要准备斗嘴了。她可不想听着两张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你们坐下。萝儿,说说昨日我交待与你的事如何了?”慕槿坐在桌旁,见两人坐下,才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青萝儿。 青萝儿哦了一声,盛好了一碗米粥到慕槿身前。这才抬眼道,“听说最近城郊那处不太平,出了命案,说什么壁画杀人,有人听到了什么猫叫,说什么猫妖索命来着。好像这案子有些复杂,各方都在寻找证据,要费不少时日。” “萝儿才不信什么妖魔怪鬼什么的,算命的姑且信上一信,还盼着以后给小姐寻段好姻缘呢!”青萝儿越说越起劲,两眼弯弯,嘴角的梨涡浅浅地陷下去,一股可爱劲。 这倒是真的,小姐待她不薄,她自然希望小姐安乐一生,幸福长久。 莲柚眼神怪异地左右看了看,木着脸色,端起了身前的粥,一口喝下。 凶悍恶毒的女人,还瞎找什么姻缘,别把人家弄死了才好。稚嫩的脸上退去了丝丝青涩,被额头几丝黑线盖过了郁闷。 也不待二人阻止,她便将一坛子酒喝掉一半。这两个人之间的举动,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 只是,她并不想这两个人为了这些事就翻脸不认人。也并不认为,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兴许,是她多想了罢。 赢了我(一更) ‘砰’地一声,紧随其后的豹子也被人一掌拍倒在地。 云盏立在她身后,两人背对而立。 其余人见此,也都效仿,很快,一行人围成一个圈,被包围在内。 最外边的人,体力消耗较快,而里面的人,则可以保存一些实力。来回交换,换得间隙。 很快,慕槿身上便染了血。 只不过,都不是她的。 “你的手臂还能撑吗?”她一脚踢开扑过来的一个死尸,偏头问。 “没事。”云盏扭断一个死尸的脖子,勾唇一笑,“你信我,我便不会有事。”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不要担心了。 慕槿闻言,抿唇不语。 全身戒备地看向越来越多涌过来的人,他们的一个也越来越少,她眉头不禁皱了皱,“这么多东西,我们得应对到何时?” 再这样下去,敌多我少,指不定会弄个两败俱伤。到头来是他们损失惨重。 忽而,手腕一紧。 云盏拉过她的手,环住她的腰,跃地踩过一个死尸的头,以极快的速度,借助奔过来的野狼虎豹当踏脚石,飞出了包围圈。 “都跟上。” 一声令下,其余人等纷纷借助包围他们的狼群尸,踩过他们的脸或者肩,保持着平稳,紧随其后。 身后,是遍地哀嚎。 慕槿紧抓住他的腰,配合着他,一起踏过高低不一的肉板,直到跃过一道高高的木栏防线,两人双脚落地。 本以为可以松口气,逃脱了那些凶物死物就暂时没事了。没想到,这前脚下地,来不及喘息,一道劲风便划过耳畔。 同时还伴随着一道闷哼声。 “云盏!” 慕槿抬头,便见她早已被护入怀中。 而他脖子处,被一片黑色的树叶划过。 这很明显,有毒。 “呵呵呵呵……” “我在前面等着你们。” “记得,要快点,我没耐心……” 这声音…… 不是那个人是谁? 玉筹…… 可是,为何这次,怎么觉着,他似乎有些不同了呢? 未来得及多加思索,抬头便见人已经消失。 “走罢。” “你的伤……” 慕槿见云盏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很快拿出药粉,给他逼出一些黑血,涂抹在伤口上。 他们的人,到了这里,已所剩无多。这次,除了智取,他们暂时还等不到人来支援。 她的人,还留在东陵。此刻也来不及联系,就算联系上了,也赶不上了。 这里的东西,都不简单,何况是玉筹亲自出手的暗器呢? 他本可以躲开,可是,他没有。 慕槿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要紧。”云盏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担忧,低声安慰。 最后,他们与剩下的人,往若隐若现的一座城池走去。隔着有一段距离,那里具体有什么,他们也料想不到。 路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阻拦的东西,杀伤力也不大,手底下的人解决则绰绰有余。 不过,拖延时间,那些人倒是做到了。 眼前薄雾散去,被笼罩住的东西也渐渐清晰起来。眼前,是一座石城。 上面雕刻了繁琐的纹饰,远看的话,极为模糊。就像是坑坑洼洼的破旧之地。 可近瞧着,却又觉得它前所未有的威严。肃穆之间,透着几分古怪。 城池之上,一抹身影,黑纱斗笠,无端诡异。城墙下,百人包围成阵,阵中间,木架上用铁链子束缚着一人。 那个人,便是谢青含。 本是落魄之境,此刻看着,却让人觉得,他该是尘埃难惹,任何困境也难以让他有丝毫波动。 “终于来了。” 四周静得很,仿佛所有人都屏息了一般。 城墙上,那人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几个,谁先来送死?” “赢了我,人带走。” 玉泯之看着下方的人,暗凉的声音比以往阴鸷了不少。周身气息,也与之前所见略有不同。 十几人立在原地,没有云盏的命令,无人敢率先出手。 “没人吗?” 玉泯之扫了眼下方,袖摆一挥,黑衣之间,蓦然现出一个墨色黑盘。 里面是一条条蠕动的拇指大的虫。 “说话算话。” 慕槿皱眉,不待人将她拦住,就已经站了出去。 “我来。”云盏将她拉回,目光看向上方的人,“他身手诡异,出招变化多端。你对他出招,他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只有将人擒住,再做打算。” “你去救人。” 以她的身手,对付底下那些小卒是没问题,可若是玉泯之,那就难说了。 况且,现在的玉泯之,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若这一切都是他一人在操纵,那她更不能硬碰硬。 权衡利弊,她只好点头,“那你小心。” 她此刻担心的,是他方才受伤的地方,若是拖延时间,还不知道那毒会发生什么变化。 不讲道理(二更) 这么一瞧,停下来的人倒是更多了。无非是她如此大的声音连远处的百姓也引了过来。听见她的话人人无不是鄙夷之色。这性子,倒是和那刁蛮任性的淮安郡主有些相似。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慕琉莺和淮安郡主交好也不是没有缘由。 “好了,琉莺。这人你也训了,气也应消了。辱了慕府声名之人父亲知晓了自有惩戒,任何人也不会轻易饶恕的。这些粗俗的话你以后莫要再说了,拉了慕府脸面不说,你一个女儿家以后还何以寻个好夫婿?回了吧。”慕晗烟皱了皱眉,温声轻语略带责怪,显然了解慕琉莺的性子。 但对于在稠人广众之下,她还不想让旁人对慕府之人随意指点说三道四连带着歪曲了她的名声。 “大姐姐,不是琉莺不讲道理,而是这些人太可恶,完全没把贤安王和姐姐放在眼里。要是宁安王在这儿,想必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容忍了别人冒犯大姐姐。今日大姐姐可不能阻拦琉莺,琉莺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女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目中无人!敢不敢插手本小姐的事!”慕琉莺一脸幽怨着,心里依旧不想放过慕槿二人。 “你既然知道身份有别,又何必计较这些。身为慕府儿女,自应克己守礼才是。莫要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丢了面子。”慕晗烟闻言神色也微微一沉,温婉贤淑低声细语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惜认可之意。 琉莺这刁蛮的性子,也只有她与父亲母亲才能管束得住。放任许久,今日倒连带着她的面子也扫去不少。 “覆水难收,这说过的话岂有收回之理。慕‘大’小姐想要息事宁人,保全你慕府的颜面,那慕‘大’小姐可知这慕琉莺小姐早已把你们府上的脸都丟得一干二净了?”慕槿唇边挂着一抹讽意。 想挽回一些面子,早该封了那张嘴才是,何故等到此时说完了败了脸面才阻止,费的什么心思,慕槿倒有几丝了解。 思及此,慕槿也不由多打量了一脸温婉的慕晗烟几眼,心里有了几分计量。 “大姐姐,是这个贱女人先挑事的!琉莺可没招惹她,今日是她惹恼了我在先,琉莺不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人,琉莺今后便不姓这慕!”慕琉莺满脸愤然,脸色都黑得如锅底一般。 移眼正对上慕槿那副淡淡睥睨的模样,眼底那一抹清高似瞧不起她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可恶。 “人恒贵有自知,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我不见得你比常人高贵多少,人自生而对等,谁又比谁高贵,何来把贱这个名头言说在他人身上。”轻瞥一眼脸色难看的慕琉莺,慕槿眼中含了几丝淡漠,不疾不徐地说。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无不是唏嘘一片。心灵都受到了不小的撞击和震撼。 这人生来自有天命运作,难以违抗,轻贱的人始终是轻贱,即便是换了身皮囊踏了双金靴也改变不了低贱的事实。又何来对等之说啊。 这人话虽说得很应他们的心声,可是,终究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去计较四周之人的议论纷纷,也不去理会慕琉莺几人眼里流露出的淡淡嘲讽。 慕槿径移了眼,淡看向慕琉莺,“我自认为我还是个守信之人,记性也不算太差。方才我说的话不会失信,说了赔你我便会赔。当然,慕琉莺小姐说过的话我也还记着,不过我觉得很快就会忘了。” “你什么意思?”慕琉莺半怒半疑道。“说清楚!” 此时被慕槿这么一激,方才平缓下去的气又升了上来,堵在胸间难以排出。脸上升起的怒红之色还未彻底退去,那恶狠狠的眼神泛着幽幽磷光恨不得要吃了慕槿似的。 慕槿对此毫无波澜,眼帘子也未多掀一下,勾唇一笑,眼里寒光溢溢,“不是破了么?我可以让它…更破一点。” 话落,慕槿眸间顿然寒芒释放,夹杂了几股沉意。身形一闪,整个人化作一道影子般快速划过众人眼前。 她眼里迸发出一道邪意,手如戾风似的卷过慕琉莺身旁两个丫鬟的腰间,狠狠往下一扯。只闻耳边传来一道惊呼声,慕槿手里早已缠上了两条细软的腰带。 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她手中的两条腰带已拧在一起,化为螺旋的带鞭,以横扫冽风之势狠厉地朝着对面的慕琉莺鞭去。 “啊!”慕琉莺瞪大了眼,眼里充斥着惊恐,看着那似乎已经成了棍棒似的腰带快速朝她挥来她却没有半分可以动弹之力。 “救、救命啊啊啊啊……”不多时只闻凄厉的哭喊声以及裂帛撕扯之声。鬼哭狼嚎地响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让越来越多的人堪堪停了脚步。一时间这条长安街西侧变得水泄不通。 “前面是怎么回事?”人群不远处,正有两人并肩走着向这方来。看到围堵的人群,这人也很是疑惑。 难不成还有什么新鲜事?不然长安街的西面何时有过这般热闹了。 “你去看看。”这人略偏了头,对身旁的人平静吩咐道。显然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多时,那人折了回来。这两人也已来到人群外缘,看着左右攀谈的人头,不禁皱起了眉。 “大人,这里面是什么情况属下还不知道,您要不亲自去瞧瞧?”侍从模样的人略微偏胖,让他这么挤进去确实有些不易。 “尊重,从来都是自己给的。你若不要这脸,即便是生得再高贵,也妄想奢求别人尊重你。”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地方依然清晰可闻。 语调浅浅,一字一字敲打着人的心仿若掀起了一丝波澜,荡漾在心间脑海。不难听出其淡漠之意,却很难勾勒出说这句话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大、大姐姐……呜呜呜呜,救、救救琉莺,救救琉莺呜呜呜……”这时另一道哭诉凄惨的声音传入耳内,一下子让外面的人变了变脸色,沉声道,“琉莺?” 这道身影闻言迅速敏捷地朝里跃去,空气里似乎也蔓延着紧张气息。待到他见了眼前的场景心头也不免震撼惊愕。 “这是谁做的?”他脸色顿时沉了沉,凛义的眉间微微一陡,有些骇然,话语间不难听出其惊疑之气。 耳边传来这道微沉的声音,慕槿一手拿着腰带,一边眉毛微微往上一挑,侧目向不远处看去。 慕修苑来了? 她不紧不慢地收了手中的腰带,垂眸一圈一圈地慢慢缠在手上,星眸幽深,语气轻缓,“莫不是慕少爷也要来帮衬着自家人了?恃强凌弱,不像是你的作风。” 那日找云盏之时也顺带见过他一面,刚正不阿,正义凛然的个性倒是真切,不是个坏胚子。偌大的慕国公府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另类的人来也算是有些虞料之外了。 他未得罪过她,她此番自然也没有针对他的必要。 慕修苑闻言眉头皱了皱,朝她看去。 只见一个碧衣窈窕的女子,浑身透着仙灵沉稳之气,清眸流转,更有几分如素晖魄月般清冷高贵的意境。 视线略微下移,只瞧着她手里拿着略凌乱的腰带慢慢缠绕,动作无比轻缓。似乎那不是腰带,到了她手中仿佛都变成了一件精致的物事。 “是你做的?姑娘为何……”慕修苑眉毛依旧紧拧。瞧了瞧地上衣服已经碎裂得不成模样的慕琉莺,头发散乱了半边,低声啜泣,平日里骄纵的气焰此刻也不见踪影。 慕修苑心头微微一沉,除却一些惊诧还带着几丝疑虑,此事并不是他所见那般简单。 都杀了(一更) 况且,现在的玉泯之,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若这一切都是他一人在操纵,那她更不能硬碰硬。 权衡利弊,她只好点头,“那你小心。” 她此刻担心的,是他方才受伤的地方,若是拖延时间,还不知道那毒会发生什么变化。 况且,玉筹手里拿的那个黑盘,看起来并不简单。 思怵间,云盏已飞身上了城墙。 两人对峙,莫名有股生人勿近的意味。 “出手罢。”云盏微敛的眸忽抬,看着那抹黑纱,遮住的真实容貌让人好奇。 玉泯之轻笑了一声,身影瞬间消失在眼前。城墙下,慕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前面一众敌军身上。个个黑色盔甲,遮住了脸,甚至连眼睛也未露出。 手里持着刀戟,齐齐转身对向她以及她身后的人。刷刷几声,刀戟冷对。 慕槿凝神,带着一干人等向前。 “都杀了。” 空中,淡淡地飘出几字,带了几分笑意,还有一些阴鸷。 话落,最外围一圈的盔甲士兵整齐迈着步子朝她们走来。 慕槿身上除了匕首外,没有趁手的武器,所以只得近攻。 她跃地而起,一手劈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手未收力,然而,那人却岿然不动。 打不倒?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那人手中一把戟已向她挥来。慕槿翻身躲过,险险避开。 “都小心些,这些人,不对劲。”她对身后几十人嘱咐,“他们的攻击能避则避,只要到了中间,救下人就好。” 身后之人点头,目光看着那些严整冷冰冰的黑甲,心里全是戒备。 霎那间,刀光剑影,交战声此起彼伏。 “你的人,历害,可我的人,可不止会这些招数……”城墙上,玉筹又是一声低笑,夹杂着诡异,一手拖着黑盘,一手挡住对面之人的攻击。 云盏面色沉静,看着身影变化极快的人,听着他口中一番话,薄唇微抿。 “以蛊制人。” 他已看清了对方手里的东西。 “呵呵……” 那人身形一闪,来到人身后,带黑气的掌猛地一拍,气息浮动,被人给轻易避开。 “你的功夫,确实不错。不过,想要胜我,还有些难度。” 两人正面交锋,气息已不同之前。玉泯之出手毒辣狠戾,招招毙命。而云盏,则反攻为守,颇为镇定。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远远看去,薄雾又散了不少。 谷崖之间,一抹白衣,目光静静地看向远处,带了几分思索。 “比我预料之中快了不少。”他低喃了一声,半响,又道,“不过,那又如何呢?” 没有半点准备,他又何会来此。 只是,心底划过一丝异样,不过转瞬而已。他若有所思,并未在意。 这方,慕槿保留了力量,没有一味与人正面碰上。看着那些人略微奇怪僵硬的步伐,她不禁皱了皱眉,心头一抹疑惑闪过。 待她小心试探几次过后,却发现这些人的气息极稳,分明动用了不小的力量,但没有一丝紊乱之气。 而她方才试过,这些人四肢僵硬,但反应极快。就像是一只只木偶,任人摆布。 慕槿闪身,来到一个盔甲人身后,眼疾手快夺过他手里的刀戟,反手一劈,人头落地。 那颗脑袋掉落,没有流出丝毫鲜血,只留下一个无头的身体,碰到物体,不论是什么,都会攻击。 而那脖子处,却有一些腐烂的痕迹。 看清眼前这怪异的一幕,她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上百个敌军,没露脸眼,竟然全是被控制的死人。 而且,还是腐烂不久的死人。 玉筹竟然用这些死人当作武器,将他们控制得灵活杀戮,与常人无异。比起地下那些死尸,更要有杀伤力。 这么说来,那他手里拿的…… 慕槿抬眼,看向城墙,只见云盏处于被动之势,而玉筹却收放自如地进攻。 玉筹看似占了先机的那一个,可是,倘若细细看去,却是…… 她眼角闪过一抹光,开始集中精力对付面前的一众死人军。 谢青含眉间隐含一股虚弱之色,目光看向不远处被包围住的女子,神色担忧。 这一次,他依旧什么也不能做。 手腕上一股红线渐渐蔓延,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由红入紫。颜色变化越深,心口处的疼痛越是历害。 到了后面,他已低吟出声,无法集中目光去看那片混乱之地。 随着倒下的人越发地多,看着那渐渐朝他逼近的女子,神色里,竟有几分恍惚。 忽而,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来。 药(二更) 慕槿闻言微顿了顿,抬手慢慢掀起白纱一角轻呡了口茶。眼底露出一抹深意,她放下茶杯,语气深缓,“你先挑选两处你最中意的,之后我再瞧瞧。不过,说起这云盏用玄术一事,普天之下,也不是人人都会的。真有两把刷子的,早已得了高官厚禄,名声在外,以皇室之礼相待了。” 洛风闻此眉头不由一蹙,有些不解,“小姐您的意思是?” 慕槿缓缓勾唇,一袭碧衣衬得身姿如月,姣姣如莲,“他使得的东西,旁人就使不得么?拿此事做文章,你且去把事情办妥贴了,弄得人尽皆知再好不过。只要不伤及人命,都随你。” “属下明白了,小姐卓见。”洛风一脸认同。对慕槿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眼里尽是敬佩服从之色。 “嗯。还有一件事。”慕槿凝了凝眉,“前几日,我在仁医堂见到了冷婳岚,你且去查一查,她来京城是做什么。顺便注意一下京内各处的动向,我要所有二品高官及以上重臣,京门贵胄世家子弟的大致文案野史。第一时间掌握京中风吹草动,便于应对。” 洛风颔首,眼里也含着一丝惊讶,显然不明白冷婳岚怎么会出现的,但也并未过多疑问。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你先去办事吧。”慕槿浅浅吩咐道。“记得万事小心为上。” “小姐您也当心。阁中之人近日在相府附近会随时待命。若小姐还需办事,十里绣坊锦缎庄的人也可用。”洛风也关切叮嘱道。眼睛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后才起身离开。 慕槿见人离去,不多时也起身付了账。一袭碧色衣衫,飘逸多姿,款款走出茶坊。 长安街,地界还算得上宽阔,摆摊小贩也分在街道两旁,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市井气息在这儿蔓延开来,有几分和乐融融之感。 慕槿碧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漫步穿梭,看似流连于其中实则丝毫不眷切。越过繁华地段,人流渐渐退去,也依旧喧哗兴盛。 “卖玉石了,上好的玉石,价钱便宜,买了不后悔。”一个乞丐盘膝坐在街道旁,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毛躁。身前摆了一张破旧的麻布,上面放了块儿黑黝黝的石头。 他抬起头只露出两只幽幽发亮的眼睛,看着左右往来的人群,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招揽买主。 走过他身前的人无不是掩鼻嫌弃,要么便是大老远看见就绕道而行。生怕惹上什么污秽之物似的。怕是白送也不见得会有人要。 “姑娘,买下这玉吧。传家之宝,过时不候。”慕槿正走过他面前,自然也被这道喑哑的声音叫住,朝他看来。 慕槿闻声朝他看去,恰巧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双掩藏在脏乱杂糙的污垢之下明亮而平静的蓝色眼睛。奇特瑰异,却并未有任何自卑乞求之色。 那人抬眼见到慕槿,原本平静的眼神愣了愣。似是觉得失礼还是什么,匆匆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玉?”慕槿立在原地淡问道。只见那双很快敛下去的蓝色眼眸,略有几分生涩感。清眸里划过一抹精光,“我怎么瞧着它就是一块儿破石头呢?” 方才唤卖还挺有模样的,怎么这会儿见着人就没了底气。慕槿淡淡瞧着他,眼里流淌着丝丝算计。 “什么破石头,旋璆算得了什么?这块玉可是至宝,无价的,没见识。”似是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人理了他。那乞丐也来了精神,解释道,语气间还有那么一丝高傲。丝毫不怕得罪这次摆摊以来唯一的买主。 “你既说无价了,那便是不卖了?”慕槿勾了勾唇角,不理这人的吹嘘。径问道。 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还这般傲气,也不怕惹了人怀疑么。听他说话的语气,也不过十五六来岁,却落魄至此。 “卖。”乞丐少年一听不卖二字,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很快又咬牙道。“怎么不卖?” 慕槿见他如此说才迈步朝他缓缓走去,微微垂眸看着他面前摆放的一块棕黑色的小石头。拇指大小,坑坑洼洼,说不上好看,一个丑字得以形容。 乞丐看着面前慢慢阔大的阴影,莫名觉得有几分诡寒之气。忍不住想一个喷嚏,但被他生生给憋了下去。心头似也觉得疑惑。 “玉,自有专门的玉楼饰铺贩卖,你随便摆在这旮旯地儿,也不见得有多贵重。这块儿破石头瞧着并不稀奇,莫不是骗人的还是打哪儿偷窃来的?”慕槿缓缓蹲下身来,仔细瞧着这块丑陋的石头,毫不留情地逼问道。 语气虽然轻和,但靠近她才知道这其中微凉的气息,让人禁不住退怯。 “你这玉怎么卖的?”乞丐少年刚想反驳,又被慕槿不按常理的话给问住了。见她拿起那玉放在手中细细瞧着,他愣了一下,方才说道,“我要金珠,一粒金珠就好。” 慕槿闻言倒是不客气地笑了笑,挑眉看向他,“金珠?你当这里的人都用金珠置物,那银两是用来做什么的?” 乞丐男子听此也不由压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正为闹了笑话发糗而羞愧。 “不买就请让开,会有人买的。”似是为自己保留一丝颜面,乞丐少年开口赶人。语气带着几分赌气和倔强。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位买主,看似温柔秀雅,心地善良,却没想一个劲儿的堵他,嘴下丝毫不留情。 “金珠银珠没有,银两倒是有不少。你可要?”慕槿也不再为难他,说出了事实,他不听能怪谁。 那乞丐少年闻言抬眼瞧着慕槿,重重发丝掩映之下,一双蓝色的眼睛略显迟疑。他握紧了自己一截破烂的衣袖,满脸淤泥的脸上尽是凝重。 似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卖。 慕槿也不心急,静静地盯着他,眼角泛着的笑意丝毫未敛。碧色的衣衫飘诀,清风扬起额角一丝墨发,一双清漠的眼神略显几分无害。 “没有金珠,那你就用药来换也行。我要苍术,蒲黄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算成了。”乞丐少年有些不耐,思索过后不悦道。 药? 这对于慕槿常年医药沾边的人来说,医或药无疑都是个敏感字眼。慕槿瞧着这乞丐的模样,不急着答话,心里静静思酌着。 苍术以及蒲黄散都是治内伤的药,若非伤得厉害,轻易不会用。 这两味药说不上便宜,但也并不昂贵。这京里的药铺她并不熟悉,又有谁知道面前的人是说谎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慕槿眼角笑意不变,轻缓道,“今日出门太急,好像带的银两不够,买一味药恐也差了些许。你若是不急的话,那便择日吧。” 乞丐少年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污浊的脸上掩饰不住即将喷发的怒气。他充斥着不悦的目光看向慕槿,见她脸上覆着一层白纱,看不清神情,可总让人觉着她是在笑。 那双清雅淡然的眼睛恍若指尖轻出在湖面上掀起的涟漪,幽幽粼粼,仿佛就是这么无辜。让人找不出气怒的理由来。 乞丐少年蓝瞳怒目圆睁,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反复在喉间滚了几滚才生生给憋在心头,甩下一句,“既如此,那便不卖了。” 若不是他急着要钱,没什么别的门路可以赚钱,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个女子今日敢这样戏弄他,若让他渡过此次困境,改日他定要狠狠报复回来,要她好看。 话音一落,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石头,受不得气,起身就要离开。一身灰溜溜的破旧衣服此刻更显狼狈不堪。做乞丐能做成他这般模样也是无人能敌了,丢尽了脸。 “等等,你真不想要那两味药了?”慕槿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出声叫住了他。 这年纪尚青,性子倒倔,和柚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难听人劝,不受管束。 “你既需要药,那必是有人伤着了,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心急地想要换钱。就这么走了,岂非得不偿失。”慕槿慢慢起身,看向那个突然顿住的身影,眼里一片淡然。 “我这儿有些银两,你凑合着也可以拿去买一味药性略轻的药,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那玉我倒是不稀罕,你自己留着吧。”慕槿从袖里取出几块儿银子,走到他面前,拿给他。 是不是特威风(一更) 到了后面,他已低吟出声,无法集中目光去看那片混乱之地。 随着倒下的人越发地多,看着那渐渐朝他逼近的女子,神色里,竟有几分恍惚。 忽而,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来。 因战术问题,玉筹与云盏此刻交战依旧是旗鼓相当,没有谁胜谁负。 而下方,慕槿已将大半死人蛊军制服。虽说实力被消耗掉了许多,但离中间的人也越来越近了。 一行人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有趣。” “迫不及待地要将人推入死坑。” “呵呵……” 玉筹一边攻击,目光透过黑纱,似乎看了下方一眼。飘出的几字,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不能受他蛊惑。 他的声音,飘得很远。 慕槿将他的话收入耳中,心里不由更加警惕起来。玉筹此人,擅用蛊惑之术,他的话真假难分,不可信。 现在,越快将人制住越好,省得他在上面胡言乱语。 反手一挥,一个脑袋咔嘣落地。依旧没有血,反而还带来一丝恶臭。 越往里面,那些死人便越难对付。 这些东西不会互相交流,使用战术,但他们被人控制得精准,没有丝毫错乱。 耳畔忽闻“噗”地一声,谢青含痛苦地倒地,面色惨白地握着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可慕槿还是眼尖地发现了。 眉心微跳,心里划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分神间,肩头猛地一重。一个没了脑袋的死人士兵,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身上。 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身子猛地一沉,被那只手往下按了几分。两只脚蓦地僵住,双手想要用力,却发觉难以动作。 她抬头,看向作战的己方人,心头不禁一沉,“大家小心,这些人,只能刺心脏才能将他们彻底杀死。” 感觉到双脚已经朝地下凹进去一个坑,她眉心微紧,“不要让他们靠近身后。” 因为,它们会将人一起带入地里。 话落,慕槿抽出匕首,将肩头那只手砍断,借地一跃而起,随即猛地一踢,将其踹飞在地。 远远地落在倒插戟上,穿心口而过,那个死人兵动弹几下,随后便没了动静。 那些东西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若非他没了脑袋,而她又将人手臂砍断,保不齐这会儿已经被埋入地下了。 此刻,一行人已经进入全身心戒备状态。看着那些靠近的敌军,莫名觉得诡异。 这些都是什么手笔,竟然可以被人控制成这般恐怖模样。死了还要作恶,没个安宁。 “喂!” “我来了!” 一道吼声带着几丝划破天际的气势,很快传入一行人耳中。 慕槿偏头看去,只见左侧不远处,一个身影立在一头牛上,耀武扬威地朝着这里来。 身后,还跟了一群灰色便衣壮士。 这难道就是殷非情在荆溪的人? “慕小姐!” 殷非翎挥了挥手,很快从牛上跳下来,将鼻环给身后一人牵着,三步并作两步往这里赶来。 “站住!” 慕槿皱眉,看着跑过来的那个小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身后!” 她目光一动,处理到他身后的东西,眉间划过一抹戾色。 “趴下!”她沉声,弄得殷非翎怔了怔神,直到她再次沉了几分,“我让你趴下!” “哦,哦……”殷非翎被吼得一愣,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赶紧抱头趴在地上。 随即,身后便传来咚地一下倒地声。 殷非翎扭头,便看见一个没了脑袋的死人直愣愣地倒在地上,一股子腐烂腥味朝人扑面而来。 “呕——” 直到看清那人脖子上的东西,忍不住起身跑远了一些作呕起来。 “这、这什么东西啊?” 他指着倒地的人,十分嫌弃地问。 “你怎么过来的?”慕槿随手劈开一个人,冷声问。 她方才,见他是从另一条路过来的,想必这里还是其他出路。 “我本想骑马来着,没想到,找了半天不见一匹马,然后看见地里有头老黄牛,我随手就给牵过来了!”殷非翎叉腰一笑,“怎么样?是不是特威风?很有气势?” 慕槿闻言,嘴角不由抽了抽。 这是哪门子逻辑? 不过这小子思考的东西往往不同于常人,跟他计较也纯粹是鸡蛋里扣骨头,没茬。 “我的人发现这里有异样,我猜想着会不会是你们来了,没想到,还真是!”殷非翎小心避开那些背对着他的人,大声说。 “大伙儿!都上!”他朝后一挥手,身后带来的几十人便得令上前。 只要见着死人军,手起刀落,那叫一个狠。不过,有了他们的加入,慕槿这方应对起来也轻松了不少。 并无欺瞒(二更) 慕槿未回话,云盏已然又开了口,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恍然间又似充斥着冰诀。 慕槿无言以对,她知云盏是问那纸上的事。看来云盏确已查过她这个身份了。知道她以前说过的话不过是随口应付他的。 进屋之时她早有猜测,所以此刻也不显惊慌。潋滟如秋月的眸子下是一颗平静沉敛的心。 云盏来到背后她没有一丝察觉,他故意让她来找他,本就是个陷阱。不过想要知道她的目的,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让她露馅呢? “我呢,除却这个以外,其余并无欺瞒你之处,个中缘由纷乱驳杂,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慕槿两眼看向他,低语道。 话虽如此说着,但慕槿微拢在身下的手已缓缓旋紧,整个人作出一副暗暗防备的姿势,眉间也隐隐沉下一抹褶皱。 云盏轻扬起唇角,长身而立的挺拔身躯被玄色包裹,微眯的凤眸盯着慕槿,隐隐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既不是他的长子,却为何要这么做?”云盏低声缓问,迈开修长的腿,缓缓向慕槿走来。“让本相来猜猜。” 言语之间暗含沉凛,似是逼问。那双孤寂略寒,风魅轻狂的眸子里跳跃着惊异无垠的光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兴味和期待,不过这期待却是微乎其微,但又让人无法忽视。 慕槿沉着眸,微抿着唇,浑身透露着几分神秘与暗波。 “七年前,死伤无数,很多人也都一并覆去,无活口。”云盏负着手,斩钉截铁地道。幽魅的眸子里含着淡漠,语调低沉,听得慕槿心头一紧。 “你之前所说的话不假,可见对沈氏一族抑或是东陵都很了解。若非生在东陵,那便是消息得来全面。长离乃谢瑶心腹,得罪长离便是得罪谢瑶。与谢瑶为敌无疑是与整个东陵为敌,仅凭一人之力,本相认为你还无法做到与整个东陵国十六州相抗衡。剩下的,那便只有私人恩怨了。”说到此处,云盏眸光微沉地看向慕槿,“能与他有如此不共戴天之仇的,除却已亡之人,那便只有生还者了。至于这生还者是谁,是本相告诉你,还是你自己交待呢?” 听着云盏一字一句地分析,尤其是最后那两个‘生还’二字,让慕槿心头暗暗一震。 不过,随即也很快平定下来。云盏话虽有理,无凭无据也能猜测得如此透彻,让人不免无端心惊。可惜,他认为只是私人恩怨这般简单吗? 慕槿心知,即便云盏要查,也只会查到她不是沈枫的事,毕竟确实有这人存在,几年前留下的一些线索她还无法彻底销毁。 又或者挖遍了沈氏一族的祖坟,查遍了与沈家相关之人,捅破了天也无法查到她此刻的真实身份。 难道她何时露了马脚让他怀疑了什么? 慕槿径自思怵着,想着应对之策。 “那不知相爷以为,合该着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慕槿没有否认云盏的话,亦没有轻易承认。她此刻有些好奇,东陵国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敢与谢瑶为敌。 她在赌,赌他们两人谁更沉得住气!谁先站不住脚!她倒想知道,在云盏认知里,谁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四目相对,慕槿眼里泛着一抹幽幽深意。她心知,如果这时候还不能消除他的戒心,那恐怕她以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机会,留给她的就只有一次了。 窗柩吱呀地晃着,恍若一个悠闲的小人儿,靠着窗角,自在地览尽窗外余晖倾洒下的昏黄景致。 慕槿十指微微拧紧,指尖泛起的白色轻陷在肉里。她眼眸微抬,静静地看着迈出步子朝她缓缓走过来的人。 一双幽深冰魅的眸子里跳跃着沉沉浮浮的暗光,恍若幽暗林木里燃烧的冥火,刺痛骨肤却不留任何痕迹。 慕槿步子没有半分后退,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目光相交,谁也不肯退怯半分。 云盏一步步朝她走来,直到脚步停下。两人相隔不过一掌距离。云盏负着手,微低了头,俊冶冷魅的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人。 慕槿离得近,近到可以看清身前之人黑漆如墨的鬓角,会弁如星的凤眼,好像染上了褚黑之色,会灿得耀眼,亦会沉得深暗,一眼便把人深深地吸引住。 微微上扬的玉唇,恰似一朵孤傲的清莲,不见锋芒,亦没有柔情。 云盏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立在螭案前的慕槿,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但他隐隐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特别是那一双坚韧不屈又暗含狠厉的眼睛,明亮而深沉,像一只不会被驯服的野猫,浑身夹杂着几丝戾气,让人难以靠近。这双眼,他竟莫名觉得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知不觉中,云盏眸色微深,竟慢慢地低下了头,似要将那双魄人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些,近在咫尺的面容也靠得越来越近。 这样的眼,总是很让人怀念的。 慕槿抬头看着眼前渐渐扩大的黑影,云盏高出她一个头,此刻罩着她整个纤瘦的身躯倒显得有些柔弱娇怜。 他这是做什么? 慕槿眉头慢慢拧紧,瞧着离她越发近的俊颜,鼻尖被一股淡淡的似檀似竹的香气萦绕着,细嗅着让人不自觉安心又沉沦的气味。 那双好看的凤眸里闪现着深沉幽暗却又复杂怀恋的情绪,瞬息即逝,让人心里不由一揪,却令慕槿登时反应过来。 她这是怎么回事? 回神间,云盏的面庞已经靠近了略显促狭的慕槿,浅淡可闻的温凉鼻息洒在慕槿的脸上,让她眉心不由一皱。 避讳中,头上已传来低低的磁性声音,孤凉魅惑勾着人的心随之跳动。 “并不重要,本相只是奇怪,他与你有何仇怨,让你竟如此行止?”字字仿若带了钩子,一下下地勾着人的心眼儿。 前些日子的事,他还不至于忘记,眼前的人,他也派人查过。至于这真相底细如何,知道的人恐怕只有当事者自己了。 幽深莫测的眼里,此刻轻燃着一簇火光,看着面前的人,却不会将她燃烧。深邃漠然的眸子微烁着,似是希冀着慕槿接下来的话与他心里所想符合,又似乎不是这样。 慕槿静静凝视着他,一双明亮黑沉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意,秀雅的眉间渐渐凝聚成一座高山沟壑。黑斑的脸上似也越发阴霾,慢慢爬上了额头,笼罩着清然的脸庞带上了一股冷郁。 沉寂之中,慕槿慢慢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像那黑夜下捕食猎物的窥探者,悄悄掩盖着她的声息。 静谧,包裹着屋内,缓缓流淌着一片和谐,不争不问。 就在两人谁也不发话,可以这样保持下去之时,却在霎时之间,原本清然敛默的身子突然由内而外迸发出一道冷光。 纤细的手臂呲冽着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刃,狠狠从身后挥出,逼退离她不过半尺之人。 慕槿趁着间隙,快速闪退身子,往后退出三尺之远。站定抬头后,却见对面的人悠闲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避开了她的偷袭,此刻眼里泛着一丝危险而冷魅的笑意。敛了三分轻狂,释了七分凉冽。 慕槿静静地看着他。 云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不了解,但以长久居于高位之人来说,是不会别人轻易地挑衅的。习惯了谋略,自然知道以利至上之理。他们双方,各取所需。 她才不会蠢到以为云盏只是好奇她与谢瑶的仇怨,他恐怕是想知道当年东陵皇室那场屠戮的真相,那废墟之下掩藏的惊天秘密。 又或者是其他。总之,于他怎会有半分坏处。这倒让她想起了听香楼之夜,云盏故意抬高了价,让长离费了更多的银两买下她弦月弓的事儿了。 抉择(一更) “我的人发现这里有异样,我猜想着会不会是你们来了,没想到,还真是!”殷非翎小心避开那些背对着他的人,大声说。 “大伙儿!都上!”他朝后一挥手,身后带来的几十人便得令上前。 只要见着死人军,手起刀落,那叫一个狠。不过,有了他们的加入,慕槿这方应对起来也轻松了不少。 这小子平时油腔滑调,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挺靠谱。慕槿扫他一眼,见有人护着,索性也不再分散注意力在他身上。 这里共有五圈敌军,外面人最多,那些算起来容易对付。现在只剩敌军三圈,人越来越少,可是却越发难歼灭。 “啊!” 正抬脚踹飞一个,耳畔便传来一道惨叫。 慕槿循声看去,只见己方的一个手下,胸腔里穿过一只手,那只手血淋淋,还握着一些肝脏。 很快,那个活人便痛苦倒地,没了气。 而那个死人军则是第二圈里的一个,不像外面的其他敌军,还能与之以刀抗衡。这个却完全不行。 但凡见到活人,他便肆无忌惮地扑过去,两只手仿佛利爪,比铁还硬。一旦被他抓住,不是尸首分离便是肠穿肚烂。 “让你的人退后,别轻易碰到里面的东西。”慕槿皱眉,抬眼看向殷非翎。 他的人身手是不错,可是不了解更里面那些敌军的历害便不要去招惹。一旦发生其他事,绕是连她也救不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话落,方才被一只手穿破胸腔的尸体蹭地起了身,伤口冒着黑血,可一双眼已经空洞无神。 那人趁人不备,反手一抓,很快就逮住自己人的衣襟,两手微屈,迅速移到他的脖子处。 “你……” 被人抓住难受,正要挣扎,却感觉脖子一疼,那人仅用手指便将慢慢刺入他的脖子。 “刷”地一声。 一把刀落地,连带着一只手臂。 慕槿眉头紧拧,看着被死人军弄死又站起来的人,心里越发地沉。 这些东西,实在怪异。分明已经死了,却还能伤人,被伤的人,还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模一样的怪物。 可恶。 “别再靠近了。”她下了命令,抬手挥退一群人,目光冷静地看着前面的敌军,“大家都退后,不能让他们接触。” 这些人都太难对付了。 “将那些人引开,逐一分散应对。不要碰到他们的正面和眼睛,从后背直刺心脏,一刀毙命!”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可绕是如此,他们的人应付起来依旧吃力。 慕槿一边应对一边观察这些人的动作,来来回回,确实很难发现破绽。 忽而,她眸光一动。 除却里面一行人未动以外,谢青含身旁,还有一名死人兵看守着他。 他的样子,与别的敌军不同。露出两只眼睛,虽说无神,可他身上,似乎还存有一丝气息。 但是他的武功在这些人之中处于最高。既然玉筹以蛊控人,那必然有母蛊。他手里那个盘子,里面装着应该有子蛊。 可母蛊有没有在他身上,那就不知道了。毕竟以他的奸诈,谁也难以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若是除掉母蛊,那些子蛊便不能活。 他说过(二更) 她说起这件事,神色不免有些微沉,似是对手底下的人恨铁不成钢,全都胳膊肘往外拐。这副少女斤斤计较的模样与先前挥鞭时的狠劲却是截然不同。 “好好好,我走便是。”谢青含满脸无奈,语气间也难掩温柔宠溺之意。“不过在我走之前,先看看这东西好不好?” 这下竟有几分乞怜之气,似乎有些无辜。他分明年岁也不大,看着比少女年长个一二岁,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对她却只有无奈顺从和爱护。 不待她出声,谢青含已走到她身前,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上面裹了一层灰布,是以不知是何物。 谢青含将它递到她面前,眼里含了几分希冀,轻柔道:“惜儿,打开看看?” 见女子撇过头不理他,谢青含也不懊恼,只无奈摇了摇头,一手拿着东西,一手轻放在她的肩上,轻轻转过她的身体,认真地说:“惜儿,昨日青含不在府中。去了坍山寺,今早才回来。就是给你带这个东西的。坍山寺距此甚远,途径险地,你若知晓必定跟着一块儿去。我让他们瞒着你,不让你见我,是不愿你为我担心。” 少女身子顿了顿,没有开口。可眼中的不悦之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知谢青含是不会骗她的,所以对他的解释即便还有抱怨,但还是知道此事为真,不会无端发火气怒的。 见谢青含立在一旁,等她回应,神情间满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过了半响,女子似才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满意了些,抬头看了看他,一双清雅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疲惫之色,女子微抿了抿唇,不说话,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少女睁亮了眼,蹙起的眉头不难见其疑惑之色。一袭红衣冽冽,眉眼之间的英气衬得整个人鲜艳夺目了不少,让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子不由看得呆愣了起来。 “这是送给你的。今日是你生辰,却遇边境战事,后日便要启程,我现如今不能陪在你身边,一切都不可大意。”他走近身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眼里含着一丝担忧。 经他一提醒,少女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灰暗下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慢慢打开。 “这不是……”她眼里含着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东西拿给她。 谢青含笑看着她,“我知你箭术极好,也喜爱弓箭。所以前些年我便吩咐人去天齐找来玄铁,由你在颍州城亲手将它锻造,还差最后一点工序时你却因要事未及时取走。我巡查潭州水患之际顺道去了颍州城,在上面弄了些图式,由颍州的老师傅亲自锻造,昨日派人送到了府上,我便拿去了坍山寺开光。上面的图案你看看,可喜欢?” 他面目温雅,坚决沉稳之中又含着一丝柔情,此刻全都倾注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眼里含着笑意,似乎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扯住他的心。 少女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泛着黑色光亮的玄弓,弓身极是精致漂亮。最显眼的莫过于上面精细的纹饰,雕刻的一朵银色的花,似一只蝴蝶匍匐在上面,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她伸手细细抚摸着上面精致的花纹,面带笑颜。她才不会信他只是顺道过颍州弄这把弓,潭颍二州分隔东西两端,顺道回京也不可能经过各自的地盘。 坍山寺离这儿不过三十里,说远亦不远。但因道路崎岖,剩余二十里只得步行。且寺庙还在半山腰,上去下来皆不容易。 谢青含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微扯,心里也似融化了冰雪,暖和起来。 他知她是喜欢的。这上面雕刻的是她最喜爱的木槿花,同她名字一样,圣洁高贵,冷艳妖娆,似火炽热。 “这弓弓臂和弓弦较之常弓大了一倍不止,玄铁也不是凡物,若是用在战场上,定是一把利器。”女子口中满是赞赏,手里的弓拿着有些沉重,“青含,这弓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向谢青含,眼角弯弯道。 谢青含神色依旧含笑,双手握住她的肩,指尖轻摩挲着她寸雪的红衣温柔地道:“景云国师说过的,此弓极戾,寻常人等是无法用的。他取的名字,虽合我意,但总归不如叫比翼弓来得亲切。惜儿你说呢?”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被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脸颊不由有些泛红。她别开身子,转移话题道,“你又去找法师了?你们说了什么?他怎么没在宫里待着?” 说来也奇怪,法师名号在外,各国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却还肯留在东陵,屈居一方,指点玄术,观星辰,行医道,福泽百姓。此等善心不得不令人敬佩。 “法师在坍山寺替人祈福,坐观奇门八卦。我也是得巧遇见他。”谢青含笑道。双手慢慢往下滑,握住了一双温热的素手,富有磁性而沉稳的声音低柔道:“他说,这弓别致,东陵罕有。倒不如取其本义,弓有臂弦,去辟留月,取之弦月。他说弓名里与这把弓主人的命定之人有关系,不论日后经历何种磨难,他们终究会在一起。弦月弦月,正好我的字里就含一个月,你说,法师的意思,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眉头微蹙,脸上的红晕不退反升,甩开他的手,退到一旁别扭训斥道:“法师那是打趣你,你也当真了?再说这样红脸的话,当心我不饶你。” 看着女子耳畔升起的红晕,像极了天边的霞彩,一朵一朵地漂浮着,让人看得呆了,陷入沉醉,久久不能自拔。 “好好好,不说了,惜儿不让说便不说。看来我是注定载在你手里了,日后若是能娶了你回家,是我谢青含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啊!”谢青含回过神来,轻叹一口气,上前几步,从背后轻轻揽住女子,温热宽厚的手掌轻握着她的双手,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看着满院艳丽似火的花,细嗅着她耳畔淡淡的清香。 她被这道突然而至的气息充斥着,害羞着不禁缩了缩脖子,目光似不在意地看向远处,眼里是一片澄澈柔和,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扬起来。 ** 慕槿睁开眼,所见便是朦胧的帷幔徐徐吹拂,揭开了窗柩边黑蓝色泛着莹莹冷光的静夜。 夜,已深。 她坐起身,掀了被褥,微沉的脑袋有些肿胀。嗡嗡的声音充斥着脑海,慕槿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周围的摆设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何处。 闭目片刻,待缓过神来,嗡嗡的声音也渐渐消失,脑海里便慢慢浮现出一些清晰的情景。 她方才是做梦了? 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慕槿嘴角不禁划过一抹嘲讽,夹杂着半分冷意半分淡漠。走下床来,借着白莹月色,她赤着脚在屋里转了转。夜更深,地板不免有些冰凉。 屋内的摆设无疑是极重格局和规矩的,一眼能引人注目的便是绕过珠帘左右竖立着的高大木质书架,云烟似海,书香缭绕。 她放缓了步子,从书架旁向大门外走去,六尺高左右漆黑色木门,隐约投入点点暗蓝色的光线。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冰莹的月光似玉一般打在慕槿脸上,让人忍不住蹙起了眉。 慕槿仰头看着远在天边的明月,赤足踏出房门,一双玉足在淡莹夜色的映衬下似莲藕一般粉白娇嫩,一步步落在铺得整整齐齐的大理石上。 屋檐之下,她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星月,身子倚在红漆的圆木柱旁,坐在柱间镂空的半身墙上,支起膝盖,眼里流露着一丝淡淡寞然。似是受了方才梦里的影响。 也不知柚儿萝儿如今怎样了,洛风虽可隐匿,但终归不能一直待在那儿。毕竟,不是她的地盘,不受她管辖,总会有隐患的。 这里是僻静的一处院落,院中植了些许春花,不时飘过几丝香气。月光映射之下,朵朵似乎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慕槿看着半缺的明月,不知为何各种愁绪都渐渐涌上心头,堵塞在心口,难以释怀。 不过多时,她的视线慢慢下移,目光落在对面的房顶上,琉璃瓦闪烁着点点皎洁的光芒。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似乎月亮之中,有了一个黑点。 仔细瞧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此本该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因月光的映射而变得有些显眼。 “云盏……”慕槿嘴边喃喃,不禁脱口而出道。 心中郁结的情绪一时散去,愁绪抛在一边,不禁觉着疑惑,都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方才一心专注着自己的事,沉浸在思绪中,竟也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房顶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晓了这方的动静,是以也无多大的惊讶,只转过了头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去。背着月光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慕槿总觉得有些怪异。 慕槿蹙着眉,收回眼神,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这样子,应该还是在相府,不过却是换了一座院落。 想起方才屋里所见,慕槿也明白过来,难不成这里是云盏的书房? 为何她会在书房…… 似是想到了什么,慕槿顿敛了眸,朱唇微抿。若她记得不错,她最后是从云盏房里出来了,所以她应是没有输的。若她输了,估计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云盏是不会留下她的。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她只记得当时搏杀得很起劲,一点儿也不觉疲惫,杀红了眼也丝毫不留情。那些人身上的伤估计受得不轻。 最后是她亲自打开了那扇门,一步步走出去的。直到见到一束白光映射在眼前,她整个人才卸下乏累昏厥过去。 耳畔微风轻轻拂过,传来细微的动静。慕槿抬起头,恰巧望进一双幽沉深邃的眸子里,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眸里此刻泛着丝丝凉气,却又带了几分复杂与疑惑,最后全都归为平静,潋滟着波光。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慕槿看着立在一旁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全然写着不在意。 看着对面一身清冷之人,那幽深清冷的眸底之下,似乎掩藏了无尽的心事。可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她更无心知晓。 云盏淡淡地瞧着她,深沉如水的眼眸不含别样情绪,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眉间难掩其狂狷张扬邪魅深沉之气。 半响,他轻弯了唇,低缓地道:“闲来无事。” 话虽如此,却并未听出他有一丁点儿惧怕之意。修长挺拔的身躯沐浴在莹白的月光之下,墨黑色的绫鸾长衫无不勾勒出他的深沉气势。 慕槿闻言却是神情一滞,神色不变,可心里却似车轮子一样已飘闪过许多想法念头。 他怎么会知道的…… 慕槿没有接话,而是兀自思怵着。 不对,那件事并非只有她才知晓,自先阁主创建以来它便名扬各国,历经百代,依然不减其威慑名扬之力。 可要辨认出九潇阁的人也只有阁中人才知晓。包括阁主一事,除却阁里的人,也无外人知道。就连从前谢青含与她相处之时她遵守阁规也未曾透露过一分一毫。甚至连她与九潇阁的关系他也不知道。 即便她死去这些年,江湖朝堂之上有重要之事她未去赴约,对外也只是说她消失或是闭关了。 云盏一个旁人是怎么知道的?那他还会不会知道其他的? 况且,他还不是东陵国的人。他都知道了,那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莫非,阁里出了奸细,消息不胫而走了?抑或是,她以前见过他? 这绝不可能。 云盏目光落在皎洁的远处,即便视线不在慕槿身上似乎也能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真正开始(一更) 但是他的武功在这些人之中处于最高。既然玉筹以蛊控人,那必然有母蛊。他手里那个盘子,里面装着应该有子蛊。 可母蛊有没有在他身上,那就不知道了。毕竟以他的奸诈,谁也难以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若是除掉母蛊,那些子蛊便不能活。 “除了人,你还有没有带别的东西?”慕槿一把抓过跳开躲避的殷非翎,沉声问。 “牛!”殷非翎被人拽到身后,抬手指了指,“在那儿呢!” “不是这个。”慕槿反手给一一巴掌,“就带了人,其他的东西也没准备点?” 脑子一会儿够用一会儿不够用。慕槿睨他一眼,万分嫌弃地看向他。 “我想想啊,嗯……”殷非翎被拍得身子往前一趔趄,认真地想了想,“我们族里人善隐匿,可是,这鬼地方躲也没处躲,藏着也不可能。” “掩护。”慕槿皱眉,沉思后说了一句,“只要将那个人杀了,其他人,溃不成军。” 她指了指前面,立在谢青含旁边那个还有一丝气息的死人军。 但凡打仗作战,必会有将军或者指挥的人,否则所有的兵马都会像无头的苍蝇般乱窜。 她现在就要赌一赌,那只母蛊是否在那个人身上。若是不在,那她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掩、掩护?怎么掩护啊?”殷非翎摸了摸鼻子,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蠢。”慕槿嫌弃地松开他的衣襟,“让你的人也听我的,谁错一步,当心没命。” “好!”殷非翎点点头,很快朝着众人嗓子一吼,吩咐了下去。 他们的人,如数后退。 慕槿看着前面的人,冷静下来,“你们,去右边,将那一部分人引到那里去。” “剩下的人,一部分去左边,吸引那边敌军的注意力。其余的人,全都留在原地待命。但凡有敌军攻击,来一个杀一个。尽量做到一击毙命。” 她摆了下阵形,一行人迅速地到自己的位置,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军,气势明显比之前强了不少。 “好戏这才开始……” “很喜欢,你们这样迫不及待的样子……” “谢皇,我的结果,你一定很满意,呵呵呵呵……” 玉筹斗笠黑纱拂动,右手托盘一换,左手托住。他的目光似乎往下看了一眼,言语之间都难以掩饰他的兴奋。 好像,他早已知道了结果一般。 “我们,不如也来个速战速决。”对面,云盏神色淡淡地扫他一眼。 这句话不是征求,而是命令。 话落,一道玄影便落在玉筹身前,趁人未反应过来,一掌挥去,玉筹中招,身子堪堪后退了几步。 边缘处就是城墙。 “呵呵,这才真正开始,动用全力了么?”玉筹站稳,看向对面,言语间含了几分警惕和讽刺,“你可别忘了,一旦全力以赴,你身上的内力流失得会很快啊……” 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笑了起来。 “对付我都这样吃力,想找到他,真是很好笑呢。”玉筹声音有些飘忽,“玩了这么久,你们,都该下去了。”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他的身影便已迅速消失,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很显然,他们两人都隐藏了实力。 云盏面色镇定,身子未动,目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旋即出手。 两抹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墙上交手,下方的人不经意间瞥见也不由觉得眼花缭乱。 联合(二更)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见到曾经对不住的人之后终于慢慢扩散,任谁也能感受她此刻抑郁歉意的罪责。 似乎只有这样跪着才能赎回她一些罪孽,减轻她的愧疚。 慕槿掀了眼帘,淡语几句,“不用说对不起,过去的事,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那样做。况且,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何用?以为忏悔了我就得原谅了?” 明明慕槿的年岁要比冷婳岚小上许多,此刻她跪在慕槿面前却毫无违和之感。 “还有,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怪我狠心也好,无情也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你很清楚,我从来都容不得这些。”慕槿冷言道。 冷婳岚心头一落,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制闷得心中郁结难消。无法辩解,也无法诉说。 她唇瓣微动,眼里划过一抹苦涩。她知道,依慕槿的脾性,是决不会原谅她的。可是,既然再遇上了,那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她曾经做过的事了。 况且,她…是真的做错了。 “阁主,以前的事,是婳岚的错,不能求您原谅,也不能再跟着您。如今还能再见到您,知晓您还活着,婳岚就已经无憾了。”冷婳岚自顾地说着,也无法抬起头看着慕槿。 “婳岚知道,当初那消息一定不是真的,您没有死。当年,婳岚其实也……” 也一直在找您…… 可惜,这些话她如今已无法再说出口了。 不是真的么?慕槿眸中闪过一道嘲讽,她也曾宁愿不是真的。 当初的事,牵扯甚广,她一定会亲自了结的。不该放过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慕槿知道,如今冷婳岚以及她手底下的人能认出她的身份,靠的从来都不是容貌。 除却今日她的故意提醒外,还有别的东西。若她不愿,没有人可以知道。 正如两年前,她能恢复阁里的身份,也不是凭的容貌。易容之术对她来说乃是家常便饭,轻而易举。阁里见过她真容的人也只是屈指可数,不过尔尔罢了。 “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可见你过得并不好。他呢?”慕槿拿眼睨着她,神情有些淡漠。 慕槿倒没有嘲讽的心思,只是见到冷婳岚这浑身发散的怨念悔涩有些疑惑。想当初,她可是走得很洒脱的。 冷婳岚听到她这样问,神情不由微变,眼里渐渐流露出一抹忧郁,不自觉地咬住了唇。 要她如何说呢?她本没有脸再见到主子的…… “呵,果真如此。”慕槿冷然道。遂起身,淡扫她两眼,把冷婳岚脸上的细微神情尽收眼底。 心底却细细沉思着,或许,背叛不论披了何种形式的外衣,总会有那么一天,选择错误的人,终究会受到惩罚的,同样不论是以何种形式。 这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往复报应不爽吗?这条路是冷婳岚自己选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在此刻落井下石。 不用说慕槿也明白,事情只有到了最后,让冷婳岚发现真相,她才会知道以前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悔之晚矣,能怨所何。 “呵呵,不愧是你的孩子,这眉眼都与你模样倒与你如出一辙。”收起思绪,慕槿伸手轻抚了床上小孩儿的脸蛋,轻缓道。 褪去几丝冷瑟,目光柔和,慕槿面庞也舒缓了下来。该找谁算账,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慕槿也不去看冷婳岚脸上表情有多么五味杂陈,自顾说着,“往后,还是好好待她。毕竟,你犯的错,不该迁怒在她身上。” 凭她的医术,还不至于连这孩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诊不出来。只是,很多事,冷婳岚心知肚明便好,自己又何必明说。 话落,慕槿也不再瞧地上的人,似乎连看一眼都费力。她缓缓起了身径向门外走去,扔下话,“以后没有我的传召,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后果的。” 语调轻浅,却暗含警告,浑身的清冷之气与方才床头的柔和慰籍判若两人,却又让人不觉违和,反而相得益彰。 踏出门,慕槿也不作他想,只念在曾经的情谊上,她又放过了冷婳岚一次。可以说她心软,也可以说她无情。怎样都好,没什么关系。 世人只知,冷婳岚当初离开阁里,走得潇洒风光,是她如愿以偿,却不知她只是一个被驱逐的人而已。此事也唯有阁中人才知晓。 慕槿出了药堂,拿上九里香便直往相府而去。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好在耽搁的时辰不算久,这会儿子回去还能把这药交给雪香。 不过,这药…… 慕槿放慢了脚步,手里撺着药包,立在府门外,心里思怵片刻,也没有再深想。他人的事,她还是不过问的好。 慕槿径直入了府,绕过重重青石玉瓦,灰墙绿树,以及布局甚费心思的景物。一草一木,丹楹刻桷,尽纳入眼帘。 “你们两个故意的是不是?一起狼狈为奸来讹我呢?”还未走进云院,里面就传来一个愤懑不平的声音。 慕槿眉头渐渐聚起,这声音一听便知是谁。脑海里已经能想象出这人脸上是有多么不悦的神情了。 里面在做什么? 慕槿立在院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心下又细想了想,此时进去,太过显眼,也突兀冒昧。 弄不好扰了里面的人,她可就得不偿失了。权衡再三,慕槿还是决定过会儿再来, 刚一抬脚,一道低沉轻缓的男音便在耳畔响起,“进来吧。” 不置可否,这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只低缓二字便让人无从退步,斩了心中的犹豫。 慕槿拧了拧眉,她没有刻意隐瞒她的脚步声。可即便如此,她的步伐也已经很轻了。 恐怕,他的内力如他身份一般一点儿也不简单,不能只用高强二字来形容了。 不待踌躇,慕槿便微低了头走进去。见到云院内石桌旁座位上的三个人,她走上前去一一行礼。 “折香见过夫人,相爷,王爷。不知相爷唤折香入此有何吩咐?”慕槿微低着头,眼角余光不时落在几人鞋面上,心里默默思量着。 云盏冰唇微勾,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反倒是随意轻拂了袖,一挥而过,双目注视着眼前。 慕槿会意,手里提着九里香,颔首退到云盏身后,站定抬了头才看清三人在做什么。 “你们两个合起来讹本夫人,本夫人岂是好糊弄的?”景阳侯夫人不满道。抬手毫不留情地拍掉刚要落下的手。 “嘶!”耳边只闻“啪”地一声,隐隐呼痛的声音传来。 慕槿眉梢跳了跳,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锦衣华服的俊俏男子正苦着脸色揉着发红的手背,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一脸委屈。 “哎哎哎?夫人,是您非要叫本王来这儿陪您玩儿牌的嘛,本王擅麻雕,可您非让本王玩叶子戏!是你们俩合起来诈本王才对!” 秦笑目含幽怨,抱臂撅嘴,“瞧瞧,本王来的时候带了多少银两?现如今我的别院都抵了一座出去!您可别冤枉错了人,本王才不屑做干脔之人呢!” 他脸上泛着肉疼,任谁这么输掉一座府邸也会不开心。况且到头来还被人倒打一耙,不说他有多憋屈了,就连旁人也不由得生起一抹同情来。 景阳侯夫人原本一脸酱色,听着这话神色也顿时和缓了不少。 秦笑都这么说了,看来他也输得差不多了,几局下来竟也没赢过。这么说来,今日她的钱也输得所剩无几了…… 脑中灵光一闪,景阳侯夫人顿时明白过来,狡黠的目光扫向对面之人,淳淳善诱道:“孝子之智,莫大乎尊亲。忠不谄其君,孝不谀其亲。念在你我二人母子情分上,知道孝敬你娘的话,就乖乖儿地把钱交出来吧。” 语气带着几分强势,直勾勾的目光里带了几丝非交钱不可的意味。慕槿立在身后,心里也不禁觉得这景阳侯夫人实在爽快了些。 按理来说,以侯府甲第连天,琼府金穴的地位,画卵雕心,富埒陶白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怎么会缺这几个钱呢? 除了自身心眼儿小以外便只能爱财二字说得通了。爱财不说,却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景阳侯夫人所见所行倒是让慕槿刮目相看了。 不过,这性情虽令人咋舌,倒也果敢得让人打心底里欣赏起来。 “夫人说得有道理。这点儿小钱,他哪儿会放在心上呢!黄金万两也不见得他会抬一下眼皮子,嘁!”秦笑撇嘴道。 这是实话,他自认识云盏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缺钱的样子。不可一世,冷然倨傲。伸手一抓便是一大把银子,居然还来诳他这头白羊。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角那股蠢蠢欲动的劲儿却让人不容忽视。明显一副帮衬着景阳侯夫人拿回了钱票他再出手拿的不怀好意的样子。 哪知,云盏却似看戏般瞧着二人,眼底流淌着更为邪意的光芒,勾唇缓道:“赌桌之上,母子无情。若真想让儿子孝敬您,改日去那寒山寺求一尊菩萨回府供着就是,儿子把它当您天天烧香供奉也不是难事。要是娘想拿回您的钱,倒不如回去让景阳侯让着您。儿子以为,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对于他的爹娘,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能投其所好恭敬孝顺,亦能戳其痛处毫不留情。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景阳侯夫人脸上划过一丝窘迫。被人明目张胆地揭穿,让她下不来台,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心里顿生一股闷气。 “无情?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联合一气,成了一条道上的人?这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你还给我提他,我看,今后你也别认我这个娘……” “相爷,宁安王到访,正在外候着,说是有事商议。”景阳侯夫人正训着话,突然被外面一道声音打断,胸间充斥着一股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景阳侯夫人脸色僵着,最后还是把这口气给硬生生地缓了下去,神情温婉了不少。有人来访,并且这人身份也不小,她自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见云盏静坐在石桌旁,没有丝毫反应,平静的神情间尽是一派波澜不惊。 景阳侯夫人扔下叶子戏,起身再瞧了他一眼,拢了拢袖摆,恢复一身端庄雍容之气,全然不见先前的斤斤计较。 “秦桓这孩子近些日子不是被皇上罚面壁思过吗,怎的突然至此?”景阳侯夫人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所以然。 毕竟,盏儿与秦桓虽没有撕破脸皮,但他们之间的事,她也是了解的。 她抬眼再瞧了云盏几眼,只见他一副了然于心,深沉似水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些底。 “既然秦桓来此与你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便好好谈吧。这次切不可因那件事同他争锋相对,大动干戈!毕竟,过去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王相有别,莫以为如今你手掌大权,就连皇上也宠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一个臣子,公事私事,始终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和情分!”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训斥和无奈,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 没曾想原本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朋友的二人如今弄成这个局面,处处相看不对眼,彼此时时针对。也不知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思及此,她也深感其中波折,自知不能从中插手。算了,让他们捣鼓去,总之她也干涉不了。 景阳侯夫人转身出了院后,一个紫衣身影便在一个奴仆带领之下进了云院。 一袭绀紫色月华氅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随意系着一块紫云莽纹玉佩,与一身的绛紫色融为一体却又欹嵚历落,孤履危行。 宁安王两手负于身后,步步稳当走来。 找不出死穴(一更) 云盏面色镇定,身子未动,目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旋即出手。 两抹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墙上交手,下方的人不经意间瞥见也不由觉得眼花缭乱。 一刻钟过去,因为人多,还有战术,一群人合力将第二圈的敌军除了个干净。 罩着薄雾的风从此处吹去,拂乱了她额前本已凌乱的发丝。 快了。 很快,那个人就可以除掉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紧,看向那在掩护之下隐匿于死人军之间的人,越过一干人,抽出腰间的刀便直刺那个气息尚存的死人军头子后背。 众人屏住呼吸,齐齐看着这一幕。 刀刃一亮,凉意侵袭。 却突然‘咔’地一声,刀被从中折断。 众人瞳孔猛然放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个人咧嘴一笑,笑容略显僵硬,而他,没有转头,从后脑勺现出一张脸来。 手臂猛然一挥,捏住刀刃,狠狠折断。未来得及逃跑,那人手臂上突然裂出一道口子。上面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尖锐如利器。 一口咬住持着刀刃的人脖子,瞬间没了气。 看着这场景,除却惊骇之余,还有愤怒。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如何,有趣不有趣?” “这个人,可是我从各个历害的人身上取来的一些东西拼凑而成的。” “总算是没有白费我的一片苦心。” 这道声音,少了些许暗凉之意,多了几分…… 阴邪。 “玉泯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慕槿任由他说了这么多,最后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你所做之事,罪恶滔天,你最后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 “呵呵……” “那就……” “动手阿……” 玉筹立在上方,自然听到了她的话,身形一闪,淡淡回了她一句。 言罢,他却突然顿住了脚,一袭黑纱,飘于城墙,没有动作。可是,他周身的气息却在渐渐凝聚,且有越来越阴戾之势。 他这是怎么了? 慕槿皱眉,看向上面的一抹身影,总觉得很奇怪,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她要对付的,是下面这个怪物。有生人之气,却有前后两张脸,手臂上是嘴巴,里面还有尖锐的牙齿。 就像一朵人形食人花。 方才玉筹说,这个怪物,身上的一些部分是由其他人的某个部分组成的。 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 心下不是惊骇,可更多的,却是对玉筹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愤怒。 简直是恶毒! 她沉着眉,看了眼被绑在一边且越发虚弱的谢青含,目光便移向他身旁那个人。 准确的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你们对付其他敌军,这个人,我来对付。”她上前几步,沉着间有几分隐忍,“不论何种情况,护住自己的安危才是要事。” 话落,她已飞身而起。 踩住扑过来的敌军的头,不给他们反应之机,以极快的速度跃向那个双脸怪。 耳畔厮杀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这次的气势的足。背水一战,也不过如此。 “嗖嗖”几声,慕槿先未近身,从袖间飞出几根银针,往那人脖颈处射去。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看来,这个人的穴位也被改了。 现在,竟也找不出他的死穴在何处。 炉火纯青(二更) 一身的功夫本事也练就得炉火纯青,于慕国公府一众年轻子辈中而言也是佼佼者了,无论如何与废物也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云盏这般嘴毒的性子说出这句话也不奇怪,连宁安王这么个冷冽如冰的人也这么说,那其中少不得一些弯弯绕绕了。 快速思索过后,慕槿倒也不觉惊讶了,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以这么个庞大家族的地位,觊觎嫡出者,为了自身利益,明里暗里会使些手段也不奇怪。 宁安王听此,也明白云盏这话是何居心,眸色顿如冰诀般越发的冷,冰唇微紧着。一袭绀紫色的衣衫渐渐铎上了一层寒光,连细风带动着肩前的发丝也微微凝滞。 “咳咳咳、咳咳!”一声连续不断又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扰乱了慕槿的思绪。 “啊…那个,云相爷,大王兄,今日这么好的天气,不一起玩叶子戏,好端端的提慕国公府那位干嘛啊是不是,哈、哈哈……”秦笑咳嗽过后,成功引起了几人的注意。抓头语塞,想要调解气氛,却一时忘了想要说什么,僵在原地。 尽管如此,也并无一人想要理会他。 “你以为,此事真能如你所愿?”宁安王却是蓦地冷冷一笑,可是,这笑却不如不笑,幽冷得让人发瘆。宁安王唇角的冷笑慢慢收回,冷冷道出两字,“妄想!” 他的事情,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 云盏眉梢轻抬,似乎对此毫不觉得意外,眼里染上了一抹幽沉的笑意,像那天边的云霞,低缓漂浮却又迷惑人心。 “是否如本相所愿,本相现在还不知晓。本相只知道,宁安王么,是一定不会如愿的。”云盏缓缓道。那眉眼间带着一缕不可忽视的自信,封锁住的狂狷也隐有泄出之势。 此刻慕槿若是站在他身前,看到他的神情,恐怕也会为之一振。 不是他幽暗的瞳孔中暗藏着让人退缩的可怖,也不是顷刻间让人覆灭的狂傲,而是眼底那深深一抹比对面之人更甚几倍不止的冰冷幽寒与邪妄沉暗,比之无情还更加无情的席卷与破碎。 两人之间暗暗的对峙,沉若坚冰,静若寒霜。即便不去看他们的神情,仅凭二人的气势,慕槿也知道这两人皆不是轻易低头认输的主。 论权论势,两人应是不相上下的,但云盏却早已抓住了利刃,看似更加沉稳却又果断。宁安王地位已是颇高,凭其雷厉风行似怒实忍的手段,除非他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否则,怕是永远会被压制一头。 不过光景还长,变数常有,胜负也犹未可知。 慕槿不在乎两人之间的较劲,倒是越来越觉得好奇,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不受重视的慕国公府嫡长女也被牵扯其中。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宁安王眸色冷缩,冰冷地吐出几字。谁胜谁负,结果未出,一切都是未知。 绛紫色的衣衫在周身缓缓飘飞,腰间的紫色玉带随风渐起,清风抚过了院内宁静的花草,几片粉白色的花瓣翻转了身子,带了些许尘泥,衬出这寂静之景幽幽凉凉。 宁安王最终收回冰冷眼神,一甩衣袖,带着一身的冷冽,转身离去。 慕槿瞧着离去的背影,眼里划过一道思索。宁安王与云盏如今虽不至于走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眼下慕国公府有大事操办,她回京不久,一切都得细细盘算。何不利用利用他们的矛盾,好好地坐收渔利呢? 看来,她明日出府,一切都得好好问问了。她得好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天圣如何,她管不着,这趟水,也必须搅得越浑越好。掌握此间局势,一击必杀。 “今日去李府,李瑜书如何了?”静思良久,慕槿思绪便被一道低缓之声扰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问的。 慕槿绕到云盏身前,颔首道:“回相爷,李大少爷身子骨虚,寒邪内侵。按照折香开的方子好生调养,痊可之期少说也要半载。” 李瑜书的身子,天生就体弱,应该是打娘胎里就受了些罪。平时出来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只要多注意着,不要太过劳累就行。 闻言,云盏脸上一派平静,深沉的眼眸里不含任何情绪。嘴边噙着一抹深意,“你先下去,一刻钟后,再回这里。” “是。”慕槿巴不得他这样说。 原想着他留下来会质问她什么,到底也没多大的事。慕槿依言退下,身影缓缓消失在院内。 “你回去。”云盏眼眸未抬,轻倚在扶手旁,对院内眨巴着眼睛的秦笑说道。语气突然之间有些低沉,让人难以琢磨。 “哎?不是,我……”秦笑开口反对,想着留下来唠嗑几句,但看见云盏那隐约低落的模样,不由得愣了愣,话到一半也噎在了嘴边。 “乂,行行行!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还得回去抄书呢!那臭老头子臭脾气,小爷哪一次没抄规矩了!竟还在皇兄面前给我着鞭呢!走啦走啦!”秦笑知道对面之人的决定不能轻易改变,顾及面子,他还是忍不住幽怨憋屈道。 到最后却越说越郁闷,叹息地挥了挥手,小声嘀咕着也转身出了云院。 云盏抬眸瞧着出去的人,安静的院内唯剩他一人。他手心微张,如玉的手指轻拈着一片花瓣,此刻它静静地躺在他手中,仿佛一个睡着的人儿般,恬静美好。 他幽深似海的凤眸漆黑如墨,眼底流淌过一丝异样,恍然间,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薄唇缓缓勾勒,低喃道,“任何人,都不配。” “主子,有消息了。”怅然间,一道人影忽至。打破了这道宁静。 云盏微斜了眼,瞥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黑影,鼻尖淡应一字,“嗯。”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进了屋,云院内,不闻一声鸟啼,那泄落而下的楔蕊也停止了飘泄,仿佛先前的飞舞皆是为一人而起,人走楔落。 ** 慕槿提着九里香,准备去找雪香,将它交到雪香手中。顺便嘱咐她几句,问问她近日可否有遇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那些东西她可不会看错的。 刚转出了几条石子小道,四周除了长廊便是盆景石木,峻宇台榭,右手拐角处是一座安堵如常的高大围墙。 身后渐渐传来一阵略轻略重的脚步声。“喂!”背后之人喊道。 慕槿淡拧了拧眉,不去理会。 “哎!香香!小爷叫你呢!才一夜不见就不认识本王了?” 秦笑满嘴抱怨,见人不搭理他便快步上前拦住慕槿的去路,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荡。 慕槿抬了头便看见一根葱白色的手指晃在眼前,手指上的漩涡纹路清晰可见。微移眼,只见一袭锦色的缎子衣袍,袍边滚了一圈镂金色芙蓉花,鲜艳夺目又妖娆娇媚。 再抬眼,便见秦笑嬉皮笑脸地朝她咧嘴,两眼璀璨仿若琉璃星河,乌黑如墨的长发拢在镶嵌白玉的镂空錾刻内。 秦笑斜歪着身子,分明霜姿傲雪,脸上却写满了不正经。 慕槿心里微思,她今日也算是知道云盏养的那只蠢货鹦鹉整日‘小爷’‘小爷’的挂在嘴边是怎么来的了,原来都是跟这泼皮无赖的淳安王学来的。 “折香还要去交待东西,不知王爷现下有何吩咐?”慕槿面色恭谨,耐心询问。 这淳安王不是个安分的主,玩闹厌学也算是颇有名声,就不知他叫住她要弄些什么幺蛾子。 “唔…你家主子都赶我出来了,怎么,你也嫌弃本王?送本王出个府都不行?”秦笑故作不悦,两手负在身后,眼里带着疑惑。 平日里他独来独往,从不见云盏对他客气过。正纳闷儿刚才被赶出来的事,又没人陪他说话,现下逮着一个人叫他如何能轻易放过。 “折香岂敢,王爷请。”慕槿心里诽腹一番,面上也不同他计较,淡笑着请他先行。 送走这个小阎王也费不了多少时辰,未免徒惹麻烦,她还是尽快送他离府为好。 秦笑见此,脸上笑容也逐渐扩大。率先走在前面,让慕槿跟在身后,一路向府门走去。 “其实呢,你今日看到的事本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们两个啊,都是倔驴,还不如本王来得逍遥自在呢!”秦笑走在前,自顾说着。慕槿知道他是无聊,也权当给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提醒一遍了。 慕槿垂着眸,见他意兴阑珊,话匣子也收不住。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前面的锦缎袍角上,朱唇轻勾,神色晦暗不明,“王爷如此说,折香倒有些好奇了,恕折香多嘴问一句,今日宁安王来找相爷,神色不善,不知淳安王可知其中是何缘故?” 前面的人刹住脚步,扭头看向她,疑道:“缘故?” 秦笑微皱着眉,经慕槿这么一问,似乎才将宁安王与云盏对峙的事放在心上。 四周的细风吹乱枝桠沙沙作响,廊芜上挂着的铜玉铃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拂过这安静的亭阁廊榭中。 慕槿瞧着对面的人,心中不由微思,秦笑这般疑惑的模样,想必他也不知道。 “嘿!不就是那回事儿吗?现在京里谁不知道啊?”秦笑已然明白,忽地咧开嘴来,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牙齿,俊颜眉飞色舞。“不过嘛,说来话长,仅凭本王一张嘴也难以解释清楚!想知道的话何不问问你家主子?” 原本他也是不知道的,可偏云盏二人说得如此明显,一来二去,秦笑又岂会不知? 慕槿挑眉看向他,本以为他会一并说来,没想着秦笑会不再提。以云盏的性子,会告诉她这些事才怪。说不定话一出口嫌疑便惹上身了。 秦笑双手抱臂,见慕槿心生疑惑却又神色平静,不知她暗自诽腹,嘴边径挂着一丝坏笑。 他趁着慕槿思索出神间,快速伸指往她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小子!在想什么呢?” 慕槿蹙眉躲开,她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退开一步才偏头瞪向对面的人,“王爷这是做什么?折香可是哪里得罪了?” 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微怒和疑惑。 秦笑见此,嘴边弧度扩得更大了,讪讪收回了他的手。“没得罪。只是那日你教训秦蕊,本王虽未亲眼瞧见你怎么收拾她的,但也知道你还算是有些胆色。” “想要知道怎么回事也可以,改日陪本王一块儿骑马去!那日你的骑术本王可见识过了,好歹能与本王不相上下吧!”秦笑朗声道,一副‘我勉强看得上你’的傲娇模样。“听说你还会医术,改天也替本王好好瞧瞧,要是能瞧出个什么名堂,让本王不用去听学,本王重重有赏。” 慕槿没有吭声,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心道,不用瞧也是个有病的,何须让她来浑水摸鱼,与之为伍。 怕是厌极了学术,随便抓个人都是救命稻草。 “哎!你可见过我王兄的那位未婚妻?”秦笑凑到她身前,低头发问,作出一副故弄玄虚的姿态。 慕槿心里微诧,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她怎么可能承认,她就是正要回京的慕槿呢?秦笑这么问,莫非他见过原来的慕府大小姐? “哈,量你也没见过,本王还没见过呢!”秦笑撇嘴,“虽说名声不大好,不受家族待见,但不久之后好歹也是本王的王嫂了,王兄不喜她,本王对她倒没什么偏见。” 王嫂?慕槿神情忽疑。 “王爷的意思是,我……不……”这下即便慕槿再镇定,也被这消息冲撞得不由一诧。 她离京两载,还从未听说过有这回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东陵国,密切关注着东陵的风吹草动,但慕国公府的动向也不时关注着,怎么就…… 偏这人不是别人,还是瞧她不顺眼的天圣宁安王。慕槿陡一抬眼,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快点解决(一更) 耳畔厮杀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这次的气势的足。背水一战,也不过如此。 “嗖嗖”几声,慕槿先未近身,从袖间飞出几根银针,往那人脖颈处射去。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看来,这个人的穴位也被改了。 现在,竟也找不出他的死穴在何处。 这么邪门? 拼凑出来的东西,难不成还没弱点了? 慕槿立在对面,看着那个人露出后面的一张脸,咧嘴地笑。森森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骇人。 越是强大,那他的弱点必是越能致人死地!既然玉筹用蛊控制了这些怪物,那么,这蛊会在这个怪人身体哪个地方呢? 其他死人军捅了心脏便没活路,这个人…… 心头一个念头划过。 面上一冷,那个怪物已经来到她面前,手臂一扬,便要将人捉住。 慕槿看着那咧笑的一张张嘴,冷笑一声,很快跃地,踩过他的头顶,落在他身侧,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现在可以将人引开。这样一来,他们的人不遇到这个怪人,也不会损失太多力气。 避闪之间,慕槿没再急着动手。她在找破绽,一个可以一击即中的破绽。 将人引开之前,她的目光瞥了眼背靠在木桩上,闭着眼神色虚弱的人。 似乎,他比之前更弱了。 来不及过多思索,对面扫来一道劲风,伴随着咯吱声,仿佛磨牙一般,让人听来着实难受。 引到人群之外,她除却防守之外,也在进攻。试探了好几处地方,却也没有找到他的死穴。 不过,他与她交手,除却动手之外,似乎脚步没怎么出过招。这么想着,脚一屈,勾他下盘。 这个怪物身手敏捷,反应也极为迅速,几乎在她出脚间,他的脚便朝身侧移动了一下。随后趁人过来之时,手臂一折,抓住她肩头的半块衣襟。 竟然能这样? 惊骇之余,慕槿低头避过,撕拉一声,肩头衣襟没了影。差一点,就被抓伤了。 近身攻击,太危险,可是不近身,却又难以找到弱点。他的手臂历害,她碰不得。 脑袋上面两张脸,嘴里的唾液有毒,她也不能沾染。方才他的脚躲避得很是迅速,除却反应迅速之外,看得出来,他还是下意识地护着在。 思及此,慕槿微微勾唇,眼底流淌过一丝暗光。既是这样,那她就非攻那里不可了…… 她的攻势越发地猛,可无论她怎么出手,对面的怪物总能先她一步抵挡,并对她出手。 又一个跃地之间,慕槿抬手,以手作拳,朝他那恐怖的脸挥去。那人抬手,准备接下她这一招。 慕槿冷笑一声,几乎在出手之后,脚下一个用力,狠狠踹向他的腿。在他手臂过来之前,抽了腰间的刀,朝他下盘刺去。 始料未及,血液迸出。 她闪身后退,明显看见那人步子踉跄了一步。果然有用,她心里暗暗地想。 随即,她又上前,用了不同的迂回迷惑之计,朝人腿上刺了不下十刀。 每一次,都能让对面的人迟缓些许。虽说成效不显著,但比之前好太多。 慕槿抬头看了眼上方,那交战的两人,依旧不逞多让,可是,云盏的气息,此刻看起来却有些不稳。 不行,她得快点解决! 走了(二更) 慕槿动了动眼皮,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览无余的精致房梁顶落入眼底。她眨了眨眼,目光微怔了怔,脑中快速转动一圈,很快眼里便呈现出一片清明。 利落起了身,整理好被褥,套上衣服,她转身从外屋走出去。 “哎,不知怎的,初春的这些日子,竟与初冬有得比了。我屋里的被褥还铺着两条,雪香姐的那只大黄猫还老往里钻呢!”慕槿刚伸了懒腰,绕出屏风,便见屋里站了三个女子,手里拿了不同的东西在角落里忙活。还不时小声地说着话。 “你那算什么,这几日啊,前些年从夫人那处赐下来的暖炉还搁我屋里用着呢!这从深井里打来的水冷得就跟冰渣子似的,洗了衣服碰了几下就巴不得像老鼠钻洞一样往屋里个儿钻!”一人捂嘴掩笑。 “哟呵,那待会儿你岂不是就要钻进去了?别忘了,我们过会儿还要去给夫人剪琼花,摘梅子呢!”一人忙低声打趣。 瞧几人如此闲散,看来这云相府的活儿计也不是太累。除了伺候这里的主子要费心费力一番外,也无甚要破些心思的。 “哎,折香小弟,醒了?可是我们几个把你给吵扰了?”