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末帝》 第1章 遭旱灾英雄出乱世 逢时局朱温归大唐 烽烟四起纛如云,箭雨枪林蔽日昏 遍地英雄出草莽,盛唐末世道纷纭 话说唐朝末年,天下大旱,黄河南北,饿殍遍地,长江两岸,饥民云涌。黄巢因之举起义旗,起兵造反,竟吟出“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诗句,令官兵不寒而栗。他带领几十万饥民攻城掠地,驰骋沙场,势不可挡。各路草莽英雄,也趁机啸聚山林,与官兵做对。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把个好端端的华夏河山,锦绣之邦,折腾得烽烟四起,蛮荒一片。 河南宋州(今河南商丘)朱温,也借机纠集起一伙泼皮无赖,干起杀人越货、欺男霸女的勾当,但终因人少势单,难成气候,险些被官兵剿灭,不得已投靠了黄巢义军。 那朱温少时,由于出身贫贱,不事正业,惟有一身蛮力,自恃勇武,仗力欺人,横行乡里。百姓们对他皆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后来在一个乡绅的鼓动和操纵下,乡邻们竟结起了伙,组成了“平温团”,准备对朱温兴师问罪,替朱家“清理门户。”其母张氏,看到三儿子朱温已经无法在当地讨生活了,便带他到萧县刘崇刘大户家一起做了佣工,一来为了躲避同乡的追逃,二来也为了混口饭吃。 朱温投靠黄巢后,如鱼得水,似鸟投林。由于作战异常骁勇,很快便被擢拔为队长。他带兵攻夏州、克南阳……无往不胜,屡建奇功,几仗打下来,名声大噪,一时间成为黄巢军中的传奇人物。 黄巢攻陷长安后,唐僖宗逃亡四川。黄巢便以为稳坐了天下,开始论功行赏。由于朱温战功卓著,被黄巢任命为同州防御使。此时的朱温,已拥兵十几万,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不免有些飘然。为报答黄巢的知遇之恩,便主动出击,几次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交战。但朱温哪里是这位唐朝老将的对手,几次交手,都被王重荣打得屁滚尿流,损兵折将。朱温一时心灰意冷,无心恋战。 这天,朱温正在帐中闷坐,谢瞳谢军师一掀帐帘走进来,那谢瞳本是福州人氏,少而好学,素有大志,唐咸通末年进士及第。在长安待选之际,却遇黄巢起兵造反,一时间天下大乱。谢瞳眼看仕途无望,心里甚是苦闷。为了谋生,自从朱温“平定”同州后,便来相投,那朱温虽说一字不识,但对文人雅士极为看重。听说是当朝进士来投,便觉得自己得了民心,甚是高兴,几次交谈后,便把谢瞳收在帐下,做了他的军师。来军中已三个多月了,未曾为朱温谋划一计。 谢瞳见朱温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便笑着问道:“怎不见将军出寨围猎?为何闷在帐中?” “哦,是谢军师呀。心里堵得慌,哪还有闲心围猎。”朱温见谢瞳进来,立刻强作笑容,“咱家正为那河中王重荣的事犯愁,这老头子实在厉害,咱家几次与其交手,都被这老倌打败,损兵折将不说,若被主公及各路将军笑话,咱家这面皮如何过得去?” 谢瞳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道:“在下正为此事而来,早想向将军进几句忠言,又怕将军一时恼怒,将我开刀问斩,所以一直不敢贸然进言。事到如今,若再不直言相告,对不起将军的知遇之恩,更怕误了将军的大事……” 朱温见谢瞳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必有大事相告,便屏退左右,落下帐帘说:“谢军师,这里只你我二人,有话但说无妨,无论对错,咱家决不怪罪于你,何必这样吞吞吐吐?好不爽快。” 谢瞳见四周确实无人,便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将军,黄巢起于草莽,之所以一时得势,是因为唐室昏聩无能,不过趁机作乱而已。将军须知,黄巢并非有德之主,难兴王业。如今,天子在蜀,正在调兵遣将,各镇兵马都在行动。大唐尚未全失民心。究竟鹿死谁手,不可相知。而且,将军征战在外,却常遭庸人制之,几次要黄巢出兵相助,可曾派得一兵一卒?现在,北有李克用,打着靖乱的旗号,随者如云,已对将军形成威胁;南有大唐名将王重荣,兵精粮足,有胆有谋。一但二人联手,将军时刻有被围歼的危险。昔日章邯为何要背秦归楚,还不是因主上生疑,将校不和,不得已而为之吗?在下昨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暗淡,有陨落之像。所以在下断言,黄巢不出两年,必败无疑,将军若此时幡然易帜,联络王重荣、李克用,合兵一处,杀回长安,立不世之功。待天子大军一到,再分兵击之,那黄巢只有亡命天涯了,将军岂不大功垂成?裂土封侯若探囊取物。在下言尽,要剐要杀,全凭将军发落。” 朱温听罢,若万千锋芒刺背,以为是黄巢对他的又一次试探,他猛地断喝一声道:“呔,好个大胆的谢瞳,咱家本一贫困贱民,蒙主上厚恩,才有今日之荣华富贵,主上待俺恩重如山,咱家正欲图报之,你却纵我卖主求荣,是何居心。来人呀,把这不忠不孝的逆贼推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立刻进来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就把谢瞳捆个结实。谢瞳却毫无惧色,任由他们摆布,哈哈大笑道:“原以为你朱三是一代英雄,所以才前来投奔于你,今日看来,不过一草莽卤汉,耻与为伍,怪只怪谢瞳这一双眸子识不得真豪杰。”谢瞳说罢,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 朱温见状,暗吃一惊,心想谢瞳不过一书生,竟有如此之胆魄,定非常人!又想到,谢瞳原是一落魄进士,与黄巢没有任何瓜葛,不会有试探之意。于是他连忙喊道:“军师慢走。”说着急急忙忙追了过去,走到谢瞳前面,用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了谢瞳片刻,突然撩袍俯首,屈膝便拜,说道:“谢军师莫怪,如此大事,咱家不得不防,还望军师谅解。”又喝令身边侍卫:“快给军师松绑,上茶。没有咱家的话,任凭是谁不得进来。” 这几个侍卫不知何故,一个个怔在那里。朱温把眼一瞪说:“快些滚了出去,咱爷们要与谢军师商量大事。”这几个侍卫都是朱温本家的子侄,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替军师松了绑,上了茶,悄无声息地退出帐外。 那朱温回过头来,重向谢瞳行过礼道:“军师,千万莫怪咱家无礼,只是那黄巢几次派人试探咱家,不敢大意呀。监军严实这条老狗,每天一道密折,向黄巢禀报军中诸事,如此不信朱温,咱家十分寒心。实不相瞒,咱家早有归顺天子之意。恐谋事不密,走漏消息,反遭黄巢算计。请问谢军师,这事该如何是好?” 谢瞳长舒口气,笑着道:“在下差点成为将军的刀下之鬼,心有余悸,不敢直言。”朱温听罢,从案上拿起一支狼牙箭,用力折成两段,言道:“军师不妨直言,咱家绝不负军师大恩。” 谢瞳见朱温折箭为誓,很是感动,压低声音道:“既如此,在下就一吐为快。在下以为,王重荣乃天子近臣,又握有河中重兵,天子年幼,对王重荣言听计从。将军可写下降表,在下愿意去河中大营献表。” 朱温沉思片刻道:“如此甚好,只是那王重荣老谋深算,生性多疑,定不会轻易相信。若军师前去献降表,万一要遭其害,岂不白白坏了军师的性命?” 谢瞳听吧,心存感激,深鞠一躬道:“谢将军的不弃之恩。不过将军不必烦恼,只需一颗人头,定然会使王重荣深信不疑。” “军师是想借严实的人头?” “正是此人。天下尽知,严实是黄巢的近侍心腹,鹰犬耳目。若献上此人首级,王重荣必不疑我,定会飞报在四川的天子,天子会明诏全国,有所封赏,将军可师出有名地用兵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朱温听罢,点头称是,言道:“严实老狗,咱家早想取其性命,只是那老狗深居简出,又有众多护从,还有他带来的三千亲兵,都是黄巢旧部,万一有个闪失,将会不可收拾,该如何是好?” “将军莫忧,在下自有良策。”谢瞳凑过去,在朱温耳边如此这般地说起来,朱温听后,呵呵笑起来。说道:“这倒是个法子。军师真是诸葛再世呀,事成之后,咱家决不忘军师的大恩。” 这时,就听帐外侍卫高声禀报:“监军严实严大人到!请大人稍等,待小的前去禀报将军。” “不用了。”话音刚落,帐帘挑开,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威风凛凛的侍从。这就是朱温军中的监军严实。这严实原是黄巢的密友,从小二人就情同手足,黄巢起事后一直追随左右,朱温被黄巢封为同州防御使后,手里握上了重兵,严实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朱三生出什么歹意,便主动向黄巢请缨到朱温的军中做了监军。 朱温没有想到严实会突然造访,猝不及防,一时怔在那里。但他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定下神来,笑呵呵地道:“哦,是严大人,咱家正在与谢军师说起,想请监军一同到帐中饮酒,顺便商议一下日后的用兵之事,想不到监军不请自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呀,哈哈……快给监军上茶。” “不必了。本监军是来传大王口谕的,没有闲心吃茶,将军的雅兴不小,日后再来叨扰吧。”严实板着面孔,冷眼扫了谢瞳一眼道。 严实说完,不待朱温答话,整整衣冠,清清嗓子,故作庄严地诵念道:“大王口谕,同州防御使朱温跪听!” 朱温听说是来传谕,急忙离坐,跪在严实面前。严实朗声说道: “同州防御使朱温,王命尔等尽快剿灭王重荣贼兵,光复河中,以解百姓倒悬之苦。尔等为何颓丧畏惧,却步不前?致使军心委靡,将士寒心。本应严责,念其素有战功,故不加惩处,望好生体念王心。用兵贵在神速,限令同州防御使朱温,火速发兵,剿灭逆贼王重荣,不得有误。” “属下谨记,请大王放心。”朱温高声回答,震得帐顶都有些颤抖。 严实传完黄巢的口谕,这才俯身扶起朱温道:“将军,大王让本监军问将军身体安否?” “谢大王惦念,吾王躬安?” “吾王躬安。” “军国大事,本监军也属无奈,还请将军火速发兵,以将军之神勇,定能尽快收复河中,本监军静候佳音了。” 朱温看了谢瞳一眼,谢瞳立刻会意,当即附和道:“请监军放心,在下正与将军商议下步战事,不日即可出兵,请监军禀明大王,收复河中,指日可待。” “好,那就不打搅二位了,告辞。”严实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刚离开大帐不远,一个随从凑在严实耳边说:“大人,我们刚进去时,看那谢军师神色很是慌张,朱温也有点不自在,怕是另有所谋吧。” 严实听罢,暗吃了一惊,沉思片刻道:“你不提起,我险些忽视了,这二人确不同往常,莫非正在密谈背主之事?你提醒的好啊!” 严实停下脚步,捻着胡须道:“那朱三本是宋州一泼皮无赖,蒙主上器重,才有今日,谅他不敢心生二志,怕就怕他身边的这个狗屁军师谢瞳,城府极深,不像是个好人,咱爷们不得不防呀。若除掉此人,那朱三还不是掌中之物?任咱爷儿们驱使……”严实说道这里,用阴森的目光看着那侍卫道:“一不做,二不休,你们明晚就到谢瞳的帐里假大王的口谕,定他个散布谣言、扰乱军心的罪过,一刀结果了他。” 那侍卫面有难色地道:“杀他就像踩死个蚂蚁,就怕朱三那小子犯起混来追问此事,那该如何应付?” “放心,事后我会讨大王一个谕旨的,朱三还敢怎样?莫非他还敢反了不成?要知道,那小子可是个孝子,他的娘还在宋州老家。那是咱爷儿们的天下,这样也让朱三知道一下咱爷们的厉害。” 那几个侍卫忙点头称是。 时在唐广明二年九月,正深秋时节,万木萧疏。朱温的大营已经熄了灯火,沉浸在一片寂静中,只有十几个哨兵在大营里逡巡着。突然,空中划过一声响箭,紧接着大营四周人呼马嘶,鼓声喧天,火光通明。在火光中,一彪人马举着火把、兵器直奔大营而来,嘴里高声喊着:“唐军铁兵在此,不怕死的上来呀!” 说来也怪,营门很容易就被攻下,有些不明就里的军士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刀下之鬼。这支人马也不恋战,直向大营的东北角杀去。 严实布置完明晚除去谢瞳的事,刚刚合衣躺下,就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正纳闷儿间。一个侍从慌忙跑进来,喘着粗气说:“不、不好了,是唐兵偷营来了,大人快跟我躲避。” “胡说,唐军远在河中,有一百多里,还要经过我军五处关隘,如何过得来?”严实不敢相信,忙出帐观察,火光下,他看仔细了远处拼杀的场面,回头对那侍卫说:“这定是朱三捣鬼,他要造反了。快,快把咱们带来人马调过来,先抵挡住他们。” 侍卫听罢,暗暗叫苦,惶恐地说:“大人,咱营里的兵马都让朱三调到西大营了,说是要明天到西大营操训,准备后日出兵,三千人马全让他调个干净。” “什么?你们怎敢让他调兵,为何不知会我?”严实气急败坏地说,抡起胳膊,给了那侍从一巴掌,侍从委屈地哭着说:“你那会儿正跟他们商议事情,不让人进来,朱三又有调兵印符,谁敢阻拦。” “怎么只你一个,那些个侍卫哪里去了?” “他们、他们都让朱三手下的将领约去吃酒了,现在还没回来。” 严实颓丧地回到大帐,一筹莫展,只是声嘶力竭地骂道:“朱三,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呀!” 这时,那彪人马早冲到严实的帐里,为首一个将领把手一挥,三十多个兵丁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那将领厉声喝道:“我们乃大唐铁军,逆贼严实还不受死!” “哈哈哈,你们以为穿上官兵的衣裳,咱爷们就不认得你们了?一副副做贼的坯子,还充什么唐军。”严实嘲弄地说,说完仰天长叹道:“大王,兄弟对不起您了,我去也。”突然,严实抽出侍卫的宝剑,向脖子里一抹,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侍卫刚想反抗,这三十多人一哄而上,将侍卫砍翻在地。一个兵勇上去把严实的人头割下,撕了块帐幔包起来,刚要离去,朱温带着十几个侍卫走进来。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具无头尸体,嘴角露出狰狞的微笑,走上前去用脚踢着严实的尸体,得意地道:“想不到吧,你这条老狗,落了这样的下场,哼哼。”朱温转过身,对那些兵勇道:“孩儿们做的漂亮,咱家回去有赏,打今儿个起,咱就投官军了,好生跟着咱家干,混个封妻荫子的,比当强盗好。” “一切听大将军的!”众人齐声高呼。这时,谢瞳也来了,对朱温施个礼,大声道:“大将军,严实带来的人马,想犯上作乱,已被我军就地坑杀,请大将军宽心。” “好,干得好。” 朱温见大事已成,自与谢瞳商议后事,按下不表。 且说这场兵变,很快就被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细作侦知,天还没有亮,这消息就传到王重荣的大帐里。他看着这份密报,疑惑再三,不辨真伪,自语道:“若朱三真心归顺,对我大唐倒是一件好事呀,怕只怕这朱三使诈降之计。”他一时拿不定主意,立时招来几位幕僚商议此事。主薄关亮仔细看了这份密报,沉吟片刻说道:“大将军,同州兵变,看来确有此事,昨夜下官也探到朱温营中有异常。那朱温是归顺朝廷,还是自立为主,尚不得知。至于诈降倒不是很像,听说他已经杀了黄巢的心腹严实。那严实绝不舍得用自己的人头来糊弄将军的。大将军勿燥,朱温若有归顺之意,今日必有人前来上降表;若朱温想自立为主,即可派人联络李克用,合兵击之。那黄巢贼寇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绝不会出兵相助……” 王重荣点点头道:“我并非为此担心,是怕那朱三不肯降我而投靠李克用。李克用这个‘独眼龙’本是异邦,难免生出虎狼之心,如今又以‘勤王讨逆’之名,联络鞑靼各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若朱三真的降了李克用,这对皇上的江山社稷,终究是个祸患呀。” 关亮笑了笑,不以为然的答道:“大将军且莫忧虑,同州决不会去降李克用的。将军三代将门出身,陛下对将军也言听计从,是当今的肱股重臣。那李克用不过是一异邦鹰犬而已。将军可曾记得,乾符三年,云州节度使段文楚,不过是稍许克扣了些军粮,那李克用只是个云中(大同)边防督将,竟敢私自兴兵讨伐,致使云州大乱,杀了段文楚欲自立为主,皇上大怒,派兵讨伐。若不是黄巢作乱,皇上无奈,封他做了大同节度使,他李瞎子能有今日?想必朱温也知此事,断不会去投奔他,反落个没下场。” 王重荣站起身,在大帐内走了几圈,若有所思地道:“军师所言有理,怕之怕这个朱三不识大局,弃明投暗,若真是投奔了李克用……”关亮打断王重荣的话道:“那朱三虽说是个武夫,断不会没有这个头脑。听说他手下的军师谢瞳,原是我朝进士及第,是个忠君爱国之人,他怎会放着明主不投而去侍奉一个异邦……” 二人正商议间,只见一小校急匆匆进来禀报:“大将军,朱温派使者要见大将军,在门外候着呢。”王重荣听罢,面露喜色,与关亮交换个眼色,笑着道:“果然不出将军预料,定是朱温来上降表的,好,让他进来。” 第2章 上塬驿李朱起二心 雁门关晋王得螟蛉 贪利争功酿事端,萧墙祸起此为源。 一山焉能容二虎,梁晋从兹不共天。 却说朱温举郡投降王重荣后,王重荣喜不自胜,立刻飞报流亡在四川的唐僖宗,僖宗接到这个奏报,大喜过望,对左右道:“天不灭唐呀!此子乃上天赐予朕也。”遂降诏封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赐名“全忠”,并诏告全国。 自此以后,朱全忠南征北战,东讨西杀,立下赫赫战功,后被僖宗封为梁王,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此事很快传到李克用的营中,闻之心里很不受用。认为:“朱温乃一泼皮无赖,对这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圣上竟给如此殊荣,实属不该。” 李克用的祖先原是西北的沙陀部人,生于神武川新城(今山西雁北境内)自从他的先祖朱邪氏归顺唐太宗以来,世代效忠唐室。为大唐守边拓土,兢兢业业。其父朱邪赤心,因讨伐庞勋有功,被唐懿宗赐姓名李国昌,李克用自然也就改姓李了。后因兵变,杀了云州防御使段文楚,惹得僖宗大怒,征各道兵马讨伐他。恰在此时,黄巢的农民起义军打过了长江,为避免两线作战,僖宗只得封李克用为大同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但唐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于乾符五年,在与黄巢作战暂时获得上风之际,再次进兵讨伐这个无法无天的李克用,这次他没有抵挡住,率领人马逃往北边的鞑靼部。 为此李克用很是伤心,想他朱邪氏一门,为了唐王朝的江山社稷,忠心耿耿,想不到为了杀一个贪官,竟流落到这般地步,于是,他整日借酒浇愁,等待机会,东山再起。这时,黄巢的起义军占据长安,唐僖宗逃亡四川,只好再次起用李克用,任他为雁门节度使。收到朝廷的任命后,李克用摒弃前嫌,立刻联络旧部,率大军过雁门,入晋阳(太原),十二月便到了河中(今山西永济),摆开了一副与黄巢决一死战的阵势。 黄巢见腹背受敌,心里不免害怕起来,忙召集手下将领商议对策,不免忧虑地说道:“鸦儿军(因李克用的人马着黑服,状似乌鸦)忠勇犹嘉,士气旺盛,该如何退敌?” 大将尚让言道:“大王不必烦恼,李瞎子与朝廷并非一心,此前朝廷还派兵讨伐过他,自然怨恨深重。若大王能多送些钱物,诱以高官厚禄,说不定李瞎子能归顺大王。” 黄巢听罢,很是得意。立刻派使者携金银诏书送到李克用的大营。不想李克用大怒。遂将来使斩了,将金银分给诸将,当众撕毁诏书,誓与黄巢一决雌雄。经大小几十次的较量,黄巢被迫退出长安,李克用夺了平叛的头功。 唐僖宗大喜,赦免了他以前的叛乱之罪,授李克用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率兵退回河东后,想修整一段时日再战。岂料黄巢的一股人马杀向河南,朱温告急。应朱温之约,亲率五万人马,南渡黄河,连败黄巢于太康、汴河。黄巢的起义军只得败退山东沿海一带,再不敢贸然进犯中原。李克用的沙陀军为唐王朝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晋王。 李克用的突然崛起,让朱温妒火中烧,尝对左右言:“一异邦小儿,竟与咱家平起平坐,岂不让天下笑我华夏无人,我必除之。” 朱温向来敢作敢为,从不想后果。存下此心后,一直静待时机下手。 中和四年春,正是花开蝶飞的季节,李克用出兵收复了被黄巢占领了三年多的王满渡,志满意得地收兵回河东,刚进入汴州地界,就看到有一匹马飞奔过来。李克用正在纳罕,那匹马已到了军前,只见那马上将军滚鞍下马,径向李克用施了一礼道:“末将朱义奉梁王之命,特来迎候晋王阁下。” 李克用勒住马缰,笑笑说:“哦,你们大王有何见教?” “回大王,我家大王得知阁下得胜回朝,特在前面的上塬驿摆下酒宴,为大王接风洗尘。这是我们大王的请帖,请阁下过目。” 李克用接过朱义递过来的请帖,展开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 “晋王兄弟,朱三知道,你又打个大胜仗,把黄巢老贼追得四处逃窜,咱家要恭喜你了,咱家特在上塬驿备下好酒好菜,等晋王兄弟饮上几杯,咱家盛情等你,好酒任弟兄们喝够、喝饱。就这么说定了……” 李克用看完朱温这封粗俗不堪的“请帖”,大笑起来,断定这出自朱温之手,所以对这个憨王没有引起丝毫怀疑。笑着对朱义说:“本王晓得了,梁王情真意切,本王岂有不赴约之理。你且回去禀报梁王,本王随后就到。”朱义答应一声拨马而回。 紧随其后的大将周德威听到李克用要去赴朱温的酒宴,忙催马向前劝道:“大王休去,那朱三是个反复无常之辈,小心被其所害,还是绕道回河东吧。”李克用不以为然地说:“周将军多虑了,朱三虽是个粗人,我曾有恩于他,刚帮他平定了太康、汴河。此时怎会加害于我?再者我二人同朝为臣,来往送迎也是常情,若不赴宴,必受其嘲笑。” “大王。” “将军不必复言,本王自有主张。” 却说朱义回到上塬驿后,把李克用要前来赴宴之事报与朱温,朱温听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沙陀小儿,合着你该死,休怪咱家了。”于是,他忙吩咐朱义道:“若沙陀小儿带兵前来,须在外面多埋伏些兵马以备厮杀,若来人不多,就在廊下埋伏一百刀斧手即可,到时听我号令。”朱义答应一声下去布置了。 傍晚时分,李克用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上源驿。朱温见状,忙迎过去,拉着李克用的手道:“晋王兄弟,咱家等你多时了,快请入座喝上几大杯。” 李克用笑着道:“克用感谢梁王的盛情,克用这厢有礼了。” “晋王兄弟客气了。上次若不是兄弟出兵相助,说不定那黄巢老贼,要削去朱三这颗头去了。还要感谢兄弟的救命之恩呀。”朱温说完,还摸了摸他自己的头。 “哈哈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我同朝为臣,当鼎力相助,今后还要仰仗梁王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呀。” “好说,好说。” 朱温拉着李克用进了宴会厅。朱温喜不自禁,心想:沙陀小子送命来了。但脸上仍堆满了笑容,献着殷勤。分宾主坐定后,朱温举起酒杯道:“晋王兄弟,此次出兵又获大胜,为皇上又立了大功,朱三先敬你一大碗!”说完,朱温一仰脖,把那碗酒喝个精光。李克用也不示弱,满满一大碗也喝个干净。接着,朱温手下的将领们左一碗右一碗地开始敬酒,李克用本来就善饮,来者一律不拒。不一会儿,李克用就喝得头重脚轻。朱温看到李克用已酩酊大醉,说话含糊不清。拉着身边的一位将军直叫梁王,他觉得时机已到,刚要命人下手,这时,外面一阵骚乱,杀声四起。李克用斜着醉眼问道:“梁……王,谁……谁在外面喧哗,搅扰爷的酒兴。” 朱温忙对朱义使个眼色,朱义抽出佩剑就向李克用头上砍去,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此时,周德威从门外跳了进来,挥刀将朱义的佩剑挡住,高声喝道:“大胆狂徒,敢坏我家大王性命,拿命来!”说着,二人便打在一起。只一个会合,朱义就死在周德威刀下。朱温见势不妙,急忙从后门闪出去。李克用看到这些,酒一下子就醒了,忙喊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这时,门外又闪进几条汉子,架起李克用破窗向外逃去。 原来周德威怕李克用遭朱温所害,悄悄带了一队人马跟在李克用后边。当他来到上塬驿后,发现朱温所安排的人马已把这个驿站包围起来,知道朱温不存好心,便指挥人马杀进来,若不是及时赶到,恐怕李克用早已命丧黄泉了。 李克用逃过了这一劫,发誓要与朱温势不两立,从此梁晋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却说李克用回到河中后,对朱温的无故加害恨之入骨,耿耿于怀,前后八次向朝廷建议,要出兵讨伐朱温,唐僖宗均未允准。但为安慰李克用,又破例封他为陇西郡王。无论唐僖宗如何安抚,李克用也难以出了这口恶气,结果气成了一场大病。在病榻上还一再发誓: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转眼已经到了夏天,李克用仍然郁郁寡欢,几次想出兵报复,又怕皇上怪罪。其子李存勖看父亲受此煎熬,心里很是着急。一天,他对父亲说:“父王,那朱三狼子野心,反复无常。纯属一小人。孩儿长大后。必为父王雪耻。父王大可不必如此,还是先调养身子要紧。趁现在有些闲暇,孩儿想陪父王到各处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又可查看一下各地的防务,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李存勖是李克用长子,年方一十九岁。不仅善于骑射,诗书经史无所不通,尤其对音律更是知之甚多。李克用很喜欢这个儿子。 听了儿子的劝慰,李克用思索片刻道:“我儿言之有理,明日我们即到雁门关去,查看一下那里的防务,顺便散散心,排遣排遣。” 李存勖见父亲同意了他的想法,很是高兴,忙下去安排去了。 却说雁门关守将名叫霓,也是沙陀人,没有姓氏。为人质厚寡言,执事恭谨。自李克用起兵后,一直跟随左右,历经百战。由于忠诚质朴,作战勇敢,李克用便委派他做了雁门关守将。 第二天,李克用及一百多随从来到雁门关,霓将军先安排李克用一行参观了雁门关的防务工事,又到校场上观看守军将士的操训,李克用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点将台上,极目一望,但见旌旗招展,军容严整,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心里十分欢喜。 突然,一声炮鸣,从校场的西北角,跑来一匹白马,风驰电掣般的向校场中央奔来,马上是一位年近十六七岁的小将,白盔白甲,英姿飒爽,神武威猛。这位小将纵马来到点将台下,高声禀报道:“雁门关守军列队完毕,请大王检阅。” 李克用高兴地点点头说:“操训开始吧。” “得令”! 那白甲小将答应一声,拿出令旗一摇,顿时杀声震天,旌旗猎猎,李克用心里赞叹道:“真乃一员虎将也。”转头问霓将军道:“哦,霓将军,这位小将是谁,怎地未曾见过?” “禀大王,是犬子邈佶烈。” “哦,长这么大了?记着还是个娃娃呢!” “大王上次见犬子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如今犬子已经十六岁了。” 这时,又一声炮响,射靶开始了。几位将军轮流表演,箭箭皆中靶心,李克用心里正在叫好,那邈佶烈飞身上马,拉弓上箭,“嗖、嗖、嗖连发三箭,皆正中靶心,更奇的是,三支箭竟紧簇一处,箭头钉在同一个靶点上。这时,天空传来几声雁鸣,邈佶烈拉住马头,翻身就是一箭。一只大雁从空中落下。军士们齐声欢呼,李克用也忍不住高声叫绝。 李存勖从一旁站出来,走到李克用身边说:“父王,孩儿愿与邈佶烈比试武艺,请父王恩准。” 李克用不假思索地对霓将军说:“我儿想与邈佶烈比试武艺,不妨让这两个孩子玩耍一番,不知将军意下如何?”霓将军连忙答道:“好呀,在下正想目睹殿下的风采,请殿下手下留情,点到为止,莫伤了犬子,嘿嘿。” 不消片刻,两员年轻的将军飞马校场中央。李存勖黑甲黑马,与白马白甲的邈佶烈形成鲜明对照,煞是好看。一声号角,两匹战马拥在一起,两员小将开始了厮杀。怕误伤彼此,比武用的兵器是木制点朱棍。战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邈佶烈察觉李存勖求胜心切,渐渐露出破绽,有些力气不支了。竟一时忘了父亲的嘱咐——让李存勖赢头阵。他看出破绽,一棍刺去。正中李存勖前胸,李存勖一个趔趄,从马上掉了下来,邈佶烈心里暗叫“不好”,急忙下马,扶起李存勖道:“邈佶烈让殿下受惊了,请殿下惩处。” 李存勖坐在地下,哈哈大笑,趁邈佶烈俯身拉他时,就势给了他一拳,说道:“好兄弟,真好功夫,果然有些手段,不愧我们沙陀好汉。走,我们一起去见大王。” 霓将军看到李存勖摔到马下,心里暗暗叫苦,埋怨邈佶烈没有让李存勖赢头阵。后来又看两人也不骑马,拉着手跑到点将台下,正疑惑间,李存勖已拉着邈佶烈上了点将台,脸上不仅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很是高兴,他见到李克用,拉着邈佶烈伏身便拜,李克用也不明就里,说道:“我儿为何行此大礼!” “恭喜父王,贺喜父王。” “何喜之有?” “恭喜父王今日得一员虎将,此乃我大晋之福呀。” “哈哈哈,我儿言之有理,果然是一员猛将。不过,孩儿,你适才所说言之失当,你们都听着,我等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永不僭越。以后莫提大晋二字,本王无非代皇上治理两晋之地,安敢妄称大晋?” “是,孩儿谨记父训”。李存勖面有惭色地答道。 李克用高兴地拉起邈佶烈,用慈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半晌问道:“好小子,这身武艺跟谁所学?” “回大王,末将是跟父亲所学,让大王见笑了。” 李克用看到邈佶烈如此英武、潇洒,大喜过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说霓将军,这哪里像一个守将的孩子,应是本王嫡出才对呀。”霓将军一听,立刻明白了李克用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倒头便拜,说道:“谢大王,若大王不弃,就让犬子侍奉左右,任大王驱使。” “好呀!”李克用爽快地说,“那要看邈佶烈愿意认本王为父吗?” 邈佶烈尚未明白李克用何意,父亲一把把他拉过来,按他跪在地上道:“孩儿,还不谢过你义父。”邈佶烈懵懵怔怔,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连忙磕着头说:“孩儿……孩儿谢义父王的大恩,孩儿.……儿愿为义父王结……结草衔环,执马坠……坠镫…”由于邈佶烈太过于激动,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 “哈哈哈……”李克用听到这里大笑起来,笑着说道:“什么义父王,听起来多别扭,叫起来更别扭,今后称呼本王就像亚子(李存勖)一样,称我父王,你可愿意?” “是,父王。” “哈哈哈,既然认我为父,那就得有个见面礼呀。”说着,李克用从身上解下佩剑,递给邈佶烈道:“这把剑跟随你父王二十多年了,杀敌无数,今天为父送与你,望你上了战场,英勇杀敌,立不世之功。” “谢父王赏赐,邈佶烈愿惟父王马头是瞻,一刀一枪,效命疆场,保卫咱沙陀江山。” “孩儿错了,是大唐的江山。你们不知呀,想当初,若不是太宗皇帝搭救、收留我们沙陀人,早被吐蕃人灭了。没有大唐就没有我们沙陀,虽说眼下权臣当道,皇权无力,但毕竟是华夏正统。本王刚说过,我等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永不僭越,我父已被先皇赐为国姓,更应该为大唐江山社稷赴汤蹈火,死而后已。你们都听明白了。” “是,属下谨记。” “嗯,这样才对,邈佶烈,既然认我为父,当然要赐你个姓名了。”李克用思忖了片刻道:“从在现在起,你就叫李嗣源。你可愿意?” “父王恩赐,孩儿岂有不遵之理?” “哈哈哈……好呀,明天就随为父回河东。” 李存勖没有料到父亲收邈佶烈为义子,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因他知道,父王为了搜罗人才,为己所用,认了许多义子,已有:存信、存孝、存进、存璋、存贤、嗣昭、嗣本、嗣恩等,如今又收一义子,而且又如此英武干练,怎能不生后顾之忧。 第3章 自称帝朱温惹战事 出河北嗣源负重伤 自古忠奸不并行,佞臣惹怒众英雄。 谋权篡位人不齿,史册昭然留骂名。 却说朱温降唐以后,南征北战,东讨西杀,与李克用一起,终于平定了黄巢之乱。百姓们原以为可以坐享太平了,谁知唐僖宗归天,昭帝继位,朱温却不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天长日久,却动了做皇帝的心,硬是逼着唐昭帝禅让帝位,昭帝奈何不了军权在握的草头王,只得把江山交给朱温,自己被朱温封了个“济阴王”了事。延绵300多年的唐朝社稷,就这样被朱温夺到了手,定国号为大梁,改年号为天平,并大赦天下。 朱温此举,惹怒天下英雄,晋王李克用首先起兵讨伐。河北一带,正是朱温的天下,群雄逐鹿中原,战火又一次燃起。几次交手,各有胜负,难见高低。群雄看到朱温都能做皇帝,纷纷效仿,自立为主。前后出现了吴、楚、吴越、荆南、前蜀、南汉等十个割据政权。九州大地又一次陷入了群雄割据的战争深渊。 自朱温称帝后,李克用几年来多次起兵讨伐,都没有多大成效,反而损兵折将,被朱温打得只有招架之功,那朱温骁勇善战,诡计多端,在军事上李克用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手下人多次劝李克用自立为主,与朱温分庭抗礼,但都被他拒绝了。 这天,李克用召集属下在议事厅议事,开诚布公地说道:“自朱温践阼以来,本王多次讨伐,都不得大胜,一些藩镇看我复唐无望,都纷纷向伪梁称臣。如此下去,这大唐江山真的快要易主了!诸位将军可有什么妙法?但说无妨。” 一阵冷场后,周德威站起来道:“回禀大王,在下倒有一计,说出来供大王斟酌。”李克用示意他说下去,周德威继续道:“燕主刘仁恭,虽然被朱三封为河北都统,暂时依附伪梁,但此人野心颇大,早想自立为主,登基称帝,不如派人前去,怂恿他自立为王。若如此朱三肯定不能容忍,定要出兵讨伐,那时,我可与刘仁恭联手,使朱三腹背受敌,消灭此贼。” 李克用听罢,连声叫好,说道:“果然妙计,就怕刘仁恭不肯中计。” “父王,周老将军所言也有不妥只处,能容孩儿说几句吗?”众人循声望去,是李嗣源在说话。他自认李克用为义父后,一直跟随左右。平时议事时,他只是认真地听,从未发过言。今日听周德威一番言语,甚觉得不妥,所以才插话。 “哦,今天是议事,我儿有话直说。” “父王,周老将军此计固然不错,但也有不妥之处,那刘仁恭为何敢有自立之心,还不是凭幽州兵多粮足,地势险要,有三十多万兵马!一旦帮他称帝,灭了朱梁,燕赵之地,必为刘仁恭所得。那样以来,父王不仅多了个强敌,还为复兴唐室埋下祸患。岂不是养虎为患吗?”李嗣源不紧不慢地说,李存勖也符合道:“是呀父王,嗣源的话有理,万一出现尾大难掉的局面,岂不是与父王复兴唐室的愿望相违背吗?” 李克用犹豫起来,抬头看着周德威,周德威转身对嗣源、存勖说道:“二位殿下不必忧虑,刘仁恭不过一贪图虚名的小人,难成大器,两相权衡,朱梁才是大王的劲敌。” 李嗣源据理力争道:“大王起兵以来,一直奉复兴唐室为任,才号召各藩镇起兵相随。如今先皇尸骨未寒,大王却怂恿他人称帝,岂不让天下人所耻笑?” 周德威冷笑一声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岂不闻《孙子兵法》所言‘兵者,诡道也’。殿下以为大王真要助刘仁恭称帝不成?不过是一计,若刘仁恭肯中计,两虎相争,我等坐收渔人之利。” “末将自然知道是计,万一那老儿不肯中招,反遭其耻笑……” “好了,二位就不要争了,那依孩儿说该如何是好?”李克用打断他们的争论问道。李嗣源趋步上前道:“孩儿以为河北各藩镇,迫于朱温的淫威,违心向朱梁称臣,并非出于真心。父可王派一员将领,进军河北,当剿则剿,该抚则抚,平定河北后,朱梁会锐气大减,再趁机出兵河南,呈包抄之势,天下何愁不定。” “哈哈哈,原以为我儿只是一员虎将,却没料到还学会了用谋,说的好呀,来来来,我儿坐下说。”李克用高兴地说着,起身把李嗣源拉到身边坐下,继续说道:“都知我儿名唤‘李横冲’,所带队伍叫‘横冲都’,却原来还有如此之见识,好呀。这个法子很好,只是谁能担此大任呢?” “父王若相信孩儿,孩儿愿带兵前往河北。” “哦,你来说说,将如何去打?” 李嗣源站起身说道:“河北藩镇,柏乡之敌最为凶悍,守将朱友文正是朱温的侄子。俗话说擒贼擒王,孩儿欲攻打柏乡。那镇州、定州、赵州、邢州等镇的节度使,都是我大唐所封,向朱温称臣,也是迫于无奈,孩儿若收复了柏乡,他们定会望风归顺,不战而屈人之兵。” 周德威不以为然地说:“殿下的话,在下不敢苟同。若不能收复柏乡,孤军深入,四面受敌,岂不全军覆没?” 李嗣源向前跨一步,掷地有声地说:“嗣源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收复柏乡,嗣源甘愿受罚。” “军中无戏言,我儿可要考虑清楚,这可不是儿戏。”李克用严肃地说。 “军国大事,孩儿不敢戏言。” “好,书记官,拿军令状来。” 李嗣源认李克用做义父已经快五年了,大小也经历了上百次的战斗,立下许多战功。仗着他精湛的骑射功夫,上了战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因此,落下个‘李横冲’的美名。李克用为了笼络李嗣源,前年,将自己的内侄女曹小姐,配给李嗣源为妻。义父指婚,他不敢拒绝,其实他心里根本不喜欢这个女子,李嗣源英武神勇,风流倜傥,品貌俱佳。而曹氏却眼吊嘴突,皮肤暗黄,毫无姿色可言,哪有半点般配?尽管李嗣源十分不满,但表面上还装做挺恩爱。去年他们育有一女,幸亏长得不像曹氏。 书记官拿来军令状,放在李嗣源面前,李存勖悄悄地对他说:“嗣源,你知道,父王治军严格,千万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呀。”李嗣源笑笑说道:“放心吧大哥,‘不成功,便成仁’,嗣源不会让父王失望的。”说完。李嗣源毫不犹疑地在军令状上签了名字。 深秋,山西通往河北的大道上,李嗣源带领人马在急速地行军。这哨人马,都是李嗣源几年来带出来的精兵悍将,诨号“横冲都。”这些官兵,听说要到河北打仗,非常高兴,这是因为当时的河北一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说不定还能发点财。 镇州(今河北正定、平山、灵寿一带)太守王处直,本是唐室所封,此人为官以来,与民无犯,官声很好。朱温称帝后,他为了避免把战火烧到镇州,只得违心向朱温称臣,朱温仍让他做了镇州太守。 李嗣源的“横冲都”只两天的急行军,就到了镇州地界。李嗣源勒住马缰,对紧跟身边的安重晦说道:“军师,马上就要进入镇州。就按军师所言,对王处直先礼后兵,关于借道一事,军师有把握吗?” “殿下,那王处直毕竟是皇上的旧臣,世受皇恩,表面上对朱温称臣,其实他根本不愿奉朱三为天子,只消写封书信,他自然借道于我,请殿下放心。” “好,传令下去,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敢有骚扰百姓者,立斩不饶。”李嗣源将令箭交与传令兵。 在晋军中,李嗣源治军最为严格,军规相当苛刻,但他又爱兵如子,仗义疏财,奖罚得当,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军士们很敬仰这个年轻的统帅,也都愿意为他卖命。这一点李克用也大加赞叹,尝对左右道:“我有嗣源,若人多一臂。” 军士们秩序井然地扎起营寨,埋锅造饭。不消片刻,营帐就搭建完毕,李嗣源与安重晦来到大帐,要来笔墨纸砚,安重晦伏案疾书,只一会儿,就书就了一封给王处直的书信。 “殿下,请您过目。”李嗣源看了一遍,高兴地说道:“军师真是妙笔生花呀。有理有节,不卑不亢,那王处直看后敢不借道于我吗?你立刻派人把书信送与镇州,最晚明天此时讨得他的回音。”安重晦答应一声向帐外走去。 安重晦是应州人,其父安福迁是李克用手下一员大将,以骁勇著称,在与朱温争夺山东郓州时,战死在城下。为表彰安福迁的忠勇,安重晦十六岁时,李克用就给他补了中门使的军职。随军征讨多年。后来,李克用发现安重晦不仅骑射犹佳,熟知兵法韬略,对天文地理也颇有研究。就把他安置到李嗣源的“横冲都”里,授了个给事中的官衔,一来为了给李嗣源参谋军事,二来也对这个收养的儿子起个监视作用,虽然没有给他监军的名分,实际上也类似监军。谁知二人不仅年龄相仿,而且脾气很是相投,禀性相宜,私下里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但表面上却各司其职,尊卑有序。 却说王处直,两天前就得到消息,说李嗣源的“横冲都”要往河北发兵。他知道,镇州是必经之路,是放晋军进入河北?还是驰报朱温,派兵堵截?他拿不定主意,属下官员纷纷劝他,火速派人到汴州请朱温发兵,不让晋军进入河北。然而王处直却另有所思,他毕竟是大唐的官吏,皇上的旧臣。于是,他召集了所有将领、佐领商议此事,可这些人只是纷纷摇头,无以作答,王处直无奈地看着他的属下,叹着气道:“嗨,你们也是大唐封的官,到了此时,竟无话可说,令人寒心。李克用虽是沙陀人,对我大唐还是忠心耿耿,如今又为复兴唐室用兵,我等都食过大唐奉禄,真的甘心永向伪梁俯首称臣吗?依我看,复兴大唐,此天赐良机也,此时不为,更待何时?我镇州不仅借道给晋军,还要派兵协助。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彻底干脆,没有两全。” 这些官员们听了王处直的话,立刻像炸了锅一般,有反对的,有支持的,莫衷一是。 这时,大堂外跑来一小校,对王处直说:“大人,晋军信使到,大人是否要见?”王处直不假思索地说:“打开中门,快快请进来。” 李嗣源派来的信使上了大堂,对王处直揖首一拜,言道:“大人,晋军骑将李嗣源委派小人送来书信,请大人过目,并要小人讨得回信交差。” 信使拿出书信,交给王处直,王处直打开信函,只见信上写道:“王大人阁下: “自伪梁践祚以来,国破家亡,生民涂炭。圣上屈居荒郊,百姓陷于水火,此我大唐之辱也。我等世受皇恩,怎可弃朝廷于不顾,而独享太平?此非人臣之礼也。柏乡守敌朱友文,纵兵行恶,肆虐一方。嗣源谨奉晋王之命,兴兵讨伐。特向将军借尺余之路,容大军通过。不敢扰将军统辖之民。 “闻将军为保一方百姓,免蹈战火,违心事梁。此中曲直,晋王甚明,晋王曾言:不夺将军爱民之志,仍可称臣伪梁,待平定乱贼后,共迎吾皇还朝,此将军之功也。” 王处直看完书信,颇有感触地说:“知我者晋王也,谁说无两全之策,这岂不正是两全?传我的话,沿途军民,让开大路,恭送李将军过境。”转身又对信使说道:“请转告李将军殿下,处直不便迎接将军,请将军一路走好,预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信使听到王处直的答复,又讨了回信,满意地走了。 李嗣源闻报,忙率领大军,日夜兼程,第二天拂晓便赶到柏乡,将柏乡城围个水泄不通。那柏乡城经朱温多年经营,城墙甚是坚固,护城河又宽又深,几次强攻,都未有突破城池。朱友文自知不是李嗣源的对手,只是紧闭城门,死活不出城交战,任晋军怎样骂阵。李嗣源很是无奈,准备要亲自到城下挑战,安重晦见朱友文不肯出城,料定是在等待援军,忙劝慰道:“殿下,朱友文不出城,定是等待援军,重晦估计,援军不出一两日即到。若是那样,我军就会腹背受敌。我们不妨暂且退去,把人马埋伏在邢州以北,以逸待劳,先打掉他的援军,然后回师北上,再取柏乡,朱友文见我消灭了援军,肯定不战而溃。”李嗣源思索片刻,觉得他的话很有理,点着头说:“就依军师所言。” 当天夜里,晋军悄然退去,没有了去向。朱友文听报后,大笑起来,说道:“沙陀小儿,还妄称什么‘横冲都’,定是怕我大梁援军到来,逃了回去,不敢再来骚扰了。来人,给爷上酒,爷要痛饮几杯。” 果不出安重晦所料,第二天,李嗣源刚把人马埋伏停当,前方探马就传来消息,说有一股梁军,大概有五千人马,已经过了邯郸,正向邢州行进。李嗣源接报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对安重晦说道:“重晦兄弟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呀,今天嗣源要杀个痛快。你就在帐中稳坐,看我如何破敌。来人呀,拿我盔甲来。” 安重晦忙制止道:“不可,梁军虽然远道而来,士气正在高涨,还是先挫其锐气,先派小股人马骚扰几次,然后再行厮杀。” “军师只知梁军士气,难道我军士气不佳?” “我军拼杀几日,战而未果,士气正在低落,须想些法子鼓起士气,依重晦看,还是先派小股出击,以探虚实。” “我二人与梁军交战无数,对其军力、战法了如指掌,有何虚实可探,至于鼓舞士气,到是当务之急,容嗣源想想。” 两人正在说话,一传令兵来报,说梁军已到,并摆开了阵势。李嗣源闻听,立刻来了精神,也忘了穿盔甲,对安重晦说道:“走,我们一起观阵。” 李嗣源与安重晦一起来到阵前,看到梁军军容很是整齐,簇新的铠甲闪闪发亮,像是金子铸得一般,刺人眼目,摄人心魄。有些晋军将士,被梁军的阵势所吓倒,浑身战栗,竟拿不起兵器来。李嗣源也没有想到梁军有如此的阵容。他冷静地想了一下,觉得目下最当紧的是鼓舞起将士们的士气?他毕竟身经百战,不仅方寸不乱,反而急中生智,瞬时之间,计上心来。他站在高处,哈哈大笑,对将士们高声说道:“孩儿们,本将军在晋阳时就听人说过,梁军的铠甲是金子做的,起初本将军还不相信,今日看来,确是如此,也合着我们发财,你们也看到了,今天咱就发发财,凡杀死敌军者,铠甲归自己,带回家去,把金子拆下换钱使……” 将士们一听铠甲是金子做的,也不知真伪,立刻欢呼起来,都想多弄几套铠甲带回去换钱。一时间跃跃欲试,士气大增。安重晦却在一旁抿嘴偷笑,心想:亏你想得出来。 “好,孩儿们,听我将令,给我杀呀——” “杀呀——。” 安重晦正要叫李嗣源到高处观战,也好指挥将士们,谁知李嗣源飞身上马,身先士卒地向敌阵冲去。竟忘了自己未穿戴盔甲。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殿下,殿下——,”李嗣源却头也不回地说:“军师安坐,待我剥几身铠甲回来。” 安重晦无奈地摇着头,急忙上马,要到大帐里去取李嗣源的盔甲。他拨马赶回大帐,找到盔甲,刚要出去,就看到十几个将士抬着一个人进了大帐,一看竟是李嗣源。只见他身负重伤,血肉模糊。安重晦跺着脚说道:“哎呀呀,殿下,你怎么……”李嗣源吃力地睁开眼睛,望着安重晦,断断续续地说:“军……军师,没想到,梁军这么不……不堪一击,孩儿们把梁……梁军打跑了。可……可惜,梁军的铠甲,不是金子做……做的……”李嗣源说完就晕了过去,脸上还挂着微笑。 “快,快传随军郎中。” ……… 经郎中一夜的治疗,李嗣源到第二天正午才清醒过来,安重晦长舒口气,轻声对李嗣源说道:“殿下把重晦险些吓死,若殿下遇有不测,我如何向晋王交代?怪不得人们称呼殿下李横冲。哪有上阵不穿盔甲的,殿下知道吗,你共中了五箭,腿上三支,背上两支,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让军师受惊了,都是嗣源之过,军师看何时回师北上,去取柏乡?朱友文恐早成惊弓之鸟了。” 安重晦轻叹一声道:“殿下,我军伤兵十有二三,殿下也伤成这样,如你所言,铠甲果然不是金子做的,将士们有些埋怨殿下。依重晦看,马上将此事禀报大王,暂不取柏乡,可回兵养伤,等身体恢复,再做计较。” 李嗣源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道:“千万不可!你是知道的,此次出征,嗣源与大王立了军令状的,不破朱友文,誓不回兵;这样回去,要嗣源如何向大王交代?” 安重晦知道李嗣源的脾气,如果硬劝,肯定会适得其反。他长叹一声道:“重晦深知殿下,如今能上战场的,不过两千将士,恐难敌朱友文,若再恋战,没有多大的胜算,若再败给朱友文,更无法回去交代。今天一战,我三千将士,打败梁军五千,夺得战马五百多匹,以少胜多,扬了我晋军之威,也是大功一桩,既是没有拿下柏乡,大王也会高兴的。” “无论怎样,不取柏乡,誓不回兵!嗣源绝不失信于父王。”李嗣源斩钉截铁地说。安重晦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他思索了一下道:“殿下,不妨这样,我们不退兵,暂把人马带到镇州境内,在那里休整一些时日,招募些新兵,以补充我军的减员,想那王处直定能相助。粮草给养也近些。” 这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向李嗣源袭来,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同时也感觉安重晦的话也有道理,思忖片刻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倒是便宜了朱友文那小子,让他在活几天吧。就依军师之见,兵发镇州。” 第4章 忿不平阿三扯军旗 动爱心嗣源收义子 无情未必好儿男,艳遇岂思戎马间。 美女英雄终邂逅,两情相悦意缠绵。 李嗣源经过一天多的奔波,终于进入了镇州地界。安重晦怕朱友文乘机追赶,特地绕道元氏、获鹿才到了镇州的平山境内,由于李嗣源伤在大腿,不能骑马,安重晦命人找来一挂马车,让他躺在铺了几床厚厚的军被的车厢里,虽然一路颠簸,到也无碍。 快黄昏时,这一彪人马来到平山的一座山下,李嗣源抬头一看,立刻被这奇异的山势所吸引。他让人马停下来,仔细打量那奇峰异壑,一边对跟在后边的安重晦说道:“怪哉,我身经百战,走遍南北,也见过无数名山大川,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水宝地,此山涵势蕴崇,大有地杰人灵之像。军师你看,那山势气若飞虹,似腾龙回首,此地必有奇才。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看就在此地扎寨疗伤吧。” 安重晦也认真地观察了一番,点头说道:“殿下所言极是,这座山是有些异样,确有腾龙回首之貌。在此安营扎寨,重晦赞同。”李嗣源在安重晦的影响下对风水堪舆也很有研究,打仗布阵常暗合数理。于是,李嗣源便号令他的人马,在这座山下扎下了营盘。 却说这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名叫王家庄,庄里最大的一户是王老太爷家。他的祖上曾做过唐朝的官吏,是村里首富,王老太爷年已六旬,凭仗祖上留下的资财,常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村民们敢怒不敢言。他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儿子在外地为官,只有大儿子守在他身边,由于这个儿子生性善良,是个教书先生,看不惯他父亲的为人,刚成家不久,就提出分家另居。王老太爷非常生气,只分给了他几亩山地和几间草房。王老太爷以为儿子耐不住清贫,迟早要回心转意的,岂料这个儿子却能安贫乐道,甘于清苦的日子。 他妻子姓魏氏,原本是江南人,不仅生的貌美无比,而且出身书香门第。这魏氏生得聪明乖巧,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父亲曾做过朝廷的翰林,膝下只有她这个宝贝女儿,从小便教她读些经史文章。长大后,不仅能歌善咏,还通晓音律。父亲常对母亲说:“小女不可轻易打发,定要寻个门当户对的俊雅之士。” 后来父亲得罪了权贵,被贬到远离京城的平山做个管炼铁的小官,不几年便抑郁而死。父亲生前曾与王家有点交情,王家在当地也算是高门大户,所以便联了姻。婚后没几年,母亲也撒手西去了。魏氏连丧双亲,甚感悲痛。依她的才情对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满意,但父亲遭贬,有家难归,也只好认了上天的安排。好在丈夫很疼爱自己,夫妻还算恩爱,日子虽然过得不是很富裕,但也很美满。第二年,他们生了个小男孩,由于是腊月二十三出生,她就给孩子取了个颇有南方特色的小名:阿三。 天有不测风云,阿三三岁那年,他父亲竟得急病死了,魏氏悲痛欲绝,几次欲赴黄泉,但一看到年幼的阿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儿子死后,王老太爷不免也动了恻隐之心,便把他们母子接回家里。按说这也是情理之中事,时间久了,谁知这王老太爷竟动了邪念,开始垂涎魏氏的美色了,常偷偷地窥视魏氏,弄得她好不自在。有一次,魏氏给他上茶时,冷不防竟被老公公抓住了手,吓得魏氏急忙躲避,慌乱中,把王老太爷最喜欢的一把泥壶打碎了。不想那王老太爷不仅不生气,还嬉皮笑脸地说:“这把壶我早想打了,今天多亏让你帮忙了,嘻嘻。? 终于有一天,她实在不能忍受王老太爷那双邪欲的眼睛,收拾了几样随身东西,带着阿三又回到位于山上的那两间草房。王老太爷及家人,都一再挽留她,她只推说,要去耕种山上那几亩地,还说过一阵子就回来了。谁知这一去就是半年多,并且还买了十几只羊,让阿三帮着放养,自己则种些五谷杂粮,聊以度日。王老太爷几次派人去接他们母子,魏氏总是百般推脱,始终不肯下山。 却说李嗣源,自从在这里扎下营寨后,怕将士们骚扰百姓,定下了“三斩令”;盗抢民物者斩,欺侮民女者斩,骚扰百姓者斩。 山上驻扎了大军,自然给这个地方带来一些热闹。百姓们刚开始只是在营房门口看看稀罕,后来竟把一些黑枣、栗子、柿子等本地特产摆到了军营门口,与这些军汉们做上了交易,像个热闹的小集市。 这天,阿三放羊回来,对魏氏说:“娘,山那边住大军了,快把咱家的枣子拿来,我去换些钱使,好给娘买些灯油。” 魏氏爱怜地看着慢慢长大的阿三说:“娃呀,你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那是大人们做的事,还是不要去了。”小阿三把头一歪说:“不,我偏要去,咱家早就没油了,总不点灯,我去跟爷爷要,你又不许我去,山下好多孩子都在那里用枣子换钱使,我也要去。” 魏氏拗不过小阿三,便用手轻轻地点着阿三的头说道:“你个小人精,去吧,千万记住,不要和人打架,不要惹人。”小阿三答应一声,欢快地跑了出去。 却说阿三背着一小筐枣子,来到军营门口,放在脚下,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吆喝着:“快来看呀,又脆又甜的枣子,一文一捧,一文一捧啊——”一会儿便过来两个军汉,其中一个问道“小相公,你的枣子有几捧呀,我们全要了。”说着,便蹲下从筐里向外捧枣子,一小筐枣子,被两只大手捧了三捧就见底了。那两人扔下三个铜板就要走。小阿三一看急了,这些枣子只换来三文钱,他觉得太少了,忙说:“军爷,我说的是我的手来捧,可不是你们的手呀。”那位军汉瞪着眼吼道:“哎,你个小无赖,你又没说是你的手来捧,你敢耍赖不成?赶紧走开,爷爷还要赶回去吃酒呢。” 小阿三也不示弱,把小筐一摔,站在那两个军汉面前说:“谁是无赖?你才是呢!我没说是我的手捧,可我也没说是你的手捧。把枣子还给我,我不卖了。”这俩军汉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孩子,竟敢这样说话,其中一个军汉伸手就把阿三推倒在地,呵斥道:“再敢耍赖,看我不把你吊起来打,快滚。”说完,两人骂骂咧咧地向营房走去。 阿三知道斗不过这两个大人,但也不情愿吃亏,眼看着他们走进了营房,又无可奈何,无助地张望着,猛然看到了营房边上的一个大旗杆,杆顶有一面杏黄色的大旗迎风飘扬,他小眉头一皱,心里有了数。自言自语道:“哼,想沾小爷的便宜,不那么容易。”说完躲在一边的树林里,等着天黑。 天渐渐暗了下来,小阿三看看左右没人了,乘巡逻的哨兵刚走过的当儿,一溜烟地跑到旗杆下,三爬两爬就到了旗杆的顶上,刚扯下那面旗子,还没来得及滑下来,就被一个巡哨的士兵看见了,高声地叫起来:“快来人呀,有人扯旗了——” 这一嗓子几乎惊动了整个营房,一下子乱了营。军士们不敢怠慢,急忙披甲持戈地向这里涌来。小阿三那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死死抱住旗杆,不敢下来。那些军汉把他弄下来之后,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孩子。此事惊动了正在养伤的李嗣源。你想,营中军旗被扯下,虽系一孩子所为,却不能看作一件小事,说不定背后有奸细支使。他再也躺不住了,支撑着病体坐起来,对左右说:“把那孩子带进来,我要亲自审问。” 不一会儿,手下便把小阿三推进来。左右喝道:“跪下!快如实招来,谁支使你干的?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李嗣源看到阿三是这么小个孩子,而且脸上充满着稚气,看上去很是乖巧,便对左右说:“不要难为他,让这孩子站着回话。”接着转向孩子轻声问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阿三。” “嗯,阿三,为什么要扯旗子?你要说实话,说实话就可以放了你。” 阿三看李嗣源很和善,与刚才那几个人不一样,于是,就把卖枣子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李嗣源。李嗣源听后,对安重晦说:“军师,你派人带这孩子到各营去查访一下,若真有其事,把那两人给我带来。”安重晦将阿三带了出去。 再说魏氏等阿三一直到了天黑,仍不见孩子的踪影,急忙到营房那里去寻找。当她从一个乡亲口中得知,阿三扯大营的军旗被抓进大营的事情后,一时着了慌。她跌跌撞撞地来到大营门口,说要进去找孩子,那些警戒的军士都知道刚发生的事情,不敢延误,即刻禀报李嗣源。李嗣源思忖了片刻说道:“好,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把孩子放纵到这般地步,竟如此胆大妄为。” 魏氏在几个军士的引领下,来到李嗣源的大帐中。 她进去后,先道了个万福,低着头说:“将军,恕民妇教子无方之罪,请将军息怒,孩子无知,冒犯将军虎威,万望能将孩子还与民妇,民妇将严加责罚。”李嗣源听罢,顿感蹊跷:荒野僻壤之地,怎会有如此识体达理之人?想到这里,不由喜上心来,但仍故作严肃地说:“大胆民妇,可知本将军是谁?竟如此与本将军言语,你可知罪?” “恕民妇不知,但一个母亲想找回自己的孩子,何罪之有?请将军明示。”魏氏一点也不示弱。李嗣源一时语塞。没想到魏氏的一句反诘,竟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无话可答。不知是恼怒,抑或是激动,李嗣源一下子站起来,却由于伤痛之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魏氏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将军身负重伤,虽勉力站起,却不能自撑。魏氏忙说:“将军息怒,民妇不该恼怒将军。适才民妇甚是着急,不知将军身负重伤,没想到竟惹将军生气。” 由于帐内灯光昏暗,原来看不清魏氏面貌,待魏氏近前扶他时,才偷眼一睹芳容。不看则已,着一看顿令李嗣源神魂颠倒。如何这般说?要知道这魏氏原是江南女子,却是在北方长成,将南国的灵秀之气与北方的丰腴神采聚于一身。虽然已不是二八年华,但少妇的独特风韵,是那些妙龄女子所不能及的。李嗣源情知失态,霎时间,他的心狂跳不已,不敢正视魏氏,急忙把头转向一边。魏氏也为李嗣源的英武风度所打动,加上刚才下意识的动作,脸上不由飞起了两朵红云。 “将军,你伤得这般重,为些须小事惊动将军,民妇心中甚是不安。快请躺下静养,莫要再起身了。都是民妇没有管教好孩子,惹下麻烦。”魏氏情不自禁道出一腔歉意。李嗣源似乎忘了刚才的事,不好意思的说:“无妨,无妨,将军出征百战死,不过是皮肉之疾,很快会好的。” 两人正在说话,安重晦回来了,对李嗣源说道:“殿下,确有那么回事,小孩把他们认了出来,他们也承认了,按您的吩咐,我把那两个人也给你带来了。” “把那两个混蛋带进来!”李嗣源生气地大声叫着,把魏氏吓了一跳。说话间,阿三与两个被捆绑的军汉进了大帐。阿三没有想到,娘也在这里,一看到娘,便委屈地哭起来。 李嗣源指着那两人说:“混账东西,你们可知本将军的军令,为何敢骚扰百姓,酿成如此后果,给我推出去砍了。”几个军士上去就要往外推那两个人,吓得那两人急忙跪下,高喊饶命。魏氏一看要杀人,吓得不知怎么办,连忙对李嗣源说:“将军,这便如何使得,本是我家阿三闯的祸,为何要杀这二位军爷?”李嗣源挥挥手说:“这不关你的事,请带孩子回去,好生教养,不敢再做这等事情,尽管此事由这二人引起,但孩子却如此妄为,实属乖张,若不严加管教,定会与你惹下祸端。” 魏氏更是摸不到头脑,她只听说阿三扯了人家的旗子,怎么平地里还冒出两个军士去送死?她不慌不忙地对李嗣源说:“将军,这到底为什么?民妇不知,若因民妇对孩子管教不严,而坏了二位军爷的性命,民妇如何担当得起?岂不要民妇终生不得安宁吗?孩子有错,错在民妇,民妇愿承担将军的任何责罚,民妇虽不懂这军国大事,但爱兵如子的道理,民妇还是知道些,还望将军赐教,这到底是为何?” 李嗣源听罢魏氏的这一番话,不由为之所动,心想:好一张利嘴,好一副柔肠呀。他看到魏氏在说这几句话时,是那样凄凄楚楚,哀哀怨怨,眼里流露着一丝令人垂怜的目光。李嗣源的心,一下子被这目光俘获了。他凝神望着魏氏。羞得魏氏深深地低下了头。 “娘,是这么回事。”李嗣源刚要说话,阿三便抢过话头,把此事的前前后后说得一清而楚,魏氏听罢,不由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这些个枣子,能值多少钱?军爷们想吃,可只管到民妇家里取,为这点事,怎么能伤了将军与军爷们的和气,都是我家阿三的不是,阿三,还不快向将军赔不是。” 阿三听了,看看娘,又看看李嗣源,两腿一弓,跪在李嗣源跟前说:“将军,是阿三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明天我就把我家的枣子都给你送来,不换钱了,白给你吃,你就饶了他们吧。” 小阿三的几句话,惹得大帐里的人都笑了,李嗣源也跟着笑起来,说:“好个乖巧的小子,倒像是我的儿子。好了,今天就看在这母子的份上,饶你二人不死,今后若再敢行此下作之事,定斩不饶。”左右给那二人松了绑,那二人谢过不杀之恩,又谢过了魏氏及小阿三,便低着头出了大帐。 李嗣源身上箭伤的疼痛又一次袭来,他不由地呻吟了一声,又用力地皱了皱眉头,脸上隐隐出现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军郎中忙走过来说:“将军,请快躺下休息,你身上的箭毒还未曾消除,不能久坐。”李嗣源笑着说:“无妨、无妨,你去吧,我知道的。”又对魏氏说:“大嫂,你们住在哪里?天也黑了,我派人送你们回去。今后若还有机会,本将军还要登门拜访。你的娃娃聪明胆大,我很喜欢,应该是我的儿子,哈哈……” 李嗣源的一句玩笑话,惹得魏氏脸上一阵发烧,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忙把头低下来,羞答答地说:“不必送了,我们穷人家,没什么可怕的,还是请将军好好养伤吧,有用民妇之事,只管吩咐。”说完,魏氏便拉起小阿三向大帐门口走去。临出大帐时,魏氏又听到李嗣源的一声呻吟,不由地回过头,向李嗣源投去一丝怜悯的目光。 魏氏的到来,在李嗣源的心里激起了轩然大波。他没有想到,这种荒野僻壤,竟有如此天仙般的女子,尤其魏氏说话时,眼里所流露的那种天然的娇媚,那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更是令李嗣源激动不已。他尽管年龄不是很大,刚二十九岁,但多年的征战、杀戮,使他对女人已经麻木了,几乎断绝了儿女情长之念。 李嗣源见过魏氏后,觉得被义父所指婚的曹家小姐与魏氏相比,有天壤之别。他们虽育有一女,但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与其说是妻子,倒不如说是李克用派去监视他的“卧底。”他从没有享受到真正的男女之情,更没有像今天这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 晋军所有的将领,都知道李嗣源不好女色,以前攻城掠地,凡俘获的女人,要么就地放走,要么就是分给有功的士兵。但魏氏今天的到来,却让这位将军怦然心动。于是,他叫来一个侍从,悄悄说道:“去,你跟上刚才出去的那位妇人,不要惊动他们,看看她住在何处?” 李嗣源不寻常的表现,都瞒不过安重晦的眼睛,他趁帐内无人之际,对李嗣源说:“殿下,此女确是不同凡响,就连她那孩子也是天庭饱满、直眉隼目,颇有些贵相。我看殿下有爱慕之意,重晦是否猜对?” “哈哈哈,军师说到哪里去了。嗣源不过感到纳闷,如此荒凉之地,却有这般妙人,真是不可思议。看来此地真是地灵人杰呢!” 且说魏氏带阿三回去后,一直感到心神不定,李嗣源那充满英武之气的双眸,脉脉含情的注视,一直在她眼前闪烁,更没有想到,这位人人惧怕的带兵打仗的将军,却如此淳厚谦和。 她忽然想起李嗣源箭伤在身,想起李嗣源那痛苦的表情,“何不帮帮他?”她打定了主意,因为她知道,这山里特有的一种草药,是专治红伤的。 她与阿三吃了晚饭,便关上房门,上炕睡觉了。阿三毕竟是孩子,早就沉沉入睡了,魏氏却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胡思乱想着。她想起英年早逝的丈夫,想起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凄苦岁月,想起自己和孩子的将来未知的命运?想起王老太爷那双色眯眯的眼睛…… 时辰已过三更,一团皎洁的月光从窗上透进屋来,轻柔的似纱,朦胧地照在那她张妩媚的脸上,使得魏氏更加美丽动人。 第二天,魏氏起了个大早,在山上的“车道岭”上,寻到那治伤的草药,回去后马上洗净、捣碎,用一只蓝花碗盛了,把阿三叫醒说:“娃子,起来吃饭,吃饱后你再去一趟大营,把这草药交给昨天救你的那位将军,给他说,把这药涂在伤口上,很快就好了。” 阿三对昨天的事还心有余悸,不愿意去,魏氏好言哄劝道:“孩子,若不是那位将军救你,恐怕我们母子性命不保。他现在受伤,我们应该帮助他才对,你不是愿意打仗吗,等将军的伤好了,娘给你说说,让你跟他打仗去。”阿三一听说去打仗,心里高兴了,一蹦三跳地说:“真的吗,娘,你可不兴骗我,我就去。” 阿三手捧那碗捣烂的草药,径直来到大营的门口。守门的军士已经认识了阿三,对左右道:“哎,这不是扯我们旗子的小子吗?今天怎么还敢来,站住,你要做什么?” “我给你们将军送药的,快告诉将军去。”说完,阿三就靠在门口的木桩上,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那军士说:“送药?我们将军不稀罕你的药,我们的药多的是,你还是回去吧。”机灵的阿三说:“你家的药不治病,我家的药治病。我娘说了,要我交给将军,抹上药就好了。” 军士说:“哦,那你交给我,我给将军送去?” “不,我娘说,让我送给将军,不是让你送的。”阿三把那碗药藏在身后,坚决的说。另一个军士说:“你还是去通报一下将军吧,别让这小子再给咱们找麻烦。”那军士答应一声去了,片刻便回到门口,对阿三说:“去吧,将军让你去呢。” 阿三带着胜利的表情,向大营里走去。 魏氏打发阿三去给李嗣源送药走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又后悔起来,觉得这事做得很是唐突,怕那位将军不接纳她这番好意,反遭耻笑。就这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子,不是个滋味,在门前不安地徘徊着。 不到一个时辰,魏氏就远远地看到阿三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非常漂亮的小刀。阿三一见到娘就高兴地说:“娘,你看,那将军还给了我一把刀,这刀把儿还是银的呢!” “怎么要人家的东西,娘是怎么教你的?”魏氏沉着脸说。阿三急忙分辩道:“我说不要的,他偏要给,还给我说,谁要欺负我,就让我用这把刀去杀了他。” “你敢!快把刀给我。”小阿三起初不肯,但在魏氏的恐吓下,不情愿地把那小刀给了魏氏。魏氏收起刀问:“他还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你在做什么?还问我爹是谁?” “你怎么说的?”魏氏急切地问。 “我说,我娘在家,我爹死了。” 魏氏立刻不高兴了,说:“你这傻小子,怎么说话呢?” 阿三突然像想起什么,说“哎,对了,那将军听说后,还给娘写了书信,让我交给你呢。”阿三从衣袋里掏出书信,递了过去,魏氏急忙接过来,打开一看,这哪里是书信,那纸上写得原来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 游邀四海求其凰。 有一艳女在此堂, 室迩人遐毒其肠, 何由交接为鸳鸯。 魏氏看罢,脸上顿感火烧火燎,灼热难耐,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一时间,魏氏便粉面含春,玉颈潮红。这算什么书信?分明是一纸缠绵的情书,而且来得这样快,这样直截了当,使魏氏始料不及。更没有想到这位行伍出身的将军,竟有如此的才情,委婉含蓄地用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来试探她。 一天下来,魏氏失魂落魄,不知是如何过去的。接下来的这一夜,魏氏几乎没有合眼,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但李嗣源那双纯真的目光告诉她,这位将军确实爱上了自己。自己对这位将军也荡漾着几分爱意,但一想到自己曾为人妇,已若残花败柳,怎配得上这位少年英豪?也许是这位将军一时心血来潮,行此轻浮,亦未可知,怎可当真? 魏氏就在这种熬煎中辗转反侧着,不觉天已经亮了。 清晨,魏氏像往常一样正在生火做饭,一个军士挑着一副担子来到她家,对魏氏说:“大嫂,昨晚我们将军用了你采的药,今天很感到轻松,伤口不很痛了,为了答谢你,特命我给你送些豆油点灯用,还说,让你帮我们将军再采些药来,午后要你亲自送到大营,将军还要当面致谢。” 还没等魏氏答话,那军士放下两罐豆油走了。魏氏不知怎样是好,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始如梦初醒,恨自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让他带回去。 药采下来之后,洗净,捣碎,用一只更大的碗装好,她又找来昨天李嗣源给她的书信,铺在桌上,提笔研墨,沉思片刻,在那《凤求凰》的背面写道: 长叹天寒向屋贫,春风不望入柴门。 残花败柳随寒去,云鬓青丝待雪临。 岂敢弃绝君子意,惟求体恤妇人心。 有缘但恨相识晚,书罢无言泪纷纷。 写到这里,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打湿了纸上的墨迹,她赶忙用手帕轻轻蘸去,呆呆地坐在那里。 午饭后,魏氏让阿三把药和那书信送了过去。李嗣源满心希望魏氏能够给他送药,好好与魏氏说说话,等来的却还是阿三,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当他看到魏氏写给他的诗后,简直是百爪挠心,激动不已,一腔爱怜之情愈加浓烈,心里连连感叹:果然奇女子也。若任其弃置乡野,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本来就是个敢作敢为的好汉,更是个善于捕捉战机的将军,早从那诗中看出获胜的希望。于是他兴奋地高声叫道:“快给爷备轿,爷要上山玩耍!”军士们哪敢怠慢,急忙找来一顶软轿,在几个侍从的引领下,直奔魏氏的家里去了。 快到门口时,李嗣源下了轿,让那几个侍从在那里等,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去,站在门外说:“大嫂可在,嗣源来了,嗣源来了。” 魏氏正在屋内纺线,猛听到门外有人问话,忙起来打开门,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将军竟然带伤来找她,羞得她赶忙又把门关了,隔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怎么来了,你难道不知,你的伤还没好,如因此坏了身子,民妇如何担当的起?你还是快回去吧。”李嗣源扶着门框,吃力地说道:“大嫂,请开门,嗣源想见你,你可知嗣源的心?你若不让嗣源进去,嗣源的心也要受伤了。嗣源想你呀,想与你永结百年之好。” 魏氏听到这里,已感动得泪水涟涟,猛地把门打开,李嗣源没有站稳,就势倒在魏氏的怀里,魏氏忙把他抱住,哽咽着说:“将军,你这是为什么呀,怎么这样作践自己?”李嗣源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把魏氏抱得紧紧的,魏氏边哭边说:“你这个冤家,冤家。” 魏氏把李嗣源扶到椅子上,看到他脸上豆大的汗水正往下淌,她忙把李嗣源的裤腿挽起,看到那刚长好的伤口上,又流出殷红的鲜血。她赶忙找来清水,轻巧地为他擦洗伤口,又找来剩下的草药,来不及捣碎,就用嘴嚼烂,涂在伤口上。李嗣源见魏氏这样无微不至地待他,心里万分感激。他尽管八面威风,但从未有一个女人这样细心地照料他。他用手托起魏氏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说:“嗣源不知如何谢你,只有一颗真心待你,永不相负。若嗣源有负于你,愿死于刀剑之下。”魏氏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连声说道:“不要你发这样的誓,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对我。” 李嗣源上山的事情,传到安重晦的耳里,他怕出了闪失,立刻带了几个随从跟上山来,找到魏氏所住的那两间草房,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进屋,却不料见两人正卿卿我我地说着话,又急忙退回来,羞得魏氏把头深深地低下来。 “正好,军师到了,你来做个见证;我李嗣源要娶这位大嫂,并收那孩子为义子,今生今世,永不变心。若有对不住他们母子之事,嗣源愿死于刀剑之下。” 魏氏又一次捂住李嗣源的嘴,哭着说道:“你又要这样说,民妇如何担当的起?求你再不要这样了。” 安重晦看到这一幕,无奈地摇着头,自语道:“咳,真是天生的一对呀。” 第5章 王家庄求亲平坎坷 晋王府魏氏拜公婆 一见钟情系两心,英雄笃定配佳人。 缘有天意难违逆,佳话千年说到今。 却说王老太爷,得知了儿媳与那位晋军骑将李嗣源的隐情,很是恼火,认定李嗣源强抢民女,扫了他王家的体面。当然更主要的是毁了他心里暗存的机关,只是不便说罢了。他恼羞成怒,立刻让家人套上马车赶到镇州,找到在太守王处直帐下做主薄的二儿子王子善,王子善听说此事后,也十分震怒,带父亲去见王处直。王老太爷向王处直诉说道:“王大人呀,您是咱镇州的父母官,可要为百姓做主呀,它晋军李嗣源依势欺人,抢走了我儿媳,这可在咱镇州的地盘上,也太不把咱当人看了!” 王处直闻听,很是吃惊,忙问道:“王老太爷,这等大事,可不许瞎说。那李嗣源为人正直,治军严格,与民秋毫无犯,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敢不是你弄错了?” 王子善在一旁说道:“大人,这等大事,家父岂能乱说?如今连乡民们都知道了。他们原来只是私会,现在家嫂与小侄都被李嗣源弄到大营里去了。大人若不信,可到大营里去问个明白。” 王处直迟疑起来,自语道:“这个李嗣源,竟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要说抢个女人犹可理解,抢个孩子做甚?” 王处直碍于王子善的情面,不得不去问问清楚。再则,也该去看望一下李嗣源,以表地主之谊。打定主意后,他对这父子二人说:“你们休要着急,待我明日前去大营问个明白便是。” 第二天卯时,他起了个大早,乘一顶四人小骄,带着两个随从,去往李嗣源的扎营地。不到午时,便来到李嗣源的大营门口。他下得轿来,对守门的军士说道:“烦请通报一声李将军,镇州太守王处直特来拜会。” 那几个军士,听说是镇州太守到了,不敢怠慢,忙遣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安重晦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王处直,鞠个躬道:“哎呀呀,不知王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殿下身负重伤,不能迎接,请王大人海涵。” “不必客气。”王处直说完,便与那两个随从跟安重晦一起进了大营。 王处直在安重晦的引领下,来到李嗣源的行军大帐前,一掀帐帘,就看到一姿色非凡的妇人在侍候李嗣源吃药,他心想:“这妇人定是王老太爷所说的儿媳,此事看来不假。” 那妇人见有人来,知趣地退到后帐里。李嗣源虽尚未见过王处直,见安重晦引一人过来,急忙要起身相迎,王处直上前一步止住他说:“将军不必起来。处直得知将军负伤,看望来迟,望将军见谅。” 李嗣源忙满脸堆笑道:“王大人客气了,嗣源借贵方宝地疗伤,尚无暇参拜大人,反劳大人大驾,实在不敢当。上次借道,没给将军带来什么麻烦吧?” “将军为复兴我大唐社稷,赴汤蹈火,身受重伤,令人感佩。只可恨我镇州地域狭小,兵少将寡,不敢举旗反梁,只得委曲事贼,处直惭愧呀。”说到这里,王处直竟落下眼泪。李嗣源忙劝慰道:“将军言重了。晋王深知将军的难处,从无责备之意,还望将军卧薪尝胆,扩军备战,待我平定河北后,一同杀向河南,复兴唐室,立不世之功。” “将军宏愿,定能实现,处直就等这一天了。” 安重晦觉得王处直的到来,有些蹊跷,猜不透他真正的来意。是探听虚实还是另有所图?他不敢妄加推断,刚听到王处直的这番话,心里稍许去了些疑虑。就想借机试探一下这个镇州太守对大唐的忠心,到底是真是假。于是趋前施礼道:“王大人,这次攻打朱友文,未获大胜,只是伏击了朱三的援军。如今将士受伤者很多,我大军又远在晋阳一带,远水难解近渴。若王将军能借给一千人马,胜朱友文若探囊取物。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王处直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镇州只有两千人马,若将军需要,可全交与将军指挥,处直早不愿违心事贼了,任凭将军调遣。” 李嗣源激动地拉着王处直的手道:“有将军这句话就够了,前时奉书曾说,不夺将军爱民之志,依我之见,大人还是暂且按兵不动,更待良机为好。” “下官谢将军不责之恩,请将军转告晋王,若需要处直举旗反梁,处直决无二话。”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不过……唉,此事不说也罢。” 李嗣源见王处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问道:“大人有事不妨直说,何必如此?” “是件小事,不说也罢。” “王大人有事直说,何必要嗣源牵挂。” “是这样一回事。昨日上午,王家庄的王老太爷找到处直,说他一个儿媳及孙儿不知了去向,让处直顺便问一下,是否在将军的大营里。那王老太爷的儿子,是处直属下,碍于情面,不得不问呀。”王处直小心地说。安重晦听罢,笑着与李嗣源交换个眼色,那意思是看你怎样作答。李嗣源淡然一笑说道:“确是在我营里。” “哦,不知将军做何打算?” “哈哈哈,恐怕这一辈子难以分开我二人了。”李嗣源说到这里,突然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与那魏氏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任凭他是谁,都难以将我二人分开。烦请将军回去告诉王老太爷,就说嗣源一定登门求亲,望他老人家能够应允。” 王处直一头雾水,不明就里,问道:“此女乃有夫之妇,将军不怕落个夺人妻子之名吗?” “哈哈,将军差矣,其夫已过世五载,孤儿寡母,难以为生。嗣源疼爱她母子二人,决计娶此女为侧夫人,收其儿为子。怎么?王老太爷不曾提起此女身世?” 听完李嗣源的这番话,王处直这才明白,此女原是个寡妇。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怪处直卤莽,没问清楚。那王老爷子只是说是其儿媳,其中内情处直不知呀,处直惭愧呀。不过,将军何等英雄,世上妙龄闺秀岂不任将军挑选,为何偏要娶个……” 李嗣源怕他说出不爱听的话,立刻截住他的话头,轻叹一声说道:“唉,世上万物,唯男女之情最难琢磨。此女心性娴雅,人格高贵,才貌俱佳,正是嗣源所求,但相识恨晚矣,或许这正是前生之缘呀。” “夫君。”谁也没有发觉,魏氏听到李嗣源这番话后,身不由己地走出后帐,眼角已是珠泪盈盈。旁若无人地上前与李嗣源拥在一起。 王处直看在眼里,心里立刻明白了一切,朗声大笑道:“真是美人配英雄,天造地设的一桩好姻缘呀,恭喜将军。看来处直错怪将军了。” 这时,小阿三跑了进来,看到这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解地问:“娘,你怎么哭了?为什么伤心?”阿三的一句问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大帐里顿时笑声四起。 王处直本是为魏氏母子而来,眼见此情此景,虽无功而返,倒觉心满意足。 李嗣源在魏氏的精心照料下,伤口恢复得很快,刚半个多月,那几处伤口就痊愈了。军务在身,他不敢蹉跎,身体刚好,就开始与安重晦谋划夺取柏乡的事宜,并做出决定,准备下月重新出兵。 再说王老太爷,自己的儿媳、孙儿竟被那晋军头领“掠去”,心里十分懊恼,气得险些要了老命。但他又不敢招惹带兵打仗的李嗣源,只得作罢。但他思来想去,仍难咽下这口气。觉得儿媳去了,不过是带走了自己无缘一享的艳福,可孙儿毕竟是他王家的骨血,必须设法留住才是。打定主意后,他就一直等着李嗣源前来求亲。 李嗣源不愧是行伍中人,处事果决,从不食言,伤口愈后,就带着十几个随从侍卫,挑着几担礼物,来到王家庄。人们早就听到这个消息,三里五乡的来了好几百人看热闹。只见那李嗣源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不卑不亢地与乡民们打着招呼,赢得围观人众的一片啧啧称赞。 王老太爷为了应付这件事,两天前,就把那几个在外做官的儿子叫了回来,商议对策。二儿子王子善说:“大嫂年龄还不大,不会为大哥守的,迟早是要再嫁人的。与其嫁给旁人,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嫁给这个老西儿;他是晋王的干儿子,咱说不定还能跟着嫂子沾上光哩。”其他几个儿子都认为二哥的话有理,王老太爷也就不再反对了。他愁眉不展地说:“我倒不是反对你大嫂再嫁,爹就是舍不得小三呀。这孩子聪明伶俐,又是你大哥的骨血,怎能让孩子跟他们走呢?” 说着,王老太爷竟挤出几点眼泪,王子善劝慰道:“爹,你不必难过,等那李嗣源求亲时,我给他说,我想他会把小三留下的;一个军汉,不过是贪图大嫂的姿色罢了,不会在乎个孩子。” 一家人都点头称是。 李嗣源在众乡民的簇拥下,推开了王老太爷的家门,他站在院里大声通报:“晋军骑将李嗣源求见王老太公!” 王老太爷一家听到这声呼喊,急忙从屋里迎出来,把李嗣源让到正厅里。李嗣源示意挑礼物的军士把担子放在地上,王老太爷看到那些个绫罗绸缎,瓷碟玉器,先自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分宾主坐定,一一介绍后,李嗣源单刀直入地说:“王老太公,令媳寡居多年,算来也够守孝三年的成例,嗣源想娶其为妻,并愿收阿三为义子,以便使其母子终生有靠,不知王老太公意下如何?” “这个……” 王子善接过王老太爷的话头说:“李将军,在下在王处直大人帐下听令,平时公务繁忙,忽略家嫂的大事。既然将军愿与家嫂结秦晋之好,也是家嫂前世所修。但按我当地风俗,兄亡嫂嫁,所嫁之人须认前夫之父为父,方可联姻。将军乃尊贵之人?怎可认家父为父呢?那岂不辱没了将军?” 包括王老太爷在内,这一家谁也没有想到王子善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心里暗暗叫好,都认为老二这招实在厉害。 李嗣源闻听,大出意料,没想到王家会如此刁钻,他知道这是在难为他。不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糟老头子,李嗣源原来对他并不留意,现在一看,心里顿生难言之情,若认其做父,真乃丢煞人也。 王子善自有他的主意;若你李嗣源肯就范,就能攀上一门好亲戚,说不定日后能飞黄腾达;若不愿就范,就得放弃这桩姻缘,不能怪我不肯成全你们。 李嗣源何许人也,一眼便识破了王子善的心思。他迟疑了一下,从容地说道:“国有国法,乡有乡规,这本是醇化民风的好习俗。嗣源岂敢违背?只是我们沙陀人也有相应习俗,若认他人为父,须征得生父同意。虽然生父已经过世,晋王待我若生父,必须征得他老人家的同意,否则就是不孝。待嗣源回到晋阳,禀报晋王认可后,才可相认。嗣源与令嫂情投意合,她的亲属即是嗣源的至亲。莫说有这件事,即使没有,凭二弟的人品,嗣源也愿与二弟兄弟相称。”李嗣源刻意“逢迎”的一番话,正中对手下怀。王子善禁不住心里一阵狂喜,觉得已经攀附上这位晋王义子了。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倒头便拜:“阿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王子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嗣源措手不及,心里说道:“好个善抓机会的家伙,看来此人不可小觑。”他迫不得已,只好双手扶起王子善,认下这个兄弟。 王家人看李嗣源认老二做了兄弟,自然欢天喜地,好一番热闹,自不言表。 却说李嗣源,自收了魏氏后,心情极为舒畅,虽然没有举行婚庆大典,也让全军将士痛饮了一场,一来为庆贺自己得一红颜知己,二来为再次出兵柏乡壮行。又要带兵打仗去了,李嗣源却舍不下魏氏,决定让她随军前去柏乡,弄得安重晦直说他“没出息。” 这次出兵柏乡很是顺利。上次朱友文虽未出兵交战,听说“李横冲”的三千人马,竟打败了他们五千援军,早就发怵。现实朱温正忙于应付南边的战事,根本顾及不了柏乡这个小城池。朱友文见李嗣源又带兵杀回,知道是来者不善,非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不成。他心里知道求援无望,又不敢与这个“李横冲”交战,就派人放了一把火,把城里的店铺、民房烧个精光,丢下柏乡,向南逃窜了。 果不出李嗣源所料,河北几个藩镇,得知朱友文又退回河南,第二天便打出大唐的旗帜,表示反梁,纷纷归附晋王。 李克用得知李嗣源在河北大获全胜,很是高兴,传令嘉奖,并封李嗣源为代州刺使。遵照晋王之令,李嗣源把安重晦留在柏乡,并分一半兵马给他,要他安抚百姓,重建城池,不在话下。 李嗣源带着魏氏及一部分军士收兵回晋,到了镇州平山,二人特地来到王家庄,看望阿三。贪玩的阿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面就问:“娘,这几天你和我干爹到哪里了,为什么不带我去?” 魏氏疼爱地抚着他的头回答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等以后就明白了。” “不,我现在就想明白,快告诉我呀。” “我和你母亲去打仗了,等你大了,我也带你去打仗。”李嗣源抱起阿三说道。阿三一听说去打仗,高兴地挣脱下来,跳着脚喊道:“哦,去打仗了,去打仗了。”边喊着边跑出门去玩去了。 王子善听说李嗣源与大嫂回来,也忙回到王家庄,他决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寒暄过后,他就把想得到王处直重用的意思,小心地说给他刚认的阿哥。李嗣源听后,笑笑说道:“好吧,你去准备笔墨,待我给王大人修书一封。”王子善高兴地拿来笔墨,片刻,李嗣源就写好一信,王子善拿来一看,上面写道: “王大人阁下: 大人慧眼识得大局,助我讨贼,易帜归唐,此我大唐之福也。因嗣源急务归晋,不能前去拜望,海涵。子善乃吾弟也,在大人帐前听宣,与其言谈之中,颇感有些才志,望将军因才而用,给其以用武之地。使之安心辅佐大人,想吾弟定不负大人提携之恩。” 王子善拿着书信,如获至宝,小心地收起来,说道:“大哥,若王处直重用于我则罢,若不重用,小弟就去晋阳找大哥,望大哥能帮小弟谋个一官半职,也就足了。”李嗣源只得苦笑地点点头。 告别了王家,又向西进发了,临走时,李嗣源拿出许多银两,交给王老太爷,要他好好照顾阿三。并与王家协商妥当,要阿三先在王家过一阵子,待安置好魏氏后,再来接阿三。起先,王老太爷要把阿三留在身边,不愿意让魏氏把孙子带走,李嗣源坚决不同意,说孩子不能没有母亲,母亲也不能没有孩子。后来在老二王子善的说服下,王老太爷只好同意了。 快到晋阳时,他对坐在军车里的魏氏说道:“娘子,我二人之事,还没有禀报父王,若突然相见,恐引起父王不满,我欲先把娘子安置在一亲戚处暂住几日,待禀报父王后,再接娘子回府。你看如何?” 魏氏抬起双眸,嫣然一笑,说道:“如今,我已是将军的人了,一切由将军做主。你也很长时间不见大娘子了,该回去好好陪陪她,我无所谓的。只是……”魏氏欲言又止,把头转向一边,眼里噙上了泪水。 “只是什么?娘子说呀。” “我不想为将军带来麻烦,只求将军一件事情,万望将军答应。” “请讲。” “万一晋王不同意我二人之事,就求将军能遣一人,把我还送回镇州我的家里,将军能答应吗?”魏氏悲悲切切地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李嗣源从马上下来,说道:“娘子如何这般说,不怕嗣源伤心么?嗣源说过,此生谁也不能将我二人分开。娘子只管放心,我料定父王会同意的。如今他正是用人之际,嗣源此次又立有战功。若父王真的不能相容,嗣源愿带娘子回雁门关……” “夫君……” 李嗣源得胜回朝,引起很大的震动。在庆功宴上,李克用拉着李嗣源的手对大家说“嗣源有勇有谋,是个帅才呀,此次出兵河北,仅三千将士,竟平定大半个河北,可喜可贺。” 老将周德威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此次出兵河北,只是击溃了朱友文,并没有伤其筋骨,等朱温回兵河北,那些藩镇还会归顺朱温,但在今天的场合,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也像其他人一样,频频给李嗣源敬酒。 李嗣源喝了几碗酒,把碗放在桌上,说道:“父王、诸位大人。容嗣源说几句实话。此次获胜,不过是伤其毫发,朱温的实力仍在。那些藩镇的归顺,只是畏惧我晋军,若朱温再来,他们还会重新易帜。所以,请父王派重兵占领河北,将朱梁压在黄河以南,使他不敢过河,然后再分兵夹击。只有如此,才能控制战果,掌控全局。” 李克用没有想到,李嗣源这样明大局,连周德威也在心里暗暗称道,想道“此人已不是那个李横冲了,不敢轻视呀。” 李克用高兴地说:“你们都听到了吧,我说什么了?嗣源已经长大了,智勇双全呀。今天是为我儿庆功,咱不议此事,改日再说。”说完,他冲李嗣源笑笑,眨着眼说道:“听说我儿带回一河北女子,美貌无比。为何不带来让为父一看;也让为父与你母亲高兴高兴呀!” 李嗣源没有想到李克用说出这样宽宏大量的话,高兴地倒头便拜:“谢父王,孩儿不曾提前禀报,请父王责罚。” “这是哪里话,大丈夫三房四妾,不能为过。更何况英雄难过美人关吗,哈哈哈……”众人也跟着李克用大笑起来,把个李嗣源笑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李嗣源回府后,把大娘子曹氏叫到他的书房,把与魏氏的事情跟她说了,她苦笑一声说道:“你道我还不知么?姑父十天前就告诉了我,既然来了个妹妹,为什么还要人家住在外面?已经好几天了,去接她回家吧。”他听后,暗吃一惊,这件事情怎会传得这样快,他屈指算了一下,十天前他还正在柏乡。“看来父王还是不太放心我呀。”他心想。 其实李克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生气,根本不打算认这个女人,他认为李嗣源胆大包天,竟然私自娶妾,他准备行书责备李嗣源。却被李存勖拦了下来,对他说:“父王正在用人之际,岂可因小失大,父王曾说过:御人要投其所好,贪财者予之,贪色者予之。嗣源果敢神勇,敢作敢为。父王若欲平定天下,此人正好助我。岂可因区区小事存下芥蒂,失去一难得的将才。请父王三思。”李克用在儿子李存勖的说服下,终于消了火气,言道:“为父是怕你表妹受委屈呀。况且他年龄尚小,还不应纳妾,所以……” “父王纵横天下,英雄一世,岂可怀妇人之仁?表妹那里,有儿子前去说明,她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因儿女私情,坏了我家大事。” 李克用听罢儿子的话,心里豁然开朗,向李存勖投去赞叹的目光,点着头说道:“我儿胸怀博大,志向深远,胜过为父呀。曾记得你五岁那年,为父带你去见昭宗皇帝。皇帝抚着你的背说,‘此儿生得相貌奇伟,必得大贵’,看来此言不假。就依我儿所言!” 明天就要去见晋王和王后了,魏氏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虽然生在官宦之家,但她从记事起就住在小小的平山,所见所遇之人,最大莫过于县里的那些书记帮办。如今要去见八面威风的李克用,心里当然有些紧张。李嗣源看出她的心思,就鼓励她道:“休管他是谁,只把他做个寻常人来看就可以了。”她听了这句话,心里才平静了许多。 第二天,她与李嗣源、大娘子曹氏,一起来到了晋王府。常言道: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此时已是威严肃穆的晋王府邸?魏氏由不得紧张起来。李嗣源看在眼里,凑到魏氏跟前小声说道:“娘子,我昨日说过,院不过大些,房不过多些,莫要这般紧张。”魏氏笑笑,向他投去一丝感激的微笑。 李嗣源一家的到来,早有门房报给了李克用,他此时正与夫人在大厅等候他们。那曹氏像是到了自己的家,毫不客气,见了李克用与夫人后,只是简单地行了个礼,就坐下了。魏氏含羞带怕地跟进来,先给李克用、夫人道个万福道:“儿媳魏氏给父亲母亲请安,祝二老福如东海,长命百岁,万福金安。”说完,将双膝跪下,深深地磕个头。夫人忙把她扶起来说:“自家人不必客气,快快坐下。”魏氏抬起头,夫人仔细一看,不由心中大吃一惊,她从没见过这般标致的妇人。于是她笑着说:“怪不得我儿喜爱于你,果然美貌。你看这身段,这模样,若说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有人信,比我们沙佗女子要俊俏的多。” 曹氏见姑妈这样夸赞魏氏,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醋意,把头扭向一边。 “谢母亲。沙陀女子,器宇轩昂,人品贵重,乃大家风范。中原女子难能相比。尤其小女生在民间,只知相夫教子,不懂得大事,更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母亲过奖了。” 夫人见她这样说,由不得高兴地笑起来,说道:“好一张巧嘴,说出话了那么让人中听,老身很是受用呀!” 曹氏听了,也露出满意的微笑。她站起来,来到李克用的跟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姑夫,您老人家可都看到了,妹妹这般能说,今后还有你甥女的好日子过么?” “哈哈哈……”李克用听后大笑起来,半玩笑半认真对曹氏说道:“甥女不要怕,他们若欺负你,你姑夫绝不会与他们甘休的。你若敢欺负她,我也不会饶恕你的,哈哈哈。” 魏氏转向李克用,深深鞠了一躬,接着道:“谢父亲大人,小女不懂大礼,今后若有尽孝不周之处,望父亲大人指教。”李克用听后,哈哈笑起来,说道:“我们沙陀人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与你们汉人有所不同,不必拘礼。”魏氏给李克用施一礼道:“父王威震海内,以复兴大唐为己任,欲治天下,当以礼教化万民,民风自然醇厚。儿媳以为,王府应做此表率,教化众生,克己复礼。儿媳怕有失礼之处,万望二老予以指教。” 李克用万没想到,魏氏如此识大体,尊礼教,竟能说出这样大方得体的话来。他不觉搓着手说道:“哎呀呀,我儿真好福气,得此贤良女子,此乃我李家之幸事也,快传酒席,将大儿存勖、二儿存美、三儿存礼、四儿存渥都叫来。我们一家人好好乐乐。” 第6章 老晋王染疾乘鹤去 小阿三千里寻母来 自古英雄出少年,垂髻便可见毫端。 关山千里寻亲路,滚滚狼烟只等闲。 却说朱温得知李嗣源攻占柏乡后,十分震怒,大骂李克用。他怎能咽下这口气,恨恨想道:“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你到我眼皮下搅扰,我就掏你老窝。”当即就派大将康怀英,率十万精兵包围凤翔。梁军来势凶猛,势不可挡,将凤翔围得水泄不通。李克用得知消息,大吃一惊,没想到朱温竟置河北于不顾,径取凤翔,这一招实在狠毒。若凤翔失守,晋阳必然腹背受敌,不战而溃,只得退回大漠以北。 李克用速速召集众将,商议对策。李嗣源说道:“父王,孩儿愿领一支人马与梁军交战,挡住梁军,使之后退。决不让梁军的一兵一卒过得山西,请父王放心。” 李克用道:“朱三此举,不同寻常。敢派十万人马来犯我,是想与我决一死战,万不可贸然与之交战。”老将周德威说道:“大王不必忧虑。梁兵虽众,却犯有兵家大忌,战线拉得过长,军需粮草自然供应不及,大王若派一员猛将,断其粮道,梁兵必然军心大乱。在下愿带兵前去,里应外合,解凤翔之围。” 周德威所言,李克用不以为然,认为朱温此举,是志在必得。不由急火攻心,但又苦无良策,只得硬着头皮,与其交战。当即派李嗣源带两万人马去断朱温的粮道,周德威带五万人马去解凤翔之围。李克用刚布置停当,一起身,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地上。李存勖急忙扶住他,急切地说道:“父王,您这是怎么了,快传郎中来。” 李克用摆摆手,有气无力敌道:“不妨事的,只是有些头晕,不要张扬的满世界知道。” 李存勖知道父亲是急出的病,轻声敌劝慰道:“父王切莫如此忧虑,保重身体要紧。盛衰有常理,祸福系神道。我家三代,尽忠王室,既是势穷力屈,无所愧心。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今朱温攻逼圣上,禅让帝位,陷害忠良,做恶极矣,必然灭亡。且父王的精兵良将,斗志昂扬,定能使梁军有来无回。请父王千万宽心以待。” 李克用长出口气道:“倒不是怕那朱三老贼,近来身子总是不受用,想必是大限快要到了。” “父王春秋正盛,龙骧虎步,何出此言?”李嗣源也忙过来劝解。 李克用强做欢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去准备,明日正是黄道吉日,按适才所说出兵。” 周德威带五万精兵星夜赶到余吾(今陕西凤翔一带),扎下营盘,摆出与梁军决战的样子,康怀英不知虚实,不敢交战。周德威屡屡派出小股人马前去挑战,每次都获有小胜。朱温得知康怀英按兵不动,大为恼火,即刻派大将李思安替回康怀英。李思安是大梁老将,文武兼备,熟知兵法,胸有韬略。他怕李克用断了粮道,就派重兵扼守要津,采取步步为营的战略,大修营寨,营中有寨,寨外有营,名曰“夹寨。”这一招使李嗣源与周德威无从下手,难以获胜。朱温与李克用纷纷增兵派将,当时中国两股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就这样僵持在凤翔一带。 几个月过去了,两军仍然对垒在那里。李克用坐卧不宁,急得大病一场,再加上他早有痼疾在身,这一病竟然不起,终日昏昏欲睡。天佑五年(公元908年)正月,昏睡了好几天的李克用清醒过来,便把弟弟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等叫到床前,交代后事。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李存勖说道:“此儿志气远大,定能完成复兴唐室重任,你等要好好教导、辅助他,共襄大业。” 李存勖早哭成个泪人。李克用对他说:“大丈夫只有流血,岂能流泪?人活百岁,必有一死,我儿不必悲伤。如今嗣昭(李克用另一养子)被梁军围在凤翔,为父不能见他了;我死后丧事一定从简,二十日除服,你与周德威、嗣源,赶快去解凤翔之围。” 李克用说到这里,已耗尽全身力气,他吃力地睁开双眼,拉着弟弟李克宁的手说道:“我把亚子(存勖小名)就托……托给你了,若亚子争气,你便辅佐;若不争气,你可取而代之。千万不要同室操戈坏了我未竟之业,我……我去也……” 说完,李克用就撒手西去了,享年五十三岁。李存勖灵前继位,成为新晋王,时年二十五岁。嗣位伊始,就显现出他超人的胆略,对左右道:“梁军知我遇有大丧,必然丧失警惕,我们可乘机偷袭梁军,必获大胜。” 果不出李存勖所料,朱温得知李克用死后,大笑着说:“鸦儿死了,破晋军将若探囊取物,等天气转暖,再图他不迟。”朱温一松气,梁军上下都一时放松了警惕,李思安竟把家眷接到军营,其他将领也纷纷效仿,李思安也不加阻拦。李存勖看准这个机会,发动突然袭击,李嗣昭也乘机突围出凤翔,前后夹击,竟将梁军打得大败,不得不退回河南。就这样,李存勖旗开得胜,一举解了凤翔之围。 自梁军围困凤翔以来,李嗣源马不歇鞍,四处征战,达半年之久。原本说好安顿好魏氏后,就到镇州平山接阿三到晋阳,与魏氏团聚。半年多过去了,李嗣源一直抽身不得,魏氏也不愿给他添乱,只得把思念儿子的心情压在心底,不敢声张。 却说阿三,自从娘跟干爹走了后,一直盼望着他们能再次回来,半年已过,仍不见娘的影子,每天跟王老太爷哭闹,要找他娘,王老太爷本来心里就很生气,每当此时,他就大骂魏氏一场,说道:“不要再找你娘了,她不要你了,她跟野汉子跑了。”阿三当然不明白什么意思,看到爷爷生这么大的气,也就不敢再问。几次想自己去寻找母亲,又不知他们现在哪里。 这天,他见二叔王子善回来了,心里一阵高兴,小脑瓜一动,想出了 办法。于是,他悄悄地跟着二叔进了屋,问道:“二叔,最近总不见您回来,让侄儿好想呀。” 王子善笑着说:“好小子,嘴倒会说,这几天没有给人打架吧?” “没有呀,侄儿听话,不给人打架了,就是今天爷爷问我,知道不知道我娘和干爹现在哪里,我不知如何回答,害得爷爷很着急。” “你爷爷知道的,怎么会问你?” “爷爷年龄大了,也许忘了。二叔告诉我娘和干爹在哪里,爷爷再问我时,我就告诉他。” 王子善自从得到李嗣源那封推荐信后,王处直真的升了他的官,做了参事主簿。自然心里很感激李嗣源。他见侄儿问起,也没有多想,随口答道:“你娘没有给你说起吗?他们到了山西晋阳。你干爹可是个能人,提起他来,人们都怕他。他是晋王手下的一员大将——就是那种带兵打仗的将军呀。” “那山西在什么地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都想他们了。” 王子善也没有理会阿三的话,随口说道:“山西就在咱平山的西边,你看到西边那个山了吗?山的西边就是山西了,知道了吗?” 阿三恍然大悟,点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十岁的阿三生来就胆大异常,从不知什么是害怕,他听二叔这么说,到山的西边就能找到娘,心里仿佛有了数。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找了个小包袱,到厨房里包了几个干粮,又找出李嗣源送给他的那把银把儿的小刀,藏在身上,偷偷上了路。出了平山城,沿着官道,一直向西走去。天快黑时,他看还没有走出大山,而且越走山越多,他心里不免有些慌张了。起初路上行人还有不少行人,但越走人越稀少,眼看天色已晚,他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了,山里的晚上依然很冷,他又没有多带什么衣服,冻得瑟瑟发抖,也有些饿了,只得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靠着避风,拿出干粮啃了起来。他盘算着,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能多呆,必须趁天还没有完全黑找一户人家借宿;否则在这里睡觉,会被狼吃了。 他打定主意,只啃了几口干粮,就继续向西走去。走了大概一个时辰, 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草房,便急忙快走几步,来到草房的门口。 “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就轻轻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地下只有一堆干草,像是有人在这里睡过。他心里一高兴,一屁股就坐在那堆干草上,将门虚掩住,拿出干粮接着吃起来。也许是走了一天太乏了,一边吃着干粮竟不觉得睡了过去。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隐约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与他说话:“孩子,你怎么睡在我这里,快起来呀。” 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在微弱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老头儿站在他身边。 只听那老人问道:“你是谁呀?怎么睡在我这里,你是哪村的娃娃,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老人说完,大声咳嗽起来。这时阿三一下子惊醒了,忙站起来说道:“我叫阿三。老爷爷,这里是你的家呀,我那会儿叫门了,没有人。” 老人咳嗽了半天才说:“哦,那会儿我去找吃的去了,你是哪里的娃, 我怎么看着眼生呀。” 李从珂揉揉惺忪的睡眼,小心地答道:“我……我是王家庄的。” “哪个王家庄?咱平山好几个王家庄哩。” 阿三摸着脑袋不知怎样回答,想了片刻说道:“就是东边那个王家庄, 前些日子,俺们那里的山上住过大军。” “哦,我晓得了,这么老远,你咋跑到这里了?” 阿三看这老人不像坏人,就把要去找娘的事情跟这他说了。老人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惊讶地问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王老太爷的孙子,李将军的干儿子?”阿三点点头,老人更加吃惊了,急切地道:“这么远的路,你到哪里去寻他们呢?你小小的孩子,难道不怕吗?” “不怕!可我走了一天了,怎么还没有出山呢,老爷爷,山的西边有多远呀?几天才能到呀?” “傻孩子,山西离咱这儿太远了,听说要走十几天呢,你走不到的。今个就在我这里歇一夜,明天还是回去吧。” 阿三倔强的说:“不,我一定要找到娘,你要让我回去,我现在就走,不在你这里住。”说着,阿三提起小包袱就要出门,老人一把拉住他说“已经半夜了,你出去不怕狼把你吃了吗?” 阿三从身上拿出那把小刀,说到:“才不怕呢!我有刀子,狼要敢吃我,我就杀了它,你看。”说完他把刀子在老人眼前一晃。老人赞叹地说:“嗯,是个小汉子。好了,我也不管你是回去还是找你娘去,今天就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再做计较。” “嗯。” 再说王老太爷发现不见了阿三,原以为他到街上找同伴玩耍去了,也不在意。到了中午还不见阿三回来吃饭,就让下人到阿三最要好的同伴平娃家里去找。平时这两个孩子形影不离,他总该知道阿三去了哪里。谁知平娃正在家帮母亲做活,根本没有见到阿三。这下王老太爷着了急,央人四处寻找,找了半天,仍不知阿三的下落。没办法,只好派人把老二王子善叫回来。那王子善一进门,王老太爷就忙不迭地对他说:“小三子不见了,寻了快一天了,你快拿个主意。” 这时,平娃从门口挤进来说道:“二叔,俺三哥曾给俺说过,只要知道了他娘在哪里,就立刻去找。三哥是不是找俺婶子去了?”王子善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阿三问他的话,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小三套我的话,这小子是存了心的。”他转身对父亲说:“爹,你不必着急,小三子定是寻他母亲去了。快去备马,我即刻去追他。” 家人给王子善牵来一匹马,备上鞍。王子善不敢耽搁,抓起马缰就向外走。此刻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李嗣源临走时曾对他说:“好生照顾阿三,不得有误。阿三不仅是你们王家的人,也是我晋军骑将、代州刺使李嗣源的儿子。我儿子若有不测,定不甘休。”王子善答应道:“请将军放心,家父年事已高,照料小三,怕是力不从心,小弟自会加以呵护,等你们来接他时,保证不让他少半根毫毛。” 他想起李嗣源语重心长的嘱托,和自己言之凿凿的许诺,那王子善怎 能不心急似火?只见他一出门口,飞身上马,一溜烟向西狂奔而去。 话说阿三昨晚在那老人的草房里睡下,也许是累了,已是日将正午,还不见醒来。那老人也是平山人氏,姓封,为人很是善良,原在大户人家做活,岁数大了,就被赶了出来,在村口搭了间草房,以乞讨为生。他知道王家庄的王老太爷,也听说过阿三一家的底细,当他听阿三说要去晋阳寻母时,暗里吃了一惊。心想,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要走那么远的路,怕是凶多吉少,得设法阻止他,于是他先哄阿三睡下,第二天,他起个早,把门反锁住,就去找他们乡的里正。要他想法把阿三送回。那里正正想巴结这一家呢,苦苦没有机会,听说了这件事后,不敢怠慢,立刻随那老汉出了门。心想:若是能把孩子给王家送回,不仅能攀附上王家,说不定还能得两个赏钱呢。谁知里正刚走出大门,就遇见阿三的二叔王子善寻侄来到这里。里正认得王子善,忙把此事给他说个清楚。 正在睡梦中的阿三,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隔着门缝向外一看,见二叔站在一群人前说着什么,心想不妙,这些人一定是要送他回家的。“哼!打死阿三也不回家,若不让我去找我娘,我就……”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还没等他站起来,那老汉就把门打开,二叔一步跨进来,气急败坏地冲他喊道:“好你个小三子,让二叔追的好苦,快起来随我回家。” “唰”地一声,阿三拔出那把小刀,顶住自己的脖子,说道:“再说让阿三回去,就死给你看。” 王子善不曾想到,阿三竟然要自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地说:“别……别胡闹,快……快放下那刀子,二叔答应你去找你娘,快放下……” 阿三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那些大人都被他吓得不知所措,突然产生了一丝快意,他觉得这一招挺顶用,心里就更有了主意。他想了一下说:“二叔,阿三知道你在想,如果夺了阿三这把刀子,就能把阿三带回去了。