一人开口叫道,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立在镜台旁擦拭着一个脖颈大的白瓷花瓶。 恰巧眼神一晃,便见屏风那里出来一人,眼里透着丝丝惊讶。 慕槿伸手挠了挠脑袋,故作不解,面带微笑道:“各位姐姐早,昨晚折香睡得沉,今早还没注意到几位姐姐已经来屋里做事儿了。折香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她起晚了误了事,顶多也只是受人苛责几句。 听到两人对话,屋内其余两名女子也纷纷转了头,面带浅笑向这边看来。 “相爷走时吩咐了我等,说你昨日外出跟着他做了事,劳累了一天,许你晚起,不让我等弄出什么动静。醒来就让我们支会你一声,今日可以休息一日,免了差事。”雪香朝她莞尔一笑,对于昨夜之事一笔带过,说话也轻声细语,很有大管事风范。 可以休息? 慕槿秀眉往上微挑,心底尽是沉静,眼睛却是蓦然一亮,面上一片惊喜之色,疑惑惊讶道:“真的么?相爷…走了?” “是啊,一个时辰前相爷就上朝去了。若你今日不得相爷恩令,还可以休憩歇息啊什么的,这会儿子准去做苦力了。”对面,一个面庞稍显圆润的樱草色衣衫女子语气轻快道。眉眼间少了一丝沉稳,多了几分活脱。 上朝?好像这些日子都没见过他上朝,怎么今日倒去了。话说堂堂相爷还可以有那么几日不去上朝听政,言表进谏的吗? “好了,风香,做完手里的事且去问问晴香,夫人那里可起了?若是起了你就一并去仔细伺候着。”她偏了头,对方才说话的女子轻语吩咐。然后又扭头看向另一名认真做事的女子,“雨香,待会儿去挑选几个上等的玉瓷瓶,问问夫人喜欢哪些。看上的就布置在夫人屋里,摘些新鲜的花儿插着,日常好生照料。” 言语之间满是仔细稳妥,一点儿没有焦躁急切之感。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知书达礼的闺阁小姐,备知礼数人情,礼仪规矩。 这么想着,慕槿也对她颇为欣赏起来。其实这些伺候云盏的人个个都难挑出错处,虽性格不一,但她们眼里的认真和稳重态度,办事仔细谨慎却是一点儿也不缺乏的。 不得不说,那云盏挑人的眼光也着实不错,甚至算得上毒辣。 那唤风香的女子也微颔首,收起方才的欢快,露出甜美一笑,“是,雪香姐。我这就去。” 说罢搁下手里除枝叶的剪刀,交给雪香然后转身出门去。另一名女子也点了头,放下手里的抹布,放在盆里,端着盆施了一礼走出去。 “你虽刚来不久,但依我所见,相爷对你还是很照顾。别看相爷平时在外亢心憍气,傲睨自若,目空一切惯了。他其实心细如尘,赏罚分明,从不不轻易动怒,或者迁怒惩治府里人,他待我们这些下人很是维护的。”雪香两眼露出柔和一笑,温声细语,给人一种长姐般和煦亲近的感觉。 她知晓慕槿刚来府中,对一切都不太了解。是以给她简单说一些云盏的事,好让她放下心来,踏实做事,不必担心随时没了脑袋。 慕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是她真不了解他还是他其实隐藏得太深。 雪香与他相处的时日也算不上短,看到的却和她近些时日所见到的云盏有些出入,但有些情况还是有些不同。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譬如昨日之事,淮安郡主因与你起了冲突,冒犯了相爷随侍之人等同犯了相府。她这两月里的课业都要比平日多了两三倍不止,已经和一年的课业有得拼了。这些日子怕是很难再有出府的机会。”雪香嘴角挂着淡笑,似乎对这淮安郡主的事也丝毫生不起同情心。 慕槿扯了扯唇,蓦然记起昨日云盏说过的话。府里的人没他允许,任何人都难以欺辱。又听雪香这么说,看来还真是如此。 只不过里面是到底为护短还是为维护其不容侵犯的尊严那就难说了。 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了点儿。好像从昨晚知道她的身份开始,云盏对她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快。 若说以前是漠然,那么现在就是关注体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把她留在府中的目的是什么? “行了,你也不必再纠结此事,更不必对此生出什么愧疚来,没有必要的。出去转转吧,若是有空,可否帮我捎带些九里香回府?”雪香见她又低头沉声不说话,以为她在为这事自责,所以开口劝慰。 慕槿颔首,抬眼露出笑容看向她,可不过一会儿,这笑容的便怔了怔。 她脑海中恍惚一阵,眉头隐隐蹙了起来。看着雪香欲言又止,最后动了动唇,暗含关怀道:“雪香姐,近些日子还是不要碰刀吧,少做些活儿为好。女孩子家,手比娇花,女子的第二张容貌,可得好好护着。不然日后因为一双手嫁不出去可就闹笑话了。” 虽后半句是开玩笑,可前面的话却是出于好心的提醒暗示。当着雪香的面她也解释不通,索性便不再泄露。 雪香扑哧一笑,也没想到慕槿突然同她开起了玩笑,点头赞同,故作正经道:“说的是,手也娇弱呢,我以后会注意的。” 慕槿知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当了耳旁风。也不再辩解,径走了出去,洗漱了一番便出了府。 路上,慕槿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她方才是看见了什么?魂影? 雪香身边怎会出现这些东西?看样子还不是什么善茬儿。莫非,她做过什么违背常世之事? 不对,她也不见得是会做出什么狠毒邪恶之事的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前她没动用秘术,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近日两次出现皆非她本意。 这些东西时不时就在她眼前晃,让她隐隐有些担忧。许是昨日乱了心神,这后遗之症今日便出来了。 出了府,慕槿暗自揉了揉眉心,真得好好静一静心了。最近没练武也没习经,浮躁了些。 有时候她还真琢磨着这面相之术到底有何用处,既不能伤人又不能助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纯粹是给她添堵来着。 能观他人时日生死命数,却看不到自己会经受何事。无甚大用。 屋内,正在用着剪刀侍弄花草的人突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被剪刀戳破了一个小洞的食指正向外流着鲜血,蹙着眉头微微出神。 过了井水长街,便是长安街。长安街左侧,巷子僻静,少有人往来。 此中是一座府邸,门堪罗雀,无人问津,不免有几分冷落孤零之气。 府内,书香幽苑,静若香兰。 慕槿坐在床头,替人把着脉。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的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清浅的眉眼似一块干净的素娟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墨色的眸子皎洁如窗镜般折射出一股清亮光泽。只不过,瘦削的脸庞上却有着难以伪饰的虚弱。 “大少爷的身子骨虚,时常厥心痛,心悸嗳气。且脉沉弦,伴随着胸中窒闷,惊慌、咽干等症状。非是生来就如此的,对么?”慕槿轻勾了唇,眸里意味深长,缓缓地道。 她刚出了相府便记着昨日宁安王叮嘱过的事,还有云盏的许肯。每到夙旦隅中之时她便要来这里替李瑜书诊脉。虽然今日晚起来得迟了些,但也不妨碍什么。 眼前的男子正半靠在床后,垂敛着眼眸,苍白的唇显得整个人柔弱不堪了几分。 听到慕槿轻沉的话传来,不由微揭了眼皮,目带虚浮地看向她,淡然一笑,眼里透着几许疏离孤冷。 “的确如此,从三岁那年开始,至今已有十九个年头了。”眼里含着一抹悠远,又或许是一丝漠然。慕槿闻言也不禁挑了挑眉,讶道:“哦?大少爷竟记得这样清楚?” 李瑜书也不因她这番直白的话而怀有任何抵触不适,只是淡扯了扯唇,点头道:“嗯。” “那昨日的消息大少爷可知晓了?听说这事儿昨个儿闹得沸沸扬扬,已传遍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了。”慕槿瞧着他,见他神情未有半分变化,挑眉缓语,“不过好在这件事很快被人压了下去,因它不仅涉及到家丑,还涉及到有关朝廷命官风流恶性之事,有损朝廷威誉。” 李瑜书唇间微抿,一袭白衫映衬着脸庞更加虚弱。那样子似是本该如此无所谓,又似淡漠不在意。 慕槿弯了弯唇,把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末了,又缓缓收回诊脉的手,淡笑道:“该除的人都已除了,我想大少爷的心结也可以解掉一半了。这病,我相信自然会好得快些。” 李瑜书原本清漠淡然的眼神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又恢复常色。他淡看着她,虚浮的眼里含着一股清漠,不承认亦不否认,缄口不言。 慕槿起身,转到书案旁铺纸落笔,一边还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得不说,大少爷真是好手段。害父害母害弟害己,施计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心慈手软。且痕迹难寻,证据难觅,真令在下佩服不已。” 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看似冤枉人的话,往人头上扣一顶屎盆子,若是常人听到她这番话准会火冒三丈跳起来指鼻瞪眼地同她对峙。 可是,李瑜书闻言依旧无动于衷,平静的眉梢微微一沉,却又很快松缓,径偏了眼帘看向对面的墙。 “若你明白我以前受过的伤害,又何会如今日这样称赞讽刺。他们,都是该死的,索性,也如我所愿,都死了。”他嘴里低喃几字,眼里闪过一道黯然和坚决释然。原本矛盾的情绪放在他身上却毫无违和之感。 慕槿闻言勾了唇,淡道:“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却不代表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看不出来。不论如何,我也奉劝大少爷您一句,既然恩怨已了,那就安心养病,好好地活着。不该插手的事也勿要掺和,损人利己,不见得会利多少。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少爷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昨日一事,她虽觉疑点重重,却也并未多加思索。只是今日来这李府的路上,她才突然想到昨日的事,细细理了一遍之后,方才对疑惑之事大胆地猜测起来。 好在他没有否认,也毫不惊慌,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风雨不侵,油盐难进,倒让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生死蛊(一更) 每一次,都能让对面的人迟缓些许。虽说成效不显著,但比之前好太多。 慕槿抬头看了眼上方,那交战的两人,依旧不逞多让,可是,云盏的气息,此刻看起来却有些不稳。 不行,她得快点解决!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有半分迟疑。 跃身,退后一段距离。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冷意,看向那人,眉头紧拧。 这个人,对付起来,不是一般的棘手。他那双脚是他的死穴,可是,她朝他大腿上刺了十几刀,也没有撼动他本来的力量。 两人打斗间,不知不觉,又挨近了一群人交战的地方。只不过,他们现在处于最外边。 再这样下去,跟一个怪物斗,她的体力迟早耗光。 眸里含着几分冷意,看着那人,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 手中匕首,蓦地飞出,直往那人心口而去。身形一闪,脚一扫,顿时扬起地上尘沙,覆了对面之人的眼。 腿一低,猛地一踹,将人退得踉跄了好几步。可她没有懈怠,借势再踢了一脚,卷起一抹沙,翻身折断对面之人头上一根枯枝。 尔后,只闻一声低吼,那人喉间翻滚着咕噜咯吱的声音,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那里还有一块尖锐的石头,刺啦一声,刺穿心脏。 慕槿眯了眯眼,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反应再快又如何,活死人,也终究是个死字,做不到真正的人那般警觉。 抬脚,欲转身离去。 目光却忽而顿住,看向那个倒在石头上的怪物,除却一只脚被她用树枝刺穿了以外,另一只脚上,还有一物,生生凹陷在他的脚心处。 还未走近,耳畔便传来噗地一声,伴随着一道痛苦的闷哼。 “可喜可贺。” “我们竟然……杀了同一个人……” “不对,应该是你……” “亲手杀了他……” 慕槿脚步猛地刹住,目光从石头边凹陷进脚心的玉佩上离开,转向方才那道痛苦的声音处,瞳孔蓦地睁大。 “谢瑶?”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随即飞奔而去。 随着那个怪人死去,所有的死人军仿佛都没了骨头一般,全都倒了下去。 很快,她奔到中间。看着那个皱着眉头,气息微弱的人,不知为何,心里忽地紧了一下。 看到他这样子,她分明应该开心才对啊,为什么,竟会有一股愧疚呢…… “你……” 没事吧…… 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看着他闭目靠在木桩上,话到嘴边,还是没能问出口。 慕槿没敢去叫醒他,抬手替他把脉,却发现,他的筋脉已经具裂。五脏六腑,无不是内伤。 并且,已经快要…… 一道身影,飘至而下。 她抬头,目光却泛着一丝冷意。 “你做了什么?” 她知道,他的身体不可能无缘无故便成这副样子。除了他,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么?” 那人轻笑一声,似是觉得,这话问得很可笑。 “你问错了人。” 慕槿冷眼看他,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怒意。 那人仿若不觉,继续说,“人是你亲手杀的,我只不过是帮了你一个小忙而已,不用谢我。” “生死蛊。” “你应该,知道吧?” 他低笑一声,黑纱斗笠下,似乎可以想象,那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嚣张得意。 生死蛊…… 回忆再现(二更) 只是,近日得来的消息,却让他心有不安。只觉心绪不宁,似乎和从前的事有关。 云盏抬眼瞧了瞧天边的霞色,不急着回他的话,幽幽道:“你说,他是该死还是该活呢?” 这句话看似是问,又似乎不是。 男子闻言,偏头往屋里瞧了瞧,面上现出一片疑色,“今日依您吩咐,药堂那儿安排了一出。除却意料之外的人,也没有发现其他异样。想必茗风回来之时已向您禀报过了。里面的人,我确实不认识,也未曾见过。” 对于云盏的吩咐,让他调查此事,他也有些惊讶,且事关乎他,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何阴谋了。 依照云盏的意思,也并非是要个答案而已。是生是死,云盏心里早有结果。即便是犹豫,也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日后,你不必匿着了,跟着茗风,暂且待在京里。如无必要,不得现身。记住了?”云盏如玉的指尖轻侍弄着扶手,上面的花饰纹路雕刻得细腻精致,让人挪不开眼。 他语气微抬了抬,浅凉幽转着吐出二字。眼里泛着一股凉笑。浑身的沉稳之色让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他。 空气中凝滞了半响,这两个字对于两人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 “是。”沈枫拱手应道。一脸静色,毫不讶异和犹豫此刻被唤的是何名字。 谁又能想到,当初的他有幸逃过一劫呢? 云盏不去理会沈枫现在是什么心情,如莲的唇瓣轻轻漾起一抹凉凉的笑,一袭墨黯色的衣衫衬得俊美妖孽的面容带了几分幽敛孤凉。 “水深寻鱼,实为不智。”云盏语气幽凉,齿间伴随着花香溢出了几许低低的笑声,云里雾里,让人不知所云。 沈枫听着耳畔传来笑声,不禁蹙起了眉头,眼里带了半分不解。直到看见那微微勾起的唇角,不免觉得有几丝胆寒之意。 这几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看见云盏这样子,与初见云盏时,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竟有几分贴切,比起他来更甚。 云盏半眯着眼睛,转向屋内依旧在打斗的动静,神情似乎很是惬意。 “下去吧。”云盏挥了挥袖,不再瞧他。 待人走后,整座云院在安静与喧闹中交替,拉下了天色的帷幕,袅袅娜娜影重重,昏昏碧树叶坠坠。 天圣的初春总是寒中带暖,凉风刮过一片又一片碧嫩的枝叶,也不会让人觉着多么畏寒。 而此刻,远在他国的宫门内,却蔓延着数不尽的寒风萧瑟,暖中带寒,一遍遍渗过人的骨头,让人不禁拥了衾被,瑟缩在宫墙一角。 彼刻顺着瑟瑟寒风过去,似乎纔窥得见屹立在南门偏西的威严宫殿,被四门包围着,俨然已成为一个坚固的牢笼,出不去,进不来。 灯火掩映的宫墙内,筛落着纷纷扬扬的飘絮。此刻,一座拱门内,这里有着清幽凉彻的池水,昏暗的光线映射在池内,随着冷风渐起飘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一道人影正伫立在围栏边,周围熄了灯火,借着夜色却不难看出他的模样。 一头乌青色的发丝垂落在后背,直至腰间。身后披了一件上好的雪白狐裘,暖和地包裹着孤瘦挺拔的身躯,隔绝了飒飒冷风。 池水漾起的波光打在他清漠如水的俊颜上,入眼而来的惊艳让人莫名被吸引。眉间略蹙非蹙的沉郁没有显得憔悴不堪,反倒添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怜惜之色。 一张清冷孤漠的脸好像上天雕刻最完美的杰作,平静如点缀了珠玉星子的眼眸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和忧郁。 他清郁的目光落在微波泛起的水面上,微抿着的薄唇以及浑身的孤寂寥落让人不由得心疼起来。 那水下的游鱼没有遮蔽之物,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时不时腾空打个挺,溅起阵阵水花。 “主子,属下无能,它被毁了……” 途遇高手,弦月被折,属下被人所伤,未能带回弦月,急着回来向您回禀,看样子,弦月已经彻底无法修复了。 毁了…… 毁了…… 耳边只剩这几字不断地盘旋,来回充斥在脑海。碰撞着耳膜生疼,却又无力阻止。 那水花莹莹地发着光亮,一下子与孤郁男子寂寥的眼睛映衬起来,似乎那已经不是水珠,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雨滴,覆下人的头顶,浸透了回忆…… ** 南雁迁飞,盘旋在湛蓝的天空中吹起一道嘹亮的嘶鸣。这里不是大漠边境,而是远隔千里流水落花,惜兰怜玉,秋意阑珊的襄京城。 此时院中,簌簌摇曳的芬芳馥郁,给生机蓬勃的院内之景添了几分明艳色彩。 “啪啪啪”的声音传响在院内,惊飞了停驻在枝叶的鸟雀,霎时间群鸟逃窜不已。 循声望去,只见院落之内,几株紫红色的木槿花正灼灼开放。一红衣女子正挥舞着赤红色的长鞭,红影翻飞,利落干脆,留下道道绚烂的幻影。 鞭子不停地来回挥舞,女子双眼充满了光亮,盯着鞭尾划过的痕迹,清澈的眼里含着一抹坚韧,浑身却早已香汗淋漓。 “惜儿。”一道好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女子回头,正瞧见一个身穿浅青色长衫,肩头绣了一朵暗金色海棠花图案的青绝俊美男子立在正开放的嫣红花瓣旁。眸中含笑,半带宠溺地望着她。 那唤作惜儿的女子见到他眼睛不由一亮,旋了手中的鞭子塞入腰间。刚迈出步子,可随即想到什么,又横了眉毛,故作一脸不悦。抱臂侧身不对着他,冷哼一声。 “谢青含,你来做甚?昨个儿我来你府上你不是不愿见我吗?”少女面色平静,含了几分嗔怒,微沉的语气中不难见其娇俏可爱。“她们拦不住你,你有自知之明就自己出去。” 她说起这件事,神色不免有些微沉,似是对手底下的人恨铁不成钢,全都胳膊肘往外拐。这副少女斤斤计较的模样与先前挥鞭时的狠劲却是截然不同。 “好好好,我走便是。”谢青含满脸无奈,语气间也难掩温柔宠溺之意。“不过在我走之前,先看看这东西好不好?” 这下竟有几分乞怜之气,似乎有些无辜。他分明年岁也不大,看着比少女年长个一二岁,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对她却只有无奈顺从和爱护。 不待她出声,谢青含已走到她身前,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上面裹了一层灰布,是以不知是何物。 谢青含将它递到她面前,眼里含了几分希冀,轻柔道:“惜儿,打开看看?” 见女子撇过头不理他,谢青含也不懊恼,只无奈摇了摇头,一手拿着东西,一手轻放在她的肩上,轻轻转过她的身体,认真地说:“惜儿,昨日青含不在府中。去了坍山寺,今早才回来。就是给你带这个东西的。坍山寺距此甚远,途径险地,你若知晓必定跟着一块儿去。我让他们瞒着你,不让你见我,是不愿你为我担心。” 少女身子顿了顿,没有开口。可眼中的不悦之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知谢青含是不会骗她的,所以对他的解释即便还有抱怨,但还是知道此事为真,不会无端发火气怒的。 见谢青含立在一旁,等她回应,神情间满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过了半响,女子似才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满意了些,抬头看了看他,一双清雅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疲惫之色,女子微抿了抿唇,不说话,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少女睁亮了眼,蹙起的眉头不难见其疑惑之色。一袭红衣冽冽,眉眼之间的英气衬得整个人鲜艳夺目了不少,让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子不由看得呆愣了起来。 “这是送给你的。今日是你生辰,却遇边境战事,后日便要启程,我现如今不能陪在你身边,一切都不可大意。”他走近身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眼里含着一丝担忧。 经他一提醒,少女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灰暗下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慢慢打开。 “这不是……”她眼里含着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东西拿给她。 谢青含笑看着她,“我知你箭术极好,也喜爱弓箭。所以前些年我便吩咐人去天齐找来玄铁,由你在颍州城亲手将它锻造,还差最后一点工序时你却因要事未及时取走。我巡查潭州水患之际顺道去了颍州城,在上面弄了些图式,由颍州的老师傅亲自锻造,昨日派人送到了府上,我便拿去了坍山寺开光。上面的图案你看看,可喜欢?” 他面目温雅,坚决沉稳之中又含着一丝柔情,此刻全都倾注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眼里含着笑意,似乎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扯住他的心。 少女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泛着黑色光亮的玄弓,弓身极是精致漂亮。最显眼的莫过于上面精细的纹饰,雕刻的一朵银色的花,似一只蝴蝶匍匐在上面,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她伸手细细抚摸着上面精致的花纹,面带笑颜。她才不会信他只是顺道过颍州弄这把弓,潭颍二州分隔东西两端,顺道回京也不可能经过各自的地盘。 坍山寺离这儿不过三十里,说远亦不远。但因道路崎岖,剩余二十里只得步行。且寺庙还在半山腰,上去下来皆不容易。 谢青含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微扯,心里也似融化了冰雪,暖和起来。 他知她是喜欢的。这上面雕刻的是她最喜爱的木槿花,同她名字一样,圣洁高贵,冷艳妖娆,似火炽热。 “这弓弓臂和弓弦较之常弓大了一倍不止,玄铁也不是凡物,若是用在战场上,定是一把利器。”女子口中满是赞赏,手里的弓拿着有些沉重,“青含,这弓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向谢青含,眼角弯弯道。 谢青含神色依旧含笑,双手握住她的肩,指尖轻摩挲着她寸雪的红衣温柔地道:“国师说,此弓极戾,寻常人等是无法用的。他取的名字,虽合我意,但总归不如叫比翼弓来得亲切。惜儿你说呢?”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被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脸颊不由有些泛红。她别开身子,转移话题道,“你又去找法师了?你们说了什么?他怎么没在宫里待着?” 说来也奇怪,法师名号在外,各国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却还肯留在东陵,屈居一方,指点玄术,观星辰,行医道,福泽百姓。此等善心不得不令人敬佩。 “法师在坍山寺替人祈福,坐观奇门八卦。我也是得巧遇见他。”谢青含笑道。双手慢慢往下滑,握住了一双温热的素手,富有磁性而沉稳的声音低柔说了几句。 她眉头微蹙,脸上的红晕不退反升,甩开他的手,退到一旁别扭训斥道:“他那是打趣你,你怎么也能当真了?再说这样红脸的话,当心我不饶你。” 看着女子耳畔升起的红晕,像极了天边的霞彩,一朵一朵地漂浮着,让人看得呆了,陷入沉醉,久久不能自拔。 生死有命(一更) “生死蛊。” “你应该,知道吧?” 他低笑一声,黑纱斗笠下,似乎可以想象,那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嚣张得意。 生死蛊…… “你做了什么?”慕槿眸光微冷,看向不远处的人,心生冷意。 生死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面之人低笑一声,“这生死蛊,有两只。中蛊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中一只蛊,在我一员大将身上。这另一只么,呵呵,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慕槿低头,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闷得慌。 “苏瑾茹,是你亲手杀的?” 她未抬眼,心里已然思索许多。 听说,苏瑾茹体内被人养了这种蛊,若要取出这蛊,势必要将人活剥。否则,得来的蛊无效。她落在玉筹手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苏瑾茹有这样的下场,她毫不同情,只是,没想到玉筹的心,如此狠毒! “她倒是个养蛊的好器皿,不然,我留着她做什么?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玉筹语气平淡,丝毫不为所动。 仿佛他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不屑提及。 慕槿眼眸微垂。 所以,他的意思便是,谢青含与那个怪人的性命已经连在一起,她杀了那个人,就相当于除掉了谢青含…… 杀人有千万种方法,却偏偏是这一种,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别难过。”身后,云盏也已经下来,看着蹲下身的女子,心里莫名心疼,“先试试,有没有解药。” “解药?”玉泯之嘲讽一笑,“生死蛊,一生则生,一死则死,从来没有解药之说。否则,岂不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从我手中除掉的人,还有人想救?” “真是可笑。” 玉泯之的笑让人不寒而栗,却也极尽厌恶。慕槿眸底微扬,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唔……” 地上,谢青含微微转醒。睁眼,便见到女子面容冷冽,却又很是平静。可他知道,越是如此,她便是很生气。 “咳咳……”一想到这个,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面上血色失了大半,此刻只有苍白。 慕槿移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唇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 “生死……有命……”谢青含体内一阵绞痛,仿佛有刀子在割据着他的身体,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对不起,还是……让你担心了……” 看着女子微垂的眸,他扯唇笑了笑。 “我的身体,早就撑不了多久……”他慢慢伸出手,咳嗽了几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这把钥匙,能开我房间密室的暗箱……我去之后,那里的东西,都属于……” 他顿了顿,气息很乱,也很不稳。 慕看着他,眉心紧蹙。 她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不能察觉了…… “郡主,你我相识不久……” “就当……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事……” “可、可好?惜……” 最后一字,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薄雾散去之后,淡淡光芒之下,只见他慢慢闭上了眼,手也无力地滑下…… 很安静,安静得仿佛他已经睡着,一切都已不能再打扰他…… 直到手中传来一股冰凉。 低头,才发现那是他交给她的钥匙。 慕槿睫毛微动,目光落在那闭上的双眸上,眉头皱着,似有几分不信,低喃地唤,“谢、谢瑶?” 以下为补充,因为后台改版所以添的字数,不影响实际的付费耳畔厮杀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这次的气势的足。背水一战,也不过如此。 “嗖嗖”几声,慕槿先未近身,从袖间飞出几根银针,往那人脖颈处射去。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看来,这个人的穴位也被改了。 