告诉你二叔,今天我死不了,还有明日,还有后日,反正你是看不住我的,除非你真的带我去见我娘。不然的话,阿三一定不会活在这世上。” 听了阿三这斩钉截铁的话,王子善和身后这一干人等,都怔在那里,不知该怎样收场。看时机成熟,阿三把刀子拿下来,递给二叔,双腿一跪道:“二叔,休怪侄儿无礼。侄儿思娘心切,不得已才这样做,二叔若疼爱侄儿,就送侄儿前去寻我娘。若不肯送侄儿,二叔只管回去,由侄儿自己前去。” 阿三这几句话,说得有礼有节,再加上刚才他那咄咄逼人的举动,均透出一种有胆有谋的大家气度,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只令王子善不知如何应。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胆略。一张一弛、一逼一求,使他十分为难。他思索了一下说:“小三子呀,即是送你去,也得做些准备呀。今天咱们先回去,等我们准备准备,套挂马车,再去不迟。”阿三听后,摇着头说道:“不,若真想送我去,何劳要准备,凭二叔的威望,在哪里找不到一挂马车?要去,我们即刻就去。反正我是不跟你回去的。”阿三说完,把头扭向一边,还是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王子善看了一眼身边的里正,里正也不知其用意,以为大概是为马车的事情,便讨好地道:“大人放心,下官家里倒有一挂马车,若王大人要用,只管吩咐。”里正这句话,差点没把王子善气死。本来打算让他也劝劝阿三,谁知他却说主动借给马车,岂不是火上浇油?王子善真想给他几巴掌,瞪了他一眼,里正知道自己闯祸了,赶忙往后缩了缩身子。 “到底怎样?二叔说话呀!”阿三催促道。那位里正正为刚才的冒失而后悔,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个两全之法,心里道:“若王子善不愿去送阿三,我倒是愿意跑一趟。镇州的百官都知道,你王子善还不是因李嗣源与王处直的关系,才升了官?我若把他的孩子送到晋阳,那位李将军一高兴,没准再给王处直写个书信……”想到这里,上前一步说道:“大人,令侄敢作敢为,真乃少年英雄。小的实在佩服。知道大人公务繁忙,难以脱身,本人不才,愿意代王大人跑一趟,亲自将令侄送往晋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个……” 王子善知道这小子的用心,哪里肯让他去晋阳见李嗣源?再说自己也应该去一趟晋阳,见见他的“义兄弟”了,为日后的升迁再打打基础。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必了,自己家里的私事,还是我自己跑一趟吧,烦请你去把马车赶来,再派个人到我家里一趟,把这事禀告老太爷,就感谢不尽了。” 里正还不死心,进一步说道:“大人,如今这兵慌马乱的,路上不太平呀,小的只怕大人有个闪失。还是让小的陪大人一起去送令侄吧,大人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王子善一想也是,就笑笑说:“就依你好了,那快去套车,我们这就上路。” 里正答应一声,高兴地跑出了门,阿三也高兴地跳起来,楼住王子善的脖子说:“谢谢二叔,见到我娘,让我干爹给你好多钱,好好报答您,今后若侄儿做了大官,一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王子善用手指戳着阿三的前额道:“你这小子,真是无赖,还挺有办法的,跟谁学的呀?” 不一会儿,里正赶着一挂马车过来了,又吩咐了手下,骑着王子善的马到王家庄禀报王老太爷,不在话下。 却说这一行三人,上了马车向西缓缓而去,第二天天刚放亮,就进了山西地界。离关口还有一里多地,就看到关口上许多军士列队把守着,戒备森严,枪戟如林,令王子善与那里正不由一阵胆寒。虽然王子善在王处直手下讨生活,但他毕竟不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将,只是个抄抄写写的文官。如今又到了山西的地界,人家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怎不发慌呢? “站住!干什么的?”随着一声断喝,几个军士上去拦住马车,喝道:“哪儿来的还不快滚下来!” 王子善给里正使个眼色,里正战战兢兢地从车上下来,陪着笑脸说道:“军爷,我们是……我们是河北镇州的,到……到……想到晋阳去一趟,请军爷行……行个方便。” “到晋阳干什么?如实招来。” “去……去送孩子。” “给谁送孩子。” “给……给李大人送孩子。” “哪个李大人?” 那里正一着急,竟忘了李嗣源的名字,急得满头是汗。 “我看你们分明是梁军的奸细,来人呀,把他们抓起来!” 命令一下,立刻上来几个军士要抓里正,王子善赶紧从车里下来说道:“各位军爷,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确是送孩子的,不信请看呀。”王子善闪到一边,那几个军士望车里看去,果然有个孩子在车上睡觉呢。那军士上下打量着王子善,向众人一挥手说道:“此人身着大唐的官服,竟敢冒充大唐的官吏,还以送孩子诈我,肯定是梁军派来的奸细,且将他们送到将军那里审问。”王子善刚要申辩,就听两声脆响,王子善被那军士狠狠地抽了两嘴巴。 阿三被这乱糟糟的声音惊醒了,睁眼一看,二叔与那里正正被那群军士捆绑着,便一下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那群军士前面说道:“你们住手!好大的胆子,敢绑我二叔。还不快把他们放开。” “嘿,忘了你这个小王八蛋,把他也给我绑起来。” 一个军士上去就去抓阿三,灵巧的阿三急忙躲到一边,又上来一个,还是抓不住他。他边躲边说:“你们好大胆,竟敢抓小爷,你们可知小爷我是谁,我要告诉我干爹那里,非剥了你们的皮不可!” 那军士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孩子,好生纳闷,听到阿三这句话,忙叫人住了手,问道:“娃娃,你适才说什么?你干爹是谁?怎么敢剥我们的皮?”阿三见他们住了手,便停住了脚步,挺胸抬头地对那军士说:“我干爹就是外号叫李横冲的李嗣源,你们看,这把刀就是干爹送我的,干爹告诉我,谁要敢欺负我,就让我杀了他。你们若不老实,小心我都把你们杀了!” 这下,轮到这些军士们发呆了,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他说的真假。正疑惑间,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刚要发问,一眼看到阿三,顿时高声地叫起来:“哎呀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到了这里?” 阿三也认出了他——此人正是在大营门口买他枣子的两人中的一个,说起来阿三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阿三笑着走过去,拍着他的屁股道:“原来是你这个老坏蛋,果然带不出好兵来,你看,还没有问清楚,就把我二叔给绑了。” 那些个军士立时都傻了,直挺挺站在那里,不敢作声。 “还他妈站着什么?快松绑呀。” 军士们急忙给他们松了绑,迎到大帐里,那人把阿三扶到座位上,倒头就是一拜,说道:“小恩人在上,先受我刘黑一拜。若不是小恩人,我刘黑哪有今日。”阿三长这么大,除了平娃及那一帮小孩子,还没有大人给他行过这样的礼,他觉得很是好笑,也不起身,坐着说:“你叫刘黑呀,以前还没有问过你名字呢。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你肯定比我大,我叫你黑哥算了。” “谢小恩人,哦,不,您是我们大将军的义子,以后我就叫你小相公吧。” “好吧,哎?你不是跟我干爹打仗吗?怎么到了这里。”阿三问道。 刘黑嘿嘿一笑说道:“我跟随将军攻打柏乡,立了战功,大将军保举我做了守关协领。小相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怎么走到俺这里?” 于是,阿三就把寻母的事情仔细地给刘黑说了。刘黑热情地招待他 们住了一天,怕他们在路上再遇麻烦,第二天,派了两个军士一路护送他们到了晋阳。 却说李嗣源接到李存勖的命令,从前线回来到晋王府向李存勖汇报前线战况,办完公事,晋王对他说:“阿弟怕是半年没有回晋阳了,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家去看看吧。听说你在镇州认的那个儿子来了,有时间把他带到府里,也让哥哥看看。” 李嗣源一头雾水,不解的问:“不会吧,镇州、晋阳千里之遥,一个孩子如何寻到这里?” “听阿妹说,这孩子胆大异常,竟自己跑出来,到晋阳寻母,走了一整天,后被他二叔追上,要带他回去,此子竟以自杀相要挟,逼使二叔将他送来晋阳。算来已有十几日了。此子有胆有识,大有我们沙陀风骨。阿弟呀,你认的儿子不错呀。不妨明日就将他带进宫来一见。” “谢兄王的大恩。” “阿弟如何这样说,我们是兄弟,兄弟收养的孩子,自然是兄王的侄儿,也是咱家的后人,听说那孩子还没有个正式名字,叫什么阿三,该赐个名份给他了。依咱家的从字辈,就赐名从珂吧。” 李嗣源听罢,激动地跪在地上,行个大礼道:“嗣源替阿三谢谢兄王,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呀。” 李存勖忙把他扶起来,叹口气说:“唉,还记得父王临终时的话么,不要我们同室操戈,闹起内部纷争,可现在……”李存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李嗣源吓得赶紧跪下道:“兄王因何说出这番话来,莫非是怀疑嗣源有二心?”李存勖扶起他说:“此事与阿弟无涉。你不在晋阳,不知这里的事情,前几天我听说,叔父李克宁与其义子存颢联络诸镇,常在家密谋,恐有不臣之心。我虽然不愿相信?假如果真如此,你待如何处之……” 李嗣源听后,大吃一惊,趋步向前,慷慨激昂地说;“父王临终时早有遗命,谁若敢觊觎兄王之位,嗣源决不饶恕,定当与兄王一起讨伐逆贼。” “我有阿弟,尽可无忧矣!此事虽不过道听途说,但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今后你多加留意便是。此事就议到这里,莫要与人说起。阿弟且回家与家人团聚去吧。” 李嗣源领命谢恩,出了晋王府,径直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看见阿三在院里玩耍,高兴地说:“哎呀呀,真是我的乖儿子来了。”阿三回头一看,兴奋地叫起来:“干爹,”就飞身扑进李嗣源的怀里。 第7章 起内讧晋王平叛逆 战邢州从珂露锋芒 一入将门始弄枪,牛刀小试露锋芒。 昭昭天意君须会,大厦将倾要栋梁。 李克宁是李克用的二弟,李克用起事后就一直跟随左右,破黄花、攻蔚州、逐黄巢,杀贼万计,立战功累累,在其兄弟中,李克用最喜欢他,因而先后授予他为内外都制置、管内蕃汉兵马使、检校太保、充振武军节度使等要职,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李克宁性情敦厚,诚意待人,治军有方,在晋军中威望很高。 李存勖即位后,很是惧怕这位劳苦功高的叔父,怕招来杀身之祸,因而拟将晋王之位让给叔父,对他说:“侄儿年幼,未通军政庶务,虽承遗命,恐难弹压大事。叔父勋德俱高,深孚众望,当继晋王之位,孩儿愿辅佐叔父。”李克宁急忙跪下道:“王兄遗命,要我等辅佐我儿,谁敢有异议?请我儿好生即位,莫再言让位一事,以伤我心。” 李存勖即位当天,李克宁率先行了跪拜之礼。激动的李存勖热泪盈眶。朝贺完毕,李存勖跪在李克宁面前哽咽地说:“叔父高恩厚德,侄儿没齿不忘,此后叔父若有驱使,侄儿愿结草衔环,以报叔父大恩。”李克宁听后,急忙将他扶起说:“侄儿现已即晋王之位,晋王乃我主,为叔怎敢以下犯上,乱了纲常。今后,惟恪尽职守,一心效命。” 李存勖感激涕零,遂将军政大权全部交给李克宁支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李克宁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晋之文武官员趋之若鹜,大都依附于他。他也不负李存勖的厚望,将一应军事政务治理得井然有绪。 却说李克宁有一养子,名唤李存颢(hao)。此人城府极深,阴险毒辣。有一次,他趁给李克宁拜寿之际,对李克宁说:“兄亡弟及,古今同例,三国时的东吴孙策、孙权兄弟不正如此吗?叔父拜侄,理所安在?富贵功名,当宜自立,天与不取,后悔无及。”李克宁听后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住嘴,混账东西,竟敢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我家世三代,父慈子孝,天下知名。今我兄将复兴唐室重任相托,安敢不死心塌地。我亦何求!此事莫再提起,若再胡说必斩尔首,以惩离间我骨肉之罪。” 李存颢见直接进言不起作用,便动员自己的夫人,常在李克宁之妻孟氏耳边唠叨此事。李克宁之妻孟夫人,凶悍异常,李克宁很是怕她。她又常与这帮人搅和一起,闻听此言,正中下怀,便也力劝李克宁自立为主。李克宁只是不安地说道:“你们整日密谋此事,迟早被人侦知,我非被你们害死不成。”孟夫人却振振有辞地说:“夫君,天下须有德之人来做,想你身经百战,功勋卓著。没有你运筹帷幄,四处征讨,哪有今日之强晋?如今又是众望所归,大家都盼你继承先王大业,早日复兴唐室,而亚子(李存勖小名)不过一孩童,打过几次仗?再说也不懂得料理政务,这样下去,如何能完成先王遗愿呢?” 李克宁虽然忠诚,怎奈每天却总被这些人围困游说,尤其是夫人孟氏,更是苦苦相逼,软硬兼施,时间久了,使他真起了谋位之心。孟夫人见李克宁终于动摇,急忙将李存颢召来,对他说:“那事你父帅已同意,下步该如何去做?” 李存颢高兴地直想跳起来,搓着手说:“只要父帅同意,其他都有孩儿去做。梁主朱温,在‘夹寨’失手后,对亚子恨之入骨,现正在调兵遣将,对我进行包抄,以报前仇。眼看大战在即,我军难望获胜,只要抓住亚子及他母亲,送与朱温,朱温就会罢兵。这样义父既可称王,又可解我之围,一举两得呀。” 孟夫人沉思片刻道:“此计甚好。但你如何抓亚子,他身边卫士众多,如今又把嗣源调回晋阳。看来他是有所提防了。”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孩儿已经与诸位将军谋划得当。亚子喜欢看戏,让父帅请亚子过府看戏,在这里把他囚禁起来,便万事大吉了。” 孟夫人听后,摇着头说:“只囚了亚子,还有他娘呢?还有嗣源,他手里有三千多禁卫军,若包围了咱这个院子,到时怕不只是放了亚子,定还会惹起大祸,还得有个万全之策才是。” 李存颢阴险地笑了笑,说道:“孩儿早有安排。已经收买了宫里的主管史敬容,内外一起动手,并分兵把守张承业、李嗣源、李存璋的府邸,若有动静,格杀勿论。” “好!此事就由你来安排,事成之后,亏不了你的。” 李存颢答应一声出去了。 就在此时,史敬容正在一五一十地向李存勖密报此事,李存勖不禁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史敬容拿出他与李存颢的盟约书后,才确信无疑。他急忙把宰辅张承业,李存璋,李嗣源召进王宫,流着眼泪说道:“存颢与叔父阴图叛乱,欲将我母子交与朱温,以解伪梁之围。叔父所作所为,已无骨肉之情。我不忍心看到自相残杀的局面,今请几位过来,就想告诉你们,我打算与母亲离开晋阳,将晋王之位,让与叔父,以避免发生骨肉相残之事。叔父登位后,望你们好生侍奉,早日完成先王的遗愿。”李存勖说完,心中不觉大恸,号啕大哭起来。 张承业躬身向前,扶住万分悲伤的李存勖道:“老夫亲承先王遗托,言犹在耳,存颢辈意欲降贼,大王哪里可以安身?不即刻除掉此二人,恐先王基业不保呀!” 李存璋义愤填膺地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王不必忧伤,他无情,休怪我们不义。今晚我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嗣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恨恨地骂道:“这定是存颢所教唆,我曾听父王说过,此人阴损,有虎狼之心,定要多加提防,今果然跳了出来。兄王说吧,该怎样处置。”张承业接过话说:“按大唐律令,试图谋逆者,满门抄斩!” 李存勖叹口气,咬着牙齿说道:“李存颢自是罪不容诛,当灭三族,只是叔父的一家,都是我的至亲,于心何忍?还是按先王定的章程办吧,首恶必惩,协从不问,就让他的家人还回大漠去吧。”他正正神,两眼冒出一丝令人生畏的目光,说道:“明日正好有朝会,李嗣源听令!命你带一千禁卫军,明日在王宫内设伏,待李克宁、李存颢进宫后,将其抓获,不得有误。” “李存璋听令!命你带一千禁卫军,等嗣源得手后,迅速将此二人府邸包围起来,不得走脱一人,听候发落。” “张承业,史敬容,你们二位与本王一起,在此等候。等嗣源将二人押来后,一同审讯二贼。” 李存勖果断地做好了布置,心里畅快了许多。 第二天早朝时,李嗣源果然将二人五花大绑地押到大殿。李存颢还在叫冤,一看到李存勖身边的史敬容,便明白了,他用力挣脱押解的侍卫,一头向史敬容撞去,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你这个两面小人,爷爷做了鬼也饶不了你。” 李克宁见事已败露,无言以对,只是垂泪叹息,李存勖眼含热泪,断断续续地说:“侄儿初以大位相让,叔父不忍弃先王遗命,辅佐孩儿登上晋王之位。今已事定,却要将我母子投向虎口,叔父何忍此心?”说完,竟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李存颢冷笑着说:“亚子,休要装神弄鬼了,没有我们卖命,你能有今日?我跟先王出生入死之时,你在哪里?我忠的是先王,孝的是先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我偏不忠你。我全家五十多口人,等你去杀呢,哈哈哈……” 李嗣源上去给了他几巴掌,说道:“死到临头,还敢放肆!还不快闭嘴。”李存颢冲着李嗣源冷笑了两声道:“嗣源兄弟,哥哥给你说句心里话,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哥哥不是输在你手上,是输在父帅顾念先王、优柔寡断的心肠上。哥哥今天的下场,也是你将来的下场,亚子不是先王,没有先王的气量,兄弟虽然战功卓著,切记功高盖主呀!哥哥劝你该放手时且放手呀。” 李存颢说完,转身向着李克宁,两道热泪,潸然而下,“扑腾”一声,跪倒在李克宁脚下,声嘶力竭地说:“父帅呀,孩儿对不住您老人家,是孩儿害了你呀!下辈子,孩儿愿做牛做马,服侍您老人家。孩儿去了。”说完,一头向殿柱撞去,只听“嘭”地一声闷响,李存颢当场气绝身亡了。 李克宁见状,本打算去扶,由于双手被缚,动弹不得,跺着脚哭道:“存颢我儿,你要等为父一下呀。”他转过身,对李存勖说道:“事已至此,吾复何言?叔父只有一事相求,存颢跟随先王出生入死,战功卓著,看在此份上,请保全其家人性命。如此我死而无憾了。”说完,李克宁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一场宫廷风雨,就这样平息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阿三到晋阳已经四年了,从一个十岁大的孩童长成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自从李存勖赐名李从珂以来,人们不再叫他阿三了。前些年,由于李嗣源除了有个女儿外,尚无子息,就把从珂视为己出,十分疼爱。后来大娘子曹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李从荣。魏氏也生了个女儿,三个月大时便夭折了。因从珂排行最大,人们都称呼其“大相公“。在这四年中,由于义父李嗣源多次荣获战功,被晋王李存勖封为邢州(今邢台)节度使,带重兵驻守邢州,以防梁军的势力再向北发展。李嗣源上任时,只带着魏氏与从珂。 李从珂尽管才十四岁,生得却是虎背熊腰,状貌雄伟,一只手竟能把一个四百斤重的铜鼎举过头顶,被称为神人。李嗣源看他臂力过人,更是喜欢,就把自己身上的骑射功夫,都教会了他。 李嗣源到邢州后,先整顿兵马,修筑城池,以防梁军来犯。在整顿军纪中,发现一个将官出营嫖妓,夜不归营,被李嗣源斩了。在从珂的苦苦哀求下,给他补了军籍,替代了这位将官。魏氏看到儿子穿一身簇新的将军战袍,更是英雄威武,心里很高兴,对他说:“儿呀,没有你义父,哪有我们娘俩今天,你要好好帮你义父,给娘争气。” “娘只管放心,孩儿我今后要立大功,给您老争气,让他们不敢小看我们。”李从珂坚定地说。 却说朱温,自从晋军破了他的“夹寨”以来,大伤元气,他没有想到,李存勖竟能抓住战机,将他打败,只得把兵马退回黄河以南,等待时机。他本打算利用李克宁谋反的机会,出兵山西,一鼓荡平两晋之地,却没有想到,那场内讧很快被李存勖弹压下去,使他无机可乘。他常对左右说:“鸦儿(李克用)之子若虎狼,我的儿子若猪狗,我若死后,必被其所灭。我等必须寻找战机,早日扫平两晋。” 朱温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物,当他打听到李嗣源在邢州的驻兵只有二万人后,高兴起来,对朱友文说:“柏乡之耻,侄儿今日不报,还待何时?晋军重兵,远在凤翔,我即刻派康怀英佯攻凤翔,使那沙陀小儿不敢调出一兵一卒。你带三万兵马,星夜前往邢州,打败那个‘李横冲’,以雪前耻。”朱友文自从丢失柏乡后,一直在众将面前抬不起头来,当听说伯父派康怀英佯攻凤翔,来支持他攻打邢州后,高兴起来,对朱温道:“请伯父放心,侄儿已不是五年前了,这些年跟着伯父学了许多战术,还不曾使用过。只要拖住李存勖的援军,打下邢州若探囊取物。我非把那个‘李横冲’变成‘李哼哼’不行。” “哈哈哈……就凭我儿的豪言壮语,一定能攻下邢州,若得手后,继续北上,一鼓作气,拿下柏乡、镇州、定州、沧州。到时,伯父会有援军跟上的。” 朱友文点了三万人马,选了个黄道吉日,向河北杀来。 梁军的动向早被晋军的细作侦知,李嗣源接到密报后,马上派人禀报了李存勖,要求派兵援助。李存勖回书说:朱温正欲兵围凤翔,不能分兵,邢州能守则守,不能守可弃城回晋。李嗣源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很是矛盾,若放弃邢州,将丧失河北大片土地,若坚守邢州,又无获胜的把握。 李嗣源把军师安重晦与几位心腹将领请到议事厅,商议此事,他开门见山地说:“梁军来势凶猛,且人马超我近一倍,欲与我决战。诸位说该如何应敌?”李嗣源说罢,看着安重晦。安重晦沉思片刻,捻着胡须道:“没有什么妙策,只有坚守城池,再去派人前去晋阳见大王,请大王派援兵前来……。” 李从珂第一次参加议事,也不知深浅,开口说道:“父帅,这点兵马,还值得等援军吗,孩儿愿带一支人马,埋伏在城外,等梁军到来攻城时,孩儿带人冲进敌阵,梁军必然大乱,父帅再指挥人马,杀出城来,我们两面夹击。” 安重晦自从跟随李嗣源以来,常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受到李嗣源与众将官的尊重。在他说话时,从没有人打断过,今天却无端被李从珂插了一杠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冷笑了两声,对李从珂说道:“大相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这是打仗,你还以为是在镇州的山上玩打仗的游戏呀。” 安重晦这句话,让大家都笑起来。李从珂最讨厌人们提起他儿时的旧事,今天安重晦竟当着这么多人,提起这件事,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强压怒火,继续说道:“从珂已经被父帅任为将校了,已经不是孩子了。既然是议事,我也可说几句话,听不听全在父帅了,何劳他人闲话。”李从珂说完,瞪了安重晦一眼。李嗣源想起自己曾在晋王府第一次议事的情景,不由的笑起来。但他还是说:“大人们议事,小孩子家休要多嘴。”李从珂只得退到一边,生着闷气。 “将军,大相公的话有理呀。梁军远道而来,并不知我军虚实,若我军乘其不备,对其两面夹击,定以为是我援军到来。险中取胜,古今战例很多。” “哦,李先生也这样认为?”李嗣源转向那位说话的人问道 这李先生名叫李袭佶,洛阳人士,是玄宗朝宰相李林甫的后人。原在河中节度使手下谋生,后投奔晋阳,被晋王封为榆次令。袭佶为人恬淡,常以文辞自娱,所写告示檄文,辞藻华美,铿锵有力。李存勖很看重他,就派他到邢州做了刑狱判官。李嗣源到邢州后,发现他办事公允,果断,腹有雄才大略,胸怀安邦之才。一直对他另眼相看。他见李袭佶支持李从珂,就敦请其把话说完。 “先生这样说,想必有一定的理由,请先生详言。” “听大相公所言,确有英雄气概。朱友文此番进犯,以为晋王不能派出援兵,其兵力又数倍于我,极易生轻敌情绪。兵法曰:骄兵必败,将军可派出一股人马,等梁军赶到后,大张旗鼓,置于铭州、磁州一线,断其退路,摆出关门打狗,与之决战之态,梁军必然军心大乱。再派出一股人马,按大相公所说,先埋伏于城外,待梁军攻城之时,直捣敌阵。届时大将军大开城门,与之交战,梁军自然误以为陷入我重兵包围之中,必然无心恋战。” 李袭佶的话,使李嗣源茅塞顿开,点着头道:“先生言之有理。”他抬头看看安重晦,问道:“军师以为如何?”安重晦思索了片刻道:“虽然是步险棋,但援军无望,又要不丢掉邢州,只得如此了,还是请将军独断吧。” 李嗣源环顾了一下四周,庄严地说:“邢州乃战略要地,扼守中原之门户。邢州在,河北在;若丧失邢州,等于失去半个河北,故不能轻言放弃。本将军决意誓与邢州共存亡,决不后退半步。众将听令:安重晦,带三千人马,绕道铭州、磁州,等梁军一过,立刻断其退路。须像李先生所言,要大张旗鼓,大造声势。托拨汉,你带五千人马,埋伏于城外,等梁军攻城时,发起突然袭击,搅乱敌阵,使敌军首尾难顾,不得有误。有临阵逃脱者,格杀勿论。各自按此部署准备去吧。” “遵命。”众将官齐声答道。 “父帅且慢,还有孩儿呢,怎的没有孩儿的事情?”李从珂从后一步跨将出来,急切的问道。李嗣源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年龄尚小,未曾亲历战场,暂在城楼上观战。” “父帅说过,您也是十几岁就上了战场。父帅能够做到,偏孩儿就不能做到吗?” “这……”李嗣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而在一旁的安重晦还在恼怒李从珂瞪他的那一眼,心想:“一个捡来的贱种,竟敢与我作对,今日就除了你这个小王八蛋。”他想到这里,阴险地笑了笑,对李嗣源说道:“将军,大相公少年英豪,应该让他见识一下,就让大相公与托拨汉将军去吧。” “这……”李嗣源正犹豫间,那李从珂不知是计,竟还高兴地对安重晦说:“谢谢军师。父帅,孩儿就与托拨汉将军去了。”还没等李嗣源说话,李从柯拉起他就向外跑去。 却说朱友文,刚在邢州城外扎下营寨,就听说晋军断了他的退路。他起先不相信,以为是晋军故意放出的谣言,便派出去十几个探马打探此事,确定这消息无误,心想:晋军主力,远在凤翔,伯父正派人马前去围困,那沙陀小儿怎敢置凤翔于不顾,派兵断我退路?决计不会,定是李嗣源用计,引我上当,此雕虫小技,糊弄三岁顽童去吧。于是,他发出将令:“不去管它,只管攻城,城破后再回兵讨伐。” 军士们可不这样看,当他们听说退路被晋军截断后,都感到不妙,联想其上次的惨败,认为晋军敢断后路,定有重兵在此埋伏。一时间流言四起,众说纷纭,军心大乱。军士们又不敢逃跑。因为朱温治军自有他一套方法,为防止军士们“开小差”,每个军士脸上都被刺了字,既是跑了回去,也无处安身。 朱友文知道军心不稳,心里很是着急,怕又出现上次失败的局面,急忙向军师讨教,军师们认为:只有迅速攻下邢州,军士们方能安心。于是,朱友文不顾长途行军的劳累,第二天就下令攻城。 李从珂与托拨汉所带领的五千人马,早就埋伏在城外的乱草沟里,一支响箭飞来,知道是发出了进攻的信号,两人就带着所有人马,杀声震天地向敌阵冲来。梁军被突然杀来的人马弄得不知所措,立刻乱了阵脚,纷纷四散跑去。李从珂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挥舞着一杆浑铁长枪,那里人多,就杀向那里,毫不畏惧,越战越勇,敌人的鲜血贱满了他的战袍。站在城楼上的李嗣源看的真切,心里赞叹李从珂的英勇,同时也为他捏着一把汗。他正要下令开门出击,突然发现,他的人马开始向后溃散,心里登时紧张起来。 李从珂直顾着拼杀,一回头,发现跟随他的那些军士们都不见了,他这才将战马催到一个高坡上,向后望去,看到他们的人马纷纷向后退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赶紧返回去,杀开一条血路,追上一个骑将,大声喝道:“你们为何后退?给我站住!”那个骑将不认识李从珂,慌里慌张地说:“托拨汉将军中箭身亡了,我们不如逃命去吧。” “你说什么?托拨汉将军死了?” “生死不明,军士们没了主将,都四散跑了。” 李从珂明白了后退的原因,心想,如果不马上制止后退,队伍立刻就溃不成军。他打马追赶上那些后退的军士,站在他们面前大喝一声道:“站住!我是大将军之子李从珂,谁再敢后退,格杀勿论。”话音刚落,见一个军士还在后退,李从珂纵马追上,只一剑就砍下他的头颅。他把那血肉模糊的头颅扔在地上说道:“谁再后退,就是这个下场,你们看到了吗?” 这时,过来一骑将,看着李从珂道:“你只不过一个小校,凭什么敢管我们爷们,我们不听他的,走呀弟兄……”那骑将话还没有说完,李从珂手起刀落,立将此人斩于马下。对左右言道:“瞎了眼的东西,竟不认得小爷,我乃大将军之子李从珂,他竟不认识小爷,你们认识吗?” 后边的几位军士认出了他,忙说道:“是大相公,是大相公,我们见过。” “好,既然认识小爷,就听我的话。” “听大相公的,听大相公的。” “托拨汉将军待你们如何?” “好呀!”众人答道。 “托拨汉将军如今战死了,你们不去为他报仇,反而后退,你们对得起托拨汉将军吗?趁他的阴魂还未散,我们让托将军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为托拨汉将军报仇,给我杀呀!” 李从珂说完,回身率先向敌阵杀去。这些将士们在李从珂的感召下,也纷纷向敌阵冲去。 李嗣源见城外的人马溃退了,正在犹疑要不要开城出兵,突然听到城外杀声又起,再一看晋军又杀了回来,立即下令道:“你们看,我们的人马又杀过来,给我打开城门,出兵迎敌。” 梁军本以为城外的晋军被打散了,没承想转眼又杀回来,只得先放弃攻城,回头对付城外的晋军。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炮响,城门大开,一万多人马从城里冲杀出来。阵势逼人,杀声震天,梁军腹背受敌,立刻斗志全无。兵败如山倒,梁军死得死,伤得伤,剩下的残兵败将只顾四处逃窜。朱友文看到自己的人马已溃不成军,不敢恋战,便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自顾向南逃走了。打扫战场时,李嗣源与李从珂父子在战场上相见了,李嗣源看到李从珂满身血污,以为他受了伤,十分着急,忙下马问道:“我儿伤在哪里?快随为父回城疗伤。” 李从珂把长枪插在地上,割下一块战袍,边擦身上的血污,边说:“孩儿并不曾负伤,不信您看,这血都是梁军的。”李嗣源仔细地看了看浑身血污的李从珂,眼里不觉淌出了热泪,拍着他肩膀说:“我儿小小年龄,竟如此英勇,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呀!” 邢州大捷的消息传到晋阳,李存勖接到捷报后,非常高兴,特别是当他得知,此次获胜,李从珂立有奇功后,更是兴奋,对左右说道:“嗣源父子,真乃虎将,此是我大晋之福呀。”立刻下令给予表彰,并正式任命李从珂为金枪指挥使,在李嗣源帐下听用。 第8章 征幽州小将施仁心 破汴梁父子立奇功 天将大任降斯人,戡乱息争为救民。 莫道兵戎惟血刃,刀光剑影见仁心。 话分两头,且说占据幽州(今北京一带)的刘仁恭,由于沉湎酒色,在幽州西边的大安山建造了一处豪华宫殿,并从民间抢来许多美女,养在宫里,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日子。朱温早就想拿下幽州,得知这个消息,料定刘仁恭必然疏于防务,乘机派大将李思安驰兵攻打。刘仁恭的二儿子刘守光闻知,急忙带来人马,击退了包围幽州的梁军,并乘机把父亲囚禁起来,竟自立为主,登基称帝,定国号大燕。 此举惹怒了李存勖。经过多年征战,河北大部已归晋所有,如今刘守光竟然自立为主,与他分庭抗礼,岂能容忍?当下决定要亲自讨伐刘守光。大将周德威道:“大王暂不必征讨,须待其兄弟之间闹起纷争,两败俱伤之际,再出兵讨伐,可轻松地坐收渔人之利。”果不其然,驻守在沧州的哥哥刘守文得知父亲被弟弟囚禁,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我父含辛茹苦将我二人养大,尽管有些不是,做儿子的岂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家门不幸,出此逆子,岂能坐视?”于是便兴兵讨伐,岂料刘守文却不是弟弟的对手,一番搏杀后,也被刘守光抓起来。刚与梁军战罢,再加上这次内讧,幽州大伤元气。李存勖认为机会来了,于是就派周德威,李嗣源率部攻打幽州。 李嗣源领命后,回家里与妻儿老小道别,准备明日带兵启程。他刚进大门,就见李从珂迎过来问道:“父帅,听说您又要出兵了,孩儿愿随父帅前往。” 自从李从珂在邢州立功后,军中便传为美谈,都认为“大相公”果敢英武,有勇有谋,是难得的人才。军中认识他的人再不像以前那样小觑他了,在家里的地位也明显提高。自从跟随母亲来到晋阳后,没有人能瞧得起这个平山娃,就连家里的佣工仆人,也不把他当主子,虽然当着他的面称呼他大相公,背后都叫他“贱种。”为此,魏氏曾偷偷哭过多少次,她也曾经向李嗣源哭诉,李嗣源只劝她不要与哪些小人们一般见识,也为此训斥过那些个仆从们。好在李嗣源对她恩爱有加,又很喜欢自己的儿子,魏氏渐渐地就不以为意了。 李从珂刚到晋阳时,只是一味的顽皮,由着性子瞎跑疯玩,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与这个家庭的微妙关系。也就日见收敛了些。魏氏曾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地对他说:“孩儿,若想让人看得起我们娘儿俩,你要给娘争气呀。”他发誓,一定要给娘争气。这次当他听说李嗣源又要率兵出征,觉得是个再次立功的好机会,岂肯轻易丧失。 李嗣源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珂儿,这次你就不必去了,大王已让石敬瑭任先锋副使,随我出征。你母亲近来身子总是不太好,就在家陪伴你母亲吧。” 李嗣源所说的石敬瑭也是沙陀人,生在晋阳。石敬瑭的祖上本是沙陀贵族,与李克用之父李国昌相较深厚,李克用起兵时,其祖父曾变卖家产、倾力相助,石敬瑭之父石绍雍便跟随李克用鞍前马后,东征西讨,并立有战功,李克用被唐僖宗封为晋王后,便任石邵雍为铭州团练使,后死于任上,被追赐为太傅。其父临死时,把刚十三岁的石敬瑭托付给了李克用,李克用就把他安置在自己的亲军里做了一名小校。石敬瑭长大以后,性情恬淡、寡言少语,尤其那张长脸,从来没有挂过笑容。他喜欢研读兵法,深谙用兵之道。不仅很得李存勖欢心,而且由于他的祖上与李家的渊源关系,并引为心腹。本应提拔重用,无奈尚无立有战功,李存勖就把石敬瑭安置在李嗣源帐下做了先锋副使,目的是让他立些功劳,以备提拔重用。 李嗣源深知李存勖的用意,李从珂哪里知道这层关系?所以仍不死心,只是一味地说道:“母亲有家人照顾,孩儿在家也于事无补。不如让孩儿与石将军一起跟随父帅。再说父帅年龄也大了,儿子在身边也好照顾,恳请父帅体谅孩儿的一番苦心。” “这……” 魏氏拖着病体来到李嗣源的书房,刚走到门口,可好听到他们父子的对话,便推门进来,对李嗣源道:“夫君,就让孩子随你去吧,你的身子骨也不太好,行军打仗,餐风露宿,有从珂在你身边我也放点心。石郎虽然年轻,毕竟是大王派来的,递茶端饭的总不如自己孩子贴心。” “夫人怎么起来了,身子不好,应该静养才是。”李嗣源忙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魏氏轻咳了两声道:“我不打紧的,服了你讨来的药,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多谢夫君。” “老夫老妻了还那么客气做什么?”李嗣源仔细端详了一下魏氏的脸,接着道:“嗯,气色是比前些日子见好了,等我这次出征回来,带你到五台山的文殊院许个愿,早日把身子将养好。” “谢夫君惦念。就让孩子随你去吧,在家倒让我为他操心,我也管不了他。” 李嗣源思考了一下说:“既然夫人说了,那就带他去。从珂听好了,只准许你殿后,不得上阵,更不得与敬瑭争功。” 李从珂弄不明白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生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父帅这般说,孩儿还不如不去呢,为何不让孩儿与石郎争功?” 李嗣源叹口气说:“你们不晓得大王的心思呀。大王让敬瑭随为父出征,是想让他立些战功,将来也好提拔。为父也知道孩儿立功心切,怕你们因此而龃龉。再说此次交兵,不同于邢州,须出奇制胜。大王与周德威将军带兵走大道,为父带兵走山路,绕道突袭幽州。此计虽好,却是一步险棋。你年龄尚小,又立功心切,若遇有不测,要为父怎向你母亲交代?还是不要去了,在家陪伴你的母亲吧。” 魏氏听李嗣源说出这番的话,感动得泪水涟涟,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款款走到李嗣源跟前,断断续续地说:“谢谢夫君这般对待我们母子,有你这些话就足够了。你曾说过,珂儿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亲生。父亲远征在外,哪有儿子在家独享安逸之理?以公是不忠,以私为不孝。怎能让孩子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呢?孩子也不小了,快二十岁了,应该去为父分忧了。至于石郎那里,孩儿既然明白了个中底细,自会掌握分寸的。” “是呀,母亲说得对,让孩儿在家独享安逸,孩儿做不到。请父帅放心,从珂不与他争功便是。”李从珂慷慨地说。李嗣源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这次出征,很是凶险呀。我军不能走大路,只能走山路,万一遇敌埋伏山中,居高临下,有全军覆没的危险。珂儿你不害怕,为父却很担心呀。” 李嗣源接着便将此次用兵的方略,给这母子说了。原本是想阻止李从珂随军前往,谁知李从珂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父帅怎么竟为此踟躇起来?山里行军更安全呀!孩儿小时常在山里玩打仗的游戏,若不想让对方发现,只须派人在前面探路,若遇有对手,可挥旗帜告知,然后迅速抢占高处,他们也就无险可守了。” 李从珂的一番话,令李嗣源大为吃惊,高兴地说:“没想到你个小小的孩子,竟能有这样的韬略,为父确实有点老了,不曾想到这一步。好,就派你与石敬瑭带一小股人马打前锋。” “是!孩儿遵命。”李从珂高兴地答应一声,向门外走去。魏氏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沉重地说道:“多快呀,我们母子到晋阳十三年了。承蒙夫君对我们母子恩爱有加,而我却没能给你生个嫡子,每想起此事,总觉对不住夫君……” “看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珂儿就是我的儿子呀!我早给你说过,从珂为长,从荣为幼,有这两个儿子还不够吗?不要胡思乱想了,好生养好身体,说不定哪天你会给我生出个大胖儿子来。嗣源有耐心,也有力气呀,不信现在就试一试,哈哈哈……”魏氏见他这样说,脸上早飞上了红云,嗔怒地打了他肩膀一下道:“真是个老不正经,大白天说这样的浑话,也不怕让人听到。” 幽州城里的刘守光听说李存勖带兵前来讨伐,急忙派人向吐谷浑部求救。吐谷浑也害怕李存勖占据了幽州,对他们构成威胁,当下派了四万精锐,星夜赶到幽州,与幽州的兵马合在一起,在幽州城下扎下营寨,准备以逸待劳,一举击溃李存勖。刘守光看到这么多精锐的兵马助战,心里很是高兴,就不把李存勖放到眼里了,当着左右放话道:“沙陀小儿,让你有来无还。须知本王不是朱温,你虽能打败他,未必就是我的对手。” 就在此时,巍巍太行山中,有一支慓悍的人马日夜向北进发。他们避开大道,专找无人行走的山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幽州靠近。这正是大名鼎鼎的“横冲都”。李嗣源遵照晋王的将令,采用偷袭的打法,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刘守光只把大队兵马,摆在幽州城下,迎战长驱直入的周德威部,却没料到李嗣源部会从山里过来。 通往幽州的山路很难走,李从珂与石敬瑭带着二百多军士,在前方探路,一是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二是试探前方有无埋伏。不几日到了幽州的地盘,李从珂更加警惕起来。他刚到一个山口,借着风势,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炊烟味道,忙叫人马停下,对石敬瑭说:“且慢,附近必有兵马埋伏,你先发信号通知大将军,待我前去看个究竟。”石敬瑭不以为然地说:“大相公,一路上你都疑神疑鬼,一个敌军也不曾发现,你何以断定附近有埋伏呢?” “你难道没有嗅到这么浓烈的炊烟味道?这里既无村镇也无人家,哪来这么大的烟味?必是军队刚在此生火造饭,而且不会太远。”李从珂言罢,从马上跳下来,向山顶爬去。到了山顶往下一看,见一片营帐就扎在山口附近,他数了数,共有四十个行军大帐,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五百多人马。这时,他看到有一些军士正往山口这里走来,心想:糟了,若这些人进了山口,必然与我们遭遇,若敌军发觉我们,堵住山口,随时有被歼灭的可能。他不敢耽搁,急忙从山上下来,对石敬瑭说道:“果然有敌军,大概有五百多人马,有一股人马正往山口里走来,你看我们该如何?” 石敬瑭听说有敌军埋伏,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说:“快……快去报告大……大将军,要大将军火……火速增援。” “不可。大将军离这里还有十几里山路,一去一回就得一个时辰,敌军随时可能发现我们,若他们占领了山口,山路狭窄,又居高临下,即是援军到来,也于事无补,对我军很是不利。” “那依你该如何?” “我们须冲出山口,占领有利地形,先与敌交战,拖住敌军,那时,大队人马也就到了,然后可一鼓作气,荡平这股敌军,你看如何?” 石敬瑭不放心地说:“大相公说有五百多敌军,而我们只有二百多人马,敌我悬殊,怎能打得赢?还是快禀报大将军,让大将军决断。” 李从珂不愿与他再争执下去,果断地说:“时不我待,我等必须先冲出山口,占领那里,与敌交战。传令兵,火速回去禀报大将军。弟兄们,想立战功的跟我冲出这山口。”李从珂飞身上马,带着这股人马向山口冲去,石敬瑭无可奈何地也跟了上去。 驻守在这里的幽州军士刚吃完午饭,有的还在睡觉,做梦也不曾想到突然会从山里杀出一股人马,悴不及防,立刻大乱。李从珂与石敬瑭左拼右杀,不到一个时辰,就杀敌过半,其余的敌军纷纷投降。晋军以少胜多,获得了全胜。石敬瑭看到被俘的降兵,全都是些老人和孩子,要下令就地处决,而李从珂心里实在不忍,便制止他道:“大将军乃仁义之师,怎能杀降卒?还是留待大将军处理吧。”石敬瑭担心地说:“万一人跑了,走露了消息,敌军大队人马,蜂拥而至,将我们堵死在这里,你我都担当不起呀。” 两人正争论间,李嗣源带领的大队人马已陆续赶来,石敬瑭忙上前给李嗣源禀报了这件事。李嗣源道:“就依石将军,为防万一,将降兵就地处死。去执行吧。” 那些降兵听了,哭喊连天,齐刷刷地跪在李嗣源跟前,高喊饶命。李从珂实在不忍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军士,他来到李嗣源面前道:“父帅,孩儿听说仁义之师,从不杀降,如今父帅为复兴唐室而兴兵讨贼,怎可随意杀降。” “为父何曾杀过降兵?今日杀降也是迫于无奈,你可知此次用兵,重在突袭,若走露消息,刘守光一旦有所准备,我等将前功尽弃,若因此被大王得知,为父可吃罪不起呀。” “父帅,这些人大都是些老人孩子,怎么忍心杀他们呢?刘守光把老人和孩子都派上了战场,可见他民心已失,即使赦免了这些人,他们也不会去报告刘守光的。” 李嗣源迟疑起来,石敬瑭忙说:“谁敢保他们不去告密,领兵打仗岂可怀妇人之仁而误大事!”李嗣源点头称是,李从珂怕他下令,急忙说道:“孩儿愿带领这些人马,随大军征战,决不会让他们走脱一人。” 这时,一个年过六旬的降兵颤巍巍地走出来,跪在李嗣源脚下道:“大将军请饶了这些孩子的性命,他们最大的才不过十五岁呀,大将军要杀就杀我吧,我反正也活腻了。刘守光不得人心,害得我们一家老小都出来守城,我们早就盼着他早日完蛋,可盼来的还是拿我们百姓不当人看的军爷,既是如此,请大将军让我替这些孩子去死吧。”那老军说完,趴在地上,把头伸出。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从战俘群里跑出来,边跑边哭喊着:“爷爷……”一头扑在那老军身上,大方悲声。边哭边爬到李嗣源跟前直磕头,稚声稚气地说:“大将军,要杀就杀了我,你就饶了我爷爷吧。我娘、我妹妹还有我奶奶都等……等我爷爷去养活呢,若我爷爷死了,他们都得饿死。我反正也不能干活,活着也是白吃饭……我们也不愿意来,是官府把我爷爷和我抓来的。” 李从珂看着声泪俱下的小男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眼里不禁也含上了泪花,悄悄把头扭向一边,把眼泪擦了。这一幕没有逃过石敬瑭的眼睛,他轻蔑地撇着嘴,嘲讽地说:“听说大相公英勇果断,今日哭哭啼啼像个女人。”李从珂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嗣源看到这令人荡气回肠的一幕,心里很是震惊,他下了马,走向前去,把那孩子拉起来,感叹地说:“人说‘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看来真是如此呀!一个孩子竟这般仁义,懂得孝悌二字,不容易呀。刘守光穷兵黩武已到这般天地,河北有这样的残暴之人统领,百姓如何能好?李从珂听令,命你将这些人马暂且收编,由你统领,等破了幽州,可送这些老人、孩子回家安养,若丢失一人,唯你是问。整顿人马,各部继续北上。” 李嗣源的话音刚落,那些被赦免的战俘,“呼啦”一声把李从珂围住,齐刷刷地给他磕头谢恩。石敬瑭看到这里,一股妒火烧上心头。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飞身上了马。 晋军在幽州一战,获得大胜,生擒了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并押解回晋阳处以死刑。就这样,整个河北全数被晋军占有,各藩镇,无不向晋王称臣。 李嗣源在向晋王报请战功时,把李从珂见机行变、勇破伏兵的战功,安在石敬瑭头上,报给了李存勖。李存勖十分高兴,除给予诸多奖励外。还升石敬瑭为招讨使,让他独立带起了兵。士卒们都为李从珂抱不平,他自己也十分不满,但李嗣源的一番话,顿时让他心里平复下来。 “如今在先王的义子里面,就为父还手握兵权,你嗣昭伯父,嗣本、嗣恩叔父都被大王夺去了兵权。其实大王对为父也不很信任。现在大王有意重用石敬瑭,若不去成全大王的意愿,大王会高兴么?我们父子千万不可居功,这样,更使大王生疑。以后建立功业的机会很多,不要为这点小功而误了大事。” 自从幽州大捷后,晋军又与梁军为争夺中原霸主,几次交手,都获得大胜,从军事上超过了朱温。陕西、山西及河北、山东大部,都在李存勖的控制之中。在一次议事中,张承业进言道:“大王,我军所向披靡,人心归附,应该早日宣示正统,恢复大唐国号,以解万民之悬望。” “不可。先王曾有遗言,朱梁不灭,誓不自立。现在我们应积极备战,伺机与其决战,以尽除后患。” 偏安汴梁的朱温,看到中原大部都归附了李存勖,心里很是懊恼,但他已年过六旬,无力再战,儿子们又大都是些酒囊饭袋,只知道争权夺位,没有一个肯为大梁江山真正出力的,很让他心灰意懒,斗志全无,只想保住黄河以南的半壁江山,也就满足了。 那朱温本是个酒色之徒,生出这样的念头后,就更无所顾忌,整日以酒色自娱,竟喜欢上了他小儿子朱友圭的妇人,并偷偷做起了“爬灰”的勾当。朱友圭得知后,难以忍受这奇耻大辱,一气之下,竟用箭射杀了朱温,并自立为主。可怜朱温一世枭雄,竟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其兄朱友贞闻知,借机发动兵变,带兵进入汴梁。朱友圭见大势已去,自杀身亡,朱友贞继位。 李存勖得到这个消息,很是振奋,大呼:“天与之而不受,必受其咎。”当即点起大军,出兵河南,派李嗣源与李从珂做先锋。 父子二人领了王命,带领大军向河南进发。正在惊慌之中的梁军听说“李横冲”过了黄河,纷纷溃逃;晋军一路追杀,经几番血战,终于打到了大梁首府汴梁城下。李嗣源心想:那汴梁毕竟是朱梁首府,经朱温多年经营,必然易守难攻。李从珂急于为父分忧,又立功心切,主动要求担负主攻任务。安重晦一直不大喜欢李嗣源拣来的这个贫贱孩子,想借梁军之刀,处之而后快。上次让他逃过一劫,算他命大,这次就不似上次那么巧了。于是,他极力撺掇让李从珂担当主攻,并说:“大相公英勇神武,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定能荣立奇功。”李从珂哪里知道安重晦的险恶用心,只道是军师对自己的器重。李嗣源也不曾料到安重晦的真实意图,在李从珂的要求与安重晦的撮合下,只得把主攻任务交给了李从珂。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李从珂得了将令,带领三千人马猛攻汴梁城的封丘门,谁知却未遇多大的抵抗,仅擂了一通战鼓,李从珂便一马当先率军冲进汴梁城。原来封丘门守将王瓒,看到朱梁大势已去,早不愿为朱梁卖命了,李从珂一攻城,就命令守军弃械投降。 李从珂立了头功,让安重晦大喊后悔,自语道:“此子鸿运高照,造化非凡,似有天助。” 城破的当日,李存勖也赶到了汴梁。李嗣源与李从珂在路边摆着仪仗迎接。李存勖已听说李从珂第一个打进汴梁,一见到这父子二人,立刻下马,拉着李嗣源的手道:“阿弟,还记得本王曾说过吗,此子相貌奇伟,勇力过人,虽不与我同齿,敢战却与我们相同,是我家好儿郎呀。果不其然,今日又立大功,等回到晋阳再议封赏之事。” “我儿还不快谢谢大王的恩德。” “谢大王恩德。”李从珂伏在地上说。李存勖把他扶起来,又把李嗣源拉过来,用头碰着他的衣袖说:“我有天下,全赖你们父子血战而得,今后当与你共享天下。” 中原两大强敌都被消灭,只剩盘踞在北方的契丹人了。又经过几次大战,终于把契丹人赶到了大漠以北,完成了李克用的遗愿。李存勖在百官的庆贺中,终于登上了皇位,宣布恢复大唐国号。不久迁都洛阳,改元为同光,并大赦天下。中原一带的百姓脱离了战火,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 第9章 嫁亲女太尉招猜疑 奔母丧因祸却得福 青梅竹马亦枉然,钦定终身引事端。 常道伴君如伴虎,将门从此祸连连。 李存勖没有食言,定都洛阳后,便封李嗣源为太尉,管理天下兵马,兼中书令,受赐铁券丹书,又在洛阳东门外,营造了一座府邸作为太尉府,赏给李嗣源。一时恩宠有加,真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嗣源所保举的有功将领,都得到李存勖的重用。李从珂也被封卫州团练使。太尉府整日门庭若市,车马不断,其威仪仅次于皇宫。 李嗣源并没有被眼前的荣华冲昏头脑,他时常想起李存颢临死时说的那些功高盖主的话,心里总是战战兢兢,怕引起李存勖的怀疑,几次向李存勖表示归隐之意,都被他所拒绝,诚恳地挽留道:“没有阿弟,朕焉能坐得天下。今百事待兴,阿弟怎忍弃朕于不顾,而独享安乐?存颢逆贼,临死还挑拨我们兄弟,朕若信不过阿弟,朝中还有谁可信?”李嗣源听后,很是感激皇上对他的信任,常对百官说:“当今皇上乃古往今来第一开明圣君,我等须尽职尽责,以保天下太平。” 李存勖年轻时酷爱戏剧,终日与一些伶人厮混一起,为此曾遭晋王李克用多次训斥。以前戎马倥偬,少有闲暇,尚有所顾忌。今朝登了皇位,觉得四海升平,便无所忌惮了,在宫里专门养了一班伶人,有时高兴了,还要粉墨登场,过一把戏瘾,他还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李天下”。 有一次李存勖浓妆艳抹地扮上戏,很是自得,高声地用韵白念道:“李天下,李天下!”这时,一个名叫景进的伶人,竟跳起来冲着李存勖的脸颊就是两巴掌,把其他伶人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李存勖被突然的两掌打蒙了,迟疑一下问为何打他,景进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道:“皇上,天地万方,李(理)天下者只有一人,适才皇上却叫了两声,那人是谁呢?”李存勖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不仅没有处罚景进,并重重地厚赏了他。 闲言少叙,石敬瑭自从被任为河东节度使后,很少去他的任所,一直住在洛阳。虽然他也握有兵权,但看到李嗣源如此被皇上信任,心里即羡慕,又嫉妒。可凭资历,论战功,他都难能与李嗣源比,只能设法与李嗣源交好方为上策。但又苦于没有机缘。为此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最后想起李嗣源有一女儿,至今还待字闺中。于是,便托安重晦向李嗣源提亲。 石敬瑭年龄并不很大,刚二十五岁,比李从珂长六岁,尚无婚娶。由于平时沉默少言,不苟言笑,看上去像个四十多岁的人。 前文交代,大娘子曹氏曾育有一女一子,女儿名叫李月娇,儿子名叫李从荣。月娇大从珂4岁,从荣小从珂4岁。如今女儿已经二十有三了。前几年兵荒马乱,东讨西杀,李嗣源无暇顾及儿女的婚事,误了月娇的青春。曹氏总是埋怨李嗣源“偏心”,只顾带从珂打仗立功,不管女儿的婚姻大事。 这天,安重晦来到太尉府,见李嗣源还没下朝,就在书房里坐下吃茶。由于他是熟客,又是李嗣源的心腹之交,大夫人曹氏也不避讳,就陪安重晦说话。言谈中就把石敬瑭托他提亲之事,说给了大娘子曹夫人听了。曹氏听后,很是高兴。她很欣赏石敬瑭的沉默寡言,当然更看中他尊贵的身世,满口同意了这门亲事。并嘱咐安重晦道:“安大人,你与大将军情同手足,要好好劝说于他,莫要错失了这门亲事。” 不一会儿,李嗣源下朝回来,见安重晦正在书房,很是高兴,立刻吩咐酒菜。曹氏答应一声,忙去找人安排。 二人坐定后,安重晦探探身问道:“太尉,怎的今日散朝晚了,朝里可有大事?” 李嗣源摇摇头道:“嗨!倒也无甚大事。今日朝会,一个名叫范延光的昭帝旧臣给皇上上书,要朝廷尽快开科取士,宣示正统,谁知皇上却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他贬到卫州。谁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历朝历代选士不都是采用科选的法子吗,这也是祖制呀,可皇上……” “哈哈哈,这能怪谁?还不是怪那姓范的言语失当。太尉想,我朝延续大唐国祚,本身就气虚理短,此李非彼李呀。皇上最怕听到正统不正统的话,姓范的却以此说事,岂不是犯了皇上的大忌?”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怒火中烧。好了,不提朝政了,安大人怕是有半月不曾来过,今天怎么有空看我?” 安重晦也不作答,向李嗣源拱手道:“太尉,重晦给您贺喜了。” 李嗣源不明就里,言道:“安大人又在说笑了,嗣源已极尽荣耀,还有何喜?” “重晦欲成就太尉府一桩好因缘,岂不是喜?” 李嗣源迟疑一下,试探地问道:“莫非是给珂儿保媒?珂儿的确也不小了,也该寻门亲事了。” “怪不得夫人说你偏心,总惦记着大相公,果然如此。令爱已二十有三了,如何不为她想想?” “哦,有劳安大人挂念,不知为哪位相公保媒的?” 安重晦把石敬瑭要他提亲的事情说了,李嗣源却犹豫起来,半天没有说话。安重晦着急地问道:“太尉倒是说话呀!依在下看,这倒是一个好姻缘呀,石郎祖上,曾有恩于先王,又是贵族出身,深受先王及当今皇上的信赖。太尉想,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战功一般,却被皇上封为节度使,在我朝可有先例?石郎尚无婚娶,令爱也待字闺中,岂不是天作之合?” 李嗣源沉思良久,忧心忡忡地说:“安大人有所不知,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当今皇上,与先王大为不同。我身为太尉,又主理朝政,今又与手握兵权的节度使联姻,皇上怎样想?朝中大臣又怎样想?恐引起朝野物议,导致君臣猜疑,安大人可曾想到这个后果?” “太尉过虑了。令爱待字闺中,满朝大臣谁人不晓,太尉可向皇上秉明,让皇上赐婚,谁还敢妄加评议。” 他们二人正在商议此事,李从珂一脚踏进门来,说道:“父帅,姐姐非要我禀告父帅,她不愿嫁与石郎。” 李嗣源怔住了,言道:“适才刚与安大人说起,你阿姐如何晓得?” “哦,是重晦给夫人说起此事的。”安重晦答道。 “父帅,孩儿也不想让阿姐嫁给石郎。”李从珂坐下说。 “哦,那是为何?” “孩儿以为,石郎百般皆好,就是为人阴损,让人捉摸不透……” “住口!”李嗣源白他一眼说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如何敢背后议论人。还不退下!”李从珂向李嗣源吐吐舌头,退下了。 安重晦望着李从珂的背影道:“大相公率性天然,心口如一,倒是磊落呀。” “哦,对了,从珂一直给我提起,要我对安大人致谢,说汴梁一战,若不是安大人力保,怎能立此奇功?他还要当面致谢呢。” 李嗣源提起汴梁之事,安重晦甚感心虚,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急忙说道:“不必如此,大相公鸿运高照,似有天助,造化非凡呀。不提此事了,还是说令爱的婚事吧。” “我明日进宫,先禀报太后,让太后给皇上说说。” “太尉千万不可先禀报太后,一定要先启奏皇上,不要让皇上认为太尉是在用太后压皇上,即使皇上同意,心里会好受吗?” 李嗣源默默点点头。 第二天虽没有朝会,李嗣源还是进宫专意向皇上禀报此事,在进宫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忐忑,不知皇上能否同意赐婚,万一碰个钉子,这脸面如何过得去?这到是小事,万一让皇上产生疑心,这可如何是好呀。 他在殿外候了快一个时辰了,皇上还没有旨意召见,正打算离去,一个太监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李嗣源道:“太尉,皇上有旨,让太尉到升平署见驾。” 李嗣源听后,眉头不由皱了皱,知道皇上这会儿正与那群伶人厮混,他本不想去那里,但又不敢违逆皇上的旨意,不情愿地跟着那太监到了升平署。还没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乐声大作,传来阵阵萎靡之音,仔细听来,原来是伶人们正在齐声诵唱李存勖新近填写的一段曲子《歌头》,李嗣源屏息细听: 赏芳春,暖风飘泊。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 杏桃红,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 夏云多,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薄,梅雨霁,火云烁。 临水槛,永日逃繁暑,泛觥酌。 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 惜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篱菊残时,叹萧索。 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 且且须呼宾友,西园长宵。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 李嗣源听着这段辞藻华丽、萎靡不振的曲子,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叹口气,自语道:“这哪里像皇上的胸怀,分明是失意文人的感慨。” 他刚要进门,只听得又一阵乐起,又从里面传出一阵更为低靡的歌声,李嗣源一听便知是李存勖所吟唱的: 薄罗衫子金泥缝,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亸金翘玉凤。 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拈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 李嗣源听罢,心里更不是滋味,正欲转身离去,一个小太监从升平署里出来,见到李嗣源打个千道:“太尉大人,皇上等你多时了,请随我来。” 李嗣源无奈地跟着太监进了升平署,见李存勖刚刚唱完,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品茶,一群伶人围坐在他身边极力逢迎着他适才所唱的曲子。那位叫景进的升平署总管竟然袒胸露背地坐在李存勖身边,毫无君臣之礼,李嗣源见罢,大为恼怒,怒目而视,刚打算训斥景进,李存勖却笑呵呵地道:“哦,嗣源兄弟呀,朕刚写的一首曲子,还过的去吗?给太尉看坐。” 李嗣源勉强地笑了笑道:“皇上是知道的,臣不善此道,更不懂得皇上的如花妙笔。”李嗣源说完,狠狠地瞪了景进一眼,吓得景进急忙离开座位,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今日不是朝会,太尉进宫有何急事?” “这……” 李嗣源见皇上问他,他倒不知如何回答了,一时怔在那里。 李存勖笑了笑,对那些伶人、太监道:“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太监、伶人忙退了下去,李存勖转身和颜悦色地对李嗣源道:“嗣源兄弟不必如此,开开门我们是君臣,关住门我们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于是,李嗣源小心谨慎地将安重晦为石敬瑭保媒一事情禀报给皇上。 李存勖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朕当是何事,原来朕的侄女有了人家,这可是大好事呀。这也怪朕不曾提前想起,这个大媒却让安重晦占了去,不然朕要亲自做这个媒了。” “谢皇上。” 李存勖说完,当即从身上解下一只玉佩,笑着道:“真是天作之合呀,朕这个侄女也早该成婚了,怪朕未曾早日过问。这玉佩是父王所赠,今日就赐予侄女儿吧,以示祝贺。你告诉礼部,朕要亲自过府吃他们的喜酒。” 李嗣源见皇上恩准了这门亲事,很是高兴,双手捧过那玉佩,跪下道:“老臣替小女感谢皇上的深恩。” “哪里话,你我本是兄弟,不必客气。今日朝中无事,兄弟不急着回去,陪朕权在这里玩耍一番如何?”李存勖用探询的口气问道。 “这……” 李存勖知道他不善此道,并不强求,仍笑着道:“哦,兄弟可自便。” 皇上恩准的婚事,又有礼物相赠,等同于赐婚,谁敢违拗不从? 李月娇闻知皇上准了他与石敬瑭的婚事,不仅没有一丝高兴之意,反而难过得大哭一场,哭得很是伤心。你道是为何?原来她一直暗暗喜欢他父亲认下的义子李从珂。自打从珂从平山到了晋阳后,两人便引以为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直到成人。李从珂刚来晋阳时,常被人不齿,受人欺负,即是她母亲曹氏,也背后叫从珂“野种。”尚不解人意的李月娇却偏偏很喜欢这个敢作敢为的“弟弟”,处处护着他。每当从珂惹了事,受魏氏或母亲责罚时,她总是站在从珂一边,为他辩解。李嗣源虽然身为骑将,一年之中,有半年多在外征战,所得战利品,都分给有功将士,从不据为己有,所以家境也比较清贫。李从珂稍大一些,看出家里生活拮据,就按在平山乡间养成的习惯,背着家人到外面去捡马粪,捡石灰。偷偷存放在一个荒庙里。积攒多了,就卖给他人,买些粮蔬菜果,贴补家用。此事被姐姐知道后,就帮他一起去捡。街上的孩子们都嘲笑他俩,也常遭一些大孩子们的欺负,李从珂为了保护姐姐,常与那些孩子们打架,一人敢对付十几个孩子,几乎每次都要打的头破血流。那些孩子知道了阿三打架不要命,也就没有人敢招惹他们了。李嗣源知道后,心里很是高兴,曾当着姐弟俩的面,开玩笑地对曹氏、魏氏说:“这俩孩子心性相投,相互照应,倒是很好的一对呀。” 虽然是句玩笑话,女儿从此却上了心,对弟弟更是疼爱有加,从珂也很喜欢这个姐姐,只要一有空,就与姐姐在一起玩耍。随着年龄的增长,李月娇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家闺秀,李从珂也成了一条英武潇洒的汉子,两性间那种天然的羞怯,使二人相互疏远了,但两颗情窦初开的心反而贴得更近。从珂每次随李嗣源出征回来,都要偷偷带一点战利品送给姐姐。每次出征时,姐姐都要向弟弟千叮咛,万嘱咐。家人们都忘了李嗣源说过的那句玩笑话,只有他们二人都还记得,但又不敢提及,只把这个儿时的向往,藏在心底。 李从珂看到姐姐这般伤心,心里也跟着难受,便劝慰她道:“姐姐不要再哭了,父命难违,皇命更难违,还是认命吧。” 李月娇泪眼汪汪地望着李从珂说道:“我的傻兄弟,你难道真不知姐姐的心?这些年了,姐姐心里只有阿弟一人,一直盼望着父亲能成全我们。等了这些年,却……”李月娇说不下去了,又嘤嘤地哭起来。李从珂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不是个滋味,半晌才唯唯诺诺地说:“弟弟知道姐姐的心,可我二人现在是姐弟,父帅待我若亲生,没有他老人家说话,我安敢向父帅提起?还是望姐姐认命吧,今后再不敢提起此事了。”李从珂说完,拿出自己的汗巾,递给李月娇;她没有接汗巾,不管不顾地扑在李从珂怀里,死命抱着他又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阿弟以后还想姐姐吗?不要忘了姐姐呀。” 这对“小鸳鸯”就这样无果而终了。 选了个黄道吉日,李嗣源就把女儿嫁了出去。满朝大臣都向李嗣源、石敬瑭祝贺,连皇上都亲自过府,吃了他俩的喜酒,这样的恩荣绝无仅有。一番热闹,不在话下。 却说皇上吃完喜酒,回到宫里,一些宫女太监要服侍他歇息,由于他心里高兴,没有回内宫,就摆驾到了升平署。那些伶人见皇上来了,急忙跪下问安。李存勖打发走那些宫女、太监,笑着对伶人们说道:“没有外人了,大家不要拘礼,都起来吧。”伶人们立刻都欢呼雀跃起来。一个年龄小点的伶人,上去就坐在李存勖的腿上,揪着他的胡须说:“皇上一上午到哪里去了,说好要过来给我过生日的,怎么还兴骗人。” 李存勖笑着说:“朕今日去太尉府饮宴,很是有趣呀。你们可知道,太尉家的老姑娘总算嫁出去了,这丫头比小时俊俏多了,说起来还是朕的侄女儿呢。石郎哪里像是讨老婆,板着那张大驴脸,像是出殡。太尉与石郎更不像翁婿,一个称呼太尉,一个称呼将军,差点让朕笑出声来。若不是身边那些大臣们,朕恐怕今天要失仪了,哈哈哈……” 李存勖说到这里,不禁纵情大笑,那些伶人们也跟着大笑起来。李存勖接着道:“做皇上真是太累呀,想笑、想哭又不敢当着臣子们的面。好不快活呀!还是与你们这些猴崽子在一起快活,想笑则笑,想玩便玩。我们尽快排一出《太尉嫁女》的新戏,戏耍他们一番,让太后也消遣消遣。少来些宾白,多几个科范,打诨的自然少不了。就按朕刚才说过的故事,我来饰石郎,你们谁来饰太尉?”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起来。 那位叫景进的伶人对那天李嗣源的怒视一直耿耿于怀,一直盘算着要出了这口恶气,他见皇上这样说,灵机一动,心生一计,忽然跪在地上,严肃地说道:“陛下,排这样的戏,小人不敢奉诏,请陛下收回成命。”李存勖正在兴头上,见景进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很是不快,阴着脸问道:“却又为何呀?”景进环顾左右,欲言又止。李存勖知道他心里有话,便说:“这里没有别人,有话直说,不用回避。” 自从景进打了李存勖两个耳光后,不仅没有治罪,却很受李存勖重用,把他擢升为升平署的总管。有皇上撑腰,他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竟然参起政来。但他极为聪明,从不直接参政,惯用隐语。这时,只见他磕个头,小心谨慎地说道: “陛下,《太尉嫁女》的结尾该如何收场,请陛下明示。” “这个……朕未曾想过,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收场?” “小人想到了两个收场,但不知陛下喜欢哪个。” “你说说看。” 景进向前爬了爬说道:“太尉嫁女后,与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大人成了姻亲,一个在内主理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在外拥有重兵。是让他们一心一意效忠皇上,共享富贵,皆大欢喜收场,还是让他们心生二志,相互勾结,谋逆篡位,落个悲剧收场呢?” “不要再说了!”李存勖断喝一声,吓得那些伶人心惊胆寒。李存勖冷静了一下,对景进说:“你问得好呀,看来是要好好斟酌一下了。你们都退下吧。” 景进的那一番话,令李存勖大为震惊,觉得一股冷气从后背上冒出。他默默无语地摆驾回到兴圣宫,独自一人在坐在龙椅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景进那些隐语的内涵,越想越觉得可怕。 “来人呀,宣薛王李存礼,申王李存渥进宫。” 李存礼与李存渥都是李存勖的同胞兄弟,李存勖登基后都被封了王位,经过李存勖与这哥俩的一番密谋,三天后,李存勖下了一道上谕,宣称: “蕃汉总管李嗣源,协同先王及朕平定内乱,战功卓著。自参议中枢以来,晨菡万几,百事繁巨。曾数次上表欲辞去太尉、中书令两职,均为朕所不准。为体念老臣,准许其辞去太尉之职。钦此” 虽然给李嗣源保留了中书令,但有些大事却不与他商议了。李嗣源十分清楚:皇上开始猜忌自己了。于是,就上表请求辞去中书令之职,李存勖没有接受。就这样剥夺了他的军权。 十一月的洛阳,天气已经很凉了,料峭的秋风吹在脸上,像被人打了耳光一般生疼。李从珂骑着一匹快马,在十几个随从的陪伴下,沿着驿道,飞速地向洛阳奔来。 他在卫州任上听说此事,很为义父担心,也加重了对患病母亲的挂念。前几日,他曾派人到洛阳家里探问此事,顺便了解一下母亲的病情,家里捎来口信说,义父一切尚好,母亲病情严重,并嘱他安于职守,千万不要擅自回洛阳,奏明皇上之后再回来探望母亲。李从珂接到这样的口信儿,心急火燎,怎还顾得李嗣源带给他的嘱咐,即刻打马向洛阳星夜赶来。 魏氏自染病以来,一直时好时坏,不见痊愈,李嗣源先后给她请了许多郎中,都无济于事,天刚入冷,就病得不能起床了,加上李嗣源被皇上猜忌,剥夺了军权,心里更加着急,一时急火攻心就昏迷过去了,从那儿就落下病根,一昏迷就是几个时辰,不停的喊着从珂的小名。 李从珂催马回到太尉府,来不及把马拴好,就急匆匆地来到母亲所住的院落。他一进门,就见许多人围在母亲床前,李嗣源坐在床头,握着魏氏的双手,眼睛红肿。魏氏面色蜡黄,双目微闭。李从珂失声痛哭起来,叫了一声“娘”就泣不成声了。 李嗣源看到从珂回来了,吃了一惊,跺着脚说道:“孩儿呀,你不该回来呀,你是在闯祸呀!你可知擅离职守要承担何罪?速速回卫州,待为父明日奏明皇上,有旨意后再回来。”李从珂早哭得昏昏沉沉,把脖子一梗说道:“皇上难道不是父母所生?皇上难道就不要尽孝?” “给我住口,你这个畜生,竟敢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看我不打死你。”李嗣源顺手举起一把戒尺,就要打他,在一旁的李月娇赶忙拦住道:“父亲,弟弟是哭昏了头,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就饶了他吧。”这时,李从珂才看清石敬瑭和姐姐也在这里。石敬瑭还是那副阴阴沉沉的面孔,不冷不热地说:“当今皇上乃天下第一仁孝之君,从珂何出此言?”李月娇抢过他的话头,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敢情病得不是你母亲。” 这时,魏氏艰难地睁开眼,左右环顾了一下,看到李从珂,脸上挤出点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儿,你、你不是在卫州吗?如何回来了?娘很好,没有事的,快回去吧。” “娘……”李从珂跪在母亲的床下哽咽着,魏氏拉着他的手说道:“孩儿,你不该回来呀,怎么不听你父帅的话,娘是怎么嘱……嘱咐你的,要好好帮你父帅,不要让人说咱娘俩的不是,你怎么……怎么就忘……忘了。记住娘说的话,你父帅正在遭人陷害,你……你要好好保护你父……” 话还没有说完,魏氏一口气没有上来,脑袋一歪就撒手西去了。 魏氏之死传到李存勖的耳里时,他正在升平署与那些伶人们排戏。当他听说李从珂昨晚擅自从卫州回来探望母亲,很是生气,对那个景进说道:“此事你怎么说?”景进把脸一沉,故意撇着嘴说道:“咱俩谁是皇上呀,这点小事还问我,真麻烦。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就随便说几句。按说母死儿奔丧,这也符合常理,不能为过。不过这回到是个稀罕事,儿子远在卫州,就能知道母亲病危,太尉府的消息传得真快呀。皇上,小的恭喜您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咱要发大财了。” 李存勖听后,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这小猢狲,又想说什么?” “以后咱就不用修驿道、养驿马了,能省多少银子呀!以后再给什么团练使、节度使下旨意,给太尉府说声不就行了?您说咱得发多大的财?”景进故做认真地说。李存勖也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鼻子“哼”了一声道: “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好了,不提这事了,咱们接着练。” 第二天,李从珂身带重孝,在李嗣源的陪同下,到宫里请罪来了。 李存勖正与张承业和刚封为魏王的儿子李继岌,以及薛王李存礼、申王李存渥等几个近臣兄弟商议此事。这几位对李嗣源父子的显赫名声一直耿耿于怀,恨不得将他们父子赶尽杀绝。 张承业看到他们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很是担心。向皇上进言道:“皇上,嗣源父子为先王的基业立下汗马功劳,也为皇上扫平宇内,立有不世之功。若因此小事而重惩,恐失人心。前已褫夺其军权,这次就不要再降旨重责了。”张承业虽是宦官,但他是李克用的托孤重臣,又帮李存勖扫平了李克宁、李存颢的阴谋叛逆,所以,李存勖很是信任他。 薛王李存礼不以为然地说:“张总管此话不妥。若是一般百姓,母死儿奔丧,那是尽孝。李从珂身负王命,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可闻母病重,擅离职守,这分明就是不忠。” “是呀父皇,叔父说得是,从珂不过是一捡来的贱种,非我族中之人,虽有些功劳,也是凭父皇谋略,我军的强悍。今日若不杀李从珂,父皇怎可威仪天下。”魏王李继岌恶狠狠地说道。 张承业听到魏王这样说,浑身打了个冷颤,他失望地摇着头,颤巍巍地说:“皇上,魏王所言,令人心寒呀。皇上还记得在汴梁城下说过的话吗,如今天下未定,北有耶律阿保机虎视眈眈,早有觊觎我中原之心;新降的梁将各怀心志,并未完全效忠皇上。前则皇上听从伶人之言,罢了大将军的太尉之职,皇上今日还要诛杀功臣么?臣恐先王的基业要毁于一旦呀,皇上……”张承业说完,哭着跪在李存勖跟前。李存勖阴森森看着跪在脚下的张承业,眼里流露出一股凶光,思索半晌才说:“总管请起,何以如此?朕何曾说要诛杀功臣?请总管放心,不过稍加惩戒而已,快快请起。”其实他们都不晓得皇上深藏不露的心术,他哪里在乎什么李从珂?战功赫赫的李嗣源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如果不借机夺了他所有的权利,再寻找什么理由不太容易了。他转身对太监吴有嗣道“宣他们进来吧。” “宣李嗣源、李从珂进殿——” 李嗣源与李从珂一前一后进了大殿,行过礼后,李嗣源开口说道:“启奏皇上,卫州团练使李从珂,闻母病危,未曾禀告皇上,擅离职守,请皇上治罪。”李从珂跪着向前爬了几步道:“皇上,小臣已经知罪,请皇上处罚小臣。” 李存勖感叹一声道:“咳,孝心可鉴日月,从珂何罪之有?赐坐。” 李从珂没有想到皇上这就赦免了他的罪,怔怔地看着李存勖,李存勖接着说:“卫州团练使李从珂,为人淳厚,孝心可嘉,着内务府赠帑银五千两,厚葬其母,并追赠其母魏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李从珂更是摸不到头脑了,傻傻地愣在那里。“从珂,还不快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呀。”李继岌在一旁说。李从珂急忙磕头谢恩,李存勖笑呵呵地接受了他的谢恩。突然把脸一沉,对李嗣源说道:“阿弟,咱们沙陀人有个规矩,儿罪父过,圣人也说过:‘养不教,父之过’。从珂年幼无知,也就罢了,而你作为国家重臣,却教子无方,纵子毁坏国家法度,若不降罪,难为百官做出表率,还是先回去好好读几本书,闭门思过吧。” 李从珂听罢,忙跪在地上,急切地说:“皇上,若说有罪,罪在小臣,与父帅无干呀,请皇上明查秋毫,莫使我父帅蒙冤呀。” “大胆,从珂不得放肆,你在跟皇上说话。”李继岌呵斥道。李嗣源忙跪着前行几步,打了李从珂一掌,说道:“从珂不得无礼,皇上,老臣教子不严,罪在老臣,臣一定谨遵皇上教诲,闭门思过,请皇上放心。” “好,那就退下吧。” 李从珂不死心,还想说什么,张承业对他使个眼色,他只好无奈地跟着李嗣源走出了大殿。 第10章 安重晦做媒太尉府 李从珂除霸卫州城 莫因失意自为囚,韬晦由来为远谋。 聊做怜香惜玉态,东山再起待从头。 却说魏氏自河北平山与李嗣源相识并相爱,到她驾鹤西归,仓促间只不过十五年光景。这一对传奇夫妻,就这样生离死别了。且不说那位多情善感的将军有多悲痛,在此逢难之时,魏氏又离他而去。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办完魏氏的丧事后,李从珂又回到卫州。临行前,李嗣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恪守本分,千万不要出风头。李从珂因自己的缘故,使父帅又遭罢官,心里十分不忍。他唯唯诺诺地道:“父亲,孩儿对不住您老人家,因孩儿之过……” 李嗣源笑着打断他的话说:“这等大事,何赖你一小小团练使,皇上早就安了此心,与你无关,为父征讨了三十多年了,也该歇歇了,孩儿且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要好好当差,再不得惹出事端来。” “孩儿谨尊父亲的教导。” 魏氏的死对李嗣源打击很大,又突然赋闲在家,仅一个月工夫,仿佛老了十岁。女儿李月娇已随石敬瑭到了河东任所,也不能常陪伴左右,诺大个府邸,除了大夫人曹氏和二儿子李从荣,就是那些个佣人杂役了。半生戎马倥偬,如今身边竟没有一兵一卒,心里如何受得了?朝里的同僚们来看望他,他深怕再引起李存勖的怀疑,一律闭门谢客,任何人不见。 朝里有很多功臣都为他鸣不平,老将周德威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李存勖呵斥了一顿。还罚他“没有传唤,不得上朝”。把这位先皇的救命恩人气得大病一场。 李嗣源整日借酒散愁,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抱着魏氏的灵牌大哭一场,边哭边阵阵有词: 岁不留人兮,我心感慨。 去之何速兮,魂魄徘徊。 独上灵霄兮,孤游琼宇, 何时再聚兮,慰我心怀…… 悲悲切切的哭诉,使闻者无不动容。李存勖得知此事,心里也有所不忍,曾派人给他再提一门亲事,也被他拒绝了。景进说他是韬光养晦,有不臣之心,更令李存勖不安。 安重晦得知这个情况,很为李嗣源担心,生怕他彻底得罪皇上,性命难保。于是,他来到府上,开门见山地说:“大将军难道真不想活命了,您越是这样,越让皇上不安呀。” 李嗣源听后,大吃一惊,忙问道:“安大人如何这样说,皇上要我闭门思过,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将军您想想,为何皇上屡次贬您?就是因你功高震主呀,让你闭门思过,你却闭门不出,装做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皇上派人给你再提亲,又被你拒绝,谁都会认为你是心里不服,那个景进说你这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有谋逆之心。这样下去,皇上能放过你吗?” 安重晦的一番话,令李嗣源毛骨悚然,他急忙问道:“依安大人说,我该怎样做皇上才能放心?” “广置私产,酒色自娱,方可自保。否则大祸就在眼前。” “这……” 安重晦压低声音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皇上自得天下以来,听信谗佞,迫害忠良,只图自己享乐,整日与伶人太监厮混一起。政令不通,刑名不畅,民不聊生,怨声鼎沸。各节度使又各行其政,早晚要发生兵变。周德威将军,郭崇韬将军都年事已高,现朝中能带兵打仗之人,舍将军还有何人,将军应好生自保,以待东山再起,总有你为国效命的一天。” 听完安重晦的一番话,李嗣源心里豁然开朗,言道:“安大人所言极是,一切听从安大人的教诲。” “好,你现在须要再纳一门妾,做出贪财贪色的样子,皇上才能放心。” “这……这恐怕难以做到,你也知道,我与魏氏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如今魏氏尸骨未寒,我岂能做出这种无情无义之事?岂不被人耻笑?想想还有其他法子没有?” “还有一个法子,恐怕大将军更做不来。” “请讲。” “洛阳城有许多风月场所,大将军可日夜到那里消磨。” “这更使不得了,你要我丢尽我大将军的脸面么!倒不如你说的第一条,可哪里去找合适的呢?” “我这里倒有一个现成的,贱内有一表妹,原是梁将刘郇的爱姬,刚二十三岁,名唤做‘百花羞’,生得姿色非凡,刘郇死后,此女流落在洛阳,投奔贱内而来。据说此女将刘郇所搜刮的钱财,悉数带来,若能把此女娶来,可财色兼得。此女有个心愿,非英雄豪杰不嫁。重晦昨日给此女提起过将军,不想她在开封时就听到过将军的威名,表示求之不得。皇上知道了,以为你沉迷财色,一定会放心的。” “哈哈哈,我还说什么?安大人早就为我想好了,就怕从珂不明真相,心里不高兴,怪我无情无义呀。” “大相公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只要将军给他说明真相,想必大相公会明白的。” “也只有如此了。” 那“百花羞”王氏,原是汴梁城一家开豆腐作坊的女儿,由于生得百般娇媚,被人叫做了“百花羞”,有一次,梁将刘郇从街上路过,看到豆腐坊里的“百花羞”,身子先就麻了半边。在一个黑夜里,他指挥几个军汉,生生地将她抢走,做了他的侍妾。仅三个月,刘郇战死,“百花羞”就带着一些钱财从汴梁来到洛阳,投奔她的表姐安重晦的夫人来了。安重晦也被她的姿色所倾倒,想自己留下享用,不料被其夫人看出端倪,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夫人可是个有了名的泼妇,安重晦哪敢招惹她?无可奈何,他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李嗣源纳了“百花羞”的消息,一传到李存勖的耳里,立刻引起了一场大笑,对其他几个兄弟说:“嗣源兄弟真是狗不改吃屎的性子,总是喜欢‘剩妇人’,真是难为他了。朕还以为他多么清高呢,不过是贪图那妇人几个钱罢了。如此说来,什么人也难过这财色两关,由着他去吧,省得咱们惦念。” 李从珂早就接到了李嗣源的书信,将这事的前因后果给他细说了一遍,李从珂方知义父这无奈之举和难言之隐。按照义父的嘱咐,他还故意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大骂李嗣源少情寡义,竟在母亲尸骨未寒之时,又纳了一个妇人,简直是禽兽不如。李从珂的言语传到宫里,李存勖更加放心了。 李存勖以为这样压一个、拉一个方法很奏效,心里颇为自得,在一群伶人的曲意逢迎下,沉迷在温柔乡里,酒色梦中,不能自拔。竟然还封几个伶人做了刺使,惹怒了许多正直的大臣,却都敢怒不敢言。 却说李存勖身边的那个叫景进的伶人,就是卫州人氏,仗着皇上的宠幸,搜刮了许多不义之财,在家乡置了几百倾良田,又修建了高门大院。他有个侄子,名叫景高娃,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成为卫州城里的一霸。稍有不快,就指使手下大打出手,无人敢惹。自李从珂任卫州团练使后,就听说了此人的恶行,也知道他是仇人景进的侄子。“一定要寻个机会除掉此人,给景进点颜色看看。也让他知道小爷的厉害。”有了这想法后,一直伺机以待。可这小子做事十分隐秘,再加上受害人慑于他的淫威,虽然他常做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却没人具状,一时找不到理由,竟无从下手。苍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等来了。 这天,李从珂在十几个侍从的陪伴下,要到团练营巡查营务。刚出官衙,就遇到一年过六旬的老人在拦路喊冤。跪在他的马前大放悲声,边哭边声嘶力竭地说道:“大人,小民冤枉呀,请替小民做主呀。”李从珂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急忙翻身下马,扶起那老人道:“老人家快快请起,你有冤情可向太守大人诉说,本将军只是个五品团练使,不管地方上的事。” 老人听罢,捶头顿足地道:“这么说这卫州城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这是什么世道呀。小老儿见过太守大人了,大人推说身子有病,等病好后才能审案,若等范大人的病好了,恐怕我女儿就命丧黄泉了。呜……” 李从珂听罢,心里不由一阵火起,想不到这卫州竟没有了王法,又听说这其中还干涉着一条性命,忙把那老人扶起来道:“你有什么冤情如实说来,没人给你作主,本将军为你作主。” “谢大人。” 老人听后,忙跪下来,给李从珂磕个头,言道:“小老儿本姓刘,住在卫州城东门外,开一间小酒馆为生,昨日景大老爷到小店饮酒,席间让小女给他唱曲儿。谁知这个禽兽竟起了歹心,扔下十两银子,将小女死拉硬拽带走,要给他做侍妾。小女死活不从,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最后硬是被他们生生地抢了去。” “有这等之事?你女儿现在何处?”李从珂问道。 “小人不知呀,前晌小老儿托人打听,小女也不在他府上。不知被他们押往何处了。将军救救小女吧,晚了就被他卖到洛阳行院里去了,听人说,抢来的姑娘,只要不从,他就使人卖掉。小女心性极高,绝不会依从那禽兽的,请大人行行好吧。”说着,刘老汉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李从珂听说是告景高娃的,心里一阵高兴。听完刘老汉的控诉,咬牙切齿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强抢民女,卫州城难道没了王法?来呀弟兄们,跟我到景家要人去!”那个叫葛三的近侍给他使个眼色,小声说道:“大相公,您虽是卫州团练使,这样的案子,应归太守衙门去管,不能越权呀。咱来时,太尉是怎样嘱咐的,千万不要给他老人家惹麻烦了。” 葛三的话提醒了李从珂,他冷静一下说:“老人家,你暂且回去,待我想个法子,把你女儿找回,请老人家放心。” “能成?” “能成。” 打发走了刘老汉,李从珂陷入了沉思,怎样才能抓住这小子的把柄,置他于死地呢。若大张旗鼓地去抓人,没有太守衙门的合作是不行的,若秘密抓捕,迟早要走露消息。正所谓急中生智,他突然想起皇上刚颁下的旨意;为防贼兵来袭,各地要兴办防务,并向当地乡绅大户筹集饷银。李从珂喜形于色,不觉击掌称妙,认为这是个绝好机会,而且此事是他权限所在。 “给这小子多摊些饷银,他肯定不干,趁机收拾了他。”经一番计议,李从珂派人给各衙门及各乡绅大户发出了请柬,要他们明日到他的官衙商议卫州防务一事。也给卫州太守范延光范大人发去了请柬。他当然不会忘记景高娃,第一张请柬就是发给他的。接到请柬的人们,不敢怠慢,第二天早早就来到团练使衙门集合,一一点名后,就缺那个景高娃,一打听才知,他只派个管家来这里会议。李从珂压抑着怒火,问那管家道:“景老爷为何不来,难道没有接到本官的帖子?” 那管家阴笑两声道:“接是接到了,不过我们家老爷也接到他伯父的口信儿,要他到洛阳去一趟。我们伯父老爷皇上看的严,没有工夫回来,只得去洛阳看他了。”那管家说完这句话,拿眼角瞥了李从珂一眼。李从珂仍是不愠不火地说:“哦,这么说你们老爷也是公事了?” “公事倒不敢说,皇上身边的事,私事也是公事呀。” “哦,我且问你,景老爷不来会议,可有皇上旨意?” “没有呀。” “大胆!”李从珂猛地拍了一声惊堂木,接着说道:“大胆刁民,你上得堂来,危言耸听,几次假皇上之名,为自己开脱,既无皇上旨意,那就是假传圣旨,大逆不道。来呀,给我拖出去砍了。” 几个军汉上去就把那管家架起来,吓得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刚才的威风一扫而光,磕头捣蒜般地开始求饶。李从珂嘴角隐隐笑了笑,对那几个军汉使个眼色,放开了那管家。李从珂问道:“看在诸位乡绅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不死,本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招来。” “是,是,大人只管问。” “你们老爷现在何处,如实招来。” “我们老爷现在城南的庄上。” “他可知今日的会议?” 管家迟疑了起来,四处张望着,一个军汉上去给他一巴掌,厉声喝道:“没听到将军的问话吗,快说。” “知道的。” “知道为什么不来,你可知兴办团练,乃皇上的旨意?” “小的不知,我们老爷说,城里防务是团练营自己的事情,与他无甚关系,若要银子,就给他们点,所以就派老奴前来。” 李从珂对在座的乡绅们说道:“诸位乡绅,你们都听到了,皇上有旨,为保护城池,抵御匪患,要各地自办防务。贼兵一来,受损的自然是在座的各位乡绅大户们,皇上圣恩垂眷,设法保护你们,可那景高娃居然不来会议,还推说与己无关,如此轻蔑皇上的圣谕,真乃无父无君之辈,你们说该怎样办?”众乡绅也一向被景高娃所欺凌,平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今日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这样问话,一时胆子壮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大有同仇敌忾之势,把景高娃平时所犯下的罪行都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 李从珂也没有想到景高娃敢不来,他原本打算多给他摊派些饷银,他一有怨言,就将他扣留,寻他个不是,予以严惩。谁知这景高娃竟敢不来,这下更坚定了他要除掉这个恶棍的想法。 年轻的李从珂,见这么多人支持他,心里很是高兴,说道:“哦,诸位乡绅,你们适才所说的这些恶行,可敢立状?可敢为证?” 众乡绅一时无语了,互相张望着。李从珂笑着看着他们。这时,一个年老的乡绅站起来说道:“那有什么不敢,景高娃恶贯满盈,我们这些人谁没有受过他的欺。去年他还霸占了我家一块风水宝地。他不知听谁说,说我家山坡上的几十亩良田有帝王之气,龙脉所在。硬是被他十两银子买了去,并大兴土木,修建景家的阴宅。只要李将军给我们做主,我来具状。” 李从珂闻听,猛地站起身,对身边的范大人说:“范大人可曾听到,景高娃不仅恶贯满盈,还怀有不臣之心,这就是谋逆,这等大事,范大人可曾听到?” 那范大人就是被皇上贬到卫州的范延光,原是昭帝旧臣,曾是礼部侍郎,正三品。李存勖登基后,曾向朝廷上书,尽快开科取仕,“炫示正统。”李存勖看过后,很是生气,认为他在说朝廷“不正统”,就给他安了个“风闻言事,狂悖犯上”的罪名,贬他到卫州做了个四品太守。他心里很是不服。来到卫州后,整日哀声叹气,不理政事。后来竟与景家攀上了交情,常使人家的银子。他听到这事后,也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为他说话,他也拍了声惊堂木,大声说道:“景高娃丧心病狂,竟怀有不臣之心,一切听凭将军发落。” “好。”李从珂回头问那管家道:“适才你说,景高娃在城南的庄里,到那里做什么?” 管家看到已经保不住景老爷了,把心一横说道:“各位大人,实不相瞒,他昨日到城东吃酒,抢了刘老汉的女儿,那女子性情刚烈,誓死不从,就把她送到城南的庄子里,那里还有几位姑娘,准备一起卖到洛阳行院里去。说好今天就起程的,今天一大早就安排好了车马。大将军快去解救她们吧,晚了就送洛阳了。” “来人,点一百人马,由管家带路,速把人犯带来,交给范大人审理。”军汉们领命去了。 范大人没有想到李从珂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他,他如果不接,这又是地方上的事情,于理于法说不过去;若接了又怕得罪他的伯父景进,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呀。他思忖了片刻,对李从珂说道:“将军明察秋毫,由表及里,破了这样的大案,令人佩服。不过今天这案子,是因防务一事引起,理应归将军审理;交由在下审理,怕有越权之嫌,还请将军三思。”李从珂也听说范大人与景家过从甚密,他怕把自己也牵连进来,所以他才尽力推脱。李从珂深知他这心思,把他让在后厅里说道:“范大人尽管放心,本将军只问他谋逆之罪,其他一概不问,他既是说些什么,我也不信,请大人放心。” 范大人“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感激地声泪俱下,哭着说道:“将军这样待下官,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实不相瞒,下官曾收过这厮的银子,若被他抖落出来,下官也吃罪不起呀。”李从珂忙把他拉起来说:“范大人且莫如此,景高娃依仗权势,发的都是不义之财,孝敬咱们点也是应该的,你我都是兄弟,当然要互相周全的,我们千万不能把那畜生送往京城,那样就由不得我们了。万一在刑部胡说一番,你我都奈何不得了,必须在卫州结果了他,你看如何?” “对,不能解到京城。将军只管审理,案卷由下官整理,并上报刑部,就定他个谋逆之罪。” 得到太守大人的支持,李从珂很高兴,当天便把景高娃抓来,会同太守衙门共同审理景高娃。那景高娃怎敢承认“谋逆”的罪名,无奈李从珂与范延光已经存了将他置至死地的决心,十八般刑具让他尝个遍。景高娃在人证物证面前,只得画了押。他本想暂时先认下来,到了刑部再翻案,谁知第二天便被凌迟处死了。 处死了景高娃,卫州的百姓大快人心,一片欢呼。刘老汉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女之恩,特地在自家的酒馆里,摆了一桌上好的席面,请李从珂与范大人饮宴。盛情难却,他们就答应了刘老汉的邀请。 这天晚上,李从珂处理完公务,约上范大人,两人结伴来到刘老汉的酒馆里。刘老汉为了招待他们,特地关了店门,不再招呼其他客人。两人在刘老汉的引领下,坐了下来。刘老汉千恩万谢,不停地敬酒布菜。李从珂天生善饮,来者不拒。吃了一个多时辰,刘老汉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将军海量,小老儿恐不是对手呀。我女儿承蒙二位大人相救,一直想报答将军大恩大德,”边说边扭头向后堂唤道:“我儿出来为将军、大人把盏!” 话音刚落,从后堂里走出个妙龄女子,只见她莲步轻移,婷婷袅袅,翠裙粉衫,婀娜多姿。小小的厅堂内,立刻飘满了异香。太守大人乜斜着醉眼,只朦胧一瞥,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没了骨头,他悄悄地捅一下李从珂,轻声说道:“将军,果然是个妙人呀。” 女子来到酒桌前,款款行个万福,说道:“民女刘延英多谢二位大人相救,特来为二位大人把盏,民女祝大人们福如东海,公侯万代。二位大人请了。”刘小姐端起一小碗酒,一饮而尽,他们俩也赶紧饮了这杯酒。刘小姐放下酒碗,又给他俩斟满了,接着说:“若不是二位大人相救,小女不知身落何处,再次感谢二位大人。”说完,又饮了一杯。李从珂这才从梦幻般的景况中清醒过来,将酒喝干后,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未曾开言,却先自红了脸。他毕竟还年轻,从没有与这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饮宴,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语无伦次地说:“不妨,不妨,不用谢了,我自……自己斟酒。” 刘小姐深为李从珂这位少年英雄而倾心,含情脉脉地对他说:“将军威名,民女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将军这样年轻。来,小女再敬将军一杯。”李从珂未等她举杯就一饮而尽了。刘小姐放下酒杯,站起来说道:“为给二位大人助兴,小女愿奉上一曲,请大人们不要见笑。”刘小姐说罢,转身回到内室,拿出一张琵琶,坐在凳子上,先弹奏了一曲《春江月夜》。李从珂虽然不太懂得音律,但觉得那琴声非常悦耳。那范大人听得都陶醉了,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刘老汉端起酒来说:“将军、大人,请……请饮了这杯。女儿呀,今天没有外人,都是女儿的恩人。再给大人们唱上一曲,给大人助助酒兴。” “是,爹爹。”刘小姐调调琴弦,丹唇轻启,柔声唱道: “堪叹中原烽烟起,燃战火,动刀兵,豪杰齐争雄。万里江山, 血雨腥风,苦煞了众生。军旗猎猎,刀光剑影,不知谁主寰中? 城头大旗频换,王者俨似流星,苦了宫中娥眉。粉正香、胭正浓, 椒房红烛别样红,香衾未温,朱唇未尝,转眼成了刀下魂灵……。” 李从珂听着真切,刘小姐的声泪控诉,在他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他想起父帅一生立功无数,如今无端被奸佞陷害,想起而今贪官当道,民不聊生……眼角不由得挂上泪珠,他猛地饮了一大杯酒,把酒杯用力摔在地下,说道:“唱得好呀,虽然我朝已立,民间疾苦谁人来问?如今权奸当道,谗佞盈朝,北胡阴图窥测,南夷伺机作乱,真是危机四伏呀,我华夏百姓何日能得安宁?苦啊——”他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了,已有十分醉意,说到这里,竟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刘老汉见他喝醉了,就与延英一起把他扶到后室,安排他躺下歇息,又让伙计调了杯醒酒茶服侍他喝下。 李从珂醒来时已过了卯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了。他睁眼一看,见那刘小姐正站在床边侍候他,不好意思地说:“有劳姑娘了。昨日吃的太多,竟然醉在这里。”话说完了,目光怎么也不能从姑娘那娇好的面庞上移开,直看得刘小姐两腮潮红,低眉含羞地说道:“将军总算醒来了。爹爹,将军醒了。”刘老汉从外面进了屋,说道:“将军总算醒了,怪小老儿让将军吃的太多,延英你去看看将军的衣服干了吗。” “范大人呢?”李从珂四处观望着问。 “回将军,范大人见您睡下,就自己回府了。” 他刚要起来,发现自己竟赤露着上身,上衣也没在身边,顿觉十分尴尬,刘老汉笑吟吟地说:“哦,将军的衣服都吐上了酒,我们父女俩给你脱下来,延英给洗了,正在火边烤呢,马上就干了。”说话间,刘小姐把他的衣服捧了进来,转身又出去,李从珂急忙穿好衣服,对刘老汉说:“老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即刻回去。” 李从珂回到官衙后,心神一直不定,刘小姐那双漂亮的双眸、娇羞的两颊一直萦绕在他眼前,“真是个娇媚多情的女子呀。”他不时感叹道。这时他突然想起义父李嗣源曾对他说,安重晦欲将女儿许给他,还说母亲的丧事过了周年后,就把她娶进门。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安小姐,也不知长得啥样子。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一面是未曾识荆却父命难违,一面是目睹芳容而情动于中,该怎么办呢?他轻轻叹了口气,又一次陷入沉思中。 第11章 报父仇从珂闯大祸 得升迁重晦卜吉凶 私刑问斩却擢升,因祸得福比塞翁。 却向平山还故里,乡关迢迢总关情。 李从珂在卫州除掉景高娃的事情,很快传到洛阳,李嗣源听后,大为震惊。他知道从珂此举意在为自己雪耻,因为此前从珂曾经说过:若有机会,一定除掉景进,为父帅报仇。他当时还夸从珂孝顺呢,没想到他却认了真。心里埋怨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胆子太大了,一个小小的五品团练使,竟敢私斩人犯,这不是引火上身吗?”他想,这次皇上肯定要严惩李从珂,于是不敢怠慢,急忙赶到刑部尚书李袭佶的府邸,要他设法周全此事。李袭佶原是邢州判官,李嗣源在邢州时二人就引为知己,并且与李从珂十分交好,也很喜欢天性率真的李从珂。李嗣源任中书令时把他从邢州判官的任上,提他做了刑部尚书,他也一直感念李嗣源对他的恩德。 李袭佶听完李嗣源的话后,沉思一下,对李嗣源说:“大将军不必忧虑,卫州的案宗已经送到,在下已和大理寺丞刘大人商议过此事。刘大人虽说是昭帝旧臣,对大将军的为人也很钦佩。我二人一定设法周全。嗨,不过当今皇上宠庇伶人,难进忠言,对他们是言听计从,大将军流落到这般田地,还不是因为那个升平署总管——景进么?大相公这样做也好,也警示一下那帮无法无天的混蛋们。大相公到底年轻呀,怕就怕皇上对大将军……唉,满朝的大臣们都为将军您叫屈呀。” 李嗣源感叹道:“我倒没什么,皇上早让我闭门思过了。我想皇上还不至于要了我这条老命。我是担心从珂被皇上严惩。” “大将军不用担心,卫州的案宗,难以推翻,点到这厮的死穴,一定是太守范大人的手笔。有我与刘大人周全,皇上不会严惩大相公的。令人担心的是大将军您呀。上次大相公从卫州回来探母,硬将罪名按在大将军头上,依情依法都说不过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古来有之,大将军一定要小心谨慎呀。” 李嗣源点点头。 李袭佶凑上前去,小声说道:“大将军,下官给你通报个消息,总官太监张承业已绝食而亡了,就是前两天的事。周德威老将军也被魏王李继岌寻了个不是杀了。皇上不让外面知道,是宫里一个小太监告诉在下的,你可千万不要声张呀。” “啊,竟然会有这等事情,张总管为人耿忠,是先王的托孤重臣,怎么会落此下场?周德威将军曾救过先王的命,怎么……”李嗣源惊讶地问。 “大将军不也是功臣吗?如今还不是被削职在家?皇上宠幸伶人,疏远功臣,倒行逆施。张总管为此几次进谏,但皇上听不进去,张总管才绝食而亡的。此事皇上讳莫如深,千万不要与人说起呀。咱只管把事办好便是。” “谢李大人。那嗣源就告辞了。” 朝中大臣们听说李从珂杀了景进的侄子后,很是钦佩李从珂这种敢作敢为的脾性,纷纷表示要力保这位年轻的将军,尽管如此,李嗣源仍是放心不下。 景进昨日就接到家里的来信儿,没想到李从珂这个“贱种”,竟然杀了他的亲侄子。他一个人躲在房里大哭了一场,心里思忖着如何向皇上禀告此事,以报杀侄之仇。 这天,皇上又来到升平署点戏。景进装做很高兴的样子,自告奋勇地唱了段《教子》,唱到最后时,竟挤出了眼泪,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李存勖不明就里,觉得纳闷,不经意地问到:“你这个猴崽子今天是怎么了,又给朕打什么哑谜?”景进跪在地上哽咽地说:“皇上恕罪,适才唱起《教子》,忽然想起奴才的小侄儿。人家尚有子可教,而小的进宫多年,身边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侄儿在家耕读。想来凄恻,未能忍住,再次请皇上恕罪。” “好端端的,想起侄儿,为何啼哭?” 景进故做惊讶地说:“皇上难道真的不知?小侄前日被卫州团练使给杀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小的们都猜疑是……是因为太尉的事,他是在报复小的。也不知是不是,小的不敢妄加推测。” 李存勖很是惊讶,阴沉着脸问道:“会有这等事?”那些伶人都点着头,你一言,我一语,把此事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李存勖听完,“嘭”地一声,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升平署。边走边愤愤地低声自语道:“好个阿三,居然敢私斩人犯,置朝廷法典于不顾,看我怎样发落你。”李存勖刚一出门,就见太监吴有嗣正急匆匆地向这里走来,见到皇上忙施个礼道:“皇上,大理寺丞刘大人,刑部尚书李大人有要事启奏,现正在宫门外候着。”李存勖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问:“知道他们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什么卫州团练使杀了个逆贼的事,奴才也说不清楚。” “是参他李从珂的吧?”吴有嗣摇摇头。 “宣他们进殿!” 李存勖刚坐在大殿里,两位大人就到了。行了觐见礼后,刑部尚书李袭佶开门见山地说:“卫州刁民景高娃,仗势欺人,横行乡里,且怀有谋逆之心。卫州团练使李从珂会同太守衙门一并审理,案情确凿,人证俱在,已于前日就地正法了。” 李存勖听罢,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道:“一介草民,既无兵权,又无朝中大臣为援,如何谋逆?依朕看,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居然敢先斩后奏,藐视我大唐圣典。来呀,传朕旨意。李从珂芥子小臣,草菅人命……” 李袭佶怕皇上发落李从珂,忙趋步向前,跪奏道:“皇上且慢,刚接到此案,微臣也有同感,看到太守衙门送达的案卷,才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而且证据确凿。这是此案的节略,请皇上过目。” 皇上接过李大人送过的案宗节略,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当他看到:“景贼勾结多名江湖术士,四处寻找龙兴之地,以安顿其先人墓葬,几乎走遍卫州全境。卫州城南,有一土山名‘龙岗’,被景贼强行买下,并大兴土木,修建坟茔,已将其先人骨殖移葬于此。百姓们都称之为‘龙冢’。胆敢以皇室之制自奉,其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李存勖看到这些文字,刚才的火气渐渐消了。沉思片刻道:“如此看来,李从珂断案果决,是个能臣呀。不过,这等大案,应上报刑部、大理寺,追查同党才是,为何就私自用刑了?” 大理寺丞刘大人说:“李从珂这样做,恐怕也是迫于无奈吧。景贼的伯父景进,现在宫里侍奉皇上,皇上又是天下第一仁义之君,他也许是怕皇上投鼠忌器,放纵了逆贼,故而先斩后奏了。” “哦,这么说,朕是昏君了?”李存勖盯着李袭佶问,李大人不慌不忙地回禀道:“皇上圣心烛照,古往今来,圣明莫过于皇上。臣以为,虽然李从珂做事卤莽,忠君之心可昭日月,应于褒奖。景进在宫中侍奉皇上,深受圣恩,不图报效,纵侄谋逆,依律当斩。请皇上明断。” “这个……,容朕想想再说,景进不过一介伶人,朕断不相信他有谋逆之心。待朕慢慢查访,再做决断,爱卿不必复言。” 李袭佶偷看了一眼刘大人,刘大人给他使个眼色,李袭佶欲言又止了。李存勖沉思了良久,突然眼睛一亮,对太监吴有嗣道:“传朕旨意,卫州团练使李从珂,为人敦厚,处事果断,升任定州节度使。要他不必前来谢恩,即刻赴任。”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位大臣齐声呼道。 升任李从珂为定州节度使的圣旨一下,立刻引起朝野震动。大臣们都认为皇上又有启用李嗣源之意,纷纷到李府前去祝贺。李嗣源也对从珂的升迁感到意外,不知皇上存了什么心。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个道理。只是认为:皇上没有忘了我家呀。尽管如此,也由衷地为从珂高兴。他特地派家人到卫州给从珂报喜,并带去了他一封书信,嘱咐他要好生体念圣恩,报效朝廷。 安重晦心里暗暗叫奇,他本以为这次李从珂闯下了大祸,一个小小的团练使,居然敢先斩后奏,而且杀的还是皇上心腹的家人。按大唐律即使不处死他,也得监禁起来。万没想到这小子却因祸得福,还升他做了个节度使。这里面肯定不那么简单,觉得皇上定有更深的意思。虽然定州治域不大,且人穷地贫,兵少粮缺,但毕竟是封疆大吏。皇上居然敢如此重用,定有试探李嗣源之意,是想看他如何处理此事,以此推断这位名声显赫的大将军的进退之心。“对,必须说与他知。”他打定主意,下朝后就命轿夫径直来到李府。 他坐在轿里,忽然想起李从珂攻打汴梁的事情,止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自语道:“此子造化果然非凡,莫非真有天助?前程不可限量呀。”他又想起曾与李嗣源商议的联姻之事,便想借这个机会也把此事说说,早日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说不定是段好姻缘呢。 李嗣源送走了前来庆贺的官员们,屏退所有的人,自己来到魏氏的灵位前,点了三炷香,鞠了个躬道:“娘子,你若活到今天该多高兴,你的命薄呀。你儿子这回真给你争了气,被皇上升了节度使,就在河北你们家乡,真是风光呀。你若地下有知,要好好保佑孩子。对了,再告诉你个喜信儿,新娶来的王氏,已有三月身孕了,几个郎中都说是个儿子,你活着时,最担心我儿子少,怕断了香火,这次你就放心吧。嗣源知道,娘子心地善良,一定会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李嗣源正在与魏氏的灵位说着心里话,家人告知安大人来了。他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水,来到书房里。两人一见面,安重晦照直问道:“大相公荣任节度使,将军有何感想?” 李嗣源笑笑说道:“皇上体恤老臣,圣恩不绝,令嗣源感佩呀。” “哈哈哈,将军果真这样想吗?不过是打一掌,又揉揉罢了。将军难道真的不知皇上的帝王心术?” “愿闻其详。” 安重晦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四周观望了一下道:“皇上这样做,其目的有三:我朝开国以来,有几人从团练使一跃成节度使的?这等恩典何曾有过?大相公此次荣升,明显有些逾制。皇上这样做,是为了安抚将军。此其一也。大相公在卫州,虽然明里破案有功,暗中确有泄私愤之嫌。寻常百姓,死了先人,谁不愿找个好地方葬了。即使此人有罪,也罪不当诛。皇上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非也,皇上心里明镜似的。只所以给大相公兵权,是为了试探将军的进退之意。此其二也。大将军战功卓著,英名赫赫,如今却被皇上削职在家。许多功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皇上对自己下手。逾制重用大相公,也是为安抚这些功臣。此其三也。所以重晦曾言,大相公造化非凡,所有机遇都被他赶上了。” 安重晦的一番话,令李嗣源茅塞顿开,搓着手站起来道:“哎呀呀,安大人果真是诸葛再世,令人佩服呀。你若不提起,我还真看不明白,那依你看我该怎样去做?” “将军明日去上朝,面见皇上,拼命替大相公辞去节度使一职,就说大相公年少功微,不能担此大任,要皇上另委他人。只有这样,方能保住大相公的节度使一职,也可保大将军平安无事。” “谢安大人提醒。安大人高恩厚意,嗣源无以为报,请受嗣源一礼。”李嗣源站起身,要给他行礼,安重晦忙制止了他,道:“大将军客气了,若不是当时大将军收留重晦,重晦哪有今日?将军的大恩大德,重晦一生都难以报答。” “你看,我们都客气了。你我二人,一起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相处二十几年了,一直互相帮扶。如今我们都成亲家了,还那样客气做什么?” 安重晦笑着说:“将军若不提此事,重晦不敢启齿。谁知大相公有何想法?不知将军是否给他提过?” “哦,曾与他说起此事。你知道,从珂虽不是我亲生,但此子从小就知道孝顺,他不会拒绝的。我想等魏氏过了周年,就把他们的婚事办了。你意下如何?” “一切由将军做主吧。哎,对了,听人说,新娘子已怀有身孕了,重晦还要恭喜将军了。” “哈哈哈,那还得感谢安大人割爱呀,若不是安夫人作梗,这会儿恐怕早就生出安公子了。哈哈哈……” “哈哈哈……”两人会心地大笑起来。 按照安重晦的指点,第二天李嗣源上朝,向李存勖表明心迹,请皇上收回成命,另委派他人。李存勖见他这样说,心里很是高兴,扶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阿弟呀,我们都快老了,还能做多久?不如让晚辈们出来历练历练,好保我们大唐江山,万代不衰。从珂做事果断,是个难得的人才,让他到定州长点见识,以后还要量才使用的。你就让从珂去吧,不要再阻拦了。” 李嗣源出了皇宫,想着刚才李存勖的话,觉得安重晦真是料事如神,满腹韬略。从而对安重晦更加敬重。 李从珂接到圣旨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从一个管理地方防务的小吏,一跃成为封疆大臣,心里自然很是高兴。卫州的同僚们也都奔走相告,纷纷祝贺他的高升。有送盘缠的,有送车马的,都被他一一拒绝。范大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事无巨细地为他谋划一切事宜,安排的井然有序,十分妥当,并希望李从珂能奏明皇上,带他到定州任职。李从珂一口答应了他。他又帮李从珂写了谢恩表,真是一篇花团锦簇般的文章,李从珂看后非常满意,并派人送到洛阳。办理完交接事务,过两天就准备启程了,李从珂反而忧伤起来,总是不停地叹息。太守是过来人,心里明白李从珂是舍不下刘家小姐。自从他们上次到刘老汉的酒馆里去过后,他知道李从珂又单独去了几次,每次刘小姐都出来作陪,使李从珂酒兴大增,开怀畅饮,故而都是大醉而归。范延光知道他们两个都有那意思,就是没人说破,如今眼看就要分离,心里怎不牵念。 范大人见他又在叹气,开门见山地笑问道:“将军就要高升,如何却叹起气来,莫不是想那刘家小姐?” 李从珂愁眉不展地苦笑道“看来什么也瞒不过兄长你呀,刘小姐人品贵重,才艺双馨,令人不舍。” “这有何难?可带此女一同去定州,在下愿意帮忙去说。” “不可。义父已经给从珂定了一门亲事,是安大人的千金,说好等母亲丧事周年后给我二人成亲,父命难违,所以深感为难呀。” “大丈夫三房四妾,古来有例。刘家小姐本是小户人家,收她做个偏房,未尝不可,想必她也没有什么奢念。” 李从珂看了他一眼,惊愕地问道:“哪有先娶偏房之理?再则说了,刘小姐虽出身寒微,却性情高迈,非一般女子所能比,她岂肯屈居下位?从珂惟愿明媒正娶,又恐义父责怪。莫非此生真是无缘吗?” “此事不用将军作难,容我想些办法。” 范大人告别了李从珂后,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刘家酒馆。李从珂吩咐下人归置行李,准备明日启程。暂把对刘家小姐的眷恋之情压在心底。心里筹划着明日的行程,忽地想起老家镇州平山,他想这次路过那里,一定回去看看。这些年戎马倥偬,虽然路过平山好几次,但都是军务在身,无暇探望故里。母亲在世时,暗地里嘱咐过他多次,要他过平山时给他生父上上坟,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平山娃。他几次想去平山老家省亲,又怕义父知道了伤心。只是在前年他带兵攻打赵州时,偷着到山上他父亲的坟上,烧了把纸。王老太爷早就去世,几个叔父都在外地为官,二叔王子善在义父的举荐下,已经升任赵州同知,也是两年多不见了。其实他心里最惦念的不是他们这一家,而是他儿时的伙伴们,尤其是要好的朋友平娃,长这么大了,从儿时一别,还不曾见过面。 第二天天刚微明,他就安排车马起程了。随李从珂一起上任的都是他多年的亲随马弁,一挂马车拉着他及随身用的东西,亲随们都骑着马,跟在后边。在十里长亭,李从珂告别了送行的属僚,忧心忡忡的上路了。范大人坚持要再送一程,说什么也不回去,李从珂无奈,只得从车里下来,陪他在路上走了一程。他们边走边说着话,刚拐过一个弯,见前面有个女子,手里挽着一个包裹站在路边。李从珂一看,竟是刘家小姐,他吓了一跳,忙对范大人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范大人笑笑说:“你可以问问她嘛。” 刘小姐见到李从珂,脸早就飞上了两朵红云,低着头,幽幽地说道:“将军就这样走了,如何也不给小女说一声,好为将军送行呀。”李从珂不知怎样回答,心里乱极了。他看看范大人,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本来昨日要去给姑娘道别的,从珂害怕……害怕见到姑娘后又不忍分离,可父命难违,从珂不敢私定终身,不敢私自做主,请姑娘……” “将军不必说了,小女知道将军的深情厚意,小女愿侍奉将军一辈子,不争什么名分,只要将军能善待小女,即使做牛做马,小女也心甘情愿。”李从珂听罢,激动得无以言表,上去扶住刘小姐的双肩,默默地注视着她,半晌才掷地有声地说:“小姐真情,日月可鉴,只要小姐不嫌弃,从珂愿与小姐终生相伴。” “相公……”刘小姐不管人多眼杂,动情地一头扑进李从珂的怀里。那些亲随在一边起上了哄,高喊着:“呕——,将军真是好福气呀,有人侍候将军了,俺们可清闲了。”李从珂笑着看着他们,双臂一用力,把刘小姐一把抱到车里,回身对范大人道:“谢兄长成人之美,从珂到定州安顿好后,就给皇上上折子,要兄长帮从珂治理定州。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就这样李从珂上路了。 李从珂与刘小姐在车上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说不完的贴心话,不觉已两日过去了,这天一早,就进了河北地界。午时不到,这一行人马就到了平山。平山县丞唐大人,昨日就接到阳泉驿传来的消息,说新任定州节度使要路过平山,要以礼相待。并且他还知道这节度使大人就是平山娃,于是更不敢怠慢,今天一大早就集合起县里所属的官员们,在驿道边搭起了接官亭,摆上接风酒。 “阿三回来了,当了大官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平山全县,看热闹的百姓像过节一样,把驿道挤得水泄不通。李从珂的亲属和儿时的伙伴们都被知县约到接官亭。二叔王子善特地从赵州回来,迎接这位节度使侄子,却一直踌躇该怎样行礼。唐大人对僚属们叮咛了半天,要他们千万不要说起什么家乡一事,以免使节度使大人难堪。他最后概括地道:“大人虽说是咱平山人,但他又是太尉李嗣源的义子,自然要有些避讳,只提恭候节度使大驾途经平山,其他一切不提。” “来了,来了,你们看呀。”知县往驿道远方一看,果然看到一挂官车及几匹战马正在向这里逶迤而来。料定是节度使到了,立刻命令奏乐放炮,顷刻间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好一番热闹。 坐在车里的李从珂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答礼。于是,他让车马停下,对左右亲随道:“去,告诉他们,定州节度使李从珂到,要他们稍安毋躁。”亲随答应一声,骑马向前去了。李从珂回身对躲在车内一隅的刘小姐说道:“姑娘不必害怕,这里是我故乡,当地百姓喜欢热闹,你只管在车上安坐,我下去应酬一番,看他们是什么章程。”李从珂尽管有点不大习惯这样,但仍然抑止不住内心的喜悦。 “相公,你只是路过平山,又不是在镇州为官,人们这样待你,你要小心为好,千万莫要引起别人的不满。” “不妨事的,我小时在这里长大,如今蒙皇上恩典,到河北做官,人们自然热情,若不接受,会冷了乡亲的心。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相公……”刘小姐欲言又止,李从珂冲她笑笑,跳下了车,把车帘放下。 看热闹的百姓见从车上跳下来个将军,知道这就是十几年前的阿三了,立刻欢呼起来。李从珂身材魁伟,飒爽英姿,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只见他一身戎装,铠甲鲜艳,兜鍪闪亮,大红的斗篷迎风飘拂,虎步生风地向众人走来。县里的僚属们纷纷上前问好,请安。那几位亲属更是喜不自胜,李从珂一一跟他们打着招呼。这时,一个精壮的汉子挤到他跟前说道:“三哥,还记得俺吗?俺是平娃呀。” “哦,是平娃子呀,如何记不得呢?你也长这么大了。” “三哥走后,俺一直都在想你。这下好了,做大官了,平娃真为三哥高兴。俺也想跟三哥去,带上平娃吧。” “好呀,等转过了年,给你补个军籍。三哥身边也需要兄弟你呀。” 李从珂的二叔王子善笑吟吟地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三子,太尉大人一向可好?” “是二叔呀,您老可好呀!” 李从珂荣归故里,自是一番热闹,按下不表。 却说李从珂过平山省亲一事,不几天就传到李嗣源的耳里,他起初并不在意,认为从珂做了节度使,不过是顺路回老家炫耀一番,借以光祖耀宗而已。也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后来又从卫州传来消息,说大相公赴任时,还从卫州带走了一个姑娘,他这才感到事情严重。他忙把老管家顺贵找来,要他亲自去趟定州,看看是否真有此事。临行前,李嗣源告戒他道:“你到定州后,先暗中打听,若真有此事,定要严厉责备。要他立刻将那女子打发走,断不可留在身边。告诉他,虽然皇上升他做了节度使,并非是因战功资历,而是皇上有意试探我们父子,一定要恭谨从事,不能有半点差池,授人以柄。”李嗣源还不放心,又写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让顺贵一并带去。 安重晦不知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听后十分光火,心想:“既然老夫舍得把女儿嫁给你这个‘贱种’,你却如此不识趣,尚无正娶,竟纳了一门妾,办出这等荒唐事来岂不让老夫脸上难堪?好吧,你不仁,休怪咱无义。”遂决定退了这门亲事。可转念又想,又觉得不可卤莽行事,尚不知真伪,不过是传言而已,万一是空穴来风,岂不毁了这段姻缘,还落个悔婚之名。 经一番思索,决定派一妥当之人也到定州探访底细。 第12章 安重晦怒参李从珂 李嗣源挂帅征魏州 久困樊笼乍启门,不知噩兆抑福音。 赴汤蹈火无常路,仍向刀光剑影寻。 李从珂到定州上任以后,整顿兵马,修备枪械,充实粮仓,安抚百姓,着实忙碌了一场。定州当时匪患甚多,大都是刘守文的残兵败将;刘守文战败以后,这些兵卒无以为生,只得到山上做了土匪,李从珂采取既讨伐又安抚的方法,将这些散兵游勇们招募到麾下,既绥靖了地方治安,又添了几千新兵。仅一个月左右,把个定州治理得井然有序。 刘小姐自跟李从珂来到定州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料理他的吃饭穿衣、缝补浆洗,无比贤惠。她从不抛头露面,手下的属僚们,除了那十几个亲随知道是怎么回事外,都认为是李从珂带来的家眷,也没人在意。 刘小姐越是这样待他,李从珂越感到对不起她,几次说要禀告义父,退了与安家的婚约,明媒正娶地娶她过门,但都被刘小姐所拒绝,她说道:“民女早就说过,愿以身相许,就是敬仰将军的英名,喜爱将军的人品。若不是将军搭救,民女不知流落何处了。如今来陪伴将军,是民女前世修来的缘分。民女只有一个愿望,只要能在不远处看到将军平安也就心满意足了,从未想过去争什么名分。将军还须听从义父的教导,更不能得罪安大人。过一段时间,就回去把安小姐娶过门来。那时,若容得民女,民女当侍候将军左右,容不得民女,民女即可回卫州老家,千万不要以我为念。若将军再提此事,民女就现在就离开将军。” 李从珂听到这些话,感动得无以言表,把她揽入怀中,深情地说:“小姐深情厚意,令从珂没齿不忘,从珂绝不会让小姐没有下场。” 李嗣源与安重晦各自派出的家人,都探听到了这个消息,安重晦的家人急忙赶回去复命。 李从珂正与刘小姐在后斋嬉笑玩耍,葛三进来了,说老管家顺贵来到定州。李从珂听后,不禁吃了一惊,知道老管家此番到定州,肯定是为刘小姐而来。他对葛三说:“你先安排老管家在客厅歇息片刻,待我马上去见他老人家。” 刘小姐看到李从珂脸色很是难看,忙问道:“相公,出什么事情了,是谁来了?” 李从珂看着她,轻叹口气说道:“是老管家来了,你且在屋内歇息,我去见他。”李从珂说完,就向外走去,刘小姐忙喊住他道:“相公且慢。”刘小姐略一沉思,接着说:“老管家不远千里,前来定州,定是为我二人之事。老管家若问起此事,相公千万不要急躁,相公要当如实相告才是。” 李从珂点点头,出了后斋来到前庭,见老管家顺贵正坐在那里饮茶,忙上前行了礼说道:“没承想老管家来了,这么远的路,有何要紧的事情,要您老亲自来?父帅身体可好?” 老管家急忙回个礼道:“大帅身子很好,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替大帅问几句话。” 李从珂屏退左右,小声说道:“是为我从卫州带来的女子一事吧,这事是有的,父帅也知道了?” “这样的事情传得最快了,大帅知道后很是生气,要你即刻将那女子打发走,这是大帅给你的书信,你自己看吧。”顺贵说完,从衣袋里拿出那封书信,递给了他,他接过书信小声念道: “从珂我儿: 前书信曾告戒于你,皇上圣恩隆重,升你为节度使,定要体念圣恩,为国效力,不得有半点差池。太平盛世不同于戡乱时期,身为朝廷重臣,更应为人做出表率。闻我儿此番定州上任,带一卫州女子同行,此事甚为不妥。男大当婚,也不为过。但为父曾与安大人定有婚约,也曾对你提起,待你母亲丧事周年后,即与你们完婚。安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些年若不是安大人相帮,我父子二人焉有今日?想必此事安大人也已知晓,望你速将此女打发走,并写一致歉书给你未来的岳丈,要老管家一并带回,为父要亲自到安大人府上,替你致歉。不得有误。 李从珂读罢此信,心里百感交集。一是感念父帅的关爱,二是难舍刘小姐,一时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顺贵知道他正在为难,也不急于让他当面作答,轻抚着他的头说:“大相公,你是明白孩子,是老奴看着你长大的,你也知道该怎样做。我明日就回洛阳,书信也给你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老奴想告辞去休息了。” 李从珂的心乱极了,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仍然怔在那里。 天已到了掌灯时分了,刘小姐还不见李从珂回到后斋。她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做,便忍着眼泪,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收拾停当后,还不见李从珂回来,就轻轻地来到前庭。看到李从珂自己坐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她擦擦眼角上的泪水走过去,拣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封书信,正要借着微弱的光亮去看一看,李从珂忙抢过来说道:“是父帅给我的信函,没有什么。我们去用晚餐吧。”刚起身要走,刘小姐笑了一下说道:“将军不必隐瞒了,小女已将随身衣物收拾停当,明日就回卫州老家。小女早就说过,绝不会让将军为难的。明日还要烦请将军派个车将小女送走。”说到这里,刘小姐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李从珂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顿时愁得李从珂悲从中来,俩人就在前庭抱在一起哭了个凄凄惨惨,天昏地暗,谁见了都会为之而动容。站在门外的亲随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进去相劝。 李从珂拿出一条汗巾,替刘小姐擦去脸上的泪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身为节度使,也算是一品大员,竟不能与自己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这官做得还有何趣?不如辞去这鸟官,一同回平山老家,落个清闲。明日我就给父帅写封书信,要父帅转给皇上……” 刘小姐听他这样说,浑身不禁一震,站起身来说道:“将军若这样做,小女吃罪不起呀,就是死一千回也不能抵偿罪责。将军生里死里拼到了今天,正是大展宏图之际,岂可因一女子而轻言放弃?若因此坏了将军的前程,小女将成千古罪人。有了将军这番心意,小女今生也就知足了。” 李从珂急切地说:“你哪里晓得,父帅要我即刻让小姐离开,父帅怕得罪安重晦,从珂却不怕。这等无情无意之事,从珂如何做得出?我与小姐情深意笃,如何舍得让小姐离我而去?” “相公错了,小女此番离去,并非生离死别,以后尚有相见之时。此生我已是将军的人了,永不相负。再说小女到定州几个月了,也想念家父,也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将军可按父帅的意思行事,待安小姐过门后,若那时将军还记着小女,让人知会一声,小女即可前来陪伴相公。请相公千万不要以小女为念。” “小姐……”李从珂泣不成声地把刘小姐拥在怀里。 第二天,李从珂派葛三带着两个亲随,把刘小姐送回卫州,在范大人的帮助下,在卫州城买了个小四合院,安顿好他们父女,按下不表。 却说安重晦派人打探出这件事后,大为光火,认为李从珂扫了他安家面子。当天就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参李从珂在定州招降纳叛,私自扩充人马,其心叵测,身为封疆大吏,竟在母丧期间,招乐女、养戏子,全无人臣之礼,理应治罪云云。谁知李存勖接到他的密折后,不仅没有治李从珂的罪,反给安重晦定了个“狂悖犯上,胡言乱语”之罪,要他“停职待参”。你道为何?原来安重晦犯了“圣忌”,前已说过,皇宫里不是也养了许多伶人吗?李存勖认为他是在“指桑骂槐,谤讪圣躬”。这事让安重晦几乎悔青了肠子,只顾得生李从珂的气,却忘了皇上的“圣忌”,真是百密一疏。“圣心难测呀。”他感叹道。 安重晦栽了个跟头,是他没有想到的,但皇上并没有完全放过李从珂,而是把安重晦参他的折子明发给他,要他“自省。”尤其是李存勖在折子上的批语,更让李从珂如芒在背,似坐针毡。 “尔虽有微功,朝廷并无埋没于你,尔不思报效朝廷,克己奉公,竟私自招降逆军,莫非真如安重晦所言:其心叵测?母丧服孝期间,行为荒唐,按律当惩。姑念尔年岁尚小,又是初犯,特予警示,以观后效……” 李从珂没有想到安重晦竟这样整他,心里很是生气。本来打算要给他写封书信,表示悔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从此二人结下了怨恨,其实这正中了李存勖的心思。 此事暂且不表,只因赵在礼拥兵做乱,魏州(河北魏县一带)告急,却引出另一段故事来。魏州节度使赵在礼,原是朱温麾下的一员骁将。李嗣源破汴梁后,就归附了晋军,经李嗣源向李存勖举荐,李存勖仍让他留守魏州。从此,赵在礼视李嗣源为恩人。赵在礼的兵马,大多是安徽人,李存勖曾答应,待局势稳定后,他的军士可分批回家探亲。自李存勖登基后,赵在礼几次上书要求兑现这一承诺,总被李存勖驳回,再加上粮饷不济,军心逐渐不稳起来。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眼看中秋将至,军士想家的念头更重了,有些军士竟私自开了小差,赵在礼因为没有兑现先前的承诺,总觉得对不起这些军士,知道此事后,也没有治这些军士的罪,任由那些回家的军士来去。后来,此事被监军得知,急忙向皇上奏报,李存勖接报后,十分震怒,饬令赵在礼,将那些私自回家的军士就地坑杀。赵在礼接到皇上的谕旨,震惊之余,急忙替这些军士求情,连上了三道奏折均被李存勖驳回。李存勖最后又发来的一道谕旨,言辞更加激烈,斥责他道: “尔本俯首逆贼,本应削官夺爵,念尔治军尚有方略,朕不避前嫌,仍予高官厚爵,然尔不体念皇恩,却怂恿军士坏我军规,居心何在?着尔速将违规小卒,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赵在礼接到皇上这道谕旨,很是寒心,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斥责,不由大骂李存勖昏庸。经与手下将领们协商,决定起事造反。于是,就将这两道谕旨在军中公开,以激起众怒。军士们得知皇上竟要坑杀这些士卒,群情激奋,当场把监军杀了,跟着赵在礼造了反。一石激起千层浪,邢州,邺郡,沧州,河朔等地的驻军,原本都对李存勖不满,此时也跟着造反,取消了李存勖的封号,纷纷自立为主。李存勖见势,急忙派大将元行钦前去平叛,结果不仅没有扫平叛乱,反而被赵在礼打得大败。元行钦本是幽州刘守文的部将,破了刘守文后,被李存勖收为副将。眼看又要陷入混战的局面,在群臣的强烈要求下,李存勖无奈,不得不重新起用了李嗣源,让他带兵前去平叛。李嗣源得到任命,即刻点起两万人马,自己带一万人马,招讨使李绍容带一万人马,日夜兼程地向魏州进发。不几日就到了魏州城下,为防赵在礼偷营,他在城北扎下营寨,命李绍容在城南扎营。赵在礼听说是恩公李嗣源到了,马上登上城楼,要与李嗣源说话。安重晦劝道:“赵在礼穷凶极恶,小心他放冷箭,伤了将军。”李嗣源道:“赵在礼乃一义士,绝不会加害于我。待我前去城下与他一会,看他怎样说。若能幡然醒悟,偃旗息鼓,归顺皇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好?我再禀告皇上宽恕了他们,此乃功德无量呀。” 安重晦笑笑道:“将军与皇上共事多年,岂不知皇上的脾性?出征时,皇上告戒我等:‘正是我朝立威之时,对叛军绝不姑息,待城破后,一律坑杀。’将军莫非忘了?皇上绝不会饶恕乱军的,重晦奉劝将军,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为好。” 李嗣源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突然想起李从珂与那卫州女子的事。 “唉——”李嗣源叹口气说,“此次蒙皇上重用,全托众同僚与安大人力保呀。可从珂这逆子竟做出这等忤逆不经之事,愧对安大人呀。待我平定叛乱后,再与他计较。” “将军休要再提及此事。其实是重晦错了,不该与孩子一般见识。若不是将军向皇上进言,重晦还在停职待参呢。大相公有他自己的想法,无可厚非。现在想起来,重晦贸然行事,不该与孩子一般见识,现在想起,反觉的好笑,重晦很是惭愧呀。此区区小事,将军莫再提起。” 听罢安重晦的话,李嗣源心方释然,感慨地道:“安大人气量非凡,有宰相之容。嗣源代那逆子给安大人致歉了。就依大人所说,此后不再提起此事了。走,我们一起去会会他赵在礼,看他怎样说。”李嗣源拉起安重晦向帐外走去。 李嗣源与安重晦在几十个亲兵的护卫下,来到魏州城下,赵在礼看到李嗣源到了,就站在城垛上深深鞠了一躬道:“请恩公宽恕在礼不能出城相迎,请受我一拜。”说着,赵在礼跪在城垛上。 “赵将军免礼。尔深受皇恩,不图回报,却拥兵作乱,是何道理?”李嗣源指责他道。 “恩公差矣,非是在礼意欲作乱,只缘皇上食言轻诺。军士们不过是回家看望父母妻儿,竟要传旨坑杀,如此草菅人命之君,为何还要保他?尊旨是死,造反也是死,在礼为手下弟兄们的性命着想,只得出此下策了。” 李嗣源思索一下道:“赵将军,我中原百姓,历经多年战乱,民不聊生,刚要休养生息,却因将军之过,又要重蹈战火。有多少好儿郎,又得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于心何忍?请将军幡然悔悟,息兵罢战,嗣源愿启奏皇上,保将军及军士们无虞。” “哈哈哈……,多谢大将军的好意。在礼早得到密报,城破后要就地坑杀我等,难道大将军不知皇上的谕旨?” “此事诚然不假,这是皇上的意思。不过,只要将军罢战,写下认罪表,嗣源愿以身家性命保证将军及军士们……”李嗣院话没说完,赵在礼抢过话说道:“恩公莫要提及此事了。想当初,恩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才有了如今的大唐天下。战功卓然,谁人能比?可皇上是怎样待恩公的,他刚坐稳天下,便无端猜忌,褫夺了恩公所有官位,赋闲在家,周德威将军曾是先王的救命恩人,还不是被他杀了?大将军在皇上的眼里又能算什么?身家性命还能值多少钱?在礼岂敢拿弟兄们的性命送与大将军冒险?在礼想向大将军进几句忠言再赴死,请容在礼细说。” “请讲,嗣源洗耳恭听。” “谢恩公,当今皇上与先王大不相同,天下并不安稳,北有契丹扰边,南有蛮人割据,皇上不思进取,统一华夏,却深居皇宫,日日笙歌,夜夜欢宴,宠幸伶人,排斥异己,妒贤嫉能,冤杀功臣,不顾百姓生死,兴土木,造宫殿。这等皇上,绝非我华夏明主。恩公功高天下,却屡次遭贬,天下都为之不平,若大将军振臂一呼,在河北自立,天下英雄,莫不响应,在礼愿跟随将军左右,成就恩公霸业……” “休得胡言!我李嗣源受先王大恩,虽九死而不能报得万一。皇上乃当今明主,嗣源虽被贬,必是我之过,怎可迁怨皇上?若再胡言乱语,明日刀兵相见时,决不留情。我还是奉劝将军,不要一错再错,成千古之憾。” “既如此,在礼只得与城同在了。”赵在礼说完,抱了一下拳,径直下了城楼。 李嗣源与安重晦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策马返回,两人一路无语。快到营房大门时,安重晦言道:“大将军,凭着我二人多年的交情,重晦在营门外说句私话,无论说得是非,权做不曾说过。” 李嗣源笑笑说:“军师有话请讲,你我二人还有何言不能道?” 安重晦看那些个亲兵都进了营,又左右环顾了一下,悄声说道:“将军,赵在礼的话不无道理呀,将军应仔细想想。” 李嗣源拉住马缰,严肃地说道:“安大人,嗣源就怕您说这样的话,而却偏偏说了。安大人,千万不要存这样的心呀,这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等不可存一点想法。不要再说下去了,嗣源绝不做对不起先王的事情,就此为止吧。”李嗣源说完,策马进了大营,安重晦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嗣源手下有一名青年将领,名叫张破败,有万夫不当之勇,是赵在礼的表弟。李嗣源破汴梁后,就随李嗣源的人马来到洛阳,一直在军中任马步都指挥使。这次讨伐赵在礼,又随大军来到魏州。他听说皇上不赦免他表兄,还要坑杀士卒,早派人将这一消息通报了赵在礼,又私下找了很多同乡将领密议此事。这些将领大都是河北人,都不愿为皇上卖命了,一拍即合,准备采取“兵谏”,迫使李嗣源在河北自立为主。又派人进城,与赵在礼商议妥当,今夜就发起“兵谏”,要赵在礼出城相援。 是夜,李嗣源刚和衣躺下,就听到外面喊声震天,一片杂乱。他急忙出门观看,只见大营的四周火光一片,心想:“不好,莫非赵在礼乘夜偷营?”正疑惑间,几百个军士已涌到了他的帐外,张破败倒头便拜,说道:“大将军受惊了,孩儿们不愿再打仗了,拥戴大将军在河北为主,过几年太平日子,请大将军莫要推辞。” 李嗣源借着火光一看,认出了张破败,厉声说道:“这不是张破败吗,这些军士是怎么回事?” “大将军,孩儿们再也不想为皇上打仗了,这些年,我们中原的百姓经受过多少战乱?死过多少兄弟,原以为我们可以过几年太平日子,可皇上是怎么对待这些弟兄们的?不过是回家看看父母妻儿,就要坑杀这些兄弟,还有我们百姓的活路吗?如今又派大将军征剿,必欲除之而后快。天下有这样的主子吗?反正孩儿们是不想打仗了,也不回去了,请大将军为主,过几年太平日子。”张破败声泪俱下地说着,在场的人都受到感染,连李嗣源也暗暗为之动情。 “请大将军为主,请大将军为主。”几百个军士齐声喊道,震耳欲聋。 李嗣源大吃一惊,忙喊道:“你们、你们分明是造反了,亲军何在,快与我绑了。” “大将军不要找了。推进来!”张破败话音刚落,那些亲兵被五花大绑着推到李嗣源跟前。“大将军,孩儿们都是粗人,怕误伤了大将军,请大将军快拿个主意吧,末将无能统御这群虎狼。万一军士乱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这样吧,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先进城,再从长计议。” 李嗣源冷静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安重晦和身边的几位将领也被这些乱军捆绑着。心想:看来他们的计划很周全,若被他们拥进了城,我就成了赵在礼的俘虏,那时说什么也都晚了。不如先答应他们,采取缓兵之计,将驻扎在城南李绍容的一万人马调来,消灭乱军。他笑了笑说:“多谢众将军的拥戴之情,嗣源受之有愧,无奈城南还驻扎着一万人马,必须将李绍荣将军请来,共举大事……” 第13章 私出兵助父魏州城 放冷箭弑君洛阳宫 也曾沙场逞雄风,沉溺梨园陷晦冥。 宠幸奸人荃不晓,弑君却是媚君伶。 “何劳将军费心,赵将军的人马已把李绍荣包围在城下,李将军早带着亲军跑了,这会儿恐怕早过了黄河。弟兄们,还不快请大将军进城。” 李嗣源被乱军羁押的消息传到洛阳时,满朝震动,皇上李存勖接报后大为震惊。没想到朝廷的军马敢造反,并抓了主帅,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景进看得出来,知道是军国大事,忙制止住正在嬉闹的伶人,并挥手让他们下去。上前奏道:“皇上脸色很是难看,肯定是不顺心的事情,给小子说说,小子也好给皇上排遣排遣。” 李存勖把那份奏章给景进,阴沉着脸道:“这等事情最让朕烦心。那李嗣源久经沙场,是怎样带的兵?竟哗变了,如今反被乱军抓往魏州城,朝廷的脸面让他给丢尽了。你等抓紧排演,皇后的千秋就这几天了,不得有误。待我上朝,商议营救之策。” “皇上且慢,何必如此着急,依小子看,这些乱军倒是帮了皇上。皇上乃真命天子呀,小子恭贺皇上呀。”景进急忙行个大礼。李存勖停下脚步,疑惑地笑笑说道:“哦,你这猴崽子,又有什么话要说?” 景进嬉皮笑脸地说:“皇上从小便跟随先王东征西伐,文治武功,历经二十载,才创下这锦绣江山,太平盛世。如今皇上雄踞六合,海晏河清。可就有一些人依仗有点功劳,桀骜不驯,用刘备韬光养晦的小伎俩,欺瞒皇上。小的正担心他重又获得兵权,不知以后还要生出什么歹意来。老天有眼,正好让他被乱军所擒,除了皇上的心头之患,这不是在帮皇上的忙吗?” 景进的一席话,让李存勖暗自叫好,心想:这样也好,等乱军杀了李嗣源后,再带兵亲征不迟。那时可打着为嗣源报仇的旗号,调李从珂、石敬瑭打前锋。此二人为报杀父之仇,定能一鼓荡平叛军,既能除去心头之患,又能博得一个好名声,此一箭双雕也。他阴冷地笑了几声,说道:“好你个猴崽子,竟然干起政来,你可知罪?” “小子不知,只知道忠于皇上,伺候皇上。” “你起来吧。今天所说的话,不许给任何人说起,否则朕灭了你九族。朕知道你的忠心,看来真该赏你点什么……,喔,等事情平息了,朕封你做个节度使。” 景进闻听,惊得张着大嘴,竟忘了谢恩,过了好一会儿,才爬在地上哽咽地说:“皇上之恩,山高水深,小子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不去管他了,把小子们都叫出来,我们继续排演。” 得到魏州兵变、父帅被执的消息,李从珂心急如焚。急忙派六百里加急,给皇上上了请战的折子,要亲自带兵前去魏州解救父亲。可几天过去了,仍没有旨意下来。他急忙召集各路将领,商议派兵增援的事情。参将张敬远道:“将军,皇上还没有旨意用兵,万不可轻举妄动,若私自出征,朝廷追究起来要获罪的,还是等等,看皇上的旨意吧。” “已经等了三天了,朝廷音讯皆无,岂能再等,父帅对我恩重如山,如今父帅被乱军质押,生死不明,从珂心急如焚,若如此等下去,恐我父帅要凶多吉少了。如今管不了许多了,若朝廷降罪,由我顶着,与诸位无关。” 张敬远还想说什么,李从珂示意他不必再说了。第二天便带领五千人马,星夜向魏州赶来。大军刚过邢州,就遇到从魏州逃回的散兵。李从珂截住这些乱军,打问魏州的战况,一位叫崔十的小校官认识李从珂,急忙滚鞍下马对他说:“大相公呀,快去魏州吧,大将军已被他们带进魏州城,听说大将军要自立为主了。” “你胡说!我父帅被乱军扣留,如何说要自立为主呢?分明是你胡说八道,侮我父帅,给我绑了。” “大相公且慢,请借一步说话。”李从珂下了马,二人来到路边,崔十俏声说道:“大将军此次讨伐赵在礼,还没有交战,张破败就带领一些弟兄们兵谏大将军,要大将军在河北自立。大将军不答应,被他们抓进魏州。后来听说大将军终于同意了,说要打到洛阳,帮皇上清理身边的奸臣、伶人。现正在整备军马,不日就要发兵了。”李从珂听后,狐疑再三地问:“此事当真?” “这等大事,崔十怎敢胡说?弟兄们听说要回洛阳杀奸臣戏子,都很高兴。崔十也打算跟大将军打到洛阳去的,无奈父母都在洛阳,怕牵连他们,故而开了小差。请大相公发落。”李从珂听完崔十的话,心里登时转忧为喜,没料到父帅竟有这样的气魄。心想事成之后,再也不用受那些鸟气了,岂不快哉!天性率直的李从珂没有想到此事的凶险,只是一味地高兴。他思忖片刻,心里道:“若真是这样,更得赶快前去帮助父帅,可身边就现在这点人马,怎能杀到洛阳去?他真后悔没有把定州的兵马全部带来。于是,他眉头一皱,对崔十说:“崔十听令,现在我正式任你为先锋副将,马步都指挥使,命你带上我的印信,速去定州,面见张敬远将军,把所有兵马、团练,全部调来,明日赶到魏州,不得有误。” 崔十做梦也不曾想到会突然做了副将,急忙要磕头谢恩,李从珂从身上解下印信交到他手中,李从珂感叹地道:“诛杀奸贼,清君侧,古来有之。我父帅要替天行道,真乃大唐之福,百姓之福呀。” “是呀,当今皇上宠幸奸臣戏子,不顾百姓死活,谁都不愿为他打仗了,早就盼着大将军能主理朝政,让我们百姓过几天好日子。” “此事千万不要给张敬远将军提起,就说我在路上接到朝廷旨意,要他速带所有人马驰援魏州。快上路吧。” 崔十一抱拳,飞身上马,向北急驰而去。 却说李嗣源被张破败等一行“请”进魏州后,心里十分懊丧,想不到堂堂大将军竟被自己属下的一些兵卒所困,不免产生英雄末路之感,心里暗道“若珂儿随我出征,断不可出现这等晦事,今日却让老夫难堪,遭天下人耻笑。” 在赵在礼、张破败等人的轮番劝说下,李嗣源不由想起自己这几年的遭遇,想起皇上听信伶人谗言,将他险些置于死地,不免动了心思。又加上安重晦对他的影响,使他渐渐产生了“清君侧”的念头,于是,他对赵在礼、张破败等人说:“老夫身受先王之恩,怎敢自立为主?唯有兢兢业业,侍奉我主。岂奈我主被奸佞所惑,不能下解民情,致使诸位将军倒戈。也罢,不如与诸位将军一起带兵回洛阳,帮助皇上铲除奸佞,还我主大好江山。”众将军听说李嗣源已经同意此事,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高声说道:“我等愿惟大将军马头是瞻,决不敢悖逆朝廷,只要能铲除奸佞,我等愿粉身碎骨,死而无憾。” “好!”李嗣源站起身来,两眼炯炯有神,神态逼人,又找到了大将军的威严,神态自若地说:“尔等速去整备兵马。烦请安大人拟一道檄文,传檄全国,言明奸佞误国,伶人乱政。吁请皇上下旨除去这些人,否则我等将兵发洛阳,替皇上除掉这些奸佞。” 李嗣源不愧大将风度,多年的征战练就了他临危不乱的独特性格。他很清楚,如果这样贸然出兵,必然引起各藩镇的不满,若聚兵而讨伐,很难打到洛阳。于是,他才要传檄全国,声言替天行道清君侧,如此方师出有名,否则将落个乱臣贼子的下场。众将官听到李嗣源这样安排,暗自钦佩,纷纷领命而去。 张破败等人前去整顿兵马,获步卒仅五千多人,余下的官兵听说要打回洛阳,纷纷溃逃而去。这因为李嗣源所带的兵马大多都是洛阳人,父母妻子都在洛阳,怕做为叛军家属被朝廷处决。正在恼火之际,忽有人报,大相公带领定州的兵马来到魏州城下。张破败闻之,十分震惊,他早就听说李从珂打仗不要命,此番带兵马过来不知是福是祸,他急忙来到魏州城上,往下一看,但见尘烟滚滚,旌旗招展,军士们精神抖擞,杀气腾腾。张破败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哀兵必胜啊!这等虎狼之师,怎能抵御?”他站在城墙上刚要说话,李从珂骑在马上,用宝剑指着张破败喊道:“张破败,我父帅对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无礼,快将我父帅放了出来,否则,待城破之时,将尔等斩尽杀绝。”张破败笑了笑,施一礼说道:“大相公,别来无恙啊!破败焉敢对大将军无礼,破败跟随大将军多年,深知大将军的为人。大将军血战一生,才赢得我大唐江山,皇上却听信谗言,几次迫害大将军,如今大将军已有号令,准备传檄全国,杀回洛阳,你难道不知吗?” “若真是如此,从珂愿为父帅打前锋,只恐尔等胡言乱语害了我们父子。快请出我父帅,我要与父帅说话。” “请大相公稍等。”说完,张破败急匆匆地下了城楼。 李从珂勒住马缰,正在疑惑间,忽然城门大开,李嗣源在众将的簇拥下出了城门,李从珂一见到李嗣源,立刻滚鞍下马,倒地便拜,哭声说道:“父帅啊!可曾受到委屈?孩儿替你教训这些不知深浅的东西。”说着,他猛地站起,抓住张破败挥手就是一拳,打得张破败一个趔趄,李嗣源忙拉住他,笑着说道:“我儿只管放心,这些兔崽子,谅他们不敢。他们倒想为朝廷做些好事。”李从珂看了看左右,悄声说道:“父帅,此事果然是真?” “军心所向,父帅也难悖军心。”李嗣源沉重地说。 “太好了,父帅!朝廷里的那些鸟人,孩儿早想除掉。父帅倥偬一生,却落了这样的下场,真不如打到洛阳去,杀了那些奸佞之人,还父帅一个清白。孩儿愿为先锋。” 这时,赵在礼走上前来对李嗣源施一礼说道:“大将军,大相公英勇神武,谁人敢与匹敌?真乃是大帅之福,大唐之福,在礼愿跟随大相公,鞍前马后。” “好,众将官听命,整编军马,修理枪械,回魏州共商大事。” 李存勖一直盼望着乱军能把李嗣源杀了,等了好几天竟没有魏州的一点消息,心里不免有些沉不住气,在后宫里不安地踱着步。这时,刚升为太监总管的吴有嗣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大张纸,看到李存勖,带着哭声道:“皇上,不好了,今儿一大早,洛阳城贴满了大将军发来的檄文,大将军要……要带兵回洛阳清君侧了,请皇上过目。”李存勖听罢,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高呼一声:“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吴有嗣又复述了一遍,李存勖这才听的明白了,他颓唐地坐下,对吴有嗣说:“什么?他、他还发来檄文?这分明是造反了,给我念。”吴有嗣打开檄文,清清嗓子念道: “先王开创基业,赖上天之垂顾,托众将之奋勇,当今皇上勤政爱民,圣心烛照,才使民心所向,天下所归,大唐国祚,得以延续,先王宏愿,才以实现。天下脱战乱之祸,百姓得修养之机。我主圣明,以天下苍生为念,鞠躬尽瘁。岂料,日月被以乌云,乾坤无光;江河阻以险石,恶流遍地。当今朝中,群小围讦、朋党成奸,伶人干政,忠良寒心,民怨沸腾。今嗣源以先王基业为念,率兵回师,替皇上诛杀奸佞,整肃朝纲,还我主大好河山……” “不要念了!他们的人马到了哪里?” “奴才听说快到黄河北岸了。” 令李存勖没有想到的是,李嗣源居然没有被叛军所杀,反而要带兵回来“清君侧”。他冷笑了两声,咬着牙说道:“阿弟呀,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传旨!李嗣源、安重晦拥兵作乱,狂悖犯上,着即革去此二贼所有官职,将其家人全部看管起来,不得走脱一人。再传旨薛王李存礼、申王李存渥,速发所有兵马前来,随朕出征。再传旨幽州、云州、冀州等藩镇,要他们速发兵洛阳勤王。” 吴有嗣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时,李存勖的长子、魏王李继岌急匆匆地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说:“禀报父皇,邈佶烈(李嗣源原名)反了,已经带兵过了黄河;阿三那小子带着定州的兵跟着造了反。怎么办?请父皇快拿个主意吧。” “什么?定州也反了?” “是阿,孩儿抓了些从魏州逃回来的兵,是他们说的。” “你慌什么?已经给你二叔、三叔发了旨意,要他们立即发兵,朕要御驾亲征。朕最不放心的是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啊,他可是邈吉烈的女婿,只要他不跟着起哄就好办多了。” 李继岌听后,不以为然地说:“父皇放心,说到底,石郎也是我们家的人,父皇这样重用于他,他怎会不识时务?” “邈佶烈不也是我们家的人吗?这不是也造反了?非我族人,必起异志。须要严加提防,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继岌点点头道:“该怎样提防石郎?” “你去拟一道密旨,派大内武士前去河东传旨,要石敬瑭速来京城,随朕出征。他若迟疑不决,可就地正法;若到了洛阳,先把他囚禁起来,待朕得胜回来后再做计较。” “是,儿臣这就去办。”李继岌刚要下殿,忽然想起:如今父皇年岁已高,身体大不如前,弟兄几个都在觊觎太子的位子。自己做为长子,虽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但父皇一直没有表态,更不要说颁告天下了。如果自己不建立些功业,很难如愿。想到这里,他又转回身,对李存勖说道:“父皇,儿臣年龄也不小了,很想替父分忧,建功立业,这次就让孩儿出征,一定把那几个乱臣贼子擒来,交父皇发落。” 李存勖思索了片刻,高兴地说道:“好呀,难为你这点孝心。朕年龄大了,身子也乏了,那就由你监军,随你二叔、三叔前去出征平叛,阻敌于黄河以北。” 安重晦早已料道,此事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石敬瑭,所以他已和李嗣源商议,由自己前去说服石敬瑭在河东起兵。如果顺利,将很快迫使李存勖就范。李嗣源不愿他亲去,怕石敬瑭反目,将他捉拿起来。他胸有成竹地说:“大将军放心,我自有自全之策。凭在下的不烂之舌,定能说得石郎起兵。” 他告别了李嗣源,日夜兼程,来到河东。那道檄文早就传到了河东,石敬瑭看了后,吓得不知所措,正打算给皇上上表,自我表白一番,言明此事与自己无关。正在此时,皇上派出的钦差也到了河东,要他只身前往洛阳随魏王出征。他很明白,若奉召前去洛阳,生死难卜,若抗旨不去,随钦差而来的是大内侍卫更不好对付,正在两难之际,安重晦却来到河东见他。石敬瑭更是吓了一跳,马上把他引到后室,关起门说:“军师好大胆,这个时候还敢到河东来。若被钦差发现你我都没命了。我且问你,这个檄文可是真的?” “是真的,还是老夫所拟。怎么,石将军不信?哈哈哈。”安重晦朗声笑着说。石敬瑭阴沉着那张长脸,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这样做分明是造反,竟敢胁迫皇上,难道你们不怕株连九族吗?” “怕呀,所以才来请石将军尽快起兵。否则大将军将难抵御薛王李存礼、申王李存渥的兵马。只要将军举起‘清君侧’的大旗,皇上只有就范,下旨除掉那些奸佞伶人。若犹豫不决,坐山观虎,将军的死期不日就到。何去何从,请将军定夺。”安重晦开门见山地说。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敬瑭万难从命,来人……” “慢。即使把老夫送与洛阳,也于事无补。请问石将军不在大将军的九族之列?当今皇上刚愎自用,听信谗言,宠幸伶人,迫害忠良,难道能放过将军?若此事成功,皇上就范,诛杀奸佞,大将军重掌天下兵马,将军则可一世无忧。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石敬瑭拉着那张脸犹豫起来,半晌才小心地说道:“就凭父帅和从珂不足三万人马,怎能让皇上就范?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寻灭亡罢了。” “将军差矣。檄文所到之处,各路人马纷纷响应,镇州的王处直、邢州的赵太真,还有赵州的冯范一都已经出兵相助了,莫非将军要坐以待毙吗……”安重晦正说话间,从屏风后面闪出一妇人,安重晦一看,是李嗣源的女儿李月娇。 “叔父来了。孩儿好想您老人家!”她笑吟吟地走到堂前,款款地给安重晦施了一礼,道:“叔父大人,前则听说您随父帅到魏州平叛,今日何事到了河东?”安重晦笑笑说:“贤侄女一向可好,此番前来是想搭救石将军于水火之中,你来得正好,不妨听听。” 李月娇不解地望着他们俩,狐疑地说:“好端端地,叔父为何这般说?莫非敬瑭犯了王法?” “倒不是石将军犯了王法,而是你父帅有难。”说着,安重晦拿出那道檄文递给李月娇,李月娇接过来仔细地看起来。安重晦接着说:“当今皇上宠幸奸佞,百官寒心,使得魏州赵在礼兵变。迫于无奈,皇上又起用大将军。我随你父帅带兵到魏州平叛。岂料,张破败等人临阵哗变,聚众兵谏,胁迫大将军在河北自立,并将大将军押至魏州交于赵在礼。而皇上却坐视不顾,迟迟不发援军。大将军岂能欺君犯上?对他们言道:朝廷固然有错,而错不在皇上,皆因奸佞当道,伶人干政。除奸佞、伶人为当前之急务,万不可干出大逆不道之事。皇上英明,定能理解臣子的拳拳忠君之心。在大将军的劝说之下,赵在礼、张破败等纷纷偃旗息鼓,但必须要到洛阳诛杀奸佞。大将军无奈,只得依了他们。” 李月娇插言道:“父帅莫不是想为民请命清君侧?” “贤侄女真是聪明之人,大将军正有此意。” 李月娇此时方明白了安重晦到河东的意思,她盯着石敬瑭问道:“此事你待如何?莫不是要坐山观虎斗,置我父帅于死地?” 石敬瑭忙不迭声地道:“夫人,千万莫这样说,敬瑭不敢,若不是父帅提携,敬瑭哪有今日?夫人知否,父帅这样做是造反呀!敬瑭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盲从行事?” 安重晦道:“将军言之差矣,大帅绝无谋逆之心,不过是诛杀几个祸国殃民的戏子而已,全是为我大唐社稷着想。可惜呀,大帅的忠君报国之心,皇上不知,连自己的至亲也不知,还要我这个外人怎么说呢。”李月娇听完,用眼睛盯着石敬瑭,严肃地说道;“夫君与皇上同为一族,命运相连,难道看不出皇上这样倒行逆施、误国害民吗?父帅不顾年高,尚能为先王的基业铤而走险,而你做为皇上的至亲却无动于衷,何安何忍?” “难道非要出此下策吗,竟没有其他法子?”石敬瑭问道。安重晦一听,心想:此事成矣。立刻接过话说:“将军不知呀,若此事成功,其利有三。诛杀奸佞伶人,皇上虽然少了些娱乐,但可使皇上更为勤政,此其一也。告诫朝中幸臣,再不敢轻易谗言构陷大臣。此其二也。大帅重掌大权,以告慰满朝功臣能员。此其三也。若将军犹豫不决,致使三王(魏王李继岌、薛王李存礼、申王李存渥)获胜,那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请将军三思。再说,皇上的钦差就在河东,若将军奉召,只身前往洛阳,后果如何,想必将军心里比重晦更明白,何去何从请将军决断。” 石敬瑭看看安重晦,又看看李月娇,想着住在驿馆里的钦差与大内侍卫,瓮声瓮气地道:“既然先生与夫人都这样说,那就听从先生的吧。” 却说“三王”所带兵马刚出河南,就与李嗣源、李从珂的人马遭遇了。“三王”的人马大都是李嗣源的旧部,还没交手都纷纷倒戈,投向李嗣源。剩下的人马那里是李从珂的对手,几场厮杀,“三王”失去了近半人马。李继岌见大事不好,责令李存礼、李存渥暂且退兵扎寨,自己跑回洛阳请求援兵。 石敬瑭也听到这个消息,知道“三王”不是李嗣源的对手,即刻点起人马,举起诛杀奸佞伶人的大旗,从河东向洛阳进发。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洛阳,升平署岂能不闻?景进等一伙伶人自看到檄文后,早就噤若寒蝉了。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如今石敬瑭也在河东发难,恐怕他们的小命不保了。尽管皇上亲口告诉他们:此事与尔等无关,断不可让他们没有下场。话虽如此,但谁能保证皇上不把他们交出去呢?听到石敬瑭起事的当天,这些伶人更坐不住了,如同热锅上蚂蚁,聚在升平署一间密室里,向景进讨主意。 “景总管,您老是皇上最信得过的人,皇上到底能保我们吗?” “李嗣源果真能打进城吗?” “石敬瑭是不是真反了?” 对众人的七嘴八,景进摇摇头不做回答。一个年龄小点的伶人道:“大爷,俺还小呢,俺可不想死,您老人家可要救救俺呀。” “放屁,年龄大的就想死呀,要想活命,除非……”景进阴险地说,两只眼睛在眼眶里不停地旋转。 “除非什么?大爷说呀。” 景进看了看这些伶人,示意将大门闭了,压低嗓子说道:“弟兄爷儿们,如今我们都生死一处了,我自有保全之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你们到时肯听我的,保你们无事,只怕你们不肯听我的。” “谁若不听大爷的,我当场就劈死他,”一个饰演武行的黑脸汉子,挥着一把月牙刀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大爷一句话。” “对,只要大爷一句话,爷们不含糊。” 景进四周看了看,把心一横,将自己的打算与众人说了,那些伶人们闻听大惊失色,景进小声说道:“你们都听好了,无毒不丈夫,只有如此才能保我们的性命。” 众人见无有它法,只得点点头。那位武行汉子道:“我说过,谁若不听大爷的,我当场劈死他。” 李存勖得知石敬瑭起兵后,一时惊呆了。河东乃洛阳门户,门户一失,洛阳将无险可守。于是他又一次饬令各藩镇、节度使带兵勤王讨逆。除了凤翔、云州外,其它藩镇不是作壁上观,就是推脱粮草不济,难于即刻发兵。即使前来勤王的兵马,也是磨磨蹭蹭,斗志全无。李从珂抓住这个机会,带领人马,经历大小十余次厮杀,只杀的魏王李继岌溃不成军,带着些残兵败将逃亡云州,准备集结云州人马,杀回洛阳。 李从珂大振虎威,各州人马见监军李继岌跑了,纷纷归顺了他,李从珂乘胜追击,只几日便到达洛阳城下,选个有利地形,扎下营盘。石敬瑭也不含糊,在安重晦的谋划下,破了前来堵截的云州兵马,于第二天也到了城下,两股人马并在一处,士气大震。李从珂提出要趁势攻城,被李嗣源制止了,在李嗣源的大帐中,十几个将军在一起商讨攻城的事情,李嗣源道:“我等不是做乱,急于攻城做什么?各路诸侯都在试探我们,是否真为诛杀奸佞而来,若一攻城,我等必失人心,天下又将大乱。” “是呀,引而不发,方能发而中的。”安重晦补充道。 “安大人所言极是,我们暂且等待两日,皇上定能给我们个说法。安大人,烦您给皇上再上道表章,要皇上下旨除掉那些伶人,并赦免此次起事的所有将校。马上差人送到宫里。”李嗣源对安重晦道。 安重晦不愧大手笔,片刻之间,书就了一道奏折,李嗣源看后,神色凝重地说:“皇上呀,非是阿弟不忠,为先王的基业,为我大唐江山千秋万代,只能委屈皇上了。去吧,派人送进去吧。” 又是两天过去了,宫里还没有动静。李嗣源也沉不住气了,在众将及安重晦的劝说下,准备第二天下令攻城,迫使皇上就范。大家心里都有数,若这样消极等待下去,一旦各路勤王的人马赶到洛阳城下,那就不知鹿死谁手了。 时在公元926年春,景进一伙也得到李嗣源就要攻城的信儿,各路勤王的人马迟迟不到,知道皇上快要顶不住了,要拿他们开刀,就按照事前的布置,紧锣密鼓地动起了手。这日申时,李存勖用过膳后,要回后宫歇息,在回后宫的路上,景进早就埋伏下了几个武行伶人,只等李存勖的到来。在几个宫女和太监总管吴有嗣的陪同下,李存勖还悠闲地说着话,慢慢向这里走来。景进一声号令,只听“嗖嗖”几声弓箭声响,李存勖应声倒下。 吴有嗣吓得不知所措,刚要抽身回跑,就被那几个伶人抓了起来。那几个宫女也被一刀一个结果了。景进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倒在地上的李存勖还没有咽气,怒视着景进。景进长舒一口气,笑着对李存勖道:“李天下呀李天下,莫要怪我们呀。各路勤王的人马不到,明日李嗣源一攻城,你就顶不住了,迟早要把我们交出去的。为了众位兄弟爷儿们的性命,我们只能如此了,你虽贵为天子,拥有四海,可我们也是条人命呀,咱爷儿们可是卖艺不卖身的。你要原谅我们呀,我们只能用你的命换我们这**佞伶人的命了。成则您老做了件大好事,败则再陪你一起去死。咱到了阴曹地府还能相见,咱还一起唱戏。说句实话,你的戏唱得确实很好,可惜投错了行。” 景进说完,对那几个人使个眼色,那个武行汉子又赶上前去,对李存勖补了几刀,李存勖当下就咽了气。可怜一代君王,就这样死在几个伶人手里。 众伶人七手八脚地将皇上及宫女的尸首抬往升平署,并示意将吴有嗣放开。景进拍着他的肩膀说:“吴总管,害怕了吧?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若你听我的,保你无事,否则我们都得去死。” 吴有嗣早被刚才的情景吓得没了主心骨,他见景进这样说,连忙答道:“一切听景老爷的,一切听景老爷的。 第14章 归众望嗣源登大宝 征魏王从珂认亲子 深宫暗涌血纷纷,最是无情皇家门。 何若躬耕苦亦乐,娇妻爱子惹归心。 李从珂议事回来天已经三更了,议定了明日在攻城时由他来做先锋,攻打西门,他怕有闪失,没敢回营房,在几个小校的陪伴下,趁着夜色到了洛阳的西门,想再看看地形,做到心中有数。他站在城门外一个土岗子上,借着微弱的星光从远处打量着这座黑幽幽的古城洛阳,那高耸如云的城墙,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雄伟,他不由感慨道:“明日定是一场恶战。” 他正打算打马回营,突然发现在远处的城墙上一个黑影吊下来,他急忙命那几个小校隐蔽起来,瞪大眼睛仔细看着从城墙上吊下的黑影。那黑影被吊到了城根,解开捆绑自己的绳索,四处望了望,便向土岗子这边走来。李从珂打了个手势,待那黑影过来时,那几个小校将他抓住,送到李从珂身边。李从珂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此人还是个孩子。生得细皮嫩肉,大概只有十四五岁。问话当中,发现这个孩子说话的嗓音非常尖细,李从珂断定此人是个太监,立刻把他带到大营里问话,李从珂让他坐下,并亲自给他倒了碗水,问道:“小兄弟,你在宫里做什么?” 那小太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无法掩盖的,唯唯诺诺地说:“将军爷,不要杀俺呀,俺去年才入的宫,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不要杀俺呀。” “哈哈哈,谁说要杀你了?只要你给我说说宫里的事,即可放你走,我且问你,这几日你见过皇上吗?” 小太监摇摇头说:“俺是武英殿做粗活的,很少见皇上,不过俺听俺叔说,皇上驾崩了,要俺出来赶快逃命。他刚把俺送出了城,就被将军抓了。” “你说什么?皇上怎么了?”李从珂急切地问:“你再说一遍,皇上何时驾崩的?” “俺没有见到,是俺叔说的。” “你叔是谁?” “俺叔就是太监总管吴有嗣。” “哦,他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看看左右,凑到李从珂耳边说道:“俺叔说,升平署的人心肠太狠了,皇上被他们射杀了,皇上的尸体也被他们藏了起来,天一亮就会天下大乱,要俺快去逃命。” 这个突如其来的天大的消息,惊得李从珂张着大嘴,愣在那里。“将军爷,俺说的可全都是真的,你把俺放了吧。” 片刻,李从珂才回过神来,继续问道:“你叔何时给你说的,皇上又何时驾崩的?” “刚掌灯时俺叔给俺说的,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李从珂转身从食盒里拿出一大块牛肉,放在小太监跟前说:“小公公,想必你还没有吃饭吧,你先把这块肉吃了,再走不迟,来人呀,好好侍候小公公用餐,我去去就来。”一个亲军从帐外进来,李从珂悄悄对他说:“看好这个小太监,再给他弄些干粮,等会你把他带到大将军帐内,我有要事先去禀报大将军。” 李从珂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里。 李从珂把听到的事情告诉李嗣源后,李嗣源坚决不相信,高声喊着:“这决不会的,这些伶人怎会有这样的胆子?定是有人在中伤我等,污我等逼死皇上,其用心好生险恶。”这时,安重晦走进来,李嗣源对李从珂说道:“你把此事给安大人说一遍。哼,这等谣言你也轻信,你说吧。”于是,李从珂就把小太监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时,那个亲军已把小太监带到这里。小太监怯生生地望着他们,浑身颤抖着。李从珂走上前去,抚摩着他的头道:“不要怕,你把给我说的事情再说一遍,即可把你放走。” 于是,小太监就将此事的原委重又说了一遍。李嗣源听后,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安重晦一言不发,也端坐在那里。李从珂把那位亲军叫进来,嘱咐道:“把这孩子送走吧,给他带点干粮,给些盘缠。”亲军答应一声带着小太监出了大帐。 这天大的变故,如当头一棒,直打得李嗣源懵头转向,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沉思片刻后对安重晦道:“此事断难相信,也许是传讹了,或是这些戏子的诡计。若真是如此,这将是我等之过呀。”说完,他竟放声大哭起来。半晌,才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着安重晦,哽咽地说道:“安大人,嗣源有一个请求,请大人务必答应,从珂也要听好;若皇上真的驾崩了,必是我之过,我当饮剑自尽,大人可将我的头颅送进城去,向天下谢罪,千万莫因此而致天下大乱。从珂,你与敬瑭速去寻找魏王,请魏王回宫登基……” “大将军,先不要这般着急。尚不知此事真伪,这等大事,岂能只轻信一小太监的话?再说此次举事,已不是大将军一家之事了,重晦及十几位将军的身家性命早与大将军生死一处了,何去何从,还要听听他们的想法才是呀。”安重晦截住李嗣源的话道。 李嗣源点点头道:“是呀,从珂,你先派一精细之人,今夜摸进城去,到李袭佶李大人的府上打问清楚此事,再做计较。”安重晦点点头道:“事发仓促,李大人未必知道此事。”安重晦眉头一皱,心生一计。对李嗣源道:“我马上修书一封,请大相公寻一妥当之人进城,交于李大人。”安重晦说完,伏案疾书,片刻书就一信,随手拿出一个锦囊,把书信封了,也没有让李嗣源过目,就交到李从珂手里道:“事情紧急,请大相公速去安排,并通知各位将军到大帐议事。” 李从珂接过书信,看看李嗣源,李嗣源点点头道:“就按安大人的话去做吧。” 安重晦看着李从珂消失在黑夜里,转过身子道:“大将军,依重晦看,此事若是真的,不出今晚,那些伶人太监就会出城与我们联络,因为此事一经传出,立刻会引起天下大乱。这些戏子无论如何也担不得这个干系,只有大将军才能稳住局势,莫非这真是天命所归?非大将军无人能为我华夏之主,望大将军节哀顺变,立于潮头之颠,救民于水火之中……” “安大人莫再说下去了,嗣源决不去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只有一死而谢国人,换取天下太平。” 安重晦怕他做出极端之事,忙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李嗣源脚下,声嘶力竭地说:“大将军,为天下苍生计,为诸位将军计,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呀。如此不仅凉了众人的心,也害了天下百姓,大将军请想,若皇上真的驾崩了,诸王为争大位,必得相互厮杀;各路诸侯为获拥戴之功,也得各为其主,逐鹿中原。可怜我华夏百姓,又要重蹈战火。”说着,安重晦竟抱着李嗣源的腿大声嚎哭起来,李嗣源忙把他拉起来。正在此时,张破败、赵在礼及诸位将领都进了大帐,看到这阵势,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正在这时,从帐外进来一巡夜的小校,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将军,来了两个宫人,指名要见大将军,说有要事禀报。” 李嗣源与安重晦交换了一下眼色,安重晦点点头,重又坐下来,正正神道:“带他们进来。” 帐帘一挑,却是景进一步跨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太监总管吴有嗣。他们看到李嗣源倒头便拜,景进声音洪亮地说:“佞臣景进拜见新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又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李嗣源没想到来人竟是景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大声怒斥道:“大胆奸佞之徒,何故出此狂言乱语,左右给我拿下,推出去砍了。” “慢,待在下传完大行皇帝遗诏再砍不迟。”景进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慌不忙地说。李嗣源一时如坠五里雾中,他惊愕地望着安重晦,又看看景进和吴有嗣。安重晦也有些摸不到头脑,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些伶人为了自保,肯定与太监串通一气,立了份伪诏,以遮世人耳目。他 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城府。心想:“这个伶人真不简单呀,果然胆大心细。”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忙跪在地上,拉李嗣源跪下接诏,张破败等更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大将军跪了,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景进给吴有嗣使个眼色,吴有嗣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拿出“圣旨”,清清嗓子念道: “朕自登基以来,德不足以安民,能不足于治邦。致使民心离乱,国士寒心,实朕之过也。况朕顽疾缠身,倦于朝政,为保先王基业,朕何惜微躯?大将军李嗣源,功勋齐天,政绩卓著,定能克承大统,着即皇帝位。钦此。” 景进待吴有嗣读完“遗诏,”便与与吴有嗣一起趴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大将军,皇上……皇上已经殡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将军即刻即皇帝位。” 李嗣源情知有诈,却又不知该怎样应付,一时间被弄得束手无策,他没有接“旨”,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景进,“唰”地一声,抽出了宝剑。安重晦忙使个眼色制止了他,转向那二人道:“皇上身患何疾?何时殡天了?”吴有嗣叹口气道:“皇上的心口痛有好些日子了,开春后更重了,申时时分,皇上刚用过膳,突然觉得不受用,面色苍白,浑身冒汗。皇上自知不起,就令人拟了这道诏书,用了玺,就……就殡天了。传了十几个御医都无济于事。我等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先出城传旨,请大将军接旨吧。” 说着,吴有嗣把那道假遗诏,双手递到李嗣源面前。李嗣源不知该怎样处置,只是机械地接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重晦给张破败等人使了个眼色,众将军立刻明白了,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高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又行了三跪九拜之礼。李嗣源这才从惊遽中清醒过来,急忙把那道“遗诏”扔在桌上,指着众将,声色俱厉地喝道:“你们……你们真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嗣源宁死难从,谁若复言,犹如此物——”说着,李嗣源手起剑落,眼前的条案被劈为两段。他猛地回身,上去抓住景进的胸襟,眼里似乎冒着火,怒声问道:“你们是怎样弑君的?给我从实招来,说!”景进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因而心境异常地平静,不慌不忙地笑了两声道:“大将军是说笑话吧,佞臣焉敢如此?吴公公一直侍奉大行皇上,他最清楚。” 景进又转向吴有嗣道:“吴公公,太医们不是还有医案吗,拿出来让大将军过目。佞臣不过是大行皇帝身边的一条狗,本来就罪不可恕了,怎敢弑君?请皇上莫要错怪了佞臣,辜负了佞臣的一片好意呀。”他说完这句话,瞟了李嗣源一眼,又看了看安重晦。接下来不紧不慢地将了李嗣源一军:“莫不是大将军不肯奉诏?” “你……”景进的话,噎得李嗣源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地知道这道遗诏是假的,更明白这道遗昭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松开了景进,厉声问道:“景进,你可知罪吗?” “小的知罪,小的曾在大行皇帝面前进过谗言,开罪过陛下。所以今日特来领罪。如何发落全凭陛下的旨意,但小的只有一事相求:陛下遭遇,罪在小的一人,与升平署其他伶人无关,望陛下放过那些孩子们,小的愿以死赎罪。” 李嗣源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冷笑了两声道:“人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想不到你还懂得义气二字?那为何屡次构陷于我,挑唆我们君臣不合,是何居心?” 景进急忙跪下,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想我景进,不过一市井伶人,卖艺出身。承蒙大行皇帝厚爱,享尽荣华,极尽富贵。若不为主子着想,还算是人么?狗还知道为主人看家护院呢?” 安重晦笑了笑,心想:这景进果然有些手段,谋划的如此周密,非寻常之辈,于是他对李嗣源道“这等小人,休与他一般见识,待日后一并处罚。请大将军即刻奉诏,进宫荣登大宝,诏告天下。” “请大将军进宫!”众将领一齐道。 李嗣源对着大家躬身抱拳,急切地说:“诸位,千万莫提及此事,嗣源不敢奉诏。”此时,李嗣源一抬头,见李从珂与石敬瑭从外面进来了。原来石敬瑭的人马住在城南,刚得到李从珂传去的消息,两人飞马赶到大帐,看到眼下的情势,心里明白了。李嗣源见到他们俩,像是见到了救星,忙说:“敬瑭,从珂,你们要救救为父呀,为父绝不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你们速去寻找魏王,请魏王回宫登基。” 安重晦急忙向李从珂、石敬瑭摇摇头道:“二位将军,若魏王登基,将大开杀戒,我等的身家性命事小,天下将会大乱。二位将军,你们要为百姓着想呀。” “是呀,请大将军为百姓着想,莫要再推辞了。”众将附和道。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小校,高声叫着:“报大将军,大营外来了许多大人,李袭佶李大人要小的回禀大将军,说李袭佶率百官要面见新君。请大将军示下,要不要他们进来?” 安重晦正在束手无策,接到小校报来这个消息,这才长舒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语道:“总算来了,总算来了。”还没等李嗣源发话,忙对那小校说:“快请大人们进来。” “遵命。” 原来李袭佶通过宫里的亲信也得知宫中的变故,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恰在此时,安重晦的书信到了,他匆匆打开,急忙读来: “据闻,伶人作祟,山陵忽崩。安抚天下者唯李大将军一人,大将军人品敦厚,绝不愿自立为主。为大唐社稷,天下苍生,望李大人率百官前来大营劝进……” 他看完书信,心里知道该怎样做了。他清楚地知道,当今局面,国之将倾,唯有李大将军才能支撑。他看看天色已近三更,忙把所有家人召集起来,要他们分别去通知那些在朝中为官的门生故交,三更刚过,便积聚了50名官员。他觉得规格还是不够,就亲自出马,找到门下侍郎豆卢革、中书侍郎卢程和枢密使张居翰,冯道等。这些人都是当朝一品大员,又都是李嗣源的故交。他们闻听此事,先是大吃一惊,待李袭佶晓以利害后,就一起随李袭佶出了城。 这些劝进的官员在小校的引领下来到大帐,一进门便跪在地上,黑压压一片。李袭佶带头高呼:“臣等叩见新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嗣源看到这阵势,差点眩晕过去。他急忙扶住那半截条案,不知该如何是好,颓然坐在椅子上。安重晦给太监总管吴有嗣递个眼色,聪明的吴有嗣立刻明白了含义。他走向前去,拿起那道假遗诏,清清嗓子道:“大行皇帝遗诏,众大臣跪听……” 李嗣源就这样被推上了皇位。改元天成。时在公元926年春。 第二日,在众将及百官的前呼后拥下,进了皇宫,那些太监、宫女及后宫嫔妃,早接到了消息,来到殿外,跪满了一地,等着朝拜新君。李嗣源进宫后,命人找到李从勖的尸体,为隐瞒射杀李存勖的证据,那些伶人早把他烧得不成人样了,也不敢让李嗣源看,只得草草殓了骨殖,葬在河南新安,号雍陵。 李嗣源登基后,颁诏降旨,废除伶人所担任何职务,裁撤宫中宦官、后宫姘妃千余人。并追封魏氏为宣宪皇后。 自从李嗣源登基以来,李从珂就不曾闲过一日。他先带大军剿平了李存勖几个子侄亲王的残兵,又逼服了冀州、云州的人马,紧接着又把魏王李继岌围在渭河以东。李继岌所带人马大部溃散,一场大战后,李继岌逃到一个村庄的一间空房内,身边只剩下一个名叫李环的亲随。这主仆二人躲在屋里,看到外面李从珂的兵马在逐家搜查,知道是躲藏不住了,李继岌仰天悲叹,对李环说道:“李将军,大势已去,福不可再,如今已经道尽途穷,本王不愿被阿三所抓,受其凌辱。可又难于下手自决,你速把我杀了,然后自己逃命去吧。” 李环死活不肯,李继岌命令他道:“若不忍杀我,难道要我杀你不成?你忍心本王被那贱种抓住,徒受其辱?横竖是死,你就让本王死得尊贵些吧。”李环万般无奈,只得说:“小的实在不忍看到大王的脸面,若真是无路求生,请大王把脸背过去。”李继岌笑了笑,最后看了看外面,爬在睡榻上等待着。只听李环高声叫道:“魏王,你上路吧。”继而用颤抖的手解下战袍上的条带,套在李继岌的脖颈上,扭过头去,闭上双眼,狠狠心,两手一用力,就勒死了他。他看到李继岌已经没了气,又脱下自己的战袍,盖在李继岌的身上,随之也吊死在他旁边。 李从珂听说军士们找到了魏王,急忙赶来,看到这个惨状,心里很是不忍,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哭叫着:“魏王何以如此呀?何以如此呀?落得这等下场,生在皇家有何好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成了皇家的人,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皇家子弟,命运多舛。如今义父登基,于我安知祸福?真不若做一介小民,或纵情于江湖之上,或安享于陋堂草屋之中,比做个非亲生皇子要好上百倍。唉,不如及早回到镇州平山,逍遥一生。”向往田园生活的念头一生,自然又想起多情的刘家小姐,心想:“这次回师,路经卫州,该去看望他们父女。这一年多来,不知他们生活的怎样?找到他们后,就远离这个是非窝。父皇呀,孩儿宁愿舍去所有荣华富贵,回平山老家,男耕女织做一世百姓,也不愿落个像魏王这样的下场。”打定了主意,准备回洛阳后向义父袒露心迹。 李从珂命人将李继岌葬在华州西南。焚香祷告一番,便率兵回师。不几日就到了卫州,他远远地看到卫州城门,一股热流立时涌遍全身。一年多了,他还未曾见过刘小姐,此时正所谓“近乡情更怯”,百爪挠心一样难受。他传下令去,要大军在城外扎寨,军士们不得进城骚扰。他自己却换了一身便装,带着葛三进了卫州城。葛三很容易找到了安置刘家父女的小四合院,当初是他亲自从定州把刘小姐送回卫州的,李从珂示意葛三在外候着,自己进了院子。他敲敲门,没有回音,见门虚掩着,他就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却空无一人。屋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很是干净。他坐在炕边,忽然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正纳闷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进来,他吃惊地望着李从珂,那男子问道:“你是何人?如何却在这里?” 李从珂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忙说:“对不起小哥,敢是我找错了人家,我即刻就走。”说着,李从珂起身要走,那男子问道:“客官从何而来?要找谁家?”李从珂歉意地笑笑说:“哦,在下来寻刘家父女,小哥可知他们住在哪里?” 那男子惊鄂地望着李从珂,上下打量着他,说道:“这正是刘家,你是何人?”这回轮着李从珂吃惊了,看着眼前这位风雅俊俏的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妒火,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怎敢到这里?快从实招来。”那男子也不示弱,指着李从珂鼻子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到了我家,还没有问你,却只管问我。快些滚了出去,不然我可要动手了。”说着,那男子上去就拉李从珂,这下把李从珂惹恼了,他抡起拳头就打了过去。那男子也不吃亏,俩人就在屋内打将起来。正在此时,刘小姐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她看到阵势,忙喊道:“快些住手,快些住手,不要打了。” 俩人闻声都停了下来。刘小姐一眼认出了李从珂,吃惊地看着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言道:“是……是相公。”说着,她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那位男子。李从珂斜眼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弹弹身上的土,冷静了一下道:“此番回师洛阳,特来看望小姐。看到小姐如此安逸,从珂也就放心了。从珂去了。”说着就要离开。刘小姐刚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见李从珂要走,上去就把李从珂抱住,眼泪喷涌而出,啜泣着说道:“相公,可见到你了,可见到你了……”由于过分激动,刘小姐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李从珂看看刘小姐,又看看那男子怀里的孩子,轻轻摇着头,把刘小姐推开道:“军务缠身,待来日再看望小姐。伯父大人呢?他老人家可好?” 刘小姐听到这句话,哭得更恸了,半晌才强忍住哭声,断断续续地说:“家父……家父已经过世了,今天正是烧断七纸的,呜……” 好半天刘小姐才停住哭泣,把身边那男子拉过来,对他说:“阿弟,这就是我说过的李将军。还不见过?”那男子不好意思地走过来,羞怯地说道:“李将军,对不起了,适才……” “这是……”李从珂惊讶地问刘小姐,“这就是你说的在云州戍边的延皓阿弟?不是才十六岁吗?如何长的这般高大?”刘小姐点点头,又低声抽泣起来,延皓走过去说道:“阿姐莫要再悲伤了,你已经哭了七天了,当心把身子哭坏了,孩子也要跟着受罪的。” 刘小姐把孩子接过来,李从珂更是摸不到头脑了,不解地问:“这孩子是……” 刘小姐双目低垂,脸颊飞红,只是难为情地低头不语。这时,延皓鼻子哼了一声,忿忿地道:“自己做的好事,如今还要问谁?阿姐为了这孩子,受了多少罪,你倒好,扔下他们母子快两年了,竟没有一点口信儿,还算什么将军?要是依着我,早就去洛阳寻你了,可阿姐就是不许我去。” “阿弟,休要胡说,这怪不得将军。” 李从珂恍然大悟,一丝歉意涌上心怀,情不自禁地伸手把孩子接过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像自己,胸中升腾出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嘴唇蠕动了半天,竟没有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未曾谋过面的儿子。 “吉儿,这就是你的父亲,好好看看吧。”刘小姐在一旁道。 原来刘小姐与李从珂在定州分别时,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怕李从珂分心,就没有告诉他。去年春天生下一个男婴,并取了个乳名叫吉儿。此子生得酷似李从珂,尤其是那两道浓密的剑眉和深邃的眼睛,简直与李从珂无二。 李从珂兀地得子,真是喜从天降,高兴的忘乎所以,只是一味地看着那孩子傻笑着。忽又嗅到那股烧纸气息,这才想起刘小姐的父亲,忙问道:“伯父身患何疾,怎地说没就没了?”延皓叹口气说:“家父身体早就不好,去年就躺下不起了,多亏阿姐照应,才挨到今年。又是老,又是小,阿姐受了多少委屈?前些日子,我给总兵送了些银两,才放我回家奔丧,过几天就得回云州。我正发愁阿姐今后的日子呢,总算把将军等回来了。” 李从珂略一思索,对延皓道:“你就不必到云州了,我给你们总兵传个信儿,就在洛阳谋个差使吧。” 延皓听后,高兴地说:“如此更好,那就谢谢将军了。哦,您还没有用饭吧,待我去街上买点酒吃。”说完,延皓抱过孩子,转身向外走去。 李从珂深情地注视着刘小姐,把她拉到怀里,柔声说道:“让小姐受委屈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给我捎个信儿?即使再忙,我也要来看看我的儿子呀。这要怪你了。” “本打算给你捎信的,可听说你在魏州打仗,后来又不知你们去了哪里。这兵荒马乱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今天我们又相见了,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呀。” 刘小姐紧紧依偎在李从珂的怀里,把头深深地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半晌,她抬起头,望着李从珂道:“相公,前些日子,看到朝廷的诏书,知道你父帅登基做了皇上。如今你已是皇子了,小女再不敢有什么奢望,惟愿相公……” “再莫说这样的话,从珂此番前来,就是来接小姐回洛阳的,我们明日就起程。” 刘小姐闻听,心里一阵激动,但一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又暗自伤心起来。她看了一眼李从珂,悲悲切切地说:“谢谢相公的不弃之恩,民女恐怕没这个福分,有相公这句话就足了。安小姐尚未过门,此时我怎敢去洛阳,让你父皇得知,那还了得。” “不要再提什么安小姐了,安重晦这老倌曾向大行皇帝告我的状,险些被他害死,我怎可与这等小人联姻?我早禀报过义父,要他推了那桩婚事。从珂说过,今生要与小姐为伴,况且小姐又有了我的骨肉,从珂怎能弃而不顾呢?” “谢谢相公的深情厚意,延英听人说,你父皇登基,安大人立有不世之功,是当朝的肱股之臣。” “那又怎样?父皇也没有埋没于他,听说已拜他为相了,并领兵部尚书,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儿女婚事对他来说,不过区区小事,谅他也不会计较这些的。再说,父皇离不开他,倚重于他,于我何干?小姐明日就随我回洛阳,看他怎样?” “嗯,一切由相公做主。” 第15章 二王子传旨动恻隐 大相公酒后起祸端 重情重义乃英贤,一诺千金岂等闲。 海誓山盟终不负,敢违君命为红颜。 天成二年春(公元928年)李从珂剿灭魏王及云州、冀州的残兵,得胜回朝,李嗣源前几日就得到禀报,心里很是高兴。这天辰时,他命太监总管任本光将嫡生的两个儿子李从荣、李从厚叫到他的寝宫里,见过礼后,李嗣源对他们说道:“你们的大哥就要回来了,算起来此次出征历经半年多,不容易呀,大小打了二十多个仗。等会儿朕同你们一起前去迎接,让你大哥也风光风光,你们这就去准备。” 李从荣迟疑了一下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父皇贵为天子,怎能轻易出宫?再说了,此次大哥只是一般战功,却受此殊荣,恐于礼不合呀,请父皇三思。” 也许是李嗣源不曾想到李从荣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很不受用。他挥了一下手,叫太监、宫女都下去,从卧榻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李从荣跟前,动情地道:“荣儿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也不小了,十七岁了吧,你大哥与你这般年龄时,就已出生入死,东讨西杀,随为父转战南北。我家有今日,你可知道你大哥立有多少战功?没有你大哥,你们的生死都难料呀!如今他征战在外,得胜回朝,做父亲的怎不能去接一下?虽然你大哥非我亲生,可朕早把他视为亲生。什么是礼?真要有这样的礼那就把它废了,省得让人找出话柄。” 李从荣见父皇这样说,急忙跪下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曾想这么多,也知道大哥战功卓绝,尤其此次平定魏王,更是功勋齐天,但儿臣以为,若父皇亲自迎接,百官都得前往,我朝初立,百事待举,势必影响朝廷公事,所以儿臣才……” “哈哈哈,荣儿能这样想倒是对的,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是个好料子。等忙过这阵子,再给你请个饱学之士,好好学学汉人的齐家治国之道。” “谢父皇,孩儿定要好生学习,不辜负父皇的厚望。”三王子李从厚尚在幼年,听说出城去接大哥,很是高兴,一蹦三跳地叫道:“嗷,可以出城去玩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禀报,安重晦求见。李嗣源忙从卧榻上站起来,对那太监道:“朕几次说过,以后安大人见朕,不必通报,可直接进宫见朕。快请安大人进来。” 其实安重晦此时正在大殿门口,李嗣源的话早听了去,忙走进来行了跪拜礼,道:“皇上要折杀老臣么?皇上的话老臣不敢苟同,自古皇权至上,臣工理应尊礼守法,为万民做出表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人早有教导,法度礼仪乃国家所定,即是天子也得遵守。” “哈哈哈,安大人言重了。朕与大人,情若手足,天下尽知,何用那些个繁文缛节,倒是生分了我们君臣的关系。也罢,我们定个君子协定;若有他人在场,随你的礼节;若无人在场,就不必如此麻烦了,省得你也不自在,朕也累呀。哦,对了,珂儿就要回来了,前段时日,适逢大变,无暇顾及两个孩子的婚事,这次回来,就给他们办了吧。安大人意下如何?” 安重晦脸上闪过一丝阴云,忙跪下道:“小女命薄无福,不敢高攀,儿女婚事还是暂缓为佳。” 李嗣源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快,但马上又恢复常态,笑着说:“哈哈哈,这可不好呀,安大人莫不是悔婚了?这可不是你的为人呀。” “皇上难道真的不知?老臣听说,大相公又把那个卫州女子带了回来,还听说那女子已经生了个男娃。” “有这等之事?”李嗣源猛地站起来,险些把龙案掀倒,站在一边的李从荣忙扶住他。他定定神道:“这个孽障,如何做出这等之事,简直不忠不孝。本打算朕要亲自去接他一程,让他风光风光,如此看来,不必了。传旨,文武百官,谁也不得去接,要他回来后直接见朕。” “皇上千万莫要如此待有功之臣。儿女婚事,说到底也是私事,大相公凯旋而归,百官理应前去迎接,万不可因私废公呀,这也是国家法度。”安重晦劝道。 李嗣源走向前去,拍着安重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安大人老成谋国,事事都能做出表率,真乃国家栋梁之臣呀,令朕感佩。从珂纵是为国立有不世之功,也不得违抗父命。身为皇子,岂可与常人相同?荣儿,你速去传旨,告诉你大哥,那个卫州女子断不可带进城来。你速去吧。” 李从荣答应一声就要走,安重晦忙拉住他,对李嗣源道:“皇上,万万不可呀,千万要收回成命。若如此对待大相公,大相公定会嫉恨老臣的,皇上,让老臣以何面目见大相公呢?千万莫因此区区小事而伤了皇家的和气呀。” 安重晦太了解李嗣源了,知道他是个抑强怜弱之人,他越是这样说,李嗣源心里越是不忍,越是要干涉这件事。李嗣源站起来,对李从荣喝道:“荣儿,你想抗旨吗?” 李从荣急忙挣脱安重晦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安重晦看到这些,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嘴里却说着:“皇上的大恩,山高水深,重晦却不敢苟同,儿女婚事实不足论于庙堂之上,还是收回成命吧……” 李嗣源忽然想起了什么,岔开了话题,问道:“哦,安大人,那个景进和那些戏子们送走了吗?朕已经答应过他们,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远离京城,安养天年,现在怎样了?”安重晦看四周没人,悄声说道:“皇上,景进等人断不能留,石敬瑭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人已经交给了他,恐怕石将军已经……”安重晦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什么?你们竟把他们杀了?这不是让朕失信于人吗?这个敬瑭太胆大了,那些个太监呢?” “皇上应以天下为念,这等小事何劳牵挂,还是商谈一下先帝遗臣的事情吧,昨日老臣与李袭佶大人、豆卢革大人、张居翰大人商议过,拟了份新官任用表章,请皇上圣决。”说着,安重晦拿出一叠奏折,双手放在条案上。李嗣源没有看,倒背双手,望着窗外,沉重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杀戮过多,势必要遭天谴。此后,各地若要勾决人犯,必须报与朕知,不得擅自行刑,若有违犯,即刻查办。安大人这就拟旨,明日就发下去。” 安重晦笑着道:“是,皇上实施仁政,乃万民之福,更能体现我朝新气,重晦这就去拟旨,送达各州府县衙。” 李嗣源发了这道圣旨,这才长吁了口气,看看天色不早了,对安重晦道:“安大人,你速去宣告,凡今日不当值的文武百官,一律随朕出城,迎接珂儿得胜回朝,你不是说了,不能因私废公吗,从珂毕竟立了功,让这傻小子也风光风光。” 却说李从荣带着两个小校,出了洛阳后,沿着驿道打马狂奔,不消两个时辰就看到远处的滚滚烟尘,他知道是大哥带的人马到了,便勒住马缰,站在路终于。等他看清威风凛凛的李从珂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既嫉妒又羡慕,很不情愿地下了马。李从珂也看到了他,立刻滚鞍下马,边走边笑着说:“是二弟呀,怎么跑这么远,父皇一向可好?” 要是在小时候,李从荣早就飞奔过去,抱住大哥缠着给他讲打仗的故事了。可现在他已经长大,已经不是那个大将军府里的小阿弟了,如今他是当今皇上的嫡亲长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太子爷呢。更何况他此时皇命在身,必得故做庄重,所以他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路中央。当他果然看到有一顶大红色的软轿混在队伍的前面时,这才相信安重晦的话是真的。他脸上无任何表情,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李从珂只顾得高兴,压根儿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仍旧爽朗地笑着说:“哈哈哈,老二呀,你这家伙,半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成大人样了。哎,你怎么不说话?” 李从荣仍板着那张尚显稚嫩的脸道:“皇上口谕,请抚远将军跪接。”李从珂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肃,心里猛地沉下来,似乎一股寒气袭遍全身。他一时怔住了。 “皇上口谕,抚远大将军李从珂跪接——”李从荣拉着长声,再次宣呼,李从珂这才像从梦里醒过来,浑身机灵一下,慢慢地跪下来。 “抚远将军听了,皇上口谕:不得将那卫州女子带进城去。钦此。” 李从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老二,你说什么?这真是父皇的话?” “大哥难道怀疑我假传圣旨吗?这正是父皇的口谕。”李从珂听后,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恢复了将军的威严。只见他两道浓眉紧蹙,深邃的眼睛幽幽发光。李从荣从未见过大哥这种样子,浑身打了个寒噤,不敢直视李从珂的双眼,畏缩地把头低下来。李从珂转身问道:“二弟,你给大哥说实话,我尚在途中,父皇何以得知?”李从荣略微镇静了一下,忙辩解道:“我哪里晓得?是安相国适才禀报父皇的,父皇听后就让我来传旨。” 李从珂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踢飞了路上的一块小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又是他,又是他。” 他俩的对话,早被刘小姐听到,她怕李从珂说出什么过激的话,忙抱着孩子从轿里下来,款款地走过去,向李从荣施个礼道:“民女刘延英见过二王子,请王子转告皇上,民女照办就是了。”说完,她转向李从珂,凄楚地笑了笑道:“将军,民女本不该离开卫州的,还送我回去吧。”说着,两行热泪潸然而落,犹如梨花带水。她怕被人看见,急忙把头扭向一边。 李从荣看见了刘小姐,暗自赞叹刘小姐的姿色,心里道:“果然妙人,大哥的艳福不浅呀。” “不,从珂早就说过,今生必娶你为妻,从珂绝不食言。”李从珂转过身,对李从荣道:“二弟呀,看在我们兄弟的情面上,哥哥拜托你了,请你转奏父皇,就说从珂愿交出兵权,回我河北老家,做一世百姓。这就把印信交给你,烦请二弟把这些兵马带回洛阳吧。”李从珂说着,就从腰间解下兵符印信,递给李从荣。 这时,李从珂身后的十几位将军齐刷刷地跪下来,张敬远、崔十等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千万不可呀!千万不可呀!我们都是生死兄弟,将军怎能弃我们而去?若将军走了,那我们就散了吧。” 刘小姐万没有想到李从珂为了他竟会如此,便跪在地上,哭诉着说道:“相公呀,千万不可如此卤莽,此事都是因民女惹起,若相公一意孤行,民女只有以死谢罪了。”说着,刘小姐把孩子放在地上,就去抽李从珂悬在腰间的宝剑,幸好被李从珂挡住了,没有抽出来。李从珂把她扶起,叹口气道:“你这是为何呀?从珂听从你的话,快些起来吧。” 李从荣哪里见过这等生别死离的场面,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把李从珂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大哥,其实父皇本不想管这件事情,只是安相国苦苦相逼,父皇又离不开他主政,也很是为难。今天父皇带文武百官迎接你回朝,你千万不可带那女子入城。不如我先接走她们母子,安排个妥当处,先不让父皇得知,待我慢慢说给母后,让母后出面,成全你们。你看可好?” 李从珂思索片刻,摇着头说:“不可呀二弟,纸里焉能包住火?安重晦这老倌,遍地都是他的眼线,要不父皇如何知道得那么快?万一父皇得知,岂不连累了你?万万使不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是我来料理这事吧。” “大哥你就告诉这些人说,要把她们母子送回卫州。等你的大队人马过去了,再安排个妥当人,送到我府上。对了,还不曾告诉你,父皇把魏王的府邸赐给了我,薛王的府邸赐给了你,正在让人收拾呢。大军走后,你就派人把他们母子送到我府上,其它就不用你管了。” 李从珂感激地抓住李从荣的手道:“谢谢阿弟,就按阿弟的意思办吧。”他转过身,故意大声言道:“罢了,既是父皇不允,就派人把他们母子送回卫州吧。”他招招手,叫来葛三,对他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葛三领命前去。 李嗣源率领文武百官到了城外,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李从珂的人马就到了。一时间,鼓声大作,炮声齐鸣,李嗣源兴高采烈地检阅了这支刚得胜回朝的人马,又举行了献俘仪式。李嗣源看着英武飒爽的李从珂,不免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也想起了魏氏,一股爱怜之心油然而生。刚才的那点不快,早飞到云霄之外,还没等李从珂谢恩,就急忙从龙辇上下来,上前拉起李从珂的手道:“珂儿又荣立战功,父皇很是高兴呀,父皇已命枢密院议孩儿的封号爵位,并在崇德殿摆下宴席,给我儿摆功洗尘。” “孩儿谢父皇的恩典。”众大臣见皇上如此厚待李从珂,都争先恐后地纷纷过来见礼,李从珂一一做答。忙过这些礼节后,李从珂来到李嗣源的龙辇前,跪了下来,悄声说道:“父皇,孩儿有一事想奏明父皇,请父皇恩准。” 李嗣源以为他是为那卫州女子的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立刻把脸拉下来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先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待以后再说。” 李从珂欲言又止。 李嗣源没有理会李从珂,对一直在他身边的李袭佶道:“传旨,凡有功将领,加三级记录在案,给予封赏。参战军校,一律赏银20两。阵亡士卒,无论级别,一律拨付100两,抚恤家属。” 李袭佶插言道:“皇上,封赏是不是有些重了,国库有些吃不消。” “朕知道是重了些,宫里不是还有几万两银子吗?全拿出来总够了吧。” “大内帑币可是皇上的体己钱呀,又要封赏大臣,又要养活宫里的太监、嫔女,如何能尽数拿出来呢?”李袭佶大人不解地问。李嗣源笑着说:“朕已和安相国商议过了,将宫里的宦官、嫔妃再裁减三成,升平署祸国殃民,早就裁撤了,故而今日只有鼓、炮相迎,你们今日可曾听到乐声?那些银子朕如何也花不完的,不如赏给那些有功的将领。” 李袭佶听完皇上的话,感慨地道:“皇上勤俭为国,爱民如子,真乃一代圣主,万世楷模。令老臣感佩……” 李嗣源听后,面露不快之色,打断李袭佶的话道:“李大人,朕早就颁下诏书,为防阿谀献媚之风,此后凡大臣言事,只讲事情之原委,不得说那些个颂圣的废话。你难道不曾听到?如何还这样说话,让朕不自在。” 李袭佶见皇上这样指责他,连忙跪在地上道:“皇上,微臣并非颂圣,实是有感而发。微臣侍奉过三代帝王,所闻所见,无一如当今皇上勤俭克己,体恤百姓,怎不令老臣感慨?老臣怎敢做阿谀逢迎之臣!请皇上默察臣心。”说着,李袭佶竟老泪纵横。李嗣源见状,知道自己言重了,忙从龙辇上下来,扶起他道:“李大人何以如此?是朕言重了,错怪了爱卿,快快请起。” 李从珂见父皇为犒赏有功将士,竟拿出自己的体己钱,心里很是激动,父皇如此节俭,体恤臣属,与先皇大不相同。若再提出回平山之事,心里委实不忍。 他看到这些,也急忙走过去,扶起李袭佶,说道:“父皇早就告诫我们,无论做何事,都应勤俭为要,何况我朝初立,百废待举,更应以国家大事为重。父皇,待孩儿把人马安顿好后,就入宫拜见母后。”李从珂忙把话题岔开,对李袭佶道:“李大人,听父皇说过,李大人在邢州做通判时与我父皇饮酒,曾把父皇喝得三天没有起床,此事当真?” 李袭佶听了,嘿嘿地笑了,说道:“那事却是有的。老臣那时与皇上都还年轻,谁也不服谁。咳,如今老了,不敢豪饮了。不过听皇上说,将军也是海量,今儿个敢与老臣喝个痛快吗?”李从珂笑着回答:“哈哈哈,只要父皇恩准,就陪大人喝个痛快。” “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嗣源在一旁笑着说:“珂儿呀,你可不是李大人的对手,休要张狂。你速把人马安顿好,进宫见见你母后,她也常惦记你。还有你阿姐,听说你要凯旋回朝,前几日特地从河东赶了回来,要给你接风呢,你也见见。”李从珂答应一声去了。 崇德殿坐落在皇宫里的西北角,原是升平署所在地,裁撤升平署后,李嗣源就把它改称崇德殿了。由于这里离御膳坊较近,自然就成为宴请使节、大臣的地方。今天为李从珂庆功的宴席,也安排在这里。宴席摆好后,李嗣源怕自己在这里,大家都不能尽兴,只是说了几句祝贺的话,饮了第一杯酒,就推说有事离开了,并安排安重晦代为赐宴。恭送皇上后,那些将领们才放开肚皮狂饮起来,更有胆大的将领还低声行起了酒令。 李从珂与李袭佶真是酒逢知己,话没说几句,便推杯换盏地畅饮起来。不消片刻,李从珂就带了几分醉意。赵在礼、张破败等人,由于公事,来得较晚。都是老朋友了,见到从珂后更是乐不可支。这二位是魏州兵乱的始作俑者,若没有此二人在魏州起事,绝没有李嗣源的天下,这是人所共知的。李嗣源登基后,赵在礼被拜为马步都指挥使,张破败被封为先锋招讨使。如今这三人见面,自然很是亲切,不容分说,便对饮起来,紧接着,那些有功将领们,带着几分醉意,又纷纷前来凑热闹,给李从珂把盏。李从珂仗着酒量,来者不拒。不一会儿,便头重脚轻,言语不清了。他含含糊糊地高声叫道:“弟……弟兄们,今个我们高……高兴,我父皇赏、赏的酒,大家只管饮,这可是御酒呀。来,我们一同喝,哪个不喝,本将军要军法从事了。” “来,我们一起喝。” “喝!” 崇德殿喧哗如潮,人声鼎沸。 安重晦早就忍受不下去了,若不是皇上命他代为赐宴,他早就离开了。他坐在首席上,看到这些放荡不羁的将领们,很是恼火。于是,他用手敲打着桌案,声严厉色地道:“诸位,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酒肆茶楼,怎可这般放肆?请诸位将领尊贵些,切勿喧哗。”安重晦的话真是立竿见影,崇德殿立刻安静下来。 李从珂正在兴头上,突然被安重晦搅了,心里很是不悦。想起安重晦与他作对的桩桩往事,又想起因他从中作梗,致使自己不能带刘小姐回来,立刻动了肝火。他趔趄地从坐位上站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你……你是哪个,如何敢管爷的事情,你……你给我住嘴。”李袭佶知道他醉了,忙制止他道:“将军醉了,这是安相国,将军喝糊涂了。” “什么狗屁安相国,你们怕他,小爷我偏不怕他,他是什么东……东西,待我看看。” 李从珂这句话,吓得那些酒后的将领们,立刻清醒了许多,一个个都惊呆了,有的站着,有的坐的,都不敢言语。谁不晓得当今的安重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宰辅,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哪个敢去开罪于他?李从珂对他的积怨已久,加上又喝得酩酊大醉,更不知道畏惧了,他指着安重晦的鼻子道:“你就是安相国……宰相?我看你……你像个挨宰的猪,哈哈哈。” 安重晦万没有想到李从珂敢这样对他,竟如此当众侮辱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他颤颤抖抖地说:“你……你喝醉了,老夫不与你计较。你身为王子、将军,如此不识抬举,真是个贱……”安重晦自知失口,急忙刹住,没有把“种”字说出来;李从珂却听的真切,上去就是一拳,把安重晦打得眼冒金星,向后趔趄了几步,幸亏一个太监搀住了他,才没有被摔倒。安重晦站直了身子,怒视着李从珂,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愤愤地离去了,李从珂还要去追,被张破败、张敬远等人死死地抱住,这才没有追出去,否则不知把事情闹得多大。 李嗣源在兴圣殿批完几道奏章,看时间还不晚,就命太监总管任本光摆驾来到畅春宫,他想看望一下自己的女儿李月娇,如今已经被封为永宁公主了。前几日特从河东赶来洛阳,一来是谢恩。二来也是为了迎接李从珂得胜还朝,为弟弟庆功。来了好几天了,李嗣源也没空见她。刚说了没有几句话,便见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来,当着公主的面,禀告崇德殿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李嗣源闻听,大为震惊,一迭声地叫道:“这个逆子,这个逆子,敢这样放肆,如此不识大体。朕没有这个儿子,没有这个儿子。任本光,你速去崇德殿传旨,朕不再认他做儿子了,要他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再不要见朕。” 太监总管任本光刚要离去,站在一旁的永宁公主见父皇这样处罚李从珂,心里很是着急,她急忙站起来,把任本光截住,转身对李嗣源道:“父皇且慢,阿弟虽然有过,但过不及如此惩处。父皇可不是无情无意之人,怎能以小过而重罚,这样对待阿弟心里可安?阿弟不过是酒后失德,稍加惩处也就够了,若做出这等绝情之事,何以对得起战功卓绝的阿弟呀?” 公主的话在李嗣源心里引起了共鸣。其实他说的也是气话,怎么忍心这样对从珂呢。他叹了口气道:“唉,不这样处罚从珂,安相国的脸面如何挽回?朝中大事,现在都在靠相国相帮呀。” 公主亲手斟了杯茶,送到李嗣源跟前,笑着说:“父皇既然让安大人做了宰相,想必他定有宰相的肚量,岂不闻宰相肚里能撑船吗?他也决不会因此而为难阿弟的。不如先让阿弟闭门思过,等过几天火气消了,让阿弟当着百官的面,给安相国陪个不是也就行了。若因此而搞得我们家骨肉分离,想必相国也会心中不安的。” 李嗣源点点头,对任本光道:“好,就依公主的话。任本光,去传旨吧,李从珂酒后失德,辱骂朝廷重臣,要他闭门思过,待后议罚。” 任本光“诺”了一声出去了。 第16章 畅春阁父子吐心曲 万和楼从珂认先生 急流勇退意难偿,红尘看破枉自伤。 用舍行藏皆度外,拜师求教问沧桑。 却说安重晦从崇德殿出来后,没有禀告皇上就直接回了府,安夫人看到他左眼角一片黑紫,忙问道:“老爷,这是怎的,怎么眼圈都黑了?”安重晦并不答话,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生着闷气。安夫人见状,忙把那几个使女家人打发走,走上前去小心地问道:“老爷,怎这么不小心,摔成这样?” “什么摔的?是被那个‘贱种’打得,这个贱才货,老夫决不与他干休。”安重晦气咻咻地大声吼道。安夫人听了,更是摸不到头脑,只知道老爷被人打了,反问道:“老爷如今是宰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谁还敢与老爷怄气不成?是哪个遭天杀的敢碰老爷?” “是谁?就是皇上当年从平山捡来的贱种,想不到他敢这样对老夫,有他好看的。” “老爷说什么?是大皇子?那是为何呀?” “什么狗屁皇子?不就是那个平山贱人魏氏带来的野种吗?如今却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他好果子吃。老夫就不信还治不了他这个野种?”安夫人听他一口一个贱种,一口一个野种的骂,心里很是愕然。她从未见过安重晦发这样大的火,前些天还听安重晦说要把女儿嫁给李从珂的,如今竟反目成仇了,心里大惑不解。她忙给安重晦倒了杯茶,轻轻放在案上,小声说道:“老爷曾说大相公鸿运高照,似有天助,前程不可限量,怎的今日却成了这样?” 安重晦喝了口茶,心里的那股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叹口气道:“今日皇上令老夫代为赐宴庆功,那些个有功将领山呼海叫,不成体统,老夫斥责了他们几句,却招来那贱种的一拳,还居然辱骂老夫,这口气如何咽得?” 安夫人这才听清事情的原委,立刻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迭声地叫着:“那还了得,快成我安家的女婿了,敢这样无理,他算老几?当今皇上见了老爷还要让三分,若不是老爷出手,皇帝还不知是谁呢!明天咱就不上朝了,我倒要看看,离了老爷,他这个皇帝怎么做?让他自己去折腾吧。” “住嘴,你疯了?”安夫人这句话吓得安重晦几乎出了身冷汗,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四周看看,见确无它人,这才放下手,低声呵斥道:“你这个疯婆娘,怎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当今皇上,为人淳厚、仁和,对老夫恩宠无比。此事与皇上无关,怎能迁怨皇上?以后再不可说这些混话,当心身边有耳呀。本来朝中就有几位大臣对老夫颇有微词,怎能授人以柄?至于那贱种,待老夫慢慢设法除之。哼,这门亲事断不可再成了,孩子不嫁则已,要嫁就嫁个真皇子,这样才对得起我安家。” “嗯,这就是了,为何非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平山贱种,他也配。二皇子倒与我家兰儿年龄相仿,说话也到了婚嫁年龄了,只要随便一个大人从中保媒,皇上肯定会答应的。好了,咱不生那贱种的气了,凭他是谁,老爷怎的与他一般见识?” 安夫人的一句气话倒把安重晦提醒了,他捋着胡须,默默点点头。 李从珂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盖锦丝棉被,躺在一张宽大的绣床上,粉色的帐幔垂在绣床的四周,还感觉阵阵香气扑鼻。再看这房里的陈设,更是极尽豪华。他不知这是什么所在,正纳闷间,听着走进一人,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姐李月娇。昨夜,他怕李从珂再惹出什么事端,让太监到崇德殿把酒醉的李从珂搀到这里,并服侍他睡下后,自己到宫女兰香的屋里凑合了一夜。 “睡醒了?” “是阿姐呀。我怎么睡在这里?” “还好意思问,昨夜你吃了多少酒,怎就醉成那样?”李从珂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拿着个热毛巾,坐到他的床前,要帮他擦脸,李从珂急忙接过来道:“阿姐,我自己来。” “从珂,你可记得,昨夜酒醉,你把安相国打了?” 李从珂迟疑了片刻,想起昨夜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笑。 “父皇很是生气。你怎么去招惹那老儿?他可是父皇倚重的人呀。也怪阿姐,昨日忘了嘱咐你少吃酒。如今你可是皇子了,怎就做出这等傻事?” 李从珂对昨夜的事情也有些懊悔,但他从来嘴上不愿意服软。对阿姐辩解道:“将士们跟随我南征北战,吃尽了苦头,昨日饮宴,稍微有些失礼,安重晦竟然大声呵斥,置我脸面于不顾,所以才……” “再怎样也不可动手打他呀。你这样做让父皇多为难?听父皇说还准备封你为王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 “阿姐,你还不晓得兄弟的心思吗?自从跟随父皇以来,从珂何时争过名位?唯有一心一意效忠父皇。可父皇有时却不了解孩儿。”说着,李从珂眼圈一红,险些掉下眼泪来。永宁公主知道他是为了那卫州女子,于是便笑笑说:“你是说那个卫州女子吧,不是在老二的府里吗?又没有拆散你们,何以如此对父皇呢?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 昨日秘密将刘延英母子藏在从荣府上的事,怎么连阿姐也知道了?这使李从珂更加不安。连忙问道:“阿姐何以得知,是老二告诉你的?父皇是否也知道了?” 永宁公主抿嘴而笑,不做回答。李从珂急得从卧榻上站起来,摇着头说:“这个老二,如何这样不守信义,是他……” “你错怪老二了。是昨日我与母后,到父皇赐给他的府邸里玩耍,正遇见老二从外面回来,随后还进来了一乘大红软轿。老二一见我与母后,慌慌张张的,一看就没办什么好事。母后便叫住他,问她轿里是谁,他支支吾吾的说是他师傅蒋文呈的家眷来了。母后也没多想,竟信了他。可后来遇到蒋文呈,母后问起此事,蒋文呈却一头雾水。母后以为他抢了人家的姑娘,即刻把他叫来拷问,不得已,他只得如实告诉了母后。母后遂把那个卫州女子叫出来说话。母后还直夸她贤惠。还有那小侄儿,很是可爱,与你小时一样的嘴脸。” 李从珂听后,嘿嘿地笑了,接着问道:“母后生气了吗?” 公主的脸阴沉下来,半晌才道:“母后说,倒是很好的一对,只是与安大人曾有婚约,怕父皇不能应允。”李从珂也叹了口气道:“阿姐要帮帮我呀,总不能让他们母子流落街头呀。” 公主思索片刻道:“依阿姐看,先把安家小姐娶过门,过几年再讨她做小。父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安重晦这门亲事,怕是断难改变的。我也曾见过安家的二小姐,长得也不丑呀,只是有些娇惯。从珂,阿姐劝你,在这件事上,千万不要给父皇顶着干,待我与母后慢慢给父皇说,给你求个情。” “哎,我听阿姐的。石郎待你还好么?” 说起石敬瑭,李月娇脸上掠过一丝暗淡,轻叹口气道:“他还不是那样?整日闷着个头,不知他在想什么。姐姐这次来给阿弟庆功,心里高兴,就不要提他了。你起来后,用些点心,赶快找父皇陪个不是。” “不用去了,朕来了。”