现在,竟也找不出他的死穴在何处。 这么邪门? 拼凑出来的东西,难不成还没弱点了? 慕槿立在对面,看着那个人露出后面的一张脸,咧嘴地笑。森森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骇人。 越是强大,那他的弱点必是越能致人死地!既然玉筹用蛊控制了这些怪物,那么,这蛊会在这个怪人身体哪个地方呢? 其他死人军捅了心脏便没活路,这个人…… 心头一个念头划过。 面上一冷,那个怪物已经来到她面前,手臂一扬,便要将人捉住。 慕槿看着那咧笑的一张张嘴,冷笑一声,很快跃地,踩过他的头顶,落在他身侧,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现在可以将人引开。这样一来,他们的人不遇到这个怪人,也不会损失太多力气。 避闪之间,慕槿没再急着动手。她在找破绽,一个可以一击即中的破绽。 将人引开之前,她的目光瞥了眼背靠在木桩上,闭着眼神色虚弱的人。 似乎,他比之前更弱了。 来不及过多思索,对面扫来一道劲风,伴随着咯吱声,仿佛磨牙一般,让人听来着实难受。 引到人群之外,她除却防守之外,也在进攻。试探了好几处地方,却也没有找到他的死穴。 不过,他与她交手,除却动手之外,似乎脚步没怎么出过招。这么想着,脚一屈,勾他下盘。 这个怪物身手敏捷,反应也极为迅速,几乎在她出脚间,他的脚便朝身侧移动了一下。随后趁人过来之时,手臂一折,抓住她肩头的半块衣襟。 竟然能这样? 惊骇之余,慕槿低头避过,撕拉一声,肩头衣襟没了影。差一点,就被抓伤了。 近身攻击,太危险,可是不近身,却又难以找到弱点。他的手臂历害,她碰不得。 脑袋上面两张脸,嘴里的唾液有毒,她也不能沾染。方才他的脚躲避得很是迅速,除却反应迅速之外,看得出来,他还是下意识地护着在。 思及此,慕槿微微勾唇,眼底流淌过一丝暗光。既是这样,那她就非攻那里不可了…… 她的攻势越发地猛,可无论她怎么出手,对面的怪物总能先她一步抵挡,并对她出手。 又一个跃地之间,慕槿抬手,以手作拳,朝他那恐怖的脸挥去。那人抬手,准备接下她这一招。 慕槿冷笑一声,几乎在出手之后,脚下一个用力,狠狠踹向他的腿。在他手臂过来之前,抽了腰间的刀,朝他下盘刺去。 始料未及,血液迸出。 她闪身后退,明显看见那人步子踉跄了一步。果然有用,她心里暗暗地想。 随即,她又上前,用了不同的迂回迷惑之计,朝人腿上刺了不下十刀。 每一次,都能让对面的人迟缓些许。虽说成效不显著,但比之前好太多。 慕槿抬头看了眼上方,那交战的两人,依旧不逞多让,可是,云盏的气息,此刻看起来却有些不稳。 不行,她得快点解决! 二更 这两味药说不上便宜,但也并不昂贵。这京里的药铺她并不熟悉,又有谁知道面前的人是说谎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慕槿眼角笑意不变,轻缓道,“今日出门太急,好像带的银两不够,买一味药恐也差了些许。你若是不急的话,那便择日吧。” 乞丐少年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污浊的脸上掩饰不住即将喷发的怒气。他充斥着不悦的目光看向慕槿,见她脸上覆着一层白纱,看不清神情,可总让人觉着她是在笑。 那双清雅淡然的眼睛恍若指尖轻出在湖面上掀起的涟漪,幽幽粼粼,仿佛就是这么无辜。让人找不出气怒的理由来。 乞丐少年蓝瞳怒目圆睁,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反复在喉间滚了几滚才生生给憋在心头,甩下一句,“既如此,那便不卖了。” 若不是他急着要钱,没什么别的门路可以赚钱,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个女子今日敢这样戏弄他,若让他渡过此次困境,改日他定要狠狠报复回来,要她好看。 话音一落,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石头,受不得气,起身就要离开。一身灰溜溜的破旧衣服此刻更显狼狈不堪。做乞丐能做成他这般模样也是无人能敌了,丢尽了脸。 “等等,你真不想要那两味药了?”慕槿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出声叫住了他。 这年纪尚青,性子倒倔,和柚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难听人劝,不受管束。 “你既需要药,那必是有人伤着了,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心急地想要换钱。就这么走了,岂非得不偿失。”慕槿慢慢起身,看向那个突然顿住的身影,眼里一片淡然。 “我这儿有些银两,你凑合着也可以拿去买一味药性略轻的药,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那玉我倒是不稀罕,你自己留着吧。”慕槿从袖里取出几块儿银子,走到他面前,拿给他。 可那乞丐少年此刻却更为固执,敢情真把他当成乞丐了。他推开她的手,退到一边,露出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我说了,银货两讫,两味药便是两味药。这玉可以给你,我的东西也必须齐全。” 这话说着好像她非要他手里那块儿玉似的,慕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给我玉,我却未给你两味药,不怕我得玉失信,不给了么?” 慕槿瞧着他,看似温和的眉眼之间暗藏一丝凌厉。 那乞丐少年眉头一蹙,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那双奇异的蓝眸,一身破旧烂碎的衣服厚薄适当,在这微凉的天里不会受到一丝寒气侵蚀。 静了半响,谁知那乞丐少年轻嗤一声,语气微沉,“我怕甚,此玉有毒,除我之外的人触碰便会染上。你方才已经拿过了,手臂现下会有酥麻之感,毒至手心,由黑入紫。佩此玉在侧只能稳住毒性,若无解药,三日丧命。你既执意,那明日子时,我必须见到我要的东西。东西没到,那你便…等死吧!” 说罢,他扬手一甩,那块坑洼的棕黑色玉石便落入慕槿怀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神情有那么几丝不甘愿,一举一动之间尽是不客气。 慕槿讶异,挑了挑眉。低头看向她的手心,手纹之间确实有一块不太明显的黑紫色指甲大小的印记。像是被刻在手里似的,却一点儿也不觉疼痛。除却手臂有几丝麻意之外。 她垂眸凝思了片刻,复又抬眼,清然的眸子里划过几许暗波,让人难以猜测她在想什么。似乎一点儿也不为知晓这个消息而惊恐,连一丝着急之色也瞧不见。 乞丐少年见无人回应,以为她是吓傻了。心里不由一嗤,方才还对他那样逼迫,这会儿就没声了。 可当他立了半响也不见人理他时,他抬起头才发现一双清幽幽带了几许意味深长的眸光正盯着他。素白面纱之上,双眼混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落在他周围,锐寒而心惊,似乎一眼便能把他看透。 “你,还算不错了,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你没有被吓到,算是比前面几个人好多了。”那乞丐少年反应过来,登时又变得有底气起来。只不过那双蓝瞳里却闪现着几股不安。放在破烂袖摆下的手也紧张地握了握。 慕槿也不气恼,只淡然一笑,“这玉有毒,恐怕你之前骗过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不信的,所以丧了命。那些信了的,也没有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也丢了性命。小小年纪却如此歹毒,真不知是哪家门户调教出来的,有几分血性,却无半点精慧。” 乞丐少年皱眉不悦道:“我,怎么不精慧了?能让你中毒我就……” “就不错了?” 慕槿含笑看着他,也不恼,“小聪明罢了。做坏事的却偏选了人多的大街之上,万一泄露被抓住,你觉着你还有命逃走么?不留生机,这是其一。” 乞丐少年听她如此说,不自觉地便左右两旁看了看,那些路过的男男女女因为好奇有不时回过头来瞧着这处的。各种目光交错朝他看来,让他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遇上我这样好脾气的也就罢了,倘若遇上个暴戾恣睢的来个玉石俱焚,你这条小命随时会归西。即便他得了解药也不见得会放过你。这是其二。” 听了慕槿的话,乞丐少年顿觉自身有种挫败感。想反驳回去却偏偏人家更有道理。一时间闷气憋在心里难以释然。 “那其三呢?”少年憋闷道。 “其三?”慕槿勾了勾唇,淡道,“你不必知道。” 乞丐少年抬头看向她,蓝幽幽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被蔑视的憋屈。 “行了,你快走吧。明日丑时城郊五里外柳河。过时不候。”慕槿淡瞥他一眼,拿着那块儿丑陋的玉转身离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乞丐少年立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碧色身影,眼神忽烁忽明,不时闪现过一丝恼意。 分明是他占了上风,找她谈条件的。此刻却反过来被她压制得死死的,连扳回一局的机会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女人,竟比他姐姐还要厉害凶悍。 可恶。 果然啊(一更) 任凭她唤了几声,可地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甚至,身体已渐渐冰凉。 谢青含…… 死了? 慕槿低着头,眼里闪过疑惑,忧郁,甚至是,没有察觉到的心底深处,竟有一丝难过。 她很早就盼着,只要她能亲手杀了谢青含,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杀了那个人,谢青含也活不成,这与亲手除了他有何区别?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方法会令她如此难以接受? 脑海里,又慢慢浮现出一个场景。 少年从山谷出来,满身是血,一双眸子,却清澈无比,面上的坚毅,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成熟。 野兽从后方扑来,她驾着马,亲手将他从下面拉了上去,那头野兽,也被她一刀毙命。 他懂很多,却从来不骄不躁。似乎,从他身上,能看得其他人少见的放下。 他千里之外,赶来战场,只为见她一面,送她弦月,包容至极。于她而言,和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他们又是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她该笑吗?该得意还是该庆幸呢? 不知道了…… “人死了,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耳畔响起一道低笑,“现在,我也该离开了,自有人陪你们慢慢玩儿……呵呵呵呵……” 玉泯之黑纱斗笠,无端透着几分阴鸷,那笑声,寒到了骨子里。 他转身,欲离开,背后却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盘算得真好。想走?不可能了……” 慕槿抬头,目光冷冷地看向他。将人交给手底下的人看着,迈着步子缓缓朝人靠近。 “你以为,就你一人,下了这盘局么?” “玉太傅,自信可以,自负,可就是笑话了……” 她的声音淡淡,不掺杂一丝情感。 “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 众人得令,立马上前。 “呵呵呵……” “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这些人,能耐我何?” 玉泯之低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子,笑意里透着几分蔑视。忽而,身子一僵,让他整个人面色不由变了变。 “你……” “我如何?” 慕槿走近,看着被困住,动弹不得的人,眸里尽是冷意。 “太过自负,不是好事。你以为,我与你交手,纯粹是为了牵制你么?”云盏从后走来,立在她身旁,看向对面的人,颇为平静。 “你有生死蛊,我们有死尸粉,方才,你已吸了不少进去,这会儿,已经没法动手了。” “呵……”玉泯之被困住,自知无法轻易逃脱,不怒反笑了,“真是好得很。那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 “急什么?”慕槿眸光淡淡,仿佛在看一个死人,透过他,似乎又在看另一个人,“你先等着,我们就快来了。” “你知道,我这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她的目光,对上那抹黑纱,沉声说。 从身旁一人手中抽出一把剑,利落一挑,对面之人的斗笠如数破碎。 斗笠毁去,那人的容颜也浮现于人前。 “果然啊……” 以下为补充,因为后台改版所以添的字数,不影响实际的付费“生死蛊。” “你应该,知道吧?” 他低笑一声,黑纱斗笠下,似乎可以想象,那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嚣张得意。 生死蛊…… “你做了什么?”慕槿眸光微冷,看向不远处的人,心生冷意。 生死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面之人低笑一声,“这生死蛊,有两只。中蛊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中一只蛊,在我一员大将身上。这另一只么,呵呵,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慕槿低头,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闷得慌。 “苏瑾茹,是你亲手杀的?” 她未抬眼,心里已然思索许多。 听说,苏瑾茹体内被人养了这种蛊,若要取出这蛊,势必要将人活剥。否则,得来的蛊无效。她落在玉筹手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苏瑾茹有这样的下场,她毫不同情,只是,没想到玉筹的心,如此狠毒! “她倒是个养蛊的好器皿,不然,我留着她做什么?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玉筹语气平淡,丝毫不为所动。 仿佛他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不屑提及。 慕槿眼眸微垂。 所以,他的意思便是,谢青含与那个怪人的性命已经连在一起,她杀了那个人,就相当于除掉了谢青含…… 杀人有千万种方法,却偏偏是这一种,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别难过。”身后,云盏也已经下来,看着蹲下身的女子,心里莫名心疼,“先试试,有没有解药。” “解药?”玉泯之嘲讽一笑,“生死蛊,一生则生,一死则死,从来没有解药之说。否则,岂不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从我手中除掉的人,还有人想救?” “真是可笑。” 玉泯之的笑让人不寒而栗,却也极尽厌恶。慕槿眸底微扬,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唔……” 地上,谢青含微微转醒。睁眼,便见到女子面容冷冽,却又很是平静。可他知道,越是如此,她便是很生气。 “咳咳……”一想到这个,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面上血色失了大半,此刻只有苍白。 慕槿移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唇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 “生死……有命……”谢青含体内一阵绞痛,仿佛有刀子在割据着他的身体,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对不起,还是……让你担心了……” 看着女子微垂的眸,他扯唇笑了笑。 “我的身体,早就撑不了多久……”他慢慢伸出手,咳嗽了几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这把钥匙,能开我房间密室的暗箱……我去之后,那里的东西,都属于……” 他顿了顿,气息很乱,也很不稳。 慕看着他,眉心紧蹙。 她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不能察觉了…… “郡主,你我相识不久……” “就当……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事……” “可、可好?惜……” 最后一字,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薄雾散去之后,淡淡光芒之下,只见他慢慢闭上了眼,手也无力地滑下…… 很安静,安静得仿佛他已经睡着,一切都已不能再打扰他…… 直到手中传来一股冰凉。 低头,才发现那是他交给她的钥匙。 慕槿睫毛微动,目光落在那闭上的双眸上,眉头皱着,似有几分不信,低喃地唤,“谢、谢瑶?” 二更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咬咬牙裹着一身破烂衣服速速离去。 这方,慕槿已绕过了两条小街,来到百花街上。她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细细摩挲着的玉佩,脑海里浮现着那双不经意间瞥见的蓝色瞳仁,眼里划过一道深思。 蓝瞳之人,她还未曾在天圣见过。即便是以前在东陵生活十几载也没有见到过。 但是,她以前出兵征战之时,与天齐一附属国蝎阳国交战。蝎阳国北面,有一座巨大的密林山脉,山脉后面有一小国,名为蔺安国,三座城池大小,里面居住着荆溪族人。生活极是隐秘封闭,外人几不能窥视里面一丝一毫。 若不是有一次军营驻扎夜宿山野,救下了一个被驱逐而出的活不了几日的荆溪人,否则她也不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存在。这与云盏的隐族却是不同。 听闻他的族至今没人见过在哪里,见过的也早已不在各国游走了。若那个乞丐真是荆溪族人,来到京城是意欲何为,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槿眉头轻拧,显然也不知晓其中缘由。她手里轻轻摩挲着玉石,看着手心里那黑紫色的印记正在慢慢消退,白纱之下,薄凉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隽永的笑意。 毒? 真以为能毒倒她么? 出门在外,总归要留个心眼儿的。如若随便在哪儿丢了性命都是自己吃亏。虽医毒之术在身,却还是要绝望地喝下那杯置人于死地的毒酒。吃一堑长一智,前世所经历的,这一世便让她好好地击溃一遍吧。 慕槿从袖里拿出一块白绢,上面绣着一朵黑色略带嫣红的曼陀罗花,一针一线,绣工极其精致。 她把玉石放在绢上,轻轻折叠覆盖起来。 “啊!”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带了几分急厉与惊讶响彻在街边。“我的衣服!”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还有慕槿手中未及时包裹好的玉石落地之声。 “大姐姐,你的胭脂也…碎了。”这道声音略凄怨不满道。“王爷,您瞧瞧,这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把大姐姐刚从碎玉轩买来的上好瑰蕊胭脂都给撞碎了!还有我的莲裳裙,花了不少银两才从绣坊买来的,天齐的布匹,天圣本就少有。这都破了,还叫我如何再穿它?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姐妹好好做主啊!” 这道娇嗔的声音不依不饶道。显然不想轻易罢休。 循声望去,只见一绿衣女子正在忙不迭地抖拭自己的衣裙,眉眼娇怒,边责边怨,似被冲撞的人是她一样,不难见其嫌弃模样。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只是想要我娘亲……”一细小柔弱的声音传来。略带哭腔。 “琉莺,算了,不过一条裙子和一盒胭脂而已,不值那几个银两。且这孩子尚年幼,怎会懂这般道理。想必王爷也不会于此事上计较的。”身旁一个女子柔声细语道。“瞧她这般穿着,又寻娘亲的,怕是个孤苦儿了。你且送些银两给她,找个地方让她好生歇住几日。” 抬眼瞧去,只见这女子身着一袭浅白色薄烟长裙,飘然如仙。约素之腰上系了一条白丝带,挽了个蝴蝶结,缀着身段玲珑有致。 葱白如玉的手指叠放在身前,指尖轻夹着一块儿素白细绢。举手投足间尽是深闺小姐之圭臬,大户人家之典范。 流苏髻上斜插一支红翡双鸾珠花步摇,缕缕青丝尽数泄落腰间,耳上坠着一双莹白圆润珍珠耳环,衬着粉嫩的脸颊娇艳欲滴,惹人心怜。口如含丹肤如凝脂。一双美目婉转流连顾盼生姿,动人心魄。 “都说慕府小姐不仅容貌倾国倾城,才华横溢,还心地善良,宽厚仁慈,此言真是不虚啊。”旁边一暗黄色华服男子满口称赞道。眉眼带笑,言语之间不掩其倾慕之意。 “王爷说笑了,晗烟自小习礼知仪,熟读圣贤之书,尊圣人教诲,谨记心怀善德容厚乃为人之本,不敢不从先圣之训。”她浅浅地笑,尊敬之间含有几分疏离。 “哪有,王爷谬赞才对。这不知规矩的野丫头冒犯了大姐姐,不追究就该磕头谢恩了。大姐姐竟还送银两给她,真是祖上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绿衣女子依旧满脸幽怨。 “好了,琉莺,你且扶她起来,拿些银两过去。我们逛街耗了这么久时辰,也该回了。王爷还有公务在身,怕是也要回府了,你难道还要杵在这儿让王爷看你的笑话不成?”慕晗烟朝她打趣道。 她从身旁婢女那儿取了几块儿碎银,交到慕琉莺手上。轻轻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素来也爱做这些事吗,今日怎么反倒倔性子了?你若行了善事,想必京中各家公子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知我慕府儿女皆是仁德兼备的。父亲母亲若是知晓了也是会夸赏你的。” 慕琉莺苦着眉头,抬眼瞥见慕晗烟的神色,也知不能违背。手里握紧了碎银,转身懑怨地朝着小女孩儿走去。 暗黄色华服男子见此,眼里堆起一层更深的笑意,露三分精明,隐七分深意。他偏头笑着说,“慕小姐不愧是为人长姐,行圭表之率。不仅自身向善,更教导其妹仁德布善,真是不错。依本王所见,我那王兄若是能娶像慕小姐这样知礼明仪尊德敬善的女子为妻,必定如虎添翼,福分颇深呐。只是,可惜了……” 听其语气,还略带几分无奈惋惜。不过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庆幸之意便不得而知了。 慕晗烟闻言,温和的眉头也不由微微一蹙,嘴角挤出一抹温婉的笑。“王爷怕是记错了。晗烟虽是琉莺之姐,却并非长姐。王爷恐忘了,再过些时日,槿姐姐就要回京了。论长幼之序,她才是慕府真正的嫡女,晗烟还担不得这名头。” 闻此男子却是抬了抬眉,略有几分不在意。“担不担得,岂是慕小姐一个人说了算?本王说担得就一定担得。慕小姐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慕晗烟微垂首,敛下扑朔的眼眸,勾唇浅笑,“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晗烟不明白。晗烟要的,晗烟不惜代价都一定会争取。不劳王爷您费心了。王爷有佳人在侧,美人在怀,府邸莺歌燕燕,这些话还是尽早淡忘才是,莫要再向晗烟提起。” 不该掺和,回去吧(一更) 看着对面之人真实的容颜,慕槿眸光淡淡,嘴角却扯出一抹讽刺。 “等了这么久,是该做个了断了。” 玉泯之闻言,嘴角露出一抹阴鸷的笑,面色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惨白。 “那,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了……” “呵呵呵呵……” 这股笑声,响彻在城墙之下,听得人毛骨悚然。慕槿冷眼瞧着他,“带走。” “我和你一起去。” 见女子准备离开,云盏走上前,不顾伤势,双眸温柔地看向她。 他知道,这一刻,她的心里很纠结,无法面对以前的每一个人。可是,他不愿看她如此。 “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那个人,没有死心。真相很重要,但在我这里,你比一切更重要。”云盏伸手,替她拂去凌乱的发丝,擦掉嘴角的血迹。 “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 慕槿闻言,眼底冰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动容。她点头,“记得。” “记得便好。”云盏轻抚着她的脸,眼底尽是心疼与珍视。 “可你还有内伤……” “不碍事。” 云盏十分平静地说,眸里缀满温和,少了平日的凉意与深不可测。 护不了她,才是他最大的遗憾。 头顶上空,盘旋一道孤鸣。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远处。薄雾缭绕之地,掩盖之下的山头,有种虚实难辨的感觉。 “人抓到了,你们还要做什么?”殷非翎从死人堆里跳出来,看着欲离开的二人,忙出声唤住。 那个罪魁祸首看起来快不行了,他们还要去做什么? “还没有。”慕槿眸光微冷,“不过快了。” * 一个时辰过去。 山腰地界,有一处断崖。 一抹白衣,负着双手,目光看向远处,若有所思。 “主,人回来了。” “嗯。” 他淡淡地应着,也不知有没有在意。 很快,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将架子放下,便规矩退到一边。 为首的人,一抹黑衣,看着伫立在崖边的人,上前了一步。 “解决了?” “嗯。” 这道声音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字。 那人轻笑了一声,风吹得他的袖摆微扬。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架子上。 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挑着白布一角,欲要揭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忽而停下,笑了起来。 “来的也是时候。” 他站起身,侧身对着那抹黑色身影,面色既平和又镇定。 “既然人已解决了,那就抬下去吧。”他嘴角轻勾,语气温缓地吩咐。 冷不防,脖子上一凉。 一把利剑抵在他脖颈间,锐冷寒光乍现。 “难道,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耳畔响起一道清冷女声,镇定之中夹杂着寒意。 白衣人慢慢转过身,看着取下面纱的人,温和的目光微烁,不过片刻就已恢复平静。 “我做事,从来不需要解释。你不该掺和进来,回去吧。” 以下为补充,因为后台改版所以添的字数,不影响实际的付费任凭她唤了几声,可地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甚至,身体已渐渐冰凉。 谢青含…… 死了? 慕槿低着头,眼里闪过疑惑,忧郁,甚至是,没有察觉到的心底深处,竟有一丝难过。 她很早就盼着,只要她能亲手杀了谢青含,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杀了那个人,谢青含也活不成,这与亲手除了他有何区别?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方法会令她如此难以接受? 脑海里,又慢慢浮现出一个场景。 少年从山谷出来,满身是血,一双眸子,却清澈无比,面上的坚毅,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成熟。 野兽从后方扑来,她驾着马,亲手将他从下面拉了上去,那头野兽,也被她一刀毙命。 他懂很多,却从来不骄不躁。似乎,从他身上,能看得其他人少见的放下。 他千里之外,赶来战场,只为见她一面,送她弦月,包容至极。于她而言,和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他们又是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她该笑吗?该得意还是该庆幸呢? 不知道了…… “人死了,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耳畔响起一道低笑,“现在,我也该离开了,自有人陪你们慢慢玩儿……呵呵呵呵……” 玉泯之黑纱斗笠,无端透着几分阴鸷,那笑声,寒到了骨子里。 他转身,欲离开,背后却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盘算得真好。想走?不可能了……” 慕槿抬头,目光冷冷地看向他。将人交给手底下的人看着,迈着步子缓缓朝人靠近。 “你以为,就你一人,下了这盘局么?” “玉太傅,自信可以,自负,可就是笑话了……” 她的声音淡淡,不掺杂一丝情感。 “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 众人得令,立马上前。 “呵呵呵……” “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这些人,能耐我何?” 玉泯之低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子,笑意里透着几分蔑视。忽而,身子一僵,让他整个人面色不由变了变。 “你……” “我如何?” 慕槿走近,看着被困住,动弹不得的人,眸里尽是冷意。 “太过自负,不是好事。你以为,我与你交手,纯粹是为了牵制你么?”云盏从后走来,立在她身旁,看向对面的人,颇为平静。 “你有生死蛊,我们有死尸粉,方才,你已吸了不少进去,这会儿,已经没法动手了。” “呵……”玉泯之被困住,自知无法轻易逃脱,不怒反笑了,“真是好得很。那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 “急什么?”慕槿眸光淡淡,仿佛在看一个死人,透过他,似乎又在看另一个人,“你先等着,我们就快来了。” “你知道,我这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她的目光,对上那抹黑纱,沉声说。 从身旁一人手中抽出一把剑,利落一挑,对面之人的斗笠如数破碎。 斗笠毁去,那人的容颜也浮现于人前。 “果然啊……” 二更 她莲步微移,目含浅笑地朝他施礼,略作退步,客套间尽是疏离。 