话音刚落,李嗣源一脚踏进畅春宫。公主和从珂见父皇进来,忙要行跪接大礼,李嗣源摆手止住他们道:“在自己家里,不要什么礼数了,还是以前那样自在。”说着,李嗣源径直坐在一把绣墩上。守在门口的宫女兰香,见皇上驾到,忙上了杯茶,退在外面。李从珂乘机从睡榻上起来,垂手站立在一旁。李嗣源看了他一眼道:“刚见过安大人,他说,你们昨夜都吃酒过多,言语失和,故而才动手打架,是这样吗?” “正是。”李从珂小心地说。 “安大人还说,都是酒后失德,双方都有干系,他要朕不再追究你酒后失德之过,你意下如何?” 李从珂略一思索,知道是父皇在考验自己,忙说:“儿臣以为不可,说到底也是儿臣的不是,如今儿臣已是皇子,应为百官做出表率,如果大臣违法,都以酒醉搪塞,既坏了朝纲,又乱了国法。望父皇重惩儿臣,以儆效尤。”李嗣源高兴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打算要什么样的惩处?” 李从珂见父皇这样问自己,立刻想起魏王李继笈的惨死和自己曾立下的愿望,想起这些年来皇权更替、骨肉相残的悲剧。也想起刘家小姐及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湿润起来,两行热泪悄然落下。他用手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跪了下来道:“父皇,孩儿从十四岁跟随您老人家南征北战,到今天都快二十年了,孩儿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如今父皇贵为天子,四海归顺,孩儿想……想回我平山老家,做一世平民。若朝廷有事,父皇召唤,孩儿即可前来效命。请父皇恩准。”说着,李从珂把头磕在地上。李嗣源没有想到从珂会说出这样的话,竟一时语塞,没有了言语。 永宁公主也深感意外,站在一边急得直跺脚,生气地道:“阿弟怎的说出这样的话,你虽不是父皇亲生,但这些年父皇待你如何?咱们家里,谁又把你当外人了?你却说出让父皇伤心的话,这样你对得起父皇么?还不快向父皇道歉。” “阿姐,从珂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些年从珂看到皇家骨肉,分崩瓦解,争权夺位,骨肉相残。从珂不愿这等之事出现在咱家。父皇待从珂如亲生,孩儿万死难报。为朝廷,也为咱们家,从珂做出这个选择是最为妥当的。从珂不想拖累咱家,更不想拖累父皇呀,请父皇明察。” 李嗣源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从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苦辣酸辛,一起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魏氏,更想起那个十四岁的小男孩跟随自己千辛万苦地四处征战。如今他贵为天子,从珂却说出这样的话,大出他的意外。他的眼角不觉间挂上泪水。他站起来,走到李从珂跟前,深情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拉了拉衣服,并示意公主出去,重又坐下道:“珂儿,父皇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好孩子。你说你不想拖累父皇,因为你知道自己不是父皇亲生,怕你两个弟弟将来不容你,是么?你怕将来争斗起来骨肉相残,是么?你宁可舍去荣华富贵,回河北老家做百姓,是么?” 李从珂点着头,回答道:“孩儿正是此意,自从亲眼看到魏王的惨死,就有了这个想法,昨日觐见父皇时,孩儿就想禀告此事,望父皇成全孩儿的志向。”说着,李从珂又一次跪下。 “不行呀珂儿,为父不能没有你呀!荣儿生性柔弱,读书做学问尚能有些出息;厚儿尚还幼小,一时半会儿还指望不上;敬塘虽说是我家女婿,但他一族与先皇一脉相承,为父又不得不防。虽说现在四海归顺,你可知大漠以北的契丹人早就磨刀霍霍了,声言要打回中原,替先皇讨回公道。若他们真的兵犯中原,没有你行么?长江以南更不太平,乱像纷呈,父皇打算等他们彼此消磨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兵江南,一举统一九州。你想呀,没有你帮父皇能行么?还有这么多大事等你来做,你怎么竟生出这样的想法?你母亲临终前怎么给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是让孩儿好好帮助父亲。” “那今日如何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怕父皇伤心么?” 也许是情之所至,李嗣源说到这里,竟哭出声来。李从珂忙从地上爬起来,扯出一条汗巾给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李从珂接着说道:“父皇,不是儿臣想离开父皇,父皇待孩儿之恩,山高水长。孩儿真的不想出现萧墙之祸,愿意一世为民。只要父皇召唤,孩儿即可前来效命。”李嗣源长长叹口气道:“珂儿啊,莫要再说让父亲伤心的话了。你少年从军,出生入死,多次立有战功。满朝大臣谁人不知?没有你,父亲怎能坐在这里?如今天下初定,你却要回河北老家,你让父皇怎样为人?岂不让天下嘲笑父皇是个寡情少义之君,千秋万代后,让后人去唾骂你父皇。你却落个功成身退的美名,而你父皇呢?天下有这样做儿子的么?” 李嗣源这句话在李从珂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他垂下头,诺诺地道:“孩儿愚钝,不曾想过这样的结果。是孩儿错了,孩儿再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请父皇放心。昨夜的事情是孩儿错了,还是请父皇降罪。”李嗣源好半天才止住了刚才的悲伤,听了李从珂这些话,心里好受了些,过了片刻,李嗣源长舒了口气道:“本来枢密院已经拟订要封你王位的,可你昨夜却做出这等蠢事。尽管安重晦做出宽仁之态,可父皇以为他并非真心,如你所说,若不稍加惩处恐他心里不平。他毕竟是首席宰辅,父皇与他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他的为人。若不惩处你,他断不会心平气和的;即使他没有了事,他夫人岂是好惹的主?” “父皇,孩儿明白了。孩儿不想要什么爵位,这些年只顾打仗厮杀,没有读过什么书,孩儿想请个先生,学点圣人之道,请父皇恩准。”李从珂真诚地说。 李嗣源站起身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呀,孩儿能这样想,为父很是高兴。对你稍加惩处也好,也为百官立个规矩。此后宫中摆宴,只备饭菜,不再备酒。那就暂不封你王位了,先在家找个先生,好生读两年书,将来大有用场的。哦,对了,你与安重晦之间的事情,满朝大臣都晓得了。若再与他联姻,恐你二人都觉得尴尬。他刚才上朝时也提出了此事,那件事情就算了。等过几天,你带那个卫州女子进宫,哦,还有朕的小孙子,让朕也看看。听你母后说,那女子生得很是端庄,孩子也很伶俐。既然人家姑娘跟了你,也该给人家一个名份。等忙过这一段,给你们补个婚典,省得外人说三道四。” 李从珂见父皇这样说,兴奋地张开了大嘴,别提多高兴了。刚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忙跪在地上道:“谢父皇成全孩儿。” “起来吧。要你在家读书,不是没事可做了,要多留意民情民意,看到什么要向朕禀报,不要嫌麻烦,什么事都可以说。知道了?” “儿臣谨记。” “赏给你的府邸还没有去看过吧?你这就去看看,若还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朕说,去吧。等会儿朕还要见几个外放官,没空陪你去了,就让荣儿陪你去吧。” “谢父皇恩赏。” 李从珂出了宫,直奔二皇子李从荣的宅院。因为刘延英和儿子及几个亲随都在那里。这天大的喜信儿,也要尽快让他们知道。虽然还不到一天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令人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给安重晦的那一拳却出现了这样一个结果,紧绷着的心弦顿时松懈许多。他一出宫门一不骑马,二不乘轿,甩开大步就狂奔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李从荣的宅院。这里曾是魏王李继岌的府邸,(李从荣封为秦王后,改称秦王府),他以前曾来过几次。不用打听直接来到秦王府。轻车熟路地叫开门,家院都认识他,忙把他让进去。李从荣正与几个儒生在书房里演习书画,见大哥来到,忙迎出来,把他让到一间禅房里道:“阿哥,听说你昨夜吃多了酒,打了安重晦,可是真的?” “是呀。” “父皇没有责罚你?” 李从珂苦笑了两声道:“父皇要我在家好好读两年书。” “没有给你封王?” 李从珂摇摇头,李从荣不平地说:“若说战功,阿哥第一个该封王位的,阿弟去给父皇说。” “不必了,父皇准了阿哥与刘姑娘的婚事,还说等有了空闲,还要给我们补办个婚典,这个恩典比封王要大的多呀。他们在哪里?我要接他们回府。” “在西跨院呢,你那几个亲随在后院。” “好,我去接他们。”李从珂头也不回地向西跨院走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一年多了。天已经到了冬季。这一年多,李从珂先后请了三个先生,他认为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不是要他背诵“子曰”、“诗云”,就是教他识字,几乎把他当成了孩子,而在这里开蒙馆了。于是,便一个个被他打发走了。 这天,李从珂用过早膳,在后花园里打了几趟拳,活动了一下筋骨,来到书房,顺手拿出本书想自己看会儿,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就给刘夫人说出去散散心,自己出了大门。 初冬的的洛阳很是热闹,街上店铺林立,人声鼎沸,到处是卖木炭、棉絮、皮货的,满街充盈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人们都在准备着越冬之需。他一边随口问着行情物价,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刚走到一座牌坊边,就听到有人唤他:“是李将军吗?李将军?”李从珂一回头,发现一双熟悉的目光在看着他。定睛细看时,只见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李从珂一下愣住了,问道:“你是——” “果然是殿下,在下是范延光呀,我们曾在卫州处死了景高娃,还记得吗?”那人小心地说。 “哎呀呀,果然是范大人?你怎么流落到这般田地,这是怎么回子事?”李从珂惊讶地说。 “唉,一言难尽呀。将军带银子了吗?实不相瞒,在下两天水米未曾沾牙了,先借我几个铜子吃个饱饭再说不迟。” 李从珂忙从身上拿出一锭纹银给了他,道:“先不急于吃饭,你去寻个汤馆洗洗身子,再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一会儿我在前边的‘万和楼’备下酒菜等你。”那位范大人也不客气,接过银子匆匆去了。不到一个时辰,范大人像换了个人似的出现在李从珂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派。 李从珂叫了几样小菜,温了两角酒,开口问道:“范大人不是在卫州为官么?怎的便流落到这里?” 范大人顾不得回答,先撕了两条鸡腿,大吃起来,又饮了一口酒,压住了心慌,这才道:“说来话长呀。殿下升任定州节度使后,在下一直盼望能随殿下到定州任职。谁知魏州兵乱,殿下带兵去了魏州,知道殿下顾不着这点小事了,紧接着又听说殿下跟随大将军发兵洛阳。这三年多,将军都在东征西讨。好不容易天下又太平了,大将军也荣登了大宝。在下原本是想找殿下寻个更好的出身,谁知半年前考察百官,安重晦却给我按了个‘行为荒唐,处事不端’的罪名,硬是罢了我的官,并将我家也抄个干净。在下不服,就只身来到洛阳想找他理论一番,实在不行,就准备去‘告御状’。后来听朝里的一位同年说,是因为当年将军带走的那个刘家姑娘。被那安重晦得知是在下从中撮合,坏了安重晦的大事。在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不敢去见安重晦了,怕他再找个借口,要了在下的小命。正打算回老家做半世平民,了却残生。谁知破屋又遇连阴雨,半月前住店时又遇到了偷儿,将我带来的盘缠偷了个精光,又没有面皮去找朝里的同年去借,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李从珂听完范大人的陈述,心里很是难过,急忙站起来施了一礼道:“范大人,从珂连累了大人,心里很是不安。你为何不早些找我?”“本来是要找殿下的,可听说殿下因为打了安重晦,正被皇上处罚呢。这个时候去找殿下岂不让您为难?万一被安重晦得知,再连累了殿下,让在下心理不忍。就说眼下吧,按殿下的军功早该封王了,眼见二皇子封为秦王,三皇子被封宋王,世人都知道,若不是殿下与安重晦这点龃龉,也早被封王了。在这当口,在下怎敢去找殿下?若不是今日遇到,在下恐怕要被冻饿而死的。”“你呀!我就是再被皇上处罚,也有你的安身之地呀。在卫州若没有大人相助,从珂一人断难将那景高娃绳之以法。你我二人情同手足,意气相投,你又何必多所顾虑,徒受其难呢。”李从珂真诚地说。 “谢谢殿下,但安重晦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皇上对他言听计从。皇上欲治理天下,不得不倚重此人,但此人鸡肠小度,睚眦必报,缺少宰相之容,万一给殿下带来麻烦,在下如何能忍?” “哈哈,你们怕他,我偏不怕他,到要看看他如何发落我。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话虽这样说,可安重晦的势力很大,还是小心为妙。” 二人漫无边际地说着话,不觉天已偏午了,二人聊兴正浓,李从珂又叫了两角酒,添了两道菜。 “殿下,虽然天下已平,可仍是危机四伏呀,就说云州、幽州的守将吧,都是先帝的旧臣。如何能担当大任?现在表面上是国祚传承,实际是改朝换代了。云州、幽州的北边就是契丹、吐谷浑和鞑靼,若他们勾结在一起,就等于打开北方门户,一但有了战事,就可长驱直入中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么关键所在,却如此掉以轻心。不去安排最相信的将领戍边。在下以为,最起码要在凤翔设置重兵,西可提防吐蕃,北可牵制云州、幽州,使他们不敢造次。这样,外可御敌于塞北,内可以虎视中原各藩镇,如此才能保朝廷无事。”李从珂没想到一区区太守,竟能有如此见地,不禁刮目相看,问道:“真是奇怪,你一个太守老爷,不去探讨民政的事情,对兵事却很有见地,你到底是做什么出身?”李从珂对这位范大人确实不甚了解,尽管过去虽曾有些交往。范延光先祖曾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肱股之臣,家门代有将帅之才,研讨兵事是其不绝的家风。到了他这一辈,却厌倦了兵甲之事。于昭宗年间,他考取了进士,想以教化万民为己任。他原是唐昭帝的旧臣,自黄巢造反以来,连年战争,兵祸不断,本想弃文从武,力挽狂澜,但他已经习惯了文人的恬淡,不想去过刀光剑影的日子,所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尤其是几次给朝廷上书要求开科取士一事,得罪了庄宗李存勖,落个“风闻言事”的罪名,从户部侍郎贬为卫州太守后,更是万念俱灰,哪有心思去疆场拼杀呢?但受家族传统的熏陶,对兵事却有独到的见解。范延光见李从珂问他身世,便不无打趣地道:“什么出身?在下不过是昭帝旧臣,进士及第,现在倒像个老叫花子了,哈哈。”“大人说什么?你是昭帝时的进士?”“那又怎样呢?”李从珂听罢,立刻对他肃然起敬。他最佩服昭帝时的进士了,他觉得那些人才有真才实学,与这几年因战功而走上仕途的官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亲手打了一角酒,送到范延光面前。范延光饮了一口,继续说道:“连年战火,人心思安。已经有八年不曾开科取士了,天下的读书人眼望欲穿,希望皇上尽快开科取士,都丧失了信心。一些地方官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对于民政一窍不通。久而久之非搞出民变不可。殿下应尽快给皇上上道折子,建议早日开科取士,既能宣示我朝正统,也能安抚天下的读书人,更要紧的是为朝廷遴选些饱学之士为官,他们吃了朝廷的俸禄,自然为朝廷效力,做朝廷的眼线了。即使有人谋逆,有他们在各地左右形势,绥靖地方,那些心怀不轨者也难成气候。”李从珂从小在军中长大,所见所闻不过攻城掠地,从未听过这些谋国之言。今日听到范延光的一番话,确有茅塞顿开之感。不觉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太好了,太好了。”李从珂站起身,双手端起范延光面前的酒,一字一板地说:“范大人,你这一番话,使从珂受益匪浅,若范大人不嫌弃,今后从珂愿拜大人为师。师傅在上,受学生一拜。”说着,李从珂给范大人行了跪拜礼。 范延光不曾想到李从珂会给他行如此的大礼,唬的他急忙跪下来道:“殿下要折杀在下吗?快快请起。在下才疏学浅,安敢做殿下的师傅,如殿下有所驱使,在下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的知遇之恩。” 第17章 拜良师精研治国道 奏华章妙语满朝惊 武耀八方威似电,文惊四座语如雷。 往时攻城掠地将,却是经天纬地才。 却说李从珂与范延光只管在万和楼说的痛快,不觉天已转黑,店家打烊了,二人才想起了回去。李从珂雇了两顶软轿,一前一后地向将军府缓缓而去。刘夫人看到天色已晚,仍不见李从珂回府,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她让丫鬟青儿唤来葛三,对他说:“你们将军不到午时就出了门,到现在还不曾回来,你带几个人到外面去找找,看是不是又吃醉了酒?”葛三答应一声就要走,夫人又喊他回来,顺手拿起一件棉袍,递给葛三道:“相公走时,也没穿件棉衣,天凉了,把这个也给他送去,要他披上。”葛三接过棉袍刚出大门,就看到那两顶软轿已停在门口,轿帘一掀,李从珂从第一顶轿子里下来,看到葛三出来,忙对他说:“你快回去告诉夫人,就说她的恩人来了,快些备上好茶,到书房相见。”葛三见他这样说,很是好奇,等他看到是范延光从另一个轿子下来时,心里才明白了。在卫州葛三曾见过他,也知道他曾与将军将那景高娃活剐了。于是,他忙上前去与范延光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二人进了府门,范延光仔细打量起这座府邸,但见雕梁画栋,斗拱飞檐,青砖碧瓦,气势非凡。雪白的照壁上绘有一只斑斓猛虎,那虎雄踞青山,腾云驾雾,大有破壁而出的感觉。转过照壁,两侧是一溜五间的青砖瓦房,是杂役佣人们住的地方。再往前看,又一座朱红门楼挡住他的视线。李从珂带他进了这座门楼,里面更是别有一番光景了;庭院四周全是二层房屋,一座亭阁矗立在院中水塘的中央,一条曲径经由一座小石桥蜿蜒直通亭阁的门口。范延光在李从珂的带领下,刚踏上了那座小石桥,早有使女青儿开了那亭阁的朱门,躬身候在门边。李从珂边走边说:“先生,这里便是书房。这里的书都是薛王的,从珂也看不懂,摆在那里充样子,可不要笑话我呀。”“殿下说哪里话,殿下命系于天,自有神助,非常人能比。就说我们杀景高娃那件事吧,在下以为殿下定要闯祸了,说不定要获罪呢,可先皇不仅没有治罪于将军,反而荣升定州节度使。”“说来惭愧,还没来得及禀报要你到定州任职,赵在礼、张破败二位将军就起事了,发生了魏州兵乱,紧接着就跟随父皇南征北战,不得闲暇,从珂对不起大人呀。”“哈哈哈,将军莫提此事了,若不是魏州兵变,住在这里的恐怕还是薛王呢。”二人说笑着进了书房,刚刚坐定,刘夫人也跟了进来,一进门先给范延光道了个万福,然后生生地跪在地上道:“民女刘延英见过恩人。”范延光见状,急忙站起来道:“夫人千万不要多礼,要折杀老夫了。如今您是何等身份,在下怎敢受此大礼,夫人快快请起。”李从珂在一边插言道:“夫人常说,当初若没有范大人,就没有她的今日,还说一定要好好酬谢范大人呢。” “是呀,我也时常想起此事,若不是范大人的三寸口舌,小女断不敢那样放肆。想我一黄花女儿家,怎就着了你的道?偏跟着相公去了定州。若是遇到歹人,我的一生算是葬在范大人手里了。” “哈哈哈。”刘夫人这半认真半玩笑的话,引起了在坐几人的大笑,使女青儿也偷着抿嘴笑起来。 “夫人言重了,在下不过多了几句嘴而已,还是你们前世修来的姻缘。若不是将军敢于为民请命,怜香惜玉,如何得到刘小姐的芳心?纵是让在下说破嘴皮,又有何用呢?”几个人都会意的笑起来。故人相见,话自然就多起来,他们在一起只顾说话,不觉时间已过初更。 这时,青儿走上去给范延光斟了杯茶,范延光偷看了青儿一眼,立刻被青儿的姿色所倾倒。这青儿原是薛王李存礼的侍姬,生得百媚千娇。薛王被石敬瑭打败,便被乱军所杀。其家眷嫡亲,也被石敬瑭斩杀,李嗣源知道后,严厉斥责了石敬瑭的滥杀无辜,才把那些家院使女保了下来。李从珂入主薛王府后,本来要将这些人遣散,但偌大一个王府,也需要人打理。就把这些人留了下来。其中也包括薛王李存礼的几个侍妾。李从珂与夫人正新婚燕尔,对其他女人也不曾存非分之想,只把这几个侍妾作成粗使的丫鬟。由于青儿年岁不大,不过二八光景,生得又乖巧可人儿,聪明伶俐,并且也是卫州人氏,很得刘夫人的喜欢,就把她作为自己的贴身使女。 范延光笑呵呵地道:“殿下的府里可谓花红柳绿,尽享人间乐趣呀。”说着,范延光的眼神又一次盯上了青儿,越发地感到青儿乃国色天香,百看不厌,只看得青儿浑身不自在。这一切没有逃过李从珂的眼睛,他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他故意把话岔开道:“夫人,范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从珂今日得一良师,今后大人就住在府里。夫人去告诉下人,把园子里的那几间房子收拾出来。范大人喜欢清净,今后就住在那里,从珂也好时常去请教。”刘夫人答应一声,就与青儿一同出去了。 不消一个时辰,葛三过来禀告,说屋子已经收拾停当,范大人可以去歇息了。李从珂与范延光寒暄了几句,范延光在葛三的引领下,来到了他的住处。 这是一座歇山三楹小殿,原是薛王李存礼与侍妾们欢宴的地方,外人是不得入内的。房屋虽说不大,但陈设却很是精致。正堂门口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不远处便是一泓池水,碧波荡漾,柳摆和风。尤其是水边的一座亭榭,看似一艘画舫。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溢春榭”。进得大门,就是正堂,堂中央坐北朝南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楠木八仙桌,朱红色条几,正中墙上悬挂着一副中堂,范延光近前一看,却是当朝怀素手书狂草“德昭日月。”两侧是四套茶几坐椅,一张名贵的波斯地毯,铺在当庭。西墙边置一香案,案上没有香炉,却放有一架古琴。范延光较通音律,看到这架古琴,很是高兴。急步趋前,伸手轻拨,声音清脆悦耳。打开旁边的角门,就是睡房了。这睡房的地上,铺满了松软的羊毛地毯,两盏红纱罩灯放在梳妆台两侧,照得房屋红云笼罩。挑起床幔,便是一张睡橱,这睡橱出奇的大,雕得更是精细,大红色的锦缎棉被已经铺好,被子上竟绣有鸳鸯戏水的图案。范延光看了,冷冷地笑了两声。他哪里晓得,这里曾是薛王与侍姬们过夜的地方。 范延光一屁股坐在松软的睡塌上,感叹起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自语道“昨日还露宿街头,今日却到了这温柔乡里,时运多变竟如是耶……”他只顾在那里胡思乱想,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这时,隐约听到有人敲门,他踅回大厅,问道:“谁在外面?” “是奴家青儿。” 范延光忙把门打开,青儿一步跨了进来,唬得范延光倒退了两步,定定神问道:“姑娘何以夤夜到此?” 青儿也不答话,回头将那大门落了阀,又回过头来给范延光深深道了个万福,低着头道:“贱妾受殿下、奶奶之命,前来侍奉大人。”说着径直向睡房里走去。范延光这才从惊悸中醒过来,说道:“姑娘且慢,我二人素昧平生,岂可越礼?请姑娘速回,否则范某愿露宿街头,请姑娘速回。” 青儿转过身,惊愕地问道:“大人莫不是嫌弃贱妾?是贱妾品貌不端?”范延光这才看清,青儿的眼里分明还含着泪水。 “姑娘差矣!姑娘国色天香,鄙人岂有嫌弃之理?只是初次相识,在下安敢造次。多谢姑娘的美意,请姑娘速回。” 青儿拭去眼角的泪水,又施一礼道:“大人,青儿虽是二八年华,早若残花败柳。听奶奶说,大人崖岸高俊,一腔正义。若蒙大人不弃,青儿愿侍奉左右。”说着,青儿跪下不起。 范延光看着跪在脚下的青儿,心里涌出一种爱慕,他伸手把她扶起,叹口气道:“姑娘请起,莫要折杀在下了。你我二人同病相怜,都乞食于外人,自然应相互照应才是,只是姑娘青春妙龄,在下恐辱没了姑娘……” “大人此话差矣,小女子生不由己,14岁被卖到薛王府邸为奴,自去年被薛王纳为侍妾后,一直饮恨偷生。如今得遇大人,是青儿前世所修,若大人不嫌弃青儿,青儿愿以身相许……” 范延光本是个多情善感之人,又见青儿说出这等话来,情不自禁地将青儿揽入怀抱,青儿就势依偎在他的身上,二人相拥着滚在那张大床上…… 就这样,范延光就住进了将军府,成为李从珂的幕僚。范延光见李从珂这般诚心相待,甚是感激,为报李从珂的知遇之恩,他认真而又不厌其烦地给李从珂传授用兵、治国之道。什么“孙子兵法”“四书五经”、“孔孟要义”等,他恨不得将平生所学,传授给这位年轻的将军。李从珂天生聪慧,再加上范延光传道得法,渐渐地从一个只知攻城略地的“草头将军”变成一位文武兼备的帅才。正如范延光所言:“将军多年征战,靠的是英勇神武,用于一战一役尚能取胜,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穷兵黩武,用于大局,则嫌不足。‘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先帝年轻时,何等英雄。征契丹、平幽州,尤其是夹寨大胜,使敌闻风丧胆,朱温曾感叹道‘我生子若猪狗,鸦儿(李克用)生子若虎狼’。那是何等荣耀。后来却为何百官离心,将帅离志,死于非命?就是因为其只善攻城,不善攻心,为将则游刃有余,为君却勉为其难。我曾三次上折子,要尽快开科取士,换取天下士人之心,但都被驳回,当时先皇只顾得排除异己,自己享乐,根本顾不得收取士人之心。落了个‘风闻言事,狂悖犯上’的罪名,贬我到卫州做了个五品知府。若御全军,须御其将;若御其将,须予其利。如此方能上下同意,将校一心,挥鞭所知,摧枯拉朽,立不世之勋业。” 李从珂心领神会。 这天,二位研讨了会儿《中庸》,便到园子里散步,范延光看着这湖光山色,亭台楼阁感叹道:“真是人间仙境呀,只可惜不是久留之地。” “大人为何这样说?” “嗨,在下本不愿说,说了又怕殿下误会。” “大人千万不要有顾虑,但说无妨。” “殿下与安重晦的龃龉,满朝尽知,安重晦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当今皇上对他言听计从,殿下为人率真耿直,迟早被其所害。即使皇上不降罪于你,秦王与将军将来也必有一争。一旦安重晦与秦王搅在一起,党同伐异,殿下恐难于立命。必须早日离开洛阳,手中握有兵权方可自保。” 李从珂听了这话,倒吸了口凉气,不相信地摇着头道:“大人的话言重了吧。从珂从来没有与二弟相争的心思。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压根儿就没有立储的打算,现在说出这样的事,为时过早。” 范延光笑笑说:“殿下太率直了,当今皇上曾有过做天子的打算么?为什么先皇一样容不下?怕的就是有人借此事而进谗言。皇上健在,是殿下之福,皇上万一龙体欠安,殿下就是想做一普通百姓都难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我们见面时说的那些事情,我看时机已到,待我为殿下写好奏章,相信皇上一定能准。我们趁这个机会早日离开洛阳,一来躲开这个是非之地,二来也为朝廷护好西北边陲,岂不两全其美?若等到那时,再想走也不可能了。” 范延光的话牢牢攥住了李从珂的心,他沉思了半晌,点着头道:“居安思危呀,先生说的对,那就烦请大人尽快写吧。” 范延光替李从珂写了两道奏折,一道是加强凤翔兵防之事,另一道是尽快开科取士之事。写完后,李从珂又与范延光推敲了半夜,第二天就托秦王李从荣把奏章转给皇上。第二天早朝时,李嗣源就读到了他的奏章,甚是赞许,心里默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道珂儿这一年多的书没有白读呀。”他立刻叫来太监任本光,要他到李从珂的府上传旨,明日辰时,李从珂兴圣宫见驾,商议所奏之事。李从珂接到皇上的旨意,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这是他一年多来,第一次要在朝堂上面见父皇。这可不是一般的召见,不是父子拉家常,而是在庙堂之上商议军国大事。第二天五更,李从珂在几个家人的陪同下,来到皇宫门口,在一声声“大皇子李从珂见驾”的宣呼声中,李从珂一身戎装地来到兴圣宫。殿内聚集了十多位大臣,都是当朝一品大员。除首席宰辅安重晦外,还有右丞相冯道,枢密使豆卢革、张居翰、李袭佶等。这些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李从珂先行了跪拜礼,高呼:“儿臣李从珂,奉旨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便垂手站在一旁。“李从珂,前日你托秦王转来的奏折,朕已看过。你本待罪之身,在家反省,尚未予以惩处。竟敢妄议朝中大政,是何道理呀?”李嗣源故意冷冷地说。李从珂正打算跪下回话,李嗣源道:“不必多礼,站着回话。”“谢父皇。圣人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儿臣虽被父皇责罚,但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不敢忘社稷大事。郑人子产言道‘苟利社稷,死生与之’。儿臣身为皇子,更应以身许国,不敢懈怠,所以才奏明父皇,请父皇默察儿臣之心。”李嗣源听后,心里很是受用,颔首而笑。安重晦眉头一皱,似有什么心事,用眼瞥了李从珂一眼,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出声。右丞相冯道躬躬身子道:“皇上,殿下天资聪慧,文武兼备,见识卓绝,真乃我大唐之福呀。”李嗣源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问道:“李从珂,云州、幽州守将,乃我朝心腹将领,契丹、吐蕃也派来使节,欲与我朝修好,若在凤翔派有重兵,有此必要么?这样做,是否让二州守将多疑,契丹、吐蕃对我朝产生戒心?”“父皇,吴、越、荆南、楚、闽,南方五侯,俱向我朝称臣,但长江、淮河、秦岭一带,仍是重兵把守。尽管契丹、吐蕃都遣使通好。但据儿臣所知,他们都在边境上屯集重兵。说是因防卫所需,倒不如说是觊觎中原。我朝危机尚在,应以武备而文功。”“请殿下言明,危机何在?”张居翰问道。“我朝初立,民心不稳,我朝危机不在边关,而在萧墙。先帝当朝时,不能枕戈待旦,且贪于享乐,上行下效,百官贪墨,群臣阿谀。虽然父皇已荣登大宝,但前朝奢靡之风,仍行于世,更不得掉以轻心。”“何为武备?何为文攻?”李嗣源接着问。 “儿臣以为,一是精军,即将年迈体弱的士卒一律解甲归田,赠于适当土地与银钱,使之老有所养,老有所归。百姓见从军者能够得利,势必踊跃,父皇欲得虎狼之师,垂手可成。此为武备也。连年战争国家八年未曾开科取士,天下读书人眼望欲穿,此时开科取士,定能收复天下民心,为朝廷擢选能员,或入朝为仕,或主政四方,社稷何愁不平?此为文攻也。”李嗣源“哦”了一声,含笑看着李从珂。“那依殿下看,朝廷现在急务应在何处?”右丞相冯道问道。“外修武备,内修文功,与民休息。尽快组建精锐之师,奔赴边关,以防不测。派出使节,与各周边诸侯通使修好,加强西北防御。中原连年烽火,地广人稀,应将人口稠密之地,移民至中原一带,重农抑商,奖励垦荒。贞观之时,太宗皇帝曾下令,凡垦荒所得,三年不纳粮,既能促使生产,亦可与民休息。儿臣以为,此是朝廷急务。”安重晦干咳一声道:“臣想请教殿下,开科取士当以何为标准?” 这个问题太有些刁钻,李从珂竟一时语塞,他略加思索道:“从珂只是提出奏意,至于取仕标准,自有几百年的成例,可由皇上与各位大臣共议。”李袭佶频频点头,觉得李从珂从小在军中长大,只晓得攻城掠地,想不到竟能说出这般道理,心中不由暗自赞许,断定从珂身后定有高人指教。但他不便说透。问道:“殿下所奏之事,正是当前急务,尤其是开科取士,更是我朝急中所急,天下读书人翘盼以久,依臣看,不必等到明年了,皇上荣登大宝,理应先开科取士,请皇上定夺。”李从珂知道李袭佶在支持他,心里十分感激,同时也觉得他的话很对。新皇登基,一个是大赦天下,再一个就是开科取士,借以收取天下人心。 李从珂马上接过他的话头,对李嗣源道:“父皇,李大人所言极是,也正是儿臣所想。如今天下初定,须先收取民心,大赦天下,自然会放纵一些罪犯,引起一些苦主的不满,若此时开科取士,确能笼络天下士子之心,使不满者降之最小,请父皇定夺。”李从珂侃侃而谈,李嗣源洗耳恭听,笑着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珂儿进步很大,能够看出这样的大事,实属不易呀,可以担当大任了。安相国,你看呢?”安重晦听完李从珂的答对,心里一阵痉挛,他没有想到,这个一贯被他轻视的平山娃,竟有这样的韬略,心想:乱唐者,必其子也。他正在沉闷间,见皇上问话,急忙答道:“是呀,殿下似有天纵,学有所成,真乃皇上之福呀。” 李嗣源笑着点点头。严肃地说:“李袭佶,开科之事由你筹办,不必等到明年了,今年就给朕选些好官出来。” “是。”李袭佶答道。 李嗣源转向李从珂,笑着道:“珂儿,枢密院与朕早就拟定了你的爵位,本打算过几日再昭告天下,依朕看就不必了。钦天监的人说,今儿就是个吉日……”李嗣源说道这里,看了安重晦及在座的各位大臣一眼,接着道:“李从珂接旨。大皇子李从珂,英勇善战,屡建奇功,着即封为潞王,实领凤翔节度使。枢密院即刻颁布诏书,送达各州府县。尔等即可招募兵勇,到凤翔一带驻防,不得有误。” 众大臣不曾想到,皇上对这个义子的感情竟如此之深,竟然违背礼制,亲颁诏书,这是很少有的。安重晦见状,心里暗暗叫苦。在场的大臣们,纷纷都向他贺喜,并都一一行了参拜之礼。李从珂刚要谢恩,安重晦却说:“皇上且慢,老臣有话要说。”李从珂警惕地看着他,以为他又出来使绊。其实安重晦不是为他封王的事,做为皇上的义子,又立有战功,封王是迟早的事,安重晦想拦也是拦不住的。他是为李从珂拥兵凤翔,心里感到不安。李嗣源看了他一眼道:“安相国莫非有异议?” 安重晦上前一步,施一礼道:“臣以为大皇子封王那是理所应当的。秦王李从荣,天资聪慧,酷似皇上。为大唐社稷着想,皇上应让秦王多加历练。以堪大任。潞王征战多年,战功卓绝,而今又深谙安帮治国之道,臣以为应让潞王留在朝中,协助皇上治理天下,以保我主江山万代。” 十几位大臣都知道安重晦此言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说潞王非皇上亲生,不该予以兵权,秦王才是皇家正统,当以大任。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十几位大臣齐刷刷地看着皇上。这时,李袭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有话要说。潞王十四岁跟随陛下,英勇善战,文韬武略集于一身,立有不世之功,完全可以独挡一面。凤翔乃我朝西北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安大人难道不知,秦王尚还年幼,未曾亲历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皇上交代?” 安重晦被李袭佶驳得无话可说,刚要摆出丞相的架子,李嗣源道:“爱卿言之有理,秦王年少无知,未曾上过战场,断不能担此大任,待时机成熟,再让他出来不迟。从珂既然已封了王位,理应要为朝廷分忧了。珂儿,你上前来。” 李从珂见父皇召唤,急忙走到龙案一边。李嗣源语重心长地道:“珂儿,安相国说你深谙安帮治国之道,可以帮父皇治理天下了。依朕看你还不能留在朝里做事。我朝初立,四方尚无绥靖,有你在西北边陲看守门户,父皇很是放心,就能一心一意地办好朝政。你一定要好好用心,不要辜负朕与众爱卿的嘱托。你能领会朕的一片苦心吗?” 李从珂深深地点点头。 李嗣源所说的这番话,以其是说给李从珂听,倒不如说是说给安重晦听的。事已至此,安重晦只得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 “父皇放心,有孩儿在凤翔,决不会让那些觊觎中原的人得逞。” “好,朕要得就是这股豪气。”李嗣源说完,把话一转道:“那开科取士的事,众爱卿以为如何?” 安重晦正在懊恼,觉得脸上很是无光,见皇上岔开话题,忙奏道:“开科取仕,乃国家抡才大典,若掉以轻心,准备不足,恐弄出笑话。以臣看还是暂缓半年为好,从容着手办理。”安重晦说完,看着右丞相冯道,冯道也觉得皇上对李袭佶太过于重用,这么大一个肥缺,全给了他一个人。正打算附议安重晦,李袭佶却说:“皇上,依臣看,不必再等了,殿下所奏极是。如今天下初定,民心思安,朝廷也正需要人才。安相国说从容准备,微臣不敢苟同。科考制度,延续了几百年,自有成例。已经八年不曾开科。新皇登基,民心所向,若此时开科,正是时机。” 李嗣源点着头道:“爱卿所言极是,你就好生准备去吧。” 安重晦看无法改变皇上的主意,心里很是不快,但他为人深沉,别人是看不出他此时心里的真实想法。连忙顺着皇上的意思说道:“既然皇上以为此时正好,那李大人就好好体念圣恩,将此事办好。都知道,李大人世代忠良,想必一定会为朝廷选出忠良之才的。” 满朝都知,李袭佶的祖上是玄宗朝有名的奸相李林甫,在马嵬坡兵变中,被乱军所杀,李袭佶对此讳莫若深。安重晦这样说,实是有意羞辱他,但又找不出破绽。冯道听了,面露喜色。忙答腔道:“是呀,李大人,大人忠心事国,必能为朝廷选出忠良。” 李袭佶脸上一阵发烧,很不自在。 “父皇,儿臣觉得二位丞相,似乎话中有话,庙堂之上,不应如此。请父皇明察。”李从珂明知他二人是在嘲讽李大人,因而不平地道。 “殿下这话是何意思,莫非李大人不是忠良之臣?”安重晦反问道。李嗣源心里明镜似的,很清楚安重晦的话中话,也知道这位宰相是不愿意吃亏的。怕他们无休止的纠缠下去,忙制止了他们的争论。 “好了。诸位爱卿不必争执了,朕意已决,按适才所说办理去吧。” 第18章 泄私愤欲借枕头风 进谗言重晦说两宫 不欲洛阳看牡丹,却思漠北戍边关。 鸿鹄燕雀安相处,举目长空月正圆。 却说李从珂所奏两事,都被皇上准了,除封为潞王外,又委其为凤翔节度使。朝中官员们大都有点愕然。按照成例,一般王子封王,很少再拥有兵权的,更何况主宰一方的节度使呢?尽管安重晦、冯道出来阻拦,皇上还是没有听从他们的。这分明是削弱了安重晦的权利。下朝后,安重晦心事重重地走着。刚出东掖门,冯道急走几步,追上他道:“皇上准了潞王的折子,丞相有何感想?” 这冯道是瀛州景城人(河北交河东北),原是幽州刘守光的参军,刘守光被李存勖打败后,冯道也被捉拿到晋阳(太原),张承业早就耳闻冯道的“道德文章”,就把他推荐给李存勖。一直做到了户部尚书,翰林学士。曾主编、印行了《易》、《书》、《诗》、《春秋左氏传》等九经。李嗣源登基后,很是重视他,拜他做了右丞相。但他从不揽权,朝中大事都是左丞相安重晦一人做主。安重晦只把他当成“皓首穷经”的文人,对他丝毫没有戒备心理。他见冯道这样问,笑笑说:“哦,冯丞相以为如何呢?” 冯道毕竟是文人心性,不假思索地道:“潞王所上条陈,皇上都准了,看来潞王已经不是那个草头将军了。” “哼哼,”安重晦冷笑了两声道,“你道是潞王的想法?是那个范延光从中捣鬼,不必多虑,老夫自有妙策。” 冯道豁然开窍:“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个行伍出身的大相公竟有如此的韬略,原是在潞王府里有高人指点呀,老夫明白了。” 安重晦突然想起自己所说的“女儿要嫁就嫁个真皇子”的话。忙对冯道说:“冯相,前几天,老夫下边的人从河北带来两坛‘万家烧锅’,早就想请承相过府小酌几杯,不知冯相肯赏光否?” 冯道很是愕然,安重晦从未这样看重于他,此时相约,定有文章。冯道知道他与李从珂的龃龉,本不想掺和进去,如若不去,肯定要得罪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骨之臣。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仍装作爽快地道:“好啊,早就听说安夫人的好厨艺,一直无缘品尝,如今又有美酒相邀,如此老夫就从命了,哈哈。”两人出了东掖门,各自上轿离去。 李袭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今日皇上驳了安重晦,他决不会甘休的,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他停下脚步,对紧跟在后的李从珂道:“殿下,老臣想知道,这两道奏折出自谁手?望殿下明示。”李从珂迟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是原卫州太守范延光大人的意思,前则范大人被安重晦罢了官,到洛阳投奔于我,在一起说话时,说到朝政,从珂也很认同,就委托范大人替我写了两道奏章。” 李袭佶没有想到李从珂这般直率,笑着说:“只知殿下为人率直,无防人之心,今天看来,果然如此,问一答三呀。” “哈哈,从珂防谁也不能防你李大人呀。听我父皇说过多次,在卫州杀那景高娃,若没有李大人周全,从珂真不知是何下场。李大人对从珂恩重如山,若不直言倒是从珂小气了。”李从珂真诚地说。李袭佶颔首而笑道:“哈哈哈,既然殿下如此信任老臣,那老臣再说几句。今日皇上扫了安重晦的面子,他心里肯定不受用。他有拥戴之功,又跟随皇上多年,皇上对他言听计从。范大人不知为什么得罪了安重晦,听说还抄了他的家。在这个关头,殿下不避嫌疑,竟把他请进府里。难道殿下不知,安重晦的眼线遍布,恐怕早被他得知。你须设法保全范大人,否则要遭安重晦的暗算。” 李从珂不以为然地说:“在我府上,谅他安重晦不敢加害于他的。” “但愿如此。殿下可知,吏部与枢密院都是安重晦的天下,既能罢你的官,也能复你的官呀。这一罢一复就将范大人握在股掌之中了。还是多加小心为好,老臣告辞了。”说着,李袭佶刚要上轿离开,李从珂忙叫住他道:“李大人慢走,从珂想请教大人,该如何保护范大人,请大人明示。” 李袭佶沉思一下道:“哈哈,就将今日之事告诉范大人,他会有自全之策的。告辞。” 李从珂回府后,把马缰递给一个家人,没有回内室,直奔后园子里去了。他进了园门,转过几道回廊,就听到从“溢春榭”里传来悠扬的琴声。他虽说不很懂音律,但仍是觉得很是好听。他以为是范延光在里面操琴,心里赞许道:“先生真是多才多艺。”他不假思索地进了门,原是青儿坐在桌旁操琴,范大人在一边眯着双目击节,一副陶醉的样子。这二人也许太投入,竟没有发觉李从珂的到来,直到李从珂叫了声“好”,两人才都停下,青儿立刻站起身,施一礼道:“青儿不知殿下到了,请殿下恕罪。” 李从珂笑着说:“不知青儿还有这等手段,弹得很好呀,接着弹呀。” “不敢,夫人的琴技,胜过青儿万分。” 范延光看着李从珂道:“准了吗?” 李从珂点点头道:“准了,父皇封了我王位,并领凤翔节度使。” 范延光站起身,激动地在厅内踱着步,搓着手道:“好呀,好呀,皇上圣明呀。青儿,你禀告夫人,弄几样小菜过来,我要给殿下贺喜。”青儿答应一声出去了。 范延光关住门道:“殿下,今天在朝堂上,安重晦说些什么?” “哈哈,今天让他丢了脸面,这老儿恐怕不会甘休的。”于是,李从珂将今天上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范延光说个清楚,并把与李袭佶分手时说的话也告诉了他。他听后陷入沉思,道:“看来李大人所言不谬呀,恐怕安重晦是不会甘休的。殿下,你须再进宫一次,见见皇上,将我与殿下的交情,如实禀告皇上,最好能讨皇上一纸任命,尽快将在下安顿个一官半职,不然操纵在安重晦手里的吏部说不定要另给我个任命,将你我分开,然后再收拾我。只要有了皇上的任命,他才奈我不得,这样才能保全在下。” 李从珂点点头,如有所思地自语道:“哦,怪不得李袭佶大人说,范先生有自全之策,原来如此呀。” 他心里赞叹着二人的心有灵犀。 “范先生,从珂早就想好,此次我领兵凤翔,定要给你讨个名份,只是还不曾禀报父皇。” “殿下误会我的意思了,只要跟随殿下,名份不名份倒没有什么,我是怕安重晦从中做鬼,将我调往他处。” “父皇既然封我做节度使,自然要给我专閫辟举之权,先生不必多虑,我午后就进宫求见,请皇上恢复你的官职,随我到凤翔上任。” “如此甚好。” 却说安重晦回府后,就吩咐下人预备一桌丰盛的饭菜,说是今晚冯相要过府饮酒。安排妥当后,就独自来到书房,坐在里面一直不肯出来。安夫人也看出他的不悦。悄悄来到书房,见安重晦正倒背着手在不安地走动着,从外厅踅到内室,又从内室踅到外厅。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便上前说道:“老爷,今儿驸马爷托人给你送来几篓柑橘,还有几把和田玉壶。来人说,托付给老爷的事尽力周全。驸马爷有何事办不了,还要托老爷?” “哼,石敬瑭最怕这个贱种得势了,曾不止一次地要老夫在皇上面前多替他美言,可皇上对那个贱种却圣心眷恋,老夫也奈何不得。不仅封了王,还实授了凤翔节度使。石郎得到这消息非气死不可呀。” “我说老爷,你可千万不要多管他家的事,万一管出个好歹来,咱可担待不起呀。” “妇人之见!你懂得什么?那贱种生得隼鼻鹰目,又有军功,不是个好惹的主。秦王、宋王都斗他不过,皇上千秋后,到底谁能坐了那把龙椅还未可知。即使把皇位传给秦王或宋王,有他在也很难坐稳,万一他登了大宝,我们安家可要遭殃了。” 安夫人笑着说:“老爷想得太多了,一个拣来的平山娃,皇上会把江山传给他?皇上又不是没有儿子。” “咳,世事难料呀。当今皇上是晋王的儿子吗?不也是坐了天下?这个贱种真是似有天助,如今又延聘了范延光做幕僚,如虎添翼呀。你须进宫一次,见见你表妹,她正得宠,要她在皇上面前说说。” “既然老爷这么想,那我明日就去见她。”安重晦点点头,如此这般地给安夫人说个仔细。 “对了,你说冯道这老儿,晚上要到家里来,找他来做甚?” 安重晦笑了笑说:“难道夫人忘记了?要给兰儿寻个真皇子。这事还得你说呀,老夫张不开口的。” “哦——”安夫人恍然大悟,道:“老爷是让这老儿保媒呀,好的,那就让奴家张口。” 夫妻二人计议停当。 李嗣源用过午膳,刚说要回后宫歇息片刻,只见太监任本光来报,说潞王李从珂有事求见。李嗣源一听很是高兴,正想嘱咐他几句,就传旨在兴圣宫偏殿召见。李从珂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偏殿,见父皇正歪在卧榻上。李嗣源欠欠身子道:“是珂儿呀,你来得正好,本来想明日传你进宫的,想不到你却先来了。看来我们爷俩想到一起了。坐下说话。”李从珂没敢坐下,行过觐见礼后,仍是站在那里。李嗣源“嗨”了一声道:“你知道,朕最不喜欢那些个繁文缛节了,今日又无外人,不要拘礼,有事直说。” “谢父皇。儿臣不日就要赴任,想再看看父皇,与母后道个别,顺便问问父皇还有什么嘱咐的。”李嗣源听后很是高兴,从卧榻上坐起来道:“好,还是珂儿想的周全呀。也没有什么,朕担心的是凤翔的治理,那里可是中原的门户,百姓们历经多年战乱,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除军务之外,安民也很重要呀。” “儿臣也正为此事发愁。儿臣只懂得带兵打仗,却不知道如何与民休息,所以儿臣想向父皇要个人,随儿臣到凤翔治理百姓,请父皇恩准。” “哈哈哈,你如今是王爷了,又领了节度使,你有举荐之权,看上谁直接给吏部说一声就是了,不必禀报。” “此人却不行呀,安相国罢了他的官,恐怕吏部是无能为力的,没有安相国的话,吏部也不能办呀,所以儿臣想要此人,请父皇恩准。” “你说的是谁呀,对你这般重要?”李嗣源疑惑地问。李从珂就把范延光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李嗣源听后,沉思了片刻道:“你说的那个范先生朕认得,是昭帝旧臣,进士及第,是个饱学之士,难得的人才呀。如此说来,那个范先生还是珂儿的大媒呢,此人有胆有识,可以堪当大用。”李从珂不知父皇说这句话是褒还是贬,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忙接过话说:“父皇,儿臣与那刘小姐是两情相愿,与范先生无关,请父皇明察。” 李嗣源笑着道:“哈哈哈,我儿不必如此,父皇不过一说,那件事都过去了,不再提了。我看那刘姑娘很好呀,只要孩儿高兴,父皇也高兴呀。”说着,李嗣源想起了魏氏,想起了自己与魏氏的桩桩往事,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他忙把头扭向一边,沉重地接着说:“这些日子,总是梦见你母亲,她还是那样子,一点也不老。你母亲命薄呀,说走就走了,要是活到现在该是多好呀。”李嗣源也许真的动了感情,泪水扑簌簌地滚下来。李从珂见状,忙走向前劝慰道:“父皇且莫如此,母亲虽然去了,孩儿还是孩儿,父皇保重身体要紧呀。” “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说的这个人,朕准奏,就派范延光到凤翔做太守,领凤翔判官。没有埋没他吧,让他随你到凤翔上任。”李从珂听罢,忙跪下道:“儿臣替范先生谢父皇大恩,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嘱托,纵是千难万难,也要把父皇交代的事情做好。” “哈哈哈,珂儿也会说这些废话了,是跟范先生学的吧。哎,对了,你们在卫州杀那个景高娃,那些个案宗是这位范先生写的吧。” “是的,儿臣上的那两道奏章,也出自范先生之手。” “呵,今日朕还纳闷儿,珂儿的文章做得怎那么好?原来有范先生相助,差点把朕也蒙过去。”说着李嗣源大笑起来,李从珂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李嗣源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说道:“很长时间不曾这样笑过了,今日笑得很是爽快呀。珂儿是个老实孩子,上不欺天,下不欺地,最主要是不欺心,能做到这点很不容易呀。范先生是个人才,今后你要多向他请教,但也不要让他糊弄了咱们,要记住呀。” “儿臣记住了。” “你打算何时动身,朕要亲自送你。” “明日儿臣就到各营挑选精兵,再招募一些新兵,老兵不能总聚在一起,日子久了,容易生事。儿臣想把新兵老兵混编在一起,防着老兵生事。儿臣还想选一些懂得农事的兵勇,并征调些农具……” “要农具做什么?那东西又不是兵器。”李嗣源不解地问。李从珂从容地答道:“儿臣想,我朝初立,国库空虚,这些年又是连年战火,百姓们忍饥挨饿,苦不堪言。又要糊口又要养兵,实在负担不起。儿臣打算到凤翔后开些荒地屯田,争取明年粮食自给,减轻朝廷和百姓的负担。不知这招儿可使得?” “好呀!”李嗣源一拍大腿,激动地站起来,在殿内踱了几步,来到李从珂跟前,拍着他的肩膀道,“百姓家里,长子是最晓得过日子了。珂儿不愧是朕的长子,处处为父亲着想。好呀,就这么做。若你们那里成功了,朕就向各地推广。有些个人,总是削尖脑袋,想方设法地向朕要这要那,若都像珂儿这样想,朝廷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说着,李嗣源拉起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珂儿呀,你跟随父皇打了这些年仗,身不卸甲,马不离鞍,刚过几天安逸的日子,又要出去了,你不怪罪你父皇吧?”李从珂忙跪下道:“没有父皇的疼爱,孩儿哪有今日?为父皇分忧解愁,是孩儿的责任所在。孩儿就是赴汤蹈火,纵死千次也报答不完父皇的恩情。” 李嗣源把他扶起来,感叹地道:“荣儿只知道与那些个文人清客们厮混,从不晓得帮朕做些什么,他若有你一半的心性朕也就满足了,他除了能吟几首歪诗外,别的什么也不会,厚儿才十岁,刚开蒙,何时他们也能帮父皇做事呢。” “父皇不必操心,弟弟们年岁尚小,长大后自然会知道为父分忧的,二弟诗书具佳,比儿臣强多了,儿臣就写不得诗,做不得画。” “那些个玩玩可以,论起治理国家来,屁用不顶。先帝既能吟诗,也能唱戏,还不是输在这上面。你要多替朕管教管教荣儿,要他尽点心,朕打算让他也随你去凤翔,跟你学学兵事,你看如何?” 李从珂不曾想到父皇会提出这样的想法,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怔在那里。李嗣源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笑着说:“不是要他去做监军,只让他帐下听用,要他吃些苦,受些罪,要他知道父兄的不易,这对他也是个历练,也许他能有些感受。” “儿臣不是此意。二弟心性至高,平常也清闲惯了,哪里能吃这样的苦?万一惹出事端,儿臣不好应付。” “谅他不敢,朕会给他说清楚的,珂儿只管放心。要他好好听话,安心学些治军之道,若敢为幼不尊,你就替父皇教训他。等过个一年半载地,朕就召他回来,也放他个节度使。” “父皇既是这样说,儿臣就带二弟前去凤翔。” “好,等你准备好后,再禀告朕,选个黄道吉日,朕要亲自送你们兄弟赴任凤翔。” 李从珂拜别皇上后没有出宫,就直接到了后宫,要与当今皇后曹氏道别。其实他对这个“母亲”并不存什么好感,小时没有少听她的恶言恶语,如今她贵为皇后,从礼节上又不得不如此。他也想趁这个机会让皇后劝劝皇上,不要让秦王去凤翔,万一他与下边的将领们闹出不愉快,让自己为难。他也希望二弟能长些见识,将来为父皇分忧。可又怕与二弟处不好,心里很是矛盾。 皇后住在明宫里,这明宫原是则天皇帝在洛阳的行宫。自从进宫后,皇上选择了一个最大的宫殿让她住进去。李从珂在一个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明宫。李从珂一进门,就行了个二跪六拜的大礼,朗声说道:“孩儿见过母后,祝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曹皇后见李从珂行这样的大礼,心里很是受用,坐在一把团龙大椅上,笑呵呵地说:“起来吧,都是自家人,还行这样的礼。快坐下吧。” 李从珂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刚要说话,皇后却说道:“你父皇给你封王了吧,封了个什么王呀,说说看,让哀家也高兴高兴。” 李从珂这才抬起头来。半年多不见,皇后明显变老态了,本来就很长的脸,两腮的肉也耷拉下来,使她的脸更显得长了。李从珂道:“父皇封孩儿为潞王,实领凤翔节度使,过几日就要去赴任,特来向母后道别。”曹皇后听了,点点头道:“该给你封王了,从荣封的是秦王,从厚封的是宋王。都成王了。好呀,咱家一门老小,都成王爷了。听你父皇说,若不是你打了那安重晦,早给你封王了。你怎么去招惹他呢,你父皇一天也离不开他,他有拥戴之功,论功劳呀,满朝的大臣都不及他。以后可不要招惹这姓安的了。凤翔离洛阳好远呀,就这么着又把你打发出去了?跟你父皇打了这么些年仗,也该享受享受了,怎么又要出门了?”李从珂笑笑说:“谢母后挂牵孩儿,孩儿记下了。凤翔是中原之门户,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为防契丹、吐蕃打过来,孩儿秉承父皇的旨意,到那里去戍边守土。” 曹皇后对军国大事从不过问,也不知眼下是个什么形势,听到李从珂这样说,以为又要打仗了。忙问道:“什么?又要打仗了?” “没有,是怕他们打咱们,所以父皇才派孩儿去那里驻防。”李从珂解释道。曹皇后似乎明白了,点着头说:“哦,哀家知道了,那你就去吧,要好好替你父皇看好门,哀家老了,也走不动了,就不送你了。荣儿这孩子,有两个多月不来看我了,住在这里像个活监狱,这么大个地方,走也走不出去。你告诉荣儿,要他来看看我,哀家想他呀。” 他见皇后问起李从荣,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马上接过话头道:“是的,孩儿一定会告诉他,要他来看望母后。不过父皇说了,要二弟随孩儿一起去凤翔,恐怕二弟以后也不能常来看母后了。” “你说什么?荣儿也要去?这可不好,你们都走了,谁在洛阳帮你父皇呢?使不得。”曹皇后听说李从珂要带自己的儿子李从荣去凤翔,立刻把脸耷拉下来,嘴里嘟囔着,“这个老东西,想绝后呀,待我去问问他,当上皇帝了,就不管我死活了,这可使不得,荣儿还小呀,才十七岁了,那里兵荒马乱的,使不得呀。” 李从珂暗自笑了笑说:“母后,孩儿也不想带二弟去吃苦,可父皇想让二第去学学兵事……” “学什么兵事?在朝里就不能长本事了?把我的孩子送那么远,哀家到要问问。你去吧,哀家这就给你父皇说去。” 这时,一个宫女从外面进来道:“禀告皇后娘娘,安相国夫人来看望娘娘了。”曹皇后一听,立刻转怒为喜,欢喜的了不得,对那宫女急切地说:“快、快请进来呀,我们老姐妹怕是半个多月不见了,哀家正想找她说说话呢。”话音刚落,安夫人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进了宫门,刚要行礼,看到李从珂在那里坐着,斜了他一眼,就没有跪下去,只是道了个万福,旁若无人地说:“皇后姐姐呀,几天不见,又精神了许多。姐姐一向可好?妹妹给你请安了。” 曹皇后也离开座位,迎了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哎呀呀,都是自己姐妹,还客气什么?来人,快看座。”安夫人毫不客气地坐在皇后身边。李从珂想上前问候一声,但安夫人目不旁视,仿佛他不在场一般,只管与皇后说着话:“我说老姐姐呀,您是吃了什么宝贝,怎的越发年轻了,你看这脸上的肉,粉嘟嘟的,哪像个五十多岁的人?若说姐姐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小姐也没人不信呀。” “就你会说,都老得走不动了,你就只管打趣我,你这张油嘴,怕是刚吃了蜜吧。” “哈哈哈”两人都大笑起来。曹皇后一抬头,见李从珂还没走,赶紧说道:“珂儿,还不见过安夫人。” “安夫人好。”李从珂施一礼道。“呀,这不是大相公吗,怎的就没看见呀,臣妾怎敢承受呢?如今大相公是王爷了,成心要折杀臣妾吗?”安夫人阴阳怪气地说,李从珂听后,心里很是不快。本想要与她理论一番,但又觉得与女人是说不清的,于是,他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转身离去了。 安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对皇后说:“哎呀呀,我说老姐姐呀,你看这阿三,真是有了王爷的脾气,臣妾不曾说他什么呀,怎的就这样下去了?臣妾倒没什么,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这要是做了皇帝,还不把我们都杀了呀。” 曹皇后听罢,浑身一阵颤栗,觉得后背直冒凉气,镇静了一下道:“你这张破嘴呀,混说什么?有荣儿、厚儿,皇上怎会把江山传给他?这种大事,可不敢乱说。” “我也是生气才说的。老姐姐呀,你在深宫里,也听不见外人说什么,你可知外人都如何说?都说大皇子鹰鼻隼目,心肠恶毒,再加上又立有战功,手下有许多将领跟随他,如今又被皇上放了节度使,权利就更大了。听我那老头子说,节度使可了不得,手下有钱有兵,有好几万人呢。二皇子为人忠厚,到现在只有一个秦王的封号,并无实权。三皇子年龄又小。真要是有一天争起来,怕二位皇子不是他的对手……” “休要再说,你难道不知,皇上有过旨意,不要女人干涉朝政,你一个大臣的夫人,怎么敢议论这种事呢?”曹皇后虽然这样说,但也感到毛骨悚然,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她深深地喘口气道:“是什么人这样胡说。皇上多次说,大皇子忠诚仁爱,又懂得孝道,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定是有人挑唆。你可千万不要再说这些混话。”安夫人碰了个钉子,但她心里很清楚: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忙换了一种口吻说:“臣妾也不相信这些鬼话,只是刚看到大皇子这般无礼,生气才说的,是不是的,给姐姐提个醒罢了,姐姐千万不要多想。” 曹皇后颤巍巍地重又坐下,看着渐渐远去的李从珂背影道:“哼,这孩子,跟他娘一个脾气,吃不了一点话头。你只能对他好,有一点不如意,就给你使性子。多亏他娘死的早,不然就更没有我的活路了。休要与他一般见识,咱还说咱的。今儿咋就想起看我来了?” “早就想看姐姐了,只是不得空闲。您是知道的,我家那个老头子每天五更不到就上朝,回来也没有个准时,到了家还是没完没了的忙公事,每天围着他转,难得落个空闲呀。” “是呀,这我知道,皇上离不开你家老爷,没有他,哪来咱家的江山呀,咱们姐妹也就没有这个福了。哦,对了,看见你表妹了吗?” 安夫人笑着说:“还没有见皇后,臣妾怎么敢去看她呢?也是多日不见了,也不知他好不好?” 只要一提起“百花羞”王淑妃,曹皇后心里就有一肚子不快,碍于安夫人的情面,只好隐忍不发,但还是忍不住的说:“你说你这个表妹,百般都好,就是太过于狐媚了。你可要替我说她几句,皇上也上了春秋的人了,朝廷里又有那么多的事。听太监们说,她每夜都要皇上陪伴。皇上的身子骨打熬得住吗?为了咱大唐江山社稷,也要她压着点性子,不要总是迷惑皇上。” 安夫人笑着打断皇后的话说:“老姐姐呀,咱都是过来人,知道这事的分寸,男人若说要咱,咱敢不给么。男人们谁不是这个毛病?想起来就急风暴雨的,你若不给还不把咱吃了?我妹子要是听了我的话,侍候不好皇上,就怕皇上不依呀,皇上要是怪罪下来,你可要替我兜着呀。” “哈哈哈,你这个泼皮户,仔细你这张破嘴,怎敢说这样的浑话。放心吧,真要是皇上怪罪,姐姐替你兜着。” 俩人又说笑了一会。 曹皇后又想起安夫人刚才的话。心里又是一阵不快,她收住笑容,严肃地对安夫人说:“你把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不妨也给你妹妹说说。说到底她也是厚儿的母亲,也给她提个醒,再说皇上也爱听他的话。可不要说是哀家要你说的,你可明白?”安夫人从没有见她这般模样,忙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道:“臣妾谨记,那臣妾就告辞了,去见见臣妾的表妹。” 第19章 王淑妃离间钟秀宫 刘夫人沐恩潞王府 当歌一曲唱明宗,不颂征伐赫赫功。 可贵谗言难惑耳,难能怒斥枕边风。 却说李嗣源用过晚膳后,叫人到枢密院调来一些奏章,先让识字的太监给他读一遍,心里好有些印象,明天早朝时,也有些准备。这是他登基后的一贯做法。他的记忆力惊人,基本是过耳不忘。他边听边对奏章的批语打下腹稿。但他从不写在奏章上,而是等早朝时,与那几位朝廷中枢商讨后,才由安重晦执笔。若意见相同,安重晦就写下批语,若意见相左,他会提出自己的主张。就这样,每次早朝他总是做到心中有数。他勤勉为政的作风,令满朝大臣暗暗佩服。 他刚听完三道奏章,王淑妃的丫鬟进来了,她给皇上施完礼后道:“皇上,贵妃娘娘让奴婢传话,说天晚了,要皇上回宫歇息,贵妃娘娘给皇上做了些波斯点心,让皇上品尝品尝。”李嗣源听奏章时最烦被人打搅,刚要发作,但一听说王淑妃给他做了波斯点心,不由喜上眉梢。于是对那丫鬟说:“告诉你们娘娘,朕再听三道奏折后就去。” 他挥挥手,对太监道:“接着读吧。”太监又读完三道奏章后,李嗣源这才从卧榻上站起身道:“就到这里吧,摆驾钟秀宫。” 正在这时,太监任本光走进来说:“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驾到,说有事给皇上说。”任本光的话音刚落,皇后便拄着拐杖“笃笃”地走了进来了。李嗣源看她一眼道:“天这么晚了,也怪冷的,怎的到这里来了,有话明天就不能说了?” 曹皇后咳嗽了几声道:“知道皇上忙,有些话憋在肚子里不好受,就来给皇上说说。若臣妾耽误皇上的大事,臣妾即刻就走。” “既来了,有话就说吧。”李嗣源重新坐下来。那些太监使女见状,都纷纷离去,他见人都出去了,接着道:“什么事这般猴急?现在没别人了,你说吧。” 曹皇后又接连咳嗽了几声道:“臣妾听说给大相公封了王位,是么?”李嗣源点点头。“听说又要他去凤翔做节度使?”李嗣源又点点头。 “臣妾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皇上这样做想过吗?万一大相公犯起浑来。荣儿、厚儿斗得过他吗?荣儿、厚儿才是你的亲生呀。” 李嗣源这才明白皇后的话。不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把脸沉下道:“皇后难道忘了,妇人是不许干预朝政的。” “臣妾知道,所以才冒死前来,这样的事臣妾不说,别人也不敢说,若皇上容得下臣妾,就找间没人住的房子,安顿臣妾,若容不下,就下道旨意,处死臣妾,反正死活都一样了。” 你……”毕竟是结发妻子,李嗣源实在拿她无办法,气得他用颤抖的手指着皇后的前额说;“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这些浑话,你说过多少年了,朕也给你说过多少年了。没有珂儿,哪有我们今日?珂儿立过多少功,你难道不知?怎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皇后也不急,咳嗽了几声继续道:“该立的功立了,该赏的也赏了。又是封王,又是赏宅子,皇上也不曾亏待于他,如今你还要让他到凤翔养兵,万一有个大小变故,荣儿、厚儿能斗过他吗?还有,听说皇上要把荣儿交到他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人家一句话吗。臣妾的话说完了,皇上忙去吧,臣妾不敢耽误皇上的事……” “你住口,越发的不像话了。是谁让你到朕面前唠叨这些的?你想把朕的江山葬送在你们这些妇人之手吗?朕不是先帝,绝不会中了你们的道。你可听好了,今后再不许说这等浑话。” “臣妾话已说完,听不听在皇上,臣妾告辞了。”说完,曹皇后转身出了兴圣宫。 本来李嗣源的兴致很高,想去尝尝王淑妃的波斯点心,经皇后这么一闹,心里烦闷之极。他坐在卧榻上,心绪不宁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珂儿真会那样做吗,皇后的话难道真有道理?” 他回忆起李从珂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桩桩往事,特别是魏州兵变时,李从珂不顾得失,冒死出兵相助。那时他已经被先帝封为节度使了,完全可以为了个人前程而作壁上观。但从珂却不顾皇命,私自发兵,与自己同赴生死,除了有一腔忠孝之心外,从无私念。虽说不是亲生儿子,可他的义行,亲生儿子能做到吗?这样孝义的儿子,怎会做这等之事?“纯粹是杞人忧天。”他心里默道。 “摆驾钟秀宫。” 王淑妃听说皇上快到了,急忙香汤沐浴、更衣梳洗。她看着菱花镜里的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心里很是自喜。她虽然已经生育了从厚,但一点也不觉得老,还是那样窈窕妩媚。她把自己亲手做的那几样波斯小点心端到案上。这个点心方子还是她的表姐安夫人教给她的,曾做过几次,皇上吃了赞不绝口,今儿安夫人进宫,又给她说了几个式样,便又按着那方子做了几样。她看着摆在盘子里那些色香味俱佳的小点心,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又叫使女找了朵娇艳的鲜花,插在点心上,更是好看。 自从那年安重晦做媒,嫁与李嗣源做妾后,到现在已经快过去十年了。李嗣源娶她做小,完全是为了不让先帝李存勖生疑心,后来,随着时光的流失,李嗣源慢慢喜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妖艳女人。“百花羞”王氏不仅生得娇媚,还十分会做事。那些年,每当李嗣源与大娘子坐着说话或用餐时,她总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侍候,从不争宠。连大娘子的亵衣她都亲自浆洗,使大娘子深受感动。常对她道:“女为悦己者容,姐姐也老了,老爷也不喜欢了,你要尽心服侍好咱们老爷,省的他去外面寻花问柳,能做到这些,姐姐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氏听后很是感动,一方面照顾大娘子的生活起居,一方面服侍李嗣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都有她侍寝。除了李嗣源偶尔到大娘子屋里坐坐,天天几乎都和她在一起。 李嗣源登基后,大娘子自然被册封为皇后,魏氏被追封为宣宪皇后,她则被册封为贵妃。李嗣源不好女色,他进宫后,把那些嫔妃、宫娥大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些粗使的丫鬟。偌大一个后宫,几乎没有多少女人。她几乎得到了皇上的专宠。此时,她正坐在案边,思索着怎样把表姐安夫人说给她的话,给皇上说说。 快一个时辰了,皇上还没来,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她命使女再去看看。正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的呼喊,传入宫内,她急忙来到门前跪迎接驾。 李嗣源刚进钟秀宫的大门,就看到王淑妃跪在门口,紧走几步,把她搀起道:“朕说过多次,在后宫不要那些礼数,让朕也不自在,快起来吧。”李嗣源顺手把她拉起来,两人径直坐在案边。他看到摆在案上的点心,很是欢喜,拿起一块就吃,感觉味道与前几次吃的不同,问道:“嗯,味道怎的变了?” “好吃吗?” “嗯,更好吃了,还是爱妃的手巧呀。” “哪是臣妾的手艺,是臣妾的表姐传授的。” “是安夫人所传?怪不得安丞相大肚便便,原来夫人做的一手好厨艺,比御膳坊弄的东西还要受用。安大人真是好口福呀,哈哈哈!” “皇上这样说,倒让臣妾过意不去了。臣妾今后要好生用心,多学几招儿,侍候好皇上。”说着王淑妃便倚在李嗣源身上,捋着他的胡须道:“慢些吃,渣子都落在胡须上了,臣妾给您擦擦。”说着,王淑妃站在他身后,轻轻捋着李嗣源的胡须。李嗣源虽然用过了膳,还是抵不住这美食的诱惑,又拿起一块。 “皇上,臣妾听说让大相公做了节度使,是么?” 李嗣源见她问这个事,心里警觉起来,放下那块刚拿到手的点心道:“是的,这与你何干?” “臣妾知道,不让女人干涉朝政,但臣妾有点怕,想给皇上说说。” “你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李嗣源瓮声瓮气地说。王淑妃并没有注意到皇上脸色的变化,接着道:“大相公在凤翔拥兵,万一有个风吹草动……” 王淑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得一声,连盘子带点心一起摔在地下,把她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李嗣源正怒视着她,吓的她急忙跪下。 李嗣源怒斥道:“好个大胆的女人,竟然干起政来。你说,这些话是谁给你说的,如实说来。适才皇后也这样讲,是不是她教唆你的。你们想把朕气死不成。”她从没有看到李嗣源发这么大的火,只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先帝为何失去人心,就是偏信了你们这等人的混话,如今你们想要朕覆先帝旧辙不成?朕不是先帝,你们休想!你且说来,谁要你在朕面前唠叨这些废话的。” 王淑妃抬起头,欲言又止。 “是皇后吗?” 王淑妃哭着摇摇头。李嗣源突然想起那会儿任总管的禀报,说午后安夫人进宫了,并且见过皇后与淑妃。他由此断定“定是那女人捣鬼。” 在门外伺候的太监总管任本光听到摔盘子的声音,急忙跑进来,看到这阵势,也不敢说话。李嗣源见他进来,便冲他说道:“任总管,传旨,明日在后宫各处,再立些牌子,写上后宫妇人不得干预朝政,若有违者,杀无赦。”李嗣源说完,气冲冲地转身向外走去。 回到兴圣宫的偏殿,李嗣源让太监抱来两床锦被,想在这里歇息一夜。躺下后,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心里反复想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闷气。好端端地一家人,怎的就这样互相猜忌,这样容不下珂儿?莫非是安重晦从中捣鬼,想借此机会,报复从珂?这样下去,即使从珂没有这样的心思,也要让他们给逼出来。从珂年富力强,正是尽忠报国之时,若因此冷了他的心,这可不是我皇家之福。 辗转反侧中,他忽然想起曾答应过李从珂,要给他们补办婚典的事情。刘姑娘从卫州到洛阳都一年多了,只是见了一面,到现在还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该给她个恩典了,是时候了。”他心里打定了主意。看看天色还不晚,就对站在一边的任总管说:“你去给朕找身便装,备个小轿,叫两个随从,咱们出去散散心。不要声张,千万不要让枢密院的人知道。” “皇上要到那里去?” “一会儿便知。” “这……”任总管犹豫起来。 “快去吧,时间不会太长的。”任总管只好领命而去。 李从珂回府后,把父皇的决定告诉了范延光。得知皇上不仅恢复了他太守的职位,又补了凤翔判官一职,范延光心里自然很是高兴,自是千恩万谢一番。他们刚用过晚饭,他就催促李从珂道:“殿下,记着你书房里有张凤翔地图,那上面的圈点是殿下标的吗?” “不是的,是薛王用过的旧图,像是当年凤翔的布防略图,曾看过几次,总觉得里面有些不足。” “那好呀,一会儿咱们看一下,商讨一下凤翔布防的事宜。我曾去过那里,对那里的山川地貌略知一二,希望能派上用场。” “好呀,我正有此意。前几年,梁军围困凤翔,我与父皇前去营救,总以为李存璋能抵挡几天,谁知仅两天工夫,就被梁军攻破,李存璋也被乱军所杀。后来才知,凤翔城池不坚,城墙也很低。抵挡不住重兵的。我打算首先加固城墙,拓宽护城河……” “千万不可,殿下这样做是授人以柄。请问殿下意在防谁?” “当然是防契丹、吐蕃了。” 范延光笑笑说:“殿下,凤翔不是云州、幽州。从地理位置上讲,那里还不能算是边关,若大兴土木,加固城池,人们会怀疑殿下是想自立为主。即使皇上信你,那些大臣们呢?岂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 李从珂一拍脑袋,点点头道:“是呀,从珂却未曾想到这一点。” 两人来到李从珂的书房,找出那张凤翔地图,挂在墙上,仔细研究起凤翔布防的事情。两人边看地图,边在上面做着记号。由于灯光太暗,李从珂端起一盏灯照着亮。过了半个时辰,听得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进了书房,李从珂回头一望,惊得差点把灯扔在地上,原来是李嗣源带着几个随从进来了,夫人抱着孩子也与他们在一起。 “父皇,怎么是您老人家。”说着,急忙从凳子上下来跪下,那盏灯竟忘了放下,一直举在手上。范延光不知如何是好,也唬得跪在一边。 “都起来吧。” 李从珂小声对夫人道:“怎么这般不懂事体?父皇来了,也不前来通报一声,也好接驾。” “哈哈哈,不要怪他们,是朕不要他们说的。朕早想过来看看,总是不得空,今晚正好有点空闲。”李嗣源说完,径直坐了下来,顺手从延英怀里接过孩子,抱起来道:“来,让爷爷看看,我的乖孙子,你看这眉眼,跟珂儿小时一个模样,来呀,叫爷爷呀,叫呀。” “吉儿,快叫皇爷爷,叫呀。”延英在一旁催促着,小吉儿怯生生地看着李嗣源,撅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皇爷爷”,欢喜得李嗣源朗声笑起来。他感叹一声道:“孩子都能叫爷爷了,尚未给他母亲一个像样的婚典,只顾着忙朝政。都怪父皇想得不周全呀,朕不是个好父亲,你们可不要怪朕呀。” 李嗣源的几句话,感动得李从珂和夫人无以言表,尤其是刘夫人,眼圈一热,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急忙与李从珂一起,双双跪在地下。 “快起来吧。”李嗣源看着刘夫人道:“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了。圣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朕要你堂堂正正地做我家的媳妇。来时,朕让钦天监的人看了日子,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朕已饬令礼部,按亲王的礼节,给你们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典,朕要天下的人都知道。” 刘延英又一次跪下,激动地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说:“延英感谢父皇的深恩。” 李嗣源一回头,见范延光还跪在那里,说道:“这位是范先生吧,快起来吧。” “正是微臣范延光。” “听说你是昭帝进士,一定是个有学问的人,你代珂儿写的那两道奏章,朕都看了,很好呀。珂儿从小跟朕打仗,没读过多少书,你要好好辅佐珂儿办好差使。” “微臣一定尽职尽责,不辜负皇上的圣恩。” 刘延英见他们说起了政事,便带着孩子悄悄退了出去。 李嗣源一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地图道:“这是哪里的地图,你们在做什么?” 李从珂上前一步道:“启禀父皇,孩儿正与范先生商讨凤翔布防之事,正好父皇来了。”李嗣源站起来,走到地图前。仔细地看着那张布防略图,不停地点着头道:“嗯,很好,既能分兵布防,又能合兵一处,是个法子。就是觉得防线太长,容易被敌军拦腰截断,首尾难顾,那样可就被动了。”李嗣源不愧是个久经沙场的战略家,一眼就看图上的不足。李从珂笑笑说:“这张图是薛王用过的旧图,这些圈点大都是薛王标的,可能是过去凤翔布防的图,儿臣正在找里面的不足,不曾想让父皇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 “哈哈哈,怪不得梁军很快就破了凤翔,这正是防线过长的缘故。前人之事,后人之师,要吸取这个教训。珂儿是个有心人。如今又有范先生辅佐,朕就更放心了。你要好生用心,不要辜负了朕的厚望。” 李嗣源说着话,突然眼圈红了,眼里分明又挂上泪珠,他转过身去,长叹一声道:“几年工夫就物是人非了。薛王在世时,就这地方,朕都不敢踏入半步,如今却成了珂儿的府邸,而先王这一家人却分崩瓦解,生者无几。何以如此呢?说到底还不是老不歇心,少不努力呀。我们一家可不要蹈其覆辙。珂儿明白父皇的心吗?” 李从珂见父皇出这等伤感的话,急忙跪在地上道:“儿臣明白,儿臣一定克己奉公,誓死效忠父皇。” 范延光见这父子俩说出这样的话,感觉自己不该在场,悄悄退了出去。 “你起来吧,朕只是看到薛王的府邸才有所感慨。这几日也有人在朕耳边唠叨,说什么大皇子拥兵在外恐生出谋逆之心。这分明是挑唆我们父子,真是可笑,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还信谁人?” 李嗣源这句话把李从珂吓得半死,他忙把头伏在地上道:“父皇,若真是这样,儿臣明日就回镇州老家,永不复出,省的让这些人……” “怎的又说出这等混话?父皇是在提醒你,无论他人如何说、怎样讲,只要我们父子同心,谁也奈何不得。千万且记,他人的话,一要听,二还要想,要紧是想呀!父皇若不信任你。还给你说这些吗?如今你是王爷了,手下人为了讨好你,不定要说些什么,要远离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范先生的德行父皇早就听说过,你要多向范先生请教。” “孩儿记下了,请父皇宽心。” 这父子二人又说了会儿其他事,但话里话外都是在嘱咐李从珂不要听信谗言。他看看时辰不早了,就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朕要回宫了,让枢密院那伙人知道了,麻烦可就大了。” 送皇上到了门口,李从珂不放心,忙牵出一匹马,要亲自送皇上回宫。一出大门,李嗣源刚要上轿,李从珂“咚”一声跪在地上道:“父皇,儿臣有话,刚才人多不曾说。请父皇千万听孩儿一句,为了父皇的安全,以后千万不要微服出宫,若不听孩儿的话,孩儿怎能放心得下呀,既是孩儿到了凤翔也不能宽心。”李从珂的真诚,深深打动了李嗣源。他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李从珂,沉默了一下说:“珂儿,放心去吧,父皇听你的话,以后不再微服出宫了。” 李嗣源上了轿子,李从珂骑着马走在前面,警惕地注视着路的两边。李嗣源坐在轿里,隔着时而被风吹起的轿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道:“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尽孝,决不会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安重晦到底安的什么心?莫非想要拆散我们父子的关系吗?他为何要这样?”他只顾在轿里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就到了皇宫。李从珂下了马,隔着轿帘说:“父皇,到了。” 李嗣源打开轿帘说:“嗯,你回去吧。这几天先不要忙政务,明日你也准备准备,把你们的婚典先办了,省得让人说闲话。”李从珂感激地点着头,看着皇上的轿子进了宫门才往回返。在路上,李从珂反复想着父皇这些话的含义,他觉得,此次父皇出宫,不只是仅仅为了告诉他要与他补办婚典的事,实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要“犯昏”。 “看来父皇还不放心我呀。”他感叹道。 翌日,天刚放亮,秦王李从荣便带着十几个礼部的官员和二十多个御膳坊的厨师,来到潞王府。哥俩一见面,李从荣就行了见面礼,笑着道:“阿哥,兄弟给你贺喜了。父皇命我前来为阿哥的婚典做些准备,特地派来礼部和御膳坊一些人帮助料理,父皇和母后都要过来吃你的喜酒。还有姐姐、姐夫,父皇昨夜就派出六百里加急,将此事通告给他们,现在恐怕他们正在从河东往洛阳的路上呢。父皇说,兹事体大,不可失了礼数,怎么说也是我们皇家第一个婚典。要搞得风风光光。父皇已经给这些人做了交代,一切都有他们来做,我们只管吃茶去。” 李从珂见来了这么多人,很是惊讶,听完秦王的话后,才感叹地道:“弄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劳民伤财的,婚典不婚典打什么紧,只要父皇、母后认了这门亲事,哥哥就感激不尽了。父皇的深恩,天高地厚,哥哥只有尽职尽责,恪守大义,为父皇分忧。” “你看你,是父皇和母后的一片心意吗,怎的就说出那么一大堆话。” “哈哈哈,你这张嘴呀,倒是哥哥不是了。走,到书房去,哥哥知道你喜欢吃茶,父皇赐给我的武夷山茶我一直舍不得吃,正好我们吃上几杯,你也给哥哥讲讲茶道。” “好呀,兄弟就却之不恭了。”李从荣对那些他带来的人交代了几句,都分头去忙了。两人一起来到书房,李从珂让丫鬟上了茶。很长时间哥俩没有单独在一起了,原因是李从珂大他十几岁,再加上总在外四处征战,近年来很少见面。李从荣小时,很是依恋阿哥,只要李从珂征战回来,他总是缠着阿哥给他讲打仗的事情。李从珂从心里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只要一有空闲,就带他出去玩耍。可现在都已长大,心里不像以前那样单纯了。 两人坐在书房里,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相视而笑。还是李从荣乖巧,站起身,随意翻看着书房里的书。他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孔孟要义》惊讶地问道:“阿哥如今也看起这样的书来了,怪不得父皇说阿哥学业大进,原来是在用功呀。” “哈哈,莫笑话哥哥了,你知道,哥哥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摆在这里充个样子。哪里像你,琴棋书画样样拿得来,哥哥除了懂些兵事,其他一概不知呀。” 也许这句话打动了李从荣,他叹口气说:“父皇常给我们说,阿哥打仗英武神勇,有胆有谋,从未打过败仗,荣立小功无数,大功二十次。尤其是攻打幽州刘守光,若不是阿哥当机立断,消灭守关隘的敌军,是否能够获胜,尚不得知。这样的大功,父皇硬是给了姐夫。父皇每想起此事,就觉得对不起阿哥。” 李从珂感叹道:“想不到父皇还记得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当时哥哥也很是害怕,万一那些幽州俘兵跑掉一个,把我军偷袭的事情通报给刘守光,就会遭到敌兵的围攻,父皇所带的那些人马,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直到今天我还有些后怕呢!谢天谢地,这些降卒总算是没有跑。” “哈哈哈,怪不得父皇说你福星高照,似有天助。尤其是打开封时,别的将领谁也不敢做先锋,都害怕守汴梁的梁军,阿哥却自报奋勇,谁知刚一交战,敌军就降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头功。把那些将领们气得吹胡子瞪眼,都悔青了肠子。有这事吗?” “哈哈哈……”两人纵情大笑起来,哥俩的关系一时融洽了许多。 “说到这里,哥哥可要说你几句,你今后要少与那些闲人清客、和尚道士们厮混,争取早日出来替父皇做些事,也好让他老人家清闲清闲。”李从珂认真地说。 “我也曾想过,像阿哥这样纵马疆场,杀敌立功。但我从小看阿哥与父皇生里来,死里去的,整日心惊胆颤,哪里还敢投身其中呢?莫要说我胆小,圣人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众星而拱之’。兄弟以为,只靠杀戮是难以服人的,还要实行德政,才能臣服天下。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兄弟愿意在此处多用用功,实不愿在疆场上厮杀。” 李从荣的话让令李从珂陷入了沉思,没有想到他年龄不大,竟有这般想法,确实很老成。李从珂笑笑说:“阿弟所言极有道理,身为皇子,能有这般见识,真是父皇之福呀。不是哥哥愿意做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适逢乱世,只得以牙还牙,方能生存。我们怎能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蠢事?你好好学学治国之道,哥哥在外戍边,绝不会让阿弟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李从荣感激地望着李从珂,深有感触地说:“谢谢阿哥,父皇常对阿弟说,我家有你大哥,就像人多了只胳膊。父皇说的对呀。父皇还要我随你去凤翔,要阿弟跟随你学学兵事,不是阿弟不想去,只是怕给阿哥添麻烦,让阿哥为难。” 李从珂听后爽朗地笑起来,拍着他的后脑道:“阿弟说到哪里去了,自家兄弟,怎的客气起来?不是你小时的样子了。虽然哥哥不是父皇亲生,但父皇待我若亲生一般。我们兄弟相濡以沫这些年,如同亲兄弟一样,能给我添什么麻烦?既然你也愿意去,那我们就一起去。但不要荒废了学业,最好带上你师傅。跟随我的范先生可是昭帝进士,也是个大才呀,连父皇也这样说呢。你也可以就便多向他请教。” “好,一言为定。” 这时,李从荣带来的一个礼部官员来到书房,问道:“二位王爷,微臣拟了个婚典庆贺宾客名单,请二位王爷过目,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李从荣接过那个名单看起来,随后又交与李从珂;他接过一看,见安重晦赫然列在名单的前几位,心里老大不快。他知道,安重晦是朝廷中枢,父皇依赖的老臣,自然是要请的重要客人。他没有说出什么来,轻描淡写地说:“你是礼部的官员,看着拟就是了。” “是,下官就按此名单发帖子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这时葛三过来回事,见秦王也在,欲言又止,李从珂看出他有事,就说:“有什么事直说,秦王也不是外人。说吧。” “殿下,有几个从河北镇州来的后生在门外候着,有个叫平娃的,非要见殿下。” “什么?是他们来了?”李从珂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他们在哪里?快请进来。” 见此情景,李从荣知趣地忙说:“阿哥有事,不必陪我了,我想到你的园子里随便看看。” “好吧,葛三,你陪秦王到园子里去玩耍,我去接他们。” 李从珂来到前院,命人打开大门,一看正是平娃与几个年轻的后生在门前等候。平娃一眼就认出李从珂,高兴地道:“呀,正是三哥!三哥一向可好?想死兄弟了。”说着,平娃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里淌下了泪。李从珂笑着道:“你看你,都多大了,怎地还哭鼻子,快不要这样了。” 平娃好不容易停住了哭声,对那几个人道:“快来,快给三哥行礼。”那几个人齐刷刷地跪在门口,李从珂忙不迭地把他们拉起来道:“不要多礼,都是自己弟兄,快请进来吧。” 这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跟着进了院,边看这院子边唏嘘感叹。平娃更是赞叹不已:“呀,这就是三哥的家么,比咱平山的县衙门还要气派,跟皇上的金銮殿差不多吧,啧啧!” “早就给你们捎去了信,怎的现在才来?”李从珂问平娃。 “别提了,俺说早点来,可俺娘说等收了枣子、柿子才让俺们来,俺娘知道你喜欢吃,非让给你捎些来,就耽搁了几天。” “她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吗?” “结实着呢。你与婶子走后,你们山上那几亩地我娘怕荒了,每年去给你收拾,种了不少粮食,一直给你存着。娘说,万一三哥不想在外面了,回来也饿不着。”平娃见到从珂,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 “他们这几个,三哥还认得不,这是二丑,这是五蛋,那个小名叫‘狐狸’。小时候我们在山上玩打仗,你就逮不到他。咱村南边的山如今可好了,树呀草呀,多的很。还记得山上的山神庙吗,你走后山神爷都给我托梦了,梦见三哥扛着大刀,骑着大马在山上飞跑,山神爷对我说,去吧,别累着你三哥了,去给他扛刀吧,所以,俺们就来了。” 李从珂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对他说:“好呀,你三哥别的没有,大刀有的是,就不缺那东西,想扛刀那还不好说,给你们扛。 几个人边说边向府里走去。 “好不容易盼来三哥的来信,才知道三哥现在在京城。他们听说了,都嚷着要来跟三哥吃粮当兵,想来的多了,还是我挡了他们,我说,我先去看看三哥,等以后再说。” “哦,是这样。”平娃的话在李从珂心里引起了注意,使他突然生一个念头。“若在平山招些家乡子弟,一旦起了战事,定能以一当十,而且忠诚可靠。” 穿过前院,李从珂把这一行人带到后院的客厅。那些佣人丫鬟,见殿下亲自接来这些人,知道他们与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敢怠慢,急忙端来些时令果品和茶水。 平娃坐下后,嘴里还不停地说:“听二叔说,三哥的干爹做了皇上,您如今也成了王爷,来时我们心里一直嘀咕,怕三哥不认我们。我娘说,你们去吧,你三哥不是那样的人。对了,您叔还让我给三哥捎来一封书信。”说着,平娃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他。李从珂打开那书信,粗略看了一眼就放在桌上,问道:“我二叔还在赵州做太守吗?” “早不在了,二叔快六十了,身子骨也不大好,前年就歇了。你知道,他只有一个女儿,也早嫁出去了,二婶子也死了,不是给你捎过信吗?你那时好像在什么地方打仗。三叔、四叔在南边做官,十几年了没有回来过,也不知生死。那么大的院子,只有二叔一个人,挺可怜的。” 李从珂见到平娃他们,自然就想起平山老家的事情,自己的亲人走的走,亡的亡,如今已凋落的不像个家了,心里不免感伤起来,忍不住地哭出了声。平娃见状,急忙说道:“三哥,不要伤心了,要怪就怪我的嘴,我娘说,见到你三哥先不要说这些,可我还是忍不住。我娘说,你是咱家的顶门柱,只要三哥好好的,咱家就败不了。” 李从珂冷静了一下,擦了擦眼角上的泪水,叹口气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才几年光景,家里就没什么人了。待我托人打听打听我三叔、四叔的下落,看他们还活在世上吗。过几天你再回去一趟,给我二叔送些银子去,要他老人家先在家好生养着,以后若有机会,我会把他老人家接到京城,让他安度晚年。” 平娃点头称是。 李从珂转而笑着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呀,不瞒兄弟们说,明天皇上要过来给我补办一次婚典,可要多饮几杯呀。” “恭喜三哥了,没想到遇到这样的喜事,我们一定要多喝几杯。” 第20章 借良机冯道巧进言 秉天意潞王收彦章 携妇将雏向边州,绸缪未雨固金瓯。 须知步步前程险,为有阴贼在后头。 李从珂的婚典搞得很是隆重,除满朝大臣外,连住在洛阳的外邦使节也前来贺喜。 安重晦借故要处理赈灾一事,向皇上告了假。皇上见他不肯前来,又联想起安夫人前几日进宫向皇后、王淑妃进谗的事,心里很不高兴,一直郁郁寡欢。众臣见过皇上后,就跪在堂外的地上,等着皇上的谕旨,正堂内只留下皇上和枢密使张居翰、豆卢革,右丞相冯道,兵部尚书朱弘昭。 李嗣源环顾一下众人道:“今天是我儿从珂的婚典,就不讲什么礼数了,大家请便。按说早该给他们办个像样的婚典,可这阵子政事太多,故推迟至今。朕可不是吝惜这杯酒呀。今天请众爱卿吃杯酒,一是给我儿补办个婚典,二是为潞王送送行。如今我们都上了年岁,受不了这样的热闹,众爱卿请便吧。”一声旨下,众臣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纷纷落座吃茶。 待所有的婚典仪式完毕,太监们撤了茶点,开始上酒布菜。一切停当后,李嗣源嘴里突然冒出了句:“如今安大人可真的忙了,潞王的面子不给,朕的面子也不给了。让他忙去吧,我们开始吧。” 冯道似乎嗅到了皇上对安重晦的不满,立刻抓住机会道:“皇上,老臣一直在纳闷儿,昨日臣与安大人将赈灾之事已做处理,并将受灾州县登计造册,已饬令户部立刻调三万担糙米发往灾区,莫非安大人不放心,又亲往户部查看?” “哼,也许是这样,不去管他了。”李嗣源冷笑两声道。 自从冯道接受安夫人委托后,心里一直很是不快。心想,安重晦已经权倾朝野,且从不把他放在眼里,若秦王真的成了他安家的姑爷,一旦秦王登上皇位,安重晦成了国丈,更没有自己的活路了。那天安夫人向他提起此事时,安重晦还扭捏作态,呵斥安夫人。他知道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本打算顺着安重晦的口头所言“休要管这等之事。”一推了事,但又碍于情面,不得不应承下来。他知道,安重晦在皇上的眼里如日中天,圣恩隆眷,再加上他这个右丞相从中做媒,皇上一定能准了这门亲事。若是这样,安重晦更不把他这个前朝中枢放在眼里了。 他一直想寻找个皇上不高兴的时候说这件事,以便遭到皇上的回绝。也好向安夫人交差,一直不曾找到。见今天皇上对安重晦的缺席很是不满,心想,若此时提及此事,皇上肯定不会应允。于是,他清清嗓子说道:“皇上,大皇子的喜酒老臣已经吃了,何时再请老臣吃二皇子的喜酒呢?” “是呀,是呀,趁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克化的动,请皇上早些赏我们吃了二皇子的喜酒。”那几位老臣应声附和道。 “哈哈哈,迟早有你们的喜酒,不过荣儿年龄尚小,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再说,荣儿愚钝,恐无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许配于他呀。” “哈哈,皇上差矣。二皇子天生聪慧,人品贵重,天下美人莫不心向往之。安大人前几日将臣请到他府上,安夫人曾向臣提起要臣保媒,将安小姐与秦王结为连理,依臣看这倒是件好事呀。” 李嗣源听后,心猛地一沉,他警惕地看着冯道说:“此事是安相国的意思?” “哦,不,是安夫人对臣说起,安大人也不曾反对。” 李嗣源心里掠过一阵不快,但很快压抑住了,笑笑道:“多谢冯相国的美意,请爱卿转告安夫人,朕心甚慰,只是秦王年岁尚小,正是求学上进的时光,不宜过早成亲,待秦王年长几岁再议。” 冯道心头一阵暗喜,忙点着头说:“皇上圣明。”张居翰根本不晓得冯道的用心,也附和道:“是呀,二皇子正是读书做学问之时,过早成亲不利我大唐社稷,还是陛下想得周到。” 朱弘昭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冯道此时提及此事的用心,本打算为安重晦开脱几句,但一看到皇上脸上的阴云,就欲言又止了。 安重晦知道了这个结果后,后悔的真想一头碰死,光为了给李从珂使点颜色,竟没有防冯道这一手。真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说。既不敢向皇上辩白,也不敢质问冯道,心里只是骂他“这个老杀才,怎的没有防他这一招?” 李从珂办完他的婚典,立刻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他亲自到驻守洛阳附近的各大营挑选了五千精兵,全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又将张破败将军收之麾下,做了副将。另有张敬达、杨光远等将军,都是李从珂多年的属下。并给平娃及他带来的几个平山子弟补了军籍,做了小校。又将这些军士集中起来操训了些日子。他看这些人马都训得差不多了,命范延光带一小股人马先行一步,到凤翔去做些准备。 秦王李从荣也做了去凤翔的准备,特地选了两个忠心耿耿的长随。李嗣源怕他荒废了学业,要他把师傅蒋文呈也带上。那蒋文呈是李嗣源特地选来教李从荣读书的。他原是唐僖宗的师傅,真正的鸿学大儒,一身正气,除了教习功课外,不多说一句话。整日板着面孔,不苟言笑。李嗣源正是看上他这一点,才延聘他为秦王的师傅。 正月十五,刚好是个黄道吉日,李嗣源与文武百官在十里长亭摆下仪式,亲自送李从珂带兵去凤翔上任。李嗣源看到李从珂精选出的兵勇,个个英姿勃发,虎虎生气,军容严整,庄严肃穆。李从珂特地穿上一身崭新的盔甲,大红色的斗篷披在肩上,精神抖擞地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波斯马上,紧跟在后的是一面大旗,上绣斗大的“潞王”二字,闪闪发光。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声。秦王也许年龄尚小,身体发育尚无完成,骑着一匹瘦小的白马。与英武高大的李从珂相比,更像个文弱书生。 他看到这里,心里突然升出一种不祥之兆,觉得李从珂此去有点养虎为患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急忙振作一下,心里暗道:“珂儿呀珂儿,你千万可不要生出异志。”他只顾沉思,竟忘了下边的演礼,太监任本光在一边提醒道:“皇上,是时候了。” “哦”,李嗣源这才醒过神来,“传潞王、秦王前来与朕道别。”站在一旁的安重晦看得真切,他知道皇上此时的心境,但他不露声色,仍像往常一样。 李从珂、李从荣一前一后进了搭建的临时宝帐,二人行过大礼,站在一旁,等着皇上说话。 “哈哈哈。”皇上强打精神道,“看到这些精兵强将,朕心甚慰。珂儿带兵有方呀,才几天工夫,这些个军士就训成这等模样,不容易呀。荣儿,这一点你要向你大哥学呀。” “孩儿记住了。” “父皇,昨日儿臣呈上的驻防略图,父皇看还有什么不妥?儿臣谨尊圣意。”李从珂道。 “嗯,朕看着很好,就按你说的办吧。”说着,李嗣源端起早已准备好的两杯酒,动情地道:“来,你们喝了这杯送行酒上路吧,一定要替你们的父亲看好西南那扇大门。” “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忘父皇的教诲。”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饮完了酒,李嗣源拉着李从珂,欲言又止,仿佛有许多话要讲。李从珂忙问道:“父皇还有什么话要说,儿臣恭听。” “没有了,荣儿就交给你了,望你要好生教导于他。” “请父皇放心,有儿臣在,就有阿弟,决不会让阿弟受委屈的。” “好,你们要体念父皇的心思。上路吧。” 却说范延光带着一百多人马,不几日就来到凤翔城。先到官廨里找到凤翔留后王彦温,将皇上的诏书给他过目。王彦温见上宪到来,不敢怠慢,忙让范延光坐了上座。听说大皇子潞王李从珂要做凤翔的节度使,心里很感失落,但表面上仍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道:“早就听说潞王英勇神武,只是未曾谋面。下官这些日子害怕极了,就我手下这点人马,绥靖地方尚嫌不足,而今偏又匪患不断,无力分兵清剿。万一吐蕃人过来,那就更无法阻挡。本来欲向皇上上书,速派大军驻防,可下官官小言微,不敢贸然上书。想不到皇上圣明,果然派大军来了,下官也就放心了。” 这王彦温是王淑妃的本家兄弟,与安夫人也是表亲关系,也算是安重晦的一房远门亲戚。当年梁将刘郇抢走她堂姐“百花羞”后,刘郇就把王彦温招来,做了他的参军副将。刘郇战死后,他无可奈何,就降了石敬瑭。石敬瑭知道他是降将,不敢重用他,只让他做了一个小校。石敬瑭收复凤翔后,碍于“百花羞”与安重晦的面子,就向皇上上书,让他做了凤翔的留后,暂理凤翔政务。并分出一些人马在此驻守,谁知他却生出要做凤翔的节度使的想法。王彦温曾向安重晦上书,希望他能向皇上进言,提拔提拔他。还没有等到安重晦的回音,朝廷竟把潞王派到凤翔,心里自然是不高兴。但他知道,仅凭自己是难以与潞王抗衡的,必须得依靠堂姐与安重晦。 石敬瑭也打算兼了凤翔的节度使,那样河东与凤翔就连成了一片。虽然不能封王,能同时兼两个州的节度使也是很荣耀的。但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听说让李从珂领了凤翔节度使,心里很是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刚听到此信,就把驻军撤回河东,只留下少许人马交与王彦温。 由于连年战火,这里的百姓养成了一种慓悍的习性,见朝廷在这里没有多少驻军,一些个胆大妄为的刁民,乘机拉起队伍,组成大小十几股土匪。他们啸聚山林,以打家劫舍为生,使凤翔的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王彦温本想清剿这些土匪,但兵少将寡,不敢与这些土匪过招,只得天不黑就命令关城门。只有在午时前后,才允许人们进出。就这样还是让一股土匪混进城里,抢了个混天黑地。 范延光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官廨,觉得很是狭小,家具陈设大都破败不堪,皱着眉头问道:“殿下的官邸设在何处为好?这几日就要收拾出来,殿下说到就到了。”王彦温思索片刻道:“像样的宅院都毁了,只有一处宅院还凑合,原是李存璋住过的,就是有些脏乱,现在军械粮草都堆在那里。” “哦,这就奇了,那些土匪竟没有抢了去?”范延光问道。 “他们倒不敢抢官家的东西,只是一味地糟蹋百姓。” “这么说这些土匪还不敢与朝廷做对,那更好办了。明日我们就去那宅院里看看,派些人收拾出来。你先去找几个书办过来,我即刻写下文告,要他们誊抄一些,张贴出去。”王彦温答应一声下去了。范延光拿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略一思谋,写下一篇文告: “战火连年,四处烽烟。良民百姓,受尽艰难。当今皇上心急如焚,特派大皇子潞王殿下出任凤翔节度使。不日就拥兵前来上任。闻有一些无知小民,结成帮派,或占山为王,或打家劫舍,行土匪之事。本应一律剿灭,姑念其奸人作祟,匹夫无知。现敦促其自行解散,归家农桑。无论首从,将不予追究。若仍集聚山林,做科犯奸,大军一到,即刻清剿,为首者诛三族,从犯杀无赦。” 这篇文告张贴出去仅几天工夫,一些小股土匪便望风解散了,只有一股势力大的土匪不肯解散,就是盘踞在夹城山的一股悍匪,号称武义军。这武义军的头领名叫武彦章。凤翔人氏,武举出身,练就一身好武艺。前几年在石敬瑭手下做先锋副使,因一点小过,受到石敬瑭的重罚。武彦章一气之下,带着些同乡属下跑到夹城山,做起土匪的勾当。后来又有一些散兵游勇投奔而来,他们凭着山高路险,兵精粮足,逞威一方。 李从珂的大队人马,行动很是缓慢,一天也走不了多少路。由于手下的将领们都带着家眷,加上所带的农具及几十头耕牛,一直走了五天,才到了凤翔地面。翻过一座山后,看到山峦起伏,峰岭叠嶂,很是险要。就问跟在身后的张破败道:“张将军,你可知道此地是什么所在?” 张破败四周看看道:“末将不知。” 李从珂道:“这就是夹城山,我十八岁那年,在这里曾与我父皇伏击过梁军,我们只有三千人马,而梁军约有八千多人,我们居高临下,打得梁军丢盔弃甲,无处躲藏。想起来都十几年了,这地方仍是如此呀。”也许是睹物伤怀,李从珂陷入了对往事的怀念中。 张破败道:“那时我还是一名小校,在郭德威将军的营里做饲马官,郭将军被魏王李继岌冤杀后,很多无辜将领受到株连,多亏当今皇上从中搭救,很多人才幸免一死,我也是其中之一。” 李从珂看着张破败,深有感触地说:“是呀,先皇倒行逆施,宠信伶党,排除异己。我也险些被李继岌所害,多亏张承业出来说话。好了,不说这些往事了,让人不舒心。今夜就在这里扎营吧。” “是。我即刻去安排扎营。”军士们走了一天山路,的确累了,听说要在此扎营,欢呼起来。不消一个时辰,就扎好了营盘。 平娃从山沟里打来一桶清水,送到李从珂的大帐里,见李从珂正带着孩子玩耍,便把水桶放在一边道:“三哥,让嫂子与小侄儿洗洗吧,刮了一天风,恐怕都脏了。” “好,放在这里吧,你去请张破败、张敬远二位将军到这里议事。” “我这就去。” “哦,对了,你给秦王也送些水去,他骑了一天的马,身子骨又弱,怕是早就累了,要他好生歇息。晚饭多加几个菜,要他一会儿到这里用餐。”李从珂嘱咐道。 平娃去了不一会儿,张破败、张敬远来到大帐。见过礼后,李从珂道:“二位将军,我总是有点不好的感觉,你们看,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道路又很狭隘。万一山上藏有伏兵,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覆梁军之旧辙……” 李从珂的话没有说完,张破败插话道:“哈哈哈,殿下曾在这里打仗,所以谨小慎微。如今海晏河清,万民归顺,哪里还有敌兵?契丹远在大漠,吴、越远在江南,谁敢与我大唐为敌?”李从珂也跟着笑了两声,随后表情严肃起来道:“此事我也晓得,但这样的山势最为可怕,是兵家之大忌。此次行军,不同一般,带着这些家眷,万一有个闪失,从珂何以向大家交代?虽然没有外敌,也要小心心怀叵测之人作乱。还是烦请二位将军带人到山上巡查一遍,也好放心。” “得令!”二位将军离开大帐,点起二百多人马到山上巡查。刚走到山腰,就听一声炮鸣,紧接着就是锣鼓喧天,杀声四起。张破败大吃一惊,对张敬远道:“不妙,果然被殿下猜中。你速带一半人马抢占那个山头,待我把敌军吸引过来,然后我们双方夹击。刚才的炮声定会惊动殿下,他必会派人增援。” 张敬远带着一百多人马从侧翼悄悄过去,张破败带着剩余的人马,选了个有利地形,摆开阵势,自己骑在马上,手持浑铁长枪,等待敌军的到来。鼓声刚住,一哨人马出现在他们的侧翼,为首是个二十多岁的红脸汉子,骑一匹白马,手持一杆浑铁长矛,有一丈多长。那汉子黑红的脸上长满浓密的红胡子,像是一团火;一袭赤红铠甲,裹在他壮如牦牛的身上,更显威猛强悍。张破败看罢,不由赞叹道:“好一员猛将。”那人手下的喽罗们个个面目狰狞,眦牙咧嘴,再看这些人的装束,长短不齐,颜色各异。张破败一看,笑了起来,知道是遇到土匪了。他在马上,用枪指着那个头领道:“哪里来的蟊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在这里打劫,速速滚回去,爷饶你们不死!” “哈哈哈,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识相的把那些牛给爷们留下,爷给你们放条生路,否则连人带物,还有你们那些娇滴滴的夫人们,爷照单全收了,哈哈哈……”那头目大笑着说完,将凶狠的目光紧逼张破败。张破败大怒,催马上前,挺枪便刺,只听“当啷”一声,那头目一挥茅,就破了了张破败的枪法。两人就在山坡上展开了厮杀,打了四十回合,仍不见输赢。张破败是有名的猛将,从没有遇到这样的劲敌,他悄悄张弓扣弦,一拨马头,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冷箭直向那头目飞去;那头目看得真切,一挥长矛,便将那箭拨开,哈哈大笑道:“你这匹夫,竟敢使阴招、放冷箭,看爷爷我取你性命。”说着,那头目催马过来。张破败一看他身边的喽啰越集越多,有四五百之众,而且处在上位,如果再打,肯定要吃亏,应拖延时间,等待张敬远居高临下地包抄下来和殿下的援军。他略一思索,笑笑说:“好小子,果然有些手段。敢与我再战三百回吗?” “哈哈哈,哪个怕你?莫说三百回合,就是三千回合,爷爷我奉陪到底。” “好,既如此,把姓名报来,我张破败从不杀无名小卒,怕坏了爷的名声。”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破败就是本人,本人就是张破败。”这回轮到那头目吃惊了,大嘴张得几乎合不上,半晌才道:“这么说您就是魏州兵变拥戴当今皇上登基的张破败将军?” “正是本人。” 那头目惊得大叫一声,把那兵器扔在地上,滚鞍下马,倒头便拜,说道:“张将军,恕小人无知之罪,将军在上,请受草民武彦章一拜。”说完,又对那些喽啰道:“小子们,还不见过张将军!这位将军就是我常给你们说的魏州兵变拥戴皇上的张将军。”那些喽啰们听罢,不敢怠慢,扔下兵器纷纷拜倒在地。张破败见状,不知是否是计,不敢下马,仍骑在马上道:“你们是何人?怎的认识本将军?” “将军容禀。在下是凤翔人氏,名叫武彦章,原是河东节度使石敬瑭的先锋副将。由于驸马不容,便带了些弟兄跑了出来。在家无以为生,就在这里厮混。谁知前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就在这夹城山上建了营盘。前几天官府押下文告,说朝廷大军不日就来凤翔,要我等自行解散,回家务农,不然将剿灭我等,还要株连三族。可连年战火,生灵涂炭,土地全都荒芜了。前天,探子来报,说有一支人马,带着家眷、农具、耕牛,行动缓慢,要从这里路过。本打算抢了这些东西,给弟兄们分分,然后解散了。没想到遇见将军,将军的虎威,世人都知,小的怎敢冒犯,请将军恕罪。” “哦,原来如此呀。请各位起来吧。”张破败说着,从马上下来道:“实不相瞒,本将军就是朝廷派往凤翔的将领,跟随潞王殿下到凤翔赴任。” “这么说潞王殿下也来了?” “正是。” “小民该死,不知是潞王殿下的人马,只道是装作官军的客商。殿下英勇盖世,无人不知,小的却敢在老虎身上拔毛,惊了殿下的大驾。请将军转告王爷,小的无知,请王爷宽恕。” “哈哈哈,不知者不为罪吗,快起来吧。”话音刚落,李从珂骑着马从一侧的树林里走出来。原来是他听到炮声,立刻与杨光远、崔十等带着几百人马急速上山,赶到这里时,见两军已对垒,就命人马埋伏到侧翼的树林里,一旦交战,立刻从树林里冲出来,将敌军拦腰截断。他刚要命令出击,见武彦章正与张破败说话,就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变化。适才,他听到武彦章的话,心里才明白了。 张破败见李从珂与杨光远等从树林里出来,忙上前施礼,对武彦章道:“这就是潞王千岁,还不见过。”武彦章急忙率众喽啰给李从珂跪下磕头,高呼“潞王千岁。” “都起来吧。”李从珂拉着马缰说:“尔等虽说有罪,但并非罪不可恕,不就想抢些农具耕牛么?这不同于谋财害命,还有些良心,今日就宽恕了你们,不再追究你们的罪了。” “谢殿下不杀之恩。”这时,张敬远的一百多人马已经绕到了他们后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阵势,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李从珂看到他后,对武彦章道:“这位是张敬远将军,他已堵住了你们的退路,若这会拼杀,恐怕你们早身首异处了,哈哈哈……”武彦章回头一看,见四面都被包围了,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厮杀起来,否则将全军覆没。他咧着嘴笑笑,突然生出个念头,想归顺李从珂。于是他又一次跪下道:“殿下用兵如神,在下哪里是王爷的对手。若殿下不弃,在下愿跟随王爷执马坠镫,以报王爷的不杀之恩,祈望殿下恩准。” 李从珂一看见武彦章,就喜欢上了他身上特有的英武气质,见他有意归顺朝廷,很是高兴。但他心里很清楚,若招募兵勇,按律须上报朝廷,获得兵部的正式咨文,才可以招兵买马,否则将视为“私充人马,图谋不轨。” “请殿下恩准。”那些个喽啰们见头领欲归顺朝廷,不敢怠慢,也纷纷要求归顺。李从珂犹豫起来。 张破败看出他的意思,凑上前去,低声道:“殿下,只能如此了,若不接纳,他们还会为害一方的,不如先收编了他们,等到了凤翔,再给皇上上书,禀明事情的原委,皇上允准后,再讨兵部的咨文。皇上若不同意,到时再打发他们回家不迟。”李从珂思索了一下,觉得也只能如此。于是,他高兴地说道:“好呀,既是你们愿意从军,不再为匪,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凡愿意从军的弟兄,可随大军到凤翔;不愿意从军的,每人赏五两银子,可自行回家。”这时,张敬远在一旁小声说道:“殿下,我们的粮草是按人数配给,突然多出几百人,怕是粮草不济。从这里到凤翔还有七八天的路程,万一让大军挨饿,引起哗变,如何是好?”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被武彦章听到了,他站起身道:“启禀殿下,我们山寨里还存有几百担粮食,还有些金银财宝,都献给大军,我等愿生死追随殿下。” “如此更好。武头领,你带这些弟兄暂时回山寨,明日将粮草起运下山,随大军西行。张敬远将军,将带来的那些军服铠甲准备好,明日分给这些兄弟,让他们换了。本王从不带‘花子’兵。”那些喽啰们听说明日要给他们发军服、铠甲,立刻欢呼起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武彦章就让那些喽啰们挑着粮担从山上下来。那些个喽啰们换上崭新的军服铠甲,像换了个人,个个精神抖擞。张破败怕他们聚在一起惹出事端,便将他们分到各营里。武彦章被李从珂封了个参将,高兴得他合不拢嘴,一迭声地说着感激的话。一声拔寨令下,大军开始向西开拔。 秦王李从荣昨日黄昏时,听说遭到土匪包围,吓得躲在他的帐里不敢出来,拿出随身带来的一尊观音菩萨,摆在香案上,求菩萨保佑。后来又听说大哥收服了这些人马,才敢出来。今日又见这些土匪全都换上官军的服装,并把他们分在各营,心里很纳闷儿,追上李从珂问道:“大哥,这些人马是怎么回事,怎的随我们一起走呢?”李从珂把昨日的事情给他说个明白,李从荣听后,不解地说:“大哥,征得朝廷同意才能招募兵员,这是我朝律法呀。是不是做的太仓促了?应先禀告父皇才是呀。” 李从珂心头一沉,很是不快,但还是耐心解释道:“你知道,昨日事发突然,不这样做很可能就两败俱伤。我们带着这些家眷,还有一些农具耕牛,真要是打起来很是不便。能收降他们,也是一件功德,起码地方得到了绥靖。暂且先这样安置,待到了凤翔,再给父皇上书。若父皇同意,则留下这些人,若不同意可就地遣散。二弟以为如何?” 李从荣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大哥是节度使,全军的统帅,就按大哥的意思办吧。”李从荣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不以为然。尤其是这几天行军,见李从珂八面威风,将领们个个俯首帖耳。自然生出些妒忌心理。也许是他年岁尚小的缘故,那些将领们对他不是很恭敬。更不能让他容忍的是大家似乎都漠视他的存在。大小事情,从无人禀报。他心里很生气,对李从珂产生了些怨恨。临来时,李嗣源告诫他,要他不要干涉大哥的军务,只是看着学,若有不明白之事,可以禀告父皇。他打定主意,准备将此事写成奏章,禀告李嗣源。 第21章 李从荣通书丞相府 安重晦阴施离间计 秣马厉兵志满膺,金汤欲筑业方兴。 朔方未见狼烟起,宫禁已闻暗箭声。 李从珂所带人马不几日就到了凤翔城,范延光率领王彦温等留守官员到凤翔城下迎候。百姓们也都想目睹一下潞王千岁的风采,自发地来了许多人,他们聚在路边,翘首以望。李从珂精神抖擞地骑在马上,在张破败、张敬远、杨光远及武彦章的簇拥下,进了凤翔城。 李从珂命张破败将大队人马暂时安顿在城北大营,待过几日再分兵布防。并将随行的大小官员们安置妥当后,便在范延光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他凤翔的府邸。这座府邸经范延光的一番修葺后,庄严了许多,虽比不上洛阳的潞王府气派,但规模比潞王府要大许多。李从珂将刘夫人及所带来的使女家院安排停当后,就来到设在前院的议事厅与诸位将领见面。范延光先将凤翔的事务做了禀报,又将颁发文告遣散土匪一事详细说了一遍。李从珂很是高兴,笑着道:“亏范大人想得周到,一张文告就遣散了十几股土匪。不然说不定还要遭几次打劫呢。多亏了范先生呀。” 范延光闻听,吃了一惊,忙问道:“殿下路上莫非不太平?”张破败便把在夹城山收服武彦章的事说了一遍。范延光听后,嘿嘿地笑道:“这下好了,据我所知,整个凤翔地面再无匪患,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最大一股土匪扫平,省得官军再动干戈了。殿下真是洪福齐天呀。” “哪里,本王是坐收渔利呀,全靠张破败将军的威名,才使武彦章不敢造次。张将军未进凤翔,就立大功一件,值得庆贺呀。” “殿下过奖了,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还有敬远老弟包抄后路,我张破败这回恐怕真要败了,这会子早做了武彦章的刀下鬼了。还是殿下英明,命我等先行搜山。若不是占了先机,一旦夜晚被那小子劫了营,后果不堪设想呀。你看他带的那些匪兵,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一般,若他们得逞,咱们的老婆孩子恐不能保全了,哭都找不到坟头呀。”张敬远深有同感,接过张破败的话道:“是呀,那武彦章说得好听,说打劫农具耕牛,分了散伙。鬼才相信呢,我看他们就没安什么好心。” “哈哈哈……”李从珂笑着道,“做匪行劫,哪里会安好心?且不去管这些,既然他们已经归顺本王,须尊本王的军纪。张破败将军,你饬令各营营官,要他们好生管好这些人,不得危害百姓。范大人这事办得好,一张文告,就剿清十几股土匪,胜过几千人马呀,今夜应当庆贺一下。张敬远将军,你去告诉葛三,要他现在就筹办宴席。大家先回去歇息一下,今夜我们吃个痛快。” 众将都回去了。李从珂看没有了旁人,对范延光道:“范大人,明日我们去各地转转,仔细布置一下凤翔的军防,顺便选出些荒地,趁早开出来,明年一开春就可种植了。秋季粮食争取自给,不再向朝廷要粮,你看能做到吗?” “殿下时时为朝廷着想,令在下感动。屯田一事正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关于招安武彦章的事,殿下今夜就要上书禀告皇上,明日就六百里加急送走,千万不要拖延。” “哈哈,急个什么?过几天也不迟。一来还要看看这些人能否为我所用,二来身子也乏了,明日再说。” “万万不可,若不给朝廷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恐怕……” 李从珂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说:“哦,知道了,你这几天也够劳累的,下去歇息吧。” 按照李嗣源的嘱咐,为了让秦王李从荣多接触兵事,李从珂特地把他安置在城北的军营中,连同他的两个长随和师傅蒋文呈。李从珂命张破败找了几顶毛毡帐篷给他们居住。此时,李从荣正躺在卧榻上想休息会儿,却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回想这几日在路上自己所受的冷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忽地坐起来,让人把蒋文呈唤来。 李从荣小心地说:“蒋师傅,潞王招安土匪,扩军一千多人,为这事我打算给父皇上个折子,你以为如何?” 蒋文呈眯着眼睛,不做回答。 “师傅到是说话呀。父皇曾有嘱咐,要我有不明白的事情,可以上书询问。” “殿下不明白吗?潞王不是给殿下解释过了?”蒋文呈反问道,李从荣把脸一沉说:“师傅说过,治理乱世须用重典。潞王不去设法剿灭这伙土匪,反而招安,还封那头目为偏将。朝廷的脸面置于何处?这样的大事,他不禀报父皇,也不曾给我说起,还是我问他才说的,谁知他安的什么心?” 蒋文呈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浑身一震,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道:“殿下说这样的话,老臣不敢苟同。潞王是谁,是皇上的义子,殿下的兄长,怎能这样猜忌潞王?” 李从荣心里很怕蒋文呈,也觉得这句话有些过了,忙解释道:“师傅说得对,是我一时生气才说的。这些天只是行路了,没有人照顾我们,想乘个轿子阿哥都不准,骑马骑得屁股都肿了。如今又把我们安置在军营里面,他们自己都去逍遥了,而我们却在这里……” 蒋文呈打断他的话道:“殿下,来时皇上是怎样教导殿下的?就是要让殿下吃些苦头,懂得父兄的不易。皇上还嘱你,习练兵事,不在军营如何能有长进?殿下与潞王不同,他从小在军营长大,如今他又肩负凤翔的防务,又要屯田,又要管理民政,忙得很呀,对你就是有些照顾不到,殿下也应该理解的。” 李从荣最烦别人在他跟前摆李从珂的功劳,听师傅这样说,心里很是懊恼。他强压住怒火,使劲地挤出些笑容,说道:“是呀,师傅教导得好,学生谨记。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去吧。”蒋文呈知道他不愿听,黯然地退了下去。李从荣看他走远了,抓起一把茶壶就摔在地上,恶狠狠地道:“都是潞王好!都是他好。” 李从荣越想越生气,心里愈加烦闷。他出了大帐,百无聊赖地在军营里转了一圈,想到营外走走,但刚走到军营门口,就被站岗的军汉拦住了,说道:“张将军有令,一律不准走出营房。”李从荣讥笑了一声道:“哪个张将军?” “是张破败将军的将令,谁也不敢违命的。” “哈哈哈,不长眼的东西,你可知本人是谁?” 那军汉认识他,没有生气,还是笑呵呵地说:“知道,您是秦王殿下。但张将军没有交代殿下可以出营,小的不敢放行,请殿下原谅。” “你……” “请殿下原谅,小的也是秉公办事。”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失意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一屁股坐在卧榻上,再度想起这些天自己遭受的冷落,再加上刚才守门军汉的无礼,心里那股无名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堂堂秦王殿下,如今却被扔在军营,遭此冷遇,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他急急研墨铺纸,想写一道奏章给父皇,告李从珂一状。但他也想到潞王处理此事,也许自有道理。若是那样,岂不是兄弟攻讦?到时怕要遭父皇惩罚。想来想去,忽然想起安重晦。他深知安重晦与潞王不合,一直想找机会将潞王扳倒。“对,先将此事告诉安重晦,借机攀上这位首席宰辅。事成与否。倒无所谓,关键是向他表明一个态度,不失为一箭双雕之计。”他打定了主意,当即便伏案疾书,瞬时成书一封: 相国大人金安。 小王此番到凤翔,一路劳顿,毋庸赘言。在夹城山遇土匪打劫,张破败将军正欲剿灭此股土匪,却被兄王阻止。此股匪兵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小王曾向兄王建议,就地解散匪兵。兄王不仅没有剿灭土匪,却将其悉数招至军中,达一千余众。土匪头目武彦章原是驸马石敬瑭校官,因有罪被逐,兄王却委以重用,做了先锋偏将。按我大唐律条,藩镇招募兵马,须先报与兵部。小王实不知兄王何意,不敢禀报父皇。安相国乃开国重臣,国之忠良,特将此事报与相国。请相国不吝赐教。 写完后,自己又从头看了一遍,心里似乎舒坦了些。又拿出秦王的印章,在书信的外封上钤了印。随后叫来一个长随,要他赶快送到驿站,六百里加急送回洛阳丞相府。那长随答应一声,跨上一匹快马,到营门口喊了声“公务”,便夺门而去。 却说李从珂在他的官邸摆上了宴席,看看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派人去请秦王赴宴。来人找到秦王,说明来意。李从荣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去赴宴?就推脱身子不爽。李从珂听说后,很是着急,即刻找来一个随军郎中,风风火火地来到城北大营。他进了秦王的大帐,见阿弟正躺在卧榻上,急步走上前道:“阿弟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带来了郎中。快给秦王诊脉。” 那郎中上前去搭脉,李从荣故意将胳膊藏在身下,把脸转向里侧。李从珂侧身坐在卧榻上,拉出他的胳膊笑着道:“哈哈哈,都快十八岁了,还耍孩子的把戏,是给大哥使性子吗?快让郎中把脉。都怪大哥,这些天只顾忙了,没有照顾好阿弟。” 李从荣没有想到李从珂亲自来看他,还说出这些自责的话,心里升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把脸转过去,不敢看李从珂的眼睛。 “阿弟到底怎地不舒服,快给哥哥说说呀,你要急死大哥吗?”李从珂急切地问着,声音都有些变了。李从荣微微睁开眼,说道:“不碍事的,就是身上有些累。”那郎中把完脉,也点点头说:“殿下,秦王不碍事的,脉象倒有些混乱,可能是累的,歇息几天就好。” 李从珂这才放了心,对身边的一个随从道:“你速去叫顶软轿,把秦王送往我的官邸,在那里调养几日。” “不,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父皇有令,难道你忘了?” “哈哈哈,我的傻兄弟,如今你身子不爽,到我那里调养几日。大哥也很忙,恐怕没空照料你。明天已和范大人、张将军约好,要到各处看看,一是筹划分兵布防的事情,二是寻找些荒地,尽快地开垦出来,争取明年粮食自给,不再向朝廷要粮。大哥给父皇打了保票了,不敢不用心。你就在家住些日子,让你嫂嫂给你做些对口的饭菜,即使父皇知道了,也能原谅的。不要再傻了,快随我走吧。” 李从珂几乎是把他抱起来的,硬把他放进轿里,一声“起轿”,四个军士抬起轿子飞快地向南走去。李从珂紧跟在外面跑着。 坐在轿里的李从荣看到哥哥这样对自己,心里很后悔写那封书信。他真想让人赶紧追回,可又无计可施。刚转过一个弯,他借口说要小解,让骄子停下来,跟随他的那个长随急忙赶上来,他悄悄对那个长随说:“你速去驿站,把那会我写的一书信追回来,先不要发走。”那长随答应一声去了。李从珂以为那长随要回去取什么东西,也没多问。 结果还是晚了。驿站的信差看到是秦王的书信,哪里敢怠慢,当即选了一匹最好的快马,在一个时辰前就发走了。那长随知道是无法追回了,只得回去交差。李从荣在潞王的官邸,听说没有把书信追回来,连悔带急,真的病倒了。 安重晦接到李从荣的书信后,心里一阵暗喜,翻来覆去地连看了好几遍,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但他很明白,仅凭李从珂招安土匪一事扳倒他是不可能的。若皇上知道了,心里肯定也不很痛快,定会提防他。最让他高兴地是这封书信所蕴含的意义,秦王把书信给他,说明秦王是信得过他的。 安夫人在一旁看他如此高兴,禁不住问道:“什么事让老爷这般高兴?也说给我知呀。” “哼,这次老夫一定要出出这口恶气,要让这个贱种知道知道,老夫不是好欺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有那么大的把握?” 安重晦把李从荣的书信给她念了一遍,感叹道:“真不曾想到,秦王小小年纪,竞有如此韬略,以前真是小觑他了,总以为他无非是个吟风弄月之人,却藏有这般机巧,此子可教也。看来那贱种没有多少好日子过了。即便是皇上容他,将来秦王断不会容他的。” 安夫人听后,心里有点紧张,忙说道:“老爷不是说过,不再管他们家的事了,你怎么还要管?上次我给皇后说的那些话,不仅没有起作用,反而落了个‘没有召唤,不得进宫’的圣谕。我一个妇道人家倒无所谓,若老爷再弄出个好歹,让我们安家怎样见人?” “哈哈哈,你道是他们家的事?说到底是我安家的事呀!这里面有太多的玄机,你哪里晓得。”安重晦阴笑起来。 “老爷还卖什么关子,你的心思我知道,老爷不就是想把秦王推上皇位,把女儿嫁出去,老爷想做曹操。”经安夫人这一语说穿,吓得安重晦毛骨悚然,急忙小声说道:“快与我把嘴闭了!这样的话怎能说出口?这关乎我安家子孙后代的大事,如何能轻易说出呢?夫人亏得是个女流之辈,若是个男人,重晦甘拜下风呀。” 安夫人得到夸奖,心里很是受用,喜滋滋地笑起来。随后叹道:“嗨,你说这做官有何好处,不是争就是夺。就说这阿三吧,从小跟着皇上东讨西杀,不就是酒后打了老爷一拳吗,你就这样不依不饶,我还真为他叫屈呢。” 安重晦摆摆手道:“真是妇人之见。老夫哪里是为这一拳呀,那又算个什么?我也是为了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呀。那李从珂正值盛年,久经沙场,英勇无比,不仅封了王,而且坐镇一方,兵权在握。秦王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宋王年岁又太小。皇上已过六旬,万一有个闪失,二王哪里是那贱种的对手?一旦他登上皇位,我安家可要遭殃了。皇上糊涂呀,竟不知‘非我族类,必生异志’的道理。不过今日看到秦王的书信,很是高兴,秦王还是很有心计的,以前真未曾看出。他不直接给皇上上书,而是写信给老夫,他是想借老夫的手替他搬了这拦路石。可他也不想想,就这点小事,怎能扳倒战功显赫的大皇子呢?他还是太嫩了。” “真是奇了,明知如此,老爷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哈哈,夫人难道看不出,秦王是想让老夫烧他的灶。既是如此,老夫就给他续把柴,设法把他推到太子的位子上;一旦他登上皇位,老夫又立有拥戴之功。为子孙念,岂不是个好事?” “老爷说的极是,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呀。” 安重晦沉思良久,终于凭着他老谋深算的功夫,想出一个妙招来,边捻着胡须边对夫人说:“但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也要借这事弄出点事端来,不能太便宜了这个贱种。可是老夫不能出手,万一皇上不准,老夫更得罪于他了。老夫要出手,就得出狠招。看来你那个小表弟王彦温可以用用了,他曾是凤翔的留后,早就存了做凤翔节度使的心。李从珂到了凤翔,他只有靠边了。前日又接到他的书信,想让老夫成全成全他。你明日让你表姑父给他修书一封,让他回洛阳一趟,老夫有话交代。” “费那周折做什么?老爷给他个书信他还不来?”安夫人狐疑地问,安重晦笑笑道:“不可,此事老夫不能出面,你表姑父是他父亲,由他修书能避开嫌疑。” “谁知你葫芦里又装什么药了,好,明日我就去说与他。” 经过一夜的苦思,安重晦似乎胸有成竹了。第二天上朝前,他特地把兵部尚书朱弘昭叫来。朱弘昭是安重晦安插在兵部的亲信,平时二人过从甚密,无话不谈。他觉得此事让朱弘昭禀报皇上最为妥当。因为他是兵部尚书,这是他份内之事。他们二人在一间朝房里密谋了很久。朱弘昭要安重晦直接拿出那封秦王的书信,转给皇上。安重晦笑着道:“你呀,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万万不可把秦王的书信给皇上,那样皇上不仅会恼怒秦王,老夫也要吃罪不起的。你想呀,秦王不直接给皇上上书,而要把书信给老夫,皇上知道了会怎样想?皇上曾有旨意,皇子不得与大臣交往。因而秦王这样做也是很有风险的,他是想让老夫为他扫平障碍。我们必须保秦王,保好秦王就是保我们自己。此理你要明白。” “哦,原来如此。秦王年龄不大,却有这般心机。可皇上对潞王胜若己出,恩宠有加……” 安重晦拍着他肩膀说道:“哈哈,老弟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道皇上真的完全相信他?对他没有一点戒心?不是的。那天送他到凤翔赴任,皇上看到他带着那些精兵强将,脸色很不好看。李从珂正值盛年,封为王爷,又拥兵在外,皇上心里能安吗?这是人之常情。” 朱弘昭不解地问:“皇上既是不信任他,为何还要放他出去?而且还让秦王也跟他同去,万一他把秦王害了……” “那倒不会的,他羽毛未丰,还没有这个胆量。皇上之所以让秦王去凤翔,目的有三:一是表明皇上对他的信任,怕他生出异心;二是让秦王摆在他眼前,时常给他提个醒,不能太独断专行了;三是让秦王熟悉一下兵事,将来可堪大用。皇上这步棋虽然很险,但也体现了皇上的慈父心肠。皇上也有苦衷呀。” 朱弘昭点点头道:“听丞相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下官以为这点小事,是扳不倒他的。万一皇上不准,岂不引火烧身?” “老夫也知道扳不倒他,但从此秦王却攥在我们手里了。” “何以见得?” “做为皇子,有事不直接禀告皇上,却给臣属写书信,可见此事是不敢拿到桌面上的。皇上若知道了这封书信,能不生气吗?这封书信在我们手里,秦王就会有所顾忌,不敢与我等为敌。” “哦,下官明白了,就按咱们商定的做,一上朝下官就禀报皇上。” 上朝的鼓声响起,大臣们鱼贯而入,人们站定后,朱弘昭第一个从列班里站出来道:“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李嗣源有些诧异地笑笑说:“爱卿很少奏事,今日一定有军国大事,请讲。” “潞王李从珂新近招募一千多人马,皇上可否有旨意?” 李嗣源听后,很感意外,思索一下说道:“潞王到凤翔才几日,怎么又去招上了兵马?朕曾给过潞王在各营选拔五千精兵的旨意,爱卿是说这事吧?” “皇上这道旨意兵部已经存档,微臣说的不是此事,是潞王在凤翔招募新兵一事。” “你说什么?潞王募了新兵?” “正是此事。” 李嗣源听后,很是生气,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将一支毛笔,摔在地上。他冷静了一下,转念一想:“从珂怎会做出这等之事?其中定有原委。”于是他转而问道:“潞王招募人马,爱卿是如何得知的?” “启禀皇上,是微臣听说的。尽管暂无人证,但微臣以为,无风不起浪。这等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藩镇私自募军,按我大唐律条,必须降罪,请皇上明察。”说完,他偷眼看了看安重晦。 李袭佶站出来道:“皇上,朱大人所言,臣不敢苟同。什么叫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说穿了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既是道听途说,就不能为凭。须派人打探清楚才能说议罪之事,怎能本末倒置?臣以为,即使有这事,肯定是有所隐情。皇上可派出钦差,前往凤翔,将此事了解清楚再行定夺。” 李嗣源看了看安重晦,说道:“安丞相,此事你怎么看?” 安重晦早就胸有成竹,答道:“臣以为李大人所言极是,应派人打探清楚。如李大人所言,潞王扩军,也许有情可原,还是慎重为好。” “解铃还系系铃人,即如此就派朱弘昭去一趟吧。”李嗣源道。 “臣遵旨。” 安重晦忙叫住朱弘昭,故意小声说道:“慢,朱大人,如今潞王拥兵凤翔,兵精粮足,手下又有谋士,此去必须小心谨慎,万不可激怒潞王。须知秦王也在凤翔呀。” 安重晦这几句话虽然声音不大,还是让李嗣源听到了,其实是安重晦故意让皇上听到的。李嗣源听后,心里猛地一惊,后背直冒凉气,但还是镇静了一下道:“就按二位爱卿的意思办吧,明日你就起程,代朕前去问话,要潞王如实奏来。退朝。” 李嗣源也不顾殿上朝会的大臣们,一甩袖子,径自走了。 第22章 掀风波钦差出凤翔 破奸计陈情真相白 人间最贵是真情,得此方知万事轻。 但有良心非草木,便驱龃龉出胸中。 朱弘昭领了皇上的旨意,当夜又与安重晦密谋了很久,第二天就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起程了。其阵仗和气势十分排场。 却说李从珂,本来当晚就应该将招安武彦章的事情写成奏折,禀报皇上,但那夜饮酒过多,没有写成。第二天又起个大早,与诸将到凤翔各地访察,一走就是四天。范延光以为他早就写了奏折,禀报了此事,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第五天头上,李从珂才偶然想起此事,忙把范延光请到他的官邸,急忙交代道:“不妙呀,范大人,招安的事情还未禀报皇上,烦你速替我写道奏章,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阳。”范延光闻听,猛地一惊,道:“怎么?那天你不曾写?哎呀呀,殿下要惹麻烦了,怎么不早说呢?以为殿下早送出去了。” “这几日我们总在外跑,竟忽略了。也不必大惊小怪的,初到凤翔,百事繁巨,想必皇上会知道的。” “皇上知道,百官知道么?怎的就这样粗心?好的,我即刻写一道奏章,不能再耽搁了。” “好,你快写吧,我即派人前往。” 范延光坐在案边,片刻就书完一道奏折,并且把这几日忙于到凤翔各处访察,没能及时禀告的原因也写得很是清楚。李从珂看完用了印后,就派人连夜送到洛阳。 钦差大臣的仪仗很是繁杂,又加上朱弘昭很讲排场,遇县饮茶,遇府用餐,遇州歇息,走了八天才进了凤翔地面。为了摆他钦差大臣的威风,离凤翔还有一百多里,就派出一骑快马,通报给李从珂。 李从珂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官衙的后宅探视秦王的病情。这几日,李从荣一直住在他后宅的正屋里——李从珂夫妇为了让秦王养病,特地把他们的住宅腾出来,要秦王居住。这几日,先后给他请来十几个郎中,又派人到晋中买来许多好药。李从珂只要一有空闲就过来陪他说话解闷。他看到大哥这样真情地对他,心里万分感激,对写那封书信的事更是追悔莫及,总是处在一种自责中,再加上那些天的鞍马劳顿,身子本来就虚弱的他,确实病得不轻。亏得大嫂对他百般关心,大哥对他呵护有加,病情才一天天好起来。他一直想把那件事情告诉大哥,从自责中解脱出来,但又缺乏勇气。几次欲言又止,备受折磨。 他听说钦差大臣朱弘昭将要到凤翔的消息,吃了一惊,忙问李从珂道:“朱弘昭是路过还是专程?” “听说是专程前来。”李从珂答道。 “知道是什么事吗?” “可能是招安那些土匪的事吧,大哥没有及时禀报父皇。阿弟就不要操心了,大哥会把这事解释清楚的。你放心吧,早日把病养好。” 李从荣心里明白了,朱弘昭此番前来,一定与他那封书信有关。他翻身坐了起来,鼓足勇气,想把书信的事情告诉大哥,这时嫂嫂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走到他的床前道:“二弟怎么起来了,快躺下别动,郎中说了,要你好生歇息。你看,嫂子给你炖了碗参汤。郎中说,兄弟身子骨虚弱,要找个老山参补补才能调过来。你大哥听说后,就四处打听,总算找到了这根百年老参,是你大哥在外访察时讨来的,快些趁热喝了吧。” 李从珂笑着接过话茬道:“是呀,说起来好笑。那天我们快到秦州时,打听到一个老财主家有根百年老参。起初想买了他的,可这老财主说什么也不卖,硬说这是他们家的镇宅之物,多少银子也不卖。没办法,我们只得走了。还是那个武彦章有法子,背着我们几个,当夜叫了几个随从,扮做土匪,把人家的小儿子给绑了,要那老财主拿这根百年老参来赎,老财主无奈,只得照办了。我们知道后,怕惊动秦州的官府,不敢在那里停留,连夜往凤翔赶。真是天有报应,那武彦章过河时,恰好那桥就断了,连人带马,一下摔到河里。亏得他有些功夫,要不非要了他的命不可,到现在还疼的他龇牙咧嘴呢。” 李从珂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李从荣也跟着笑了几声,心里却生出一种酸酸的感觉。李从珂接着道:“不去管他,让这个坏种吃些苦头。这小子性子太野了,可这回是为了兄弟的病情,哥哥还奈他不得,就饶了他这回。郎中说这根山参已达百年之久,药性猛烈,不敢多用,先饮了这一小碗。” “大哥、嫂子,我……”李从荣听完他的叙说,激动得不知说什么,两片嘴唇蠕动了好久,也没有说出来,眼里竟含上了泪水,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大哥、嫂嫂,你们待小弟太好了,让小弟怎么报答你们呢?” “老二怎的这样说?你们哥俩是兄弟呀,还这般客气。说这样的话倒像是外人了。这都是我们应该的。”夫人说着,把那碗参汤放在案上。李从珂端起来,用嘴吹了吹,尝尝不烫了,就递到李从荣手里;他接过那碗参汤,却又放在案上。猛地站起来,双膝跪在卧榻上,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地说:“哥哥,嫂嫂,兄弟对不起你们呀,请哥哥责打兄弟吧。” 这二人谁也不曾想到他做出这个举动,都愕然地不知怎样应付,李从珂稍一迟疑,马上把他扶起来,说道:“阿弟在做什么?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快些起来。” “是呀,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怎的这样呢?”延英随手掏出一丝绢,给他擦擦眼泪。 “事到如今,小弟不能不说了,其实我早就想给大哥说的,可又不敢说,怕哥哥生气,禀告父皇。” “到底是怎的一回事,有那么严重吗?”李从珂疑惑地问道。 “我知道朱弘昭为何到凤翔,一定是为那书信的事情。” “什么书信?” 于是,李从荣就把那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他最后道:“都是兄弟的不是。这些天,这事压在心里不好受呀,说出来心里反而好受,怎样处置兄弟,全凭阿哥一句话。但只求阿哥一件事,千万不要告诉父皇,他老人家知道了会因此伤心的。” 李从珂认真地听着他的话,脸上一直挂着宽容的笑容。虽然他不曾想到李从荣会把书信给安重晦,但见他今日如此坦诚,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自己,所以心里很是高兴。听完后,高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道是何事让兄弟如此挂怀,就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前几日我已把此事向父皇禀报了,但确实有些晚了。你知道,前些天我与诸位将军到各地访察了几天,所以没有及时禀报父皇。现在恐怕父皇早看到了我的奏折,我想父皇会有旨意的,我们再等几天。不过哥哥可要埋怨你几句,以后再遇到不明之事,要直接给父皇上书,不要给那些个大臣们;谁知他们会怎样想?说不定会认为我们兄弟不合而借机挑唆。先帝庄宗的教训时隔不远,父皇引以为戒,常与我们讲:兄弟同心,其力断金。父皇最不想看到我们闹家务。你年岁尚小,还看不明白其中的凶险。你且放心,这事我不会给父皇说的。” “谢谢阿哥,兄弟记住了。可阿哥怎样对付那个朱弘昭呢?这个人与安重晦穿一条裤子,听说他最爱无事生非了。更何况我那封书信在他们手里,他们肯定要大做文章的。”李从荣忐忑不安地问,李从珂仍是笑着说:“你不用管他,待我想个法子。最为要紧的是那封书信,万一被安重晦交与父皇可就糟了,父皇一定会生气的。我想他现在还没有交给父皇,否则父皇早有旨意了,也不用派什么钦差了。若想不被他们利用,须设法把那书信找回。” “哪有这样简单?他绝不会轻易还给我的。” 夫人一直在一旁听着,见他们二人为那书信犯愁,就插言道:“那还不简单?若他问起书信的事,就让阿弟说从没有写过什么书信。谅他安重晦不敢对质,一对质父皇必会生他的气。他明明手里有书信,却不拿出来给皇上,分明是以后想要挟二弟。隐匿这么重要的证据,其心叵测,父皇若是知道,岂能与他甘休?” 夫人的话让这哥俩吃了一惊,李从珂没有想到,他的夫人居然能想出这个绝妙的主意,可谓胆大心细,真是个秀外慧中的奇女子,李从珂不禁向她投去赞叹的目光,拍着脑袋说:“是呀,安重晦绝顶聪明,定不敢拿出这封书信的。他那样做不仅自讨没趣,反而还要招致父皇迁怒。你嫂嫂的话确有道理呀。” 事到临头,李从荣没有什么良策,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便首肯道:“嫂嫂说得对,我就说从没有写过什么书信,书信是他们伪造的,看他敢怎样。我还要给父皇上道奏折,把此事辩解一下,哥哥看如何呢?” 李从珂见他这样说,很是高兴,他拍了拍李从荣的后脑说:“阿弟想得周到,如此甚好,省得让这些人去无端猜疑,也让父皇放心。” 兄弟二人又商量了会儿怎样对付朱弘昭的事。 朱弘昭到凤翔时已经天黑,范延光把他们先安置在驿馆后,就急忙去找李从珂,见了面就怪他没有及时禀告皇上,引来了这个朱弘昭。他不无怨意地问道:“殿下,明日朱弘昭要代皇上问话,万一说咱们私自募兵,殿下待怎样回话呢?” 李从珂不慌不忙地说:“不必惊慌,秦王会为我们说话的,你只须照顾好他们,不要让他挑出咱们的礼儿就是了。” “要不要在下先给他解释一番?” “不必,明日我来对付他。” 翌日,李从珂在官邸按钦差的礼节接待了朱弘昭,分宾主坐定,寒暄几句后,朱弘昭开门见山地道:“潞王殿下,微臣奉旨代圣上问话,请殿下如实回奏。” 李从珂见切入正题,忙跪在地上道:“吾皇万岁。” “李从珂,你已经从洛阳带来五千人马,现在又无战事,为何私自招募新军?用意何在?” “启禀皇上,儿臣从无招募新军,只是暂时招安了一股土匪,计一千零二十人。儿臣恐其生事,现已分在各营暂管,如何发落,正待皇上的旨意。请皇上明察。” “李从珂,为何事先不禀报,事后也不及时回奏?以至于引起朝野物议,你可知罪?” “儿臣不知。我军路过夹城山,遭遇土匪行劫,在朝廷威仪感召下,此股土匪愿意归顺朝廷,因事态变化始料不及,所以未能从容启奏皇上。后又率诸将到凤翔各处访察,安排防务、屯田事宜,故又延迟了些时日。前日已派人送去了奏折。” “既是土匪行劫,为何不去剿灭,反而予以招安?” “此番前往凤翔,不同于寻常的行军打仗。由于我军所带家眷、农具甚多,恐伤及无辜,故而先行招安。这些人马的去留,全凭皇上圣裁。” 朱弘昭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从珂,心理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翻了翻眼睛,脸上闪出一丝扬眉吐气地微笑,极不情愿地把跪在他脚下的李从珂扶到座位上,自己又忙跪下参拜李从珂,道:“殿下,皇上的话问完了。微臣参拜潞王殿下,祝潞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大人不必客气,小王何堪承受?快快请起。” 二人重又坐下,朱弘昭施一礼道:“殿下,洛阳风传殿下私自募兵,其心叵测,微臣看全是捕风捉影之事。此番微臣回洛阳后,一定如实回奏皇上,想必皇上很快就有旨意。” “谢谢朱大人。” 李从珂命人前去安排酒宴,招待钦差,朱弘昭道:“殿下不忙,秦王殿下可好?来时皇上嘱咐微臣,要微臣看看秦王殿下,不知秦王殿下何在?臣也奉旨问秦王几句话。” “哦,秦王偶感风寒,正在内宅歇息。钦差既是奉旨问话,可把秦王传来。” 朱弘昭忙说:“不必了,既是秦王欠安,微臣理当前去参拜,顺便问话。请殿下派人带路。” 其实他是秉承了安重晦的意思,要秦王给皇上写一道奏折,直接弹劾李从珂私自招安土匪的事情。皇上并没有旨意问话,只是让他见见秦王。 朱弘昭在一个侍从的带领下来到后宅,进了秦王的卧室后,他就让带路的侍从走了。朱弘昭见秦王正躺在卧榻上读书,急忙跪下参拜,道:“微臣朱弘昭参见秦王殿下。” 李从荣知道他要来见他,慢慢坐起来,故作不知地问道:“哦,是朱大人呀,你怎么也到凤翔了?起来吧。” “谢秦王殿下。” 朱弘昭看看四周,确信没有他人,便把嘴凑到秦王的耳边小声说道:“殿下的书信安相国已经收到,皇上特派微臣前来了解此事。安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殿下将此事写成奏本,直接启奏皇上,这样更为稳贴。” “什么书信?本王何时给安大人写过书信?你一定弄错了吧?”李从荣故作惊讶地问,朱弘昭瞬时惊呆在那里。半晌才说:“殿下不曾与安相国写过书信?” 李从荣坚定地点着头。 “这么说潞王招安土匪的事情你也知道?” “是兄王与本王商量过的。当时不招安那些人,恐怕本王就坐不到这里了。你就是为这事从洛阳巴巴地跑来的?” 朱弘昭心里明白,知道秦王不愿意承认那封书信的事。安重晦曾让他看过那书信,分明就是秦王所写,而且还钤着秦王的印信。今日却不认账了,谁知他为何变化的如此之快?他又不敢当面说穿,只得笑笑说:“哦,也许是误传了。既是殿下未曾写过什么书信,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那可不行。”李从荣站起来道,“竟有人冒充本王的名义给安大人写书信,到底安的什么心?一定要查出此人,本王将予以严惩。这事还要拜托朱大人了。” “好的,微臣一定彻查,请殿下放心。”朱弘昭说完,还是不死心,转个弯道:“哦,皇上要我拜见殿下,殿下有什么话要微臣代为上奏?” 李从荣迟疑一下道:“请朱大人转奏皇上,儿臣的病已经痊愈,全赖哥哥、嫂子的照顾。儿臣一定好好演习兵事,不负父皇的嘱托。还有,既是这个误传搞得沸沸扬扬,本王就索性写一道奏章,请大人转呈皇上。” “微臣一定遵命转奏。若无他事,微臣就告退了。” “去吧,本王不善饮酒,就不陪你吃酒了。兄王善饮,就让兄王代我给你接风洗尘了。” “谢殿下。” 朱弘昭转身退了出去,心里明白了秦王为什么变心,他摇着头,默道:“没想到呀,秦王竟然不承认书信的事情,这定是李从珂主使。看来他们已经谋划好了,知道安大人不敢把那书信呈给皇上,看来这步棋他们赢了。秦王如此轻易被蛊惑,还保他何用?安相国真是说对了,潞王果然厉害。”他悻悻地回到前院官衙,李从珂、范延光及诸位将领正等他开宴呢。 朱弘昭在凤翔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是懊恼,第二天就起程去洛阳了。他没有进宫向皇上交差,而是直接去了丞相府。当安重晦听说此事后,气得七窍生烟,大骂秦王是扶不起的阿斗。朱弘昭问道:“这几日皇上问起过此事吗?” 安重晦叹口气说:“你走后的弟三天,潞王的奏折就到了,皇上还是将信将疑,不然早传旨让你回来了。秦王无能,轻易被他们夫妻蛊惑,难以做成大事。如果秦王能听从老夫的,再参他一本,肯定能褫夺了那个贱种的兵权,谁知秦王却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蒙蔽,倒为他开脱。真是个阿斗呀。”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秦王的书信转给皇上算了。” “万万使不得,若是那样,皇上一定会迁怒于老夫的。这一步算他们赢了,看来老夫非得拿出杀手锏来不可了。你明日就进宫复命。这次就让这贱种赢一次。秦王给皇上的明折带来了吗?老夫看一下。”朱弘昭拿出李从荣托他转奏的明折,交给安重晦。安重晦迫不及待地展开读道: 启奏父皇: 儿臣闻知,就兄王在夹城山招安武彦章事,引起物议。儿臣现如实禀报,以正视听:此番随兄王前去凤翔,行至夹城山,路遇武彦章行劫,言道要劫些耕牛农具,散伙归家。武彦章曾在我军中做先锋副将,兄王恩威并施,晓之以大道,武彦章等愿意归顺朝廷,不再为匪。兄王将这些人马暂编入营中,以待父皇旨意。由于事出仓猝,难以及时奏与父皇。到达凤翔后,兄王又带诸将出去安排防务、屯田之事,四天后方回,故又拖延几日。并非似传言所说,兄王‘私自募兵’。请父皇明察。儿臣以为,武彦章等人,不似为非作歹之人,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应允其自新。再者垦荒屯田,也需人手,可否将这一干人马,留于军中,为朝廷效力。惟待父皇圣裁。 又,儿臣一路劳顿,餐风宿露,方知父兄之艰。不慎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多亏兄王、嫂嫂百般照料,请来十几名郎中为儿臣治病,兄王远赴秦州,找来良药。现儿臣业已痊愈,儿臣定要好好演习兵事,多向兄王讨教,不负父皇厚望…… 安重晦看后,冷笑了两声道:“祸酿萧墙,危在旦夕,秦王却为他唱起了赞歌。嗨!莫非此是天意?这大唐江山莫非真要易主?不,有老夫在,绝不能拱手让给这个贱种。由此看来,秦王少谋无断,心慈手软,难为人主。应设法保宋王。” 朱弘昭深有同感,言道:“但愿宋王能听我们的。” 第二天,朱弘昭进宫向李嗣源交差,将李从珂的回话如实地转奏给李嗣源,又把秦王的折子交给了皇上。李嗣源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对朱弘昭道:“朱弘昭,尔身为兵部尚书,却道听途说,风闻言事,无端引起朝野物议。本应惩处,念你一心为国,又鞍马劳顿,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退下吧。” “谢皇上不惩之恩,微臣谨记。”朱弘昭悄无声响地退了出来。李嗣源望着他的背影,又一次笑了。他转身对太监任本光道:“传旨潞王:李从珂临危不乱,处事得当,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人马、家眷得以保全,朕心甚慰。所招安人马,要严加管教,不得再为非作歹。既是垦荒屯田需要,可酌情使用。此后若遇此等之事,须及时禀报,以免引起朝野物议。” 安重晦昨夜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为了安抚朱弘昭,特地把朱弘昭叫到府里,为他摆了一桌上好的宴席。酒过三巡,安重晦对他说道:“莫要灰心,老夫自有良策对付他。为皇上的江山社稷,老夫只能铤而走险了。此事成,乃大唐之福;若不成老夫自会领刑。绝不会连累你的。你放心好了。” 朱弘昭不解地看着他,说道:“丞相这是为何,如今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总与潞王过不去呢?” 安重晦叹口气道:“老夫的心里,无人知晓,都以为老夫是公报私仇呢。那点不快的事根本不值得。实不相瞒,老夫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报答皇上几十年的知遇之恩,绝无半分私念。皇上的两个嫡亲儿子,你也看到了,秦王这般容易蛊惑,足见其无能。宋王年幼无知,皇上万一驾崩,他们怎是潞王的对手?为了不让皇上的江山社稷落入外姓旁人之手,老夫只能如此了。你要知道,皇上的江山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也有我们的份儿呀,怎能让这个贱种谋了去?”安重晦说到这里,两眼竟噙满了泪水。朱弘昭感慨地道:“丞相的肺腑之言令在下感佩,若用得着弘昭之时,弘昭当效犬马之劳。誓死要保皇上的嫡亲儿子入主皇宫,弘昭也是个血性汉子呀!可皇上对潞王盛恩不绝,如此与他过不去,皇上能听我们的吗?” 安重晦激动地攥着他的手道:“老夫就等你这句话了。此事你不要管,我早已有安排。此事若成,不要了他的命,也得扒他一身皮。但也很是凶险,老夫有一事相求,若因此而获罪,你一定设法阻止潞王,万不可让这个外姓贱种篡了大唐的皇位。” 朱弘昭点着头道:“请丞相放心,弘昭记下了。丞相有何妙计,不妨说与下官知道。” 安重晦捋着胡须,轻轻摇摇头道:“老夫已经说过,此事你不要参与,有老夫自己来做。否则,万一事败,自然要连累于你的。你我二人必须要保住一人,那样我们才有本钱保住皇上的江山社稷。” 朱弘昭似知非知地点点头。 第23章 安重晦毒设连环计 王彦温含冤归阴曹 欲知何谓城府深,且向看官荐一人。 心似阴曹藏鬼魊,剖开始见气森森。 却说李从珂在凤翔分兵布防、开垦荒地,忙了足有两个多月,才弄出了点眉目,招安武彦章的那些匪兵真是不孬,他们本来就是种田出身,对开田犁地不是外行,仅俩月功夫,硬是在离凤翔不远的黄土高坡上,开出了几百顷耕地,又在不远处挖出了几眼水井,准备春季一到,就开始播种。 在这期间,李从珂传下命令,士卒将校,无论何故,一律不得告假离队。他为了鼓舞士气,身先士卒,与那些开垦荒地的军士们干在一起,吃在一起。谁也不敢逃懒,只有奋力地去干。 原凤翔留后,现在的守门提督王彦温早就接到父亲的家书,要他回洛阳一趟。他看到潞王如此身先士卒地辛苦劳作,哪里还敢提告假之事?这几日他看到开荒已经结束,各地的布防业已完成,便提出回洛阳看望家父,李从珂痛快地准了他的假。 他风尘仆仆回到家中,见到父亲便问起有何事要他回洛阳,他父亲道:“我倒没什么?是你表姐夫安相国叫你回来的,你大表姐亲自到家里吩咐我,要我给你捎个信要你回来一趟,怎地这么久才回来?” “哦,军务繁忙,不得告假。知道表姐夫唤孩儿什么事?” “你大表姐不曾说,只是要我告诉你,要你回来后,即刻到丞相府,面见你表姐夫。” 王彦温听后很是高兴,以为安重晦想提拔他,该是他以前写的那几封书信起了作用。于是他急不可耐地对父亲道:“爹爹,你老自己用餐吧,不必等孩儿了,我即刻到相府去,看表姐夫有何事吩咐。” “明日再去也不迟,在家吃顿饭吧。” “还是先去吧,晚了表姐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的脾气您老还不晓得吗?”王彦温坚持要现在就去,他父亲知道是拗不过他,说道:“孩儿,见了你大表姐,让她带你进宫见见你堂姐,你小时她没少疼你。没有你堂姐咱也到不了洛阳,也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你该见见她。听说皇上很宠她,让她给皇上求求情,封你个大点的官。” 王彦温笑道:“父亲,你不知道当今皇上最恨的是后宫干政,我堂姐绝不敢给皇上说的,即使说了,也会适得其反。还是安相国说比较妥当,他是丞相嘛,随便给吏部打个招呼我就能升迁。父亲在吧,孩儿去了。”说完,王彦温便出了家门。 安重晦正在书房品茶,听家院说王彦温前来拜见,他很高兴,急忙传话请他进来。在家院的带领下,王彦温来到安重晦的书房,见表姐安夫人也在那里。兄弟长、兄弟短地拉了会家常。安重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给夫人使了个眼色,安夫人推说要准备饭菜,让他俩说说话,就出去了。 安重晦清清嗓子道:“彦温表弟,你在凤翔还习惯吗?” 王彦温苦涩地笑了笑:“不习惯又该怎样呢?原先驸马爷石将军要我做凤翔的留后,暂理凤翔的政事。谁知潞王来后,只教做了守门提督,管理凤翔的四个城门,连个副将也不是。” 安重晦知道他心里憋屈,笑着道:“哈哈哈,按彦温兄弟的才能,做个刺使或太守都绰绰有余,怎就做了个守门提督呢?你不要着急,办法会有的。哎,我问你,潞王平时都做些什么?” “前段时日,潞王很忙,又要布防,又要开垦荒地,如今他清闲了。只要一有空闲,就带着十几个随从,还有那个军师范先生到凤翔的郊外纵马打猎,一去就一两天。” “哦,是吗?”安重晦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对王彦温说道:“你给我的书信,我都看到了,一直在寻找机会,我把咱家里的人大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为什么不安置你呢?姐夫是想,将来你要堪大用的,所以让你先受些委屈。一是等机会,二是也让你历练一番。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不知彦温兄弟肯干么?” 王彦温听后,高兴起来,忙问道:“姐夫请讲,彦温听姐夫的。” 安重晦站起来,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来到王彦温跟前,用阴沉的目光望着他道:“兹事体大,万不可与人说起,一旦泄露,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你可知道?” 王彦温见他如此神秘,浑身打了个寒噤,诺诺地说道:“姐……姐夫请讲,彦温绝不与他人说,请姐夫放心。” 安重晦走到门口,望了望门外四周,掩上门道:“皇上对潞王拥兵凤翔很是懊悔,但又不能直接招他回来,怕他生疑。再说秦王在他手里,万一他要反了,将会鱼死网破。皇上与我商议,先不动声色地夺了他的兵权。让他回洛阳做个闲散王爷。事成之后,封你做凤翔刺使。你有这个胆量吗?” 王彦温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说:“姐夫是说笑话吧?我一个小小的守门提督,怎敢去夺潞王的兵权?又怎样不动声色呢?彦温不知。”安重晦冷笑两声道:“你附耳过来。” 安重晦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完后,王彦温大惊失色,忙问:“这真是皇上的旨意?皇上怎能……” 安重晦笑了笑,从案上拿出一道密封的公文,交与王彦温,说道:“这是枢密院依据皇上的旨意下的一道公文,是下给你的,你看看。” 王彦温接过来,打开那道公文,上面只有几句话,写道: 凤翔守门提督王彦温:秉承皇上旨意,令你伺机佯称叛乱,迫使凤翔节度使、潞王回到洛阳。事成之后,将以功论赏。为防日后有人追究,以此密函为证。 王彦温见上面写有绝密字样,还有枢密院的印鉴。他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道:“姐夫,此事当真?”安重晦点着头,严肃地道:“姐夫我有几颗脑袋,这等大事,还敢假传圣旨不成?放心去做吧。” 王彦温思索了片刻,把心一横道:“既是皇上的旨意,兄弟就去做。” “这就是了,大丈夫做事须当断则断。彦温兄弟英勇果敢,是个难得的人才。事成之后,我一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做个刺使或太守。” “谢谢姐夫,兄弟一定不忘姐夫的大恩。” 安重晦又凑过去,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王彦温听后,高兴地道:“放心吧姐夫,彦温知道该怎样做,这样机会很多。”他转而又道:“姐夫能给我表姐说一声吗,我想进宫看看淑妃阿姐,让大表姐带我进一次宫。”安重晦迟疑一下,心里道:“绝不可让他们姐弟俩见面,否则此事就穿帮了。”于是,他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道:“兄弟不知,皇上正在生淑妃娘娘的气,这个时候去见她,恐给娘娘带来不便,反而毁了她。” “皇上为何生阿姐的气?不是阿姐很受皇上宠爱吗?” “后宫的事,我也说不清。听你大表姐说,是为了宋王的事。皇后想去抚养,你堂姐又不愿意,所以皇上不高兴。且不去管她,凭她的本事,用不了多久,皇上会回心转意的。” 这时,安夫人过来叫他们入席,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李从珂是个闲不住的人,忙完凤翔的布防与垦荒后,一时就无事可做了。他把带来的人马与招安武彦章的人马合在一起,按各要塞关隘的需要,分兵把守。民政上的事情有范延光打理,自己反而落的清闲自在,除了与范延光探讨些时政外,闲暇时间就带领一些人到凤翔附近的山里纵马围猎,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可活动活动筋骨。在疆场上拼杀惯了,一旦闲起来,浑身不自在。 却说秦王李从荣,自从生病时把书信的事情告诉李从珂后,见哥哥没有责怪他,反而与他更是亲近,心里很是畅快。李从珂为了让他演习兵事,特地拨给他一小股人马,驻扎在离凤翔不远的虞乡,由他带着这些人马,日日出操演练。李从珂不放心他的安全,特地把他的贴身护卫葛三派给他,要他日夜守护,不离左右。近半年的演练,李从荣学会了不少兵事常识,但他毕竟不是行伍出身,不似李从珂,而是在他母亲的呵护中长大,虽然年龄不算太小了,但孩子的习性时常会暴露出来,弄了不少笑话。有一次,一个军士向他请假,说要回家看老婆,按当时军纪,军士在非战时节,是可以分期分批探家的。他不知有这条军纪,不敢放他的假,怕兄王知道了责怪。于是,他连夜出营,第二天就把那个军士的老婆接到营里,对那军士说:“这是你老婆吗?你已经看到了,该放心了吧。”说完就把那军士的老婆打发走了,弄得人们哭笑不得。好在这些军士都知道他是王爷,皇上的嫡亲儿子,没人敢于反驳,权做了笑柄。李从珂也常去看望他,一来二往,兄弟之间的情分更深了。 这天,李从珂又从凤翔来到虞乡,走进他的大帐时,见李从荣正与他师傅对弈,笑着说:“兄弟好兴致呀,你哪里是蒋师傅的对手?” 蒋文呈见潞王来了,知道他们兄弟有话说,寒暄了几句就借故离开了。李从珂从马上拽下一个皮口袋,提到帐内道:“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前几日我带弟兄们进山围猎,猎到了一只大虫,把虎皮剥了,也鞣好了。送与你做褥子吧,这东西铺着暖和。还有些虎肉,你嫂嫂炖得烂熟,一会儿让人热热,叫上你师傅,咱们饮上几杯。” 李从荣听说给他带来虎肉,高兴地几乎跳起来,几乎是喊着说道:“谢谢阿哥,什么事也惦记着我。阿哥真了不起,敢去打老虎!什么时候还进山围猎,也带上阿弟去开开眼。” 李从珂心事重重地叹口气道:“恐怕是不行了,父皇来了旨意,说母后想念你,要你即刻回洛阳。父皇征询大哥的意见,问你能否独立带兵,父皇有意让你出任护国军节度使,大哥同意了父皇的想法。你今夜就做些准备,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洛阳。” 也许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李从荣一下子懵了,半晌才道:“阿哥是知道小弟的,我怎能承当如此大任?烦请阿哥给父皇上道折子,要阿弟再历练一年半载的再回去不迟。要不兄弟给父皇上书。” “万万不可。你想,我们哥俩都远在凤翔,老三尚年少,父皇身边不能没有人呀。护国军乃京畿要地,定要抓在咱们手里,父皇这样想是有道理的。”李从荣沉思了片刻道:“原来是这样。可兄弟不想离开凤翔,愿意在这里跟大哥多学学。” “傻兄弟,大哥也不想让你走。可你年龄也不小了,该出来为父皇分点忧了。你放心地去,有什么难处,大哥会帮你的。我给父皇和母后准备了些东西,你替我送与父皇和母后。有长白山的老山参,天山灵芝,还有西域的雪莲。都是些稀罕之物。”李从珂从身后拿出一锦囊,放在案上,“东西虽不是很多,都是不易得的。另外,你见到父皇后,顺便问一下,你侄儿重吉已快十岁了,早到了启蒙的年龄。父皇曾说,等吉儿到了年龄,送到宫里教养,给他们找个好师傅。问问父皇何时将吉儿送到宫里,在这里恐怕找不到好师傅,误了孩子。” 李从荣笑呵呵地说:“大哥着什么急,还是等我有了孩子一起进宫教养吧。” 李从珂知道他是玩笑,也不当真。随口回道:“等你有了孩子,吉儿怕是早过了时候。哎,说实话,你年龄也不小了,你也该成婚了,说不定这次回去,父皇会赐婚的。大哥听说,安重晦想把女儿嫁给你,不知父皇什么意思。” “快不要说了,安重晦不是想与大哥联姻吗,父皇都同意了,你难道忘了?可你硬是讨了嫂嫂。哼,大哥不要的女人,还要送与我,亏他能想得出来,我才不要呢。哈哈哈……” 兄弟俩会心地笑了,又说了会闲话,由于秦王明日就要启程,李从珂为了明日送他,当夜没有回府,就住在虞乡的兵营里。第二天,李从珂起了个大早,派了十几位侍卫,将李从荣送走了。 自从王彦温回到凤翔后,一直等待时机实行安重晦的计谋,这天机会终于等来了。一大早,李从珂又带着葛三、平娃及十几个亲随出城围猎,范延光也跟随着去了。城内留守的大都是王彦温的守城军士。张破败、张敬远、武彦章等将领,都在凤翔各地驻防。他向这些人如此这般地做了交代,并将枢密院的公文出示给他们看,当他们听说是皇上的旨意后,也都表示愿意从命。 二更时分,李从珂带人回到凤翔,城门已经关闭,葛三上去叫门道:“潞王回来了,快些打开城门。”若是以前,守城的士卒远远望见李从珂归来,早就打开城门恭候,今日葛三叫了三声,城门还没有动静,葛三怒斥道:“你们聋了。殿下回来了,还不快打开城门,你们不想活了?”这时,站在城上的一个士卒答道:“奉提督将领,任何人不得入城。” 李从珂火了,骑着马往前走走说道:“你这混蛋,难道不认得本王吗?叫你们提督过来说话。”其实王彦温就在城楼上,他向李从珂一抱拳道:“殿下,末将王彦温,接到枢密院密札,说皇上有旨,要殿下即刻回洛阳面君,不要你进城了。” “你说什么?皇上的旨意,你把皇上的圣旨给我看。” “是皇上的口喻,没有圣旨。” “大胆王彦温,你分明是造反了。”说着,李从珂拿出弓箭要射他,范延光忙制止了他,小声说道:“殿下千万不要与他争执,夫人与孩子都在城内。”李从珂勒住马缰道:“王彦温,平时本王对你不薄,你如何生出反心,现在回头还来的及,本王绝不追究。” “哈哈哈,殿下高看末将了,末将不过一个守城的兵头,哪有这个胆量,若没有皇上的旨意,怎敢将殿下拒之门外?殿下还是快上路吧,见到皇上什么都明白了。殿下放心,殿下的家眷末将会好生保护的,决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范延光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他纵马来到李从珂跟前道:“殿下,此事当慎重呀,先离开此处再行商议,我看不是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造反,葛三,平娃,你们连夜通告张破败、张敬远将军,让他们带所部人马,速到凤翔攻城。” “万万使不得。殿下,你仔细想想,为什么王彦温敢有这个胆子,肯定身后有人支使,他不是回了趟洛阳吗?万一皇上真有这个旨意呢?若带兵攻城,那就不是抗旨了,造反的帽子就压在你头上了。千万不可鲁莽行事。” 李从珂冷静地想了想道:“先生的话有道理,这样吧,我们先到虞乡,再做安排。”范延光点点头。李从珂对王彦温道:“王将军,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我们就去洛阳了,城内的家眷就仰仗王将军妥善保护了,请您好生看护好他们。” “放心去吧,末将绝不会让他们少一根毫毛的。” 却说李嗣源接到李从珂从虞乡发来的急报,知道了凤翔兵变的事情,立刻把枢密院的几位大臣召来,商议对策。朱弘昭言道:“皇上,王彦温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假传圣旨,将潞王拒之城外,这分明就是反了。请皇上下旨降罪,派大军进剿。” 李袭佶看了他一眼道:“皇上,臣以为王彦温没有这胆量,定是身后有人支使,可把他拘来,当面问清。” “哈哈哈,李大人是说笑话吧。王彦温既然反了,你怎样拘他?不派兵去,他能就范吗?只有破了凤翔才能把他拘来,皇上才可以问清楚。这个道理李大人不会不明白吧。”安重晦在一边说。冯道也点头称是。李袭佶不以为然地说:“除了围剿难道没有其它法子么?皇上,据臣所知,王彦温很想做个刺史或太守,也曾给臣来过书信。不妨先封他个刺史,派人把印信、仪仗给他送去,然后……” “李大人所说,全是误国之言。天下将领何止千万,若都嫌官小,以造反要挟朝廷,便可得到官禄,那天下岂不大乱?臣以为,可派兵围剿,抓住王彦温,解回洛阳,皇上亲自问讯。既可给一些心怀不轨者以教训,又可问清王彦温的幕后主使。此一举两得。”安重晦侃侃而言,找不出任何破绽。李嗣源觉得也是个主意,就对安重晦说:“丞相所言有理,就派西部留守索自通、步军都指挥使药彦稠带兵进剿吧,一定要转告二位将军,必须把王彦温活着带回来,不得有误。” 索自通、药彦稠得到圣旨后,不敢怠慢,连夜点起所部兵马向凤翔进发。药彦稠临上路时,接到安重晦的一个锦囊,要他依计行事。药彦稠原是安重晦的贴身侍卫,在安重晦的保举下,做了步军都指挥使,成了三品大员。药彦稠一直把安重晦当成再生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不几日大军到了凤翔,药彦稠带人马到了城门外,对守城的军士道:“请出你们提督来,本将军有话要说。” 王彦温早就看到朝廷的大军,一直在城上等待。他见是药彦稠来了,很是高兴,站在城楼上说:“药将军一路辛苦了。”药彦稠道:“奉皇上恩旨,本人将在凤翔暂时驻防。皇上已封你为绛州刺史,请开城门吧。”说着,药彦稠将安重晦伪造的一个委任书绑在箭上,张弓拉弦,就射了出去。王彦温接到那张委任书,高兴地对药彦稠道:“将军请等,我即刻给将军开门。” 王彦温打开城门,笑哈哈地来到药彦稠身边,还未曾说话,药彦稠大声说道:“大胆反贼,快拿命来!”说完,手起刀落,就斩下了王彦温的首级。可怜王彦温,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做了刀下鬼。城上的军士们看到主将被杀,都吓呆了,药彦稠对手下的军士道:“莫要走脱了反贼,一个不留,杀呀——” 一声令下,军士们蜂拥入城,将那些守城的军士们杀个精光,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索自通没有想到药彦稠敢私斩人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对药彦稠道:“皇上说要抓他进京,你怎么……” “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留他何用?皇上怪罪下来与你无关,放心吧。” 药彦稠不在理会他,急忙进了城。他从王彦温身上找到了那张假委任书,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王彦温的住处,搜寻安重晦先前给他的那封枢密院密札,翻了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原来王彦温知道那封密札的重要性,是证明他“遵命行事”的惟一证据,不敢放在他的住处,就寄放在凤翔城一个行院里。王彦温曾与这里的一位名叫翠喜的姑娘要好,二人年龄相当,感情深笃,一个是非她不娶,一个是非他不嫁。王彦温曾答应翠喜,等攒够银子,就为她赎身,明媒正娶地讨她做夫人。他怕把那道密札丢失,就藏匿在翠喜的手里。药彦稠哪里知道这个过节,亲自带人在他的住所找了两天,几乎把房子掀了个底朝天,仍没有找到,便以为是毁在厮杀中,就没有再继续寻找。 王彦温的首级送往京城后,李嗣源正在兴圣宫与大臣们议事,得到太监的奏报,大为震怒,没想到药彦稠竟敢违抗他的旨意,大开杀戒,而且不留活口。李嗣源听罢,火冒三丈,当下就传旨要治药彦稠的抗命之罪。安重晦心里明白,若皇上真的要治药彦稠的罪,他精心设计的这个阴谋即刻就被揭穿。随趋步向前,施个礼道:“皇上,药将军只是个粗人,哪里晓得皇上的真实用意,只知道立功受奖。看在他收复凤翔的份上,功过抵消,暂时饶恕了他,等以后再行治罪。” 李嗣源正在气头上,厉声说道:“药彦稠目无朝廷纲纪,竟敢私斩人犯,若不治罪,如何向天下交代?” 安重晦不温不火地道:“皇上,王彦温拥兵作乱,将潞王殿下拒之城外,这其实就是反了。药将军奉皇命平叛,即使做事有些鲁莽,也不该大加问罪。皇上常说,做事不能因循古板,要量事而为。如果皇上坚持要治罪,岂不让天下的功臣寒心,谁还敢为皇上效命呢?请皇上三思。” 安重晦说完,用眼扫了一下站在殿下的朱弘昭等人,这些大臣明白了安重晦的意思,除了李袭佶外,纷纷站出来为药彦稠说情。李嗣源看到满朝大臣同出一气,公然为违抗皇命的药彦稠说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很是无奈。他看了一眼安重晦,轻叹一声道:“既然众爱卿都这样认为,那就算了吧。” 李嗣源开始对安重晦产生不满,觉得安重晦的势力太大了。 药彦稠“收复”了凤翔,并且大张旗鼓地住进城里,又分兵驻防,把凤翔城守得铁桶一般。索自通见药彦稠不顾皇命,私自将王彦温斩杀,他怕引火烧身,第二天便引兵回去了。 李从珂得到这个消息,气得火冒三丈,要把张破败、张敬远的人马调来攻城,范延光苦苦相劝,只得作罢,便在虞乡暂时安顿下来,等着皇上的旨意,是让他回凤翔还是回洛阳。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皇上还没有旨意,他心里很是着急。范延光这几天反复思索着此次凤翔兵变的原由,心里逐渐明白了。他对李从珂道:“殿下,此次兵变应是安重晦一手策划,是他策划了这出贼喊捉贼的闹剧。其心叵测呀。” “安重晦为何如此?他唆使兵变,又派人清剿,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李从珂疑惑地问。范延光笑了笑道:“这是借刀杀人呀。安重晦阴险毒辣,竟然不惜斩尽杀绝,不留活口。这真成了一笔糊涂账了。殿下可知,他的矛头对准的是你呀。按大唐律,属下反叛,主帅要受牵连的。安重晦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之所以敢这样做,是看准了的。凤翔本是你的领地,王彦温又是你的属下,他已被朝廷认定为反贼。现在又死无对证,依在下看,殿下的冤枉官司是吃定了。” 李从珂听了,心里不免惊慌起来,忙道:“先生既知是姓安的在作祟,有什么法子能揭穿他的阴谋?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他敢这样做,说明已谋划得天衣无缝。就如今来看,还抓不住他的把柄。不过殿下放心,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肯定会留有蛛丝马迹的,待在下慢慢寻查。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殿下在凤翔恐怕呆不下去了,应赶快上一道罪己的折子。先不要为自己辩白,只说自己领兵无方,求皇上降罪。皇上会体念父子之情,不会重处的。顺便给秦王写一封书信,不说别的,只给秦王诉诉冤情,想必秦王也会为殿下说情的。” 李从珂点头称是:“那就烦请先生代劳吧。” 第24章 遭陷害罢归潞王府 享天伦歌聚溢春榭 不堪争斗远皇州,御外却难御内忧。 世外桃源何处寻,是非遐迩总为俦。 事情果然被范延光所言中,刚把凤翔兵变的事情平息了,以安重晦为首的十几位重臣,就开始嚷嚷着给李从珂议罪之事。安重晦发动了几十位言官御史,一起给皇上上折子弹劾李从珂,说他耽于围猎,致使凤翔兵变,潞王难逃其咎,请皇上依据国法,给予治罪云云。李嗣源看到这些弹劾李从珂的折子,非常生气,一律留中不发,也不表态。其实他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是安重晦从中捣鬼,但又拿不出证据来驳斥他。一边是蒙受陷害的义子李从珂,一边是以安重晦为首的几位朝廷重臣和那些言官御史,使他无所适从。这几日,李嗣源一直处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 安重晦看皇上一直不表态,心里也很着急,经一番密谋,决定让右丞相冯道、与兵部尚书朱弘昭,前去询问皇上。他知道冯道虽然不会完全站在他们这一边,只要他能见皇上,就对皇上产生一种压力。那冯道岂是任人摆布的主儿,他早打定主意,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他心里十分明白安重晦的诡计,却佯做不知。所以当安重晦一提起此事,他便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没有丝毫推却的意思。 冯道和朱弘昭来到崇德殿,见了皇上施过礼后,二人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开口先说话。皇上知道他们的来意,却故作不知地问道:“二位爱卿有事?” 朱弘昭清清嗓子道:“启奏万岁,凤翔兵变已过去十几天了,叛军首领王彦温已经伏法,潞王殿下应承担相应罪责。御史们的折子,想必皇上已经御览,到今日还没有旨意,微臣想……” “爱卿不必说了,此事朕自有主张。潞王已发来辩折,朕已传旨潞王,要他在虞乡候旨,据秦王说,潞王定是为人所陷,现在还不明曲直,怎能妄加治罪?莫非要置我儿于死地吗?朕知道,你们也是受别人指使才来的,并非出自本意。可是这样?”李嗣源看着他俩道。冯道脸上一阵窘迫,把头低下来。朱弘昭迟疑一下道:“皇上常告诫臣属,要以天下为公,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微臣正是怀着一颗公心,为天下社稷着想,才来询问皇上,并非有人指使。请皇上收回刚才的不适之词。”说完,朱弘昭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李嗣源没有想到他敢说出这样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冯道看在眼里,忙说道:“朱大人,你怎敢与皇上这样说话?你这是大不敬。尽管你一心为朝廷,可事关皇家骨肉,也得容皇上想想呀。请皇上息怒,朱大人也是为国为民,绝无私心偏念,请皇上体念朱大人忠诚事国之心,宽恕他的急躁。自古都有刑不上大夫之说,议亲议贵制度,早有成例。潞王毕竟是皇上的爱子,又战功显赫;再说凤翔失守,到底原因何在,尚不得知,容皇上把此事问个明白,再行议罪不迟。皇上肯定会有旨意的。” 冯道不愧八面玲珑,说出的话既维护了皇上的尊严,又开脱了朱弘昭的大不敬之罪,还保了李从珂一本。朱弘昭也知道刚才的话说过了头,所以不敢起身,仍跪在地上说:“皇上,微臣一时情急,冒犯圣躬,请皇上降罪。” “罢了,念你衷心体国,就不追究你大不敬之罪了。以后多学学圣人之道,再到朕身边说话。你们退下吧。”二人后退了几步,转身出了兴圣宫,李嗣源看着冯道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安重晦得知此事的结果,对冯道更加怨恨。上次为女儿保媒一事,冯道就做了手脚,专找皇上不高兴时提起;今日却说出这些无关疼痒的话来,更是令他气愤。他原不指望冯道说话,只是想用他的影响对皇上施加一点压力,却不料做出这等“砸锅”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心里暗骂道:“好个老匹夫,两面小人,真奸臣也。大唐社稷迟早要断送在你们这等人手里。这大唐的万里江山,不是皇上一人挣来的,没有老夫岂有今日?怎能落入这个贱种之手?若不趁此机会,扳倒李从珂,等他羽毛丰满,老夫只能任他宰割了。看来必须面见皇上了。” 第二天,安重晦便到兴圣宫来见皇上。其实这几天皇上也一直在等他,看他是什么态度,虽然知道是他发动的这些官员弹劾李从珂的,但还没有就此事共同商议,他只在幕后操纵。李嗣源见他终于站到前台,很是高兴,准备与他好好理论一番。他忙从龙椅上站起来,笑呵呵地道:“丞相好呀,几天不见你上朝了,在忙什么?快给丞相看座。” 他们毕竟是年轻时的朋友,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二人说话还是那么随便。安重晦也不客气,鞠个躬就坐下来。安重晦说道:“启禀皇上,西川节度使孟知祥招兵买马,虎踞成都,虽然已向我称臣,却怀有不臣之心。请皇上示下,该怎样处置?” 李嗣源以为他是来弹劾从珂的,很是提防;此刻见他说的是另一件事,心方释然,从容地道:“你说的这事,前十几天朕就接到密报,说他孟知祥还制作了登基的龙袍、天子仪仗。朕正在为此事犯愁。若大军进剿,孟知祥尚无反实,若任其下去,此人必有反叛之日。丞相有何良策?” “臣倒想了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 “哦,是剿还是招?” “既不剿,也不招,是分。” “如何分法?” “简单地讲,只有两句话:分蜀地以削蜀势,增蜀官以制蜀帅。就是把东、西两川,分出几个州来,再增加两个藩镇,割果州、阆州建立保宁军,授李仁矩为节度使。在遂州设武信军,任夏鲁奇为节度使。借以削弱孟知祥的势力,这两位都是蜀将,都归顺朝廷多年了,有这二位将军牵制,量他孟知祥不敢造次。”安重晦胸有成竹地说。李嗣源思索了一下道:“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可孟知祥还没有反,若这样瓦解东、西两川,岂不是把他们逼上绝路?万一孟知祥与东川的董璋连起了手,那麻烦就大了。还有其它法子吗?” 安重晦所推荐的李仁矩和夏鲁奇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信,李嗣源很明白。安重晦见皇上没有表态,继续进言道:“皇上,尾大难掉呀,孟知祥反叛是早晚的事,若等他举起反旗,再行围剿,恐怕就不容易了。董璋世受皇恩,他儿子又在朝廷为官,绝不会跟他作乱的。要防的是孟知祥呀,须将他斩杀于起事之前,唯此方能使我主江山永固。” 其实李嗣源很清楚,安重晦此时提出这件事,是用两个节度使的位置与他做交易,若不答应他这个要求,他们势必还要拿李从珂来说话。他想到这里,忙笑着说:“丞相真是老成谋国呀,如丞相所言,也只好如此了。那就有劳丞相安排调度吧” “臣尊旨。” 李嗣源看着这位与自己休戚与共的老朋友,心里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多年征战中,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凭心而论,若没有安重晦帮他,他也登不上皇位。他心里道:“这个安重晦,百般都好,就是气量狭小。”安重晦却不这样却认为,他这样做的目的,并非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不落入旁人之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不惜铤而走险。 安重晦看李嗣源同意了自己的计划,很是自得,话头一转,接着说道:“皇上,有关凤翔兵变之事,已经弄得沸沸扬扬了,请皇上尽快颁旨,给天下一个说法。须知各藩镇都在观望呀,请皇上圣裁。” 李嗣源见他终于说出了此事,从龙案上站起来,叹口气道:“别人不知,丞相应该知道的,朕当年为小校时,家境贫寒,全赖珂儿扫石灰、捡马粪得钱养活。才十几岁的孩子,就随朕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出生如死,几次救了朕的性命。就说赵在礼他们那年在魏州起事,珂儿已被先皇封了节度使,可他不顾个人前程,不管个人安危,第一个发兵相助。足见此儿只有一个孝心,没有其它杂念。你那时也在魏州,该知道这件事的。如今朕贵为天子,竟不能庇护一个儿子,这些个言官御史们,不知他们是怎样想的,难道非要将珂儿置于死地他们才高兴。为何他们就容不下一个功臣,朕的爱子?依丞相看,该治他何罪呢?”皇上说这些话时,至为真诚,眼里都噙上了泪花。安重晦看到这些,心里暗暗叫苦:“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安重晦没有想到,皇上与潞王的父子之情竟这样深不可断,知道李嗣源是不会重处李从珂的,只好无奈地说道:“皇上,事关皇家骨肉,父子情意,臣不敢言,惟皇上乾纲独断。” 李嗣源叹口气道:“若不处罚潞王,也难以向天下交代,更难向大臣们交代。就让他闲居在家吧,这已经算是重处了。此外别人不得再言。你来拟旨吧,潞王还在虞乡候着呢。” 安重晦站起来道:“皇上,事关皇家体统,父子情谊,臣不敢拟诏,还是皇上亲自拟吧。” 李嗣源苦笑了一声,拿起笔来,拟就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凤翔节度使李从珂,耽于游玩,带兵无方,致使凤翔兵变,丧失国威。着即褫夺李从珂凤翔节度使一职,仍享亲王俸禄。即刻带其家人、杂役返回洛阳,归家闲居,不得生事。钦此 两天后,李从珂在虞乡接到皇上这道圣旨后,尽管心里十分委屈,但还是遵旨行事了,他派人到凤翔找到药彦稠,把他的一家大小及杂役佣工二十多人接了出来,当天就启程了。远在关隘要地的张破败、张敬远、杨光远及新收复的武彦章等诸将,闻之此事后,纷纷为李从珂叫屈,准备给皇上联名上折子保李从珂,但都被李从珂制止了。令他们安于职守,不得擅自行事。由于皇上没有旨意让范延光回洛阳,所以他仍在凤翔做太守。临分别时,范延光难舍难分地拉着李从珂的袍袖道:“殿下回洛阳后,一定要深居简出,尽量不要与大臣们往来,更不要与皇上怄气,须知皇上也是无奈的。在下在凤翔一定设法查到此次兵变的原因,我就不相信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李从珂感激地说:“那就拜托先生多加留意了。药彦稠生性残暴,先生不要招惹他,以防为他所害。我回洛阳后即向皇上请旨,要你尽快回洛阳。先生还要转告张破败他们,要他们忠于职守,不可造次。告诉他们,本王定会回来的。” 二人就这样分别了。 几天后的黄昏,李从珂一行总算回到洛阳的潞王府。秦王李从荣、宋王李从厚已在王府等他们回来了。李嗣源知道他们的行程,为安抚李从珂,特委派这哥俩在潞王府恭候他们的到来。李从荣前两天就命那些留守的使女杂役将王府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哥仨见了面,先互致问候,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李从厚毕竟年幼,没一会儿,就与李从珂的儿子小重吉玩在了一起。夫人忙着安置从凤翔带回来的人,李从珂插不上手,就与秦王来到书房打坐吃茶,秦王坐下后道:“大哥,满朝大臣都知道,大哥是冤枉的,父皇也明白。父皇特地要我转告大哥,为避免引起朝野非议,不给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以把柄,要大哥暂不要进宫。若有事情,要兄弟代为转奏。” “谢父皇天恩,大哥本带罪之身,蒙父皇如此关爱,你一定替大哥谢谢父皇。”李从珂热泪盈眶地说。 “对了,一会儿大姐与姐夫也要来看望你。” “石郎也回洛阳了?他不好好在河东防守,这会子回洛阳做什么?”李从珂很感吃惊,看着秦王问道。李从荣笑了声说:“父皇要姐夫带兵到剑门关布防,说防着西川节度使孟知祥。” “好端端地,为何要去防他?” “大哥在凤翔,不知朝里的事。前些天安相国给父皇献策,要把东、西两川分出几个州来,增加两个藩镇,割果州、阆州建立保宁军,授李仁矩为节度使。在遂州设武信军,任夏鲁奇为节度使。” “原来是这样。”李从珂陷入沉思,突然他大声说道:“这可使不得,这样做非把孟知祥和董璋逼反不可。只一个孟知祥还好说,他一旦与东川节度使董璋连手,那朝廷的西南就不得安宁了,那里可是国家的粮仓呀。不行,我们马上进宫,向父皇禀报。”说着,李从珂就要拉秦王出去。 “阿哥难道忘了父皇的旨意?再说也已经晚了,这会枢密院与兵部的咨文恐怕早到了孟知祥和董璋的手里。李仁矩和夏鲁奇早已上任去了。” “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李从珂急得只是搓手,不安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这时,永宁公主和姐夫石敬瑭,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夫人带着从厚和小重吉也到了书房。李从珂正在为西川的事而伤神,竟没有发觉他们的到来。 “从珂,难道不欢迎我们?”石敬瑭不高兴地问。李从珂一抬头,看到他们,急忙迎上去道:“姐夫说哪里话,从珂没有发觉你们来。怎能不欢迎呢?快请坐下吧。” 永宁公主径直走到李从珂跟前,用手帮他整理整理衣衫,半晌才道:“老大呀,姐姐知道了你的事情。这次千万不要学上回那样犯浑,你可听姐姐的话么?”公主意味深长地说。李从珂知道公主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兄弟知道,听姐姐的话。” “哎,这就对了。刚才我与你姐夫来时,从洛阳最好的馆子叫了一桌上好的酒席,一会儿就送来,你看我们摆在哪里去吃?”她转过身来,笑着对刘夫人道:“弟妹呀,听说你们园子里有个不错的景致,等会酒菜来了,索性摆到那里去算了。今天我们兄弟姐妹们乐乐,一个外人也不叫。你看可好?” 夫人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忙说道:“多谢大姐、姐夫,就依大姐。” 公主转身又道:“老大,姐姐听老二说,你学了几段凤翔小调,还有弟妹,弹得一手好琴,一会儿要让我们开开眼呀,你们看如何。”公主的话,立刻使这里的气纷活跃起来。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石敬瑭也连声说道:“好,好,好。” 公主知道李从珂与石敬瑭貌合神离,一直想让李从珂与他多说说话,以使他们的关系融洽起来。她看现在倒是个机会,就对从荣、延英道:“那咱们先到园子里去收拾收拾,让他俩说说话。” 那几个人都走了,书房里只剩下这一对冤家。二人从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感到很是尴尬。还是李从珂打破了这个局面,清清嗓子道:“驸马爷,哦不,姐夫,父皇把东、西两川又分了两个藩镇,这事你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得知,这次回洛阳就是因这事,父皇要我到剑门关布防,这几日正在准备。” “姐夫觉得此事妥当否?” 说到这里,石敬瑭鼻子哼了一声道:“这一定是安重晦的主意,非把孟知祥逼反不可。” 虽然他们二人的私人关系很不融洽,但在军国大事上,二人的意见大都相同,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既如此,姐夫为何不向父皇建议?你我都知道,西南不能乱呀,那是朝廷的命脉!” 石敬瑭叹了口气说:“你道父皇看不出这结果吗?之所以要准了安重晦的奏议,还不是为了你吗?” 李从珂闻听,浑身一阵颤栗,思索一下,心里恍然大悟,心里道:“哦,原来如此呀,怪不得只革去我的节度使一职,却不问罪,原来父皇向安重晦他们妥协了。” “这可不行,我必须给父皇言明,不能因我个人荣辱,而坏了父皇的江山。我宁可要皇上治罪,也不能这样迁就他们。”他急得快要跳起来。 “我看还是算了吧。”石敬瑭不冷不热地道,“父皇说得也有道理,孟知祥迟早要反的,不如早些让他反了,早些收拾,等时间长了反而更难剿灭。” 这时,宋王李从厚带着小重吉来到书房,边跑边叫道:“阿姐要我们来叫你们。饭菜都备齐了,要你们去吃饭呢。” 小重吉来到父亲身边道:“爹爹,姑姑和我娘叫你们去吃饭呢。” “是么,来让爹爹抱抱。”说着,李从珂把重吉抱在怀里道:“吉儿,这就是你姑父呀,叫姑父呀,快叫呀。” 石敬瑭本来想逗逗孩子,没成想,却把吉儿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们来到“溢春榭”时,饭菜已经摆满了一大桌子。大家一一落座,公主让那些使女们都退了下去,把门关住,拍着手道:“今儿个没有一个外人,都是咱家的人,谁也不许拘谨。我先给立个规矩,今儿个的宴席上,谁也不许说国事,只说兄弟姐妹们的情分。若有违反规矩的,要罚酒三大杯,你们可要记好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公主端起一盏酒道:“来,为老大平安归来,我们饮了这杯。”大家纷纷举杯。酒过三巡后,公主又站起来道:“这样饮酒无趣,我给大家说个酒令,说不对的,接令者罚一杯;说对了,行令者罚一杯。你们可要听好了。今儿个这令,先吟诵一首古诗,但必须有意漏掉一个字;接令者再吟两句诗,诗中必须有一句说明前首诗漏字的原因。你们明白了吗?我可要出令了。” 公主略一思索,吟出一首诗: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自横。” 公主吟完,看着坐在她下首的秦王李从荣道:“老二,你来接,‘舟’到哪里去了?该是难不住你的。”李从荣嘿嘿一笑,想也没想地道:“这样的令恐一百个也难不住我的,听我来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句可使得?” “嗯,使得,使得。姐姐输了,我任罚一杯。”说着,公主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该我出令了,大哥听好了,可该着你来接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度阴山。’ 大哥说,‘马’到那里去了,说呀。” 李从珂从没有玩过酒令,也记不得那些个诗句,笑着只摇头。延英看着只是着急,凑在他耳边悄声告诉他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谁知还是让李从荣听到了,大声道:“阿哥耍赖,还要嫂嫂来教,该罚、该罚,二人都要罚酒。” 李从珂笑着饮了一杯酒,延英推说不能饮酒,说什么也不喝。公主出来解围道:“不喝也可以,听说弟妹弹得一手好琴,曲儿也唱得好,罚你给我们唱上一段,让我们一饱耳福。” “好呀,嫂嫂给我们唱一曲,让兄弟们也学学。” 在大家的不依不饶下,延英无奈地坐在那架古琴前,纤纤素手只在琴上轻轻一抹,一阵悦耳的琴声便袅袅而出,人们登时安静下来。她转过身来,笑着说:“在凤翔时,闲着无事,胡乱编了个小曲儿,既是兄弟们不饶,就拿出来献丑了,唱得不好,可不要笑话我呀。”说着便轻抚琴弦,柔声唱道: “时光流转,岁岁年年,一声春去也,不觉白发双鬓添。 说什么金衣玉笏,看什么霞披凤冠。 不过是天上夭桃,蓬莱神仙。 恰更似那水中明月,镜中的因缘。 休管他,江川暗渡,风云变幻。 怎敌得把酒望月,一时贪欢。 过了今夜,还有明天。” 延英唱完,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秦王击节叫道:“词好,曲好,唱得也好,请嫂嫂再来一段。”李从厚也跟着起哄。公主道:“先不忙,老大不是学了几段凤翔小调儿么,给我们唱唱呀。” 在兄弟和公主的坚持下,李从珂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扯起他的大嗓门, 唱道: “二月里来是春天,春天来了好耕田。耕好了(呀么) 好田好种地,种好了(呀么)好地好纳钱。呀咿呀咿子呀……” 李从珂唱得甚是难听,尤其是后边的拖腔,拐来拐去地找不到调门儿上,加上他的嗓子又高,直唱得别人堵上了耳朵,笑倒一片。 正在这时,就听到外面喊道:“皇上、皇后驾到——”话音刚落,李嗣源与皇后已进了“溢春榭”。李从珂等急忙要行跪拜之礼,李嗣源道:“都安坐不要动,这是在自己的家里,谁若动朕即刻就走。” 李嗣源与皇后找个位子子坐下来说:“嗯,我们一家人都到齐了,好哇。”他转身看着李从珂,笑吟吟地道:“珂儿的凤翔小调儿是怎么唱的,如何那样难听?朕记得那里的小调儿挺受用的,怎么一过你的嘴,都变了味。哈哈哈……”一家人跟着大笑起来。皇后笑着说:“珂儿把咱家乡的小调儿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是那样唱的吗?” 李从珂不好意思地笑了,害羞地问道:“这么说父皇与母后早就来了?” “是的,皇上与皇后在门口听半天了,就是不让奴才们通报。”站在一边的太监总管任本光答道。延英听说后,脸羞得通红,深深低下了头。公主撅着嘴说:“父皇太不像话了,让我在这里给父皇瞒着,来了却不进来,在门口偷听。” “哈哈哈,朕若进来了,怎么能听到你们大哥的小调儿?” 李从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站起来说道:“父皇,您曾答应过儿臣,不再微服出宫,怎么……” “噢,你阿姐说,今夜你们这里热闹,朕就不兴与你母后来凑凑吗?今儿个是个例外,以后朕会注意的”李嗣源说完,转向任本光道:“让他们抬进来吧。” 任本光对外说了声“传”,门口又进来几个太监,抬着十几个大食盒,撤去了桌上的残羹剩菜,重新布上了一桌酒席。李嗣源对李从珂道:“本来要在宫里给你接风,但朕有旨意,暂不让你进宫,那是国法,朕也不能违犯,就命御膳坊做了一些酒菜,给你们送来。朕可以出宫呀,你们说是不是?” 李从珂感激得热泪滚滚,跪下道:“谢父皇的恩赏,父皇待儿臣之恩,山高水深。” “你看你,刚才朕说什么了?快起来吧。”李嗣源把他拉起来,看着他道:“嗯,比那时瘦了,也黑了。”说着,端起眼前的一杯酒道:“来,我们一家,为你们的大哥,朕的爱子平安回来,也为你们的大嫂照顾珂儿、荣儿付出的心血,干了这杯!”李嗣源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第25章 王淑妃丧弟探天意 安重晦弄权失圣心 自古人嗟蜀道难,两川偏又起狼烟。 龙城飞将今是谁,卧虎蜇龙欲啸天。 这天上午,公主前往钟秀宫看望王淑妃,在聊天当中,王淑妃听公主说潞王被罢官,是因为凤翔守门提督王彦温谋反而受牵连的。王彦温也被药彦稠所杀。她听到这个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王彦温正是她的娘家堂弟,是她嫡亲伯父家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娘家门里唯一的男丁。她从来没有向皇上提起过这个堂弟,皇上也不知道王彦温与她的关系。她原本指望着彦温能为娘家光宗耀祖呢,谁料到这梦想一下子被击得粉碎,心里怎能不急?送走了公主,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悲恸,独自躲在房里大哭了一场。 待冷静下来她仔细一思量,又觉得不对,认为王彦温不过一个小小的守门提督,手下只有几百兵丁,难道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了,怎么敢反叛朝廷?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有点蹊跷,堂弟绝不会有这样的包天之胆,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一定设法搞清楚,不然,若皇上一旦知道了底细,说不定自己还要承担连坐之罪。 她擦干了眼泪,心里默默想着如何给皇上说。她倚在睡榻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办法,竟一天水米未进。就这样苦思冥想着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觉得眼前红光一亮,忙睁开眼睛,见皇上正站在她的睡榻边。 原来李嗣源从潞王府回来后,就径直来到钟秀宫。刚进门,就听一个丫鬟说,娘娘一天未曾用膳,李嗣源不知何故,忙秉烛来到她床前。 李嗣源见她醒来,问道:“爱妃一天未曾用膳,哪里不舒服?” 王淑妃听了,满腔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忙从睡榻上坐起来,踉踉跄跄地跪在地上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李嗣源笑着去扶她,可她却一反常态,死活不肯站起来,跪在那里抽泣起来,继而又嘤嘤地哭出了声。李嗣源纳闷儿地问:“爱妃今日是怎么了,如何这般伤心?快起来说话。” 此时,王淑妃一下抱住他的双腿,抽抽搭搭地哭诉道“贱妾今后再不敢侍奉皇上了,也无颜再见皇上的面……若皇上看在厚儿的面上,就饶贱妾不死,将贱妾发配到民间;若皇上不饶,就将贱妾赐死,贱妾毫无怨言。请皇上降罪……”这一来,李嗣源更摸不着头脑了,莫名其妙地说:“好端端地,爱妃怎的说这样的话,爱妃何罪之有?” 王淑妃停住了哭声,冷静一下道:“皇上容禀。自从贱妾跟随皇上以来,蒙皇上恩爱有加,贱妾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情。可贱妾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逆子,使贱妾蒙羞含辱……” “哦,爱妃是在说谁呀?” “贱妾有一个堂弟,名叫王彦温,在潞王手下当差。可这逆子竟然反叛皇上,按我朝的连坐法,贱妾请皇上降罪。”说着,王淑妃又哭了起来。李嗣源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便笑着问道:“爱妃,你怎么从未向朕提起过这个阿弟呢?” 王淑妃泪眼婆娑地望了皇上一眼道:“皇上从没有问起过,贱妾如何要说?本来想让他立些功劳,那时再给皇上说说,寻个好出身。谁知这不争气的逆子,竟敢做出这等丧天良的事来,贱妾还有何面目侍奉皇上呢?” “爱妃请起吧,此事朕知道与爱妃无关。一个小小的守门提督,怎敢谋反?朕绝不信他们的。他们这样做,不是冲着你阿弟,而是想置潞王于死地。朕就那么容易上他们的当?快起来吧。” 李嗣源硬是把她拉起来,王淑妃便就势倒在他怀里,把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直往他身上靠。李嗣源拍着她后背哄着说道:“爱妃切莫伤心,朕心里明白,此事与爱妃绝无关系。” 谁想置潞王于死地呢?王淑妃突然想起表姐安夫人曾与她说过的话,为此事让皇上呵斥了她一顿,还险些被打入冷宫。她心里似乎明白了,最想置潞王于死地的,不就是她表姐夫安重晦吗? “莫非是他设计陷害彦温,先唆使他造反,后又杀了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里暗道:“若真是如此,姓安的也太歹毒了,为了你自己,竟然坏了阿弟的性命,亏你做得出,我决不会与你干休的。”她心里有了底,故意装做转悲为喜的样子说:“如此说,彦温没有谋反呀?那贱妾就放心了。” “尚不可这样说。枢密院及那些个言官御史们,都认定他是反叛,朕也没有办法,除非有人证明他是受人指使的。可药彦稠竟敢把所有人犯全都杀了,闹了个死无对质,让朕忧虑呀。”李嗣源叹口气说。 王淑妃心想:“必须设法洗清彦温的谋反罪名,否则将来定会遭其连累的。皇上健在还不怕那些人嚼舌根,一旦皇上驾崩,只这一条,他们随时就能将我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疑虑重重地向李嗣源道:“皇上,彦温若死在沙场上,那是他的福分,臣妾当为他高兴。谁知他竟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落个谋反的罪名,如何让人心安。” “是呀,别说是一个守门提督,连堂堂的潞王——朕的儿子不也遭受不白之冤,无缘无故地被他们罢了官吗?朕又于心何忍?”李嗣源感叹地道。 王淑妃听出了皇上的不满,也明白皇上说的“他们”是谁。她故作不平地道:“是谁那样没有心肝,怎么偏与潞王过不去?潞王为人敦厚仁义,从小跟随皇上打江山,他们怎地就容不下他呢?若皇上因此落个无道昏君之名,让后人怎么看皇上?这些人管得也太宽了,连皇上的家事也管起来,干脆把天下也交给他们管吧。” 王淑妃这几句话,点到李嗣源的穴上,只见他铁青着脸,紧咬着牙关,虽然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看出皇上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哼,交与他们?问天能答应么?头上三尺有神灵,他们这样作孽,迟早要遭天谴的。”李嗣源沉思良久,冷冷地说道。 王淑妃赶忙伸手轻抚着李嗣源的前胸,说道:“皇上不要生气了,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臣妾想去看望一下伯父,他都七十多岁了,是前年从开封到洛阳投奔臣妾的,臣妾用私房钱给伯父买下一个容身的小院。那时皇上正忙,臣妾不愿给皇上添麻烦,也就没有给皇上禀报。如今,彦温兄弟死了,老年丧子,伯父不知多么伤心。望皇上恩准。” 李嗣源想也没想道:“爱妃孝心可嘉,既如此,你明日就去,从大内带些银子,安慰安慰老人家。王彦温的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要他安心等待。告诉他,就说是朕说的。”王淑妃激动的泪水涟涟,轻展玉臂搂住皇上的脖子,含娇带嗔地道:“臣妾谢谢皇上的厚爱。皇上也劳苦一天了,早些歇息了吧,臣妾给皇上宽衣。” 第二天一早,王淑妃秉承皇上的旨意,从后宫里的一个角门悄悄出了宫。为了不招人注意,她特地换上一身民间女子的衣服,只带了一个贴身使女凤儿。二人在宫外雇了两顶小轿,急匆匆向洛阳西门走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伯父家的街口,二人下了轿,一前一后向巷子里走去。她们来到一座小院的门口,见大门紧闭,王淑妃用手轻轻敲了两声,不一会儿门被打开。王淑妃一看,开门的竟是两个带刀的军士。她吓了一跳,以为走错了门,忙给那两个军士道歉,说道:“对不起,二位军爷,敢是我们走错了。”王淑妃左右打量一番,没错呀,这分明就是伯父的家。 那两人用鹰隼般的目光审视了她半天,其中一个胖一点的问道:“你们是谁,要找哪里?” 王淑妃见这二人满脸杀气、横眉竖目,心想不妙,一定是伯父已被人看管起来了,须赶紧脱身为妙。她眉头一皱,转脸笑道:“哦,是找一个姓冯的郎中,我爹爹病重,请郎中过去与我爹爹把脉。郎中可在?” “这里没有郎中,快些离去!”胖军士道。王淑妃刚想转身离去,另一个瘦军士却说:“慢,你们说要找哪一个?” “一个郎中呀。” “找郎中,你们是哪里的?做什么的?说。” 王淑妃见那军士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急中生智,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便满脸堆笑道:“民妇在城南开了间豆腐坊,民妇家的豆腐又白又嫩,以后二位军爷走到那里,一定进去尝尝呀。” 这二位军士见王淑妃这般娇媚,不由动了邪念。那瘦军士嬉皮笑脸地道:“嘿嘿嘿,又白又嫩?比你身上的肉肉还白嫩吗?我倒要看看,到底你家的豆腐白嫩,还是你身上的肉肉白嫩。哈哈哈……”说完,那瘦军士竟去拉王淑妃的袖子。凤儿见他如此无礼,气得咬牙切齿,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你们是活够了,敢这样放肆,还不快退下,你们知道……”王淑妃怕凤儿说漏了嘴,忙打断她的话说:“妹妹不要生气,二位军爷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姐姐也不是泥捏的,经不起他们玩笑。是不是呀二位军爷?” 这二人见那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竟有这般气势,不知有什么来头,认定不是好惹的主,正不知如何下台,见王淑妃这样问,立刻陪着笑脸道:“是是,是在开玩笑。在这里待得烦闷,不过寻个乐子罢了。大嫂可不要生气呀。” 王淑妃见他们服软了,觉得好笑,突然心生一计,笑着说:“也不妨事的,天底下哪有不吃腥的猫。我那豆腐坊里不是天天如此么?要生气早就气死了。请问二位军爷,这一家有什么来头,还用你们护着?”王淑妃说完,还向他抛去了一个勾魂的媚眼。那瘦军士立刻欢喜起来,戒心全无,忙献媚地小声说道:“只听说这家姓王,是个糟老头子。谁知为了何事,安丞相要我二人日夜守在这里,不许他见外人,若有来人,立刻要我们锁拿了见他。” 王淑妃暗吃一惊,但仍旧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既如此,二位就辛苦了,我们赶紧去找郎中,不打扰二位了。等你们有了空闲,一定到我家的豆腐坊来坐坐呀。” “好的,我们一定会去的。大嫂走好呀。” 那瘦军士望着王淑妃的背影,脸上荡漾着淫邪的微笑。胖军士显然有点醋意,撅着嘴说了句“哥哥,真有你的。” 王淑妃不敢在街上停留,一出巷口,就叫了两顶轿子,向皇宫大内急奔而去。她一回到钟秀宫,立刻要凤儿去兴圣宫请皇上,凤儿惊讶地问道:“娘娘,刚过午时,皇上还在批奏章呢。” “你就对皇上说我有要事禀报。” “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呀,万一皇上不高兴了……” 王淑妃想了一下道:“也好,那就等皇上下来吧。” 王淑妃早气昏了头,她虽然已经想到此事定是安重晦所为,但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心里狠狠地骂道:“姓安的,你太歹毒了,竟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太歹毒了……” 此时,李嗣源正与安重晦、冯道及枢密使豆卢革、李袭佶、兵部尚书朱弘昭等朝廷重臣,商议西川增兵之事。 原来孟知祥接到枢密院的咨文后,表面上同意朝廷革去他的果州与阆州再设藩镇的旨意,暗里却与东川节度使董璋联络,要共同起事,对抗朝廷,自立为主。董璋对朝廷无端革去他的随州也很恼火,经孟知祥从中挑唆,董璋一口答应了起事。二人共同上了一道表章,要朝廷收回成命,否则“愿以蜀地而敌全国,战至全川不剩一人……”李嗣源看到二人的表章,大为恼怒。他把这道表章让这些重臣都看了,安重晦道:“皇上,孟、董二人,口出狂言,竟说出这等无父无君之言,这其实就是反了。请皇上尽快下旨增兵,将敌聚歼于四川境内。”李嗣源道:“朕已传旨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赴剑门,由他挂帅西征,不日就要启程。朕想为他物色一位军师,随军前往。” “皇上圣明!驸马爷英勇神武,定能克敌于剑门。”冯道附和着。李袭佶趋步向前,说道:“皇上,臣以为只石将军一人恐难获胜。蜀军剪发黥面,骁勇善战。石将军的兵马大都是中原人氏,难以适应那里的气候,又无与蜀军交战经验。不得猛将虎卒,实难克敌于蜀地。万一敌军窜入内地,中原一带将烽烟再起。请皇上明察。” “哦,那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呀?” “臣想保举一人,定能拒敌于蜀地。”安重晦知道他想举荐李从珂,忙给朱弘昭使个眼色,朱弘昭立刻明白了,即刻上前奏道:“皇上,臣以为驸马爷乃朝廷贵戚,其人望非同一般。由驸马爷挂帅西征,能起事半功倍之效。我军所向披靡,敌军望风而败,非是寻常之人所能取代的。皇上圣明呀。” 李袭佶很明白朱弘昭的用意,但他又不能说石敬瑭不如李从珂善战,只得委婉地说:“朱大人所言有理,石将军确是我朝一员良将,多谋善断,用兵如神。但与潞王相比,缺少个勇字。与蜀军交战,须以勇克勇。两军相遇勇者胜,此乃用兵之至理。请皇上明断。” 朱弘昭还要开口说话,李嗣源笑着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说道:“好了,二位爱卿就不必再争了。潞王正在戴罪,眼下不便用他领兵。朕已给了驸马旨意,就不要临阵换将了。” 安重晦听了,很是高兴,他见李嗣源没有借机重新起用李从珂的意思,终于放下心来。他主动向皇上请命道:“臣愿随驸马西征,助驸马爷一臂之力,请皇上恩准。” 李嗣源没有想到安重晦会主动请缨,说道:“丞相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路途遥远,恐身子吃不消,还是重新物色一人为好。只石郎一人出兵,朕有些不放心。李大人说得不很对,驸马多谋无断,得有人替他拿拿主意。你们看谁与他出征最为妥当?” “皇上,老臣身子骨还能打熬得住,就让老臣去吧。”安重晦真诚地说。其实李嗣源也很想让他去帮助石敬瑭,一来是石敬瑭作战需要,二来是自己让安重晦离开洛阳一阵子,找个机会削了他的丞相之位,但一想起安重晦的丰功伟绩,实在下不去手。于是打算寻个机会,俩人开诚布公地谈谈,但前线吃紧,一直无暇顾及。今日见他主动请缨,很是高兴,便说道:“既然丞相不怕艰险,愿意去帮敬瑭,那就辛苦丞相了。那好,你们就选个好日子上路吧,朕要在十里长亭为你们送行。” 孟知祥与董璋果然反叛了,他们把朝廷派往四川的大小官员全赶了回来,也不要朝廷的封号了,当真自立为主了。并派人马把刚设置的两个藩镇全都占领,杀了刚刚做上节度使的李仁矩与夏鲁奇,又在剑门一带布下重兵,准备与朝廷的大军决一死战。 石敬瑭与安重晦总以为李仁矩和夏鲁奇能抵挡一阵子,没想到只几天工夫,两川的人马就控制了剑门关。他们即刻飞报洛阳,向皇上禀报此事,又催促大军向剑门进发。蜀军以逸待劳,早就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安重晦想避开蜀军的锋芒,欲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伺机瓦解蜀军,分而击之。石敬瑭觉得士气正盛,应与敌军决一死战。结果几场大战下来,石敬瑭损失过半,只得重又退回剑门关,不敢再与蜀军交战。 消息传回洛阳,李嗣源坐卧不宁。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一时性起,准备要御驾亲征。李袭佶、冯道及其他大臣设法阻止住皇上,李袭佶道:“皇上乃我大唐之主,就眼下局势,皇上不宜亲征。就依臣前奏,让潞王出山吧。潞王向来作战勇敢,善出奇兵,定能不负圣恩,剿灭二贼。” 李嗣源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殿下的几位大臣,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豆卢革趋步向前道:“皇上,臣以为李大人所奏极是。潞王虽被皇上处罚,但兵法云:哀兵必胜,此亦用兵之道。请皇上定夺。” 李嗣源点点头,看了一下兵部尚书朱弘昭,朱弘昭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也想着安重晦曾与他说过的话。他施一礼道:“皇上,微臣以为大可不必。就两川这些人马,驸马爷与丞相完全可以应付,只是他们所带人马不足,所以才形成这个局面。请皇上下旨,派药彦稠增兵剑门,丞相会有办法的,丞相他……” “丞相,丞相,若不是丞相,两川也不会反的。不要再说丞相了。” 李嗣源又想起王淑妃说过的那些话,不由生起气来,怎么也不明白安重晦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诋毁潞王,竟然滥杀无辜。他觉得安重晦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安重晦了,觉得他很陌生。今日,他见朱弘昭一口一个丞相,心里顿生反感。所以朱弘昭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嗣源便打断了他,“当初若不是听了丞相的话,四川能这么快反吗?传旨要安重晦回来吧,他也老了,也糊涂了。” 朱弘昭听了皇上的话,心里十分震惊,没想到皇上竟出此言。他急忙跪在地上道:“皇上不能以两川叛乱之事而归罪于丞相呀。孟知祥、董璋狼子野心,迟早要反叛朝廷的,皇上心里明白。再说分两川之地皇上也是同意的,今日如何……” “住嘴,你竟然……”李嗣源见朱弘昭竟然这样跟他说话,想起上次他的无礼,气得嘴唇发抖,不禁指着他的鼻子,“好一个朱弘昭,朕知道你与安重晦安得什么心,也知道你是他的人……” “臣谁的人也不是,臣是朝廷的人。”朱弘昭打断李嗣源的话,态度强硬地说,“若皇上不让臣说话,就罢了臣的官,臣在职一天,就说一天,在职两天就说两天。若皇上不容臣,就下旨赐臣自尽,臣无怨言。”朱弘昭慷慨激昂,脸上毫无惧色。 李嗣源毕竟心胸豁达,不似李存勖。也容得下不同意见,尤其是对朱弘昭这个敢做敢为的硬汉子,他绝不会因言废人。其他大臣见朱弘昭这般无礼,都为他捏一把汗,谁也不敢说话,皆垂首而立,静待事态的发展。 李嗣源听完朱弘昭的话,心里冷静一下,也觉得刚才说安重晦的话有些过头,起码不该当着这么多大臣说。他笑了一声道:“好你个朱弘昭,要给朕摆擂台了,想舍身取义。自朕登基以来,何曾杀过大臣?你想逼朕开这先例吗?朕不是先帝,也听得下你的话,虽然刺耳,但朕也得听。谁让朕是皇上呢?丞相年岁大了,难免调度不当,在处理两川事务上,朕也有错,不能全怪丞相。朕错在没有听从潞王与驸马的劝阻上。” “皇上圣明!”朱弘昭大声说道。 “好了,起来吧,我们接着议事。” 朱弘昭以为,刚才过激的言语,皇上一定会重处他,不罢他的官,也会要他停职待参的。没想到皇上就这样赦免了他,很后悔刚才的卤莽,感激道:“谢皇上的宽宥,微臣适才无礼,请皇上降罪。” “罢了,还是说说增兵的事吧。” 冯道嘘了口气道:“臣也以为李大人的话有理,潞王作战骁勇,可以增派殿下带兵前去,与驸马会同破敌,由安大人从中调度、节制。” 冯道的话从来就是如此,什么人也不会得罪,而且还让人感到有道理,抓不住他的把柄。 李嗣源听了,笑笑道:“冯丞相也这样认为吗?好,那就依爱卿所奏,着潞王李从珂速召集旧部,再拨出两万人马,由其统领,驰援剑门关,要他戴罪立功。至于安丞相,还是让他回来吧。朝里还有很多大事也等着他去做呢。契丹的使臣,指名要见安丞相,因为北部边界的事情本是他一手谈的,那就还让他去谈吧。李大人,你这就拟旨。” 李嗣源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把安重晦调回洛阳。他很清楚,若安重晦仍在剑门,肯定与李从珂掣肘,李从珂也不能放开手脚。他最怕的是将帅不和而造成不堪的后果。 这次朱弘昭没敢明着反对,但还不死心,说道:“皇上,依臣看,是否让药彦稠将军与潞王共同增援,他的兵马现就在凤翔驻防,那里离四川近一些,行动更快。” 提起药彦稠,李嗣源的火就不打一处来,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药将军不能动,凤翔与吐蕃相近,万一吐蕃人知我西南有战事,乘机而入,不得不防呀。就令潞王独自承担吧。” 在李嗣源说话间,李袭佶早就拟好了这道圣旨。 第26章 重仁义密札付一炬 施阴谋事败终自戕 以德报怨弃前嫌,化恨消仇一缕烟。 纵是人心浑似铁,也应刮目看平山。 却说范延光,自从李从珂获罪回洛阳后,他在凤翔一直暗中查访王彦温兵变的内幕。苍天不负有心人,范延光终于找到了那个红春院的翠喜姑娘。由于她不识字,也不知王彦温给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翠喜姑娘听说王彦温叛乱被杀,也不敢让人看。姐妹们都知道她与王彦温要好,她怕被牵连,更不敢把那些文书拿出来。 这事被范延光侦知,找到翠喜姑娘,说明来意,翠喜才把那公文袋交与范延光。范延光看罢,大吃一惊,又怕被药彦稠知道,不敢停留,带着安重晦给王彦温的那道枢密院的密札,连夜奔洛阳而去。 只三天工夫,范延光就到了洛阳,在潞王府见了李从珂,他急不可耐地把那道密札呈上,说道:“殿下,安重晦唆使王彦温兵变的证据已经找到,请殿下速转与皇上,洗清殿下的罪过。” 李从珂接到那密札,十分惊喜。他仔细地看了看,不免高兴起来,若把这道枢密院的密札呈于皇上,安重晦就得到一个唆使他人谋反的罪名,按大唐律法,要满门抄斩的。他冷静了一下,把那密札地放在一边道:“多谢先生,但从珂以为,暂不能让皇上知道。安重晦和驸马正与孟知祥、董璋在剑门对峙,若现在告诉皇上,恐对战局不利。安重晦的眼线密布,一但被他得知,来个破罐子破摔,节外生枝,恐怕危机朝廷。” 范延光呷了一口茶道:“殿下以大局为重,难能可贵。