暗黄色华服男子听此不怒反笑,眼神微烁,“慕小姐是聪明人,本王话不多言。日后自见分晓,呵呵!” 慕晗烟扯了扯唇,脸上笑容保持不变。 “啊!”只闻一道惊呼声传来,慕晗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偏头朝声源处看去。 “贱丫头,你竟敢抓破本小姐的手!”只见慕琉莺脸色难看至极,不顾颜面怒骂道。“该死。” 似是气急,慕琉莺毫不客气“啪”地一巴掌扇在那张嫩白的小脸上,小孩儿的身子顿时没立住,整个人趔趄了一圈后重重地倒在地上。那娇嫩的小唇也从齿间溢出丝丝血来。 贱奴,竟然敢还手,不知死活! 慕琉莺似是还不解气,冷哼一声,提脚便是重重一踹,用力地踢开地上那小孩儿。连同手中的碎银也向她脸上砸去。右手紧捂着左手,眉头皱得很难看。 “琉莺?怎么了?”慕晗烟面色疑惑,与身旁华服男子对视一眼便小快步走过去。温婉的目光含着关切道。 慕琉莺见着她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顿时一副委屈样,诉苦道:“大姐姐,这个死丫头不识好歹。你我见她可怜才给她银两,却没想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向我下手。你看看,我的手,都破皮起血丝了,我这手伤了明日还怎么陪郡主射箭练舞啊。你说说她是何居心,打碎了大姐姐的名贵胭脂不说,还弄破我的衣裙抓破我的手,这等心肠还怎么能让大姐姐可怜施舍。我看干脆不如赶出这京城,少惹人碍眼才对。” 慕晗烟听着慕琉莺哭诉,也没有出言安慰。她瞧着地上微微颤抖的小孩儿,一双灵彗的眸子全是害怕退缩之意。眼泪汪汪不知道怎么开口。 慕晗烟轻瞥一眼便转过头,看着慕琉莺一脸委屈的模样,抿唇道:“既然王爷在此,我也不能逾了矩,你便寻他替你做主就是。王爷公道分明,又怎会屈了你呢。” 她的语气依旧温雅柔婉,不论如何看都很识大体。三两句便绕开自己,另引向他人。 “可有可无的东西惹恼了慕三小姐,自是该惩。慕小姐心疼令妹,护短无可厚非,本王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呢。依本王所见,这等刁儿便让令妹随便处置便是,以消怒火。”华服男子听此笑意不减,偏暗的眼底流淌过一丝锐气。 此中又有几分讨好也不得而知。 “大姐姐,您瞧瞧,连王爷都允琉莺了,那您也不能阻止我。堂堂慕府岂是容旁人冒犯的,区区一个野丫头而已,琉莺也顺便帮大姐姐出一出气。”慕琉莺脸上扬起一抹高傲,浑身透着一股蛮横无理的气儿,心眼儿不是一般的小。 “湘儿,莹儿。你们将这丫头给卖到牙子那儿去,有嬷嬷看着,看她还敢不敢这么放肆。”慕琉莺转头恶狠狠地吩咐道。 “是,小姐。”身后两人得了令,也从旁站出来向地上的人走去。大街上过往的人渐行渐疏,但依然有目光时不时地朝这处看来。 “不,不要……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不是故意的,弃儿不是故意的。姐姐,求求你们让我走好不好,我要去找我娘亲,求求你们了,弃儿求求你们了……”那小女孩儿见人慢慢朝她走来,神色不对劲。她连忙撑着弱小的身板儿往后挪动,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她眼里的乞求之意却让对面的人心里生不起半分涟漪。 “哼,刁奴就是圆滑,辩解再多也是无用。什么娘能生出这样没规没矩邋遢乱糟的女儿!”慕琉莺嫌恶地看她一眼,一身脏污破烂样儿,还敢狡辩。真是有娘生没娘养,贫贱民都一个德性。 “不要,我要我娘亲,弃儿不要跟你们走呜呜呜……”小女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要往后跑。不料想却被人猛地一推,狠狠栽了个跟头,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被人从身后治住。“啊,我的手…好痛啊呜呜呜……” 小女孩的身子被人从地上粗暴抓起,使劲挣扎着,后颈处被人扯着勒得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也隐有发紫之势。 “娘………”小女孩儿细弱的喉间隐隐颤动,嘴里呜咽声渐弱渐小。 “哼,快点给我绑了,直接送到那儿去,省得碍眼。”慕琉莺揉了揉手腕,一脸不耐烦。 一个个小小的贫奴而已,她还收拾不了?她挑选了那么久才选上的一条莲裳裙,就被这个下作人给毁了,不治了她难解心头之恨。 两个丫鬟得了令,赶忙又把小孩儿从地上提起来,因其浑身脏污不堪,身子又有些无力,丫鬟也干脆地在地上拖着她往前走。 “咻咻”几道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像是风中夹杂着几丝冷冽的细雨,带过人的脸庞,冰冰凉凉。 这里的人不禁纷纷把目光投向对面,只见一抹白色的绢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过小女孩背后的四只手腕。旋转一圈不带停留又很快飞回远处。 “啊!”两道凄厉的女声顿然响起。 那按压住小女孩儿的两个丫鬟早已齐齐向后退去,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顺着视线看下去,她们的手腕处有着一道短浅的口子,那里正缓缓往下滴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灰白的石街上,突兀又有些诡异,看似缓慢却丝毫没有停留之势。 “谁?”对面,慕琉莺见此早已脸色顿沉。显然没想到有人竟敢坏她的事。 身后慕晗烟见此,眉头也不由微微蹙起。贤安王决定的事也会有人插手,此人是无知还是大胆。 “无容人之量敢称悲悯之心,不觉可笑?”慕槿从远处缓缓走来,面纱之上清幽的双眸似笑非笑,轻缓语调中透着一丝幽冷。 此刻慕槿手中正轻轻侍弄着一块白色的丝绢,莹润纤细的十指卷了一圈过后便随意扔弃在地。丝绢的一角,早已沾染了一丝血迹,红白映衬鲜明。 对面几人见到此番景象瞳孔也不由微微一缩。方才伤人的,便是…这条轻软的丝绢? 尊姓大名(一更) 回去? 慕槿取下黑纱,不由轻笑一声。 随即,面容里都是平静,“这么说来,你这是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动的手脚,布的局?” “为什么?” “杀了谢青含,还能指使堂堂玉太傅替你做事,你和东陵,究竟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用他们的死来成全你的阴谋?” 对面之人,一抹白衣,面容温和,此刻却多了几股冰凉之意。那平静的眼底流转着与往日不同的寒芒。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他这个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一直都知道他有苦衷,也隐瞒了她许多事。 可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指使。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来个渔翁得利。 真是低估他了。 “这些事,与你无关。回去吧,别将自己牵扯进来。”他动了动唇角,触及到她眼底的猜忌与愤怒,不知怎的,心口莫名被牵动了一下。 “与我无关?”慕槿目光静静看着他,不由冷笑一声,“好一个与我无关。那可否请世子告知,您尊姓大名啊?” 崖边,衣襟冽冽。 袖摆被风吹起,无端透着冷鸷。 风止乎间,那清浅的声音传入耳中,“你都知道了。” “在下玉筹,字泯之。荆溪族人,曾在东陵朝中任命。” “除了这个,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清楚了,我便派人送你离开,别再来找我了,很危险。” “呵,玉太傅的名讳,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您真容,可真是幸运啊!”慕槿手中握着剑,抵着他的脖子,没有松开。 而他似乎也没在意,听到她如此讽刺的话,面上除了柔和,也没有其他表情。 “既然,你是玉太傅,又何会去了天圣,做那安阳侯府的世子?你杀了他?” “没有,他只是病了,被我取而代之罢了。”他嘴角轻勾,笑容淡淡,“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让他了却心事,离开人世的好。” “那你,是找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充东陵太傅?”慕槿看着他,心里满是疑惑。 将安阳侯世子取而代之,让人冒充他待在东陵,他的企图,究竟是什么? “算是吧。”那人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几年前在东陵,我救过他一命,用我的血,控制了他,为我所用。” 他说这些话,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平和浅淡的样子,丝毫没有愧疚惊讶之意。 就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若是之前,看到他这副样子,她没准儿会信了他的话。可是现在,却觉得背后发凉。 “荆溪族内乱的事,都是你做的?” “派人做了些手脚,他们就乱了。与其我出手,倒不如让他们不攻自破。” 果然没错。 只是,对于他与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还假扮他身份的玉泯之的事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东陵几载,竟也没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 “你知道的,我都说了。慕儿,快走吧。”那人抬起温和的眼眸,注视着对面满脸冷肃的女子,对她的温雅从没变过。 “能遇到你,已是我之幸,那些关于我的阴暗过往,我不想让你触碰。” “在你眼中,我希望,我还是那个我。” 以下为补充,因为后台改版所以添的字数,不影响实际的付费看着对面之人真实的容颜,慕槿眸光淡淡,嘴角却扯出一抹讽刺。 “等了这么久,是该做个了断了。” 玉泯之闻言,嘴角露出一抹阴鸷的笑,面色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惨白。 “那,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了……” “呵呵呵呵……” 这股笑声,响彻在城墙之下,听得人毛骨悚然。慕槿冷眼瞧着他,“带走。” “我和你一起去。” 见女子准备离开,云盏走上前,不顾伤势,双眸温柔地看向她。 他知道,这一刻,她的心里很纠结,无法面对以前的每一个人。可是,他不愿看她如此。 “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那个人,没有死心。真相很重要,但在我这里,你比一切更重要。”云盏伸手,替她拂去凌乱的发丝,擦掉嘴角的血迹。 “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 慕槿闻言,眼底冰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动容。她点头,“记得。” “记得便好。”云盏轻抚着她的脸,眼底尽是心疼与珍视。 “可你还有内伤……” “不碍事。” 云盏十分平静地说,眸里缀满温和,少了平日的凉意与深不可测。 护不了她,才是他最大的遗憾。 头顶上空,盘旋一道孤鸣。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远处。薄雾缭绕之地,掩盖之下的山头,有种虚实难辨的感觉。 “人抓到了,你们还要做什么?”殷非翎从死人堆里跳出来,看着欲离开的二人,忙出声唤住。 那个罪魁祸首看起来快不行了,他们还要去做什么? “还没有。”慕槿眸光微冷,“不过快了。” * 一个时辰过去。 山腰地界,有一处断崖。 一抹白衣,负着双手,目光看向远处,若有所思。 “主,人回来了。” “嗯。” 他淡淡地应着,也不知有没有在意。 很快,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将架子放下,便规矩退到一边。 为首的人,一抹黑衣,看着伫立在崖边的人,上前了一步。 “解决了?” “嗯。” 这道声音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字。 那人轻笑了一声,风吹得他的袖摆微扬。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架子上。 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挑着白布一角,欲要揭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忽而停下,笑了起来。 “来的也是时候。” 他站起身,侧身对着那抹黑色身影,面色既平和又镇定。 “既然人已解决了,那就抬下去吧。”他嘴角轻勾,语气温缓地吩咐。 冷不防,脖子上一凉。 一把利剑抵在他脖颈间,锐冷寒光乍现。 “难道,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耳畔响起一道清冷女声,镇定之中夹杂着寒意。 白衣人慢慢转过身,看着取下面纱的人,温和的目光微烁,不过片刻就已恢复平静。 “我做事,从来不需要解释。你不该掺和进来,回去吧。” 二更 想必那夜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子义见此,便割了已经咽气的李固头颅,分身尸首准备移到李瑜柄院中。哪知惊扰了下人,让他不得不转移尸首,碰上了刚沐浴完的柚儿。 所以打斗之后,子义手上才有那样一道伤痕。 柚儿的身手,她不会不知晓,会造成什么伤,她又岂会不知道? 最后子义听从了李瑜书吩咐,把头埋在李瑜书自己院中,让李瑜柄在弑父害兄之上又多了几条罪。 只不过,仇人死得如此痛快,心头之恨没了,剩下的怕会是对曾经所爱无尽的回忆了。 李瑜书没有说话,缄默不言,似一只卸下防备的孤兽,文雅着,沉静着,孤弱着。 他静静看着对面墙上那幅画,眼里只有着那一日的场景:一个乖巧甜美的女孩儿亲手为他擦拭掉冷冬的汗珠。其实她哪儿知道,那根本不是汗珠,而是被他浑身的滚烫所融化掉的冰雪…… 慕槿立在一侧,皱了皱眉,任由他思索,径转了身朝门外走。 “你不是他的人。”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低低的一声喃语,不大不小。似是对自己说,又似是对慕槿言明。 言语虽低落,却也含着肯定。 慕槿立在门边,偏头淡瞥着他,平静道,“那日,你醒着。” 这句话,并非疑惑,也是笃定确信。 她知道,那一日的事,不过迷中之局。 装晕与真晕她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一身病症,让她暂时忽略掉了此而已。 听到她和云盏的对话又怎样,聪明人,不会做不利于己的蠢事。 从幽兰苑出来,慕槿沿着石子小道从李府出去。准备去长安街的店铺买九里香回去。 出门时雪香嘱托过她,她便一直记着。往后一段时日还会待在相府,与人为善就是予自己方便,总归没多大坏处。 走在熙熙攘攘,缕缕行行的大街上,慕槿随意看了两眼。耳边传来吆喝不断的叫嚷声,花天锦地,九衢三市,喧嚷一片闹热非凡。 待她不日后回府,受制于国公府的规矩,女儿家应该没多少可以出来闲逛的机会。 暗自掐算着日子,离她回府也没多少时日了。思及此,慕槿原本平缓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她要怎么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慕槿怀揣着思绪踏入一间药铺,药铺名为仁医堂。应是取济世良医,施仁布德之意。 这里生意瞧着挺不错,进出之人不拥挤亦不稀少。装饰朴素大雅,以暗沉色系为主,倒契合药堂上挂着那块牌匾的本义。 “柜手,来二两九里香。”她立在柜台前,看着一个身穿灰褐色,头戴圆毡帽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打着算盘,礼貌出声道。 “客长请静侯片刻。”那中年男子边打着算盘回话,一边抬起头来。 见着慕槿的容貌略愣了一会儿,有些诧异。然后又收回眼神转身去身后分门别类的百余小药柜里抓药。 慕槿动了动鼻尖,嗅着这里混杂的药香。环顾着不算太宽敞亦不算窄小的药堂,一些人正排着队井然有序地往一个方向走。 顺着眼看去,只见一张普通茶锈色桌前,一人正闭着眼眸。身着灰白色衣袍,一手替对面的人把着脉,一手捋着下巴上那一撮白色胡须。 神情看不出凝重,倒显几分惬意。恍若一只老山羊,嚼着嫩草,闲散悠哉且得心应手。 “腹泻。拿着方子,自去取车前子十钱,回去后炒制研粉,米汤一钱服用即可。”那悠哉的声音像是老驴磨豆子似的不紧不慢地道。 慕槿见此,眉毛抽了抽。看这老头如臂使指,心手相应的模样替人诊脉,倒是个经验老道的医师。 她抱臂观望,屈着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肘关节。看着许多人已经从他那处排到了药堂门口,陆陆续续秩序井然地往前挪动。 虽然挪步缓慢,但无一人表现出不耐之色。更没有等不及便要离开之意。不妨碍他的诊断。 那老头一直闭着眼睛,捋着胡子,诊完一个便起身离开一个。人人面上无不是感恩戴德,连连拱手道谢,嘴边称赞着妙手仁医四字。 “滚,都给我滚开!”一尖锐女子声音传来,不难听出其中愤怒怫郁之意。 “哎呀?去他娘的!你个臭娘们儿,疯婆子!你爷爷我从这儿过碍着你了?”一粗犷男声不甘示弱地吼道。 “你再说一次?”女声沉问道。 “哎哎哎,别说了,走!看她这样子怕是脑子有病,功夫也厉害,你我何必同一条疯狗计较!畜牲哪儿听得懂人话?”一人劝道。 不过,这劝还不如不劝。 “哼!厉害?本大爷看是床上功夫厉害才对!这小不死的跟着这样的疯婆子,我看也没救了,早断气了!病死活该!”那人轻蔑道。 “我再问一次,滚,还是不滚?”字字沉声道。 “滚?哈哈哈,可以啊,只要你这条疯狗从本大爷裤裆底下滚过去,不就滚了吗?啊?哈哈哈哈哈!” “给本大爷看着,这臭婆娘是怎么……啊啊啊啊啊……!”一声凄惨的叫声传来。就好比鬼哭狼嚎,惨叫嘶吼不已。 同时“咔嚓”一声,一重物闻声落地,惹得里面的人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略壮的男子整个人飞落在药堂门口,头脚着地,面目痛得呲牙咧嘴扭曲起来,半个身子仰面倒在门槛上。 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腿脚还时不时地抽搐两下,脑袋一偏,然后便没了动静。 方才的骨头折断之声,也多半是从他腰杆子处传来的。 堂内顿时唏嘘一片,议论之声不断。特别是药堂之内排队诊病抓药的一群人,不时指指点点,摇头叹惋。 这人的腰,怕是断得彻底了。 也不知是断气儿了还是晕过去了,没人敢向那处靠近。排在门边的人不由挪开步子,朝旁边移了移,好给他让让地儿。 慕槿也早注意到了这里,只是没有上前一探究竟。单凭方才听来的以及眼前所见的状况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客长,您的九里香。”身后,转身抓药的人抓好了药,用了黄油纸简单包上,再系上细绳以便提拿。 慕槿偏了头,勾唇道:“多谢。先搁在这里,过会儿我便来取。” 不等人答话,她便转了头,抬步往议论之中的人群走去。恰好此时门外也走进来一人,是个女子。 偏就有这样的事(一更) “走?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慕槿眸光微冷,缓问,“七年前,东陵那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才是那件事的主谋?联合谢青含,血洗了东陵皇宫?” 她的剑,抵着他的脖子,她只想知道真相,绝不罢休。 对面之人神色微怔,“慕儿,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别问了。” “那就是有了?”慕槿眼眸微眯,看他如此逃避,心里没由来地一沉。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说没有关系,她也绝不可能相信。 “世子,敢做便要敢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有。”对面之人目光静静地看向他,犹豫半响,最后承认,“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眼神,那种近乎冷漠,将他视为仇人一般的冰凉目光。 很陌生,也让他很揪心。 慕槿冷笑一声,忽而将剑放下,“可以啊。” “不过,你我之间,还是做个了断吧。” “我父母兄弟的仇,也应该报了。” “了断?”他眉心微蹙,显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对她的语气,依旧温和。 “太傅是听不清么?”蓦地,一道低凉的声音从前面响起,随后便见到他的样子,“我一直好奇,为何有人总是记不住玉太傅的样子。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本就不是你,他人记不住也很正常。” “我们又见面了,怜世子。” 云盏从大石头后出来,一抹黑衣,与对面之人白衣成鲜明对比。 见他出来,素和怜玉面色并未有多大变化,只是,温和的眸子微冷了几分。 “云相爷也来了。” 他唇间带笑,“这件事,看起来确实有些复杂。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想同我一较高下?” 显然,对于云盏中毒一事他是知情的。 “怜世子隐藏得不是一般地深,堂堂东陵太傅,来天圣做客,这些年来,倒是我照顾不周了。”云盏上前几步,与慕槿并立在身侧。 “解药呢?”慕槿皱眉,听闻他话中之意,没有急着动手。 云盏握住她的手,给以安慰。 “不用着急,你的事先解决。” 素和怜玉白衣胜雪,目光微垂,落在那两只手上,眼底闪过一抹黯色。 “慕儿可以离开,你,留下。”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不愿与慕槿对上。 是赢是输,他都不希望看到。 “我已说过了,七年前的事,我父母兄长的命,今日,都该在此做个了断了。我说得这么清楚,太傅还没听明白?”慕槿眸光冷淡。 她上前一步,冷笑一声,“你不会功夫?都是假的吧。” 只怪她以前不够仔细。 “兄长……”素和怜玉将她的重复了一遍,眸间闪过一道疑惑,“你的意思是……” “不可能么?”慕槿打断他,极为不悦,“可这世上偏就有这样不可能的事!” 以下为补充,因为后台改版所以添的字数,不影响实际的付费回去? 慕槿取下黑纱,不由轻笑一声。 随即,面容里都是平静,“这么说来,你这是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动的手脚,布的局?” “为什么?” “杀了谢青含,还能指使堂堂玉太傅替你做事,你和东陵,究竟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用他们的死来成全你的阴谋?” 对面之人,一抹白衣,面容温和,此刻却多了几股冰凉之意。那平静的眼底流转着与往日不同的寒芒。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他这个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一直都知道他有苦衷,也隐瞒了她许多事。 可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指使。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来个渔翁得利。 真是低估他了。 “这些事,与你无关。回去吧,别将自己牵扯进来。”他动了动唇角,触及到她眼底的猜忌与愤怒,不知怎的,心口莫名被牵动了一下。 “与我无关?”慕槿目光静静看着他,不由冷笑一声,“好一个与我无关。那可否请世子告知,您尊姓大名啊?” 崖边,衣襟冽冽。 袖摆被风吹起,无端透着冷鸷。 风止乎间,那清浅的声音传入耳中,“你都知道了。” “在下玉筹,字泯之。荆溪族人,曾在东陵朝中任命。” “除了这个,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清楚了,我便派人送你离开,别再来找我了,很危险。” “呵,玉太傅的名讳,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您真容,可真是幸运啊!”慕槿手中握着剑,抵着他的脖子,没有松开。 而他似乎也没在意,听到她如此讽刺的话,面上除了柔和,也没有其他表情。 “既然,你是玉太傅,又何会去了天圣,做那安阳侯府的世子?你杀了他?” “没有,他只是病了,被我取而代之罢了。”他嘴角轻勾,笑容淡淡,“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让他了却心事,离开人世的好。” “那你,是找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充东陵太傅?”慕槿看着他,心里满是疑惑。 将安阳侯世子取而代之,让人冒充他待在东陵,他的企图,究竟是什么? “算是吧。”那人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几年前在东陵,我救过他一命,用我的血,控制了他,为我所用。” 他说这些话,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平和浅淡的样子,丝毫没有愧疚惊讶之意。 就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若是之前,看到他这副样子,她没准儿会信了他的话。可是现在,却觉得背后发凉。 “荆溪族内乱的事,都是你做的?” “派人做了些手脚,他们就乱了。与其我出手,倒不如让他们不攻自破。” 果然没错。 只是,对于他与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还假扮他身份的玉泯之的事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东陵几载,竟也没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 “你知道的,我都说了。慕儿,快走吧。”那人抬起温和的眼眸,注视着对面满脸冷肃的女子,对她的温雅从没变过。 “能遇到你,已是我之幸,那些关于我的阴暗过往,我不想让你触碰。” “在你眼中,我希望,我还是那个我。” (二更) 这两味药说不上便宜,但也并不昂贵。这京里的药铺她并不熟悉,又有谁知道面前的人是说谎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慕槿眼角笑意不变,轻缓道,“今日出门太急,好像带的银两不够,买一味药恐也差了些许。你若是不急的话,那便择日吧。” 乞丐少年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污浊的脸上掩饰不住即将喷发的怒气。他充斥着不悦的目光看向慕槿,见她脸上覆着一层白纱,看不清神情,可总让人觉着她是在笑。 那双清雅淡然的眼睛恍若指尖轻出在湖面上掀起的涟漪,幽幽粼粼,仿佛就是这么无辜。让人找不出气怒的理由来。 乞丐少年蓝瞳怒目圆睁,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反复在喉间滚了几滚才生生给憋在心头,甩下一句,“既如此,那便不卖了。” 若不是他急着要钱,没什么别的门路可以赚钱,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个女子今日敢这样戏弄他,若让他渡过此次困境,改日他定要狠狠报复回来,要她好看。 话音一落,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石头,受不得气,起身就要离开。一身灰溜溜的破旧衣服此刻更显狼狈不堪。做乞丐能做成他这般模样也是无人能敌了,丢尽了脸。 “等等,你真不想要那两味药了?”慕槿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出声叫住了他。 这年纪尚青,性子倒倔,和柚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难听人劝,不受管束。 “你既需要药,那必是有人伤着了,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心急地想要换钱。就这么走了,岂非得不偿失。”慕槿慢慢起身,看向那个突然顿住的身影,眼里一片淡然。 “我这儿有些银两,你凑合着也可以拿去买一味药性略轻的药,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那玉我倒是不稀罕,你自己留着吧。”慕槿从袖里取出几块儿银子,走到他面前,拿给他。 可那乞丐少年此刻却更为固执,敢情真把他当成乞丐了。他推开她的手,退到一边,露出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我说了,银货两讫,两味药便是两味药。这玉可以给你,我的东西也必须齐全。” 这话说着好像她非要他手里那块儿玉似的,慕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给我玉,我却未给你两味药,不怕我得玉失信,不给了么?” 慕槿瞧着他,看似温和的眉眼之间暗藏一丝凌厉。 那乞丐少年眉头一蹙,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那双奇异的蓝眸,一身破旧烂碎的衣服厚薄适当,在这微凉的天里不会受到一丝寒气侵蚀。 静了半响,谁知那乞丐少年轻嗤一声,语气微沉,“我怕甚,此玉有毒,除我之外的人触碰便会染上。你方才已经拿过了,手臂现下会有酥麻之感,毒至手心,由黑入紫。佩此玉在侧只能稳住毒性,若无解药,三日丧命。你既执意,那明日子时,我必须见到我要的东西。东西没到,那你便…等死吧!” 说罢,他扬手一甩,那块坑洼的棕黑色玉石便落入慕槿怀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神情有那么几丝不甘愿,一举一动之间尽是不客气。 慕槿讶异,挑了挑眉。低头看向她的手心,手纹之间确实有一块不太明显的黑紫色指甲大小的印记。像是被刻在手里似的,却一点儿也不觉疼痛。除却手臂有几丝麻意之外。 她垂眸凝思了片刻,复又抬眼,清然的眸子里划过几许暗波,让人难以猜测她在想什么。似乎一点儿也不为知晓这个消息而惊恐,连一丝着急之色也瞧不见。 乞丐少年见无人回应,以为她是吓傻了。心里不由一嗤,方才还对他那样逼迫,这会儿就没声了。 可当他立了半响也不见人理他时,他抬起头才发现一双清幽幽带了几许意味深长的眸光正盯着他。素白面纱之上,双眼混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落在他周围,锐寒而心惊,似乎一眼便能把他看透。 “你,还算不错了,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你没有被吓到,算是比前面几个人好多了。”那乞丐少年反应过来,登时又变得有底气起来。只不过那双蓝瞳里却闪现着几股不安。放在破烂袖摆下的手也紧张地握了握。 慕槿也不气恼,只淡然一笑,“这玉有毒,恐怕你之前骗过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不信的,所以丧了命。那些信了的,也没有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也丢了性命。小小年纪却如此歹毒,真不知是哪家门户调教出来的,有几分血性,却无半点精慧。” 乞丐少年皱眉不悦道:“我,怎么不精慧了?能让你中毒我就……” “就不错了?” 慕槿含笑看着他,也不恼,“小聪明罢了。做坏事的却偏选了人多的大街之上,万一泄露被抓住,你觉着你还有命逃走么?不留生机,这是其一。” 乞丐少年听她如此说,不自觉地便左右两旁看了看,那些路过的男男女女因为好奇有不时回过头来瞧着这处的。各种目光交错朝他看来,让他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遇上我这样好脾气的也就罢了,倘若遇上个暴戾恣睢的来个玉石俱焚,你这条小命随时会归西。即便他得了解药也不见得会放过你。这是其二。” 听了慕槿的话,乞丐少年顿觉自身有种挫败感。想反驳回去却偏偏人家更有道理。一时间闷气憋在心里难以释然。 “那其三呢?”少年憋闷道。 “其三?”慕槿勾了勾唇,淡道,“你不必知道。” 乞丐少年抬头看向她,蓝幽幽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被蔑视的憋屈。 “行了,你快走吧。明日丑时城郊五里外柳河。过时不候。”慕槿淡瞥他一眼,拿着那块儿丑陋的玉转身离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乞丐少年立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碧色身影,眼神忽烁忽明,不时闪现过一丝恼意。 分明是他占了上风,找她谈条件的。此刻却反过来被她压制得死死的,连扳回一局的机会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女人,竟比他姐姐还要厉害凶悍。 可恶。 ding) 云盏面色镇定,身子未动,目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旋即出手。 两抹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墙上交手,下方的人不经意间瞥见也不由觉得眼花缭乱。 一刻钟过去,因为人多,还有战术,一群人合力将第二圈的敌军除了个干净。 罩着薄雾的风从此处吹去,拂乱了她额前本已凌乱的发丝。 快了。 很快,那个人就可以除掉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紧,看向那在掩护之下隐匿于死人军之间的人,越过一干人,抽出腰间的刀便直刺那个气息尚存的死人军头子后背。 众人屏住呼吸,齐齐看着这一幕。 刀刃一亮,凉意侵袭。 却突然‘咔’地一声,刀被从中折断。 众人瞳孔猛然放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个人咧嘴一笑,笑容略显僵硬,而他,没有转头,从后脑勺现出一张脸来。 手臂猛然一挥,捏住刀刃,狠狠折断。未来得及逃跑,那人手臂上突然裂出一道口子。上面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尖锐如利器。 一口咬住持着刀刃的人脖子,瞬间没了气。 看着这场景,除却惊骇之余,还有愤怒。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如何,有趣不有趣?” “这个人,可是我从各个历害的人身上取来的一些东西拼凑而成的。” “总算是没有白费我的一片苦心。” 这道声音,少了些许暗凉之意,多了几分…… 阴邪。 “玉泯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慕槿任由他说了这么多,最后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你所做之事,罪恶滔天,你最后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 “呵呵……” “那就……” “动手阿……” 玉筹立在上方,自然听到了她的话,身形一闪,淡淡回了她一句。 言罢,他却突然顿住了脚,一袭黑纱,飘于城墙,没有动作。可是,他周身的气息却在渐渐凝聚,且有越来越阴戾之势。 他这是怎么了? 慕槿皱眉,看向上面的一抹身影,总觉得很奇怪,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她要对付的,是下面这个怪物。有生人之气,却有前后两张脸,手臂上是嘴巴,里面还有尖锐的牙齿。 就像一朵人形食人花。 方才玉筹说,这个怪物,身上的一些部分是由其他人的某个部分组成的。 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 心下不是惊骇,可更多的,却是对玉筹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愤怒。 简直是恶毒! 她沉着眉,看了眼被绑在一边且越发虚弱的谢青含,目光便移向他身旁那个人。 准确的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你们对付其他敌军,这个人,我来对付。”她上前几步,沉着间有几分隐忍,“不论何种情况,护住自己的安危才是要事。” 话落,她已飞身而起。 踩住扑过来的敌军的头,不给他们反应之机,以极快的速度跃向那个双脸怪。 耳畔厮杀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这次的气势的足。背水一战,也不过如此。 “嗖嗖”几声,慕槿先未近身,从袖间飞出几根银针,往那人脖颈处射去。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看来,这个人的穴位也被改了。 现在,竟也找不出他的死穴在何处。 嫁一人,到白头 很久之前,她也希望那些事是不可能,但真相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谢青含已经死了,虽是她间接造成的,但是,亲手了结过后,她是有愧意,可心中对于主使者的那些恨意非但没有消减,反倒是更加气恨。 特别是,在知道这个人是谁过后…… 不仅是失望而已。 素和怜玉面色微怔,见她神色,随即明了,“那你,是谁?” 很快,他恢复了平静。 “太傅如此历害,何曾猜不出我是谁?”慕槿眸光冷沉,“当年,你的好义女,有了你的授意,何事做不出来?” “我父皇对你那般信任,而你呢,你是用什么报答他的?” “那血流成河的东陵皇城,遍地骸骨,你莫不会忘了吧?” 素和怜玉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半响,嘴角轻扬,淡语二字,“木槿。” 慕槿闻言,不由冷笑,“我说得这么清楚了,太傅知道得有点晚啊!” “当年,我的尸首,你的人亲自查验过吧?我当年,的的确确是死了。” 听到死字,云盏身形不由怔住,看向女子的眼眸里尽是怜惜。 这些事由她亲自说出来,不免又要回想过往一遍。可是,他却没办法让她想起这些不痛苦。 “我说的这些事,没多少人会信,你信不信,与我无关。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那我们的账可以好好清算了。” “我信。”素和怜玉看着她,眼眸含笑,忽而轻语,“因为,我也是。” 他也是? 慕槿欲要动手,此话一出,却是让她疑惑了。 “我也死过一次。”见她不解,他又轻声开口解释,“我们算是有过相似的经历了。” 素和怜玉,他死过一次?为什么她从没听说过?此事不知真假,慕槿也没有着急动手,显然想知晓后续。 “你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她没这个耐心。 素和怜玉闻言也没有气恼,反倒是心平气和,看向女子的面容,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人。 “东陵不是一个好地方。” “那个时候,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将士征战四方,皇上不断挑起战火。收复二十四地,仍未死心。” “后来,在一次战乱中,吃了亏,我从荆溪族出来,正好救了他,以及他的部下。” 这些事,她知道,也听人说起过,素和怜玉于父皇及和将领皆有救命之恩。后来,父皇还与他结拜,称他为弟。 朝中风光,无人能及。 “寒冬岁月,我在山中生擒过一只猛虎,我们几人以虎为食,以雪充饥,幸免挨饿。” “我知天文地理,晓时事变化,被重用朝堂,可笑却看不懂人心,特别是,君心。” “你父皇,在有了你母女二人过后,从未在你们面前显露过他的野心。但不代表,旁人不会揣测他的心思。我锋芒太过,惹人猜疑,过往之功,全被人一口否定。” “你父皇趁我回东陵,派人抓了我到刑场,用尽酷刑,除掉了我,最后将尸体扔进了山中,被鹰啄食干净。” “这就是我的一生。” 听他说完,慕槿只觉得那像一个故事,前半部分是真,后面的,全是假话。 “我父皇,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若是寻常父亲,他或许很好。可是,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君主。野心,猜忌,嗜杀,信服,他全都有。” 素和怜玉眉间微蹙,波澜难平。 “若是我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你会过得无忧无虑,不必征战四方。嫁一人,到白头。” “可是,一开始提点你,让你出去带兵打仗的人,是我。本该自在安乐,可是,仇人之子,怎能安宁?” “幸好,我回来了,回到了在我没被除掉之前,还没从荆溪出来的时候。几年时间,够我筹划许多事了。” “不可能……”慕槿将他的话打断,“你说的话,我凭什么相信?” 他是重生的 她的父皇,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人给你。并且,他方才所说之事,不觉得荒谬? “教习你的夫子,自小便给你灌输过女子不输于男,你可以行军打仗的思想。”素和怜玉看着她,轻缓说,“你颖州之行,看到被小国欺辱的难民,也是我派人早就安排好的。” “因为,侵蚀一个人的心,远比控制一个人来得更为巧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下。” “谢青含是我的傀儡,苏瑾茹只是一个利用之物,死去的人,都是我的报复。若你不是奉安,兴许,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慕槿欲要反驳,可是,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夫子说过,东陵动荡不安,君主忧国之心,无人分担。皇子辅国,前路多舛。他们行的,公主一样可以。 她的性格偏向男子,是以听到这些话,从心底里感到认同,至今依旧是。 这一点,没有错。 但是,没想到,那一次难民被欺辱之事,挑衅东陵的那些人,竟然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现在知道这些,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素和怜玉到底神机妙算,心思缜密到了何种程度? 将她的心也给算到了…… 那他说的那些…… 他和她是同样的人,都是死而后生,重生之人!但他再次活过来的时间,却是在所有的事没有发生之前。 而她,却在他的报复之后重活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荆溪,东陵,甚至是各国,都成为他的掌中之物,随意控制。 听到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可是,这二者都发生在她眼前,不可谓不惊骇。 他是因为受到了背叛,所以,心有不甘,便做出那样许许多多的事? “你要报复,无可非议。但那些将士,上万的人,都是无辜的,为何,你也要将他们牵连在内?”慕槿沉声质问,“他们做错了什么?还有你的族人,也被你利用!你就连一点悔过之心也没有?” 他要报复,没人能阻止,可是,为什么要葬送掉那么多人的性命?到现在为止,还未肯罢休! “悔过?”素和怜玉思绪怅惘,神色淡淡,“这个词,与我已经不相干了。” “我自小生活在族西,那里的人,根本就没像人一样活过。那些,都是被抛弃的人。任人践踏,走禽也不如。” “他们没有把我当过人,我为何要顾及同脉?慕儿,若你亲历过我所经历的这些,兴许,你也不止是反抗这般简单。” 他字字说得轻描淡写,其中惨淡,只有自己能真切体会。 慕槿闻言,眉头微蹙,思索片刻说,“我确实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无辜之人,不该受到牵连。” “我们也别废话了,今日,我们就做个了断吧。死活不论,输了,也是我没这个能力替我的弟兄们报仇!” 她言辞沉冷,面容严肃,平静的眼眸间,含着三分怒意。 素和怜玉看着她此般模样,略有恍惚,良久,忽而轻笑出声,“好。” ding) 耳畔厮杀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这次的气势的足。背水一战,也不过如此。 “嗖嗖”几声,慕槿先未近身,从袖间飞出几根银针,往那人脖颈处射去。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看来,这个人的穴位也被改了。 现在,竟也找不出他的死穴在何处。 这么邪门? 拼凑出来的东西,难不成还没弱点了? 慕槿立在对面,看着那个人露出后面的一张脸,咧嘴地笑。森森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骇人。 越是强大,那他的弱点必是越能致人死地!既然玉筹用蛊控制了这些怪物,那么,这蛊会在这个怪人身体哪个地方呢? 其他死人军捅了心脏便没活路,这个人…… 心头一个念头划过。 面上一冷,那个怪物已经来到她面前,手臂一扬,便要将人捉住。 慕槿看着那咧笑的一张张嘴,冷笑一声,很快跃地,踩过他的头顶,落在他身侧,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现在可以将人引开。这样一来,他们的人不遇到这个怪人,也不会损失太多力气。 避闪之间,慕槿没再急着动手。她在找破绽,一个可以一击即中的破绽。 将人引开之前,她的目光瞥了眼背靠在木桩上,闭着眼神色虚弱的人。 似乎,他比之前更弱了。 来不及过多思索,对面扫来一道劲风,伴随着咯吱声,仿佛磨牙一般,让人听来着实难受。 引到人群之外,她除却防守之外,也在进攻。试探了好几处地方,却也没有找到他的死穴。 不过,他与她交手,除却动手之外,似乎脚步没怎么出过招。这么想着,脚一屈,勾他下盘。 这个怪物身手敏捷,反应也极为迅速,几乎在她出脚间,他的脚便朝身侧移动了一下。随后趁人过来之时,手臂一折,抓住她肩头的半块衣襟。 竟然能这样? 惊骇之余,慕槿低头避过,撕拉一声,肩头衣襟没了影。差一点,就被抓伤了。 近身攻击,太危险,可是不近身,却又难以找到弱点。他的手臂历害,她碰不得。 脑袋上面两张脸,嘴里的唾液有毒,她也不能沾染。方才他的脚躲避得很是迅速,除却反应迅速之外,看得出来,他还是下意识地护着在。 思及此,慕槿微微勾唇,眼底流淌过一丝暗光。既是这样,那她就非攻那里不可了…… 她的攻势越发地猛,可无论她怎么出手,对面的怪物总能先她一步抵挡,并对她出手。 又一个跃地之间,慕槿抬手,以手作拳,朝他那恐怖的脸挥去。那人抬手,准备接下她这一招。 慕槿冷笑一声,几乎在出手之后,脚下一个用力,狠狠踹向他的腿。在他手臂过来之前,抽了腰间的刀,朝他下盘刺去。 始料未及,血液迸出。 她闪身后退,明显看见那人步子踉跄了一步。果然有用,她心里暗暗地想。 随即,她又上前,用了不同的迂回迷惑之计,朝人腿上刺了不下十刀。 每一次,都能让对面的人迟缓些许。虽说成效不显著,但比之前好太多。 慕槿抬头看了眼上方,那交战的两人,依旧不逞多让,可是,云盏的气息,此刻看起来却有些不稳。 不行,她得快点解决! 不舍得啊 就算多不愿,可这已然成了事实。他们之间,也必须要有个了断的。 “慕儿,可否过来一下?” “有些话,我现在只想同你说。” 素和怜玉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子,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慕槿偏头,与云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知道现在的素和怜玉已经不是天圣的那个怜世子,心里的防备陡然上升。 不过思索片刻后,她还是走了过去。 “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吧。”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看着女子满身防备,素和怜玉无奈地叹了口气,酝酿半响,才轻声说,“慕儿,这一刻,可否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我?我们,还是朋友,互相不知晓对方的身份。” 说着,他顿了顿,“我知道,说出这话你可能会觉得荒谬,可是,很多事情,我也同你说过。当初,被逼得身不由己,若我不那么做,兴许,我会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感同身受。” 若是他知晓会再次遇见她,遇见这样的她,兴许,当时的决定,又会不一样了。 可惜,这世上,现在已没有早知道了。 慕槿静静地听着,并未因他的话有半分动摇。对他的同情劝诫,早就没了。 “若你想说这些,那我们大可没有继续的必要。” 她语气淡漠,疏离得胜过陌生人。但是,他们已经是仇敌了。 想到这里,素和怜玉神色不由微变,很快,像是释怀了什么一般。看着对面的女子,面容带着平静的笑意。 “我方才有一瞬间,突然改变了主意。”素和怜玉看着她的侧颜,言语温和,“若是,慕儿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让我的人,如数解散。所有的一切,都不争不夺,不怨不愤了。” 看着对面无动于衷的人,他没有在意,继续说着。 “若你愿意,我们之间,那些恩怨过往,能全部摈去,还能回到最初那一刻,那么,外面百万人的性命,我都不会要了。这里的人,也能平安归去。” “包括他,我也可以给他解药,让他离开。” 他看向不远处的云盏,含笑地说。 “你威胁我?”慕槿闻言,不禁眯起眼眸,浅笑着问。 这个人,为了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她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云盏的性命,她确实很在乎,没想到,却被他以此要挟利用。 “若你不愿,那我还有另一个办法。”素和怜玉扬唇轻笑,似是已经笃定,她不会答应他之前那个条件了。 “什么办法?” 慕槿眉头一蹙,耳听一阵轻笑传来,随即肩头一紧,被人抓住了肩,腰间也被人揽住,整个人朝着悬崖绝壁边飞去。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让她不由轻呼了一声。余光瞥见抓住她的人是谁,满心抗拒。 可是,浑身像是被什么钳制住了一般,任由她挣扎也挣脱不了。 “你说的就是这个?”她侧着脸,避开迎面扫来的风,从齿缝间吐出这几个字。 耳熟传来一道温热,伴随着缥缈的低声,“是啊,我对这世间,早已没有了眷恋,唯一想带走的,就只有你。” 两道身影飞身崖壁,慕槿闭着眼,无法挣脱,怎么也没想到,素和怜玉会有如此想法,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结束性命。 不过,若是如此,能除掉他,不再让他祸患世间,陷黎民百姓于水火,或许,这次的离开,也值了。 身子已倾斜到悬崖,隐约感受到一丝坠力,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却耳听一声闷哼,手腕一紧,整个人猛地被一股大力往上甩,双脚稳稳落地。 “阿槿,好好活着。” 耳边一声温语,让她惊骇睁眼,却见眼前两道人影,一黑一白,呈坠落之势,跌入薄雾笼罩的悬崖。 “云盏!” 她忙奔去崖边,伸手去抓,却只见两张面孔,渐渐模糊在视线。 素和怜玉嘴角露出轻笑,看着女子越来越远的容颜,不知怎的,她的两张面容浮现在了脑海。 多么美好啊…… 唯一想带走的,只有懂我的你。 可是,他不舍得啊…… “——云盏!” 慕槿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人,无论怎么喊,也没有人应声。 她知道,方才那一刻,是云盏救了她,一掌拍开了素和怜玉,将她救下。可是,他却…… 不,不可能! 身形微颤,她起身,忙要跟着跳下去,肩头一紧,被人拼命拦住。 “姐!” 莲柚? 他怎么来了? “姐!” 慕槿心里受到巨大的冲击,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真正阁主,天主? 等慕槿醒来,已是三日后。 “姐?” “慕小姐!” 睁眼,屋里正站着两人。 慕槿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看着二人,面色不大好,“这是哪里?” “这里是荆溪族内,我们在外面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带人赶来了。国师夫人病情加重,景云国师没能前来。我跟着殷小姐来的,看到山下的情况,很是担忧。” 莲柚看着她,神情颇为复杂,“我们带来的人和玉泯之的人正要交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全都莫名其妙倒下,气绝身亡了。”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一时间还很疑惑。只不过,看到慕槿醒来,他便放心了许多。 素和怜玉的人,被他亲手控制,若是那些人死了,说明,他并没有活下来。可是……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莫名疼了起来,抓着莲柚,“云盏呢?悬崖下派人去找了没有?” 闻言,殷非翎与之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复杂。 “是不是……” 慕槿看到二人之间的微妙,心不由沉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中了毒,活下来的机会少得可怜。 “我们派人去找了,下面很大,还有条河,没找到尸体。”想了想,莲柚还是如实说。 河水湍急,就算掉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水冲走的可能。那水的流向汇入了海里,若是要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亲自去找。”慕槿掀了被子,按着发疼的脑袋,晃着身子走到门边。 “哎!慕小姐,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找人?走到半路就晕了,我们还得负责把你扛回来!万一人没找到,你又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殷非翎忙上前阻止。 说实在的,从那个地方落下去,根本就没有幸存下来的可能。就算找到人,可能早就摔得血肉模糊了。 这些话,他没敢说出口。 “我必须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我的,那些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是,他不能!”慕槿甩开他的手,这几日的身心疲惫,早已不受重负。 前有谢青含,后有云盏,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有拼命地找,找到人她才肯罢休。 “后面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扔下话,她还是走了出去。 殷非翎与莲柚又陪着她在下面找了三日,翻遍了整个谷底,连个尸骨也没找到。 慕槿的心正沉得历害,几近崩溃。想她又活了七年,该报的仇都报了,可她欠云盏的,却是一分也没还上。 只要一想到他曾经为她做过的事,一想到他就这样离开,永远地消失在她身边,她就难受得无法自已。 “——云盏!” “——你在哪儿!” “你回来啊!” 她抬头,看着荒无人烟,流水潺潺的谷底,嘶声力竭地呼喊,可最终应她的,却只有无尽的回声。 瘫坐在石头边,看着眼前的流水,莫名地,很想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呼声。 “姐!” “这里有个地道!” 莲柚往回走,看着石边的人,心里颇为复杂。他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也知道,她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长辈,唯一的亲人。 也知道,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可是,云相爷却是…… 他和云盏交集不多,可或多或少也知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外人害怕,人人畏惧敬重,可是,唯独他对姐,永远都和外人不同。 从他眼中,不经意间,总是能看到一种珍视,失而复得,无比珍重的感情。 两人沿着崖底旁,一个碎裂石头堆积凹陷的地方下去,里面的绿色烛火已经坍塌,但依旧有火光传来。 莲柚拿了烛火,从台阶下去,一路上都没发现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地陷时波及之地。”慕槿面色依旧不大好,身子没有恢复完全。 看着熟悉的地方,心里又涌起之前二人走过的类似地方,不免有些触景生情了。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似乎走到了一个尽头。前方,有一块墙堵着,只不过,这墙已经有碎裂的痕迹。 “姐,你先过去一点,我把这里打开。”莲柚看了眼这裂开的墙,伸手触摸了一下,屏住呼吸。 慕槿点头,走开一步。 只闻‘轰’地一声,眼前扬起一些白灰,石墙如数碎裂在脚边。抬眼看去,里面黑幽幽的一片。 两人手里都有火,慢慢踏进去,照亮了这个地方。这里原本是一个半封闭的石室,对面那块地方已经被人震开了,墙面四周还有一些古旧图案。 “姐!你看!这里有个棺材!” 慕槿闻声看去,只见他所指的那个地方,有一块台子,上面横了一口棺材。棺材四周,有符咒,还有铁链,似乎就是为了拴住这个棺材的。 这不是之前,那些死尸涌出来的地方无意间瞥到的棺木吗?难道,这两个地方,其实是相通的? 若是如此,那素和怜玉会出现在崖边也说得通了…… 可是,她好像,之前也见过一次这个地方。铁链,死尸的叫声,封闭的石室,棺材…… 还有从棺材里出来的一个男人! 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男人! 梦里! 慕槿心里一惊,看着这里,又细细回想了一遍,这些东西,不是在她的梦里见过吗? 此刻,像是如实还原了一般。 那,对面那口棺材里,是不是有个人? “姐!这里有人!” 慕槿偏头,看莲柚举着火,在那口棺材旁,发现了一抹白衣。走过去,拨正他的脸,心里也不由一沉。 这是素和怜玉! 他的脸部骨头已经碎裂,没了脉息。准确地说,已经气绝了。 可是,他的尸体在这里,那云盏的呢?云盏去哪儿了? “把棺材打开!” 慕槿面色凝重,盯着这口大棺材,心里隐隐有股期盼。 不容迟疑,两人合力,将盖好的棺材重重推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为什么没人?” 贴着棺旁,慕往里仔细地看,却还是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没人能解释为什么这里会有棺材,为什么素和怜玉会死在这里,为什么棺木里空无一人…… ‘叮铃铃’ ‘叮铃铃’ 蓦地,头顶上传来一阵铃铛声。 准确地说,是从地面上传来的。 “姐,我们上去看看!这里待会儿派人过来看着,等找到人我们再来探究这里。” 也只能这样了。 越靠近外面,那道铃声越发地响。回响在山洞,听得有些刺耳。 “姐,我怎么觉着……那个铃声,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 不外乎他怀疑,只是,他离慕槿越近,那声音就越是大。 “我身上?” 慕槿低头,四处看了看,最后,从脖颈处拿出一块骨哨。她将它拿近耳朵,却发现,它发出的根本就不是哨声,而是与外面那道声音相似的铃声。 “我们快出去。” 回去的速度快了许多,可那道声音环绕在耳边,难受得很。像是有什么在传召一般,让她不得不出去。 直到眼前现出一道白光,两人才终于从出口出去。只是,看到外面的人,二人齐齐愣住了。 碎石旁,立了三人。 中间一位白发老妇人,手中杵着一根铁杖,上面挂了几颗铃铛。方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很拐杖上发出的。 两边各立了一个黑衣侍女,衣襟上,是她无比熟悉的图案。 “九潇阁……” 慕槿看着几人,神色微怔,嘴边喃喃几字。 她们是九潇阁的人,可是,平日里,阁里的人她都见过,没有不认识的。 但是这三人,她却是真的没见过…… 迟疑半响,对上那个老妇人的睿智慈祥的眼神,慕槿猜测地唤,“长老?” 若是她没见过的阁里人,那就只有闭关了几十余年的长老和护法了…… 一直以来,她都没见过这些人出来过,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阁主人在何处?” 那长老打量了她半响,目光落在她脖颈处的骨哨上,缓缓问出声。 阁主? 她不是在这里吗? “长老……您这是……”慕槿不懂她什么意思,还是问出口了。 她们两人没有见过面,互相不认识也正常,况且,她也只是凭另外两人才猜出她的身份。 “你不是阁主,他的信物在你这里,阁主人在哪儿?” 那人见她疑惑,又开口解释。 她不是阁主? 慕槿被这番话问得愣住了。 她做九潇阁主十余年,今日却听这位长老说,她不是阁主?仅凭一眼,便判断出她不是? “长老,我是慕槿,九潇阁阁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出这话,她头一次对自己是九潇阁阁主这事儿没了底气。