但安重晦若此次获胜,皇上定会对其恩宠有加,到那时再交与皇上,恐作用不会太大的。皇上取人,向来以大节为重。时过境迁,怕皇上不忍……” “从珂知道。可我个人荣辱算得什么?千万不要因此坏了大事。还是等这一仗打完了再说吧。” “哈哈哈,殿下以为驸马爷与安重晦此次出兵四川能获胜吗?在下以为那是断不可能的。孟知祥、董璋二贼,经营四川多年,兵精粮足,更兼此次在天险剑门用兵,无疑是以我不足而敌贼之所长,朝廷越是打得紧,二贼就越是抱得紧,若围而不打,采取拉一个,打一个的措施,二贼势必离心,那时再出兵剑门,孟知祥必败。四川之忧,重在西川。那西川孟知祥性情残暴,志大谋远,向来以强凌弱。据在下所知,孟知祥早就想吞并东川,将蜀地全部归为己有,因而孟知祥与董璋貌合神离,二人已打了多年。董璋能不知道孟知祥的用意?若此时派人找到董璋,晓以利害,他肯定会反戈一击,倒向朝廷的。安重晦聪明一世,怎的就看不出这个道理;而偏去与东西两川正面交锋?” 范延光的一席话,令李从珂茅塞顿开,笑着说道:“范大人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做个太守,真是委屈先生了。你这个用兵谋略正合我意,待我写成奏章,启奏皇上,也好给父皇提个醒。哦,对了,有关你回洛阳一事,从珂以禀报皇上,皇上答应要在朝里给你谋个差使。” “谢殿下提拔”。 二人正在说话,突然平娃脸色慌张地从外面来到书房,进来后,也顾不得施礼,便急急说道:“三哥,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奉朝廷之命前来传旨。俺不知来的是个什么官,没敢让他进来。三哥说,见不见他?” 平娃自从找到李从珂后,一直跟随左右。李从珂本想在军中给他谋个小校官,他说怕做不好,给三哥丢脸,所以李从珂就让他留在身边。此时听说有人传旨,李从珂心里也吃了一惊,不知是何事,急忙站起来道:“快开中门,鸣炮迎接。” 平娃知道了来人很重要,急忙下去安排迎接。李从珂看了一眼范延光,范延光捻着胡须道:“估计战事不利,皇上有意要起用殿下了。” 李从珂将传旨的太监迎进中堂,太监捧着那道圣旨道:“皇上有旨,潞王李从珂跪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原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作战骁勇,带兵有方,屡次克敌,素有战功。特命李从珂火速召集旧部,并统领天雄军两万人马,驰援剑门。望其能戴罪立功,克敌于蜀地。钦此。” 李从珂接到这个圣旨,心里喜忧参半,尤其对“戴罪立功”这四个字很感委屈,脸上立刻挂上一片阴云。送走了传旨的太监,他又回到书房,见到范延光道:“先生说对了,父皇要我率兵驰援剑门,喏,这是圣旨。”范延光接过那道圣旨看了看,猜到李从珂脸上不悦的原因,说道:“殿下是为这四个字吗?不要放在心上。皇上能把这么重的担子交与殿下,已经是力排重议了,须知虽然安重晦不在洛阳,可他的同党很多。殿下被免职才两个多月,虽说是诬陷,但皇上不是还没有拿到证据么?殿下应立刻进宫面见皇上,一是陈述用兵方略,二是借机将安重晦下的密札转与皇上。这次恐怕安重晦难以活命了。” 李从珂听完他的话,陷入了沉思。他深知,若此时把这道密札拿出来,安重晦的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但想起重晦为皇上的即位所立的功劳,是任何人都不能相比的;旋即又想起这些年来安重晦对自己的迫害和欺凌,心里不免气愤难耐。一时间,他陷入极度的矛盾之中。 第二天一早李从珂就进宫面见皇上,侍卫们都知道了皇上又要启用潞王了,见他进宫,忙去禀报了皇上,皇上在兴圣宫的偏殿里接见了他。这是李从珂从凤翔回来两个多月后第一次进宫,心里不免有些凄惶。他见到李嗣源,忙跪下施礼道:“父皇,罪臣李从珂领旨谢恩。”说着,李从珂不由想起所受的委屈,倏地悲从中来,眼里不觉湿润起来。他怕被父皇看到,赶忙用宽大的袍袖拭了一下,把头深深低下来。 “珂儿平身。给你的旨意想必你也接到了,说说你打算怎样破敌?”李嗣源开门见山地问。 李从珂重又振作起来,就把昨天范延光所说的用兵方略,加上自己的理解,复述了一遍。皇上听后,很是高兴,说道:“珂儿的想法很有新意,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是万一董璋不肯就范,反要遭他耻笑,若果真如此,便如何是好。” 李从珂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向父皇保举一人,有他去见董璋,定能说服他”。 “哦,你说的是谁呀?” “是儿臣以前的先生范延光,现任凤翔太守。昨日他正好回到洛阳,这个用兵方略就是他出的主意。” “哈哈哈,记得安丞相说,大相公鸿运高照,似有天助。看来一点不假。正要我儿带兵驰援四川,可巧范先生就来了,怎的就那么巧?朕没有旨意让他回来,他回来何事呀?” 李从珂知道皇上要问他范延光的事情,所以早做了应对的准备。他回答道:“启禀父皇,是这么回事,儿臣离开凤翔时,曾托范先生给吉儿寻个师傅,孩子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儿臣也物色了几个,特地让范先生回来帮儿臣打量打量,怕寻不好师傅把孩子带入歧途……” “哦,珂儿想得周到呀!你不曾读过多少书,千万不可再把孩子耽误了。上次的科考,真考来几位饱学之士,他们都是学富五车呀,道德文章都说得过去。从这些人里面给孩子们选个先生倒也不错。” 李从珂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范延光回洛阳的实情敷衍过去了。 昨夜李从珂为此事彻夜未眠。他本来想把那道密札交给皇上,凭这一条,安重晦的欺君之罪就能成立,立刻就会兴起大狱。安重晦、朱弘昭还有药彦稠都逃脱不了。这可是一桩关系朝政的惊天大案,他深知此举非同小可。眼下大敌当前,西南正在用兵之际,当以国事为先,必须先把此事压下,否则朝廷就要陷入一场纷争之中。经过一夜深思熟虑,李从珂暗暗打定了主意。 “谢父皇。那儿臣就去兵部与朱大人商议调兵一事,明日就整顿兵马,尽快启程。” “好,你一定要给父皇争口气,让他们也看看。对了,还告诉你件事,朕已饬令安丞相,让他速回洛阳。四川的战事你多与驸马商量,若有争议,以你为主,朕会给驸马旨意的,放心去吧。”李从珂听说要把安重晦调回,心里很是高兴,连忙拜在地上道:“谢父皇!儿臣决不负父皇信任。” 李从珂整顿人马出征四川之事姑且按下不表。却说在凤翔驻扎的药彦稠。听说范延光到红春院找了一个叫翠喜的姑娘,当时也并不在意,以为他不过去寻花问柳去了。可待后来又听说他拿了件公文袋后就星夜赶回洛阳,当时就坐不住了,连夜把翠喜姑娘召来,在一番严刑威逼下,翠喜姑娘才道出那公文是王彦温交她保管的,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药彦稠一听,知道大事不妙,这一定是安丞相要他寻找的那道密札,如今被范延光得到,肯定是送与潞王了。若潞王呈给皇上,那肯定要大加兴师问罪的。他吓得不知所措,将一腔怒火迁在翠喜的身上,向两个侍卫使个眼色,当场将翠喜姑娘勒死在堂上。药彦稠不敢怠慢,忙派了一个亲信到剑门关如实向安重晦禀报。 此时安重晦刚接到皇上的旨意,要他回洛阳处理与契丹的边界事宜。他明白这是托词,皇上已经开始不相信自己了。再加上他已得知李从珂将要挂帅驰援剑门,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无奈地叹道:“唉!人算不如天算呀,刚把那个‘贱种’弄下去,谁知却发生了两川叛乱的事,现在就是想阻止他也没有理由了。莫非这正是天意?” 他收拾好行装,正准备要启程回洛阳时,药彦稠派来的亲信到了。安重晦闻知密札的事已败露,顿时如五雷轰顶,差点眩晕过去。他很清楚,若皇上知道了这个密札,将意味着什么?不仅他的身家性命不保,还要连累更多的人。几乎是一夜之间,他衰老了许多,往日颐指气使的派头也一扫无余。第二天天刚亮,便与石敬瑭道了别,硬着头皮上了路。 安重晦满怀心事,一路颠簸而来,不想刚进陕西地界,就与李从珂的三万大军碰了面。李从珂安排大军在此宿营,见到安重晦的车驾,忙叫停了下来,把安重晦让进刚搭好的大帐,询问两川的兵力部署及作战状况。安重晦见到李从珂,心里很是慌乱,知道自己的把柄已落在他手里,不敢再给他拿大。他故作镇静地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李从珂,最后坦诚地说道:“此次东、西两川作乱,来势很是凶猛,是老臣不曾想到的。希望殿下尽量不要与之正面交战。老臣倒有一计,想禀告潞王殿下,若殿下觉得老臣说得对,可采用,若觉得不对,就当老臣不曾说过。” 李从珂笑着道:“丞相足智多谋,从珂仰慕已久。请丞相指教,从珂洗耳恭听。” “老臣以为,先不急于攻打剑门关,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 “是不是游说董璋,让其倒戈,然后才里应外合,剿灭孟知祥?”李从珂打断安重晦的话说,安重晦吃惊地望着李从珂道:“正是此计。想不到殿下已经成竹在胸了,但不知殿下将派何人入川做说客?” “下官愿往”。站在一旁的范延光向前一步道。 安重晦只是听说过范延光,从来没有见过面,于是他问道:“这位先生是谁?” “下官是原卫洲太守范延光,请丞相赐教。”范延光不卑不亢地说,并给安重晦行了一礼。 安重晦心里一阵慌乱,知道那密札正是被他从红春院得到。他乜斜了范延光一眼,真想一口把他吃了,但还是故作镇静地笑了笑道:“好、好,范大人能去做说客,此事定能成功。老夫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说完,他转过头来,看着神采奕奕的李从珂,突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不觉卑谦地道:“殿下,老夫恭喜你重掌军权,希望殿下此次能够大获全胜。过去也许是老夫错看了殿下,望殿下好自为之吧。老夫告辞了。” 安重晦说完,站起身向帐外走去。李从珂看着安重晦那步履蹒跚的样子和满头的白发,不知怎的,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怜悯,心想,这难道就是当年随父皇跃马疆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爷,而后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想到这里,李从珂心里很是不忍,冲着他的走出去的背影,轻声唤道:“丞相请留步,从珂有话要说。” 安重晦心想不妙,一定是追问那密札之事,他把心一横,回过头来道:“殿下还有何事?老臣想早些回去向皇上请罪。” “丞相言重了。您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如此呀?”李从珂给范延光使个眼色,范延光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屏退所有人,自己也出去了。李从珂看大帐内没有了别人,站起来说道:“丞相大人,谢谢你刚才的指教,若不是丞相说,从珂尚不敢最后决定。父皇也有所担心,怕不能说服董璋,反遭其耻笑。尽管皇上同意此方略,但从珂仍感到有些渺茫,请丞相指教。” 安重晦听李从珂的话语很是真诚,审视了他很久,心里很是纳闷。原以为李从珂要质问自己为何屡次陷害于他,没想到却是虚怀若谷而又敬重有加地请教用兵之事。他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莫非药彦稠搞错了,压根儿就没有找到那密札?”他思来想去,不敢确定,半晌才道:“殿下有范先生相助,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何需老夫这待罪之人饶舌?既然殿下不耻下问,那老夫就多几句嘴。董璋最怕失去云安那几百个盐井,那是全四川的命根子,也是他最大的生财聚宝之本,只要殿下答应将那些盐井划给东川,他定会就范。” 李从珂点点头,感慨地道:“丞相之言极是,从珂记下了。谢丞相赐教,请受从珂一拜。”说着,李从珂站起来,给安重晦深深鞠了一躬,安重晦急忙还礼道:“殿下多礼了,老夫承受不起。如今殿下是挂帅出征的大将军,老夫却是即将获罪之人。但为天下计,为皇上的江山社稷,老夫就多说了这么几句,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李从珂没有拾他这句话,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丞相早知正面硬拼不好,为何不把此方略说与石郎呢?” 安重晦见他提起这事,脸上堆起一丝苦笑,半晌才说道:“唉!驸马立功心切,无心做长久之打算。也怪老夫不能据理力争,所以才有今日之惨败。老夫罪不可恕,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呀。”安重晦的这几句话,使李从珂听出了失败的原因。又见他总是责备自己,越发地感到他的可怜了。李从珂很明白他为何如此,断定他已经知道了那道密札之事,否则他决不会这样轻易低头。李从珂真不忍心看到昔日八面威风的安重晦如今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可怜虫。于是他果决地从身上拿出那道密札,放在案上道:“丞相为皇上的江山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何总要责备自己呢?是不是因为这件东西?”说着,李从珂把那密札推到安重晦面前,安重晦低头一看,立刻感到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李从珂笑笑说:“也是从珂带兵无方才失去丞相的信任,从珂绝不因此忌恨丞相。这东西皇上尚不知情,你我就权当它从没有过。”说着,李从珂当着他的面,把那密扎投进烧水的火炉里,瞬时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了。安重晦没有想到李从珂会销毁那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的如山铁证,竟一时愣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李从珂接着道:“丞相谋国,老成有道,是我大唐的柱石,国家的栋梁,朝廷没有从珂可以,没有丞相不行呀。就让从珂永远背着这个包袱吧。” 安重晦被他的言语和举动感动的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扑通一声跪在李从珂脚下,哽咽地道:“潞王殿下,老臣惭愧呀!老臣深感对不起殿下。殿下英明睿智,深明大义,是我大唐之福,社稷之福啊!对殿下的大恩大德,老臣无以为报,今后老臣当以殿下马头是瞻,任殿下驱使……” 李从珂赶忙把他扶起来道:“丞相快请起,这不是折杀从珂吗?也是从珂年轻气盛,辜负了丞相的一片好意,要错都错在从珂身上。今后从珂愿与丞相冰释前嫌,共同辅佐皇上。” 安重晦抓这他的手道:“既是潞王有这般心胸,老臣敢不遵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从珂的大度令安重晦折服,同时也令他十分不安。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从平山捡来的娃子,行伍出身的军汉,竟有这等雅量。他心里反复地回响着一句话:“此乃天意,天意如此呀,岂可背天意而行哉?” 当夜,李从珂设宴招待了安重晦一行,席间二人又说了许多肺腑之言。范延光知道李从珂是用那如山的铁证换来的,心里非常佩服李从珂的容人之量,更坚定了他为李从珂效命的信念。 却说药彦稠得知密札被范延光得到后,知道是保不住安重晦了,为了洗清自己,急忙给皇上上了一道密折,把安重晦如何教唆自己用假委任书欺骗王彦温,又将其杀死灭口的前前后后交代的一清二楚。皇上接到这个奏章勃然大怒。大骂安重晦丧心病狂,竟干出这等下作之事。 李嗣源在气头上,把药彦稠的密折给朝中的大臣看了,冯道大喜过望,认为这是搬倒安重晦的最好时机,他便立刻向李嗣源进言道:“皇上,安重晦所为,已经触犯大唐律法,唆使他人谋反,当与谋反者同罪。按我朝律法,要满门抄斩。请皇上下旨交刑部议罪,并先将其家人囚禁起来,不得走脱一人,待会审后一并处决。请皇上明断。” 李嗣源并没有打算把事情弄到这般地步,经冯道这样一说,才知道此事不好平息,再加上那些常受安重晦气的大臣们纷纷要求皇上应按律法执行,不能偏袒罪犯,无奈之下,李嗣源只好派御林军将丞相府包围起来。 朱弘昭看了药彦稠的密折,大吃一惊。虽然药彦稠的密折上没有提到他,但也怕安重晦把自己牵扯进去。他很清楚,唆使他人谋反,犯的是满门抄斩之罪,安重晦要想保住一家大小,只有以自杀才能换来皇上的同情,方可赦免全家的性命。 朱弘昭下朝后,不敢怠慢,忙找来一个心腹家人,要他前往驿道上去迎候安重晦,把这一噩耗让他早些得知。他把一个鼓囊囊的信封交给那家人,对他说:“你见到安相国,什么也不必说,只把这信封交与他,他自会明白的。” 朱弘昭的家人知道事情紧急,不敢少停,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在凤翔地界上与安重晦一行相遇了。安重晦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一个字,只装着三味草药:白芷、黄芪、砂仁,还有一只蜜蜂。安重晦一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是说,药将军告密,皇上已知道底细,只有杀身成仁了。他心情沉重地对朱弘昭的家人道:“回去转告朱大人,就说老夫知道该如何做了,要他放心,我家一门就拜托朱大人了。” 安重晦送走了朱弘昭的家人,心里激起了轩然大波,怎么也不敢相信药彦稠会背叛自己。他决定要找药彦稠问个清楚,他转脸问身边的一个随从道:“离凤翔还有多少里?” “还有六十多里。”随从顺口答道。 “让马快点,天黑前赶到凤翔。” 赶到凤翔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让随从去叫城门。城上的守军知道是安重晦来了,急忙去禀报药彦稠。药彦稠一来对安重晦心里有愧,二来想尽快摆脱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哪里还敢让他进城?他急忙摆着手道:“告诉丞相,就说没有皇上的旨意,彦稠不敢让丞相进城,就让他们一行到前面的驿站歇息。” 安重晦听到这个答复,终于相信这事是真的了,他于是仰天大笑,对城楼上的守军说道:“告诉你们将军,就说老夫不会连累他的,要他好自为之吧。”说完,安重晦悔恨交加地长叹一声,命马车离开了凤翔城,连夜继续向东走去。 马车在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上吱吱呀呀地颠簸着。路边那些焦黄的枯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阵阵沙土,夹带着凋零的树叶不停地飘落在车上。饥肠辘辘的安重晦,失魂落魄地坐在车厢里,突然想起孟浩然的一首诗,竟用低哑的声音吟唱起来: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借与古人违。当路谁想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他边吟咏着这首诗,边想着自己这一生的历程,凄怆独叹道:“老夫没有故园的柴门了,只有地狱之门在等我打开呀!” 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陡然袭上他的心头。只听他又一声长叹,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人:“老夫这一生也算没有白活,从一个落魄书生,辅佐了一代帝王的霸业,也算是堂而皇之地做了一回男人。错就错在太在乎皇上的江山了,为了皇上的江山不落入外人之手,竟然违背天意,倒行逆施,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这是遭了天谴,怪谁呢?可怜老夫一腔忠悃此时诉与谁听?知我者,竟只有被老夫害苦了的潞王殿下,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潞王殿下,老夫自知对不起您,此生却已没有弥补之机会了。老夫只有一个请求,既然是天命所归,那就好好地做吧。但你过于宽仁,既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短处呀。老夫去了,你要保重呀。” 说完,他颤抖着手解下佩剑,往脖子上一抹,鲜血立刻就顺着脖子流淌下来。赶车的随从听到车厢里“咕咚”一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让马停下,掀开车厢的帘子,见安重晦已经气绝身亡,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高喊着:“丞相、丞相……”一阵凄厉的惊叫声,在夜色厚重的荒野上随风飘散。 第27章 平两川潞王小用计 三让功从珂救无辜 有意施恩恩广被,无心插柳柳成荫。 得人心者得天下,世上谁人不识君。 李从珂的大军赶到剑门关,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扎下营寨后,就派范延光扮作商人模样,带一个随从入川去见董璋。他怕游说董璋无果,又秘密地与张破败将军带领一支人马,连夜向剑门关西南寻找能够修筑栈道的地方。经过几天的秘密勘察,在一个樵夫的指引下,终于在群山峻岭处,发现了一个地势较为平缓的去处。他命张破败将军在此督修栈道、架设云梯,自己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剑门,并大造声势,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姿态。他传下将令,每日要军士们在营寨内操练攻城的器具,不得随便出寨。蜀军每天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石敬瑭见李从珂到剑门已好些天了,总是无休止地操练,也不说出兵交战,心里不免犯嘀咕。他以为,应趁蜀军惊慌之际,趁热打铁,速战速决。虽然李从珂已经将此次的用兵方略告诉了他,要他耐心等着范延光的消息,但他见又是十几天过去了,仍没有见范延光回来,就急不可耐地来到李从珂的大帐内,心急如焚地问道:“大将军,你打算何时应敌?总这样按兵不动也不是个办法。不知范延光能説服董璋吗?冬季将至,无休止地拖延下去于我军不利。” 李从珂却不以为然,笑呵呵地道:“姐夫不要着忙,范先生定能説服那董老倌的,且耐心等几天。姐夫知道,剑门关易守难攻,贸然出兵于我更为不利,前车之鉴……”他说到这里,急忙把话停住,怕引起石敬瑭的不满。石敬瑭没有理睬他,继续问道:“假如那董璋不为所动,该如何迎敌?不知你有何打算?” 李从珂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地道:“兄弟也有顾虑。假如董璋不归顺朝廷,我们只有迂回入川,绝不能再打剑门。所以,我已经派张破败带人在剑门西南一百多里的地方,加紧修筑栈道,架设云梯。我昨日到那里去看了,估计再有十几天就可使用。那时,姐夫仍在剑门关与蜀军纠缠,我带一支人马,从栈道上过去,绕到蜀军的背后,再夹击蜀军。那时破剑门岂不易如反掌了?” “已经修筑了栈道?为何我不曾知道?”石敬瑭不解地问。李从珂不假思索地道:“事关机密,连范先生我都不曾说起。此事若不是姐夫问起,兄弟我还不想说的。” 石敬瑭听罢,心里一阵不自在,脸拉得更长了,心里道:“好个诡计多端的阿三,连我也信不过了,居然把我也当外人了!”他忽地站起身,冷冷地道:“是呀,你是大将军,事关机密,你做得对。告辞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李从珂自知失言,忙起身说道:“姐夫莫要误会,兄弟原本想给姐夫一个惊喜,没有想隐瞒什么……” 石敬瑭既不停步,也不答话,气哼哼地径直走了出去,李从珂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却说范延光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董璋,说明来意,晓以利害。董璋听说要把云州所有的盐井都划分给他,喜出望外,立刻表示倒向朝廷,两人又商定了共同围剿孟知祥的日子。 接到范延光的禀报,李从珂很是振奋,同时也被安重晦的才能所倾倒,心想怪不得父皇依赖于安丞相,此公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 约定出兵的日子到了,李从珂怕董璋再有反复,言而无信,就命张破败带一股人马从新修的栈道秘密入川,配合剑门用兵。一切安排停当,便与石敬瑭两军合在一处,开始猛攻剑门关。已经倒戈的董璋没有食言,与先行入川的张破败一起也从剑门关的后方杀了过来。孟知祥没有想到董璋会倒向朝廷,更没有想到从大山深处又钻出了一股唐军,三面夹击,打得他首尾难顾,仅一天工夫,就破了剑门关。在董璋的配合下,李从珂的大军乘胜追击,长驱直入,一举杀进西川境内。真是兵败如山倒,蜀军将士知道失败已成定局,无心为孟知祥卖命,只一交战就临阵倒戈,李从珂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拿下了成都。 就这样,李从珂很轻易地平息了两川的叛乱,又荣立大功。石敬瑭看到李从珂的神气劲儿,一时妒火中烧,忿忿不平。本来这个功劳应该是自己的,如今却又让他捡了便宜。他强忍着妒火,又不得不听从李从珂调来遣去。李从珂忙于指挥战事,无暇留意石敬瑭的情绪,战后他匆匆与石敬瑭安排好西川的事务,便引兵回朝了。 李从珂和石敬瑭班师回朝的人马还没有进入陕西,就传来宫里的消息,说药彦稠告发了安重晦,安重晦在途中畏罪自杀,他的家人也被全部囚禁起来。他听到后十分震惊,连连惊呼“可惜。”他很清楚,按朝廷律法,安重晦所犯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又会有多少无辜将死于非命。他觉得应设法解救他们才是。于是,他传令急速行军,希望早日返回洛阳,向父皇求情,饶恕了安重晦这一家大小。 他骑在马上,心事重重地自语着:“安相国呀,你这是何苦呀,从珂跟你暗示过,皇上只有人证而无物证,你为何不再为自己辩护呢?你的本事哪里去了?唉!你英雄一世,就这样匆匆去了,你好糊涂呀!” 念及物证一事,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暗道:“大事不好,若父皇追问那密札的去向,该如何禀报呢?私自销毁物证,不是又要引火烧身吗?”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班师回朝的路上,石敬瑭一言不发,心里不停地敲着小鼓。由于没有听从安重晦的建议,贸然出兵,致使损兵折将,皇上一定会很恼火,说不定还要治他的罪。好在安重晦已死,他可以把这罪责推在死人身上,最大落个“举事操切”的责任。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鞍马劳顿两个多月,与蜀军生死相拼了几场,死伤近半人马,最后竟让李从珂轻易夺了头功。你说他心里能不觉得窝囊吗?范延光看出驸马爷脸上的不快,心里知道他是因了什么。于是他打马向前,追上李从珂小声说道:“殿下,驸马爷脸上不爽,想必是为此次平川论功之事,殿下准备如何处理呢?”李从珂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笑着道:“他就是那种人,整日阴阳怪气的,你休要管他。” “殿下千万莫要忽视了此事。依在下之见,面见皇上时,殿下一定要力辞头功,把它让给驸马爷,千万不要贪功。只有如此,皇上才会高兴。”范延光极为认真地说。 李从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有这必要吗?从珂还看不明白。” “殿下请想,驸马爷是皇上亲自点的将,若其损兵折将、寸功未建,岂非皇上看错了人?皇上的脸面置于何处?殿下千万不要与石郎争功,他毕竟是驸马爷呀,皇家的体面要紧。老子说:‘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殿下要以不争为争,试想谁还能争得过殿下?请殿下三思。” 听完范延光的话,李从珂沉思了片刻,觉得很有道理,回身对范延光道:“先生之言,振聋发聩,从珂知道该怎样做了。以不争为争,说得太好呀。” 这时,范延光又把马向前催了催,对李从珂道:“殿下,安重晦畏罪自杀,其家人被囚禁,而皇上却迟迟不肯下旨。殿下知道皇上这样做却是为何呢?” 范延光一提起安重晦一事,立刻引起李从珂的注意,他小声回道:“实不相瞒,从珂正为此事犯难。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杀戮无辜总不是善事呀!” “其实皇上是在等殿下回来。不知殿下将何以置之?” “等我?” “是的。”范延光点点头继续道,“殿下与安重晦的龃龉,满朝尽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难道皇上会不知晓?王彦温兵变,其目的就是欲置殿下于死地。皇上英明,没有上了安重晦的当。如今安重晦畏罪自杀,若依据律法要满门抄斩。而皇上却很清楚,若说安重晦谋反,皇上是万万不相信的。他的矛头对的是殿下而非皇上,这不仅皇上知道,满朝大臣们谁不知道?如今殿下平川有功,若皇上赦免了他的家人,又怕对不起殿下。所以皇上正在等殿下说话,满朝大臣们也在看殿下的胸襟有多宽大。毕竟皇上与安重晦是三十多年的朋友了,他又为皇上登基立有不世之功,皇上乃古往今来第一仁慈之君,怎能下得了手?所以在下以为,殿下应极力开脱安重晦,保全他们一家才是。” 李从珂没有想到,范延光的想法竟与自己不谋而合,高兴地说道:“先生的话正是从珂所想,怕就怕皇上问起那道密札,可我已经当着安重晦的面烧掉了,怕父皇责怪。” 范延光听说后,不仅没有吃惊,反而呵呵地笑着说:“此事在下早已料到,殿下有容人之量,仁德宽厚,令在下感佩。若皇上在朝堂上问起,你就推说从未见过什么密札,但事后一定向皇上如实禀报,在下断定皇上不仅不会责怪殿下,反而会十分高兴的。”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不觉已经快到洛阳了。 忙完朝廷迎接大军得胜回朝的仪式后,李嗣源在兴圣宫接见了有功将领。待行完参拜礼,李嗣源高兴地说:“此次平定两川,各位将军劳苦功高,尤其是潞王李从珂,临危受任,不辱皇命,处置得当,破敌有方,应记大功一次。赏你点什么呢……” “父皇且慢,儿臣有事启奏,”李从珂一步跨出列班,施礼道,“父皇,若说功劳,儿臣以为驸马功劳最大。若不是驸马率先出征,与敌正面交战,伤敌元气,儿臣断不能轻易获胜。驸马虽未单独取得最后胜利,但也打出了我军的威风,使敌闻风丧胆。驸马爷与敌对峙剑门,牵制敌军重兵,儿臣才有时间从容破敌。驸马的功劳远在儿臣之上,请父皇明察。” 石敬瑭没想到李从珂会为他请功,虽然仍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心里却是非常感激。满朝大臣听了李从珂这番说,皆为之所动,心里暗暗折服他的大度。石敬瑭刚才还怕皇上治他个不听劝告、损兵折将之罪,正准备好自己辩解呢,此时心下便释然了。 李从珂接着禀道:“还有儿臣的师傅范延光,足智多谋、破敌有方,孤身前往董璋营中,临危不惧,对董璋晓以大义,才使得董璋幡然醒悟,归顺朝廷。范先生功不可没,请父皇明察。” 李嗣源听完他的话,高兴地从龙椅起身,快步走到李从珂跟前,感叹地道:“珂儿有功而不居,想着与他人分享,这本身就是功。好,朕准你所奏。”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范延光道:“范延光,潞王多次向朕举荐,说你胸有大志、腹有良谋,有经天纬地之才。自即日起,着尔到枢密院办差,领工部尚书,兼成德军节度使。” 范延光没有想到李从珂会当着满朝大臣为自己摆功,他并没有向李从珂提起过自己的事情。此时他心里只顾感激李从珂的高义。当皇上突然提起了自己,一时竟怔在那里,手足无措。李从珂见他没有反应,忙过去捅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范先生,还不快谢恩。” 范延光这才清醒过来,急忙跪在地上颂道:“微臣谢皇上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嗣源回到座位上,略做沉思,对石敬瑭道:“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如潞王所说,尔面对强敌,临阵不惧,虽未取胜,忠勇可嘉。赏帛一百匹,银五千两,以抚恤阵亡兵勇,并领藩汉马步军总管,仍回河东驻防。” 石敬瑭见皇上没有处罚他,反而有所封赏,急忙跪下谢恩道:“臣婿谢父皇圣恩。” 李嗣源说完,笑呵呵地看着李从珂道:“李从珂,你要什么封赏,不妨直接告诉朕。说吧,朕一定成全你。” 李从珂心里很是感激,却不是为了自己可得重赏,而是想趁这个机会,解救安重晦一家。于是他急忙跪下道:“儿臣谢父皇圣恩。若父皇欲恩赏儿臣,不如成全孩儿一个心愿。望父皇恩准。” “哦,心愿?说说看,有什么心愿呀?” 李从珂伏在地上道:“父皇,儿臣想请父皇把安重晦一家放出来,妥善安置,请父皇恩准。” 李嗣源听罢,脸上故意露出不快之色,慢慢坐下,声音平淡地说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正是儿臣所想。请父皇恩准。” “安重晦欺君罔上,草菅人命,唆使王彦温造反,按我朝律法,当满门抄斩,你难道不知?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父皇容秉,所谓安重晦唆使王彦温反叛,其目的并非反叛朝廷,无 非是想置儿臣于死地。父皇圣明,洞悉了他的阴谋,只是轻微地处罚了儿臣。如今他畏罪自尽,自绝于父皇,此乃咎由自取,已是知罪伏法了。但说到底,这只是安重晦与儿臣的私人恩怨,不宜以国法治罪于他的家人。再说安重晦毕竟跟随父皇三十多年,为我朝的建立,立有不世之功,请父皇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上,法外施恩。” 李从珂说完,把头深深地伏在地上。 并非是李从珂的这些话打动了李嗣源,其实他自己更想为安重晦开脱。当他听说安重晦自杀的事情后,悲痛难抑,不能自已,躲在房中偷偷地哭了一场。他与安重晦毕竟是患难之交,情同手足。他清楚地知道,若没有安重晦的鼎力相助,他断不能坐在这把龙椅上的。此时,他见李从珂说出这般话,正中下怀,心里自是暗暗高兴,但转念一想,又不能因此乱了法度,落个徇情枉法之名,无以令天下服膺。一时竟踌躇无语。 他扫了一眼朝堂上的大臣们,想听听他们是怎样说的。可那些大臣却佯作若无其事,一个个低头不语。只有朱弘昭想替安重晦说几句话,却又欲言又止了;因为满朝大臣都知道他与安重晦过从甚密,是安党的主要人物,他怕因此而引起物议,反而适得其反,只好无声以待,静观其事的发展。 李嗣源失望地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潞王的话也有道理。但法网恢恢,如何能徇情开脱?千秋万代后,人们将如何评价朕?诸位爱卿,你们怎样说?” 冯道平时被安重晦所压制,早就对其恨之入骨。他觉得李从珂为安重晦开脱,无非是想做个宽容的姿态,内心是怎样想的不得而知,也许是绝不愿放过他们一家的。于是他站出来道:“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国法家规,其目的就是为了约束人的。安重晦纵人谋反,欺君罔上,草菅人命,人证物证俱在。若不按国法律条行事,那律法还有何用?随意更改律法,人们就无所适从了。请皇上明断。” 李从珂站起来,对冯道施一礼道:“冯丞相,也许你不曾听明白。从珂以为,安重晦犯的并非纵人谋反之罪。他唆使王彦温叛乱在前,为何又力劝皇上出兵清剿在后呢?目的何在?诸位大人恐怕都很清楚。不就因为安重晦与从珂有些私怨,想借此事置我于死地?说到底还是因我二人之怨所引起。况且此事只是药彦稠的一面之词,万一事实有所出入,岂不冤枉了功臣?” 此语一出,满朝大惊,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了他。李嗣源也不解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李从珂,据药彦稠说,安重晦唆使王彦温谋反的密札在你手上,为何不拿出来呢?” “什么密札?儿臣从没有见到。也许是父皇弄错了!” 李从珂说这话的时候,两眼一直不敢直视皇上,李嗣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顺水推舟地道:“也许是药彦稠为逃避罪责,故意编出这个所谓的密札。由此看来,此案疑点很多,容朕好好想想。那就先将安家大小暂时放回,容当细查。关于此事今日就议到这里,还是说说潞王的事情吧。” 李嗣源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潞王李从珂,平西川有功,赏帛二百匹,银五千两。恢复凤翔节度使之职,并领左卫大将军,西北、西南的防务全由你一人提调,仍回凤翔驻防。” 李从珂听罢,心里很是高兴,不仅恢复了他的节度使一职,又加封为左卫大将军,对西南、西北的驻军有了提调权,这等于兼了三个藩镇的节度使。石敬瑭见皇上这样信任李从珂,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妒火。 “儿臣谢父皇封赏,父皇万岁、万万岁。” “好,今日就议到这里,退朝吧。” 大臣们对安重晦一事的突然变化感到很是愕然,就连冯道也弄不明白潞王到底安的什么心,明明是宿敌,怎地突然变成盟友了?他看到皇上有袒护安重晦之意,很为刚才说的话后悔。大臣们都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殿,走在最后的李从珂刚出殿门,太监任本光追上他,小声道:“潞王殿下,皇上要你到偏殿见驾。” 李从珂忙与任本光来到偏殿,李嗣源正坐在那里等他呢。李从珂一进门,李嗣源就笑着站起来说:“快坐下珂儿。你今天的朝对,父皇很是高兴呀!你立了大功,父皇心里明白,但你不居功,父皇更高兴。本来父皇想把你留在身边帮助父皇的,但朝里的政事你不大清楚,这里的人多事多,怕你一时难以适应,因而还是把你派往凤翔,那里更需要你。前些天,有人来告,说契丹的耶律德光与吐蕃来往频繁,以戍边之名,大肆招兵买马,有兵犯中原之意。你一定要加紧备战,以防不测。” “是,儿臣知道了。可如何打发药彦稠呢?” “这个药彦稠,两面三刀,卖主求荣,不可大用。但他告发安重晦有功,又不能降罪。就让他在你手下做个先锋使吧。明日就降旨给他。若他不服,胆敢闹事,由你随意处置。” “谢父皇。” 李嗣源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拘礼,接着说道:“这么说,安重晦那道密札被你撕毁了?为何要这样做?父皇也知道他曾数次陷害于你,你难道不想报仇?今日朝会上,你又为何力保他们全家?” 李从珂忙跪下,思索了片刻道:“儿臣确实恨他。为了给儿臣栽赃,他竟然采取那样卑劣的手段。但他也只是对儿臣的私人怨尤,对朝廷、对父皇还是很忠诚的。比如这次游说董璋,就是他给儿臣出的主意,要我把云安的盐矿许诺给他,诱使就范。果不其然,这招儿很有效。董璋当即就答应归顺朝廷。安重晦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就是心偏了。儿臣在路上见到他时,他大概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很是可怜。儿臣怕他做出极端的事情,也不忍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安重晦毕竟有恩于父皇啊。所以儿臣就当着他的面,把那密札烧毁了,并对他说:‘父皇没有我可以。但不能没有你,就让我永远背着这个包袱吧。’他当时很激动,并表示愿意与儿臣冰释前嫌,一心一意地效忠父皇。谁知药彦稠却在这时告发了他。他明知证据已经被儿臣毁了,以他的才智谋略完全可以安然脱身,轻而易举地把罪责推给药彦稠。谁知他却选择了这条路……” 李嗣源静静地听着他的陈述,感叹地道:“他的良心还不曾泯灭呀。”转而又言道:“珂儿能以德报怨,宽仁待人,是个忠厚的孩子。父皇没有看错你,朕心甚慰呀。你道安重晦为何要走这条路?你哪里晓得他的心思,他是无颜见朕了。他与父皇打了半辈子交道,朕深知他的为人。他虽然有些狗苟蝇营,却是个宁肯站着死的汉子。朕本想不追究他的家人,可有些个大臣,动辄就以国家法度为由,硬是逼朕按律法行事,朕也是无奈呀。父皇登基之时,曾发下宏愿,要做个顺从民意的好皇帝,绝不像先帝一样,置国家法典于不顾,滥杀无辜。但安重晦一事,在朝中搞得沸沸扬扬,父皇很是伤脑筋。若按律法本该满门抄斩,可父皇心里明白,他决不存反叛朝廷之心,若硬给他加上谋反的罪名,实在有些冤枉。你今日做得很好,替你父皇解了围。朕这三个儿子,就你懂得孝顺。” 李从珂听完父皇的话,心潮澎湃,铿锵有力地道:“父皇,这是做儿子的应该做得事情,父皇何须夸奖。有孩儿在就有凤翔在,请父皇放心。” 李嗣源开心地笑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说:“哦,对了,珂儿先不急于去凤翔,在京城多待些时日,等荣儿的婚事办完后再动身不迟。冯道家的四女儿父皇曾见过,识书达礼,很是贤惠。况且这老儿早就存了这心,咱们就成全了他们吧,也许是段好姻缘呢。朕已命礼部筹办他们的婚典了,你做为大哥,应该吃他们一杯喜酒再走。” “儿臣遵命。” 第28章 药彦稠献媚心叵测 瞎先生算命投钓钩 刚自西川奏凯旋,春风得意莫飘然。 凤翔龙舞迷魂阵,远胜剑门破险关。 办完秦王李从荣的婚事后,李从珂又一次踏上前往凤翔的路。此次没有带多少家眷与农具,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来到凤翔。药彦稠早接到皇上的旨意,已经在城下迎候李从珂多时了。他远远看见李从珂的大队人马向凤翔城迤逦而来,急忙命军士敲起了锣鼓,欢迎他第二次入主凤翔。李从珂在张破败、张敬远、武彦章的簇拥下,骑着马来到城门下,药彦稠忙不迭地迎上来,跪在李从珂的马前,高声道:“末将药彦稠恭候潞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说完,药彦稠仍爬在地上不肯起来。李从珂俯视着他,心里感到很是满足。他与张破败四目对视了一下道:“起来吧。” “谢殿下。”药彦稠站起来,拉住李从珂的马缰。由于药彦稠五短身材,站起来还够不到马头,拉马缰的姿势很是滑稽。他边跟着马向前走,边对李从珂道:“殿下,您的府邸已经收拾停当,请殿下示下,是先到府邸还是先到衙门?末将也好领路。”张破败用讽刺的口吻说道:“药将军,那府邸不是已经被你住下了吗?殿下须重新寻找住处了。” 张破败这句话,顿使药彦稠脸色胀红,像个刚从猪肚子里摘下的新鲜猪肝。他略一冷静,自我调侃道:“彦稠确是有鸠占鹊巢之嫌,在前院偏房里住过几天。老天作证,殿下的正堂彦稠从未去过,与殿下在时一模一样,若有一点不同,请割了彦稠这只猪头。彦稠早就知道,殿下还会回来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有些军士劝我搬到殿下的屋子里,我骂他们:‘放你娘的屁,我是何人?殿下是何人?我怎敢住在殿下的屋里,谁再劝我搬进去,我立刻杀了谁。’我还说,用不了多久,殿下肯定还会回来的。这不,说来就来了。”别看药彦稠长得有些蠢笨,且生性粗俗,但却很善于拍马。他这几句话,逗得李从珂及其他几位将军都大笑起来。 药彦稠见状,知道李从珂已经不像刚才那会儿对他充满敌意了,便继续说道:“殿下,你们别笑,彦稠说的是实话。就在前些天,彦稠办完公事回去的早,想到殿下的屋里看看稀罕,刚一开门,膀子像被雷击了一样疼,吓得我又赶紧回去了。这膀子疼了我半个多月呢!后来听人说,那是王爷住过的地方,平常人是不敢进去的,王爷虽然走了,可老天爷派神看护着呢。听了这些话,吓得我再也不敢去看了。” 李从珂情知他在胡说八道,但又觉得很有趣,就笑着说:“我说药将军,你这是说得哪门子故事,定是胡说了吧?” “末将不敢胡说,确有其事。还有更邪乎的。有一天夜里,晴好的天气,忽地下起雨来,又是大风又是闪电,一个军士在院里巡夜,想到殿下正房的廊下避会儿雨,刚走到院里,就看到正堂屋里一片红光。那军士以为着了火,隔着窗口去查看;可了不得了,只见一条小白龙盘在王爷睡觉的榻上,那红光就是龙身上发出来的。军汉被吓个半死,连喊‘救命’,就听‘忽’地一声,那条小白龙从窗户里飞了出来,转眼就不见了……” “快住口!你越发不像话了,怎的如此胡说?”李从珂吓得浑身一颤,急忙制止了他,厉声斥责道:“再敢胡说,小心你的狗头!什么小白龙,本王却是不信。以后再不要提起,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可这些事憋在肚子里很久了,不说与殿下说与谁呢?今日见到殿下高兴,不由就顺嘴秃噜出来。彦稠从未与他人说过,殿下放心。” 众人随着药彦稠进了城,一路无话。经过这两年多的休养生息,凤翔明显的繁华起来,人口也多了,街上很是热闹。寻常难得一见的货物也充斥在各个店铺门面上,如白面馍馍、黄米切糕,还有正宗的牛肉干,就连出产在大漠里的皮袍、皮裤也有人叫卖。李从珂无心观望这些变化,还沉浸在药彦稠刚才所说的话里。张破败等人,心里也很有感触,谁也不说话,各想着心事。受药彦稠神乎其神的故事的影响,他们不由对李从珂产生一种神秘的感觉,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李从珂这次来,只带着平娃一个亲随,夫人及其他家人都没有跟来。一是因为天气转凉,也不知凤翔的府邸怎样,恐不好安排;再就是因为她又有了身孕,行动不便。打算明春天气暖和了再去接她们,那时孩子也出生了。 药彦稠令一班军士在前边鸣锣开道,熙熙攘攘的路人都停下脚步,分列于街道两边,店铺也都停下了买卖,伙计们纷纷离开货柜,争先恐后地挤进人群,都想一瞻潞王殿下、节度使大人的风采,一时间秩序难以控制。这时,一个算命的瞎子突然从人群里被挤出来,跌倒在李从珂的马前,差点把马吓惊。药彦稠一脚把他踢到一边,骂道:“好个不长眼的瞎子,差点惊了殿下的驾,还不快滚!”李从珂见状,从马上下来道:“不要难为老人家,快看看跌伤没有?”说着就搀扶起那瞎子;那瞎子摸着了他的手,竟不肯撒开。摩挲良久,嘴里还念念有词。又听他操着吴地口音道:“真是大贵人呀,果然是大贵人,掌厚指长,柔中有刚,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呀!小老儿从未见过。” 李从珂笑了笑,对身边的平娃道:“赏给老人家十两纹银。” 平娃拿出银子要给那瞎子,谁知却被他拒绝,说道:“小老儿为常人算命是收银子的,今日幸遇贵人,是小老儿的造化,岂敢收取分文?这位大人命系于天,福莫大焉,此乃定数,恐大人不知。大人若要赏,就赏小老儿会儿工夫,让小老儿好好与大人算上一命。”李从珂见他不收银子,很感不解,后又听他说出这些话,立刻对他另眼相看。遂大声笑道:“好、好,本王就成全你。你明日就到本王的府邸,给你些工夫。” 李从珂说完,重新上了马,故意对身边几位将军打趣道:“哈哈哈,江湖中人,最善言辞,权当玩耍一次。”他收了笑容,对一直牵马的药彦稠道:“快寻一匹马骑上吧,莫再牵着跑了。忠不忠不在这上面,只要你好好办差,本王不会慢待你的。以前之事,莫再提起,放心做你的活。” 药彦稠一听,“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很现成地纵横起来,声音哽咽地道:“谢殿下不弃之恩!彦稠一时糊涂,听从了安重晦的调唆,致使殿下蒙冤,今后彦稠只认得殿下……” “好了好了,快让那些锣鼓停了,不要骚扰百姓了。咱先到衙门里,快把公事办完。” 来到公廨,李从珂与药彦稠办完交接手续,又对以前的防御部署做了一些调整。张破败、武彦章仍回自己的防区,把张敬远的三千人马留在凤翔。他怕药彦稠生变,只让他带领一千人马到离凤翔不远的虞乡驻防,好时时处在他的监管之下。药彦稠知道李从珂还是不信任自己,便主动要求让平娃随他前往,说是让平娃出来历练,以便能早日出来带兵。李从珂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公事办完后,天也黑下来,李从珂带着二十多个亲兵,回到他以前的官邸。果然像药彦稠所说,离开凤翔半年多了,屋子里的陈设竟没有一点变化,还是走时的老样子,心里开始相信药彦稠所说的话。他来到正堂,环顾着四周,自语道:“莫非真如药彦稠所说,这屋子里会飞出一条小龙?还是他为了讨好于我而胡乱编造的?可那瞎子为何也这般说,莫非是他们串通一气,故意装神弄鬼糊弄我?若真是如此,其心叵测呀。明日那瞎子来时,一定要查问清楚。若被这小子糊弄了,那可丢人大了。” 他仔细察看着屋里每个角落,觉得没有什么发祥的征兆,不觉怀疑起药彦稠的“飞龙”之说了。心想道:若范先生在,他肯定会为我解疑释惑,弄个明白。他突然觉得离了范延光,就像没了主心骨一样。父皇为何要把范延光留在京城,而不让他随军前来凤翔?莫非皇上对他不信任?可转念又一想,安重晦死了,朝里的事情总得有人打理呀,范先生确是最好的人选。现在又无战事,一旦打起仗来,皇上一定会让范先生来帮我的。 这时,平娃轻轻走进来,小声对李从珂道:“三哥,兄弟想给您说句话。” 李从珂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忙说:“是平娃呀,有什么话就说吧。” 平娃小声道:“要我随那个姓药的去虞乡,我不放心的是三哥你呀。嫂子也不在,只有那些个粗手粗脚的当兵的侍候三哥,平娃怕三哥受委屈。” “哈哈哈,放心去吧,三哥正想让你学会带兵,好早日帮三哥出征打仗。你不能总在我身边端茶倒水的,男子汉要胸怀天下,不要婆婆妈妈的。我这里不用你操心,这么些人还侍候不好你三哥?”李从珂笑着对他说。 平娃哭丧着脸道:“平娃……平娃还有个担心,怕学不会带兵,给三哥丢脸。” 李从珂站起来,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莫要担心,哪个生下就会领兵打仗?都是慢慢学的。兄弟有所不知,三哥有个长远的想法。等你学会了带兵,回咱老家一趟,给我多招些平山子弟回来,一旦天下有事,有这些子弟兵在三哥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好吧,平娃明白三哥的心思了,我一定学好带兵,让三哥放心。等明年秋后,我就回咱平山老家,多给三哥招些好兄弟。” “好,就这么定了,你也累一天了,早些去歇息吧。” 平娃答应一声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那位算命的瞎子如约来到李从珂的府邸,陪她前来的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守门的军士见到他们,忙去通报。李从珂听说那瞎子到了,亲自到二门廊下迎接,把他们让到会客厅。那瞎子坐下道:“小老儿不识路,特让小老儿的孙女带我前来。银喜,还不见过潞王殿下。”那位叫银喜的女子忙上前施了个礼,怯生生地道:“奴婢银喜见过潞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李从珂这才注意到银喜姑娘的美貌:白皙的脸颊上,一对深深的酒窝,娇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沉得像一汪碧水,纤弱的腰身,就像清风细柳,那样婀娜多姿…… “小孙女不曾见过世面,殿下莫要笑话,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是小老儿把她养大的,不太懂得礼节……” “哦,不妨事的,在本王家里,不必拘礼,随意坐下吧。” “谢殿下赐座。”银喜未曾开言,白皙的脸上早泛起一片桃红,李从珂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瞎子似乎洞察到李从珂的内心深处,笑着道:“小老儿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这孩子生得很是让人待见。小老儿已是风烛残年了,只怕这孩子日后无依无靠,因此小老儿放心不下。好了,不说这些了,请殿下把生辰八字说与在下,待小老儿为大人起上一卦。说不对就将小老儿轰了出去,若说的对,请殿下赏小孙女一口饭吃。不知大人可愿与小老儿打这个赌?” 李从珂不曾想到他会说出打赌的话,一时没有回答,半晌才笑着说:“你这是哪家的王法?竟要与本王打赌,这样恐不好吧!” 那些守院的军士们,听说昨天遇到的算卦瞎子带着一个漂亮姑娘来了,都好奇地拥到客厅门口观望。李从珂平时娇纵这些人惯了,也不加指责,一任他们在此胡闹。这些军士听到那瞎子的话,纷纷说道:“殿下,一定要打,一定要打这个赌。” 李从珂笑着道:“去、去,做你们的事去,休要在此打岔。” 这时,平娃也从后面挤进来,对李从珂笑了笑说:“三哥,依兄弟看就与他打这个赌,也不输房子输地的,咱怕什么?”李从珂见平娃说这话时,眼睛不停地看着那姑娘,眼前忽然一亮,觉得平娃倒与这姑娘很是般配,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便对那瞎子道:“既然兄弟们都这样说,那本王就与你赌上一赌。不过咱有言在先,可不兴反悔呀!” 那瞎子笑了笑道:“小老儿江湖行走三十多年,讲的就是个信字,只管放心好了。请问殿下的生辰八字?” 平娃看事情进入了“正题,”便向伙伴们挥挥手,那帮军士们知趣地退走了。平娃正打算离开,李从珂示意他把门关住,并叫住他道:“你就在这里听听吧,说得不对,即可将他赶了出去。” 他转身对那瞎子道:“老人家,你可听仔细了,本王生在腊月二十三,子时落草。” 那瞎子点点头,嘴里念念有词,搬起指头掐算起来。突然,他浑身颤抖,脸色大变,“咚”地一声跪在地下,颤巍巍地道:“大……大人,大人的命小的不敢算了,小的这就走。”说完,他站起身,拉起孙女就要走。李从珂见状,忙拦住他道:“喂,老人家这是为何呀?有话但说无妨,无论好听难听,本王都不会为难你们的。请讲。” 瞎子摆着手道:“还是不说的好,殿下命中自有,非小老儿所能算得,不说也罢,就算小老儿输了……” “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卖什么关子?既然来了,就说说嘛。”平娃在一边说。李从珂接过话道:“是呀,权作为玩耍,本王不会当真的。平娃,给老人家上茶。” 平娃倒了杯茶放在瞎子的面前,那瞎子重又坐下,摸摸索索地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谨小慎微地低声说道:“非是小的卖关子,大人命系于天,有九五之尊,登基称帝也就在这几年。” 瞎子这句话使李从珂大为震惊,勃然变色,忽地站起来身来,指着他鼻子道:“休得胡言,要知道你说这些话就是诬本王谋逆!谁派你来陷害本王的?来人,把这老儿抓起来严刑拷问。”平娃刚要动手,那瞎子却笑笑道:“且慢。殿下,待小老儿把话说完,再发落不迟。慢说是拷问,就是要了小老儿的脑袋也无妨。殿下生于腊月,正是白煞星持世;白煞,白龙也。二十三又刚好赶上诸神上天之日,既是煞星,就不能上天,只得下地投胎。子时正是阴阳交合之时,殿下此时落地,正是白龙转世。若殿下不信,可看看你后背正中脊骨上,定有一撮白色毛发,若没有,立刻砍了小老儿的头去。” 李从珂暗吃一惊,不想果然被他说中。此刻遂想起药彦稠所说的关于见到小白龙的事情,于是更为惊讶了。他疑惑地看着平娃,又看看那瞎子,不知所措,只见平娃激动地说:“三哥,他说对了,他说对了。”李从珂半信半疑地摇着头,转身对那瞎子道:“算你猜对了,那又怎样呢?” “殿下,不是小老儿猜得,那是算出来的。此乃命中所定,这其实就是白龙转世的胎记。白龙乃上天神尊,故难以与常人为伍,一旦降世,就伤其亲人,不出三年,其父必亡。不知殿下是否如此?” 李从珂笑着摇摇头道:“此不足为信。本王的身世,天下尽知,当今皇上乃本王义父,若家父尚在,岂可有这等之事?” “非也。殿下可曾知道,当今皇上也乃白龙转世,在上界你们本是父子,降世后才各奔东西。天欲降大任与你们父子,必将今生使你们团聚,故而才使殿下与皇上重新相见,此乃天意。大凡白龙转世,磨难较多,土龙、猪龙均与其相克。殿下已度过一劫,还有一劫殿下若能躲过,将面南称孤,号令天下。” 瞎子的一番话,在李从珂的心里激起了轩然大波,他不由得点着头,陷入了沉思。心里道:“如此说来,安重晦是土龙转世了,那谁是猪龙呢?原来我与父皇本为一体,怪不得我们父子那样投缘,原来是上天注定的。看来他的话确是不假,那以后该怎样行事呢?” 他只顾低头想着心事,连平娃给他端来的茶也顾不上接。平娃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道:“三哥,给你茶。我看他说的有理,我觉得就是如此。” “你晓得什么?跑江湖的嘴,挑担子的腿,那都是练出来的。这些话千万不能向外说,你可明白?”李从珂接过平娃的茶,对他说。 “平娃知道轻重,三哥放心。” 李从珂把茶放在桌上,对那瞎子道:“老人家,今日你所说的话,你也晓得轻重,若传了出去你就是死罪,你知道么?” “哈哈哈,小老儿闯荡江湖多年,自然晓得,何劳殿下嘱咐?但小老儿想送殿下两句话。” “请讲。” “腾龙无驾不飞,金凤无翎不翔。若殿下能按这两句话去做,小老儿可保殿下飞黄腾达,早得龙位。” 李从珂反复咀嚼着他这句话,感到不着边际,问道:“此是何意呀,请老人家明白说与我知。”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泄露,上天会惩罚小老儿的。凭殿下的聪慧,一定会悟到的。”那瞎子故作神秘地说,李从珂更是摸不到头脑,问道:“老人家,本王愚昧,烦请说仔细点。” “这个……”李从珂明白他的意思,忙给平娃使了个眼色,平娃即会意地借故离开了,那银喜姑娘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随手将门关上。 “老人家,现在只我二人,有话就说吧。” “也罢,此事虽为最大之天机,小老儿深感殿下大德,也顾不得许多了。反正上天已经责罚我瞎了眼,也不怕什么了。容小老儿仔细说与殿下。” 瞎子又呷了口茶,慢慢说道:“殿下可知,为何有些天命所归之人,早早备好天子仪仗,不避风险,藏于家中?就说本朝吧,前有太宗李世民,后有玄宗李隆基,都曾这般做过。也有谋事不密,事败被诛的,如李建成、李旦等。就连西川的孟知祥也做好了天子的仪仗节旄;殿下刚平西川回来,此事一定知道。殿下可知,他们为何这样做?难道他们不怕事败被诛么?非也,他们也明白此事凶险。天子仪仗乃世上最为尊贵之物,世上一旦出现,必惊动上天。他们那样做,是为了纳天地之灵气,凝万物之精髓。只有如此,才能获得天地之正位。所以他们才甘冒此风险。殿下若欲登帝位,必须提前置一套天子仪仗节旄,密藏于府,以吸纳天地正气。但此事须周密,莫使他人知晓。殿下放心,小老儿行将就木,怕是活不了几天了。小孙女就拜托殿下照看。若喜欢这孩子,就收她做个偏房;若不喜欢,就随意打发了她,只要她有口饭吃,小老儿也就心满意足了。小老儿的话已说完,何去何从殿下看着发落吧。” 那瞎子说完,又跪在李从珂的脚下。李从珂此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答复他,只是坐在那里愣神,半晌才把他扶起来道:“谢老人家指教。你待如何?” “小老儿是吴地人,想回到家乡,死后葬于祖坟里,这把老骨头不想扔在外面。若殿下体恤小老儿,就赏一百两银子做川资,小老儿即刻回老家,永不再出来为人算命。这辈子能成全一代帝王,此心足矣,死亦瞑目了。”瞎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瞎子这几句话感动了李从珂,他伏下身去,把那瞎子扶在椅子上道:“老人家,无论你说的是与非,本王自有分寸,但若让外人知道,断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可晓得?” “殿下若不相信小老儿,可给我一杯酒,小老儿即可永远闭住嘴。请殿下赐酒。”说着,那瞎子伸出颤抖的双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看在小孙女的面上,赏小老儿一个全尸吧!” “哈哈哈,老人家,本王怎可学曹操?你有恩于我,怎可恩将仇报?如你所愿,本王派人送你回老家,将你安顿好。至于银喜姑娘,你就放心好了,依我看,她与我兄弟平娃倒是很好的一对儿,我自会成全他们。那件事情容我仔细想想,不能操之过急呀。” 那瞎子见李从珂这样说,显得有些着急,忙说道:“孙女儿的事不劳殿下多费心,要紧的是那件事,千万莫要失去良机。小老儿算过了,新年子时,正是除旧布新之际,天地之间的浑元之气最为充盈,千万莫要错过这个时机。” “本王记下了。” 第29章 俏银喜冒死道实情 憨将军无奈佯纳妾 兄弟相煎亘古同,燃箕煮豆有先声。 为除太子争封患,又见朦胧釜底红。 平娃自从那天见到银喜姑娘后,就对她产生了浓烈的爱意。后来听那瞎子说,要把银喜姑娘许与三哥做偏房,心里自是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他虽然对银喜一见钟情,但又他觉得三哥身边更需要有人照顾,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又不能自已,只好把对银喜姑娘的爱慕之心,深深地埋在心底。过几日就要随药彦稠到虞乡了,总希望在临走之前多看银喜几眼,可李从珂却把她安置在后院以前青儿住过的屋子,还特地找来个老妇赵妈服侍她。这后院属于内宅,是不准男人随意进去的,就连李从珂也从不进去。平娃见不到银喜,也不知三哥有什么打算,心里总像揣着几只兔子,终日揣揣不安。 这天,李从珂从外面回来,把平娃叫到他的屋里,笑着对他说:“平娃,三哥给你贺喜了。” 平娃一头雾水,一脸茫然。李从珂接着道:“三哥找人看了日子,后天就是黄道吉日,把你与银喜姑娘的婚事办了,你看如何?” 平娃乍一闻听,高兴地险些晕过去,不相信地问:“三哥,你……你说什么?要办谁的婚事?” “哈哈哈,我的傻兄弟,当然是办你的婚事啦。你也不小了,早该讨个妇人了。只怪三哥事情太多,把你的事忽略了。银喜姑娘长得俊俏,蛮配得上你的。三哥已给张破败、张敬远、药彦稠,还有咱凤翔的太守、通判,防御使、团练使,以及各县里的县官老爷们都发了帖子。后天就给你们成亲。” 平娃听完后,以为是在做梦,偷偷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了疼痛,这才相信事情是真的,却依然半信半疑地道:“三哥,平娃不是做梦吧,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她爷爷不是将银喜给三哥……” “不要再提此事。你晓得,三哥与你嫂嫂情深意重,纳妾怎不经你嫂嫂同意呢?再说了,你三哥心思都在兵事上,对儿女私情向无兴趣,从未有过纳妾之心,一生只你嫂嫂足矣。三哥看得出来,你倒与那姑娘很是相配,你以后要好生对待人家。” 平娃感动得无以言表,跪在地上道:“三哥待平娃情深意重,平娃不知怎样感谢三哥。三哥在上,请受平娃一拜。” “快给我起来!我们是兄弟,怎能行此大礼,快起来。你们成亲后,就带她到虞乡任上,但是不要总沉湎于儿女私情,还要跟药将军学会带兵打仗,他虽然不能让三哥放心,但用兵打仗倒是个内行。” “平娃都知道,请三哥放心。” “去拿些银子,带几个亲兵到外面采办些酒肉。不要小气了,多弄些回来,三哥已经请了几个做酒饭的师傅,他们明日就过来准备。你也要买身好衣服,再给银喜姑娘买些首饰什么的,别委屈了人家姑娘,去吧,不要舍不得花钱。” “是,三哥,我即刻就去。” 平娃高兴地冲李从珂做个鬼脸,转身跑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李从珂开心地笑起来。他看平娃走出了后宅门,这才回身向客厅走去。 他来到客厅,不禁又想起算命瞎子的话。他对瞎子的话始终是似信非信,这些天来一直为此烦恼。若不相信,那瞎子如何晓得自己身上的胎印?若是相信了他的话,且按他的说法去做,那就是大逆不道呀,万万不可。 想到这里,李从珂斩钉截铁地自语道:“父皇对我恩重如山,兄弟们也都敬重于我,宁可放弃这所谓的天赐良机,也绝不行此卑劣、下作、对不起父皇、兄弟之事。” 他对那天的事情感到好笑,觉得自己太轻率了,竟然被那算命瞎子的胡话打动,被他诳去二百两银子不说,还派人千里迢迢送他回家,岂不冤枉?不过倒成全了平娃一桩姻缘,也算够本了。 这时,那位侍候银喜姑娘的赵妈走了进来,向李从珂禀道:“老爷,成亲的事奴婢已遵照您的意思与银喜小姐说过了,她听后非要见您,说有话与老爷说。不知老爷见她吗?” “哦,没说是何事么?” “没有,只是说要见殿下。” “既如此就带她过来吧。” 片刻,赵妈与银喜小姐来到客厅。银喜一见李从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哭起来,李从珂感纳闷儿地问道:“姑娘为何这般哭啼?有话好好说,快不要这样。” 那银喜也不抬头,只是哭泣着。赵妈也不知她为何哭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说道:“你这孩子,只说是找殿下有事,怎的见了殿下,只是哭个没完没了?殿下的事情很多,要不等明日再说,咱现在回去。”说完,赵妈就去拉她,她挣脱开赵妈的手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李从珂,声嘶力竭地说道:“殿下,银喜不想嫁人,不想嫁人呀。” 此语一出,李从珂很是惊讶,生气地问:“这是为何?你祖父已经把你托付与本王,如何又要出尔反尔?这是本王的府邸,不是你的家,怎地这样不守规矩?后日成亲已定,如何能反悔?赵妈,速把她带回,好好看管起来。真是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那天没有听到你爷爷的话么?” “他……他不是民女的祖父,民女根本不认得他。” “你说什么?”李从珂闻此言,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盯着她问道。银喜回头看了看赵妈,欲言又止。李从珂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向赵妈使个眼色,赵妈识趣地转身走了。李从珂接着逼问道:“适才你说那瞎子不是你的祖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银喜姑娘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道:“殿下容禀。奴婢原是洛阳‘红春院’里的一个歌女,是秦王殿下买奴婢进了王府。那个瞎子是洛阳紫云观里一个老道的师兄,是那老道引荐到王府的。” 李从珂听罢如五雷轰顶,顿时感到血往上涌,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用手指着银喜道:“你……你再说一遍,你是秦王府里的人?为何……为何到凤翔来?” “殿下,奴婢原是京城人氏,上个月才被秦王买到王府。前些日子,秦王把奴婢找去,要奴婢认那瞎子做祖父,奴婢也不知何意,但又不得不屈从,就认他做了爷爷。后来,秦王把奴婢的父母也带到王府住下,要奴婢与那瞎子到凤翔来,说是让奴婢侍候殿下,并将殿下的一举一动告诉秦王派来的人,若走漏消息,秦王就要杀我全家。奴婢无奈,就与那瞎子来到凤翔。” 李从珂此时方寸大乱,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王会干出此事,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只是频频点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们串通一气,离间我们兄弟。你到底是何人?快从实招来!秦王能杀你全家,本王也能。说!快从实招来。” 看着李从珂愤怒之极的脸色,银喜姑娘吓得浑身哆嗦,忙跪下道:“奴婢说的全是实话,若有一句假话,殿下即可杀了奴婢。” “如此说来,你们是早有预谋,欲陷害本王。那你如今又为何告诉本王,是何居心?” 银喜长喘口气,望着李从珂道:“殿下有所不知,殿下的至诚至孝之心,银喜在洛阳时就曾听说过。自从银喜来到凤翔后,更感到殿下为人耿直。秦王本来要奴婢用色相引诱殿下,希望能得到殿下的欢心,以便监视殿下的所作所为。可殿下不为所动,并对奴婢的前程很是挂牵,奴婢不忍再欺瞒下去,便横下心来,冒着父母被杀的危险,向殿下禀明一切。奴婢的话已说完,如何发落,全凭殿下一句话。”说完,银喜把头深深地埋在两手之间。 李从珂心乱如麻,想不到秦王如此狠毒,为置他于死地,不惜采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亏得自己对那瞎子的话存了戒心,否则就要引祸上身,受其所害。他想起了这些年跟随义父南征北战的艰辛,又想起了大将军府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小阿弟,想起与秦王在凤翔时的桩桩往事。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昔日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的兄弟,而今何以恩断义绝以至于此?千般委屈,万般无奈一齐涌上心头,眼角的泪水止不住潸然而下。银喜姑娘一看,心头一阵慌乱,忙站起身,拿出一块香帕替李从珂擦眼泪。正在此时,平娃一头闯进来,刚要说话,一眼看到这境况,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回身退了出去。李从珂知道他误会了,叫住他道:“平娃,你回来,三哥有事与你讲。”平娃只好返身回到客厅,脸涨得通红。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尴尬的局面,眼睛也不敢看他们,低着头问道:“三哥,有……有什么事情,平娃刚从外面回……回来。” 李从珂叹口气,示意他坐下,强抑着情绪对他说:“兄弟,这个女人怕是不能跟你了,过些天三哥再给你寻门更好的。她是……”李从珂说到这里停下了,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这个秘密,心里犯起了踌躇。平娃以为李从珂变了卦,想把银喜留给自己,无奈地苦笑着说:“三哥,不妨事的,三哥看着办吧。”说着,转身又要向外走去。 “回来!”李从珂一声大喊,吓得平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从珂站起来在客厅里踱了几步,走到银喜跟前,对她道:“还是你说吧,他不是外人,你如实告诉他,说!” 银喜羞答答地转过身去,看看平娃,又看看李从珂,觉得难以启齿。 “你把刚才与本王说的,再与我兄弟说一遍。” 银喜向平娃道个万福,期期艾艾地道:“对不起,将军。奴婢有罪,奴婢与那算命的瞎子是……是秦王派来监视殿下的,他不是奴婢的爷爷。辜负了将军的一片好意……奴婢无缘与将军成亲。” “你,你说什么?你是奸细?是奸细?”平娃失声大叫道。 李从珂忙制止住他道:“兄弟,莫要大声吼叫,此事不能让他人听到。” 平娃两眼喷火,怒视着银喜姑娘,上去抓住她的脖领,低声吼道:“你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做,莫非想害我三哥不成?你这个害人精,今日我就要了你的命。”说完,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刀就要向银喜脖子上抹。李从珂见状,急忙把他抱住,厉声喝道:“兄弟不可鲁莽,把刀放下。”边说边夺下他的刀,“若不是银喜姑娘实言相告,我们尚且蒙在鼓里,说不定要着了人家的道。” “不知那瞎子走到哪里了?待我追上去杀了他,杀了他……”平娃撒开银喜,转身要向外走去,李从珂一把拉住他道:“他已经走了八天了,到哪里去追?切不可鲁莽行事,待我想个万全之策。”他又踱了几步,对银喜道:“本王感谢姑娘能实言相告,你且下去,容本王好好想想。” 银喜从刚才的惊惧中清醒过来,嘘了口气,看了李从珂一眼,想要说什么。李从珂看出来她有话要说,对她道:“如今,我们已是生死一处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说无妨。” 银喜看看他,又看看平娃,未曾开口,脸颊已是飞上了红云。她小声说道:“为殿下想,依奴婢看,不若来个不露声色,将这出戏演到底。奴婢想说的是,要真戏假作,想必殿下心中有数,知道该怎样做的。望殿下三思。”银喜说完,急忙低着头走出了出去。李从珂明白她所说的“不露声色、真戏假作”是何意,望着她的背影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道:“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平娃没有完全领会银喜的意思,他略一思索道:“三哥,那妮子的话有理呀。如果放那妮子走,或是杀了那妮子,秦王肯定知道三哥识破了他,还不定再生出什么歹意呢。不如就把银喜留在三哥身边,秦王便会以为我们不知道他那点破主意,咱也可利用她给秦王传递有利于咱们的信儿,也省得他再生歹意。三哥不是常说,敌人使间,咱使反间吗。” 李从珂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道:“兄弟真是不简单了,知道怎样使用计谋了。不过此事却万万使不得。三哥想给皇上上道折子,把此事告诉皇上,要皇上评评理。” “三哥千万不要禀告皇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会多么伤心。你想,一个是他戍边守土一刻也离不开的三哥你,一个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这不是让他老人家作难吗?如今皇上已经老了,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吗?不如就先收下她,假戏真唱起来。” 平娃的一番话,让李从珂很是吃惊,笑着说:“想不到平娃也开始用脑子了,三哥真高兴。可这样做三哥难以说服自己。凤翔的官员们都晓得是给你成亲,突然变成为我纳妾,岂不让人笑话?再说了,若你嫂嫂晓得了,也会不高兴的,况她有孕在身,万一生气,伤了胎气如何是好?” 平娃见他犹豫不决,心里很是着急,继续说服道:“三哥莫要为平娃想,这样的大事,平娃知道轻重,千万不要坏了三哥的大事。若不放心嫂嫂,三哥写封书信,我回去一次,与嫂嫂说明此事,想必嫂嫂会明白的。” “你不能回去。还记得我们刚进城时药彦稠说的那些混话吗?他们肯定是串通一气了。你须马上与他到虞乡,好好盯住他,看他与何人来往。秦王无非想利用他这条线监视于我,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个做法。” “秦王为何这样做?三哥待他恩重如山,他反要加害于三哥,兄弟实在不明白。”平娃愤愤地说。 李从珂苦笑着:“你哪里晓得秦王的心机,他是不放心太子之位。皇上到现在还不曾册立太子,他着急呀,怕你三哥与他争。你最了解你三哥,我有今天,还不多亏义父对我的关爱?三哥惟有一心一意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才是,怎能去争什么太子?再说即使我有这样的实力,也没有这个资格呀!真是杞人忧天。” 平娃似乎明白了,点着头道:“平娃知道了。可那妮子的事情咋办?已经把东西采办完了……” “好呀,既来之,则安之,就依兄弟所言,先把她留下,等你嫂子来后,把人交与她发落。” “三哥不打算真纳了她?这妮子长得也不赖呀,有她为三哥端茶倒水,平娃也放心。”平娃真诚地说。 李从珂笑着道:“三哥哪里真有这心思?这样做无非是遮人耳目。明日你差几个人,备一挂好车,回洛阳一趟,带去我一封书信,把你嫂嫂接来后再从长计议。你到虞乡后,要装出一副对三哥不满的样子,设法与药彦稠接近,套他点话出来,看看他们准备如何动作。我觉得单凭秦王,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肯定有幕后主使。刚才那妮子说到个紫云观的老道?这人是谁呢?三哥从未听说过,一定要设法找到此人,以防不测。你可明白?” 平娃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说话到了第三天头上,李从珂在凤翔节度使的府邸里大宴宾客,凤翔的大小官员来了一百多人。他们原本是来祝贺平娃娶妻,来后才得知是殿下纳妾,一个个都似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谁也不敢挑明此事,只是糊里糊涂地坐下,糊里糊涂地饮酒。 虽然不是明媒正娶的婚庆大典,但也很是排场、热闹。大门楣上也挂起了红布帐,满院张灯结彩。仪式进行的比较简单,银喜姑娘在赵妈的陪伴之下,与在座的宾客每人敬了一盏酒就算了事。这些宾客们看到美若天仙的银喜小姐,大为惊叹,无不夸赞她的美貌,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殿下要纳妾了。都道是潞王被美色所动,临时变卦,人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都在暗暗讥笑李从珂。 凤翔通判韩昭胤看到银喜,大吃一惊,因为他曾在洛阳的“红春院”见过这位倾国倾城、名噪一时的小姐。那时,他刚参加完科考的殿试,等着发榜,曾与几位考生慕名前来听银喜小姐唱曲。他第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在京城待选之时,他又去过那里几次,再以后就不曾见过了,听“红春院”的龟公说,银喜被秦王李从荣买去做了家妓。想不到银喜如今竟成了潞王的小妾,他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觉得李从珂以为家将招亲之名,行的却是为自己纳妾之实,实在是不成体统,这与潞王平时的为人大相径庭,如此见色起意,难道就不怕令人耻笑? 韩昭胤本是进士及第,出了名的风流才子,见到这样的咄咄怪事,感慨颇多,借着酒意,赋诗一首,欲借此讽谏李从珂。他叫来乐工吹奏,自己便和着乐声,即兴吟唱起来: 凤兮飞兮凤翔来,借问谁筑铜雀台? 凤飞焉用人弄箫,何故引得凤徘徊? 遥想当年绿珠女,红残钿碎万古哀。 劝君莫怨赵王伦,石家金谷筑怨宅。 李从珂听出了这诗的含义,知道他是想借石季伦的典故来讽谏他,心里很是不悦,但一直耐着性子,待酒席散了,那些贺喜的官员们都纷纷离去后,他才让一个亲兵传话,要韩昭胤到会客厅去见他。韩昭胤知道潞王不高兴了,不免有些紧张,醉意立时醒了许多。 会客厅里,李从珂正襟危坐,两厢分列着威风凛凛的亲军。待韩昭胤一进来,还没有等他施礼,李从珂就阴着脸对他道:“韩昭胤,你所吟咏的诗词,本王听着似乎话里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如此隐晦?你是在笑本王无知吧?” 韩昭胤见潞王问起诗词的事情,赶忙跪下道:“殿下多虑了,在下不过是饮酒过量,胡言几句,殿下不必多心。” “哦,是吗?那本王问你,谁是赵王伦?何为‘金谷筑怨宅’?你以为本王不知这个典故?你把本王看做傻子了。” “下官不敢。” “不敢?你已那样做了,你在嘲弄本王,罪在不赦。来人,把韩昭胤给我抓起来。”李从珂话音刚落,立刻上来几个亲军就去扭韩昭胤,韩昭胤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都说潞王礼贤下士,善纳忠言,从谏如流。如今看来不过是讹传而已。早知如此,还做这鸟官何用?既然下官冒犯殿下虎威,任凭殿下发落。”韩昭胤说完,摊开双臂,任那些亲军把他捆绑起来。 “好个不识好歹的狂生,你借着酒胆,胡言乱语,竟把本王比作石崇,难道本王似他那样贪得无厌、草菅人命么?你说。”李从珂怒斥道。韩昭胤 听罢又哈哈大笑起来,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石崇不得善终,并非因他贪得无厌,也不是因他草菅人命,而是因绿珠而得罪赵王伦。虽然殿下远在凤翔,可知朝内有多少赵王伦、孙秀之辈在盯着殿下的所作所为?他们巴不得殿下为所欲为,将来好寻借口。皇上之所以对殿下关爱有加,就是喜欢殿下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为人,如今殿下却打着为家将招亲的旗号而为自己纳妾,假如皇上得知,该怎样评价殿下的操守?” 李从珂心头一震,无奈地摇着头,半晌才道:“你道本王贪图那女子的姿色吗?本王这样做实属无奈。”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韩昭胤身边,亲自为他松了绑,那些亲军见状都会意地出去了。李从珂转过身来,笑着道:“韩大人是河北赵州人吧?本王早就听说过。你是本朝恩科进士,待选三月,被吏部差往凤翔任通判,已快一年了。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呢,刚才从珂失礼了,请大人海涵。” 李从珂的话打动了这位通判大人,他急忙跪下道:“谢殿下不责之恩,下官承受不起。” “快快请起。今日老乡相遇,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今后我们就是兄弟,快起来吧。”李从珂上前把他扶起来,“本王这次到凤翔,还不足十天,本来早应该去请老乡到府上一聚,可谁知却遇到一个很棘手的事情……” “哈哈哈,是药彦稠的胡言乱语吧?迎接殿下那天,下官也听到他说的那些混话。他是想把殿下往火上烤呀,想不到殿下却信了他的鬼话。还有那算命的瞎子,下官一看就是他们安排好的。听说这个女子是瞎子的孙女,下官却在京城见过她,后听说被秦王买去做了家妓。下官由此断定,这是一套连环计……” 李从珂大吃一惊,未曾想到他对此事竟然了如指掌,看得这般准确。他本想把此事与他说个清楚,但又不知他居心何在,不敢贸然相信他,便佯作呵斥道:“住嘴,不得胡言,你把秦王看做什么人了?如此大胆调唆我们兄弟,就凭这条,就可把你打入死牢。” “哈哈哈,殿下既然将下官看做同乡,那下官不吐不快。下官最后再进一言,千万不要太相信这女子。她不是‘绿珠,’她是‘西施,’她是秦王派来的奸细,一定要多加提防。下官的话说完了,请殿下发落。” 李从珂听完他的话,用深邃的目光望着他,片刻,他猛地起身,对着韩昭胤鞠了一躬。韩昭胤忙跪在地上道:“殿下,万万使不得,您是王爷千岁,下官只是个五品通判,殿下这不是要折杀下官么?” 李从珂又把他扶起来道:“韩大人,你忠诚侠义,犯颜直谏,乃我燕赵好儿郎。本王就缺少你这样的好汉。待我奏明皇上,先在我帐下充任参军吧,望大人能时常赐教。” 韩昭胤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一次跪下道:“谢殿下的知遇之恩。今后殿下若有驱使,昭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从珂高兴地把他扶到上座坐下,又令属下上了一壶好茶,两人就谈起了知心话。最后李从珂笑着道:“你以为本王不知秦王的把戏?银喜姑娘早把实情告诉了本王,本王只是不想公开拆穿而已,怕皇上知道了生气。他老人家六十多岁了,若知道秦王这样构陷于本王,皇上会多为难?惩治秦王吧,他老人家于心不忍,不予惩治吧,又于情于法说不过去。本王不愿给他老人家添麻烦,只得将计就计了。本王断定,这不是秦王的意思,定是有人教唆于他。阿弟心性恍惚,容易被人利用。本王原想把这女子送与我的兄弟平娃的,又怕秦王身边的人生疑,只得先把她留在身边,省得他们再生什么歹心。” 听完李从珂的话,韩昭胤很是感慨,他感叹道:“都说潞王为人正直耿介,忠孝两全,今日下官才算明白。不过殿下也不曾吃亏,倒是轻易得一个尤物。这女子秀外慧中,洁身节烈,在京城时下官就知道她卖艺不卖身,任何人都接近她不得。如今英雄、美人走到一起,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下官再一次给殿下贺喜。” “哈哈哈,你想到哪里去了。本王这样行事,也是无奈。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本王心中只有夫人,已经给她捎去了信儿,过不了几天她就来了。到时本王把她交与夫人,由她看着发落。本王哪有心思讨妾,不过是遮人耳目而已。” 韩昭胤听完他的话,赞叹道:“殿下的高风亮节,令人感佩。不过都晓得那女子已经成为殿下的人了,而殿下却弃之不顾,岂不误了人家的青春?” “唉!那有什么办法?万事不能两全,只得取其利而避其害了。” 韩昭胤听罢,惋惜地摇着头。 第30章 受蛊惑秦王从奸计 演假戏银喜真献身 利欲驱人不辨奸,自鸣得计入机关。 玉人本作垂纶饵,假戏真成醉里欢。 说到这里,诸位看官一定急于弄清那算命瞎子和银喜姑娘受命前来凤翔的细微末节吧?且稍安勿躁,听我回头细细道来。 却说冯道自从把女儿嫁与秦王李从荣后,一直盼望秦王早日被立为太子,可皇上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皇上已经六十有五了,身体大不如前,但仍然很是勤政。朝里的大臣们曾几次向皇上建议,希望能早立储君,以解万民之盼,都被皇上严辞斥退。大臣们不知皇上何意,便不敢再提立储之事。冯道心里虽然很着急,但他与安重晦不同,从不表现出来,既不向皇上提起,也不与其他大臣们通关节。为了避嫌,他从不到秦王府去,也不与女儿见面,似乎这事与己无关。 皇后早就坐不住了,常在皇上耳边唠叨,要立秦王为太子,说得李嗣源心里很烦。有一次,皇后又一次提出此事道:“皇上已经六十多了,为大唐社稷着想,尽快把太子的事定下来,以安百官之心。秦王是陛下嫡亲长子,理应继位,请皇上早日昭告天下……” “朕说过多次,暂不立太子,你怎地又提此事?你是看朕老了,觉得朕没有用了,是吗?干脆,我回晋阳老家去算了,你在洛阳主持朝政,你想让谁做太子都可以。”李嗣源生气地道。 皇后吓得赶紧跪下谢罪。其实李嗣源为立太子一事很是为难,论军功、年龄,都应立长子李从珂最为合适,但李从珂毕竟不是他的亲生,若立他为太子,势必遭到一些皇亲国戚的不满。倘若立秦王为太子,又恐其名望、能力难以服众。宋王从厚年龄尚小,虽然他心里最喜欢此儿,但若立他为太子,秦王肯定不满,同时也怕王淑妃倚仗是从厚生母的地位,将来干涉朝政,成为第二个武后。在他有生之年,他真不愿看到这三个儿子为争夺太子之位而相互攻讦。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维持现状。 册立太子不仅是皇家大事,也是国家大事。历史上多少皇帝英明一世,因为没有处理好这件大事而祸起萧墙。太宗李世民就是因此而导致武后篡权,李家子孙险些让她杀尽赶绝。李嗣源怕出现这样的局面,所以不敢轻易立太子。 然而,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却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悄然酝酿着。秦王李从荣在身边人的调唆之下,早就磨刀霍霍了。秦王最信得过的莫过于自己的岳父冯道了,虽然他的女儿刚嫁过来没有几天,但早就定了这门亲事。他几次让夫人捎信要冯道拿个主意,冯道却闭口不谈此事,只当是没有听到,气得秦王背后大骂他是小人。他就转而就此事询问师傅蒋文呈,可这老儿却道:“皇上只要我帮殿下学习圣人之道,并未要我帮殿下争太子之位。”秦王听后真想把他轰出去,但碍于他是皇上派来的师傅,不敢这般无礼。身边那些个闲人清客,除了一味地奉承自己外,在这事儿上更是一个也指望不上。 正当他感到无助之时,与他相交的一个道士来到了秦王府。这老道在洛阳的紫云观出家,法号紫云道长。紫云观地处洛阳西南黄河边上的大荒岭上,环境很是清幽,秦王常去那里玩耍,便与这老道相识了,一来二去,二人成为莫逆之交。 那紫云道长原是朱温手下的一个谋士,俗名叫赵桂蟾,当年李嗣源、李从珂攻破汴梁后,他便只身逃往大荒岭的紫云观出家做了道士,一晃已是十几年了。观里的其他道士从不问世事,可这紫云道长却很热衷于官场之事,常以行医看病为名,出入于洛阳的公侯将相府邸,将朝里的大事打探得一清二楚。自与秦王熟识后,他觉得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决心实现为梁王朱温雪耻的宏愿。 他早知皇上为立太子一事正在犯愁,更知秦王的心思,见有机可乘,便谋划了一个看似有利于秦王的计策,匆匆来到秦王府。 秦王正与几个官宦子弟在府里看戏,见紫云道长来了,由于是熟客,也没多加理会他,只是招呼他坐下一同看戏,谁知那道长并不知情,双手合十高诵道:“无量天尊!殿下身处险境,却还有心思玩乐。贫道告辞了。”说完转身要走。秦王听他一说,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书房,关住房门道:“大师何出此言?本王刚领了护国军节度使,又被我父皇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大师怎说本王身处险境呢?” “无量天尊!贫道想问殿下几句话。” “大师请讲。” “请问殿下,护国军有多少人马?多少将领?” “有三万精锐之师,一百多位将领。” “好,答得不错。贫道再问,这些将领殿下认识多少?殿下可曾与他们同甘共苦,驰骋疆场?” 李从荣一时无言以对,愕然地看着那老道。 “贫道再问殿下,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个什么官?没有兵部咨文和皇上旨意,能调动一兵一卒吗?” “……”李从荣一时语塞。 “一旦有事,除了秦王府那一千多亲军,殿下手里还有什么?”那老道连珠炮般的询问,使李从荣如坐针毡。 “殿下是皇上嫡亲长子,如今又成了当朝宰辅冯丞相的乘龙快婿,按说早该昭告天下,确立殿下的太子之位,可皇上为何迟迟不表态?冯相对也此虽讳莫如深,看似不愿趟这个浑水,但并非不想帮殿下。只因安重晦的教训时隔不远,他只是怕适得其反。皇上决心未下,天意不定,殿下不能消极等待,应主动出击,全力争取方为正道。” “争取?怎样争取,大师可有良策?”李从荣急切地问。 “皇上常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须有德之人才能为之。听说皇上为了使大唐江山后继有人,常在佛前祈祷,希望上天早降大才,执掌天下。可见当今皇上胸怀是何等宽广?这于朝廷有利,对殿下却不利。世人尽知,与殿下相争者惟潞王也,如今他拥兵凤翔,甚得民心,又深受皇上信任。万一皇上圣恩隆眷,将大位传给潞王也不可知。宋王年龄尚幼,虽然皇上很是喜欢,但按着传长不传幼的成例,皇上不会传位于他的。尽管其生母淑妃深受皇上宠爱,但皇上的脾气殿下是知道的,绝不会受妇人蛊惑。由此看来,潞王才是殿下的劲敌。尽管潞王不是皇上亲生,但皇上一直视为己出,加之他军功在身,年富力强,贫道听有些大臣说,皇上真有心传位于他。一旦既成事实,君臣分际,殿下将何以在朝中立身?恐怕想做个逍遥王爷都很难了。” 紫云道长的一番话,说得秦王毛骨悚然,颓然呆坐,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半晌才道:“若真是如此,本王谨遵皇命,好好辅佐兄王治理天下。” 紫云道长看他这般面目,心里一阵暗喜,知道李从荣已经被他俘获了。他笑笑说:“殿下怎说这样的话,莫非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殿下才是我大唐皇室正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贫道倒有个法子,这法子一使,无论天心民意都会倒向殿下,殿下的太子之位就在眼前。” “哦,什么法子,能有这般灵验?”秦王问道。 那老道哈哈一笑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只消让潞王犯一条罪,一切都好办了。” “道长是说笑话吧,谁不知潞王忠孝可鉴,处事恭谨,惟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安重晦那样算计他,还不是算丢了自己的性命?我父皇曾说过:大相公鸿运高照,似有神助。本王也觉得如此。” 紫云道长没想到秦王这般迂腐,竟相信这样的话。他眉头一蹙,立刻有了主意,故作神秘地说:“贫道昨夜观天象,见西方白煞星甚是鲜明夺目,子时时分,突然像一道火光一般坠落。贫道掐指算来,正是凤翔方向。所以今日前来面见殿下……” 李从荣对这种旁门左道很感兴趣,听他这样说,立刻来了兴趣,忙问道:“哦,这主何事?” “哈哈哈,太明白不过了。贫道曾与潞王起过一卦,潞王生于腊月二十三,乃白煞持世。如今潞王如日中天,但不过若昙花一现,很快就会陨落,明年正是鼠年,鼠年配地支‘子’,暗合鼠子年陨落之象。这是天数,人力不可为的。” 李从荣听着他的胡说八道,也弄不清真伪,只是默默点着头,若有所思地道:“道长言之有理。本王不求其他,只要父皇断了把皇位传于潞王的念头足矣,千万莫要伤害了兄王。兄王待我情深意长,本王绝不做无情无义之事。适才道长言道,让潞王犯条大罪,从而失去天心民意。你待如何去做?” 紫云道长见秦王动了心,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的笑容,凑上前去,私言密语地将利用瞎子算命诱李从珂上钩,以促其打造天子仪仗的计谋和盘托出。 秦王听完紫云道长的计谋,沉思良久,摇着头道:“这步棋风险太大。药彦稠倒不会有事,他早就给本王来过书信,表示愿意效忠本王。至于绝色女子,本府倒是有几个,但谁能保证她不会说出真相?万一被潞王察觉,反告本王一状,父皇发起怒来,本王如何吃得消?那时正如道长所言,想做个逍遥王爷也不可能了。此事不妥。” 李从荣哪里晓得,这正是紫云道长所希望看到的局面,他要的就是让李从珂能觉察到这是个阴谋,好让这二位王爷相互攻讦,互为仇敌,将天下搞乱,让皇上想有个善终都不可能。这也算是为朱温报仇雪恨了。 他见秦王还有所疑虑,便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贫道早为殿下物色到这样一个女子,就是‘红春院’的银喜姑娘。此女子色艺俱佳,言辞伶俐,潞王一定会喜欢的。据贫道所知,她的父母就在洛阳,只要把银喜姑娘买来,并将她父母好生看管起来,谅她绝不敢道出真情。此计离不开这女子,潞王府里的规矩大,很难泼进水去,只要把她安插在潞王身边,我们即可籍以得到准确消息。一旦发现潞王藏匿天子仪仗节旄,她的使命也就完结了。贫道算定,不出俩月,潞王会再次被罢官。算命人也已经找好,是个瞎子,是贫道的师兄。只要殿下同意,一切都由贫道去做。” 李从荣本来就无主见,听那老道的一番策划,觉得也是天衣无缝,也感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竟同意了紫云道长的计谋。不安地问道:“本王就依了你的主意,但你必须保证兄王不会受到多大伤害,只让皇上断了传位于他的想法就够了,不能死人,不能抓人。你要保证,否则,本王惟你是问。” 紫云道长见状,心中自是一阵欢喜,但仍装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道:“请殿下放心,贫道用脑袋担保。不过事不宜迟,趁潞王还未到凤翔上任,须尽快赶到那里做安排,否则就晚了。” 秦王沉默了片刻,一拍大腿站起来道:“好,一不做二不休,你明日就带本王书信到凤翔找药彦稠,依计行事。至于那个女子,本王再找人安排。办完凤翔的事情后即刻向本王禀报,我还要亲自见见你那个瞎子师兄。” “是,一切听殿下的。” 再说药彦稠自从安重晦死后,一直忐忑不安,生怕皇上找他算后账。他虽然揭发安重晦有功,但人们都知道他是看风使舵的小人,皇上对他也不很信任。所以来凤翔半年多了,还只是个五品防御使。安重晦生前曾答应他,事成之后提他做个刺史或节度使,可安重晦这一死,他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后来听说皇上已经恢复潞王凤翔节度使的职务,又领了左卫大将军,不日就要赴任了,更是万念俱灰。见紫云道长带着秦王的书信来见他,又高兴起来,原本死了的心又复苏过来,岂能不抓住这根到手的救命稻草?于是与紫云道长一拍即合,当即就答应了紫云道长,所以才有了潞王刚进凤翔时药彦稠说的那些马屁话及小白龙现身凤翔官邸的无稽之谈。 那紫云道长原以为此计定能得逞,无论潞王能否识破这点把戏,朝中都会掀起风浪,不是置潞王于死地,就是严惩秦王。谁知多少天过去了,除了听到李从珂招了那女子做妾外再无下文,既没有听到潞王弹劾秦王的消息,也没有得到李从珂私置天子仪仗的密报,一时使自己置于尴尬境地。再说李从荣见此计无果,很是恼怒,也不大相信他的话了。紫云道长深感纳闷儿,自己挖空心思方谋得的妙计良策,怎就这样弄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却说刘夫人听说李从珂在凤翔纳妾,心里自然不高兴。后来接到李从珂差人送来的书信,才明白了此事的缘由,知道李从珂也是出于无奈。因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故未按李从珂的要求即去凤翔,怕路途颠簸,万一有个好歹,对不起相公。 刘夫人自从生了二儿子重美外,前年又得一千金。去年怀胎三月后,不慎流了产,让她痛苦了半年多。今年又有了身孕后,她一直想再要个儿子,怀孕三月后,就急不可耐地找了个善观胎气的郎中来看,那郎中认定她怀的是儿子,高兴的她给了那郎中二百吊钱。为了保护好还未出世的儿子,她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出个意外。接到李从珂的来信后,本打算要去凤翔的,因怕再出意外,未敢成行,只托来人带去一信,信上也就寥寥二三十个字:“为妻即将临盆,不能前去凤翔,要好生看待银喜姑娘,有她侍奉相公,为妻也就放心了。” 李从珂接到这样的回书,知道夫人心里不悦,但也无可奈何。这些天来,他为了避嫌,一直让银喜与那赵妈住在后院偏房里,自己仍住在前院的正堂,身边只有几个亲兵伺候他的饮食起居。他白天带人巡查防务、屯田,晚上就召集手下在官邸通宵达旦地豪饮,一待宴罢人散,偌大一个卧房就只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人。平娃已随药彦稠去了虞乡,故而身边连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如此形影孤单的日子怎的打发? 自古道:美人爱英雄。那银喜姑娘性情刚烈,从不屈就于腌臜男人,却如何答应了秦王说要把他送与潞王为妾的安排呢?就是因为她久慕潞王的英名。她虽然接受了传递潞王消息的“使命”,心里却另有主张。自打她见到一身英雄之气的李从珂后,更是眼见为实,心里又平添了几分爱意,正当她暗自庆幸终生有靠时,忽听得赵妈说,殿下要把她送与家将为妻,心里一急,便来个破釜沉舟,向李从珂道破了此行的原委,致使李从珂为遮人耳目,不得不改弦易辙,纳她为妾。她以为潞王肯定会假戏真做的。但一个多月过去了,竟没有见到过潞王的身影,也从没有要她前去侍候,心里自然很是着急,吃不下睡不安。 赵妈不知个中真情,只道是殿下见色起意,一时反悔,把许给平娃的银喜姑娘留给自己享用。这些天她一直与银喜住在一起,形影不离,却从未见殿下要银喜前去侍寝,心里不免生疑。出于好奇和对银喜姑娘的同情,她几次深夜悄悄到李从珂的住房外探听虚实,每次都看到李从珂独自酒后酣睡,更是大惑不解:“莫非殿下不喜欢这个女子?可这般妙人儿,人人见了都会动心,偏潞王殿下却不喜爱,这到底为何?” 她实在憋不住了,这天趁着用晚餐的时候,对银喜姑娘道:“小姐,殿下招你快两月了,怎么也不见与小姐圆房?老身总觉得此事蹊跷,莫非有什么不可示人的事情?” 银喜见她说起这事,脸上一阵潮红,把头深深低下来,眼里顿时盈满了泪水。赵妈见状,忙劝慰道:“姑娘你也得好好想想了,就姑娘的人品、模样,殿下怎的就不动心?莫非殿下心里没有姑娘不成?可他为何又将你从平娃手里夺回?莫不是殿下另有打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妈一席话让银喜着实吃了一惊,心里不禁思忖道:“这样下去,若让秦王侦知,如何是好。来时秦王令她一个月后必须报告潞王的动静,现在一个多月了,若再没有消息,肯定父母性命终将不保。”她不敢想下去。虽然曾与殿下约定要假戏真做,可这样的戏却太假了,连佣人都看出了破绽。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见殿下说明此事的危险。并询问该怎样禀报秦王,讨潞王一个主意。 想到这里,银喜婉转地对赵妈说:“殿下忙于军事政务,敢是把奴婢忘了,赵妈吃过饭后去找找殿下,请殿下到咱这里吃杯茶。” “哎,这就对了。这事呀要是男人不主动,咱们女人可要抓紧些,任他多么刚烈,只要得法,老身就不信天下还有不吃腥的猫。待我把殿下请来后就看小姐您了,你要多使些手段,不要怕羞。在这事上,你越是大胆,越是浪,男人们就越是喜欢……” “哎呀,赵妈说到哪里了,可不许乱说的。”银喜羞红着脸道。 “怎是乱说?老身是过来人,这事比你知道的多,我这就去请殿下,不然一会儿他又吃多了酒。”说完,赵妈站起来就向外走去了。 李从珂正与韩昭胤在客厅饮酒说话,赵妈推门进来,见有客人又忙退了回去。韩昭胤见状,笑着道:“殿下,估计那姑娘沉不住气了,殿下也该去看看人家了,一个多月了,不能总让人家独守空房。在下这就告辞。”说完,韩昭胤站起来要走,李从珂忙拦住他道:“韩大人安坐,再说说你搞的那个兵士操典细则。本王看很是不错,若按你这细则操训兵士,定能以一当十。” “哈哈哈,还是不说这个操典细则了,说说殿下的‘操’典吧,哈哈哈。”韩昭胤故意在那个“操”字上加重了语气,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从珂也忍俊不禁,跟着大笑。自从他们二人攀成老乡后,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前不久,李从珂奏明皇上后,把他从通判的位上提拔做了参军。韩昭胤见潞王如此器重自己,更是感激他,常为他出谋划策,使李从珂觉得范延光似乎就在身边。 笑过之后,韩昭胤郑重其事地说:“殿下,银喜姑娘找你,恐怕是要向殿下讨主意了。” “与我讨什么主意?” “殿下想,这女子到凤翔一个多月了,秦王还眼巴巴地等着她送去好消息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还没有送出任何消息。要知道,人家的父母还捏在秦王手里呀。在下倒有一计,管保那药彦稠吃不消兜着走,他是秦王伸向凤翔的一把刀,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呀。” “说说看。” 韩昭胤迟疑一下,凑到李从珂耳前低语起来,李从珂听后,笑着道:“好,就按参军说的,本王前去见她。”韩昭胤起身作个揖走了,李从珂也不远送,就在门口道了别。 赵妈见客人走了,便凑到李从珂跟前道:“启禀殿下,小姐说有要事见殿下,是要她到这里来还是殿下到后院去,请王爷示下。” 李从珂近日兴致很高,一是识破了秦王的把戏,没有着了他们的道。二是手下的那些个太守、刺史及各州府县的官员们都很卖力,把个凤翔治理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特别是今天下午他巡查回来,一进城就受到百姓们的夹道欢迎,高呼“潞王千岁,”使他顿生春风得意之感,再加上刚才韩昭胤所献的计谋,真动了去见银喜姑娘的念头。他见赵妈这样问,略一思索道:“你去吩咐厨房,弄几个精美小菜,送到后院,本王要请银喜小姐吃杯酒。”赵妈一听,高兴地去了。 片刻之间,几样小菜就送到后院一间小厅里——那里原是李从珂与夫人用餐的地方。李从珂随赵妈来到小厅,这是他重返凤翔后,第一次来这里,感觉都有点陌生了。 “请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请小姐。”赵妈一出门就把门掩上。李从珂自己斟了杯酒,小啜了一口,正在仔细品那酒的香味,只听得门“吱”地一声,银喜姑娘款款地走了进来。她先给李从珂行了个礼,双目低垂、轻启朱唇道:“殿下千岁,奴婢一直想面谢殿下的收留之恩,今日总算成全了奴婢。” 李从珂抬头见她身穿低胸粉裙,饱满丰硕的双乳,似隐若现。再看那姣好的面容,淡施粉黛、发髻高耸,刚一近前,就有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使他感到有些窒息,顿时想起了在卫州初见刘夫人时的光景,正是这种香味,才令他心旌荡漾,顿生爱意的。他脸上一阵发烧,忙把头低下来,淡淡地说道:“姑娘不必客气。若要说谢,本王还要感谢姑娘的直言相告;若不是姑娘把内情说与我知,不定要酿出多大乱子。请坐吧,今日无事,请姑娘饮杯水酒,权表本王的谢忱。” 银喜大着胆子坐在李从珂身边,觉得心几乎要跳出来,脸羞得像一朵三月的桃花。李从珂也被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异香熏得几乎喘不来,一时垂首默坐,无言以对。 “来,奴婢与殿下把盏。”还是银喜打破了僵局。只见她轻舒玉臂,款摆纤腰,拿起桌上的酒壶,先给李从珂的杯中斟满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端起酒杯道:“奴婢陪殿下饮了这杯。”说完,一仰脖把酒喝个干净。李从珂见状,笑着举起杯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李从珂见她眦牙咧嘴的样子,竟忍不住大笑起来,气氛立刻缓和了。 几杯酒下肚,银喜姑娘更是粉面含春,百般娇媚。她把杯放下,轻叹一声道:“殿下,奴婢来凤翔已经月余,还未曾给秦王送出一信,万一秦王生疑,奴婢的父母恐不能保全,想给殿下讨个主意,此事该怎样收场?” 李从珂见她果然问起此事,心里很是佩服韩昭胤的计谋,便胸有成竹地道:“本王早就想好,你就告诉他们,本王已经中计,要他们尽快到本王的官邸里搜查。” “银喜不敢。” “就那样说,无妨事的。本王早就想好对付他们的主意。” “这……万一他们搜不出东西,恼羞成怒,奴婢的父母岂不遭殃?”银喜望着他说。 “姑娘放心好了,本王自会保护你父母的。等他们搜不出东西时,秦王肯定会懊悔的。本王那时再给秦王一封书信,要他保全你父母为条件,不到皇上那里告发这件事,他肯定愿意的。” 银喜见李从珂这般待她,心里万分感激,她转忧为喜,又一次斟满了酒,把心一横道:“听说殿下海量,今日奴婢就陪殿下吃个痛快,殿下可敢于奴婢斗酒?” 李从珂闻听,立刻来了兴趣,笑着道:“真是个不识深浅的丫头,敢与本王斗酒。那好吧,今日让你见识一下本王的酒量。换大碗来。” 银喜换了两个大碗,斟得满满的,端起一碗道:“奴婢先饮了这碗,算是感谢殿下对奴婢的体谅。”李从珂还没有缓过神来,银喜已将那碗酒喝的不剩一滴。李从珂岂肯示弱,也仰脖灌将下去。就这样,二人便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地狂饮起来。不消一个时辰,那一罐子酒便告罄了。 躲在门外的赵妈看在眼里,急忙又搬来一坛,二人一直喝到天近三更,只喝得李从珂脚下不稳,言语不清,而银喜却毫无醉态,像不曾饮过一般。 李从珂哪里晓得她的酒量?几年的风尘生涯,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其实,这也是生活逼出来的,她知道在那样一个污秽淫乱的环境里,要想洁身自好便不能醉。当然这前提必须是生就的好酒量。这才使她“卖艺不卖身、陪酒不陪床”的防线从未失守过。任是何人,出多少银子为她“梳笼”,她都不曾答应过。 李从珂已经醉得不成样子,醉眼朦胧地望着她,竟把她看成自己的娘子,一伸手把她拦入怀中道:“不……不成想,夫人这般能饮,往……往日却不曾晓得,今日……今日你终于显出本色。来,我们接着饮。” 银喜知道他把自己当做夫人了,也不挣扎,就势倒入他怀中。李从珂朦胧地看着她那张樱桃小嘴,竟把嘴凑了上去。一个是酒后乱性,一个是有心作合,便在这房里的榻上行了苟且之事。 第二天他醒来时,李从珂发现银喜姑娘躺在自己身边,心想不妙,昨夜一定是被她劝诱吃多了酒,才做出这等丑事。他不禁懊悔起来,见银喜还在酣睡,心里一时火起,一把撩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想斥问她为何如此,没想到她竟一丝不挂,再看她两股间,一片殷红的血迹霍然呈现在眼前。李从珂心里一惊,顿时明白了昨晚不知不觉中犯下的罪过,知道已经铸下大错,忙又把锦被给她盖上。 这时,银喜也醒了过来,睁眼看见李从珂,羞得无地自容,急忙寻来衣服穿上,刚要下去,就觉得两腿发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李从珂忙把她扶起。由于银喜昨夜是初经人道,加上李从珂又喝的烂醉,不知怜香惜玉,一味得肆意发泄,折腾得银喜像患了一场大病。李从珂见状,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满怀歉意地对银喜说:“实在对不起,是我昨夜喝酒过多,才忘记了我们曾有过的约定。事已至此,只有请姑娘原谅了。” 银喜嫣然一笑道:“殿下千万不要自责,能侍奉殿下是奴婢的福分。殿下纳奴婢多日,可殿下从不招奴婢侍寝,若传扬出去,秦王他们定会察觉我们作假,奴婢的父母恐不能保全了。再说奴婢早就仰慕殿下的为人,只要殿下不弃,奴婢愿意侍奉殿下一辈子。” 李从珂虽觉得银喜言之有理,却依然无奈地摇着头道:“唉,这真是冤孽呀!即是姑娘真心相随,从珂怎能做有悖人情之事。” 第31章 巧平娃巧探阴毒计 晕王爷晕头断前程 踪严迹秘神莫窥,好梦醒来与愿违。 胸有祸心虫蠹木,可怜病树望春悲。 药彦稠带着平娃到虞乡后的第三天,秦王派来的信使就到了,向他转述秦王的意思。秦王接受了上次与安重晦写书信的教训,再不敢轻易给人写书信了,若有事情就派亲信转述。 来人找到药彦稠,出示了秦王的密令道:“药将军,秦王殿下特派在下转告将军。银喜姑娘到凤翔已经月余,至今还不见音信,要将军速与银喜姑娘取得联系,获取密报,看他有没有按那算命瞎子的话去做。” 药彦稠一脸无奈,摊开手言道:“请上差转告殿下,潞王将我调到这地方驻防,离开了凤翔,别说是见银喜,就是见潞王一面也很难。” “这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我只管转述秦王的钧谕。”信使冷冰冰地道。药彦稠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半晌才说:“请上差回禀秦王殿下,就说末将愿意奉命,一定设法与那姑娘联络,请殿下放心。” 送走了秦王派来的信使,药彦稠陷入了沉思:若想得到银喜姑娘的消息,在虞乡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必须亲往潞王的官邸,与那银喜姑娘见上一面。可无缘无故地回凤翔有何道理?还要到潞王官邸后院去见那位娇滴滴的小姐,这实在太难为自己了。突然,他想起了平娃,觉得平娃不同,凭着他与潞王的特殊关系,他随时可以回凤翔去见潞王。他很清楚,若打算与银喜联络,必须借助平娃。他打定了主意,一面尽心尽力地操演士兵,开垦荒田;另一面加紧与平娃的感情联络,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怎样让他就范呢?”他反复地问着自己。突然想起潞王把许给平娃的女人自己却纳了妾这档子事,心里不觉一阵暗喜。他认为,天下最大的仇恨莫过于杀父夺妻了,应当借此机会,离间他二人的关系,以使平娃怀恨于李从珂,进而为自己所用。 存了这样的想法后,他就开始注意平娃。他见平娃时常唉声叹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主动约平娃到营外酒馆吃酒。平娃正不知药彦稠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灵机一动,想乘此机会摸摸底细,便爽快地答应了他。 这天刚散了营,二人来到营外一个酒馆,药彦稠要了几个菜,吩咐酒保不得打扰,二人便对饮起来。不一会儿药彦稠便喝得带了几分醉意,佯作关心地问道:“兄弟呀,哥哥看得出,这些日子你仿佛不高兴。不知何事惹你烦恼,不妨说出来,哥哥与你排解排解。” 平娃隐约听出他的醉翁之意,便故意叹口气道:“说这些有何用,倒让人烦心。来,我们只管吃酒,喝他个一醉方休!” 药彦稠见他这样说,心里更加明白他的心境了,以为他在有意回避那伤心事,便壮着胆子怂恿道:“兄弟莫要心烦,如今殿下把我二人放在一起,此后就是兄弟了,什么话不能说?其实兄弟不说,哥哥也猜得出来,是为那银喜姑娘吧?潞王发给我们的帖子本是为兄弟招亲,不知怎地,自己却纳做了小妾。咱凤翔的官员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在为此事不平。依哥哥看,兄弟也不要再为此生气了,依你与殿下的关系,哥哥知道你是无可奈何呀。等回到洛阳,哥哥给你找个好姑娘。” “不瞒大哥,兄弟我并不是因为没有娶到媳妇,而是觉得殿下在耍我。既是自己想纳妾。为何要让我出面做挡箭牌?真不明白殿下到底何意?难道平娃就不要这张面皮了?” 药彦稠见他说得真切,心里很是高兴,就得寸进尺,继续旁敲侧击地试探道:“按说兄弟与殿下的关系不该如此。但英雄难过美人关呀,咱们都是男人,该理解殿下。不过这事殿下办得有些操切,忽略了自家兄弟的感受,好说不好听呀。那女子确实美貌,凤翔找不出第二个,看那眉眼、那身段,啧啧,真是国色天香!殿下也许是见色起意,看那妮子生的漂亮,后悔了……” “你……”平娃见药彦稠敢如此侮辱他三哥,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窜起来,真想暴打他一顿。但一想起三哥的嘱托,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故意装出一脸愤怒,“还是不说了,真是烦死了。” 二人一直喝到临近子时才回到军营。 此后,药彦稠没事时总去平娃的帐里找他说话。每去一次,药彦稠便觉得平娃与自己更近了一步。一个多月过去后,药彦稠竟把平娃当成自己人了,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该给他摊牌了。在一次饮酒时,药彦稠道:“兄弟呀,你年龄不大,也该自己奔个前程,总不能这样下去。说到底,你也只算殿下的家将,还不算正式被皇上任命的将军,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平娃知道自己已经获得药彦稠的完全信任,便悄声说道:“平娃早有此愿,可我与殿下是同乡兄弟,从小就很要好。他不说提拔我,我也奈何不得,不敢向他提起。大哥有何主意?” 药彦稠神秘地笑了笑道:“同乡兄弟?他纳你的女人为妾时怎不想这些?你也不要太迂腐了,你把他当哥哥,他把你做兄弟吗?咱凤翔的官员们谁不知道,殿下这样做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兄弟你。哥哥给你说实话吧,殿下虽被皇上封了王,但说到底他也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秦王、宋王才是皇上的嫡亲。就皇子的排行而论,将来的天下肯定是秦王的,若兄弟现在能为秦王做点事情,一旦秦王登上皇位能忘了你吗?” “哥哥说笑话吧?我一个无品无级的家将,能给秦王殿下做什么?秦王能看得上我?” 药彦稠四周望望,压低声音道:“不瞒兄弟,哥哥我正是奉着秦王殿下的命令监视潞王的。” “监视?为什么要监视殿下?” “实不相瞒,秦王怕皇上把皇位传给潞王,想把潞王置于死地。咱说句透心话,潞王功劳大,善于带兵,战场上尽显神威。皇上待潞王圣恩隆重,潞王对皇上也是一腔忠孝之心,只可惜不是皇上的亲生。如若不然,皇位肯定是潞王殿下的。所以秦王才安排哥哥我监视潞王的。他怕皇权外落,将来自己反倒落个没下场。你说皇家有什么好的?有时哥哥也为潞王鸣不平呢。可我一个五品团练使能有什么法子?官小言微,只得听从秦王殿下的命令了。” 平娃还不明白除了那个算命瞎子所设下的圈套外,他们还有什么阴谋,便试探地问道:“药大哥,你待怎样监视?殿下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恐找不出什么把柄,你还不是白白浪费光景?” “哈哈哈……”药彦稠听后大笑起来,“牛不喝水强按头,紫云道长早设下一计,用不了多久潞王就能中计,到时你就知道了。如果兄弟现在就为秦王效劳,不仅能逃过眼下这一劫,说不定将来还会出将入相,前程不可限量。如其不然身败名裂的下场就在眼前。” 平娃听后心里暗自笑道:“这姓药的还在做白日梦,他还以为三哥没有发现他们的阴谋呢。”他眉头一皱,想再探听一下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招数,于是,他装做很害怕的样子道:“药大哥,你不会是吓唬平娃吧,有那么厉害?还要牵连平娃?那我该怎么办?” 药彦稠看平娃确实害怕了,心里很是得意,他故作深沉地道:“厉害得很,一旦潞王中计,肯定再次罢免他的节度使一职。但他毕竟是战功卓著的大相公,皇上会给他留面子的。可你作为殿下的家将,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殿下保你,朝里的那些大臣,包括秦王,他们能容你吗?不把你拿出来做替罪羊才怪呢!” 平娃不待他说完,就急切地问道:“药大哥救我呀,我可不愿去死,药大哥得设法救我。” “好,只要兄弟听从大哥的话,保你无事。” “平娃听大哥的。” “好,痛快。这样吧,咱俩明日回一趟凤翔,你到潞王的官邸去,设法将潞王纳的那个银喜姑娘请到荣升客店里来,我要见她。” “请她作甚?”平娃故作不解地问。 药彦稠笑了笑说:“索性告诉你吧,她也是秦王安置到潞王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她是……”平娃似乎更为惊讶,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愕地看着药彦稠。 药彦稠更为得意,眯着眼睛笑道:“想不到吧?今日哥哥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也不怕你到潞王那里告密。有秦王给我撑腰,秦王后面就是皇上,我怕什么?即是殿下知道了也奈何不得。他有本事去找秦王、找皇上去,我不过是奉命而行。” 平娃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想一刀杀了他,却又不得不强忍怒火道:“请她出来恐怕不成。万一殿下在府里,她敢出来与你见面吗?” “你放心,我已经接到殿下的通告文书,这几日殿下要与韩昭胤、张破败他们到各府、县查访民情,过几日也要到虞乡来,我们明日去,晚上就可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好,我听药大哥的。” 第二天,平娃与药彦稠每人一匹快马来到凤翔城。药彦稠来到荣升客栈,让平娃到潞王官邸去找银喜,平娃回去一看,李从珂果然不在,他吃不准该怎样行事,一时没了主意。正在为难之际,银喜听赵妈说平娃回来了,立刻到前院去见他,对他道:“殿下出去了,走时要我转告将军,若药彦稠来了,一定设法让我见到他,这是殿下留给你的书信。”平娃接过一看,果然是三哥的亲笔,只见李从珂在信中写道: “平娃兄弟:秦王一直等银喜姑娘的回书,回书的渠道是药彦稠,我已放出风去要出门巡察,估计他这几日定要与银喜姑娘联络,你一定设法要他们见一面。你且放心,一切韩参军已做安排。” 平娃看到书信,知道三哥已经做好安排,便当即带银喜去荣升客栈。快到客栈时,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让银喜一人进去了,平娃则躲到一条小巷回避,待银喜从客栈里出来回去后,平娃才来到客栈,见药彦稠正伏在案上疾书。平娃知道他在写密信,却故作不知地问:“药大哥,她与你说些什么,怎的说走就走了?” “只是潞王府里的小事,没什么要紧的话。但我也得报与秦王。”药彦稠见平娃走过来,忙用身子遮住案上的书信,“你且稍等,我们马上回虞乡。” 回到虞乡,药彦稠立刻叫来一个亲信,把他在荣升客栈写的书信飞马送往洛阳。 却说秦王李从荣一直没有接到银喜的回音,正在心急火燎,害怕潞王识破了他这点把戏,而到皇上那里告他一状。他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认为那紫云道长有意加害于他,就让人把他从紫云观“请”到秦王府软禁起来。他想如果潞王借机发难,就把这老道交给潞王,任他发落。不想这天忽然接到药彦稠派人送来的密信,急忙拆开一看,正是李从珂私造天子仪仗节旄藏匿府中的情报,大喜过望,当即着人把老道请来。 紫云道长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客厅,秦王一见他就深深作了一揖,说道:“道长,多有得罪,请道长海涵。”道长一看秦王一反常态,知道潞王已经中计,颔首一笑道:“殿下,贫道无妨,量他潞王不会逃出这一劫的,只是殿下太过于心切了。” “如此说来,道长还是不原谅小王?” “岂敢岂敢,不过略有怨言而已。”紫云道长说罢,把手伸出来,“殿下,快把药彦稠的回书让贫道过目吧。” 秦王笑着把那密信交给了道长,道长看那书信上如此写道: “潞王此番到凤翔,路遇算命瞎子,瞎子言道:‘潞王命相贵不堪言。’潞王听罢大喜,并将瞎子带入府中。几日后潞王纳瞎子孙女为妾,并私自打造天子仪仗节旄,藏匿潞王官邸。据末将看来,潞王怀有不臣之心,烦请秦王殿下奏于皇上。” 道长看罢,阴险地向秦王笑道:“殿下,你待如何处置?” “本王明日就启奏皇上,由我父皇定夺。” 那老道不由心里暗喜,因为他觉得潞王不会轻易中计,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这封密信所述肯定有诈。你道那老道何以做出如此判断?因为他心里有数,知道潞王若当真私造天子仪仗节旄,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完成,更何况是秘密进行。但他不想说破此事,他要的就是引起兄弟攻讦、煽乱大局,借以为梁王复仇。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奸笑两声道:“如此更好,殿下再写一个参他的折子,附上这封密信,皇上一定会断了传位于潞王的心。那时殿下入主东宫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大事若成,定不忘道长之恩。道长若愿意出来做官,给你个枢密使或丞相,你可满意?” “多谢殿下提携。” 李嗣源接到秦王的奏折和那道密信后,大为震惊,他不相信从珂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定有隐情。可药彦稠的密信却言之凿凿,莫非从珂真变了心?李嗣源不想把此事弄得满城风雨,只对几位朝廷重臣说了此事。尽管如此,还是在朝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兵部尚书朱弘昭向皇上建议要派兵进剿,枢密使范延光认为潞王绝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去做这等傻事,定是遭人诬陷。便向皇上启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必大动干戈,只消派人到潞王官邸搜查就是了,如搜出密信上说的物证,到时议罪不迟;若搜不出,潞王定是被人陷害无疑。” 李嗣源冷静了片刻,又想起安重晦屡次陷害李从珂的往事,又看到那密信竟是药彦稠写来的,不免生起疑心,说道:“范大人的话有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药彦稠去搜搜吧。” 药彦稠接到皇上的这道旨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当即拿出这道圣旨让平娃过目,言道:“怎么样兄弟,这是圣旨,你见过吗?是让我搜查殿下的官邸,我们一起去吧。” “搜查什么?”平娃故作不解的问。 “潞王私造天子仪仗节旄,你难道一点破绽都看不出?” “平娃与药大哥在虞乡朝夕相处,我如何能看得到?万一搜不出,你待如何向皇上、殿下交代?” “哈哈哈,我是按旨行事,搜出搜不出与我何干?” 平娃故作思索地说道:“也是啊。但那告密人却逃脱不了干系,将落个诬陷、诽谤之罪。” 药彦稠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再说李从珂早就做好了应付这个阴谋的准备,此时正在他的官邸与韩昭胤商谈此事。李从珂道:“哦,韩参军,此事弄得太大了,势必要牵连秦王。你知道,我不愿看到我父王为此伤心。最好还是不要牵连到秦王。” 韩昭胤把刚端起的茶杯放在桌上:“殿下,昭胤已经说过多次,就现在的局面,殿下想不把秦王抛出来是不行的,他肯定早把药彦稠的密信呈给了皇上,说不定还有参殿下的折子呢。依在下看,用不了几天皇上就会派人来,殿下若要洗清自己,必须让那个关键人证,也就是那银喜姑娘写个证言,把此事的来龙去脉抖出来,殿下才能无事。还有那个算命瞎子,我早已派人把他从老家抓到了凤翔,现就关押在城北的大牢里,他已经招了。有此二人的证词,秦王定会吃不消的。” 李从珂闻听甚是惊愕,忙问道:“你何时将那瞎子带来的,本王怎地就不知?” “哈哈哈,自从殿下那天把此事告诉在下后,在下就认为那瞎子是个关键人证,怕秦王他们将他灭口,就派人把他从他的老家吴地拘来,暂且保护起来。那瞎子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还没有问供就招了。他说是他的师弟紫云道长让他这样做的,那紫云道长是秦王的朋友。” 李从珂听罢,很无奈地叹口气,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这还要多谢参军想得周到,只是本王真不愿把事情搞大,我父皇已年迈,恐不能承受……” “殿下的孝心令在下佩服,可总不能引颈待毙呀?依在下看,皇上不会重处秦王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当今皇上以慈悲为怀,万分仁爱,绝不会对嫡生儿子下毒手。但秦王的太子之位恐无希望了,此举倒为殿下的前程扫平了障碍。” 韩昭胤侃侃而谈,李从珂听着后背直冒凉气,忙制止他道:“韩参军,你怎会有这等想法?今后千万不要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本王绝无非分之念,唯有一心一意效忠父皇,无论将来谁能即位,本王将一如既往。” “哈哈哈,殿下的坦荡人神共知,恐有些事情不会如殿下所愿。殿下知道,秦王身边的人大都是些什么人?秦王又向无主见,既是秦王将来能容殿下,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绝不会让殿下逍遥一生的。眼下是沙陀人的天下,虽然沿袭了大唐的宗庙,实际上是改朝换代了。殿下身为汉人,应该为我们大汉子孙着想呀。” 韩昭胤的话令李从珂毛骨悚然,他没想到韩昭胤存有沙陀、汉人之念,他冷静一下道:“参军言之有误。自太宗以来,沙陀人早就归附我中华大家庭;书汉字、说汉话、连姓氏都改为了汉姓,与中原汉人无二。自父皇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提倡天下一家,从没有做过有损我们汉人之事,若因此相互攻讦,天下必将大乱。请参军今后莫在提起什么沙陀、汉人之事……” “殿下以为是昭胤愿意提起么?殿下有所不知,现在军中的沙陀将领总是觉得高人一等,骂我们汉军是‘汉儿兵’,从心里瞧不起我们汉军,还说我们汉人本身就是沙陀人的奴仆……” 李从珂听罢,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他不知在军中还有这样的事,他猛地站起来喝道:“不要说了。传下令去,在我们凤翔军中,都是兄弟,不得互相诋毁,今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严惩不贷。”李从珂说完,心事重重地拂袖而去。 果然不出韩昭胤所料,第二天药彦稠就带着皇上的圣旨来到凤翔,把李从珂的官邸搜查了个底朝天。结果任何有碍的东西都不曾找到,更何况那些子虚乌有的“天子仪仗”了。由于药彦稠是奉着皇上的旨意,李从珂当时也没有为难他,但他无果而终,自知不妙,只得告罪,怅怅地走了。回到虞乡后急忙把此事飞报秦王。秦王闻知十分震惊,不知如何应付。他立刻派人去找紫云道长,殊不知那老道昨日就不辞而别离开了王府。他感到事情的严重,又派亲兵到紫云观去寻找,亲兵回来禀报,说道长已出门云游去了,不知所向。他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老道的离间计,不禁长叹,一时束手无策。 李从珂将那算命瞎子及银喜姑娘的证词一并汇总成卷,连同自己的辩折,六百里加急一同送到洛阳。李嗣源正在崇德殿让太监念折子听,太监总管任本光最先看到这道折子,但他发现是这是一道密折时,便犹疑起来,不敢给皇上念。他知道,这几日皇上正为凤翔的事犯愁,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心绪不宁地等待着药彦稠搜查潞王官邸的结果,他既怕能搜出那些东西,又怕搜不出来,心里极端矛盾。无论是搜出搜不出,都将是对他的莫大的打击。 任本光不忍心立刻拿出那道折子,打算先藏起来明日再说,不想还是被李嗣源看到了,拉下脸问道:“怎么不念了?朕说过多次,不要只拣报喜的折子,报忧的折子朕更喜欢听。拿出来念给朕听。” “这……”任本光一脸忧容,不情愿地从身后拿出来道:“皇上,潞王的折子到了,明日再看吧。” 李嗣源一听是李从珂的折子,立刻从龙椅上站起来道:“你好大胆,这等大事怎敢等到明日?快与朕呈来!” 任本光只好把潞王的折子及算命瞎子的证言一并呈给皇上。李嗣源展开奏折来,越看脸色越是发青,未及读完,双手就颤抖起来,猛地拍着龙案,大怒道:“这个孽子,这个孽子……”一时气火攻心,竟昏迷过去,吓得那些太监、宫女乱作一团。任本光忙派人传来御医,经半个时辰的诊疗,皇上才清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除了那些太监宫女外,冯道也在场。原来是任本光怕皇上出了意外,自己承担不起,就命太监速到枢密院把那些大臣们都叫到兴圣宫。正好是冯道今日当值,所以便第一个到来。 李嗣源硬撑着从卧榻上坐起来,愧疚地道:“冯丞相,我家出此逆子,朕何以面对?你看该如何是好?” 冯道万也没有想到秦王会办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他拿着那道折子,一时慌了手脚。他见皇上这样问,忙跪下道:“陛下,老臣以为,凭秦王殿下的为人,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定是受了他人的调唆。潞王的折子写得明白,陛下请看这段。”说着,冯道将那折子打开,读了起来。“‘父皇,儿臣以为,二弟绝不会行此勾当,陷儿臣于不忠不孝之地。据那瞎子道,是二弟被紫云观一个道士所蛊惑,不知真伪,请父皇将那道士拘来询问。若真是如此,请父皇宽恕二弟之责,儿臣也不会因此计较二弟……’” “不要再念了。一个皇子,担着多大的干系,如何就这般轻易被蛊惑?还不是他心无主见,行事荒唐,才被人所用。这般无用的东西,将来怎能担当重任……” 冯道害怕皇上现在就发落秦王,立刻奏道:“陛下,秦王毕竟年少,少有防人之心。念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请皇上取其大节,三思而为之。那个紫云道士,老臣曾有耳闻,他原是朱温帐下一个参军,朱温败后,逃往大荒岭出了家。窃以为他之所以调唆秦王殿下,目的就是想引起朝廷混乱。陛下千万莫要中了他的奸计。” “哦,你既知这个道士存了祸心,为何让他们来往?荣儿不仅是朕的儿子,也是你的女婿。这事你为何不禀报朕?于公于私都有失察之责。”李嗣源说完看他一眼,两道眉毛皱得连在一起。冯道知道皇上生了他的大气,不免有些紧张,心里道:必须先把自己洗清,否则将有失察之罪。他又一次跪下道:“非是老臣不管。皇上曾有严旨,严禁朝中大臣与皇子交往。老臣谨尊皇上的圣谕,从不与皇子来往。” “你好迂腐。你是谁?荣儿是谁?你们是翁婿,怎就不能教导于他?你的书读多了,越读越是迂腐。”李嗣源气氛地道。冯道仍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陛下,老臣先是皇上的臣子,然后再是秦王的岳丈,老臣知道孰重孰轻。尤其老臣蒙皇上错爱,身居要位,皇上尚未立储君,老臣怎敢与秦王交往?既是无私,也要遭人怀疑呀。曾让小女转告过殿下几次,要他少与那些和尚道士们来往,多留意些安邦治国之道,可秦王的心性陛下是知道的……老臣有罪。” 李嗣源听完冯道这番话,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把他扶起来,感慨地道:“丞相的心朕明白了,也难为你了,你是个好人呀。怪朕没有把荣儿交给你来管教。好了,现在不是议罪之时。他的事与爱卿无关,事已至此,你看此事该怎样周全?” 冯道听李嗣源说出“周全”的话,以为皇上有意保秦王,略作思索后道:“陛下,老臣倒有个法子,既可保秦王,也不伤潞王的面子,又引不起朝廷物议,可谓一举三得。” “你说什么?谁说要保他?还什么一举三得!朕未曾想到这逆子不仅无能,还心怀不测。若放纵了他,怎对得起忠心耿耿的珂儿。珂儿三番五次地遭人陷害,如今自己兄弟竟也如此加害于他,让他如何不伤心?朕必得对秦王予以惩治,以绝其妄想。先把他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衔免了去,让他到凤翔面见他大哥,负荆请罪。回来后在家闭门思过。还有那个道士,跑到哪里也不能放过,抓住他斩了。药彦稠这个混蛋,不明是非、趋炎附势,不是个好人,把他从凤翔调回……” “陛下且慢。”冯道急忙奏道,“眼下还只是潞王的一面之词,须把那道士及算命瞎子,还有那个姑娘都押来,交刑部审理后才能定案,不能……” “交刑部审理?你想把这件丑事弄得满天下都知么?你要朕如何面对百官?不必了,朕相信珂儿,他不会无端猜疑的。就按朕刚才说的意思拟旨吧。还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可明白?”冯道急忙点着头回答道:“老臣明白。皇上的慈爱之心令老臣感动,给了秦王天大的面子。老臣一定谨遵圣意,将此事办好。” 一场行将引起朝纲大乱的公案就这样平息了。百官们心里都很清楚,但谁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去议论,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第32章 解内忧潞王宥义弟 籍外患驸马生异心 从来清浊泾渭分,一似人间善恶分。 水碧沙明深见底,藏污纳垢浅亦混。 这几日,秦王李从荣一直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自打他接到药彦稠的密信后,方知中了潞王瞒天过海之计,他所担心的后果终于成为事实。今日又接到皇上的旨意,把他痛斥一顿,还要他亲到凤翔面见兄王,负荆请罪。他认为,之所以有今天的结果,都是因为银喜姑娘背叛了他。他恼羞成怒,欲杀银喜姑娘的父母以解心中之恨。 他师傅蒋文呈得知后,急忙找到李从荣,劝阻他道:“殿下该幡然醒悟了,若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将要沦为囚徒。当今皇上光明磊落,绝不会容忍殿下滥杀无辜的。殿下如今不思悔改,还要泄愤杀人,皇上若是得知,岂能相容?”不料李从荣听完蒋文呈的话后更为气恼,指着蒋文呈的脸面道:“好呀,真是墙倒众人推,如今你也嫌弃本王了。既如此,你们都走吧,本王不连累你。反正大不了是个死……” 蒋文呈没有计较他的无礼,淡然一笑道:“事情不会这样严重的,殿下太多虑了。如若殿下迷途知返,还来得及补救……” “怎样补救?”李从荣眼睛一亮,忙问道,“药彦稠没有搜出任何证据,潞王岂肯罢休?参我的折子恐怕早到了我父皇手里。那老道也逃之夭夭了,想抓住他说明真相也是不可能的。如今,本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无端陷害功臣的罪名我是逃不掉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补救?” “殿下莫急,老臣跟随殿下多年,深知殿下的为人。皇上也曾与老臣说:秦王文人心性,喜好感情用事,容易受人蛊惑,但仅凭自己绝无害人之心。既然皇上知道殿下的脾气,何不进宫去见皇上一次,向皇上坦白一切,获得皇上的宽恕。” “父皇那里本王倒不怕,有我母后呢。就怕潞王不肯饶我。” 蒋文呈摆摆手道:“殿下差矣。还记得我们在凤翔时吗?殿下做出那样的事情,潞王怎样殿下了?还不是一如既往吗?潞王为人宽厚仁和,知道殿下此次也是被人蛊惑,定会既往不咎的。老臣以为,潞王断不会为此事与殿下结为怨仇的。只要殿下洗心革面,幡然醒悟,不再与潞王为敌,潞王也不愿兄弟攻讦,互为仇敌的。” 李从荣听完蒋师傅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自言自语道:“若平安度过这一关,本王再也不上别人的当了。” 这时,一个门房进来禀报道:“殿下,潞王差人来送书信,正在门房候着,殿下见不见?” “什么,潞王差人送书信来了,快,快把来人带来。”李从荣急切地说。门房答应一声出去了,片刻,那门房将李从珂派来的信使带到客厅。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见到秦王后施个礼道:“秦王殿下,潞王派小人前来投书,请殿下过目。”说着从怀里掏出书信,恭敬地呈上,李从荣忙打开书信,一气读了下去: “阿弟:洛阳一别不觉半年有余,阿哥很是想念阿弟。父皇、母后年事已高,身体不如从前,望阿弟常进宫看望二老,替阿哥尽些孝心,以解阿哥之念。 “最近以来,吐蕃、契丹的使节过从甚密,相互勾结,并常派小股人马犯边,抢掠财物,刺探军情,觊觎中原。阿哥身在凤翔,不敢懈怠。 “那个紫云道长从洛阳逃走后,意欲投奔吐蕃,被张破败将军抓获。据此人招供,他原是朱温帐下参军,原名叫赵桂蟾。父皇攻破汴梁后逃往紫云观出家。此次风波,正是此逆贼设计欲离间我们兄弟,妄图使我们兄弟相互为仇,引起朝廷混乱,危害我大唐社稷。此事阿哥已禀报父皇,想必父皇能够原谅阿弟。 “此案真相大白,并非是阿弟意欲加害于我,是阿弟身边小人作祟。为防此事再度引起朝野物议,阿哥已将那个道士及他的同党算命瞎子斩杀。银喜姑娘告发有功,将功折罪,阿哥已赦免了她。若不是她揭穿此逆贼的诡计,我们兄弟二人恐反目成仇。阿弟知道,我已经纳她做了侍妾,多谢阿弟的美意。据她说她父母现在阿弟府中,望阿弟好生看待他们,把他们送往我洛阳的府中,交与你嫂嫂。此事到此为止,切莫生分了我们兄弟。阿哥也绝不会与阿弟为难。阿哥只有一事相嘱,即今后千万莫再与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往来,多替父皇分忧……” 李从荣看罢书信,心中万分懊悔。他擦了擦眼泪对来人道:“你们殿下何时将那二贼斩杀的?” “回殿下,正是小人将二贼人头送到洛阳的,皇上见了,连说了三个好。潞王嘱小人,办完公差后,再到殿下府中投书。” “好,信差一路辛苦,你且下去歇息去吧。” “谢殿下。小人还要到潞王府去见夫人,小人这就去了。” 送走了信差,李从荣回到客厅,对蒋文呈道:“蒋师傅,您说此事该怎样收场?望师傅直言。” “老臣说什么了?潞王定会圆满处理此事的!他做的好呀,杀了二贼,没有把他们交到刑部。这样既顾全了皇家的面子,又堵住了大臣们的嘴。最要紧的是开脱了殿下,可谓用心良苦呀。潞王忠孝可嘉,为殿下做出了表率。”蒋文呈看了李从荣一眼,见他也点着头,便继续道,“以老臣看,殿下须早日进宫面见皇上,向他老人家坦陈心迹,争取获得皇上的原谅。” 李从荣听罢,不由一阵寒栗。此时他最怕见的就是皇上,害怕父亲不以国法而以家法处置他。曾记得前年,由于他不听从父亲的话,依然和那些和尚道士往来,被父亲叫进宫去,竟让他在太阳底下跪了四个时辰。此次,闯出这么大的乱子父皇肯定不会轻饶于他。 蒋文呈见他犹豫不决,很是生气,不无怨愤地直言道:“殿下若不这样做,难道要去凤翔负荆请罪?事情既然做了,为何不敢面对?殿下且去无妨,想必皇上早已接到了潞王有意开脱你的折子,殿下还怕什么?” “本王怕父皇用家法责我,那是本王要吃不消的。” “即使皇上责你,也是顾全你的面子。这点子处罚殿下都受不了,那又何必当初呢?” 李从荣怕蒋文呈旧事重提,令他难堪,忙截住他的话道:“我听师傅的就是了,明日我就进宫,向父皇请罪。” 正在这时,门房忽然来报,说是驸马爷石敬瑭来访。李从荣闻此消息,急忙从内厅迎了出去。刚一出门就看见石敬瑭提着一个皮囊大步流星地正向这里走来。李从荣强作笑脸道:“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什么风把驸马爷给吹来了?” 石敬瑭仍像往常一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瓮声瓮气地说:“前日回洛阳给父皇述职,公主要我来看看殿下,顺便给你带了些河东的土产。”石敬瑭说罢把皮囊随手递给一个家人。径直进了内庭。蒋文呈见驸马来了,知道他们有事要说,就没有跟进去,自己回书房去了。 石敬瑭呷了口茶道:“殿下,昨日面见父皇,听父皇说殿下与潞王闹了点不快之事,父皇要殿下前去凤翔请罪。可有此事?” 李从荣见他提及此事,心中仿佛有些委屈,眼圈一红,竟噙上了泪水。半晌才道:“有劳姐夫牵挂了。是我对不起兄王,确有其事。”石敬瑭听罢,霍地从椅子上站起,猛地把茶杯放在案上,茶水顿时飞溅出来,气急败坏地道:“我道是父皇的气话,想不到果有其事。堂堂的秦王殿下,父皇的嫡生长子,怎能做这等垂眉低首之事?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即使殿下有错,也不至于前去请罪呀?这成何体统?我一会儿就进宫,给殿下求个情。” “姐夫千万莫如此,你知道父皇的脾气,断不会收回旨意的。我去就是了。” “这可使不得!殿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皇上的嫡亲长子,若真要去凤翔请罪,将以何面目为三军统帅?为大唐社稷想,殿下万不能行此下作之事。” 李从荣苦笑一声道:“姐夫难道不知,父皇已经把我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虚职免了,还谈什么面目?” 石敬瑭不知皇上已经免了秦王的大元帅之职,听了这话心头不由一惊。暗想道:“皇上这样绝情,竟置嫡亲儿子的脸面于不顾,可见对潞王的眷顾非同一般。”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不冷不热地说道:“即是皇上的旨意,姐夫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殿下好自为之吧!”说完,颓丧地重又坐回椅子,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此次来洛阳,曾听朱弘昭、冯赟说皇上有意将皇位传于潞王。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乱风过耳,不足为信。现在看来此事莫非当真?从皇上对嫡亲长子的处罚,以及对潞王的一贯态度来看,确有可能。他牙关紧咬,心里暗暗发誓:“皇上的江山,绝不能落在李从珂手里。说到底,他不过是皇上认的义子,而且还是个汉人。若有他执掌朝政,那不就是汉人的天下了吗?看来必须想些法子对付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很清楚此事意味着什么,但也知道,若此时与潞王公然作对,无异于自掘坟墓,必须采取韬光养晦的计谋。他主意已定,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起身告辞了。 李从荣第二天进宫面见了皇上,皇上当着皇后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他今后再不许与那些和尚道士们来往,若再来往,必将严惩。骂完之后,又接着道:“你阿哥替你求情了,说此事与你无多大干系,是那紫云观道士蛊惑的,你阿哥已经把他和那个算命瞎子抓住杀了。你阿哥为什么没有把他们解往京城?这不仅是给你脸面,也是顾全朝廷的大局,可见你阿哥想得周到。若要把这一干人犯送交刑部,弄得沸沸扬扬,那么父皇也保不了你,你只能听审了,该治你个什么罪就是个什么罪。父皇常与大臣们说,天下者为天下人之天下,朕绝不偏私,惟有听从公议。想想看,你如何就那样容易被恶人利诱?还不是因为心无定数,整日心猿意马,魂不守舍。老天无眼,朕怎的生了你这样的儿子?若此后再不以此为训,将何以为人?”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今后将痛改前非。” 李嗣源无奈地摇着头。皇后见皇上还是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插话道:“皇上,孩子知错了,就饶恕了他吧,说什么也是自己的儿子,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呀。也怪臣妾管教不严……” “他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他是皇子呀。百官事事都在看着他。这逆子竟这般不争气,做出这昏事,要朕怎样面对百官?还好,珂儿把那两个逆贼杀了,没有把他们送到洛阳,否则将弄出多大的笑话?”李嗣源又转身对李从荣道,“你阿哥奏章上说,不要你去凤翔了,说是近一时期,吐蕃与契丹暗中来往频繁,常挑起边患,时刻准备用兵,没空儿见你。其实朕心里明白,他是怕丢了你的脸面,让你在人前不好做人。你阿哥事事为你着想,你竟……,好了,朕不想多说了,你回去吧,好好反思反思。” 李从荣跪得两腿发麻,听父皇让他回去,忙站起身退后几步,转身扬长而去,竟连句谢恩的话也没说。李嗣源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对皇后道:“你看他这样子,他改不了的。”皇后也叹口气说:“有啥法子呢,这也许就是命。” 石敬瑭回到河东任所后,一直郁郁寡欢,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天,不见任何人,甚至吃饭也要人送到他房里。永宁公主知道他的脾气,习以为常了,也没有当回事。第三天后,他把他的心腹、掌书记桑维翰叫到他的书房,商议大事。 这桑维翰原是洛阳人氏,同光三年进士,在京城待选时,认识了石敬瑭。那时石敬瑭也正设法网罗人才,便把他请到河东,做了他的掌书记,除了打理文案,还常在一起密谋大事。终日厮混在一起,渐渐便成了石敬瑭的心腹。 桑维翰进了门,也不客气,一抱拳道:“驸马爷此次洛阳回来后,一直不肯见人,莫非有难事?为何不说出来?” 石敬瑭环顾左右,站起来将书房门关上,慢慢地道:“此番回洛阳,感慨颇多。私下听朝中大臣说皇上有意把皇位传于潞王,恰在此时,秦王却又惹下麻烦,这次他定要失去圣心。皇上的万里江山怎能传于这个汉人?一但潞王登基,本将军将何以为继?必须想些法子,断了皇上的念头。桑大人有何高见?” 桑维翰没有立刻回答,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幅地图前,沉思良久,说道:“驸马爷,当今皇上与先王不同,从不据天下为己有。按驸马所言,此事极有可能。一旦既成事实,驸马该怎样呢?是俯首称臣还是另有打算?” 石敬瑭看了桑维翰一眼,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便笑着回答道:“以桑大人的意思,本将军该怎样?” “哈哈哈,在下以为,驸马爷断不会称臣于他的。现在所要做的,一要动用皇亲国戚阻止皇上;二要外结盟友,以防不测。万一将来为潞王不容,也好有条退路。” 石敬瑭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若有所思地说:“桑大人说的第一条倒是好办,皇上唯一的侄子,去年刚被封为洋王的李从璋曾是我的下属,我的话他还是听的,至于起不起作用,恐不敢断言。还有皇后一门,是绝不愿把皇位传给潞王的。第二条怎样做呢?广结盟友,与谁结盟?南边的几个诸侯吴、越、闽等连年战争,自顾不暇。西边的吐蕃暗弱无力,自家的屁股都擦不干净,更无暇顾我,鞑靼……” 桑维翰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着地图道:“北边的契丹兵精马壮,若能与之结盟,以保将军无虞” 石敬瑭听罢,心里很是高兴,这正是他这些天所想出的办法,想不到竟与桑维翰之见略同,他知道这事生死攸关,因为契丹与中原世代为敌,打了多年的仗,万一被皇上得知,那就是通敌,罪当满门抄斩。于是他试探地说:“此事不可。契丹与我世代为敌,觊觎中原多年,与这等虎狼结盟,岂不是引狼入室?” “哈哈哈,驸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契丹犯边不过贪图些土地、财物罢了,对中原的皇权更替从不过问。当今皇上以‘清君侧’之名登得大宝时,契丹人并无行动,仍遣使来贺吗?只要将军能满足契丹人的愿望,想必他们一定会站在将军的一边。一旦风云再起,有契丹人做后盾,将军自可立于不败之地。真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桑维翰说完,坐到书案前。 其实石敬瑭昨日就已决定与契丹为盟,只是不知手下人有何看法,于是想试探一下桑维翰。他看桑维翰与自己不谋而合,深感欣慰,便也坐下来道:“此事也难呀!我不过一个节度使,连个王也不是。契丹人何以信我?” “将军勿虑,据在下所知,将军的祖上与契丹王耶律阿保机一家有些亲戚瓜葛。新登王位的耶律德光刚三十多岁。只要将军每年多送些金银财宝与之示好,一旦有事,耶律德光必会出兵相助的……” 石敬瑭见桑维翰句句话都说到了自己心里,自是高兴异常,却又故作顿悟之态,拍拍脑门高兴儿说:“桑大人若不提起,本将军险些忘了。我家的太祖曾与那时的契丹王义结金兰,若按辈分论,现在的契丹王耶律德光还长我一辈儿呢。” 桑维翰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石敬瑭的真正意思。笑着说:“既如此,何不投下帖子,认耶律德光为长辈,事情岂不更好办?” “哦?你也这样认为?” 桑维翰点点头说:“驸马的祖上与他耶律一家也算世交了,这有何不可?父一辈,子一辈,代代相因……” 石敬瑭没想道桑维翰能找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兴奋的无以言表,没等他说完,就即刻插话道:“那好、那好,就依桑先生吧!可谁能担此重任呢?此事若不周密,被外人所知,将要祸及身家性命。” 话已至此,桑维翰完全明白了石敬瑭找自己的意图,立刻站起来道:“若将军相信在下,在下愿意往大漠跑一趟。” 石敬瑭听罢,竟生生地跪在桑维翰脚下,吓得桑维翰也赶紧跪下道:“驸马爷要折煞在下吗?在下如何能受此大礼?驸马快请起来。” 石敬瑭依然跪着说:“我已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了桑大人,如今也只有桑大人能替我前去投石问路了。事成,当与桑大人共享富贵;事败,敬瑭决不拖累先生。我已备下礼物,计有黄金五千两,玉器二百件,还有十二个汉家姑娘。桑大人安排一下家事,即请尽快启程。” 桑维翰感动得眼泪纵横,直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泣道:“请将军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以报将军的知遇之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春天。刘夫人已经临盆生下个女儿,孩子刚满月,便辞别皇上皇后,带着大儿子李重吉、大女儿李惠明、二儿子李重美及刚生的小女儿和一干家人、侍女去凤翔。李从珂听说他们就要到来,前几天便命亲军打扫好官邸。他早已算好他们的行程,这天一大早就亲到凤翔郊外迎候,直到天快黄昏时才把这一家大小才接来。夫妻相见,话自是很多。夫人看李从珂明显的消瘦了,心里很是疼惜。爱怜地说道:“半年多不见相公了,怎的这般消瘦?”李从珂从她怀里接过女儿打趣道:“还不是想夫人想的?这女儿长得与夫人一般模样。”夫人没有拾他那句话,不无妒意地说:“如今你有银喜姑娘陪伴,还能想起为妻来了?”李从珂脸羞得通红,急忙为自己辩解说:“夫人,你……你如何又……又这样说?纳银喜姑娘事出无奈,夫人也是同意了的。如今怎的又说出这样的话?”夫人笑着道:“你急得什么,不过与你说笑罢了。银喜姑娘有恩于我家,咱怎能弃之不顾呢?她的父母为妻已经安顿好了,留他们在家看着那院子,你就放心吧!哎?怎么银喜姑娘没有来接我?” “唉!还不是不好意思见你么。她听说你们要来,高兴好几天了,说好要一同来接你,又怕惹你不高兴了,临来时又变卦了,说是要亲手给你打扫房子呢,这会子恐怕正在准备晚餐。” 夫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孩子,也不容易呀。”说完,一转身看到重吉、重美、女儿慧明在后面跟着,对他们说:“吉儿、美儿、慧明还不见过你们的父亲?” “见过父亲!”三个孩子不好意思地给父亲作揖道。 李从珂拍着两个儿子的头,笑着说:“半年不见,你们长这么大了,尤其是吉儿,怎的长得这样高大?快赶上为父了。”说着又抱起三岁的女儿慧明道:“我的乖女儿,在家想过爹爹吗?” 懂事的慧明厥起小嘴儿道:“我天天都想见到爹爹,可爹爹一点也不想我们。” “不是的,爹爹也想你们呀。” 一家人说笑着,进了凤翔的官邸。 平娃听说嫂子要来,特地从虞乡赶来。如今他已经是虞乡驻军的最高长官。自从那件事过去后,药彦稠已被皇上调走,贬为侍卫步军都虞侯。李从珂禀报皇上,封平娃做了虞乡的团练使,成了真正的将军。这次他特地赶回来为嫂子接风,帮忙将官邸的里里外外打理得井然有序。他一见夫人进来,立刻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分外亲切。 这一干人的到来,使潞王官邸一下子热闹起来,寻常的冷清被一片热闹嘈杂的景象所取代。夫人安排好孩子和同行的侍女佣人,与李从珂双双来到正房。刚一进门,就发现门边跪着一个姑娘。夫人略一迟疑,明白了这定是银喜姑娘,正要问话,就听银喜道:“奴婢银喜恭迎夫人,夫人万福金安。”刘夫人看着跪在自己脚下这个娇弱女子,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初次入晋王府时的境况,忙伸手把她扶起道:“哦,这是银喜姑娘吧!怎么竟跪在这里,快快请起。”银喜在刘夫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脸羞得通红,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刘夫人。夫人见状,忙笑着说:“哎呦,还害什么羞呢,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快快请坐吧!” “奴婢不敢僭越,夫人在上,请受奴婢一拜。”说着又要下跪。刘夫人急忙拉住她:“万万使不得,姑娘有恩于殿下,也就是我的恩人。千万莫要行此大礼。”说着偷眼望去,这才看清银喜姑娘的长相,心里暗暗赞叹道:果然是个漂亮女子! “贫贱有序,长幼有别。奴婢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银喜真诚地说。夫人回头对李从珂道:“你看这姑娘,多会说话。怪不得殿下欲罢不能呢。”说完转身又对银喜道:“姑娘千万不要再客气了,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比你年长几岁,以后你就只管叫我姐姐吧!我们都是苦命人,千万不要生分了。” 银喜听罢,两行热泪悄然滚到腮边,叫了一声“姐姐”,便伏在夫人的肩上抽泣起来。 李从珂看她二人这样亲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却故意把脸沉下来道:“夫人与孩子们刚到,应该高兴才对,做什么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用饭吧!” 夫人嗔怪道:“你且下去,我们女人之间说说悄悄话,不要你在这里打扰。” 李从珂嘿嘿笑了两声,把手一摊出去了。刚来到前院,韩昭胤正好来找他。见到李从珂,一抱拳道:“殿下,听说嫂夫人已经来了,昭胤正要去参拜夫人呢。殿下,没事儿吧?” 李从珂知道他话中的含义,笑着说:“有劳参军牵挂,她二人正在屋里说话呢,参军放心吧。” 韩昭胤长舒一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嫂子大人大量,绝不会为难殿下的。” 说笑几句后,韩昭胤严肃起来,把嘴凑到李从珂耳边小声说:“朝里的一个同年今日给我寄来书信,说皇上有意把皇位传与殿下,也不知真伪。殿下以为如何?” 李从珂浑身一震,变颜失色地道:“谁在这样胡乱猜疑?此事千万不可乱言。莫非又有人想加害于我?” “下官看着倒是不像。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也许皇上真有这个打算。殿下想,皇上已经六十多岁,难免要考虑后事的。这次秦王彻底失宠,皇上断不会把江山托付给他的。宋王年幼,皇上怕其生母王淑妃将来擅权乱政,成为第二个武后。当今天下局势,能承继这万钧重任者惟潞王殿下。殿下……” “不要再说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本王听着就胆寒。本王何德何能,怎敢有此奢念?此后断不要生出这念头。” 韩昭胤听罢,深深鞠了一躬,神情庄严地道:“殿下,您难道不知皇上的意思?皇上何等英明?扫平六合、一统寰内乃皇上所愿。无奈皇上年事已高,有其心而无其力了。如今我大唐江山,自黄巢造逆以来,分崩瓦解,除中原为我大唐所有外,周边百姓却不能沐我皇上之恩,此乃万古憾事。能完成皇上心愿者唯有殿下也。请殿下能以此为己任,拯救亿兆百姓于水火,殿下。”说完,竟跪在地上,眼里饱含泪水。 李从珂见状,忙把他扶起来,无奈地摇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第33章 立太子宫中起争斗 气攻心天子染沉疴 名重虽缘盖世功,终究外姓异亲生。 深宫嫡子忙传位,边塞义儿饮朔风。 几年过去了,由于李嗣源的勤政和朝廷与民休息的政策,使中原一代出现了自唐玄宗以来少有的繁荣景象,人民安居乐业,边防亦无战事,赋税减轻,国富民强,一片歌舞升平。李嗣源并没有被眼前的繁华所陶醉,而是更加勤奋事国,不敢懈怠。但岁数不饶人,毕竟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体力有些不支,只要看了会儿折子,就感到头晕眼花。自从发生了秦王李从荣欲陷害李从珂那事后,一想起来,就觉得四肢冰凉,眼冒金星,茶饭不思。尤其是今年,常在梦中与魏氏相见,喊着魏氏的名字从梦中醒来,吓得淑妃娘娘请和尚做了好几次法事。他自知大限将至,不免想起立嗣之事。让谁来继承大统,这个问题整日在他心里翻转。 若按功劳、资历,自然应传位大皇子李从珂,但他毕竟不是自己亲生,更何况他不是沙陀人。若传位于他,势必引起嫡亲儿子及皇亲国戚的不满,还有各地的沙陀贵族,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一旦这种不满爆发,定要诉诸武力。就目前状况看,若在沙场相见,哪个也不是李从珂的对手,那种局面将不堪设想。秦王李从荣文人心性,有谋无断,难堪大任。宋王李从厚刚满十五岁,且心智尚未长成,若传位于他,其生母王淑妃定要揽权擅政,成为第二个武后。这些忧虑整日在折磨着李嗣源,使他无法做出决断。为此他曾多次祈求苍天,希望得到神灵的帮助。 远在凤翔的李从珂一直兢兢业业治理着属地,多次打败犯边的吐蕃人,使吐蕃人闻风丧胆,只要一听到潞王李从珂的大名,立刻抱头鼠窜,不敢骚扰。为此,几次受到皇上的嘉奖。他不仅手握重兵,而且兵精将广。吐蕃、契丹、鞑靼等各部,有李从珂的铁骑防守,再不敢轻易犯边。使中原西北西南的边境,出现了少有的安定。 朝中大臣看皇上如此倚重李从珂,心里似乎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但谁也不愿承认皇上有传位潞王的想法。都觉得皇上绝不会把大位传给这个义子。皇上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对李从珂的一种利用而已。一旦皇上默定了继承人,定要削弱他的兵权。果不其然,第二年春,皇上不仅恢复了秦王李从荣兵马大元帅的封号,还派王思同到朔方接替了张破败的守边之职。 这天朝会,李嗣源又一次提出立太子一事,他说道:“众位爱卿,朕几次说过,要诸位爱卿在朕的儿子里面,推选一位德才兼备者立为太子,将来能克承大统。两个月快过去了,仍不见一份折子,朕实在不明,莫非朕的儿子都不配做太子?为何大臣们都不愿表态?这不仅是朕的家事,更是国事。今日朝会,希望大家都说说,不要回避。无论说得对错,都无所谓,朕就怕你们不说。”李嗣源说完,看着冯道说,“冯丞相,你是三朝老臣,你来说说。” 冯道站起来,四顾一下道:“皇上刚才的话,老臣不敢苟同。非是大臣们不愿表态,而是觉得王爷们都很优秀,实在难以分出优劣,臣属都在作难。秦王李从荣,天资聪慧,敏而好学,这几年在兵事上卓有建树。宋王李从厚,虽生于安乐,而心怀忧患,从小就有神童之称。二位王爷,任选一位,都是我大唐之福,万民之福……” “哈哈哈,冯相的话不对,他忘了朕还有一个儿子。”李嗣源从龙椅上站起来,神情严肃起来,“朕这个儿子你们可以忘了,但朕不能忘。他就是十四岁就跟随朕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的珂儿。朕早已将此子视为己出了。朕提醒诸位爱卿,天下者惟有德有能者居之。今日议册立太子一事,不能忘却潞王。你们都知道,当初若没有潞王辅佐,朕断不可坐在这金銮殿里。诸位须以公议,不可偏私。” 李嗣源此语一出,立刻引起大臣们的一阵骚动,他们互相交头接耳,但谁也不开口说话。其中有些大臣似置若罔闻,不为所动。人们心里都转着一个念头,那就是皇上现在提出李从珂,是摆摆样子,不过遮人耳目而已,怎能当真?但也捉摸不定皇上的真实想法,怎能轻易张口说话?因而只能报以沉默。 李嗣源环视了一下,打趣地道:“可惜这兴圣宫里只有一把龙椅,总不能让这哥儿仨轮流来做吧,还是从中选择一个德才兼备的来做才成,至于交付与谁,仍由诸位爱卿公议。不愿当面说的,可写成折子密奏。” 冯道又一次站出来说道:“皇上为我大唐江山社稷可谓用心良苦,望诸位同僚好生体念圣心,将此事办好。其实册立太子乃皇上的家事,惟有皇上乾纲独断,百官们只有服从。” 李嗣源知道冯道绝不会当着群臣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转脸看着朱弘昭,笑着道:“朱弘昭,你是有名的直臣,又是兵部尚书,你不会也劝朕乾纲独断吧?” 朱弘昭从列班里站出来道:“微臣以为,宋王可为太子。” 朱弘昭的话,引得满朝大臣一片躁动。像是乱了营,李嗣源挥挥手,大殿内立刻安静下来。他笑着问朱弘昭:“哦,说说理由。” “皇上,宋王为人谦和、诚挚,正是守国之君。”朱弘昭又站了回去,大臣们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那一道道目光充满着不屑与嘲笑。谁心里都明白,立谁为太子,其实皇上心里早有了谱;秦王是嫡亲长子,不仅早就封了王,而且又恢复了兵马大元帅之职,并领河南府尹,这明摆着是为他登太子之位铺筑台阶,而朱弘昭此时却推举宋王,这分明是不识时务。 在一片难堪的寂静中,李嗣源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这时刚升为兵部侍郎的冯赟站出来附议道:“陛下,臣以为朱大人所言极是。尽管宋王年龄 较小,但宋王敏而好学,谦厚仁和,用于守国,定是明君。古人云:马上得天下,马下治天下。虽然宋王不曾亲历沙场,但这也正是宋王的长处,更知道天下太平的好处,珍惜皇上创立的基业。所以……” “臣以为冯大人所言误导陛下,请陛下三思。”枢密使范延光跨出班列, 打断冯赟的议论。 李嗣源笑着道:“哦,范爱卿这样说,自是有你的道理,但说无妨。” “陛下,微臣想问冯大人一句话,请陛下恩准。” “朕早说了,今日朝会,言者无过,大家都可以知无不言。你只管问好了。” “谢陛下。请问冯大人,当今我朝与僖宗时的版图所差几何?” “这……今日是议册立太子一事,恐怕与此无关吧?”冯赟摊着手道。 “非也,恐怕不是无关吧,而是关联太大了,以至于同僚们都不敢提起。” 范延光回头对李嗣源施个礼,接着道,“陛下,我朝与僖宗朝同为大唐朝廷,版图却少之一半还要多。自黄巢造逆以来,天下群雄并起,自立为主,南有诸侯争霸,西有吐蕃犯边,北有契丹、鞑靼等,这些虎狼之师,他们对中原早就垂涎欲滴了。亏得陛下英明,将士用心,才使得天下暂时获得太平。但九州尚未一统,四方各有其主,此乃陛下之大憾。百官应以国家一统为念,并诸侯、吞天下,早日使江山大同,解万民之苦。这不仅是陛下的心愿,也是百官心愿,更是天下百姓的愿望。何为守国?不过就是偏安中原,置天下大同而不顾,只想守成而不思进取,岂不让陛下寒心,天下寒心。臣以为,当今天下并非守成之时,而应同仇敌忾,整备兵马,伺机一统天下,立万世之基业。请问冯大人,守成之君怎能承此大任?请陛下明断。” 范延光的这番话,无疑像是一声炸雷,震荡在人们心中。自李嗣源登基以来,每年总是说要一统天下,可内忧外患不断,一直疲于应付。他常恨自己年岁过大,没有了这种豪气。今天他见范延光直言不讳地说出此事,不免激起了他的凌云壮志。他感叹一声道:“四海不平,朕心难酬,范大人说出了朕的心里话。尽管朕此生不能扫平天下,我大唐自有后来人。各位爱卿就按范大人的意思,推举一名有胆有谋者为太子,将来要完成朕的未竟之业。” 百官都知道范延光与李从珂的关系,尽管他没有提一句李从珂,但大臣们心里都知道他意欲何在。冯道心里暗暗叫苦,若按此标准举荐太子,那非李从珂莫属了。他怕皇上心血来潮,突然做出决断,那时再想更改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马上接过皇上的话头道:“是呀,列位臣工,立储大事非三言两语便能立断。刚才皇上已有圣谕,大家可写成奏折密奏皇上。老臣以为,守成与拓疆,都是我朝立国之本,二者缺一不可。守成之君,可稳国体。国体不稳何谈拓疆?故两者不可偏废。望各位大人按照皇上的意思举荐太子。”冯道说完这些话,偷眼看了一眼范延光,范延光正向他看来,他忙把目光移开。 李嗣源觉得冯道的话也很有道理,刚要说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急忙用手扶住眼前的龙案,振作了一下,强做笑脸地道:“是呀,冯大人老成谋国,想得周到呀。今日此事就议到这里,列位爱卿回去后要好生用心,为我朝千秋万代计,推出一位既能守成又能拓疆的储君。”李嗣源知道今天是议不出什么结果,加上刚才身子不爽,就草草宣布退朝了。大臣们如释重负,从沉闷的大殿里鱼贯而出。 退朝后,李嗣源来到兴圣宫的偏殿。太监知道皇上身子不爽,早预备下了一小碗人参养荣汤,李嗣源一口气喝个精光,闭目养了会儿神,感觉好了许多。正打算回后宫休息,突然太监报说河中节度使李从璋求见。李嗣源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不消片刻,从宫门外走进一位年轻的将领,还没有站稳,“咕咚”一声就跪在地上,李嗣源笑着问道:“是璋儿呀,你怎么从河中回来了?” 这李从璋是李嗣源的侄儿,年方二十三,在家乡云州长大。后来其父亡后,李从璋便到洛阳投奔叔父李嗣源。李嗣源当时正被庄宗李存勖削职赋闲,便把他交给石敬瑭,在石敬瑭的军中任一名小校,也立有一些小功。李嗣源登基后,封其为大内皇城使,负责皇宫的警戒。当年十月,恰值鞑靼犯边,李从璋早想立大功,以为将来出将入相做个铺垫,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便主动请缨。皇上也想让他立些功劳,以备大用,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李从璋果然是条好汉,他率部出击,一鼓荡平入侵的敌军。皇上大喜,封其为右骁卫上将军,后又改任河中节度使,并封为洋王。尽管从璋做事从来是有口无心,直来直去,性情有些鲁莽,但皇上还是打心里喜欢这个侄子。 此时,李从璋跪在地上道:“回皇伯父的话,侄儿特地从河中赶来看望伯父。刚早朝时就来了,见皇伯父正与大臣们议事,就去看望了皇后伯母,我估摸着朝会差不多了,就来看望皇伯父。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李嗣源很吃力地坐在卧榻上,强做笑容道:“嗯,还是老样子,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你怎的有空来了?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皇伯父。” “什么皇伯父,叫着多拗口,又没有外人,把前面的皇字去了吧。给伯父说说河中的事情。” 李从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谢伯父。河中的事情没啥说的,都很好,请伯父放心吧。潞王殿下那招儿让当兵的开荒种地的手段,侄儿我也学会了,今年我让那些兵卒又开了几千顷好地,不仅够当兵的吃了,还有富裕呢。民政上有朝廷定的制度,那些地方官们也知道卖力气,都干得不错。” “是吗?可朕听说你们有些良田不是自己开的荒,是从老百姓手里硬抢来的。可有此事?” 李从璋闻听,脸羞得通红,忙辩白道:“是谁又在背后给侄儿捅刀子了?这事早在去年就没有了,侄儿早把那个营的把总杀了,再没有人敢抢老百姓的地了。侄儿对天发誓。”说着,李从璋跪在地上,准备对天明誓。 李嗣源忙制止住他:“哈哈哈,行了行了,还发什么誓?伯父知道璋儿是无心的,但你还是要多约束你手下的将领,不要插手民政上的事情。还有你,咱既然把差事给了人家,就要相信人家,不要总是不放心,让手下的官员们无所适从。这一年伯父常听到你有这样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多向潞王学学,你们都是节度使,可凤翔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李从璋听罢,心下暗自思忖:“果然如石敬瑭所言,皇上对潞王真是宠爱有加,有意传位于他。这还刚说了没几句话,皇上就提出要我多向潞王学。”他又联想起那会儿见皇后时皇后对他所说的那些话,说皇上老糊涂了,竟不知谁近谁远了。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烦乱的心绪道:“是的,侄儿一定要多请教潞王。” “嗯,那就好。圣人说,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若人人都奔着这想法做事,天下何愁不太平?闲时不要总是纵马打猎,要多学些圣人之道,潞王这点做得比你们都好。先是请了范师傅,后又聘了韩参军。多与这些贤人们来往,学问自然就多了。你上的那些折子是什么呀,读一半猜一半的,潞王的折子就很看得过去了。你的底子比他强,你好歹还读过几年书,他却是从小跟伯父打仗,都是后来学的。但潞王不读死书,为用而学,学了能用,这是个好办法。荣儿读书多,可用处不大,除了能作几首诗,别的都不行……” 李嗣源只顾自己说着,却让李从璋感到浑身难受,如坐针毡。他又不敢打断皇上的话,只是无奈地听着。皇上终于说完了有关李从珂的长短,转回了话头:“哦,你来有事吗?” 李从璋原打算把石敬瑭所教给他的那些话给皇上说说,见皇上如此夸赞李从珂,又不敢说了。皇上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感到好笑,故作严肃地道:“有事便说,怎的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子汉。” “伯父,侄儿听到一些闲话,不知该不该给伯父说。可不说侄儿心里又憋得慌。” “说吧,不要憋出什么病来。” “侄儿听说,皇上想让潞王殿下做储君,此事当真?” 李嗣源听他这一问,知道他是专为此事而来。这些天,皇后、淑妃以及在京城的皇亲国戚们都在议论立储大事,都在劝说他不要错立了太子,不要把我们沙陀人的江山交给汉人。这些话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但目前这些私下议论只限于京城大内,各藩镇尚且不知,自己也没有旨意要各藩镇去议论这等大事。这李从璋刚到京城便涉足其中,且把矛头指向并未提起的潞王,使李嗣源警觉起来,感到此事不那么简单,一定是这些皇亲国戚们暗中互通关节,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于是,他严肃地问道:“你是听谁说的?这等大事怎敢胡言乱语?你远在河中,消息还真那么灵通,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必须如实回话。” 李从璋见皇上这样咄咄逼人,心惊之余,不禁暗中赞叹石敬瑭的主意高。他临来洛阳时,石敬瑭告诉他,要他进宫后先见皇后娘娘,皇后自然会给他说这事的。若皇上问起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就说是听皇后说的。果不其然,现在皇上真的逼问他了。他忙说道:“启禀皇上,是侄儿那会儿刚听皇后伯母说的。” 李嗣源听罢,心方释然,紧绷的脸上又露出笑容,语重心长地对侄儿说:“不要听你伯母说的话,妇人之见。要谁做太子惟由公议,朕绝不偏私。朕已经颁下旨意,要大臣们推举一个既能保国守土,又能心怀天下的储君。你既然来了,不妨也说说,依你看你那几个兄弟,谁可以做到呢?” “是让侄儿说实话还是说假话呢?” “这不废话吗?当然是说实话了。” “那侄儿就说了。”李从璋叹口气,偷着看了李嗣源一眼,正正神说:“若论开疆扩土,战场厮杀,潞王殿下有胆有谋,英勇善战。可潞王并非伯父亲生。又不是我们沙陀人,假若伯父真传位于他,怕是将来有人不容。潞王的脾气伯父是知道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敢说敢做,万一弄出家务事,潞王断不会受委屈的,那时恐怕我们沙陀人别说留在京城,就是想回老家都不可能了……” “住口!原以为你晓得大体,怎的说出这样的昏话,是谁让你说这些的?说!”李嗣源断喝一声,吓得李从璋浑身一颤。 “是臣妾让璋儿说的,皇上要杀要剐臣妾兜着。”话音没落,皇后和王淑妃一前一后进了兴圣宫偏殿。 皇上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味来,又听皇后接着道:“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想把我们沙陀人的江山交给汉人。皇上不管我们娘儿们了,将来任由那外姓人去宰割;与其日后死在他手里,还不如今日就死在皇上面前。荣儿、厚儿,你们也进来吧,咱娘儿们这四条命现在就交给皇上。” 皇后的话刚说完,李从荣、李从厚应声而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李从璋心里忽然明白了,怪不得皇后让自己先去与皇上说说,还说一会儿也去见见皇上,原来这是皇后早安排好的。他吓得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也随着秦王和宋王跪下了。 李嗣源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皇后说的话,气得他用手指着皇后和淑妃,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眼前一黑竟昏厥过去。这下子大殿里像乱了营,王淑妃和宋王李从厚哭喊着去扶李嗣源,在门外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听到殿里的哭喊声,都急忙拥进来,见皇上昏睡在卧榻上,忙叫人去传御医。皇后扶着拐杖来到卧榻旁,看到李嗣源脸色蜡黄,不禁也动了容,哭着道:“皇上呀,你快醒醒吧,千万不要吓唬臣妾,快醒醒吧……” 封御医带着两个帮手来到偏殿,急忙托起李嗣源的后背,手捻银针,在皇上的太阳、百会、人中扎了几下,皇上这才长吐出一口气来,慢慢苏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双眼,见皇后与淑妃站在卧榻一侧,少气无力地道:“你……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朕想歇息。” 王淑妃刚想要说话,封御医对她使个眼色,便不情愿地退到一边。李嗣源又见皇后正在一边抹泪,便不耐烦地说:“你还不走,成心把朕气死不成?我老糊涂了,你更是老糊涂了。带孩子们来,莫非想逼宫?下去吧,朕想歇息。”李嗣源说完,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皇后摇着头无奈地退到一旁,环视了一下众人道:“皇上只是累了,歇息歇息就好了,让封御医给皇上诊治,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听皇后发话,都悄无声息地离开偏殿,王淑妃、李从荣、李从厚及李从璋也都退下去了,皇后却坐在一旁没有离开。封御医侍候皇上吃了些药,不一会儿,皇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皇后把封御医叫到一边,悄声问道:“封御医,哀家问你,皇上到底是什么病?怎的这半年来好一阵坏一阵的?你必须把实情说给哀家,咱们都担着天大的干系,千万马虎不得,皇上他……” “回皇后的话,陛下的病也无大碍,不过是上了年岁,太过于劳累了,静养一阵子就会好些。上了年岁的人,招不得气……” “住口!你说此话何意?难道是哀家有心气皇上不成?”皇后听御医这样说,生气地问道。尽管声音不大,还是把封御医吓得浑身一震。他忙跪在地下,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千岁,是小臣口误了。皇上春秋已高,积劳成疾,近日又偶感风寒……” “哦,这就对了。封先生,到底皇上的病有无大碍?今日就你我二人,为我大唐社稷着想,你须实言相告,不得隐瞒。” 封御医看皇后这样严肃,知道是无法搪塞了,他四下环顾一番,确认大殿里就他与皇后了,就站起来,皇后随他示意,来到一隅,小声说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的病情发展这样快,小臣也始料不及。皇上的病就怕昏睡,一旦昏睡过去,后果不容乐观,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半载,就要看皇上的造化了。” “哦……” 皇后娘娘听完封御医的话,沉思起来,良久才对封御医道:“哀家知道了,你且去侍候皇上吧,让哀家自己在这里坐会儿。皇上的病情先不要与人说起,免得他们着慌,你可知道?” “小臣明白。” “对了,听荣儿说,你有个儿子在他府里当差,是么?” “回娘娘话,犬子封彦彪在秦王府里做虞侯,多亏殿下关照。” “哦,是这样。过几日哀家与荣儿说说,做个虞侯有什么出息?让孩子进宫吧,好歹安排一下也比做虞侯要强。” 封御医一听,立刻跪下磕起头来,感激涕零地道:“谢娘娘千岁,小臣替犬子感谢娘娘的深恩。” “好了,你进去侍候皇上吧。” 这时,只见冯道急匆匆地向兴圣宫走来。他刚听一个心腹太监说,皇上那会儿昏迷过去了,吓得他出了身冷汗,忙放下手里的公事,也不与其他人说什么,立刻从枢密院赶来。他十分清楚,秦王名位尚未定,若此时皇上万一有个好歹,势必引起皇位之争。就今天的局势看,朱弘昭、冯赟等少壮派是站在宋王一边的,范延光是潞王的人,在朝里孤单一人,成不了多大气候。自度除自己外,朝里的老臣门肯定是支持秦王的,因为秦王不仅是皇上的嫡亲长子,最主要的还有皇后摆在那里,老臣们谁会不给她老人面子?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让朱弘昭他们抢了先招,恐将遗恨万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应该为自己,更为女儿的将来着想了。 他到了兴圣宫门口,被一个侍卫拦住,说要去禀报皇上,他厉声呵斥道:“大胆,我乃丞相,觐见皇上何用通报?今日是怎么了?” “对不起丞相,皇后那会儿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去。” “哦,皇后在?那快去禀报皇后。” 话音刚落,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一路小跑过来,说皇后让丞相立刻进去。冯道瞪了那侍卫一眼,随那侍女进了兴圣宫的偏殿。冯道先去看了看沉睡中的李嗣源,见皇上脸色蜡黄,呼吸无力,不由一阵心酸,刚才好好的在朝中议事,怎的现在竟病成这样。他眼里不禁湿润起来,皇后悄悄伸手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做声。俩人来到偏殿的外室,皇后把封御医所说的话给冯道复述一遍,最后道:“皇上的病情你也知道了,可荣儿的名分未定,你可要拿个主意。万一皇上犯起浑脾气来,哀家也奈何不得。” 冯道点着头道:“老臣明白,老臣明白。那要看皇上的身子骨到底能撑多久?老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撑得时间短,对秦王有利;撑的时间长了则对宋王有利;一旦二王为争储君之位闹起纠纷,那就对潞王有利了。” “丞相的话哀家怎么听不明白?详细说说。” “请皇后仔细想想,若皇上突然驾崩,来不及立储,一无明旨,二无遗诏,就秦王的嫡亲长子之位,任何人无法取代,按例朝成例,自然应是秦王继位,任何人说不出什么。若病得时间太久,或半年,或一年,皇上深宫养病,淑妃又极会讨皇上欢心,再加上皇上很重视朝廷里那些少壮派,比如朱弘昭、冯赟、康义成等,皇上曾多次给老臣说,大唐社稷还要靠这些年轻人。若他们站在宋王一边,还有淑妃的蛊惑,皇上很可能把大位传给宋王。” “哦,哀家明白了。那你怎还说有潞王的事?” “是呀,按皇上自己的心思,他老人家确实有立潞王为嗣君的打算。因何皇上不去立诏,而让百官去推举呢?皇上也在犹豫呀。他怕自己百年后,潞王不为秦王、宋王及皇亲国戚所容,担心引起夺位之争,胜者必是潞王无疑。到时秦王、宋王以及皇亲国戚一干人众则难保无虞。这是皇上放不下的最大心事。让百官去推举太子,那是为了彰显皇上的一腔公心。皇上心里清楚,百官们除少数几人外,不会去推举他的。但皇上又怕秦王、宋王为争太子之位打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影响到朝政,潞王就会从凤翔引兵回来,以尽忠尽孝之名,平息二王之间的纷争。若真到了那一天,皇位肯定被他所得,任何人还不敢说什么。” 冯道的一番分析,让皇后茅塞顿开,她点着头道:“丞相的话有理,这事还不能明着争,须在暗中使劲儿。你看该让荣儿做些什么?你不便与他说,让哀家与他交代。” 冯道转身环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老臣就怕殿下沉不住气,做出蠢事来。娘娘一定转告殿下,要殿下什么也别想,就是进孝心,进宫好生服侍皇上。潞王之所以让皇上欢心,就是靠了孝道。要让殿下时刻关注皇上的病情,日日通告给老臣知道。” “你不提起,哀家险些忘了,潞王若知道皇上病了,肯定也要回来服侍,要是他回来了,那该怎样?” 冯道鼻子里哼了一声,从牙缝了挤出几句话:“千万不能让他回来,他一回来事情就难办了,说不定要出什么样的事。皇上也老了,有些糊涂,一旦见到他,会圣恩大发,再加上那个范延光,还有李袭佶从中捣鬼,说不定要把大位传给他的。到那时谁也奈何不得了。他若擅自离开凤翔,就让枢密院定他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这时封御医从内室里出来,高兴地对他二人道:“皇上醒过来了,想用膳呢。请皇后、丞相放心吧。” 第34章 王淑妃计设勾魂宴 李从荣色迷钟秀宫 六宫粉黛尽娇娥,岂奈绯闻秘事何。 秀色可餐孰不啖,更兼饕餮禁中多。 王淑妃非常后悔听了皇后的话,这几日一直处在惶惶不安中。她怕皇上怪罪,因此而失宠。她很清楚,皇上年岁已高,没有她多少好日子过了,一旦皇上驾崩,她的将来真不知该是个什么结局。这些年来,她得到了皇上的专宠,皇后早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了,恨不得置她于死地。一旦皇上把大位传给皇后的生子秦王,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如果真的如此,她宁愿皇上把皇位传给潞王,也不愿传给秦王。她相信潞王绝不会难为自己的。后来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有些大臣想保厚儿登基,心里才燃起一丝希望。她想好好施展一下床第的功夫,给皇上好好刮刮枕头风;可由于皇上年龄大了,身子大不如从前,好几个月不曾来过钟秀宫,只在兴圣宫偏殿里居住。她身在后宫,前边的事情一点也听不到,直到皇后那天说皇上有意把皇位传给潞王,她这才着起急来。尽管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能做皇帝,自己做皇太后,也没有打算为儿子争这个皇位,只希望平安富贵一生也就满足了。但后来听厚儿说,朝廷里不少大臣支持他做太子,这才动了为儿子争皇位的心。 支持自己儿子做太子的,大都是近两年被皇上提拔到朝廷里的少壮派,其代表就是兵部尚书朱弘昭与同平章事冯赟,还有大内皇城使康义诚。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如何与朱弘昭或者是冯赟见个面,施展些软功夫,要他们好好帮帮厚儿。请他们进宫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也不敢来,只有设法到外面与他们见个面,争取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她打定主意后,把自己的心腹丫鬟凤儿叫到跟前,先赏了她一些金银首饰,然后对她直言不讳地说:“凤儿,你跟随我快十年了,我待你如何?” 凤儿不知道今日淑妃为何要赏她,忙恭谨地道:“娘娘待凤儿的深恩,凤儿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凤儿也不曾做过什么,娘娘为何要赏?” 王淑妃也不说话,眼泪却夺眶而出。凤儿一看,慌了手脚,忙跪下道:“娘娘为何这样,莫非有人欺负娘娘了?” 淑妃好半天才止住泪水,哽哽咽咽地说:“你也知道,眼看着皇上年岁已老,说不定哪天就撇下我去了,一旦秦王登上皇位,咱娘儿们就没好日子过了,皇后绝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倒没啥,有厚儿呢,说到底他也是秦王的阿弟;你们这些跟随我的孩子们可就不好说了,她只要一道懿旨就把你们打发了。我是在担心这事呀!” 凤儿听完她的话,也被吓得毛骨悚然。她冷静了一下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娘娘总得想个法子呀,咱不能就这样等着。” “说得对,咱不能等。法子倒是有一个,现在朝里有人想把宋王推上皇位……” “那太好了,宋王成了皇帝谁还敢欺负我们呢?”还没等王淑妃说完,凤儿激动地抢过话头说。 王淑妃笑了笑,把自己盘算好的打算与凤儿说了一遍。凤儿思索了片刻道:“见朱大人倒是好说,不用到外面,到外面动静太大。咱们宫里那个管净房的瘸腿太监,就是那个叫朱全贵的,他曾与奴婢说过,他与朱大人是同乡,按辈分朱弘昭还要叫他一声叔呢。平时二人还常有来往,奴婢就见过朱大人还在他的住处饮过酒。让他出面把朱大人叫到他的住处,然后娘娘可装作去指派他做事情,岂不就能见到他吗?” 凤儿的话让王淑妃茅塞顿开,高兴地说:“你这小妮子,就你的主意高。那你就去告诉全贵,让他明日把朱大人约到他住处,赏给他五十两银子,嘱咐他千万不要走露了消息。” “好,奴婢这就去找他。” 按照王淑妃的意思,第二天午后,朱弘昭应约来到太监全贵的住处。全贵虽说是钟秀宫的杂役,但他不像那些丫鬟宫女一样,住在钟秀宫的厢房里,而是住在钟秀宫外面一溜平房内。这里住的全是做杂役的老年太监,大都是干粗活的,有掏净房的,扫地的,打理炭火的等等,平时很少有人走到这里。 朱弘昭进来后,看到桌上摆了很丰盛的菜肴,笑着对全贵说:“你这个穷酸鬼,今日怎的这般上心,竟弄出一桌好饭菜,这些都是从御膳房里弄来的吧?” “哈哈哈,你这猴崽子,还真让你说着了。你知道,御膳房里有咱一个乡党,听说俺大侄子要来,特地偷着给咱爷们弄了几个菜。你看这道叫‘龙凤呈祥’的,皇上最爱吃了。别看你是兵部尚书,不是你老叔,你也吃不上的。快入座吧。” 朱弘昭不客气地坐在炕上,全贵给他斟了一杯酒,道:“今日这酒也不比平常,你尝尝。”朱弘昭笑着端起来,小口抿了一下,就觉得酒气甘冽,余香袅袅,连连称道:“果然好酒,你这个老叫花子从哪里偷来的,今日倒让我饱了口福。” “想知道?” “自然是想知道。” “老叔给你说实话吧,是淑妃娘娘赐的。” 朱弘昭把酒杯放在桌上,笑着打趣道:“她为何赐你酒呢?莫非你把淑妃的净桶舔刷得干净,娘娘很是受用?” “你这个猢狲,又在捉弄你叔了。” 二人大笑起来。全贵停住笑,严肃地说:“我说大侄子,叔给你说个事儿,淑妃娘娘想见见你,是她让你叔叫你来的,有话要对你说,说话就要到了。” 朱弘昭正疑惑间,凤儿一掀门帘走进来,朱弘昭还没有反过神来,王淑妃也跟着进来了。朱弘昭还来不及下炕施礼,就见王淑妃给他道了个万福,柔声细语地道:“给朱大人请安了。” 王淑妃一施礼,吓得朱弘昭连滚带爬地从炕上下来,忙行了跪拜大礼,朗声说道:“微臣拜见淑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淑妃看朱弘昭跪在自己脚下,伸手把他扶起来道:“朱大人请起,不必行此大礼。朱大人是国家栋梁,朝廷重臣,我怎敢受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王淑妃俯身一动,身上的大红锦袍随之一飘,朱弘昭感到一股沁人的香风扑鼻而来,差点让他眩晕过去。又觉得一双柔弱的手在拉自己的袍袖,他正正神,从地上起来,垂首站在一旁,不敢抬眼看她。王淑妃款款走到炕边,坐在酒桌旁。这时,只见凤儿给全贵悄悄使个眼色,二人便厮跟着出去了。 “朱大人请坐呀,听贵公公说,朱大人善饮,奴家陪大人饮一杯酒。”说着,王淑妃端起一杯,径直来到朱弘昭面前,把那杯酒递到他手里。朱弘昭下意识地接过那杯酒,王淑妃自己也斟了一杯,与朱弘昭碰了一下杯,便先自一饮而尽了。朱弘昭端着那杯酒,把头抬起来,看着娇艳无比的王淑妃,一仰脖,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咕咚”一声,又跪了下来,以头碰地,说道:“娘娘千岁,微臣感谢娘娘的深情厚意,若娘娘有所驱使,微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淑妃见状,又俯身拉他,竟拉住了朱弘昭的手,不免自己先就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待镇静下来后,莞尔一笑道:“快快请起,千万不要再行大礼了。皇上早就说过,朱大人文韬武略都是大臣们的楷模,今日一见果然英雄气概。请大人入座,我陪朱大人饮一杯。” 朱弘昭半推半就地坐在了炕边,王淑妃又亲自为他斟满了酒,端杯起来道:“这杯酒,是为了感谢朱大人对厚儿的忠心。厚儿有朱大人相帮,那真是厚儿的福分。这杯酒我就替厚儿饮了。”说着,王淑妃又饮了一杯酒。 朱弘昭这才明白了她的用意,便随即一饮而尽,说道:“娘娘只管放心,为我大唐社稷,为宋王殿下的前程着想,微臣知道该怎样去做。” “谢谢朱大人,我们娘俩绝不会忘了大人的厚恩。”王淑妃说着,向朱弘昭投去一瞥摄人魂魄的目光,又从粉颈上解下一串珠子,放到朱弘昭手里,朱弘昭捧着那串还带着淑妃淡淡体温的珠子,感激得无以言表,傻傻地愣在那里。王淑妃从他手里拿回那串珠子,塞进朱弘昭的怀里,说道:“这串珠子我戴了十几年了,送与你做个信物吧,只要朱大人肯用心帮厚儿,那就是我的大恩人,希望朱大人不要忘了我们娘俩。” 朱弘昭把珠子又从怀里拿出来,双手捧在胸口道:“娘娘厚恩,山高水长,微臣牢记娘娘的心意。” 王淑妃替朱弘昭拉了拉衣服,躬身施礼道:“那就拜托你了,朱大人还有什么见教?这里我不便久留,有何见教请说。” 朱弘昭迟疑一下道:“请娘娘让宋王殿下见见微臣,微臣有话与殿下说。” “好的,我会说与厚儿的。我这就告辞,如果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说完,王淑妃又瞥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朱弘昭望着淑妃离去的背影,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平静,心里暗思道:“都说王淑妃风光无限,果然是天姿国色呀,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却依旧是如此妙人儿,怪不得能得到皇上的专宠。” 王淑妃回到钟秀宫后,不敢怠慢,立刻差人把李从厚叫来,嘱咐他明日一定去见见朱弘昭,向他讨主意。李从厚知道母亲在为自己的前程想办法,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翌日午后,李从厚又来到钟秀宫向母亲复命。王淑妃一见他来了,立刻屏退所有闲杂人等,迫不及待地问道:“见到朱大人了?他是怎么说的?” 李从厚叹口气道:“都怪娘,怎么偏听了皇后的话,非让孩儿去见父皇。这下可好,把父皇气成那样,这是不孝呀。如今父皇年迈,怎能承受这般打击?您常给孩儿说要孩儿孝敬父皇,可……” “莫要怪为娘,是娘听了皇后的话,谁知她见了你父皇说那些话呢?娘若知道她这般闹腾,绝不会随她去的。” 李从厚撅着嘴“哼”了一声,接着道:“朱大人说,要我们今后千万不要再与皇后、秦王搅在一起,要孩儿不要过问朝里的事情,尽快回到封地去。还说什么‘重耳在外而生,奚齐在内而亡’,朱大人要孩儿尽快离开京城。可孩儿不想离开,也不想继承皇位,就让孩儿过一世太平日子吧。” 王淑妃听完自己儿子的话,心里很是恼怒宋王胸无大志。若此事放在以前,淑妃会不以为然的。可如今朝里既然有不少大臣在支持宋王,怎能放弃这难得的机遇打退堂鼓呢?于是,她不慌不忙地对李从厚道:“朱大人说的对,你该到封地去住一些日子了。你父皇让你做天雄军节度使,封地在河北一带吧,你还没有去过那里呢。听说那地方物产很是丰富,好东西多得是。你年龄也不小了,再过俩月就十六岁了,还没有出过门呢。你到那里看看,让那些当兵的、做官的,还有当地的老百姓都知道知道谁是那地方的主子。”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王淑妃很是了解,只这么几句就说动了李从厚。李从厚立刻转忧为喜地道:“娘说得对,孩儿还没有去过那里,我倒想看看那些当官的怎样待孩儿……”李从厚说到这里,又忽然忧郁起来,他把脸一沉,接着道,“可父皇正在病中,孩儿不放心的。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更何况父龙体欠安……” “哈哈哈,孩儿的书读呆了。你是皇子,不同于百姓,皇子就得为皇上分担大事。总是在京城,那外面的事情谁替你父皇办呢?你父皇的身子骨不会有多大事的,只是招了气,过几日就好了。忘了前天你父皇还与你一起进的膳。娘那会还去前边看你父皇了,见你父皇还在批折子呢。你就放心去吧,你看你大哥,这些年不是总在凤翔吗……” “孩儿怎能与大哥比呢,他打过多少年仗。父皇说过,大哥十四岁就跟父皇上战场了,立过很多战功,那些当兵的都听他的。” “你也会的,当兵的谁敢不听你的?不信你就去试试。”王淑妃和颜悦色地道,“你是主子,他们是咱家的奴仆,谁若不听你的,你父皇会去惩罚他的。” “好,明日我就去禀告父皇,到河北我的藩镇去。” “孩儿这样做就对了。你对你父皇说,到五台山为父皇祈福添寿,顺便到藩镇巡查一番。” “孩儿明白。” 简短截说,当那李嗣源听说厚儿要亲往五台山上香,为自己祈福添寿,心里很是高兴,直夸他孝顺、体贴,立刻就准了他的奏议,并点了十几个皇宫侍卫和几个太监,保护、侍候李从厚,不得有半点差池。李从厚拜别皇上、母亲,就带着这些人启程了。 李嗣源的病日益加重,刚过立冬便躺下不起了,每日批一两道奏折,就累得要睡上两个时辰。御医劝说他不要再亲政了,要他安心静养,等明年春暖花开,身子自然就能恢复好了。在冯道、张居翰等一班老臣的劝说下,李嗣源无奈,只得答应让秦王进宫协理朝政。 秦王得到此消息,万分高兴,第二天便以服侍皇上为名,带着几个家将住在了崇德殿。刚开始几天,每天一早一晚都到兴圣宫去探望一次皇上。后来就不那么勤快了,有时隔两三天才去一次。日常的朝政都是冯道及枢密院大臣们去做,自己反而落个清闲。没事时就自己在宫里到处游玩。那些太监宫女知道他也许就是将来的皇上,争相巴结他,不敢怠慢。凡是有点色相的宫女,几乎都让他宠幸个遍。 王淑妃见皇上让秦王进宫协理朝政,知道她的心是白费了,仿佛一下被打入谷底,不由叹起气来:“天心难测呀!皇上心里默定的继承人还是秦王,尽管眼下还没有诏书,可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她感叹着。埋怨朝里那些年轻的大臣们无有回天之术,同时也为自己和厚儿将来的命运所担忧。她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设法与秦王交好,借以保护自己和厚儿,否则,一旦他登上皇位,皇后肯定不会容下自己的,秦王又不可能不听他母亲的话。 王淑妃几次想到前边的兴圣宫看看皇上,与皇上说说私房话,可每次都是还没到门口就被那些当值的太监、侍卫们阻止了,而且总是“皇上龙体欠安,须要静养,无谕任何人不得去打扰皇上”那句千篇一律的话。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一定是皇后从中作梗,千方百计地不让她见到皇上。 她知道自己已置于皇后的监控之下,但又无可奈何。目前首先要做的是尽快与秦王交好,不能再等下去了。后来她听凤儿说秦王常与一些宫女们鬼混,便眉头一皱,生出一个计谋来。这天她把凤儿叫到密室,如此这般地安排一番。凤儿闻听,脸色羞得通红,摇着头坚决不同意,在淑妃一番哀求下,才勉强点了点头。 这天黄昏,淑妃特地做了几样精美的点心,让凤儿到崇德殿去请秦王,并咬着耳朵,暗授机宜。凤儿来到崇德殿,见秦王正与几个家将一起饮酒,便径直向秦王深深道个万福道:“殿下,我家淑妃娘娘知道殿下这些天辛苦,特地做了几样点心,想请殿下过去品尝。” 秦王早就知道淑妃娘娘长于此道,父皇曾经赏过他几块淑妃做的波斯小点心,那种独特的味道一直让他难以忘怀。这次进宫后,总想找个机会到钟秀宫看看,一来为了讨几块点心,一享口福;二来是为了一偿他那久蓄于心却又不可告人的愿望。他早就垂涎王淑妃的美色了,为此他曾写过不少暗恋淑妃的诗句。尤其是此次进宫协理朝政,父皇病倒在兴圣宫,把淑妃孤零零地扔在钟秀宫,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就在昨日他还为淑妃赋艳诗一首,诗曰: 千娇百媚锁深宫,今世孽缘谁铸成? 雾罩香馨闻却远?云遮桃面睹难成。 青灯冷焰思鸳被,孤枕寒衾想艳容。 咫尺天涯情更切,何时终得一相拥。 他早想去钟秀宫看望淑妃娘娘,但碍于“母子”情分,不敢贸然行事,想不到今天淑妃娘娘却派人来请自己,还专门做了点心让他品尝,立刻高兴异常,恨不得立刻就去,但又怕失了王爷的尊严;如若不去也不成礼数,而且又怕失了这难得的良机。他故作犹豫了一下道:“替本王谢谢淑妃娘娘,你转告娘娘,就说孩儿等会儿还要去服侍父皇,娘娘的心意孩儿领了,若有时间一定前去给娘娘请安。” 凤儿料到他要这样说,便笑着道:“娘娘说了,秦王、宋王本是兄弟,一体同胞,莫要生分了一家人。殿下这几日通宵达旦地服侍皇上,想必一定很是辛苦,因此特意要为殿下补补身子,让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去品尝一下娘娘的手艺。殿下若不肯领情,一定是不把宋王做兄弟了。” “是娘娘让你这样说的?” “是娘娘亲口嘱咐奴婢的。” 李从荣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对凤儿道:“你且回去禀报娘娘,等本王见过父皇再去不迟。” 凤儿答应一声转身走了,秦王望着她远去背影,陷入沉思。这时一个心腹家将凑到他耳边道:“我的娘呀,听人说钟秀宫里的丫鬟个个都像仙女,果然是呀,爷今日又有好耍的了。” “啪”地一声,李从荣狠劲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厉声呵斥道:“住嘴,什么话你也敢说了。钟秀宫是什么地方,那里宫女敢随意招惹?要知道,她们可不是那些做粗活的宫女,那里曾是皇上的寝宫。再敢胡说,当心要了你脑袋。” “是,再不敢说了,请殿下饶恕小人的无知。” 李从荣早被凤儿的美貌所打动,连他母后也看得出。他母后曾答应他,等过个一年半载把凤儿许给他做妾。其实皇后心里也不愿这样做,她常骂淑妃屋里那几个丫鬟使女是“浪蹄子”,“淫贱才”。但她怕这妮子把皇上再勾了去,所以才想成全自己的儿子。 李从荣没想到在崇德殿又见到凤儿,心里那股爱意又腾升出来。他匆匆地与那几个家将喝了几杯酒,就推说要去兴圣宫去看望皇上,只带一个随从出去了。刚出殿门,就遇到冯道、范延光及枢密院的几个大臣来找他。见过礼后,冯道抢先说道:“殿下,潞王今日来了折子,说要回来探望皇上的病情。皇上病着,也不愿让皇上知道,枢密院商议了半天也拿不出个主意。殿下正在协理朝政,还是殿下拿个主意吧。” “这……”李从荣看冯道偷偷给他摆手,心下即刻明白了冯道的意思,便感叹一声接着道,“难为兄王的一片孝心,按理儿兄王该回来尽些孝,可本王听说吐蕃、契丹暗中勾结,常挑起边事。兄王肩负戍边重任,还是以边关为重,暂不要回来了,有本王、母后在,断不会让父皇受委屈的。你们就按这个意思拟旨吧。” “殿下英明,臣等这就拟旨。”冯道接过李从荣的话说。 “皇上以孝治天下,万事孝为先。如今皇上病着,潞王殿下应该回京探父,共议大事,此乃天经地义。万一遇有不测,也可……” “大胆范延光,你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歇息几日就会好的,你竟然诅咒皇上,其心叵测。来人,把范延光抓起来,送刑部议罪。”李从荣一声呼喊,从崇德殿里窜出几个人来,上去就扭住范延光。 冯道见状,忙把他们制止住道:“殿下息怒,范大人也是一时情急,有口无心,殿下千万不要当真。再说了,范大人乃当朝一品枢密使,朝廷宰辅,殿下应以大局为重……” 李从荣见冯道又给他使眼色,刚才的怒火便渐渐平息下来,悻悻地说:“好了,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也怪本王盼父早愈心切。此事就这样定了,你们走吧,本王还要去兴圣宫……” 这时,与他们一同来的一个年轻的官员,见他要走,忙趋前一步道:“殿下,微臣是枢密院办理外务的,今日遇到个难题,吐蕃派来使臣要觐见皇上,说是为了议边。依臣看议边是假,探听皇上病情是真。若不让他见皇上,势必引起吐蕃人的怀疑,若让他见,又怕皇上身子吃不消。殿下看该怎样应付。” 李从荣闻听,自己也拿不出个主意,便转眼看着冯道,希望他能拿个主意,不料冯道也很是为难,一句话也不说,不得不将目光移到范延光身上。 李从荣哪里处理过这样头痛的事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摇着头道:“这……,你们看该怎样处置?” 范延光略作沉思,胸有成竹地对李从荣道:“殿下,微臣以为,既是商议边防之事就应在边防上。谁是那里的戍边将军?是潞王殿下。让他直接到凤翔去见潞王不就打发了吗?告诉他们,就说潞王乃左卫大将军、王子殿下,又在那里戍边,有关边防事宜,直接与潞王商议,不必见皇上。” “对呀,本王怎的忘了这一点。就按范大人的意思去说吧。”秦王高兴地道,像个孩子般地笑起来,“哈哈哈,范大人不愧是枢密使大人,皇上没有看错。对、对,就这样答复他们,看他们还有什么鬼想法。若没有其它事,本王就去去兴圣宫了。” 李从荣来到兴圣宫,见李嗣源正歪在卧榻上闭目养神。李从荣行了跪拜礼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小心地说道:“父皇今日气色不错,用过膳了吗?” 李嗣源吃力地抬眼看了一眼李从荣,断断续续地道:“哦,是荣儿呀,刚用了一小碗燕窝粥,也不觉得饥饿。今日朝里可有大事?” “父皇只管静心休养,朝里也无甚大事,只是吐蕃派来使臣想见父皇,说是边防的事情。” “哦,你是怎样给他们说的?”李嗣源睁开眼欠欠身子,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问道。 李从荣不知皇上何意,吓得后背直冒凉气,迟疑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孩儿……孩儿以为,吐蕃人是想探听父皇的病情,其心不良,所以没有让他们见父皇。孩儿对他们说,议边就到边防上去议。潞王是左卫大将军,又是凤翔节度使,关于议边的事情不必见父皇,直接到凤翔与潞王商议。” 李嗣源听罢,高兴地从榻上坐起来道:“嗯,就这么说,朕不想见他们。这些混蛋,知道朕病着,不定要生出什么歹意。你做的对,荣儿到底长大了,坐吧。” “谢父皇。”李从荣坐在卧榻边的一把椅子上,李嗣源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笑着说:“嗯,荣儿到底大了,做事也有了板眼。这些日子你也劳累了,不用每天过来了,孝不孝不在这上面。这几日父皇比前些天好了些,你多往枢密院走走,多向那些大臣学学。哦,对了,你大哥有折子来吗?一个多月没有他的信儿了,朕很挂念他。” 李从荣不敢说李从珂想回京探病的事,怕父皇果真要他回来。于是,随口搪塞道:“孩儿不曾接到过大哥的折子,也许他正忙着应付吐蕃的事情。” “哦,让他忙去吧,这里没事的。”李嗣源说完,陷入沉思。 这时,一个太监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太监总管任本光亲口尝了尝说:“陛下,今儿这药是封御医与太医院几个老太医共同拟的方子,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叫‘固本清火汤’,这里面有长白山的百年老参,西域的天山雪莲、虫草,还有江南的天目百合……都是些稀罕物件。封御医说,陛下用完这几服药身子骨就大安了。” 李嗣源笑着说:“嗯,放这儿吧。告诉封御医,让他好生用心医好朕的病,朕自会有赏于他。” 李嗣源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喝完了这碗药,一抬头见李从荣还在这里,便对他道:“你去吧,看看你母后,听说她这几日有些伤风,让她好生调养,不要管那么多闲事。” “是,孩儿去了。” 李从荣辞别父皇,出了兴圣宫大门,恰逢范延光向兴圣宫走来。范延光与李从荣见过礼,寒暄了几句,就直接进了兴圣宫。李从荣也没有多想,把那个随从打发走,没有去明宫看望皇后,而是直奔钟秀宫而去。 站在钟秀宫门口的两个侍女,老远就看到秦王向这里而来,忙回去禀告了王淑妃。淑妃与凤儿已经布置停当,正与凤儿面授机宜,听说秦王来了,与凤儿会意地对了一眼道:“事成事败全在你了,就按我们商定的做吧。你放心,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更何况秦王正是这个年龄,怎会不动心呢?” “娘娘……凤儿还是……” “你这个丫头,都说这么久了怎还转不过来,咱娘儿们的今后全在你身上了。不要再说了,答应你的事有我作主呢。”淑妃说完急急忙忙躲进了侍女的房间。 屋里只剩凤儿一人了,她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同时又充满着期待。她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用手轻轻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长嘘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进了内室。 一个年方十四五的小丫鬟带着李从荣来到钟秀宫的正堂。他进门一看,见大堂正中的案上摆了四浑四素八个精美小菜,案正中的三彩瓷盘中放着八块淑妃亲手做的波斯点心和一壶御酒。几盏宫灯发出幽幽的红光,堂前的炭盆里,突突地窜着火苗。李从荣一进来就感到暖洋洋的,身上不由燥热起来。 “请殿下安坐。”那小丫鬟说完就出去了,回身把门掩上。李从荣刚坐在绣墩上,就隐约听到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内室里传来,李从荣一抬头,影影绰绰看到一女子出现在内室的门口。他不敢抬头,忙跪在地上道:“儿臣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只听“嗤嗤”地一声笑,李从荣抬头一看竟没有认出是谁,仔细一打量才看清是凤儿。凤儿的穿着打扮与那会儿见她时大不相同,只见她着一身桃色低胸宽摆裙子,粉嫩的肌肤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白皙,胸前的一对**几乎要跳将出来。头上挽了个高高的发髻,浓妆淡抹,樱口香腮……哪里像个丫鬟,分明是个千金小姐。 李从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他看清眼前这位妙人儿果然是凤儿时,才笑着道:“怎的是你?无端受本王一拜,你还笑。娘娘呢,不是说好要本王来品尝点心的吗?” 凤儿也不答话,只是抿嘴笑着,款款走到案边,坐下来说道:“奴婢怎的了,就不能受殿下一拜了?是殿下不长眼,还要怪奴婢,若殿下觉得吃亏,那奴婢还你一拜。” 从没有人这样给李从荣说话,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今日见凤儿这样给他逗趣,虽然觉得意外,但心里却很是受用。他坐了下来笑着道:“都说钟秀宫里的女孩儿们刁钻,本王今日倒是领教了。娘娘那里去了?” 凤儿也跟着坐在李从荣的对面,脸色绯红,低着头说道:“娘娘听说皇后中了些风寒,就去看望皇后了。嘱咐凤儿,殿下来后,让凤儿替娘娘陪殿下吃几杯酒。”说着,凤儿斟了两杯酒。 一听此话,李从荣心里一阵暗喜,忙问道:“娘娘真是这样说的?” “莫非凤儿还敢欺骗王爷不成?” 李从荣心里不免飘然起来。心想这一定是淑妃娘娘有意这样安排的。他胆子大起来,端起酒色迷迷地望着凤儿道:“如此就劳烦姑娘了。来,从荣敬姑娘一杯,感念你对娘娘多年的照顾。”说着,李从荣一饮而尽。接着,二人便推杯换盏地对饮起来。凤儿哪里饮过这么多的酒,不消片刻,凤儿便面似桃花,粉颈潮红。李从荣本来已经在崇德殿吃过了几杯,又与凤儿吃了几大盏,也有些醉意朦胧了。凤儿起身说要为他倒些醒酒汤,刚要迈步就“醉”倒在李从荣身上。李从荣抱着凤儿那浑如无骨的娇体,不免春心大动,也顾不得许多了,把她抱进内室放在榻上,动手就解开了凤儿的衣裙。说时迟,那时快,刚要行那云雨事,就听着一声喊:“娘娘回宫了!”这一声喊,非同小可,如同一声炸雷,惊得李从荣立刻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这里不是崇德殿,是淑妃娘娘的寝宫。这里可不是自己风流快活之地,一旦被父皇所知,定不会饶恕他。他来不及为凤儿穿上衣裙,扯过一条锦被盖在凤儿赤裸的身上,忙不迭地从内室回到外堂,还不曾坐稳,就见王淑妃走了进来。淑妃看到李从荣惊魂未定的样子,心里感到很是好笑,却装作不知地道:“殿下早来了?怎的一个人吃酒,凤儿呢?” 李从荣回过神来,忙跪在地上道:“儿臣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李从荣施完大礼,依旧爬在淑妃脚下,不敢起来。 “殿下要折煞奴家吗?一家人哪有这样的礼数?殿下快起来吧。”淑妃说完伸手把他扶起来,佯作四周观望态,继续问道,“凤儿这丫头哪里去了,要她先陪陪殿下,怎的不见了人?” “这……哦,她吃醉了酒,儿臣……儿臣把她送到内室。” “这个丫头越发的不懂规矩了,怎的让主子服侍。” 说着,王淑妃就向内室走去。 第35章 情迷离乱伦妃通子 义绵长重吉受皇封 月静风清小苑中,宠妃爱子尽欢情。 纲常伦理浑不顾,主仆献身有初衷。 王淑妃一进内室,看到还在装醉的赤身裸体的凤儿,故作惊叫着跑出 来,神色慌张地问李从荣:“殿下,这可是你父皇的寝宫,你……你…… 把凤儿怎样了?” 李从荣当然知道是何事,早跪在地上等着淑妃的责怪,见淑妃这样问,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请娘娘宽恕儿臣的冒犯,是儿臣一时糊涂,娘娘千万不要告诉父皇,儿臣求娘娘了……” 说着,李从荣以头碰地,“咚咚”作响。王淑妃见目的已达到,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看着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王爷,如今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心里自然很是高兴。但她心里很明白,今日进宫协办朝政的王爷,就是明天的皇上,怎敢开罪于他呢。于是,淑妃莲步小移,双臂轻舒,把李从荣拉了起来,笑着道:“罢了,罢了。殿下快起来坐吧。你父皇病着,皇后身子也不爽,殿下在宫里协办朝政,满朝大臣都在看着殿下,在这节骨眼上,我怎能去给你父皇说呢?万一让那些大臣知道了,唾沫星子还不把人淹死?” 淑妃这几句话,听起来清淡如水,可句句像万千钢刀直插李从荣的心里,几乎将他吓得半死。 “谢娘娘不责之恩,是儿臣一时糊涂,乱了心性,请娘娘莫怪。娘娘若有驱使,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从荣说完,又一次跪在地上,一头磕了下去。由于俩人挨得太紧,李从荣的头径直磕在淑妃的脚面上,吓得李从荣浑身一激灵。谁知淑妃却没有躲开,用自己的金莲小脚垫在李从荣的额头上。李从荣见淑妃并没有躲开,心里一阵暗喜,竟不由自主地用搭在额头上的手在淑妃的小脚上轻轻地捏了一把,淑妃顿感脸色潮红,娇喘吁吁,半晌才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敢驱使秦王殿下、协理朝政的嫡亲皇长子?殿下快不要这样说了,今后还要仰仗殿下的恩德。这丫头不胜酒力,醉得一塌糊涂。不去理会她了。来,就让奴家再陪殿下饮几杯吧。”说着淑妃又一次把他扶了起来。 李从荣虽然心有余悸,但刚才的一幕令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酒,站起来道:“儿臣不敢,儿臣酒后乱性,做了不该做的事,娘娘不责就千恩万谢了,怎还敢叨扰……” “哈哈哈……”王淑妃用宽大的袖子掩口而笑,两只勾魂的眸子直在李从荣脸上瞟来瞟去,最后她把头低下来,继续说:“殿下不必把此事挂在心上,猫儿哪有不吃腥的?男人们还不都是这样,见了美人谁能不动心?只是殿下不要太急了,将来这天下、这江山,还有宫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还不都是殿下的?”说着,王淑妃淫荡地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李从荣。聪明的李从荣彻底明白了淑妃这几句话的意思,胆子也壮起来,上前拉住她的手,嘴唇不由颤抖起来,半晌才道:“娘娘的心意我明白了,若真到了那天,我绝不会对不起娘娘和阿弟的,苍天为证。” 王淑妃把手抽回来,抚摸着他的前胸,低首垂目地看着地,像有满腹的心事,幽幽地说道:“如此更好,我们母子还要靠殿下关照了,奴家的终身也有所依靠。若是这样,也不枉奴家的一片心意。” 李从荣被淑妃这样的柔情娇态深深打动,那会儿凤儿把他挑拨出的那股欲火又燃烧起来。他一把把淑妃揽进怀里,那淑妃却忙挣脱开来,两颊羞得通红,气喘吁吁地道:“殿下,现在使不得,你也太心急了,那醉丫头还在里面呢。殿下若有意,今夜二更到后园子里的揽月楼相见。”说完,淑妃急急忙忙地回到内室。李从荣望着她的背影,脸上闪耀着企盼的微笑,从案上拿起几块点心出了门。 却说冯道下朝后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到了皇后住的明宫,一来是看看皇后的病,二来是等着李从荣前去给皇后回禀皇上的病情,也好商议下一 步该怎样做。眼看天都黑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心里未免有些急躁。皇后 只好撑着病体,坐着陪冯道说话。 “这个时候也该过来了,莫非还在皇上那里?”皇后也感到意外,自语道。 “殿下贪玩,皇后娘娘该好好劝劝他,这样下去怕是对不起皇上的嘱托。” “是呀,这孩子从小养成的心性,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就是改不掉这毛病。你是相国,又是他岳丈,你也不能总顺着他说,该发脾气还得发脾气。” 二人正在议论李从荣,就听得“踢哩塌拉”一阵脚步声,只见李从荣步履踉跄地进了明宫的大门,人还没到,一股酒气就冲了进来。他与二人见过礼后,坐了下来,还直打酒嗝。皇后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很是生气,厉声问道:“你这是到哪里喝成这样?丞相等你半天了,怎的这样不懂事?” 李从荣抬眼看看冯道,打着酒嗝说:“哦,是丞相呀,有事吗?” “你给我跪下!这是在家里,能这样对你岳丈吗?还不见过礼?” 李从荣无奈,重新给冯道行了跪拜礼,冯道把他扶起来道:“殿下,今日皇上的病情如何呢?” 李从荣这才想起他们的约定,皇后要他每日把皇上的病情、及召见了何人等诸事报与丞相。他振作一下道:“哦,父皇的气色很好,与儿臣说了些话,还夸儿臣长大了,办事有了板眼。封御医和几个老太医给父皇换了方子,叫什么‘固本汤’。里面有百年老参、天山雪莲、虫草,还有什么儿臣记不清了。还说,服了这个方子,父皇的病就好了。” 冯道听完他的话,沉思起来,半晌对皇后道:“看来皇上已经病入膏肓了。老臣估计,皇上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太医给皇上用得这些药都是减轻疼痛的,治不了病,只能延缓而已。殿下千万记住,寸步不要离开皇宫。我再去找找那些个老臣,做好应变的准备。一旦皇上晏驾,有这些老臣力保殿下,有没有诏书倒是无所谓的。要记住,殿下千万不要惹出是非来,一定要每天不离皇上左右,小心侍候。” 李从荣点着头,突然想起范延光去兴圣宫的事,忙说道:“我从兴圣宫出来,看见范延光也去见父皇了。” 冯道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紧张起来,忙问道:“什么?他去见皇上了?殿下可知道是皇上传他去的还是他自己要去的?” 李从荣摇着头。 “这可不妙呀,他还不死心。”冯道站起来踱着步。 皇后说道:“不要怕,明日我再去看看皇上,看他是何打算,莫非真的老糊涂了,还在惦记着那个阿三?” “皇后千万不要去问皇上,皇上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龙颜大怒,非要走这条路谁也拦不住的。还有,老臣听到一个信儿,殿下一定要当心,说是朱弘昭、冯赟还有那个大内皇城使康义成常在一起密谋,怕是没安什么好心,殿下要多注意他们这几个的行踪,他们是保宋王的,千万不要让他们与淑妃勾搭在一起。不过也不要过于担心,这几个小吏,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那朱弘昭却不是个好东西,他仗着皇上对他的宠爱,一贯行事大胆。如今他们把宋王弄到封地去巡查,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冯道说完,又转身对皇后道,“娘娘千岁,烦请您颁下严旨,后宫人员无论太监、侍女,一律不得走出后宫半步,万不能让淑妃与朱弘昭他们见面,不然会后患无穷的。” “丞相放心,哀家即可传旨内务府,把那个小媚狐子看紧了。丞相再去见见张居翰、豆卢革他们,给那些个老臣们透个气儿。” “老臣遵旨。”冯道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回府。 李从荣把冯道送出宫门,回来要拜别母后,谁知皇后却把他喊住,冷色地问道:“适才到哪里吃酒了,怎吃成这样?” 李从荣迟疑一下道:“孩儿在崇德殿,与带进宫里的那些侍卫少许吃了几杯。” “你父皇病着,母后身子也不爽,皇上立储的诏书也迟迟不下,是否能传位与你还不作准,你竟有心思吃酒?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再敢这样,母后不再为你操心了。” “孩儿知错了,孩儿保证不再吃酒,请母后放心。” “能放得下心吗?钟秀宫里那个媚狐子不定多么眼热,你父皇让你进宫协办朝政,她怎能不生气。她把他儿子打发到封地去了,倒也好,在朝里没人与你争了。可丞相说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要经起心来,谁知道那个骚狐子指不定会使什么法子害你,你要离她远点,免得被她所害。” 母亲的话一下点到他的痛处,额头直冒虚汗,心里一阵惊慌。忙说道:“母后说哪里话?孩儿知道的。您也累了,早些歇息吧。那会儿枢密院转来一些折子,孩儿还没有看呢……” “去吧,去吧,不耽误你的正事。记住为娘的话,不该做的不要去做,要分清是非。你去吧。” 李从荣辞别母亲,出了明宫的大门。 皇宫的夜晚十分静谧,尤其是在深秋季节,虽然还不到冬季,但寒冷还是过早地降临了。李从荣走在回崇德殿的路上,心里翻腾着母亲刚才那些话,自语道:“莫非淑妃真如母后所说,狡诈恶毒,心存险恶?可怎么看也不像呀。一定是母后多心了,吃了她这些年的醋,能对她好吗?淑妃天资聪慧,难道看不出大事已定,还要纵子与我争个高低不成?依我看她没有什么非分之念了,无非是想借我的手来保护她们母子。不过如此罢了,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着,突然,远处传来值更太监的梆子声,夹杂着“注意灯火,下千两”的高呼,他知道天已快二更了,与淑妃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那会儿与淑妃的缠绵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尤其淑妃那柔若无骨的矫体在他怀中挣脱的那一刹那,实在难以让他忘怀。他把心一横,不由加快了脚步。 皇宫的御花园坐落在钟秀宫和蕴芳殿后边的一百多步处,一道圆月小门把宫殿和花园隔开。这还是庄宗李存勖时修建的,搜集了许多奇石,堆积成一座座嶙峋假山,园里亭台楼阁,画舫水榭,竹梅花草无所不有。