对面的人目光如炬,仿佛能将她心底看穿一般。 良久,那白发老人才缓缓出声,“我明白了。” “阁主他……” “罢了,我先回去,禀报天主。” “——等等!” 见人欲走,慕槿忙出声留住。 大结局(一) “长老,您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发老人偏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骨哨身上,末了,笑了,“我忘了,这个东西,我也要带回去还给他的。” “丫头,你之前,受过伤吧?”那老人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慢慢开口解释,“他救了你,换了他的血,所以阁中人才认你为主。” “不过,他既然回去了,那也说明,他这次受的伤着实重了些。我得回去,之后的事,我自会留人同你解释。” 话落,慕槿脖颈上的骨哨突然飞到白发老人手中,她仔细看了看,最后点头,“没错,是这东西。” 拿着骨哨,老人的脸也越发慈霭。 慕槿皱眉,不解地看着她,却在下一瞬,看到那个老人消失在原地,伴随着轻微的铃铛声,仿佛堕入了天际。 “这……” 这个场面,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人口中的天主,她也没有听说过。可是,那个老人却凭空消失在她眼前,着实让她心惊了一番。 冥冥之中,她似是知道了什么,可是也没有点破。 只是,她说有人救过她,还要回去?去找真正的阁主?那这么些年,她一直都被人认错了? 她不是真正的阁主…… 反应过来,却发现,方才立在眼前的人,全都消失了。转头,莲柚却是晕倒在一块石头旁,对于方才的事情毫不知情。 等到莲柚醒来,天色也晚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 云盏还没找到,她便一日难以安眠。每每想起之前的事,她就越发难受。 难道,他真的顺着这条河流,流入了大海吗?那她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一想到这个结果,心里更是痛苦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慕槿靠在门边,看着天边的夜色,不知怎的,睡了过去。 * 云海翻涌,像波涛一样聚集。巍峨的灰色宫殿,出奇地明亮。天边飞舞着云雀,凤凰,百鸟。 眼前是如斯开阔之景,耳畔尽是万物生机之音。这样的场景,她从来都没见过。 眼神飞过一只发着光亮的蝴蝶,像萤火虫一般,美丽动人,慕槿伸手,欲抓住它,可是却扑了个空。 低头,却发现她此刻浑身都是透明的,像是魂魄出窍一般,碰不到任何实物。 这个地方,很美,美得虚幻。 只是,她这是在梦里? 正讶异着,眼前却出现几个梳着发髻的宫女,手里端着果盘,低头朝她走来。 “姑娘,姥姥有请。” 还不等她回应,身体就不自觉地跟着几人往前走了。很快,来到一处房间。四周的景致,格调,与她之前见过的皆不一般。 “进来吧。” 听到脚步声,房门被缓缓打开。 里面,正盘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见人来了,从榻上下来。 “既然你得到了骨哨,那必是和它有缘。我也能猜出几分,当年应该圣主亲自救了你。” 圣主? 看着这名陌生女子,慕槿很是疑惑。她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我是这里的侍者,由灵草而化,负责照顾天主与天母的起居。后来有了小天主,也便是圣主,我便被拨过来照顾他了。” 灵草?她的意思便是,这里不是什么人间?也没有君主,就只有她口中的天主等人? “天主嫌弃圣主,只知道和他抢天母,所以便将人赶了出去,自生自灭。可是,又想到天母会同他生气,便缠着人去别处游玩去了,让我亲自下去照看着,让圣主多些历练。” 慕槿听得云里雾里,可还是认真地听。 “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圣主也是个硬骨头。下去便挖了块墓地,躲里面睡觉去了。睡了二三十年吧,被人吵醒过一次,后来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直到他没了生命迹象,我才有所察觉,回来找他了。” “姥、姥姥……你,你说的是……”慕槿从她口中,隐约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行了,我给你解释过了。快些回去,等圣主醒了,我再同他说就是了。” 慕槿愣住,眼前一闪,整个身子便被人带了出去。她还没问出什么呢,人就已经出来了。 这下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她只有四处乱走,所见都是奇景,没有一处不令人赞叹。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一座府邸,上面写的字她不认识,但是,她却见过这些类似的,那是在地道之时,石门上雕刻所见到的字。 这里没人看守,她很容易就进去了。 这院子的设计,倒和下面的有些相似,给人的感觉很深沉,可是又仙气飘飘的,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走到门边,她透过薄纱往里张扬,隐约只能看见一张床,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这里没人,她正想进去看看。可是,耳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身子被人轻揽住,飞了出去。 “等我……” 这声音! 慕槿正要回头,可是眼前一黑,身子仿佛正在坠入无尽深渊一般,被黑暗掩埋。 * “云盏,云盏……” 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旁边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见她这样了,嘴里喊着名字,可人没醒。” “难不成,是魔怔了?” 殷非翎正猜测着,床上的女子却突然睁了眼。神色中,带了三分迷茫。 真的是梦? 慕槿看了看两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虚的。可是,身子却觉得莫名沉重疲惫。 还有,梦里那个带她走的人,声音好熟悉,真的好像,好像他…… 他让她等她,是不是说,他没有死还活着?只是,她现在找不到他,只有等他来找自己? “姐姐?” 耳边传来一道男声,将她思绪唤回。 “我们出去吧。”慕槿回过神,对上二人担忧的眼,想了想,轻声说,“里面发生的事,别让人传出去了。东陵,也该回到我们手里了。” 大仇得报,她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倒下。她还要等他回来,他说过的,他不会骗她的…… 若是不用别的事转移注意力,那她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办了。 * 三年后。 东陵二百二十三年。 东陵谢皇被叛臣所害,命丧荆溪族。念及其在位之时,深谙黎民疾苦,颁布政令,无不造福百姓,惩奸除恶。故谥号平德。 彼时,前朝沐皇遗孤连佑登基,群臣拥护。一时之间,风云变幻。东陵奉安公主义妹,木连槿垂帘听政,实控朝中大权。 短短三年间,东陵对外收复失地,对内休养生息,招揽人才,与各国友好邦交,地位空前绝后。 “连槿公主,晚宴开始了,天圣朝宁安王携王妃前来拜见,天齐国的齐欢太子也来了。”帘外,侍女轻声通禀。 “嗯。” 慕槿应声,起身往外走。 这些人趁着东陵举行国宴,全都来了,目的,怕是想见一见如今登基为皇的柚儿,还有她这个前朝公主的义妹。 彼时,后园中,宾客满席。 看着主位上空无一人,不由交头接耳,小声谈论起来。 “你们说,谢青含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啊?这都牵扯到荆溪了?” “这哪是我们能管的事,历史与对错,向来都是胜利者书写。这次,且看看这连槿公主和佑皇态度如何吧!” 不外乎东陵如今发展势如破竹,隐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势。和以前的东陵相比,这个确实更为恐怖。 只不过,若东陵不发动战火,他们自然想求相安无事。 “呵,走了个奉安与谢皇,如今,又蹦出个连槿公主,有趣得很!” 齐欢一袭红袍,身旁搂着个粉衣女子,仔细一瞧,竟还是多年前,那个与奉安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子。 能在他身边待如此久的女子,倒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人。 “阿桓,喝酒伤身,还是少喝点吧。”慕晗烟抿着唇,担忧地看着身旁的俊挺男子,温声劝解。 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得了太妃娘娘倚仗,很快成了正妃。可是,他却从来不肯踏足她的房间,甚至是,连看也不屑看她一眼。 宁安王握着酒杯,思绪怅然。三年了,已经有三年,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本以为那次去老宅见过假扮她的人过后,他还能派人暗中监视,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消息。 可是,等他再去之时,所有人都已经凭空蒸发了。查不到任何头绪,翻遍了天齐各个角落也没她的消息。 说是不伤心不痛苦,那都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没敢轻易表现出来。 “——皇上驾到,连槿公主驾到!” “——荆溪少主前来拜见!” 随着视线看去,园中,两旁人拥簇着,进来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行,男子面容青俊,金色衣袍,华贵而大气。 女子红衣金缕,青玉发饰,衣袍曳地,缓缓而行,引得众人为之瞩目。 “砰”一声,杯盏砸桌。 慕晗烟看向旁边男子的失态,心里也不由一惊,随他目光看去,只见那个女子的面容渐渐清晰,映入眼帘。 这一看,她也愣住了。 怎么会…… 是她! 她不是已经病重死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又要和她抢阿桓吗? 这一想,心里更加紧张起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不安和嫉妒。手中的筷子也没有拿稳。 “诸位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连槿这厢有礼了。” 众人怔然间,那个女子已经立在高座,目光俯视着下方一众人,面露浅笑。 “不辛苦不辛苦,早就想一窥连槿公主之容,今日一见,着实惊为天人啊!” “是啊是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老夫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听着底下一阵议论,慕槿混不在意。即便是有熟人在此,她也依旧面不改色。 只要她说不认识,那就没人敢认识。 请了殷非翎以及殷非情二人入座过后,晚宴也陆续开始了。推杯换盏间,群臣喝得极是欢乐。 酒过三巡,慕槿便起身离开了,将之后的事全权交给莲柚打理。 难得喝了些酒,她也有几分醉意。身旁的侍女被她挥退了,不知不觉,很快到了一处空荡荡的园子。 夜晚凉风习习,吹得衣襟飘拂,有些骇人的冷意。酒劲上头,慕槿只想快点回到房间歇息。 哪曾想,刚往前走一步,脚下冒出个石子,绊她一个踉跄,身子直直往前扑去。 “小心!” 倒地间,手腕蓦然一紧,身后有人将她拉了回去,险险跌入一个怀抱。 “咳咳咳……” 慕槿晃神,脸蛋有些发红,睁着迷茫的眼睛,抬头看向来人,怎么看也无法将他的样子看清。 “谢、谢谢啊……” 她挣开这人的手,转身继续走。 “慕槿。”背后的出声唤住了她。 这个声音,冷冰冰的,有些耳熟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走往前几步,朝她靠近,“真的是你吗?” “什么真的假的?”慕槿皱眉,颇为不耐地推开他,呵笑一声,指着眼前晃荡的脸骂,“认错了人了,你们一个两个,眼睛不好使,连我都认错!太没用了!” “是你!我不可能会认错!跟我回去好不好?”这个声音还在继续,带了几分苦涩与无奈。 “回去?这里是我的家,我回哪儿去?你放开,抓疼我了!” 那人听她这样说,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别跟着我,别、别来烦我啊!” 她转身,警告这人,往前走了几步,见人没有跟来,这才趔趄着往前走。 直到她离去,有个人才从暗中出来,“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我看,她的心从来就不在你身上啊!” “关你何事?”宁安王面色微冷,看着出现的齐欢,心情极不好。 “得了,这也不关我事。话说,都娶了个美人儿,还惦记着另一个啊?”齐欢笑了笑,攀上他的肩,煞有介事道,“嗯……要是我,我也选另外一个,毕竟,你娶的那位,心眼儿可坏着呢!孩子的事都想拿来搪塞陷害,真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大结局(二) 听他话里有话,宁安王面色微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只是,给你提醒一下罢了。好了,我也该去歇着了,这里风太冷,可别冻一夜就给撑不住了。哈哈哈……” 看人远去的身影,宁安王立在原地,目光怅然,若有所思。 * 慕槿凭着记忆,推开房门。 屋里气味熟悉,也点了熏香,是她的房间。酒意正浓,此刻让人不由放松了一些警惕。 说实话,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回来之后,去了谢青含密室见到的那些东西。 忠总管说,壁上无法修复的弦月碎弓,这些年,谢青含一直都留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说,死去的数万将士,还有她的父母,都不是谢青含做的,全都是素和怜玉做的。 本来,她是不信的。 可是,想起那天,谢青含死之时说的话,她却再也无法释怀了。 他早就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可是,却从来没让她知道。 “皇上这些年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早早地离开,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太不容易了,为了公主,从没有好好活过一天。” “公主可知道,皇上这么多年来,心里最放不下,最挂念的人是谁吗?是奉安公主。他没想过要伤害她,一直以来,他坐着那个位子,都只是替她守着而已。” “奉安公主说过,她想要黎民百姓安康和乐,不要再有征战。皇上也一直为此努力着。他为了让太傅放松警惕,服下了生死蛊,将命交给了他。” 所有的一切,关于她的一切,都被他封在了密室里,一个人掩埋着真相,承受着痛苦,却从来不让她知道。 他没有变,从来没有变过,他还是他的青含哥哥,还是那个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为了她的仇,他隐忍负重。 可是,他们回不去了,他已经离开她了…… 他们之间,太多误会,也有太多错过了…… 想着想着,慕槿便走到了榻边,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不清醒,可每次醉的时候,这些事像是魔咒一般,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深深铭记。 让她想流泪。 要是,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怎么了?” 耳畔,突然想起一道低缓之声。 这个声音太过突兀,出现在她背后,让人久久没回过神。 这声音…… 好熟悉! 可她不敢转过头,怕这一切,又是她醉酒过后出现的幻觉。不对,这是假的,她等了那么多久,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会见到他呢? “我回来了。”话落,腰间蓦然一紧,背后贴过来一股温热,包裹着她,让人酒意一下子醒了三分。 她、她没听错吧? 连怀里的女子怔住,那人轻笑一声,但她跟前,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心尖微微一疼。 “真、真的是你?” 慕槿抬头,眼泪却堵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是我,我回来了。” 温热的指尖替她擦掉眼泪,声音依旧温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毫无征兆的,慕槿伸手,突然抱住了他,忍不住呜咽起来,“你、你回来……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云盏……是你,真的是你!”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好怕我做的那个梦是假的……” 云盏低头,轻搂着女子,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是真的,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你看。”他握住女子的手,摸向他的脸,他的鼻子下巴,“我是真的。” 慕槿感受着指尖的温度,抽泣声小了下去,可是,哭嗝却上来了,惹得头顶上的人笑出声来。 “不许笑!” 她推开他的手,将头撇开,颇不好意思。 “好,都听你的。”云盏失笑,将她重新搂入怀中,“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轻轻几字,却是听得她心头软了。 这三年来,见不到他,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离不开他,有多想他…… 等哭嗝下去,她才抬头,看着男子的脸,清俊魅冶,眉眼如画,多一分太柔,少一分太淡,每个地方都恰到好处。 特别是那张唇,薄情凉淡,轻轻勾勒间,都能将人的魂夺去。鬼使神差地,她抬头吻了上去。 两人身子皆是一僵。随即,云盏收手,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回应着女子的吻,化被动为主动。 今夜,她一袭红衣,唇齿之间,香意混合着酒意,脸上的酡红将人衬得更加娇羞可人。 感受着男子的用力,慕槿这才觉得,他是真的回来了,没有骗她。这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不知不觉,两人已从榻上滚到了床上,云盏将人压在身下,二人身上的衣物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阿槿……” 他眼眸微深,看着身下女子的娇俏容颜,情不自禁地唤出了声。 女子一抹红色肚兜,脸上红意深深,看得人心尖一颤。双眸雾气氤氲,醉意娇羞,惹得人喉间一紧。 “可以吗?” 他咬着牙,感受着下半身的火热,低哑地问出了声。 三年未见,她比三年之前更多了几分风姿,不论哪种,都让他深深沦陷。可是,他还是想征求她的意愿。 慕槿浑身发烫,身子已经软了,听他问,更是娇羞地咬住唇,轻点了点头。 他是她喜欢的人,偿过了没有他的日子,自然知道,爱而不得有多么难受。等一个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她已经认定了他,也愿意,现在将她自己交付给他。 得她点头,云盏眼眸掺杂着欲火,更深几许,低头,落下轻重不一的急促的吻。 很快,两人衣衫已落了个干净。 “我轻一些……” 喉间溢出情意,他轻吻住女子的红唇,双手搂着女子的腰,一个用力,整个进去。紧致又满足的感觉包裹住身心,让人有着前所未有的快感。 “唔……” 慕槿皱眉,抓着他的肩,感受着那股疼痛充斥在某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真的疼…… 虽然感受到了他的小心,可她还是觉得下面的东西不舒服…… 直到女子适应了他的存在,云盏一边落下温柔的吻,一边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唔……” 时不时地,从嘴边传出羞人的声音。 女子柔软的腰肢被他握住,两手不时游移着她软绵的美好,粗重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最后一次,云盏从那里出来,感受着它的硬度和火热,狠狠一个用力,进去。抵到了最深处,将人送了上去。 一夜缠绵,声嘶力竭,旖旎绻缱,直至疲乏。 番外 三个月后。 天齐与东陵交界之地。 多年之前,慕槿因为自己的事没有来得及去拜访,所有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眼下她也提了寿礼前去拜访爷爷了。 也不知那两位表哥有没有因她的事而受到责罚。一路上,慕槿和云盏一起,沿路看了不少风景。 “以前那一次,也是你救的我?” 马车里,慕槿躺在他的膝上,人在剥葡萄,一颗颗喂进她的嘴里。 “不,是你先救的我。” “所以你腰上的疤是那次的时候留下的?” “嗯。” 嘴里吃进一颗葡萄,头顶上传来一道不急不躁的低缓声音,“这些日子,又大了一些。” “什么大……” 慕槿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登时耳根子红了,颇不好意思起身。 自从那次过后,这人越来越不正经了。 “羞什么?”云盏见她害羞,伸手搂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俩都坦诚相见过了,不必遮掩。” “这次去见爷爷,我们顺便将婚事提了。” 慕槿胡乱点头,心里还是认同的。 “阿槿……”云盏低唤,看着怀里的女子抬头看她,忍不住低头轻吻她,“你好美……” 马车里,溢出几丝声音,被颠簸的车轮子声给掩盖下去。 一路上,不知道被人缠着亲了多少回了。就连那种事,两人也在车上做了两回。慕槿真是羞得没法见人了! “今晚,我们换个姿势,昨天那个,你好像不太喜欢。”两人到了一处客栈,云盏在她耳边低语,不待人脸红,轻笑便转身进去了。 东陵的事渐渐落幕,一切的事都有条不紊。听说,天齐太子娶了亲,太子妃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听说,天圣宁安王妃被打入天牢,说是什么有为妇德,与人通奸,用腹中之子冒充皇室血脉。 其余的大事,便没听说过几件。 慕槿知道,自从那次做的梦过后,她便知道,有很多事,不能干涉,她也是过问不了的。 云盏说了回来便不会走了,她也信了,比起这个,他是怎么回来的也就显得不大重要了。 一个月后,二人成亲,来了许多人。贺礼收了不少,累得不行。 好在她放开了手,将权力交给柚儿,自己则与云盏一起,游历世间。 * 五年后,云小公子五岁了。 不过,自打他出生起,他的干爹就变得有点多。比如,天圣那位宁安王,不知怎的,散了权,做了个甩手掌柜,人来了东陵,一来便要留好几个月。 每次来宫里,见到的人总是云小公子。所以每次,他也会准备不少稀罕礼物,讨得云小公子那叫一个欢心。 再比如,天齐那位齐欢太子,趁着每年酷暑之时,总往东陵跑,带着云小公子四处玩耍,逗得人那叫一个开心。 云小公子唤云连瑾,取了云盏与慕槿的字,自幼聪明,深得父母真传,颇得周围人喜爱。 背起诗来有板有眼,眉眼之间,像极了云盏。可一张脸,骨骼轮廓,却是像极了慕槿。 “小公子!” “小公子!” 云连瑾爱缠着慕槿,老是惹得自己的爹不开心。可是没办法,他就爱在这件事上和老爹作对。 这不,又被自家爹罚了,跑到树上躲起来了。底下的人找了许久,人差点睡着了从树上滚下来才将人找到。 “你对连儿好点行不行?这么小,你凶他做什么?”慕槿看着人睡了,额头还冒着汗呢,不由心疼。 “娘子,为夫错了,以后尽量改就是了。”云盏见人正在气头上,忙低声哄劝。 都受了那么多次罚了,那小子也不知道收敛。看来以后得换种方式惩罚啊! 慕槿见他服软,自然也不再计较。 “今晚,你也去闭门思过一宿吧。” 身后人闻言,脸登时黑了。他这是受牵连了啊? “娘子,为夫知道改了。这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云盏跟在人身后,亦步亦趋,委屈极了。 两人边说话,边走远了。 * 这一晚,慕槿做了五年内不曾做的第一个梦。梦里,夕辉洒下,透着薄云,多了几分迷茫。 “滚!没用的东西!” “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声。 “你们干什么呢?” 几个糙汉,正对人下着狠手,回头,见是一个女子,呸了一声。 “他奶奶,滚远点!这事别掺和!” 中间一人用脚踩着人,挥了挥赶人。 慕槿冷声,握住腰间的鞭子,登时抽了出来。三两下,还不等人看清,眼前就是一片眼花缭乱。 “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这里看起来像一座小镇,镇上的人对此见怪不怪,见人被打跑,这才露出吃惊的神情。 “没事吧?” 慕槿皱眉,将被打趴在地上,浑身都是血,且还衣衫不整的人拂了起来。 那人轻摇了摇头,未抬眼,嘴里吐出很轻的两个字,“谢谢。” 慕槿摆手,将人救下,四处逛了逛,给人买了套干净衣衫,随后走了。 等她睡醒过来,才发觉这个梦做得莫名其妙。 只是,没多少日子,她便忘了。 * 夕阳下,一座小镇,红色的云笼罩着,凄冷,又无助着。 一抹白衣,是个少年,手持一柄剑,从小镇出来,剑上滴落着血,映着霞光,莫名多了几分残忍。 他从镇里出来,走向海浪拍打的地方。身后,躺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应当全是镇上之人。 他走到尽头,脚边被海水包裹,他的目光看着夕阳,眼里有几分憧憬。 慢慢地,他举起剑,挨上脖子,唇边扬起一抹笑,“谢谢你,再一次救了我……” 我认得你,只是,这才是我的救赎。 随后,血液飞溅。落地的血被海浪冲刷,带入海中,混合着海水,渐行渐远,彻底地离开,彻底地埋入尘埃,彻底地…… 死去。 推新文~《如果世界曾颠倒黑白》 不好意思,只是替换~ 写实主义,断更了,大家不用去看~ 第一章: 我所有的时光里,唯一记得的,是那时的你,路过我的青春,就想搁浅一辈子。 —— 俞生第一次见到苏阮,是在镇上一个网吧里。 烟味汗味酒味,充斥在房间,混成一屋子难闻的爷们味儿。光线汇在门口,一个瘦削的女生抱了几瓶饮料进来,给人规矩地放桌上,特引人注目。那会儿有人醉酒,上前拦住,想睡她。 她的个子不高,也不算矮,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浑身没几两肉。一般姑娘家遇上这种情况,要么苦苦哀求,要么踹下裆拔腿就跑。 而她,却是反其道行之,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更没有一拳两脚三膝盖。转身就去隔壁买了几盒避孕套过来,扔在几个人跟前,身子立得跟棵豆芽苗似的,一折就断。 他至今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的表情很淡,却说了一句让他印象尤为深刻的话,“送你们的,不收钱,自尉正好。”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极淡极浅。白色的短袖,个子清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在冬日里开得悄然无声,却又不失冷艳的梅花般,目下无尘,灼烫了人的眼。 随后,她更是挑衅一般,坐在了其中一个人位置上,打了盘游戏,他没注意过程,只知道,那个游戏不简单,对于女生来说,完成度很难。 可是,她赢了。 末了,似是觉得不够,又自报了遍家门。 “不服的话,下次来战。” “对了,苏阮,今天是个送外卖的。” 他想,这个女生,性子不卑不亢,少有人能叫她屈折了腰。后来越接近才发现,这个姑娘,满身是伤,却依旧活得有模有样。世上平凡的人太多,淹没在世界底端,碌碌无为地活着。却很少有人,会长久地停留在另一人记忆里,永远都被人记得,那时的天真。 可是,她却是唯一一个,路过他的青春,就想着要搁浅一辈子的人。 —— 三年前,苏阮跟随姑姑一家,一路辗转,去过不同的地方,住过不同的房子。境况时好时坏,吃过不少亏,也碰过不少壁。最后还是选择回到四川老家,阆中古城。 古城不负三千多年的历史,军事重镇,盛名远扬。古旧的事物,总能勾起人太多回忆。所以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也比以往居住的地方都更长。 他们住在古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镇上不算大,却繁华热闹。学校,古街,店铺林立。灰石瓦砾,胡同小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若逢初春细雨,飘飘扬扬,小镇便成了一副浓重的烟雨水墨画。堪比江南,细雨绵稠,洒入门前水中,漾起阵阵涟漪。 她印象里,第一次见到俞生,是在学校。那是正式开学第一天,这个人和几个哥们儿一起,在厕所边堵人,社会大佬似的,搜刮保护费。 把那个学生吓得满嘴求饶,抱头蹲地上不敢起了。而他,却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无动于衷。 她想,这样的男生,不伦不类,一定坏到尘埃里了。可后来,越是靠近,才发现,这个人缺点太多,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那一寸光芒。 所有时光里,很多东西都已慢慢忘却,唯一记得的,只有那时的你。 —— 一座破旧院子,看起来有十多个年头,壁上条条裂缝,不时爬出几只奇形怪状的虫子。墙角长满了杂草,腐烂的木材堆在旮旯处,一股子潮湿味扑面而来。 搬来这里一个月,常年不住人的院落多了几分人气。苏阮蹲在墙角,扯了几根爬墙的草,一窝蚂蚁从洞穴里涌出。她拿树枝叉着蚂蚁,听着屋内传出的不真切说话声。 “芬娘啊,听我一句劝,你家这侄女,是根不错的苗子,嫁过去,肯定有享不完的福哩。”屋里,一个长相肥圆的中年妇女坐在板凳上劝人。 苏秀芬坐在一旁,正砍着红苕藤,木板子咚咚咚地响,藤叶被砍得稀碎。她正在准备晚上放锅里大杂烩,第二天早上起来好喂猪的食料。 “你看,帮别人养孩子,这成材了,你跟着享福那也就罢了。可你看看,女孩子家的,读个书出来,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找个好男人嫁了?”阿祥嫂将板凳挪过去,“你也不看,你养的这女娃子,不仅触霉头,还到哪儿都垫底,能有啥出息?” 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18wen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