尽管到了深秋时节,依然是景色万千。当年李存勖常与那些伶人美姬到这里玩耍、嬉戏,李嗣源登基后,为前车之鉴计,怕荒废了朝政,就令人把园子封了。后来在淑妃的一再要求下,不得已又重新开放了园子,再说李嗣源也怕那些个花草长疯了,白白糟蹋了,就让太监们粗略做了一些修葺,不像以前那样荒凉了。淑妃获得皇上的恩准,常到园子里玩耍消磨。李嗣源只陪她去过两次,后来就不再去了,一来是无有闲暇时间,二来也没了那些闲情逸致。倒是李从荣与李从厚前些年常去那里玩耍,后来被皇上封他们为王、并赐了府邸后才很少去那里了。 园子里竹林后面有一座斗檐歇山式的二层小楼,原是庄宗李存勖与人下棋的地方,名叫揽月楼,楼下是庄宗对弈的地方,朱红色的木质楼梯通往二楼,一上楼有一间小厅,小厅的左侧便是一处精致的暖阁。淑妃在园子里游玩累了常在这里歇息,所以这里布置的很是精巧,不亚于钟秀宫的陈设,桌几铺盖一应俱全。 李从荣来到园子门口,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园门。他穿过一座假山,看到竹林后面翠屏楼上的窗口隐约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一见这温馨的烛光,他一刹那变得既兴奋又紧张,早把母后的话丢在九霄云外去了,惟有一颗淫心狂跳不止。他紧走几步,推开虚掩的楼门,轻轻上了楼梯。这时,灯忽地被吹灭,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他摸索着进了那间暖阁,刚要开口说话,一只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捂住他的嘴,紧接着两片湿润的嘴唇紧紧贴上去。李从荣只觉得香气扑鼻,难以自持。 事毕,两人躺在榻上,互相依拥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上的绿纱,映照着淑妃的裸体就像白玉雕成。李从荣按捺不住一腔爱恋之情,再次仔细上下端详不止,感叹道:“娘娘是怎样生的,就是天上的神仙也赶不上娘娘半分,我屋里那几个女人就更不能与娘娘相比了……” 王淑妃不待他说完,用手堵住他的嘴道:“你叫我什么?此后不许再叫我娘娘了,今后要叫我姐姐,不许再叫娘娘了,你可记得?” “好,我记下便是了。” 王淑妃忙把锦被盖在身上,娇嗔地道:“殿下只管看什么?要冻煞奴家吗?如今,奴家已成殿下的人了,殿下可不能欺负奴家呀。” “放心吧,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的。” 说着,李从荣也躺了下来,淑妃把锦被盖在他身上,二人便依偎在了一起,李从荣轻抚着她的后背,笑着道:“怪不得父皇专宠娘娘,娘娘果然是世上少有的妙人儿。唉!只可惜儿臣无此艳福,不能与娘娘名正言顺地长相厮守……” “你怎的还这样称呼?仔细你的嘴,非要姐姐把它撕碎不成?” “哦,是我的错,今后不敢了。” 也许是李从荣刚才的话使淑妃受到了感动,她紧拥着他的脖子道:“有你这份心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不敢承受殿下的长相厮守。”说到这里,王淑妃不禁长叹一声,“这也许是命吧,怎么也逃不出你们爷儿俩的手心儿,敢不是前世欠你家的?要俺今生来还……” “算了,不说这个,说起来让人心烦。”李从荣打断她的话。 王淑妃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奴家十五岁被那刘郇生生抢走,失了身子,早就是残花败柳了。承蒙皇上圣恩,万分疼爱奴家。如今又蒙殿下不弃,都是奴家前世修来的缘分。但说到底,奴家已人老珠黄,不敢生受殿下的大恩了。奴家房里的凤丫头一直爱慕着殿下,到现在还是个处子之身,若殿下喜欢,明日可让凤丫头过来陪伴殿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从荣以为她有意试探自己,摇着头说:“娘娘是在说笑话吧?我喜欢的是娘娘,而不是凤儿,不要拿她来搪塞我……” “休要装圣人了,奴家是过来的人,还不晓得你们男人的心性,哪个不是吃着锅里,占着碗里的。你道奴家愿意这样做么?奴家心里也装着你呀,可奴家毕竟是你阿弟的娘,万一让人晓得,殿下的前程可就毁了,奴家将成为千古罪人,于心何忍。况且殿下正是这个年龄,与丫头们风流片刻也无伤大雅。奴家是为殿下好。”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淑妃忙坐起来道:“都三更天了,殿下请回吧。”说着就要穿衣,李从荣一把将她又按倒在榻上,不依不饶地轻声道:“不,我还想要。” “你这个贪吃的猫,要折腾死奴家了,……哎呀……” 自此以后,在淑妃的撮合下,李从荣常到揽月楼里与凤儿私通,有一次中午,李从荣吃过午饭后,耐不住寂寞,又来到园子里,把凤儿叫来,行过云雨之事后,刚把凤儿送到楼下,结果被朱弘昭收买的一个太监偷偷看见。这太监急忙告诉了朱弘昭,朱弘昭闻听大喜,立刻让康义诚在宫中散布这个消息,没有几天这事便弄得沸沸扬扬,最后竟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本想要严斥李从荣,但龙体甚是虚弱,根本动不得怒,只是在心里埋怨冯道及那些老臣:“你们误了我呀,秦王无德,难堪大任。” 却说李从珂在凤翔听说皇上病了后,心里很是着急,连夜书就一份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到洛阳,想奏请回京城探望。三天后,却接到枢密院的公函,说是戍边大任,重于泰山,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要他坚守凤翔,与吐蕃使臣商谈边防之事,不必回京。总之是没有被枢密院允准,于是一气之下,打算抗命回京。正命人收拾行装时,参军韩昭胤闻讯急忙赶到潞王官邸,急匆匆地问道:“在下听说殿下明日要回洛阳?” “是的,正在收拾呢。” “千万不可,如今皇上病着,秦王在协理朝政,枢密院除了范大人,没人敢为殿下说话,若殿下抗命,恐怕见不到皇上就治了你的罪。还是不去的为好。” “说得清闲,父皇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卧病在床,作为儿子却不能床前尽孝,这是何道理?我意已决,明日就回洛阳,参军不要阻拦。我倒要看看,枢密院那帮家伙敢怎样发落我。”李从珂说完,见平娃进来了,转身向平娃道:“平娃,你去把咱们从吐蕃领主那里讨来的药带上,明日我们启程。” “殿下若执迷不悟,此一去将不可能再回凤翔了。请殿下三思。”说着,韩昭胤跪在了堂前。 这时夫人刘延英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即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走过去,把韩昭胤拉起来道:“王爷,参军说得对,朝里的局势不明,王爷不能贸然回京,万一被奸人所害,我们这一家大小指望谁呢?就让为妻代王爷去吧。” “夫人言之有理,让夫人前去既不失礼数,又能看看朝里的局势,这最好不过了。”韩昭胤赶忙说。 李从珂犹豫起来,说道:“我也曾这样想过,可让夫人独自回京城,我有些不放心……” “王爷放心吧,为妻顺便带吉儿回去一趟;吉儿也不小了,代父尽孝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这些年吉儿还没有见过他爷爷呢,早就给我说,想回去见见皇爷爷。这次就成全了孩儿吧。” 李从珂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回身对平娃道:“去吧吉儿给我叫来,我有话与他说。” 韩昭胤见他改变了主意,这才把心放下,说道:“夫人到了京城,一定设法见见范大人,还要给皇后备一份厚礼……” “这些都有安排,参军放心吧。”李从珂道。 这时,从门外跑进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生得虎背熊腰,风度翩翩,虽然单薄一些,仍然透露着一股英气,尤其那两道浓密的眉毛,像是两把利剑,眉下那对眸子,深邃的像是两泓深潭。这便是潞王李从珂的长子,名唤李重吉。 重吉进了门,与在场的人都见了礼,说道:“爹爹,唤孩儿来有何吩咐?” 李从珂走向前去,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你母亲说想明日带你回一趟洛阳,看看你皇爷爷,你意下如何?” “什么?要孩儿回京城看爷爷?太好了!谢谢爹爹,孩儿一定替爹爹好好侍候皇爷爷。太好了,太好了。”李重吉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拉起李从珂的手,左右摇晃着,“谢谢爹爹,孩儿不会忘了功课的,把那些书都带上,晚上我会用功的。” 李从珂拍了他头一下,笑着说:“还像个孩子,都十四、五了。路上要照顾好你母亲,要听母亲的话,听到吗?你下去准备准备,我还要与韩参军说说话。” 刘延英拉着李重吉回去收拾行李了。 李嗣源这几日的病情明显有些好转,精神也好了许多,食量大增,一顿能吃一大碗稀粥。身子刚有些好转,便又开始打理朝政,一天要见几个大臣商议国事,但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大臣们都知道,此次皇上病倒,是因为立太子一事气成这样的,因而谁也不敢再提这事了。御医们却很清楚皇上的病情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但他们谁也不敢挑明,只是暗中为皇上捏把汗。 这天,皇上刚用过早膳,正倚在卧榻上小憩,太监总管任本光进来禀报皇上说:“陛下,康义成说,潞王派夫人和儿子在宫门外候着,陛下见不见他们。” 李嗣源一听,立刻睁开眼睛,急切地说:“哦,朕的小孙孙也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他们母子进来呀。” 任本光答应一声出去了。李嗣源定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邋遢不成体统,就命太监拿来龙袍穿上,让宫女们把自己扶起来坐下,一时又恢复了往日皇帝的威严。刚刚坐好,刘夫人与重吉在任本光的带领下进来了。一进门,夫人看到苍老、瘦弱的李嗣源,忍不住跪下哭出声来。李重吉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皇上,什么样子都忘了,低着头也不敢看。李嗣源强打着精神道:“你哭什么?朕不是挺好吗,快起来吧。” “父皇,半年多不见,父皇怎的瘦成这样子?看着让人心酸呀。”刘夫人哽咽地道,任本光忙去她搀扶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您千万不要再哭了,皇上今天精神挺好,不要惹他老人家了。” 夫人情知失态,忙振作了一下,强作欢笑地道:“父皇在上,儿媳祝您老人家万岁、万万岁。” 见过礼后,李嗣源笑着说:“万岁?人有活一万岁的吗?能过百岁就很不容易了。”说着他注视着一直跪在地上的李重吉道,“这就是吉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快起来,让爷爷看看。” 李重吉羞怯地走到李嗣源跟前,李嗣源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点着头说:“真是呀,有小不愁大,与珂儿小时越发的一个样子了。”说着,李嗣源动情地拉起吉儿的手,“嗨,朕能不老吗?转眼孙儿都这么大了。吉儿今年几岁了?” “回皇爷爷,孙儿今年十五岁了,明年都十六了。听爹爹说,皇爷爷身体欠安,爷爷你可要保重身体呀。爹说,皇爷爷是咱大唐的主心骨。” “哈哈哈,主心骨?主心骨也有老的一天。嗯,爷爷知道的,爷爷一定听你爹的话,好好保重身子。”说到这里,李嗣源眼睛湿润了,“你祖母要是活到现在该多高兴呀。可是,可是她命薄呀。记得你祖母刚到晋阳时……唉!给你说你也不晓得的,你不曾见过你祖母,长生殿里有她的神位,明日去给你祖母上柱香,让她也高兴高兴,她走了快二十年了……” 说到动情处,李嗣源的眼泪夺眶而出。任本光知道皇上又想起了魏氏,忙劝说道:“皇上,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是呀,咱不想了,不想了。昨夜又梦到她了,她对朕说,她要给朕送件宝物,真是灵验呀,今儿一早,她就把朕的孙儿送到朕跟前了。朕要谢谢她呀。”李嗣源又一声长叹,眼泪止不住地又一次滚落下来。 坐在一旁的刘延英,见皇上对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婆婆这样一往情深,心里无限感慨,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地说道:“父皇身子要紧,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这么多年了,婆母还被父皇惦记着,婆母若地下有知也就心满意足了。父皇千万不要再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 “好了,咱不提她了。珂儿还在忙呀,怎的不回来看看?朕也想见见他。” 刘延英见皇上这样问,心里吃了一惊,听李从珂说,他早就为此给皇上上了折子,要回京探病,可枢密院却以边关事大,不得擅离职守为由拒绝李从珂回京。此事莫非皇上不知?于是她小心地道:“从珂听说父皇病了,心里很着急,早就上了折子,想回来探望父皇。后来枢密院送去了信儿,说边关事大,父皇只是偶感风寒,不必回来。无奈,就让臣媳与吉儿回来看望父皇。” 李嗣源听完她的话,双眉紧蹙,脸色铁青,半晌不言语。李重吉看到爷爷突然变了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他一动不动。 良久,李嗣源长舒一口气,点着头,自言自语地道:“哦,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他抬头看着儿媳说:“吉儿也不小了,让孩子到朕身边来吧。朕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早盼着朕把珂儿忘了,朕偏不忘。就让吉儿进宫做个控鹤指挥使吧,好好历练一下,将来……将来好帮珂儿做事。就这样定了。” 延英知道,控鹤指挥使是保护皇上的贴身侍卫,属正三品,内宫、寝宫的防务都归控鹤指挥使管。而大内皇城使只是负责外宫与几个宫门的防卫,因而将来李重吉的权利要比大内皇城使康义成大得多。即便是皇子、皇后想见皇上,没有他说话,谁也不敢放行。 刘延英万不曾想到皇上会封吉儿做控鹤指挥使,说明皇上对李从珂是何等的信任,她高兴地对李重吉道:“吉儿,还不快谢恩,给你皇爷爷磕头呀。” 李重吉知道自己被皇上封了官位,但不知他的官位有多大,正在思索间,见母亲让他谢恩,连忙跪下磕头。皇上笑呵呵地把他扶起来,说:“孙儿呀,皇爷爷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你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爷爷不想见的人,你就把他挡在门外,不管他是谁。你可知道?” “皇爷爷放心,孙儿只听皇爷爷一个人的。” “哎,这就对了。”皇上说完,对站在门口的那几位侍卫道:“还不见过你们的少主子。”那几个带刀侍卫忙走进来,纷纷跪在李重吉跟前,高声说道:“属下见过少主子。”李重吉吓了一跳,忙把他们一一扶起来,说道:“我还年少,不懂得事情,今后还要仰仗各位将军了,望各位将军不吝赐教。” “好说,少主子有何派遣,属下听命就是了。” 李嗣源见孙儿不卑不亢,很有做派,高兴地说:“嗯,像个大将军的样子。你们带上少主子四周看看,见见你们那帮猴崽子们,让他们都认了主子,下去吧。” “是。”那些侍卫即刻带这李重吉出了门。 李嗣源感觉有点累了,头上出了虚汗。他支撑着病体,对任本光道:“你去告诉秦王,今晚在皇后那里摆下宴席,给他们母子接接风,要秦王、皇后还有淑妃都去。朕身子不爽,就不去了。” “谢父皇,父皇也不要太劳累了。从珂说,他不在身边,就多让阿弟分担点事情。从珂到吐蕃领主那里讨了很多稀罕的药物,有红花、灵芝、雪莲、虫草,还有两对熊掌。任公公都给太医院送去了,他们说要给父皇用的。” “嗯,难为他一片孝心。回去后告诉珂儿,让他好生体念做父亲的心,把差事办好。等明年春天,朕的病好了再让他回来。你也不要回府了,走了好几年,那里不定乱成啥样子了,就在宫里住几天吧。去看看你母后,她也老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无论她说些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有父皇在,谁也不敢怎么你们。” 刘延英没想到皇上这般体贴她们母子,感激地泪水涟涟,跪下拜道:“儿媳谢父皇的关爱,儿媳这就去看望母后和淑妃娘娘。” 第36章 惊突变风雨兴圣宫 受蛊惑色迷揽月楼 宫掖焉用动刀兵,三尺帷帐骤起风。 可叹一代明君主,怎奈祸患在后宫。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李嗣源的病不仅没有转轻反而更为严重了,一昏睡就是几个时辰,即是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本想等到春暖花开时节,自己的病果然像御医们说的那样能有所好转,想不到却日益加重。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该安排后事了。这天午后,他从沉睡中醒来,四周观望着,好像在寻觅什么,只听他急切地询问着:“吉儿在吗,吉儿呢?” 李重吉正在门口与几个侍卫说话,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说皇上正在找他,他便急忙跑过去,问道:“皇爷爷睡醒了?孙儿在此。” 李嗣源艰难地伸过手去,一把拉住他,有气无力地说:“吉儿,你……你速派人到凤翔,把你爹叫回来,爷爷……爷爷想见他,有大事与他商量。要他快些回来,不要……不要耽搁。你……你现在就……就去安排人去,不要让皇后他们知道。快去吧。” 李重吉点着头,转身离开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任本光眼睛转了转,急忙也跟了出去,追上李重吉道:“少主子,皇上要老奴去请丞相他们,这里无人不行,少主子先稍待片刻,老奴去去就来。” 李重吉毕竟年少,不晓得任本光安的什么心,迟疑一下道:“好吧,任公公速去速回,我等你回来再走。” 任本光急匆匆地走了。他没有去枢密院,而是直接到了皇后的明宫,不等人禀报皇后就直接闯了进去。一进门,见冯道、秦王还有张居翰、豆卢革几个老臣都在这里,他来不及施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皇上刚才要少主子派人去凤翔把潞王接回来,说有大事相托。” “什么?这……这……皇上真是老糊涂了,让他此时回来,这明摆着是想把大位传给他。这可怎么办?你们快拿个主意呀。”皇后闻听,气急败坏地说道。 那几个老臣也都无奈地长吁短叹,李从荣站起来急得直跺脚。 冯道长叹一声道:“皇上是要安排后事了。张大人,你是四朝老臣,侍奉过僖宗、昭宗、庄宗。如今又是当今皇上的近臣,亲历过几次宫廷政变。就眼下的局势,你说说该怎样行事?” 冯道的话刚完,人们齐刷刷地把目光移向张居翰。皇后急切地道:“是呀,张大人,你就帮帮荣儿吧,他不会忘了您的。”说着,皇后给李从荣使个眼色,李从荣明白母后的意思,“咕咚”一声,跪在张居翰面前,说道:“请张老丞相帮帮侄儿,侄儿绝不忘记老您人家的大恩大德。”张居翰忙把李从荣拉起,说道:“殿下快请起来,折煞老臣了,快快请起。” 其实张居翰对这位王爷并不大喜欢,觉得他没有能力治理好大唐江山,更不要说去开疆扩土,一扫六合了。平日敷衍秦王不过是看着皇后的面子而已。他也很是讨厌那位反复无常的冯道,认为他是个两面小人。他很清楚,若秦王登上皇位,冯道作为皇帝的岳父,又有拥戴之功,将来还不是大权独揽,胡作非为吗? 于是他神定气闲地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老臣已经退职为民了,怎能谋划这样的大事?冯相现在是朝廷中枢,辅弼大臣,当早已成竹在胸了,何须老臣饶舌?” 冯道见张居翰这样说他,脸上一阵发烧,但他也是个不吃亏的人,一拱手道:“张大人不要再推辞了,皇后对大人恩重如山,张大人难道忘了?去年令郎与他人为争一个戏子,致死人命,还不是皇后在皇上那里说了说,令郎才逃过一劫。如今皇后有所使唤,张大人却不肯相帮,这是为何?总不能看着皇后遭难呀。” 冯道真有办法,在这节骨眼上,竟把此事搬出来,倒让张居翰无言以对。他本想羞辱一下冯道,出出心中那口气,没承想却被冯道羞辱了一番。但他不想就此认输,苦笑一声道:“是呀,皇后娘娘体恤老臣,与冯相恐怕无关吧?老臣听说今年有个举子想做官,到冯相府上去了一趟,很快就接到吏部文书,到汴州出任了刺史。后来才知道,那人考了两次都不曾考中进士,冯相真是慧眼识英啊。” “你……” “哈哈哈,你们这两个老东西,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斗嘴。”皇后急忙站出来笑着为他们打了圆场,“快不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张大人,既然都想知道你的主意,你不妨就说说吧。” “这有何难?如今殿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又担负着京畿侍卫,凡是洛阳城里的人马,一律不得出城,尤其是往西去的报信人,先抓起来不就……”张居翰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从荣高兴地叫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安排。谢谢张大人。” 张居翰对任本光道:“任公公,你回禀皇上,就说范延光大人和朱弘昭大人去京郊武备库巡察去了,我们等会儿就去兴圣宫见皇上。” 任本光答应一声要下去,皇后忙叫住他道:“慢,这事多亏任公公了,你是荣儿的恩人。”说着,皇后随手从身后拿出一尊金佛:“任公公,这是哀家赏你的,你先拿去。事成之后,哀家再赏你白银一万两,良田五百顷……” 任本光没有去接那尊金佛,却跪下道:“娘娘千岁,虽说老奴只是个刑余之人,但也知道大义。皇上创下的江山不易,怎能说给别人就给了别人呢?老奴不是为了请赏才来报信的,是为咱大唐的江山社稷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皇上确实老了,人一老难免就糊涂。只要后辈们不要骂老奴不忠不孝,老奴就心满意足了。老奴是个太监,也没有后辈,要那些钱财、土地做什么?能为娘娘、殿下做点事情,那也是老奴前世修下的福分。娘娘……”任本光说到这里,竟是泣不成声。 他的一番表白,不由令皇后为之动容。她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任本光的跟前,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道:“谁说太监没有忠烈,依哀家看,前有张承业,今有任公公,都是我朝的忠烈之士。你们都听着,任公公可享银青光禄大夫之爵位,百年之后要修忠烈祠,封忠烈公。这样才对的起他的一腔忠心。” 皇后这几句话,感动的任本光老泪纵横,他声泪俱下地道:“老奴感谢皇后娘娘的圣恩,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嗣源见吉儿从外面回来,忙问道:“吉儿,你派人去凤翔了吗?几时走的?” “放心吧爷爷,孙儿已经派人去了,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哦,那爷爷就再等他几天。” 朱弘昭又一次被贵公公叫到自己的房里,他知道是淑妃想见他,就跟贵公公去了,坐在炕头上,耐心等待淑妃的召见。 自从李从荣与凤儿丫头的风流事传遍宫禁后,李嗣源把淑妃叫到病榻前,狠狠地把她责骂了一顿,说她管教无方,弄出这样的丑事,还说秦王无德,难以托付大事云云。总之,从李嗣源的谈吐间,她感到秦王似乎失去了圣心,想把皇位传给潞王李从珂,这是淑妃始料不及的。回宫后就亲自找到朱弘昭的远房阿叔——她宫里的太监贵公公,要贵公公马上把朱弘昭叫来。 淑妃趁人们午睡之机,来到贵公公的屋里,朱弘昭已经在那里等了。王淑妃开门见山地道:“朱大人,昨儿皇上把臣妾叫过去,说了秦王一大堆不是,言语间皇上对秦王不是很满意,想把大位传给潞王,如此看来,厚儿还是没有希望,请朱大人设法相助。” 朱弘昭知道秦王与凤儿的风流事是淑妃一手操纵的,并且怀疑她与秦王肯定有染,于是他用淫亵的目光看了淑妃一眼,阴笑了两声道:“娘娘的办法很是有效,但只凭这点事情还不足于让秦王完全失去圣心。潞王远在凤翔,消息早被秦王封锁了,现在宫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秦王的人把持着京城,我们已经好几天不让回府了……” “那如何是好,难道厚儿真的没有丝毫希望?” 朱弘昭摇摇头道:“非也,宋王殿下仍然有很大的胜算。请娘娘给宋王下道懿旨,让殿下从封地回来,先不要进京,在城外秘密等候,坐观宫中变化。” “这倒好说。可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秦王以为,他身后有皇后及几个老臣支持,已经是谁也撼不动的铁定继位人了,就等着皇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可登基了。其实不然,皇上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不仅仅是因他与个把丫鬟私通之事。所以皇上才真打算把皇位传给潞王,可消息又送不出去,这就给宋王殿下带来很大的胜算。只要设法给秦王再加把火,他一定会就范的。微臣听说秦王最听娘娘的话,所以还要娘娘出马……”朱弘昭说到这里,用眼睛瞟了淑妃一眼。 淑妃听了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感到一阵发烧。她笑着看了朱弘昭一眼,没有拾他这句话,问道:“请朱大人直言相告,该怎样去加把火,我在听呢。” 朱弘昭知道此时不是调情的时候,他“哦”了一声道:“皇上的病肯定是好不了了,听一个御医说,挨不了多少天了,秦王素无主见,娘娘可这般行事……”于是,朱弘昭便凑到淑妃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淑妃听完朱弘昭的话,吓得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道:“这……这可使不得,万一……万一……” “为了宋王殿下能顺利登基,这是个万全之策。” “可……可这能行吗?” “娘娘莫怕。只要娘娘能按微臣的意思行事,一定能成。” “好……好吧,那就试试看……” 李嗣源自从听说秦王李从荣与凤儿私通后,很是生气,但一直没有挑明,他原想让把秦王逐出皇宫,不再让他协办朝政,但又怕此举会逼秦王铤而走险,弄出更大的变故,就是想善终也不可能了。他只是把对秦王的不满压在心里,一边静心调养身体,一边等待李从珂的到来。他哪里晓得,吉儿派去给李从珂传旨的人早被秦王扣下,皇宫里的事情根本无法传达出去。 秦王根本不知道他的风流事已经败露,仍然频频到揽月楼与凤儿幽会。这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样,用过晚膳后,悠闲地来到揽月楼。上楼等了好半天,仍不见凤儿的身影,心里不免焦躁起来,刚想下去寻找凤儿,就听下面的楼梯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他刚把暖阁的门打开,谁知却是王淑妃进来了。李从荣见状有些吃惊,随后高兴地一把把淑妃抱住,兴奋地道:“我知道娘娘一定还会来的,这几日想坏娘娘了。” 淑妃轻轻把他推开,阴着脸道:“殿下得一妙人儿,夜夜欢心,还能想起我来?” 李从荣见淑妃埋怨自己,急切地辩解道:“你怎的说出这样的话,还不是你做的安排,我怎敢不听你的?这样吧,只要你现在发句话,我立刻不再与她往来。” 淑妃看他真有点急,便笑笑说:“好了,人家不过是说句笑话,你却做真了,今天我来见你,是想给你透个信儿……” 不待淑妃说话,李从荣就心急火燎的去亲淑妃的小嘴,淑妃又一次把他推开,言道:“你只是一味地贪欢,却不知祸事就在眼前。” 淑妃的话令秦王很是震惊,忙不安地问道:“祸事?我有何祸事?请娘娘告知。” “唉!你这个冤家,如今还蒙在鼓里。我昨儿见到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你与凤儿的事情,很生气,打算把皇位传给潞王,说不定已经立下遗诏了,殿下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谁知李从荣听完淑妃的话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倒笑了起来,说道:“我道是何事,吓我一跳。这些事我早就知道,怕得什么?反正宫里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就算有遗诏也是无妨,潞王自知是皇上的义子,绝不会与我争天下的。不过你所说的早作准备是何意呀?” 淑妃笑了笑道:“殿下真是个老实人。你也不想想,皇上虽然在病中,但每天都要召见范延光,还不是防着殿下吗?你说他不会与你争天下,那是时机不到,一旦潞王带兵回到京城,又有皇上旨意,谁能奈何了他。我与皇后的心思是一样的,都不愿把江山交给他来做。可皇上毕竟老了,难免糊涂,所以,殿下应早做主张,早日承继皇位,像当年的唐太宗一样……” “你是说要我带兵逼宫,让父皇传位于我?” “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若不是当年太宗皇帝当机立断,哪有后来的贞观之治……” 王淑妃的话在李从荣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低着头沉思起来。淑妃看他真动了心思,心里一阵暗喜,同时又暗中称赞朱弘昭。 “这样的大事容我想想。但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你怎的不为阿弟着想呢?阿弟也是父皇的亲生……” 王淑妃早就料到他要问这事,于是,她胸有成竹地道:“那还用问?厚儿年岁尚小,心机才能远不能与殿下相比?皇上也不会破了‘传长不传幼’的规矩而把大位传于他的。再说奴家心里已经有了殿下,怎能让奴家割舍得下呢?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能善待我们娘俩,也不枉我一片真心相许,奴家就是为殿下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殿下……”说着,王淑妃竟哽咽起来。 李从荣被淑妃的刚才的话所打动,激动地把她拥入怀中,一时间帐摆流苏、被翻红浪地做在了一起。 十几天过去了,李嗣源见李从珂还没有到来,心里很是着急,他知道有人已经封锁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很是气恼。但又身患重病,动弹不得,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不得已,他又亲自委派了一个心腹侍卫前去凤翔传旨,并嘱咐他要潞王火速进京。可那侍卫还没有出城就被李从荣的人抓住并秘密处决了。皇后知道了此事,更是坐不住了,于是他把冯道找来,密谋了半天,决定再去找皇上去说。 任本光端来一碗药,悄悄走过来道:“皇上,该吃药了,起来喝了这些药吧。”李嗣源摇摇头说:“算了,不吃了。这药治不了我的病。” “皇爷爷,您就吃了吧,您不是要等着见我爹爹吗?不吃药怎么行。”李重吉哭着道。 李嗣源苦笑一声道:“对,我吃,我吃就是了,快不要哭了。” 李嗣源吃力地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任本光,嘴唇蠕动了半天才道:“杜……任总管,你……你速去把李袭佶、范延光、冯道、张居翰、朱弘昭还有皇后、淑妃、秦王都叫来,朕有话要与他们说。” 任本光答应一声出去了。 李嗣源刚把药吃完,这一行人来到兴圣宫。王淑妃见到皇上,“哇”地一声哭出来,皇后瞪她一眼道:“淑妃,你这是做什么?想让皇上心里难受吗?” 王淑妃停住哭泣,偷偷看了朱弘昭一眼,见朱弘昭也正在看着她,她忙把眼光移到病榻上李嗣源的脸上。皇后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问道:“皇上,我们都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嗣源没有回答皇后的话,看着淑妃说:“厚儿何时回来?晚了恐怕……恐怕就见不到他了。让他快些回来吧。” 淑妃抽泣着点点头道:“皇上休要这样说,太医说了,过了冬皇上就会好起来。” “皇上有话就说吧。”范延光凑过来说。 李嗣源一把抓住范延光的手道:“范先生,就……就按我们商定的事情做,你……你要好好辅佐他,把……把咱大唐的江山延续下去,早日统一九州。” 范延光眼里含着泪水,点着头。 “你们……你们都听着,潞王忠勇仁孝,英勇善战,定能完成朕的未竟大业,朕……朕决定把大位传给潞王,已经让吉儿给潞王捎去了信儿,过几天他就回来,朕等着他,朕等着他。如果……如果朕等不上了,你们……你们要好生辅佐潞王,不得作乱……” 皇后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勃然作色道:“皇上,你真糊涂了,你忘了你自己的孩子吗?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臣妾等绝不奉召,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你……你竟然不奉召,好吧,既然如此,你回晋阳吧,这里没有你……你的事了。传旨,皇后无德,干预朝政……” 冯道怕皇上下旨将皇后逐出皇宫,急忙跪下道:“皇上且慢,皇后也是一心为朝廷呀。” 皇后见皇上如此无情,心里反到坦然了许多,她笑了笑,站起来道:“你如今是皇上,用不着臣妾了,已经不是当初的雁门关了。你可以下旨把我废了,也可要了臣妾这条老命。不过皇上也看看,这满朝大臣哪个还听信皇上的,你就是把他们全杀了,也不敢奉召……” 李嗣源被皇后的话气得嘴唇发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昏厥了过去。站在一边的几个太医急忙走过来,又是按摩,又是扎针的忙活起来,但都无济于事。这下皇后真慌了神儿,没想到这几句话能让皇上能生这么大的气,吓得哭起来。兴圣宫里的宫女、太监见皇后哭了,都跟着哭成一团。 朱弘昭给淑妃使个眼色,淑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趁乱走到李从荣跟前,用手捅捅他,低声道:“殿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记得那晚我们说过的话吗?皇上已经不行了,当心范延光他们闹事。” 李从荣被刚才的情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听淑妃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大内侍卫都归控鹤指挥使李重吉所统辖,宫里没有自己的人,一旦范延光与李重吉的内庭侍卫联起手来,他的处境将十分危险。就身边就那几个家将,势单力孤,起不到作用。应该尽快回府组织些人马,只要父皇一咽气就带人进宫。 他主意打定,与冯道使个眼色,冯道与他来到外厅,李从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冯道,冯道仔细想了想道:“皇上恐怕是不行了,是得做些准备,以防范延光和李重吉发难,只有如此,才能登上皇位。但殿下一定要记住,只有皇上殡天了你才能带兵进宫,否则,那就是逼宫,殿下要当心。” 听了冯道这几句话,李从荣犹豫起来,突然听到兴圣宫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声,冯道继续说:“皇上八成是晏驾了,殿下快去准备。” 李从荣也以为皇上已经驾崩,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送走了李从荣,冯道急忙返回去,见皇后、淑妃及十几个宫女正在哭泣,他探身病榻,看到李嗣源脸色蜡黄,已处于极度的昏迷中。他这才放下了心。 天已过黄昏,太监端来几样点心、茶水放在案上。他们哪有心思吃,只是喝了杯茶算是用过了晚膳。李嗣源还在沉睡着,没有醒来的意思,封御医与另外几个太医一筹莫展,站在一边叹气。皇后把那几个御医叫到外室,问道:“你们看,皇上能熬过今夜吗,给哀家说实话。”封御医不做回答,其中一个太医道:“皇上身系天命,还要看皇上的造化了。” “哀家不想听这些废话,哀家要你们说实话,若耽误了朝廷的大事,灭你们九族。” “娘娘容禀,”封御医上前施礼道,“依微臣看,皇上气若游丝,脉象大乱,恐怕熬不过今夜的。” 皇后听罢,沉思半晌才对他们道:“嗯,你们就在这里侍候着。” 皇后说完,转身回到内室,她对张居翰、豆卢革道:“你们也都上了春秋,打熬不住的。你们先回府歇息去吧。哀家与皇上五十年的夫妻了,我们一家人送皇上一程吧。丞相也回去吧,有哀家与淑妃在这里,今晚没你们的事了,该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不要荒了朝政。明日你们早些进宫。” “且慢,微臣有话说。” 众人望去,见范延光站起来,人们都知道他要想说什么,都把目光看着皇后,皇后当然更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于是,她生气地对范延光道:“哀家的话你不曾听到?皇上还没咽气,你就敢抗命?你眼里还有哀家吗?来人呀,把这个不识好歹的范延光推了出去,让他到崇德殿面壁思过,看你以后还敢与哀家顶嘴。” 话音刚落,立刻上来几个侍卫,就要抓范延光,到了他跟前又犹豫起来,一齐看着李重吉,年轻的李重吉不知怎样是好,一时愣在那里,皇后怒目相向,“你们想造反吗,还不动手。” 那两个侍卫只得把范延光抓住往外推去。 “皇后娘娘,您不能这样呀,皇上有旨意呀,你们都听到了。皇上,皇上……您醒醒呀……” 皇后摆摆手,那两个侍卫把范延光推了出去。 皇后余气未消,对所有的人道:“你们都听好了,皇上已经病的糊涂了,什么也不曾说过。谁若胡说八道就是煽乱朝纲,哀家就定他谋逆之罪。” 她说完这句话,瞪了吉儿一眼,李重吉没敢抬头。她一转身,没有看到李从荣,问道说:“荣儿呢?” “哦,殿下见皇上醒不来,很着急,说是到长生殿去上香做法事,祈求佛祖为皇上降寿。”冯道忙为秦王掩饰道。 “嗯,难为他一番孝心。你们都下去歇会儿吧。”这些老臣也早就乏了,听皇后一说都纷纷出了殿门,只有朱弘昭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淑妃看没了人,忙凑过去道:“秦王大概中计了,下步你们看着办吧。” 朱弘昭脸上掠过一丝奸笑,说道:“娘娘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皇后毕竟也上了年岁,还不到三更天就乏得直打哈欠。淑妃知道皇后累了,走到她身边道:“娘娘,您回宫歇息会儿吧,看样子皇上这今夜不会有事的,若再把娘娘累出病来如何是好?” 皇后正想去歇息会儿,听淑妃这样说,立时睁开疲惫的眼睛道:“也好吧,如此就偏劳淑妃了。皇上待你不薄,也该多陪陪皇上,反正就这么一档子事了。”皇后探身看看李嗣源,发现他还在沉睡着,就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向门外走去。 淑妃没有在意皇后说话的刻薄,多少年了,她早已习以为常。她把皇后送出了殿门,只剩下她与李重吉及十几个宫女在里面守着。几个时辰过去了,天也快亮了,她实在乏得难以忍受,想到在外厅的椅子上闭会儿眼,刚刚落座,一个宫女从内室出来道:“淑妃娘娘,皇上醒了,快去看看吧。” 淑妃听说皇上醒了,忙进了内室,见皇上正要自己坐起来,淑妃急忙过去扶皇上坐下,皇上坐定后,有气无力地对她道:“爱妃,辛苦你了,朕病成这样,也顾不得去看你,你还好吗?” “让皇上挂念了,臣妾很好。”说着,淑妃侧坐在皇上的病榻上,嘤嘤地哭出了声。李嗣源随手拿起一块丝绢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不要哭了,看到你掉眼泪朕心里也不好受。”他抬起头,看见任本光进来,就对他道:“任总管,朕觉得饿得荒,你去御膳房让他们给朕做一碗稠稠的小米粥,再来点咱们自己腌制的小菜,朕想吃了。” 在场的人听李嗣源说话很有力气,又要吃饭,高兴的都笑了,尤其是李重吉,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一叠声地叫着:“爷爷的病好了,爷爷的病好了……” 第37章 李从荣含恨归阴府 朱弘昭弄权登高位 幽魂未散骨犹温,灵侧臣妃苟闹春。 色胆由来生祸患,引出后世乱纷纭。 却说李从荣回府后,不敢怠慢,忙把府里的甲兵召集起来,共获一千多人。天还没有亮,李从荣就带着这些人马向宫里进发。那些兵勇都是秦王府里的家兵家将,其中连看门挑水的佣人也统统武装起来。他们听说要进宫保护秦王殿下登基,兴奋异常,认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抑不住地在洛阳的街上大呼小叫,把还在睡梦中的人们都吵醒了,百姓们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走上街头观望。见这些人马不开往城外而径直去了皇宫,一时间议论纷纷,都猜测皇上一定是殡天了。百姓们开始慌乱起来,有的拖家带口地逃出城外。 天刚放亮,李从荣带着这股人马到了宫门。 却说冯道,昨夜根本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枢密院,找了个地方胡乱歪了会儿,一睁眼天已经亮了。他急急忙忙向兴圣宫而去。他进门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皇上正坐在病榻上自己端着饭碗吃饭。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一看一丝不错,朱弘昭、冯赟、范延光还有淑妃都在这里。他的心徒地提到嗓子眼儿,脸色突变,竟忘了给李嗣源行礼。李嗣源见冯道进来,把饭碗放在案上,笑着道:“哦,是冯相呀,快请坐下。昨夜朕睡得太沉了,爱卿何时走的朕都不晓得。” 冯道哪还坐得住,心想:秦王说不定正带人马向宫里来,若此时带兵进宫,那就是逼宫,那就是谋逆。必须火速告诉秦王,此时千万不要带兵前来。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没有坐稳就说:“皇上大安了,真是社稷之福。”他转身对朱弘昭他们说:“几位大人先陪皇上说说话,我去去就来。”没等皇上恩准,冯道起身就要向外走。 “冯相急得什么?皇上说有话对我们讲呢。”范延光站起来说。 冯道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依然没有停步的意思。李嗣源清清嗓子道:“冯爱卿,朕已经给张居翰、豆卢革,还有李袭佶下旨,他们说话就到,等他们都来了,我们君臣说说潞王的事儿。” 这时,康义成与李重吉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见皇上,康义成声嘶力竭地叫道:“皇上,不好了,秦王殿下带着一队兵马非要进宫,微臣不敢让他们进来,他们正在砸宫门呢。”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在兴圣宫炸响了,李嗣源顾不得病体,“忽”地从病榻上站起来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爷爷,二叔带着一千多人把东掖门、西掖门都围住了,军士门正在砸门。请皇爷爷示下,是放他们进来还是……”李重吉也急忙跑进来向皇上禀报。 朱弘昭与冯赟对了个眼色,朱弘昭站起来道:“皇上,千万不可让他们进来,若放他们进来,这些当兵的不知要做些什么呢。这分明是逼宫,请皇上下旨,微臣把他们驱散。” 皇上看着范延光,他竟一言不发。又看看冯道,冯道哪里还能说出话来,他正在万分懊悔,心里一个劲儿地叹息着“完了,彻底完了。” 李嗣源颓丧地坐下,嘴唇颤抖着对朱弘昭说:“就依爱卿吧。” 朱弘昭领了皇上的旨意,与冯赟、康义成还有李重吉出了门。他把康义成的皇城侍卫、与李重吉的大内侍卫集合在一起,带着弓箭、兵器赶到皇城门楼上摆下阵势,又令康义成带着调兵印符从角门出去,去调集住在皇城外面的御林军。一切布置停当,朱弘昭登上门楼,看到骑在马上的李从荣正在指挥人马用木桩砸门。便高声对李从荣喊话道:“秦王殿下,微臣奉皇上旨意剿灭乱军,殿下怎么也在军中?” “朱弘昭,你这个乱臣贼子,快些打开宫门。皇上已经驾崩,你们能骗得谁?你不让本王进宫,是何道理?莫非你想篡权乱政?快些打开宫门,否则宫门一破,本王饶你不得。”李从荣用剑指着他道。 朱弘昭阴险地冷笑了几声,轻蔑地看着他说:“殿下,人算不如天算呀,认命吧,兴圣宫里那把椅子你是坐不上了。你以为有皇后,还有那几个老东西帮你,你就可稳坐大位了?错了殿下,小沟里也能翻船。殿下,微臣对不住了。” 说着,朱弘昭就命人放箭。那些侍卫都认得秦王,不敢从命,张着弓不敢放箭。朱弘昭见状,上去就砍了一个侍卫,高声道:“你们敢抗旨?给我放箭!”顿时,箭如雨下,门前死伤一片。正在此时,康义成带着皇城外的御林军也赶到了,高喊“剿灭乱军”的口号向李从荣的队伍杀来。李从荣那些家兵家将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稍微慢点的都做了刀下之鬼。李从荣万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骂着王淑妃“这个**,如此害我。”便随着着这些乱军向秦王府逃去。 康义成见驱散了这些人马,叫开了宫门,向朱弘昭请示道:“朱大人,秦王的人马已经驱散,下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问吗?若秦王登基,会有你我的活路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人斩草除根后,带兵进宫,力保宋王。”朱弘昭恶狠狠地说。 “那秦王殿下怎么办?” “他已经不是王爷了,他是谋逆,是乱臣贼子。你说该怎么办?” “属下明白!”康义成飞身上马,带着御林军杀向秦王府。 却说李嗣源,那会儿听说自己儿子带兵进宫,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气得他又一次倒在病榻上。他支撑着病体,问冯道是否知道此事,冯道怎敢承认,连连推说根本不知此事。李嗣源感叹道:“我家发生这样的事,让朕如何见人?荣儿的心性朕晓得,不定又听了谁的话。等一会儿把他拘来,朕要问个清楚。” 王淑妃听罢,暗暗叫苦,知道自己逃不了干系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正在此时,朱弘昭进来禀道:“陛下,微臣已经把他们驱散了,陛下放心吧。” “嗯,那个逆子呢,把他给朕带来。” “秦王殿下也随乱军跑了,康义成正在追赶他们。”朱弘昭答道。 这时皇后拄着拐杖进来了,还没有站稳就道:“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乱哄哄的。” “去问问你的儿子,这个不肖子孙,他竟敢带兵进宫。他急得什么?朕还没有死呢。简直禽兽不如。你险些误了朕。就他这种心性怎能担得大位?” “什么?有这样的事?”皇后说完,转向冯道,“丞相,你不是说荣儿昨夜去长生殿上香摆道场去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冯道支吾其词的回答道:“老臣也不曾想到,是殿下给老臣说的,老臣也不晓得他何时出宫了。”冯道一口咬定此事与己无关,皇后也奈何不得。 “皇上先不要着急,身子要紧。等把荣儿叫来问问就明白了。臣妾想,就是荣儿有百般不是,他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肯定又听了别人的调唆。”皇后坐下来,摸摸李嗣源的头道:“皇上今儿好了许多,昨夜可把臣妾吓坏了。皇上用过早膳吗?” 李嗣源没有理会她的话,自言自语地道:“朕何以见人,朕何以见人呀。”在场的人都知道皇上为此事很是悲痛,都不敢现在去劝说。皇后也没有想到李嗣源今日竟清醒了,她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境,既是欢喜还是担忧,欢喜的是皇上病情好转,担忧的是荣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瞪了一眼封御医,吓得封御医低下了头。 这时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康义成一头闯进来,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个个莫名其妙,只有朱弘昭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康义成,你哭得什么?”朱弘昭明知故问,康义成不做回答,只是大放悲声。 李嗣源问道:“站起来会话,把秦王带来了吗?” 康义成一把鼻子一把泪地道:“皇上呀,孩儿们去追乱军,遭到他们拼命反抗,在争斗中,孩儿们误伤了殿下,殿下他……他仙逝了。孩儿们怕皇上怪罪,都闯进了宫,听候皇上处罚呢。” “你……你们……你们……”李嗣源一口气没有上来,就驾鹤西去了。此时正是公元933年冬。 皇后闻听李从荣被康义成的人所“误杀”,如五雷轰顶,刚要发作,又见皇上也断了气,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还没哭几声就觉得眼前一黑,昏厥过去,惹得太医们一阵手忙脚乱。 王淑妃没有想到朱弘昭他们这般心狠手辣,竟然借机除掉了秦王。她先是惊愕的像呆子一般张着大嘴,随后又一想,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你想,若真把李从荣拘来对质,她也逃脱不了逼宫之罪,说不定被被皇上赐死。如今秦王被杀,已死无对证,怎不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冯道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感受,本来他是知道李从荣去“做准备”的,若皇上追问起来,自己也逃不脱干系,可李从荣毕竟是自己的乘龙快婿,他原本指望其承继皇位,好使自家从此承恩受荫,世享荣华,不成想如今鸡飞蛋打,特别是女儿遭此噩运,今后该怎么办?想到这些,一时不由悲从中来,竟像个女人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朱弘昭却顾不上哭,心里正思谋着今后的好事,他偷偷看了淑妃一眼,正在装模作样地哭泣着的淑妃也正觑着他,朱弘昭给她点个头,她自是心有灵犀,便也冲他点点头。就见朱弘昭站起来从容地说道:“诸位大人们,微臣以为现在不是悲哀之时,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应先把宋王殿下请回,再办理国丧。” 朱弘昭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们都停住了哭泣,纷纷看着他。这时,冯赟也站起来道:“是啊,朱大人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主。就眼下局势看,只有宋王殿下才能继承大位了。殿下正在回京城的路上,估计已经过了黄河。康义成将军,你速派五十名大内侍卫前去驿道迎接宋王殿下。” “且慢!”范延光高声叫道,“冯赟,你一个吏部侍郎,有何资格在这里聒噪。眼下什么局势?眼下的局势就是你们这些小人作乱,乘机置秦王殿下于死地,皇上就是被你们这一伙气死的。你们这种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还有何面目在这里说话。来人!把这几个逆贼绑起来交给皇后发落。” 范延光喊了几声,外面竟没有动静。原来朱弘昭命康义成早把皇上身边的侍卫们关了起来,外面的人都是康义成手下的皇城侍卫军,根本没人听范延光的。他本想让皇后发话,先将这一干人拿下再做计较。谁知皇后却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朱弘昭冷笑了两声道:“范大人喊呀,你喊呀!谁是乱臣贼子?分明就是你。你的想法我们都晓得,你不就是想把潞王抬出来做皇帝吗?不错,皇上是说过有三个儿子,但皇上嫡亲儿子就两个,秦王被误杀,只有宋王能承继大唐江山。你阻挠宋王登基,分明就是谋反。来人!把范延光抓起来送刑部问罪。” 朱弘昭话音刚落,门外立刻进来几个军汉,上去就把范延光的双臂拧了起来。这时,只听得一声断喝:“住手!你们成何体统?皇上尸骨未寒,英魂不灭,你等竟如此放肆,置朝廷法度于不顾,竟敢在这金銮殿里抓人,你们是想要灭九族吗,统统给我下去!” 朱弘昭循声望去,正是老臣李袭佶。他被李袭佶的凛然正气所压倒,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那几个军汉听到李袭佶刚才的话,吓得后退了几步,愣在那里。朱弘昭便对那几个军汉使个眼色,那些军汉退了出去。 皇后总算醒了过来,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幕,依然悲恸万分,“老天爷呀,哀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日之间怎么让我失去两个亲人。呜呜……” 有朱弘昭他们作主,淑妃的胆子明显大起来,她站起身,徐徐走到皇后身边道:“请娘娘节哀顺变,我想秦王殿下绝不会逼宫谋反的,这一定是场误会。可事已至此,我们不要光顾着伤心误了大事,快让礼部的人来安置后事吧。” 皇后正在悲痛欲绝中,听淑妃说出这样不咸不淡的话,立刻勃然作色,指着她的门面道:“朝廷有制,嫔妃不得干预朝政,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儿。该怎样做自有朝中大臣们商议,你在这里多什么嘴?还不退下!” 王淑妃讨个没趣,正不知该怎样收场,这时朱弘昭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母以子贵,古来有例,淑妃娘娘将要成为我大唐皇太后,皇后娘娘这样对我大唐皇太后,有悖伦理,请皇后娘娘……” “你……”朱弘昭的话把皇后气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四周看了一眼,见十几个带刀的侍卫凛然站在那里,竟一个也不认识,旁边那几个老臣也都默不作声,这才明白:天变了。她用颤抖的手,指着朱弘昭道:“你们……你们做得好呀,我这把老骨头就等着你们收拾了。” 李重吉哪里见过这样凶险的场面,一直跪在李嗣源的灵前哀嚎。此时,他见朱弘昭对皇祖母这样不恭敬,早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气愤,忽地从地上跳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朱弘昭的脖领挥手就是一拳,打得朱弘昭眼前直冒金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李重吉刚进宫两个多月,还不知道朱弘昭是何许人,他指着朱弘昭说道:“哪里来的鸟人?敢这样对我皇祖母说话,看我打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混蛋。”说着李重吉飞身骑在朱弘昭身上又是几拳,直打得朱弘昭鬼哭狼嚎,这时康义诚急忙将李重吉死死抱住。朱弘昭乘机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擦鼻子上的血,看看左右,讪讪地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本大人不与孩子一般见识。” 皇后见重吉当场打了朱弘昭,为自己出了口恶气,心里很是感激这个从没有让她动过心思的孙儿。重吉的举动,使她猛然醒悟到,从珂现在是凤翔节度使,手握重兵,朱弘昭不是不与重吉一般见识,是他不敢惹,也惹不起。她像是拣到一根救命稻草,上前拉着重吉的手,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皇上生前常说,潞王诚孝忠勇,心怀坦荡,早想把大位传于潞王。速派人到凤翔把潞王请回。” “皇后说得对,应该遵从大行皇帝的遗旨,火速把潞王殿下请回来。” 皇后一开口,范延光立刻附和道。李袭佶、冯道,还有张居翰、豆卢革都点头称是。朱弘昭看到这阵势,心里不免发怵,忙与冯赟、康义成交换个眼色。康义成本来是个武夫,而且他们事前早就商定,一旦拥立宋王的行动受阻,就由康义成以武力相威胁。只听康义成断喝一声:“住口!你们是想造反了,来人,把他们全抓起来,新皇登基后再听候皇上圣裁。” “忽隆隆”从外面跑进来二十几个军汉,不容分说,把范延光他们都捆绑起来推了出去,这一干人无可奈何地互相张望着,摇头叹气。他们都知道,若此时略有反抗,说不定当场就被这群虎狼所杀。 两个军汉想去捆绑皇后与李重吉,冯赟连忙摆摆手道:“不得无礼,把皇后娘娘与长公子先送到内宫静养。” 皇后鼻子“哼”了一声道:“你们……你们这般胡来,迟早要遭报应的。” 冯赟奸笑了两声,走到皇后跟前道:“娘娘,宋王也是大行皇帝的骨血,这怎是胡来?委屈您与长公子先到内宫住些日子,皇上与秦王殿下的后事,礼部的人自会安排好的,请娘娘放心。事出无奈,微臣也只能如此了,请娘娘节哀顺变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后与重吉在几个军汉的“护送”下,重吉小心地搀扶着皇后,向后宫一路走去。逢此大变,皇后已经心力交瘁了,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她不仅失去丈夫、儿子,也失去了皇后的尊严。从一个正宫娘娘变成了阶下囚。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令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如何承受?她一边走一边叹气。紧紧依偎着搀扶着她的李重吉,皇后突然意识到,现在吉儿已经是她的唯一了,于是,她下意识地紧紧拉着吉儿的手,小声说道:“孩子,咱不怕他们,让他们去闹吧,你爹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他们的。咱们等着吧。” 王淑妃见朱弘昭他们把秦王杀了,又见他们把这些大臣都抓起来,而且竟然把皇后与潞王的儿子李重吉也软禁起来,觉得这些人太狠了,心里隐隐害怕起来。她怕朱弘昭这样做惹恼了潞王和石敬瑭,一旦他们联手发难,朱弘昭将怎样去抵挡?她想问问朱弘昭这样做是否妥当,朱弘昭正忙着把皇上的遗体移往长生殿,不在身边,她却心急得等不得,便径往长生殿去找朱弘昭。朱弘昭忙把她请到长生殿的一个偏殿里,拱手施礼道:“娘娘千岁,已经接到消息,宋王殿下明日就能回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也已经封锁起来了,任何人不得出宫。等宋王殿下回京登基后即昭告天下,请娘娘放心。” 王淑妃坐下来,忧心忡忡地道:“谢谢朱大人。哀家担心呀!你们这样做是否妥当?我是怕那潞王和驸马爷,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我们娘俩……” 朱弘昭呵呵一笑道:“娘娘放心,右武卫上将军、西京留守王思同与微臣交厚,手下拥兵十万,他愿意效忠宋王殿下。此人乃保国之臣,又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有他保宋王殿下,潞王、驸马岂敢造次?再说了,潞王的大公子现在我们手里,那是最好的人质,谅他李从珂不敢作乱。” 一身缟素的王淑妃想起那晚与朱弘昭对饮的情景,霎时双颊绯红,低着头“哦”了一声道:“如此更好,还是大人想得周到。总觉得厚儿这样登基名分不正,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朱弘昭被她的美色所诱,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她的粉颈,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他见淑妃问话,忙收了收心猿意马,迟疑片刻,若有所思地道:“事已至此,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请娘娘与微臣一心一意才能度过这一关。宋王殿下身系天命,自有上天垂顾。就说眼前之事,都以为秦王是铁定的继位人,谁知由于他的糊涂,却给了宋王一个机会,正应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为报娘娘的大恩,微臣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冒这一次险。成则宋王登基,君临天下;败则取下微臣这颗人头以谢天下。此生也算为娘娘做了一件事,虽死犹荣呀。娘娘……”说着,朱弘昭爬跪在淑妃的脚下,激动得啜泣起来。 朱弘昭的一番话,也把淑妃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掏出一方香帕,也屈膝跪地,于朱弘昭两两相向,含情脉脉地为他擦去眼角泪水。淑妃对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即感激又害怕,心里充满了矛盾,说不出的爱恨情仇。她很明白,朱弘昭这般铤而走险,完全是为了得到自己的欢心。 朱弘昭哪里晓得淑妃已经委身于秦王李从荣,更不知道她那样做不仅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厚儿,而是早已心仪李从荣的风流倜傥。自从与李从荣发生那样的事情后,心里愈加喜欢这位风流王爷了。如今,自己的心上人竟被眼前这个男人所杀害,虽然这是为了保自己儿子登基,但心里仍是难以忍受。现在朱弘昭已经把她拉上了这条船,就是想下来也是不可能了。明日厚儿回来登基,昭告天下,她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后,谁人还敢无视她的存在?她心情矛盾地思索着,漫不经心地为朱弘昭拭着泪。不想她拿着香帕的小手突然被朱弘昭一把抓住,把她吓得一激灵,但她并没有躲闪,只是把头低下来,不敢正视朱弘昭那两道欲火翻滚的目光。朱弘昭见淑妃并不反抗,胆子更大了,伸出另一只手使劲儿把她揽到怀里,用满是胡子的嘴贴到那张娇嫩的脸上。淑妃心里却想着那晚与秦王交合的快意,又想到从今以后,她们母子二人就要依赖于这个拥她入怀而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了,便慢慢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摆布。朱弘昭一用力,把淑妃抱到偏殿的罗汉床上,慌里慌张地成就了他的好事。 长兴四年冬(公元993年12月),天雄节度使,李嗣源的第三个儿子李从厚即皇帝位,改年号应顺。 李从珂听到京城里所发生的一切后都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他大骂朱弘昭一伙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竟然给二弟安了个“逼宫谋反”的罪名,被残忍地将其杀害。还把几个辅弼重臣抓了起来;虽然后来被新皇李从厚“赦免”了他们,但都被降了职。责令张居翰、豆卢革、李袭佶等“居家养老”,无谕不得入宫。范延光被贬为工部尚书,剥夺了参与朝政的权利。李从珂见他们如此擅权乱政,当下就准备起兵,要去诛杀这些乱臣贼子。在夫人与韩昭胤的一再劝说之下,才暂时作罢。尽管如此,新皇登基他还是上了贺表。 李从厚登基后,把自己的生母淑妃娘娘尊为“皇太后”,皇后贬为太妃。秦王李从荣被定为逼宫谋逆之罪,被废为庶民,其夫人,也就是冯道的女儿被赐死,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处斩。家人则一律充奴。皇后娘娘虽然被贬为太妃后,令其迁出明宫,为防她与外界联络,被秘密幽禁在长生殿。冯道欲告老还乡,没被允准,仍然挂着右丞相的虚名,但他已经心灰意懒了。先皇身边的那些太监、宫女有的被诛杀,有的被囚禁。朱弘昭升为枢密使兼左丞相,并领中书令,权重一时,成为李从厚唯一倚重的大臣。冯赟自感资历短浅,不敢与朱弘昭争权,只从兵部侍郎升为兵部尚书。康义成却做了大内侍卫总管兼洛阳令,皇城内外,包括京城洛阳的治安防务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朱弘昭启用了一批新人,这些人大都资历浅,又无战功,惟有对他唯唯诺诺。枢密院的老臣几乎撤换净尽,朝里的大事都是他把持着,李从厚这个皇帝与傀儡差不了多少。 朱弘昭的擅权乱政引起一些正直大臣的不满,都知道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迫于他的淫威,谁也不敢怎样。可谁心里也不服气,都暗暗把希望寄托在潞王或驸马身上,希望他们能带兵进京,诛除奸贼。其实朱弘昭心里也很明白,只有把潞王、驸马置于死地才可保他们一世无忧。 李从珂上了贺表后没几天就接到新皇的诏书,要他回洛阳奔丧,参加皇上的丧仪。他急忙把韩昭胤找来商议对策。韩昭胤看着那道诏书,深思熟虑许久才说:“殿下不能去,朱弘昭、冯赟他们没安好心,他们是想为新皇清理门户,殿下千万不要上当。” 李从珂很感为难,摊着双手道:“我也有这样的担心。可是如若不去又对不起父皇的养育之恩,而且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怕他们狗急跳墙,再对吉儿动手。” 韩昭胤笑着摆摆手道:“殿下必须明白,朝廷已经换了皇上,朝中局势不明,须知‘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岂肯臣服于这些乱臣贼子们扶持起来的傀儡皇上?当然不会,这一点,他们也很清楚,朱弘昭这一班人胆大妄为,一手遮天,殿下若去了京城,说不定要遭其毒手。殿下若不去,他们还有所顾忌,不敢对长公子怎样。” “可是不去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呀。” “理由倒是现成的,前些日子,吐蕃的达旺领主不是想与殿下商议边境一事吗?殿下可以此为借口,到吐蕃与达旺领主会面。” 李从珂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便同意道:“好吧,那就有劳参军替我上道回折。” 韩昭胤突然想起什么,往前凑凑身子对李从珂道:“有一件事,早想与殿下说说。” “哈哈哈,我们谁与谁呀,有事就说。” “下官有个同年在河东做刺史,算是驸马爷的属下。前些日子给下官捎来一封书信,说驸马爷石敬瑭与契丹人拉拉扯扯,认耶律德光做了义父。下官不信,觉得这纯属是胡说八道。驸马爷今年五十多了,那耶律德光不过三十岁,下官觉得这是有人作践驸马爷,所以也不曾与殿下说起过。” “哈哈哈……”李从珂听后大笑起来,“你可不知石郎的为人,这事他真能做出来。想当年他还在父皇手下做先锋副使时,为了巴结安重晦,每天往他的大帐里跑。有一天父皇让我去找安重晦,进帐一看,石郎正跪在地上为安重晦洗脚呢。见我进去,唬得他一紧张,把洗脚水洒了一地,往起一站,一个趔趄,摔了个四脚朝天。哈哈哈……” “哈哈哈……” 好半天,二人才停住了笑。韩昭胤收住笑容道:“殿下,若此事是真,他为何要认耶律德光为父?” “谁知他安的什么心?他也许是怕边关不稳,采取这个法子绥靖边关。也许是他们沙陀人的风俗而已。”李从珂答道。 “依下官看来,若是真的,此事就不那么简单了。河东、云州与契丹接壤,驸马的祖上与契丹耶律一家渊源很深,如今他又认契丹王耶律德光为父,万一中原有变,就可在契丹人帮助之下,长驱直入……” “你是说石郎有不臣之心?” “这只是下官的猜测。当然此事还不知真伪呢。” 韩昭胤的话让李从珂警觉起来,他站起身,在地上踱着步,眉头锁成一团。半晌,他对韩昭胤道:“韩参军,此事不可做真,也不可当假。你派个精细之人到河东打探一下,若真有这档子事,说明他有不臣之心,咱们还得提防他。” “好,下官自会去安排。” 李从珂与石敬瑭都没有回京奔丧,气得刚登上皇位的李从厚大骂他们无情无义,没有人性。李从厚哪里晓得,朱弘昭与冯赟、康义成早已经秘密商定,一旦他们二人进宫,不问青红皂白,就地处死。但二人谁也不曾回京,都用边关之事搪塞,使朱弘昭的计谋落了空。朱弘昭没有死心,又生一计。想把潞王与驸马调往其他藩镇,借以削弱他们二人的势力。这天早朝后,朱弘昭与冯赟到偏殿去见李从厚,危言耸听地道:“陛下,潞王、驸马抗旨不尊,竟然不来奔丧,微臣以为,他们定是怀有不臣之心,皇上应当心。” 李从厚被吓一跳,转念一想道:“二位爱卿多虑了吧,潞王与驸马是朕的至亲,怎能有二心呢?太后说,此次潞王、驸马没有来奔丧,是有所顾忌。事发突然,人家难免有些想法,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待朕慢慢与他们相处,诚心相待,日子久了,想必他们会能体察朕心的。潞王的大公子不是已经恢复了他的官位吗?他还会有何想法?” “皇上的仁爱之心令微臣感佩,若真是如此,真乃是皇上之福,社稷之福。可人心隔肚皮,他们与皇上是不是一心,皇上可试探他们一下,是忠是奸一试便知。” “试探?怎样试探?” 朱弘昭与冯赟交换一下眼色,冯赟道:“皇上,臣与兵部几个大臣商议了一下,现在边关没有多大的战事,将他二人调动一下,让潞王到河中(山西长治)任节度使,驸马改任成德(河北正定)军节度使……” “这样不好吧,凤翔重镇谁人去守。先皇在世时常说,凤翔是中原门户,与蜀地、吐蕃相连,是个多事之地,非智勇双全之将不能守住,调走了他,谁能克此大任?” 冯赟接着道:“微臣早就想好了,可派皇上的堂兄、洋王李从璋到凤翔镇守。洋王与陛下一门同宗,对朝廷忠心不二,且有万夫不当之勇,先帝曾夸洋王‘乃我家好儿郎’。派他镇守凤翔定能不辱君命。还有,一些大臣提出奏议,说潞王的长公子李重吉,年岁偏小,还是娃娃,难以克承侍卫皇上之大任。正好亳州团练使空缺,可让李重吉前去效力,以资得到锤炼。以上诸事,已经责令吏部发去调任文书。” “这……这样的大事你们为何不早让朕知道?未经朕同意,你们怎么擅自……” 朱弘昭上前说道:“皇上,藩镇调防,本是兵部自己的事情,先皇在世时,常这样调动。一个地方呆久了,难免生出惰性来,换换地方也是为了下边的将领们更加勤奋。此次调动潞王与驸马,主要是试探一下他们是否忠心,若他们肯听命前往,说明他们效忠皇上,否则就是有不臣之心。还有,潞王那个左卫大将军封号,原是先皇封与他提调兵马用于西边防务的,既然潞王去河中,那个封号就该给了洋王李从璋,这样才能使洋王调兵布防更方便些。” 李从厚心里明白,他们这样做,等于褫夺了李从珂左卫大将军的封号。他觉得这是件大事,不能轻易应允,这是他母亲亲口告诉他的。太后曾对他说:“朝里的小事可由着他们去做主,大事一定不要马上答复,即是皇上准备同意的事情,也要等过几天再答复。” 此刻,他谨记母后的教诲,没有立刻答复,顾左右而言他。 朱弘昭沉不住气了,便进一步紧逼道:“请皇上即刻答复。要知道陛下的皇位并不稳,是微臣秉承皇太后的懿旨,与冯大人、康将军拼着性命为陛下争来的。就目前局势,除了京城之外,危机四伏。尤其是远在凤翔的潞王,不仅兵多将广,粮草充盈,而且又领左卫大将军,可以提调秦州、河中、延州、朔方各藩镇的兵马,一旦他造起反来,用不了五天就兵临城下了。” 朱弘昭的危言耸听果然吓坏了李从厚,他感到浑身上下一阵不安,仿佛芒刺在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勿虑,趁现在他还没有还过神来,必须以快打慢,褫夺了他左卫大将军的封号,交与李从璋,让他措不及防。只有这样才能保皇上的大位无虞。” 李从厚点点头,说道:“既然潞王有这样的心,为何还要把他儿子李重吉调往亳州?留在宫里做人质岂不更好?” 冯赟接过话道:“微臣们商议过,若留李重吉在宫里,潞王更是多疑,所以把他儿子外放到亳州,也是为了打消他的疑心,显示皇上的坦荡。再说了,亳州是药彦稠的地盘,昨日接到他的奏章,表示愿意效忠皇上,只要给他个旨意,随时就可把他擒来。” 在朱弘昭和冯赟轮番劝说之下,李从厚同意了他们的决定。他哪里晓得,藩镇调动是个十分敏感,必须慎之又慎的大事情,弄不好就会引起大乱。李嗣源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位时很少调动藩镇。 调李从珂到河中的消息传到凤翔,但却没有圣旨,而是枢密院派人去口头传达的,要他即日启程,到河中上任。并告诉他,接替他的李从璋已经在从河中到凤翔的路上了。李从珂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对传达消息的官员道:“藩王调动,凭的是皇上的圣旨,只凭你几句话,本王焉敢相信?若真是皇上的意思,为何不下旨意?” 来人道:“小的有几颗人头敢假传圣旨?这确是皇上的旨意,洋王李从璋不日就来接替殿下,请殿下早做打算吧。” “不见皇上的圣旨,本王绝不从命。”李从珂斩钉截铁地道。 来人知道潞王的脾气,不敢再说什么,笑着道:“既然殿下非要皇上的旨意,那小的明日就回京城,禀报皇上,讨皇上一道圣旨。” 送走了信使,李从珂颓丧地坐下,想起父皇一世操劳创下的基业,如今却被朱弘昭他们所把持。他知道,这断不是皇上的意思,一定是朱弘昭一伙的所为,他们如此倒行逆施,擅权乱政,如之奈何?如若奉诏,迟早被他们所害;如不奉诏,立刻会给他安上个“抗旨”的罪名。究竟何去何从,他一时陷入极度的痛苦与矛盾中。 这时平娃悄悄走进来,对沉思中的李从珂道:“三哥,门外的军士来报,说是从京城来了一个人,看样子是个太监,要见三哥。” “哦,是太监?快让他进来。” 第38章 曹皇后传书凤翔城 李从珂一哭解重围 男儿有泪不轻弹,悲到一哭可撼天。 不籍金汤凭大义,围军十万树降幡。 平娃领了李从珂的令,来到大门外,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在那里哆哆嗦嗦地站着。仔细一端详,果然像个太监,便没有多问就把他带了进来。来到客厅,见到李从珂,那人还没有站稳,就一头趴在地上呼天抢地的恸哭起来。李从珂仔细一看,大吃一惊,来者不是别人,竟是太监总管任本光。 “是任公公,你……你怎的到了凤翔?” 任本光只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李从珂等他冷静下来,接着问道:“任公公,你怎的来了?前些天听人说你被他们杀了,快告诉我,母后还好吗?” 任本光长舒一口气,冷寂了片刻,喝了几口茶说道:“殿下,老奴不曾想到还能见到您。朱弘昭他们给老奴安了个‘私议朝政’的罪名,差点被他们杀了,是皇后娘娘保全了老奴这条老命。” “母后她还好吗?她老人家怎样呢?”李从珂急切地问。 任本光又伤心地哭起来,说道:“她老人家被他们幽禁在长生殿。老奴就是拼着性命从那里逃出来的。” 李从珂闻听,大吃一惊,怒不可遏地道:“这些乱臣贼子,竟敢这样对待母后,我定不能饶恕他们!这一定是淑妃那个贱人的主意。” “殿下莫再提她了。殿下想必已经知道,她如今是皇太后。可……可她少德无能,怎能母仪天下呢?殿下万万不会想到,她竟与朱弘昭私通……” “你说什么?这个贱人!父皇的脸面、父皇的英名被她糟蹋殆尽,做儿子的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呀。父皇呀……”李从珂放声大哭起来,任本光也随着他哭起来。 平娃劝了好半天,二人才止住哭声。任本光擦着眼泪道:“殿下,先皇病重期间,常给老奴念叨殿下,说殿下敦厚仁孝、至诚忠勇。他老人家默念的是殿下能承继大位呀,正要派人接殿下回京城颁告诏书,立殿下为嗣皇帝,谁知在那节骨眼上,秦王不知听了谁的教唆,做出了糊涂事。到现在皇后和百官都盼着殿下为他们做主呢。皇后娘娘让老奴给殿下送来书信,请殿下过目。”任本光掀开身上的袍服,撕开里面的衣衬,掏出用一方丝巾包裹着的书信,双手递到李从珂面前。李从珂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珂儿: 为娘深陷囹圄,犹思念在外戍边的珂儿。你从小勤劳事家,敦厚孝敬,深得先皇爱戴。先皇曾几次与为娘提起,欲传位与珂儿,为娘却心有偏私,百般阻挠,意欲立荣儿为嗣。心有私欲,偏遭天谴。荣儿德薄,无端被朱弘昭所杀。为娘丧夫丧子,悲痛欲绝。辗转反思,悔不当初。为娘糊涂呀。 今托任公公带去为娘此信,望珂儿速与驸马相商,发兵进宫,诛杀奸贼,承继大位,救万民于水火。” 李从珂看完皇后的书信,眼泪潸然而下。他泪眼模糊地注视着任本光道:“这真是母后的懿旨?” 任本光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笑笑道:“皇后娘娘怕殿下不信老奴,特地把这个给殿下带来,说殿下一见便知。”说着,任本光从怀里掏出一尊玉佛。李从珂一看,正是夫人上次进宫送与皇后的那尊,还是他亲手选的玉,让凤翔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他接过来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问道:“宫里戒备森严,公公是如何逃出来的?” “老奴遭了大罪了,是娘娘买通了一个拉粪便的太监,老奴就是藏在粪便车里逃出宫的。刚出宫时,怕被人认出来,不得不昼伏夜行,白天躲起来,晚上才敢走路。到了凤翔地界才雇了一挂马车。” 李从珂对任公公的话深信不疑,但这样的大事他不敢贸然表态。他站起来道:“公公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此事容我仔细思量。” 平娃叫来门外一个侍从带任公公下去了。 李从珂看他们走远,对平娃道:“你速去请韩昭胤、张破败前来议事。哦,对了,把吉儿的舅舅也叫回来,夫人说过好几次,想见见阿弟。” “是。” 却说石敬瑭也接到皇上的口谕,让他移镇成德。他知道这是朱弘昭一伙捣的鬼,便口头上答应下来,说要做些安排。经一夜苦思冥想,第二天就指派桑维翰日夜兼程到契丹拜见边关守将,想让契丹人挑起边患,自己再以平边患之名,留在河东。谁知契丹王耶律德光正忙于与其兄耶律倍的明争暗斗中,无暇顾及“干儿子”的事情,竟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公主不知道母亲已经被他们幽禁,几次说要进宫把母亲接到河东,然后一起带母亲去成德,不愿让母亲在宫中看他们的脸色。石敬瑭没有同意,对她说:“皇太后居于宫中是朝廷的法度,不得离开皇宫。”公主无奈,想进宫陪陪母亲,石敬瑭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得派了十几个随从、侍女陪她去了洛阳。 谁知到了洛阳后,朱弘昭没有让她见到母亲,说皇上有旨意,时逢大变,太后尚未适应,加之太后年老多病,以安养为重,不宜见人。太后不只是一人之母,是天下人的太后。要她等到太后凤体好转后再进宫探母。公主哪里肯听,与他们大吵大闹起来,竟把皇上用的一个砚台摔的粉碎。这下麻烦大了,被朱弘昭安上个“狂悖犯上、尽失人伦”的罪名也被幽禁起来。后来还是淑妃皇太后出来说情,才把她放了。公主装了一肚子气回到河东,见到石敬瑭后哭哭啼啼,要石敬瑭为她们母女做主,找皇上讨说法。石敬瑭只是好言劝慰才平息了公主的愤恨,同时也增加了对自己对朱弘昭一伙的怨恨,随后便秘密派遣桑维翰到凤翔,探听潞王有何动静。 却说李从珂当夜与参军韩昭胤、张破败做了一夜长谈,第二天一早,就把手下的将领召集起来,让任公公声泪俱下地把朱弘昭一伙的所作所为与将领们说了说,将领们听后,群情激愤,摩拳擦掌。韩昭胤适时地向李从珂使个眼色,李从珂拿出太后的懿旨,让在座的将军们传阅了一遍后说:“时下主上年幼,不会亲自做主干这种事,军国大事都是朱弘昭等人把持。他们倒行逆施,残害忠良,竟将太后她老人家幽禁起来。这真是大逆不道呀。先皇的功业将毁于一旦。不另想办法,别说是本王,就是当今皇上,也肯定不会保全自身。何去何从,本王惟公议是从。” 张破败将军第一个站起来道:“这样的昏君保他何用?不如就按太后懿旨,带兵进宫,诛杀二贼。” 牙将指挥使刘延皓霍地站起来,挥着拳头道:“这些狗官欺人太甚,殿下跟随先皇立过多少战功,受过多少伤,现在竟不如一个狗屁朱弘昭说了算,他算老几?殿下哪里也不去,就去京城做皇上……” “你住嘴,休得在此胡说八道!你个小小的指挥使,怎敢妄议大事?” 刘延皓被李从珂斥责一顿,躲在一边不敢说话了。这刘延皓便是吉儿的舅舅、李从珂的内弟,自从跟随他以来,被派往凤翔西南的东川边关戍守,此次特把他从边关召回商议大事。李从珂很喜欢这个内弟的率真与果敢,但由于他资历短浅,没有重用,只让他做个牙将指挥使。 “刘将军说得对,论功劳,论能力,殿下就该做皇帝。再说我们有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众将领七嘴八舌地道。 李从珂摆摆手道:“诸位将军,我们共事多年,你们都知道我的为人,绝无觊觎大位之心,唯有一心一意为皇上做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蒙太后错爱,本王焉敢为真?当今天下局势,唯有效先皇当年清君侧的方略,方能诛灭国贼。当年父皇举兵回京,意欲清除庄宗身边的谗佞小人,而庄宗却执迷不悟,最后反被伶党所杀,无奈父皇才登上大位。若当今皇上能接受庄宗之教训,改弦更张,诛杀朱弘昭等,尊太后为天下之母,本王即刻引兵回藩镇。若诸位同意本王的决定,我们即刻传檄各藩镇。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一切听殿下的。” “王爷说了算。” 众将领义愤填膺,纷纷表示同意。这时,夫人刘延英从内室来到前厅,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刚哭过。她哽咽地对李从珂道:“老爷,您不能为吉儿想想吗?这样做岂不是要了孩子的命吗?嗨!早知今日,我又何必同意把吉儿留在宫里?谁知父皇走得这样快,悔不当初呀……”说着,她又哭泣起来。 刘延皓忙搀住姐姐,让她坐下来,说道:“阿姐莫担心,姐夫与韩参军早就谋划好了,已经派人去亳州转告吉儿,让他躲避起来,你放心吧。” “昨夜已经给你说过,朝廷正在危难之际,怎能因一子之安危而置天下大事于不顾?再说,我身边这些弟兄哪个没有子息,有的家眷还在京城,他们难道不怕被朱弘昭所害吗?”李从珂劝慰道。 韩昭胤站起来说道:“夫人请放宽心,为防朱弘昭下毒手,殿下今早已经派出人去,分头去通告大公子及部将尚在洛阳的家眷们,要他们都在事发之前藏匿起来,应该不会被他们所害的。” 有几个家眷还在洛阳的将领,听到李从珂已经做了安排,高兴起来,刚才的疑虑烟消云散,纷纷拜谢潞王对属下的关怀。夫人看到这些也就无话可说了。她站起来对刘延皓道:“延皓,等你们散了到阿姐屋里来,阿姐有事给你说。”夫人说完,转身回后宅。 李从珂给韩昭胤使个眼色,韩昭胤点点头,拿出一张纸,说道:“诸位将军,昨夜与殿下商议,拟了一道檄文,在下与诸位将军们念念,若有不妥之处,请诸位将军提出,再作修改。” 说罢,韩昭胤清清嗓子念道: “先皇开创基业,历尽万苦,勤政忧国,夙夜不眠,才使得天下太平,四夷臣服,群雄望叹,生灵免遭罦罬,万民共享咸宁。孰料山陵忽崩,鬼魅堂前乱舞。高坝突溃,魍魉乘机做浪。连天衰草,匝地悲声。 “朱、冯二贼,欺新皇年少,把持朝政,煽乱朝纲,祸国殃民,为虎作伥。禁锢太后,丧尽天良。排除忠臣,培植私党。煌煌天朝,势若累卵,泱泱中原,金鼓重响。万民即罹倒悬之苦,百姓行将痛失家邦。为承先皇大业,救民于水火,左卫大将军、凤翔节度使潞王殿下,奉太后懿旨,效先皇之为,举兵东返,诛杀逆贼,以清君侧……” 韩昭胤慷慨激昂地把檄文念了一遍,众将领都被感染了,纷纷要求尽快起兵回京城,诛杀朱、冯二贼。李从珂看到群情昂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诸位兄弟不必急躁,太后懿旨,要尽快与驸马联络,共同起事,方有必胜之把握。本王怕石郎不肯奉旨,只有我凤翔一镇之人马恐不能取胜。须派人到河东与石郎尽快联络,谁愿去一趟河东?” 李从珂话音刚落,张破败站起来道:“末将愿往。末将与驸马爷有些私交,即使驸马爷不愿奉旨,谅他也不会把我怎样的。” “那好。张将军,就辛苦你一趟了。你稍作准备,明日就启程。”李从珂又转向韩昭胤道,“韩参军,速将檄文誊写千份,着人秘密送达各藩镇,张贴于街头路旁,尤其是京城洛阳,要多张贴一些。把声势造大,越大越好,不要怕。既然我们这样做了,就做到底。” “殿下,是否等张将军从河东回来后再张贴檄文?”韩昭胤向李从珂建议道。 “不必了。你不知道石郎,他向来是牛不喝水强按头,须得用鞭子赶着他才肯走。当年父皇在魏州起事,他就是如此,若不是安重晦前去游说,他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的。这次他即使不肯奉旨,也不会与我等为敌的,至多作壁上观也就是了。再说我们这里一旦起事,他坐山观虎斗,阿姐也不会饶过他的。” “报!”这时门外跑进一个小校,向李从珂喘着粗气禀报:“报殿下,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派桑维翰桑大人前来面见殿下,说有要事相商。” “哦,说曹操曹操到,快快有情。” 朱弘昭与淑妃在长生殿里鬼混了一上午,刚来到枢密院还不曾坐稳,康义成急匆匆地跑来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大人,潞王果然造反了,洛阳的街头贴满了这个。”说着,康义成从怀里掏出那道檄文。 朱弘昭看罢,大为震惊,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康义成沉不住气,小心地问道:“大人快拿个主意呀。依小人看,潞王反了,说不定那石敬瑭也要跟着。若他们一同造反,用不了几天就能打到京城。大人快拿个主意吧。” “你急什么?他要的是我与冯大人的命,与你无关。” 康义成听罢,脸上一阵发烧,讪讪地说道:“朱大人的话是何意呀?当初若不是朱大人偏要立宋王,怎会有今日之事?如今大人却要埋怨起我来……” “哈哈哈,怎的是埋怨将军呢?是看你魂不守舍,慌慌张张的样子,故而才这样说。放心吧,我早防着他这一手,正没有借口收拾他们呢。你去兵部把冯大人请来。” 经朱弘昭与冯赟一夜密谋,决定第二天将此事转告诉皇上,谁知李从厚听说此事后,吓得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语无伦次地道:“这……这可怎么办?他们……他们可是朕的至亲呀。” 朱弘昭见李从厚听完奏报后这样慌张,忙宽慰他道:“皇上莫急,微臣与冯大人商议好,准备派大将军王思同前去凤翔平叛,据臣所知,凤翔不过区区三万人马,河中、延州、朔方没有响应,这点人马还不够王思同去杀呢。” “那……那河东怎么办?” 朱弘昭笑笑道:“请皇上放心,驸马爷绝不会马上跟着反,他肯定要观望一阵。若朝廷占了上风,他定然会与朝廷一道攻打凤翔。为防他倒向潞王,请皇上下立即一道旨意给王思同,要他点起十万大军到凤翔平叛。用不了几天,就会把李从珂这个逆贼擒来。” 李从厚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说道:“就依二位爱卿吧。” 本来与石敬瑭约定共同起兵,可三天过去了,石敬瑭却仍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发兵,凤翔的兵马已经在路上了,仍没有河东起兵的消息。李从珂无奈,硬着头皮命令大军向洛阳进发。谁知还没有到潼关,就与王思同的十万大军遭遇了,寡不敌众,一场大战下来,李从珂吃了不少亏。回到营寨后,与韩昭胤、张破败等人计议道:“王思同来势凶猛,必须避开其锋芒,不与他正面交战。我倒有一计,今夜我们就拔寨,佯装败走,到夹城山设伏,待王思同入套。张破败将军,还记得夹城山吗?” 张破败会心一笑道:“当然记得,不就是我们第一次到凤翔时,收复武彦章的那坐山么。” “正是。今夜你们带大队人马回那里设伏,你与武彦章将军、张敬远将军即刻拔寨西行。夹城山离这里不过百里,你们悄悄在那里埋伏起来,千万不要走露风声,对军士们就说要回凤翔待援。我与韩参军留在这里引诱敌军,待我把敌军引到夹城山,你们即刻攻打,我们三面出击,歼敌于该处。” “万一王思同不上钩呢?”韩昭胤发问道。 “放心,我早已想好,明日我亲到阵前挑战,佯装败走,引诱王思同上钩。” “这如何使得?殿下身处险境,万一王思同使阴招儿,末将为殿下担心。”张破败不放心地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一早,李从珂骑马来到阵前,高呼王思同,要他到阵前说话。见李从珂独自骑一匹黑马站在那里,王思同立功心切,以为机会来到,便命弓弩手一齐向李从珂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李从珂左右躲闪,不妨一支箭射中他的右膀,差点把铠甲穿透。李从珂灵机一动,忙装作受伤的样子,打马而回。王思同以为李从珂受了伤,急命大军掩杀过来。韩昭胤早就做好准备,见李从珂骑马回来,命军士门丢掉一些马匹、辎重,佯作向西逃散。事先准备好的一队马匹拉着许多树枝狂奔,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真像有几万人马在溃逃。 王思同见状,命大军马不歇鞍,紧追不舍。无奈飞尘障目,再加上道路又狭隘,怎能容得下十万人马?一时间熙熙攘攘,你推我搡,立刻乱了营,人打马,马踏人,顷刻便死伤了数千人。好不容易才把队伍稳定下来,命药彦稠点起一万多人马做先锋,自己带大军紧随其后。 药彦稠更是求胜心切,催促人马紧紧咬住李从珂,累得那些军士们哭爹叫娘。天刚黄昏,大队人马追到夹城山,刚翻过一道山梁,就见李从珂的人马正在山沟里举步维艰地行进着。他喜不自禁,忙催促着人马下了山沟,猛一抬头,见陡峭的山壁如斧劈刀削一般,狭长的山沟只能容几个人并排行走,心里一惊,暗想不妙,若山上设了伏兵,定要全军覆没。正犹豫间,就听一声炮响,乱石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顿时山沟里炸了营,军士们躲闪不及,有的当场毙命,有的被砸得头破血流,纷纷哭喊着、嚎叫着,丢下兵器,四处乱窜,试图找地方躲藏。这时,随着一声炮响,杀声四起,凤翔兵马满山遍野地冲下山来。药彦稠那些人马早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顾得还手,大都跪在地上投降。一个时辰不到,药彦稠的一万多人马除了被乱石砸死的一千多人,都成了了李从珂的俘虏。药彦稠见势不妙,自顾带着几个随从逃了回去。 打扫完战场,李从珂与张破败道:“王思同绝不敢再从这里过了,他肯定要绕道北去,自延州向南而来,估计要多走十几天。你带两万人马到虞乡的黄牛岭一带设伏,王思同来后,再伏击他们一下,不要恋战,打完后就把人马带回凤翔,与王思同在城下交战,寻机灭敌。” 张破败带人马去了虞乡的黄牛岭,李从珂连夜回到凤翔,准备以逸待劳,迎击王思同。 却说王思同在夹城山遭到伏击,损失近两万人马的消息传到宫里立刻慌乱起来。朱弘昭大骂王思同无能,十万大军竟对付不了李从珂的三万凤翔兵。并当即以皇上名义颁诏,要河中的李从璋带兵驰援。然而,李从璋却借口粮草不济,需要准备些时日才能出兵。 王思同吃了败仗,并没有气馁,他心想:“李从珂肯定以为我不敢再走夹城山了,一定撤了埋伏,老夫偏过夹城山。”于是,他命令大军向夹城山而来。果然没有了埋伏,只三天时间,王思同的兵马将凤翔团团围住。 李从珂没想到他竟有胆子过夹城山,大呼失策。现在城内空虚,一多半人马还在虞乡的黄牛岭一带。李从珂想派人给张破败送信儿,但王思同把凤翔围得像铁桶一样,根本出不去。李从珂陷入重重围困之中。 凤翔城墙并不高,护城河的水又很浅,加上此时正是隆冬季节,护城河还结着冰,根本起不了护城的作用。李从珂原本想明日引水过来,谁知王思同来得这样快,根本无暇顾及。王思同大笑着对药彦稠道:“哈哈哈,果然如药将军所说,凤翔不难攻破,明日就开始攻城。” 果然,第二天王思同就下令攻城,一场恶战就此开始,在朝廷重兵的轮番攻击下,凤翔城东、西关的小城先后失守,李从珂的凤翔军伤亡很大,若再打下去,城池难保。李从珂站在城头上焦急万分,恨自己失策,没有继续在夹城山伏击王思同,以致今天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望着城下的攻城将士们,猛然间眼前一亮。原来他看到城下的将领中竟有许多是他以前的老部下。他骤然高兴起来,心想:若向他们晓以大义,说不定要为我所用。 于是,他大喊一声,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杨思权,高占信,沙士龙,你们听着,本王有几句话,待说完了再攻城不迟。” 这几个将军都曾与李从珂有交,尤其是羽林指挥使杨思权与李从珂的私交很深,正是由于李从珂当年的大力推举,才使他做了指挥使。他们听到李从珂指名道姓地喊话,都停了下来。李从珂见机,从怀里拿出太后那封书信在手上扬着,说道:“此次起事是奉太后懿旨,你们看,这正是太后的懿旨。如今皇上年少,朱弘昭一伙把持朝政,蒙蔽皇上,竟将太后她老人家秘密囚禁起来。太后派任公公给本王带来懿旨,本王奉旨讨贼,你们不去协助本王诛杀奸臣,立万世之功业,反倒攻打本王,是何道理?你们若不相信,任公公现在凤翔,让他与你们说。” 任公公早已来到城头,此时趋身向前,对着城下的将士们道:“潞王殿下说的一句不差,太后命老奴前来传懿旨,要殿下前去京城诛杀朱、冯二贼……” 那些人听到这些,仍有些半信半疑。李从珂见他们还不相信,几下子就将上衣脱掉,露出满身的伤疤,飞身跃上城墙上,放声大哭起来。攻城的将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解地仰头看着李从珂。只听李从珂哽咽着说:“我不到十四岁就跟随先帝出征,大小数百战,身不解甲,金疮满身,出生入死,从无怨言。今先帝新弃天下,而朱弘昭等辈离间我们骨肉,并将太后囚禁。本王奉太后懿旨讨贼,何罪之有?咱们都曾跟随先帝四处征战,都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而现在朝廷却由奸臣当政,对本王妄加非难,你们都曾是我的属下,应当了解我,我何以放着王爵不做,而去造反?若不是太后召唤,本王怎能以凤翔一地之军而敌朝廷?本王明知不是他们的对手,仍这样铤而走险,就是为了唤醒各位将军的天心良知,即使粉身碎骨又当如何?而诸位却被奸臣利用,为虎作伥,要致我于死地,你们难道忍心看我们骨肉相残,不肯相助吗?”李从珂说到伤心处,哭得悲悲切切,靠在城墙的垛口上哽咽得有气无声。 城下的将士们被李从珂的哭诉所感动,不少人也跟着落下泪来。杨思权大声说道:“弟兄们,潞王乃先皇长子,又有太后懿旨,潞王真乃我主也!我们不如归顺了潞王殿下,打到洛阳去,博个封妻荫子。” “好!我们听潞王殿下的!”众将士齐声应和。 于是,杨思权带头丢下兵器,率将士们在城门口排好队伍,从西门进入城中。一进城,李从珂就拉着他的手道:“好兄弟,今后当与你共享富贵。你们进城后,约束好兵马,不得骚扰百姓。” 杨思权笑笑说:“请大王放心,思权一定约束好队伍。”说着,杨思权拿出一张纸,不好意思地对李从珂说:“殿下,思权是您的老部下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大王攻克京城后,任命我做个节度使,在下不想再做防御使和团练使了。”李从珂想也没想,立即在纸上写下让他做节度使的文字。 为答谢众将士的归顺,李从珂又在城中征集财物赏赐这些军士。听到西门归附,并获得赏赐的消息,指挥攻打东门的都指挥使尹晖也率军从东门而入,归附李从珂。归附的将士们接连不断,王思同根本无法阻拦。他见大势已去,只身逃往长安。 张破败带去的人马也返回了凤翔,小小凤翔城几乎成了兵营,他怕日久生变,祸乱百姓,第二天就整军向东进发,杀出凤翔,直逼西京长安。 石敬瑭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感叹道:“嗨!莫非这真是天意?”他后悔没有按时起兵。他原以为李从珂不识时务,竟敢以卵击石,定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不成想王思同的十万大军被李从珂这么一哭,尽收囊中。他本想等李从珂与朝廷的兵马杀得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再出来收拾局面,以平叛之功自居,左右朝廷的局势。却未料到会有今天之局面。他心里暗暗叫苦,不由仰天长叹起来。李从珂拥有十几万大军,又有太后懿旨,一旦打进洛阳,皇位自然是他的。若再不出兵相助,一旦他登上皇位肯定饶恕不了自己。于是,他点起所部人马,也打起清君侧的旗帜,由河东向洛阳进发。 局势的突变,对李从厚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他急忙找到母后想办法,想从她那里讨点注意。淑妃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听到这个信儿,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直掉眼泪,心里暗暗骂着朱弘昭,认为是他害了她们母子。她冷静了一会儿道:“皇上,朱弘昭他们把咱们娘儿俩害苦了,为娘能有什么法子?皇上该把冯道、张居翰、豆卢革,范延光那些老臣都请来,让他们想想法子。不能光听朱弘昭他们的。潞王和驸马不是想杀朱弘昭和冯赟吗?真要挡不住了,就把他们交出去,实在不行,咱就把皇位让给潞王,他总不会要了咱们母子性命的。” 李从厚觉得娘说的对,当即派人去请那些老臣,结果第二天上朝时谁也没来。原来是朱弘昭知道了此事,把李从厚派出的人抓了起来。他怕这些老臣来了,归咎于自己,说不定要发生什么样变化。 李从厚无奈,硬着头皮对上朝百官们说道:“朕年少无知,本来不想做这个皇帝,是你们把我叫回来,做了皇上。现在可好,潞王与驸马都反了,派去的兵马都归附了潞王。如今只有一条路了,朕准备带领你们,捧着传国玉玺,效蜀汉刘禅,到城外去迎接兄王登基。众卿以为如何?” 这些大臣都是朱弘昭新近提拔的,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只是面面相觑,谁也不发一言。 朱弘昭给康义成使个眼色,康义成便站出来道:“皇上怎能说这样的话?京城尚有五万精锐之师,个个能以一当十,是先帝爷留给皇上的护国军。洋王李从璋已经做好迎敌准备,皇上下道旨意,微臣愿带兵前往,与洋王会合,拒敌于河中以西。到时各藩镇勤王的人马也都到了,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李从厚一看说话的正是康义成,仿佛得到一根救命稻草,高兴地道:“好,就依康将军,速整顿兵马到河中拒敌。明日就出兵,朕要亲自犒赏这些士卒。” “谢皇上。” 李从厚转身问朱弘昭道:“朱大人,勤王的兵马何时能到?爱卿不是说已经在路上了吗?” “回陛下,据使臣禀报,云州、幽州、沧州、徐州都已经派出了人马,不日就可赶到京城。” “哦,要他们不必到京城,直接到河中与洋王会合,拒敌于河中以西。”李从厚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 第39章 李从厚逃命遇驸马 李从珂入宫登大位 众望所归主庙堂,灵前继位慰先皇。 帝王非道须有种,从此山娃掌大唐。 朱弘昭听说王思同的人马归顺李从珂后,大为震惊。他让皇上准备了十几道诏书,派人到各藩镇游说,然而传回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那些节度使都说这是皇上的家事,不便参与,无论谁坐江山,他们都是大唐的臣子。他听后又气又急,为了防止宫中混乱,他把消息封锁起来,连淑妃问他,他也不肯说实话,搪塞以勤王的人马正在路上云云。 下朝后,他把冯赟找来,对他道:“皇上可能要变心,他想把皇位让给潞王。若真是这样,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你速派人到亳州,传皇上的旨意,把李重吉杀了。还有李从珂手下的那些将领,凡家眷在京城的一个不要放过,全部杀了。这就可以断了皇上的念头,让他知道,他即是想禅位,那些人也不会饶了他。这样也省得他扛不住了把我们交出去。” “这事倒好说。可以后呢?他们可是想要我们的人头呀。” “哈哈哈,冯大人多虑了。石敬瑭不足虑,我深知他的为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让李从珂看,并非真心助他,你不看他出兵都十几天了,还没有出晋州地界呢。我敢说,只要康义成与洋王李从璋会合起来,打上一次胜仗,石敬瑭肯定他会回过头来攻打李从珂的。” 冯赟听后,点点头道:“反正我二人已经生死一处了,凡事听朱大人做主就是了。康义成对大人颇有怨言,要当心他……” “冯大人多虑了,他不过一介武夫,不会有什么歹意。再说他一家大小四十多口都在洛阳,尽在我们掌握之中,还怕他反水不成?”朱弘昭打断他的话道,“不过冯大人的话对,康义成反复无常,说不定跟药彦稠一样,药彦稠这小子一吃败仗就带兵投降了,若不是王思同跑的快,说不定他要把他抓起来送给李从珂。先皇早就说过,药彦稠两面小人,不可重用。没想到还真是这样。人心难测,我们不得不防啊。你办好那些事后,也派些人盯住康家,防着他们逃跑。” “是。” 第二天,康义成整顿好兵马,李从厚亲自到校场阅兵,并带去了大量金银珠宝,赏赐这些士卒,竟将国库都掏空了。李从厚怕将士们嫌少,就许诺打到凤翔后,每人再赏赐二百缗钱(一缗合一千文)。 这些将士原本是李嗣源“横冲都”的老兵,虽然年龄大了些,但年轻时个个都能打善拼,英勇无比。李嗣源正是凭着这支军队才屡建奇功。李嗣源登基后,便将这只强悍的队伍交给了李从珂。李从珂带着这些人马灭“三王”,平外患,建新功无数。李从珂到凤翔出任节度使后,李嗣源就把这些人放在京城里,充当了皇家的护国军。李嗣源待他们恩重如山,虽说是军队,但其实与养老差不多。将士们不愿离开这个待遇优厚的兵营,有的还把自己的儿子也弄了进来。这些老爷兵根本不把康义成放在眼里,也无心为李从厚效命,刚出洛阳就嚷嚷起来:“弟兄,。我们快些走呀,等到了凤翔,再向潞王请一份赏赐!”这句话听起来意蕴含糊,模棱两可,也可以理解成到凤翔后李从珂会再赏赐他们一份。 康义成带着这这些人马行军,欲速不能,一天还走不了三十里地,还没有到河中就遇到败下来的李从璋的人马。他们一问才知道李从璋被潞王活捉了去,大军都散了。于是,这支原本就不想出战的队伍军心大乱,刚与李从珂的军队相遇,还没有开战就归降了,康义成被逼无奈,做了李从珂的降将。 朱弘昭、冯赟闻听此讯,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都悄悄躲在家里安排后事,把家眷偷偷送出城,恰在这时,皇上派侍卫传旨,让他们即刻进宫议事,他们知道此一去凶多吉少,就在自己的家里自杀了——一个自缢而死,一个跳井身亡。 李从珂平了河中的护国军,活捉了洋王李从璋,洛阳再无兵可用了,不几日就能打到洛阳。李从厚获悉李从珂将要杀到,忙召集文武大臣,要去郊外迎候李从珂,准备禅位与他。当他听太监说朱弘昭已经把李重吉杀了,还杀了不少凤翔军的家眷时顿如五雷轰顶,岂敢再去郊外相迎?只怕这些人一见面会一刀要了他的性命。情急之下,转而想去他的封地魏州,但文武百官谁也不肯同行,气得他当场斩杀了了几个大臣,带着五十名侍卫匆匆出了宫,也顾不得向母亲辞别。 他们出了城,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到哪里是安身之地。一个名叫沙守荣的侍卫对他道:“陛下,如今我们只能去河东投奔驸马爷了,无论怎样他也是陛下的姐夫,即使驸马不留陛下,还有公主呢。千万不能落在潞王手里,就是他想容你,他手下那些人也不会答应的。” 李从厚听完沙守荣的话,大骂朱弘昭断了他的退路,如今被逼到这般境地。转而一想,觉得投奔石敬瑭也是一条路。他知道驸马与潞王向来是面合心不合,说不定能救驾,再说还有从小就很疼爱自己的姐姐,总不会见死不救吧?于是,他对身边的侍卫们说:“对,我们就去河东。” 一行人快到卫州时,远远看见前面一支大军正迎面开来,李从厚吓了一跳,以为是李从珂的凤翔军。及至队伍行至近前,原来是河东石敬瑭的人马,李从厚顿时眼前一亮,心想这下有救了。 石敬瑭没想到在此遇见李从厚,一时竟不知怎样见礼,还是从马上下来,行了君臣大礼。李从厚见状,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向石敬瑭说道:“潞王造逆,围攻洛阳,朕不愿被其加害,正要去河东与驸马共商大计。朕知道驸马起兵也是被潞王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今日不期而遇,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因为这事太突然,石敬瑭不知怎样答复他,犹豫着不肯说话。这时,只听沙守荣大声喝道:“驸马身为国戚,当与朝廷休戚与共。如今天子有难,却不愿效劳,难道驸马也要学潞王吗?今天与其落在你手里,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说着,沙守荣抽出宝剑,指向石敬瑭的脖子。那些侍卫们也纷纷持刀在手,横眉竖目地看着石敬瑭。石敬瑭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一时吓得不知所措,牙将指挥使刘知远见石敬瑭命有不测,当即命一百多士卒包围了李从厚的侍卫,并横刀挡住沙守荣,一时剑拔弩张,厮杀在即。 “哈哈哈,你们这是做什么?都给我撤了。”站在一边的桑维翰道,“事发突然,当容驸马与皇上仔细商议。你们如此鲁莽,难道想坏了皇上的大事不成?还不快快退下。” 李从厚也没有料到手下这些侍卫会这样对待驸马,忙喝退了他们。下马走到石敬瑭跟前,施了个家礼道:“姐夫,我姐姐一向可好?” 石敬瑭想起夫人上次进宫所遭受的冷遇,铁青着脸道:“从宫里捡回了一条命,还在河东呢。” 李从厚知道他是为公主探母一事生气,苦笑一声道:“那都是朱弘昭这个奸贼所为,我根本不知道,请姐夫海涵。”说着就要给石敬瑭行跪拜之礼。石敬瑭忙把他扶住道:“皇上万万使不得,您如今贵为天子,微臣焉敢受礼,请陛下自重。” 李从厚哪还顾得君臣之礼,只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石敬瑭忙把他拉起来,也行个跪拜礼道:“皇上有何差遣只管吩咐,臣当效犬马之劳,千万莫要折煞了微臣。” 李从厚复又拉起石敬瑭,说道:“不瞒驸马,朕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原打算去河东投奔驸马,不想却在此相遇,此乃天助我也。眼下潞王快要进京城了,朕不愿被他生擒,驸马快拿个主意,朕该如何是好?” 石敬瑭听罢劝慰道:“陛下,潞王起事,不过是为了朱、冯二人,把他们交给潞王发落不就是了?” “驸马有所不知,朱弘昭、冯赟已经自杀。朕原本想到洛阳郊外迎候潞王,禅位与他,可那朱弘昭却早已假传朕的旨意,把侄儿重吉杀死在亳州,还杀了不少凤翔将领们的家眷,你想潞王和那些将领,如何能放过朕?朱弘昭这老贼,他断了朕的退路呀。”李从厚说着又哽咽起来。 石敬瑭这才明白洛阳的实情,他冷静地想了想道:“请陛下先在卫州住下,臣去见潞王,为陛下陈情。这都是奸臣所为,并非陛下的意思,想必潞王一定会摒弃前嫌,迎接陛下回銮。” 李从厚苦笑着道:“如此更好,就怕潞王不肯相饶。” “陛下莫急,他若还承认自己是父皇的义子,就应该迎接陛下回銮;若抛弃陛下,自立为主,将为天下所不容。” 石敬瑭这句话说到了李从厚的心里,他一把抓住石敬瑭的手道:“好,就依驸马。”说完这句话,李从厚的脸忽又阴沉起来,对石敬瑭小声说道:“听说潞王起事有皇太后的懿旨,可是真的?” 石敬瑭摇摇头道:“臣也听说过此事,但谁也不曾亲见,说不定是他假冒太后懿旨,也未可知。” “若是真有皇太后的懿旨那就不妙了。” 石敬瑭没有再给他解释什么,忙把李从厚送到卫州的驿馆安顿下来。自己不敢在驿馆久呆,急忙辞别李从厚回到营寨,把桑维翰找来,问计道:“桑大人,潞王用不了两天就打到京城了,如今这局面该怎样应付?请桑大人明言。” 桑维翰笑笑说:“天子外逃,都还有天子的仪仗让臣属们去瞻仰;如今皇上竟这样狼狈,说明他的气数尽了。不过倒给驸马爷送了一个觐见礼,不必再怕潞王责怪了。” “觐见?我堂堂驸马,要觐见谁?谁敢责怪我?”石敬瑭铁青着脸道。 桑维翰明白他此时的心境,不紧不慢地接着道:“驸马爷,在下知道您的心事,可到了京城千万不要显示出来。他现在是如日中天,拥兵二十多万,而且还有太后的懿旨,那是名正言顺呀。驸马爷须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呀。” “你敢肯定是太后的懿旨吗?没有弄错?” “驸马向在下问过多次了,在下敢用身家性命担保,那懿旨确是真的。” 石敬瑭无奈地叹口气,心里默道:“太后糊涂呀,这个阿三果然……,看来今后要拜他为主了。” 桑维翰不明白他此时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的脸是那样阴沉,以为他还在怕李从珂抱怨。 “驸马不必再担心潞王了,皇上现在不是在咱们手里吗?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呀。我们尽快赶到京城,迎接潞王进宫。先把皇上软禁起来,也好借潞王的手来杀了他,然后再以此为借口,讨伐潞王,到底鹿死谁手……” “不必再说了。”石敬瑭打断桑维翰的话,阴笑了两声,继续道,“现在要防着那些侍卫把皇上再弄到别处。今晚你与刘知远将军带人去驿馆,把那些侍卫都干掉,换成我们的人。” “下官明白。” 李从厚被石敬瑭安置在驿馆,原想着他晚上肯定要来招待他们一番。可是到了用膳的时候,还没有见石敬瑭到驿馆,那些侍卫们很是生气,大骂石敬瑭不忠不孝。这时,只见桑维翰与刘知远笑吟吟地来到驿馆,身后十几个军士挑着食盒担子也跟了进来,他们把食盒担子放在驿馆的一间大房子里。桑维翰让刘知远在下边招待这些侍卫,自己到楼上亲自给李从厚送去饭菜。他见到李从厚道:“陛下,驸马爷连夜进京去面见潞王,来不及拜别陛下,让微臣特来侍候皇上。微臣采办了许多酒肉,故而来晚了些,请陛下恕罪。” 那些侍卫们早就饿透了,见刘知远送来这许多酒肉饭菜,也顾不得体面,放开肚量,大吃二喝起来。 李从厚哪里吃得下去,端着一杯酒只是唉声叹气。桑维翰劝说道:“陛下不必烦恼,潞王是陛下的兄长,敦厚至诚,先皇对其恩重如山,他肯定不会为难陛下的。驸马爷临行前对微臣道,让陛下放宽心,好生在此歇息几天。” 李从厚苦笑了一声道:“给你说实话,我从没有想着去做皇帝,上有两个兄王,都比我强,尤其是大哥潞王,身经百战,立过很多功劳,父皇最喜欢的就是大哥。我做个逍遥王爷就是万福了,谁知二哥却逼宫谋反,断送了性命,朱弘昭他们非让我去做这个皇帝,如今却招来如此大祸,你说这能怪我吗?这个老贼还假传圣旨,竟敢背着我将吉儿杀了。我有罪呀……”说着,李从厚禁不住恸哭起来。 桑维翰看着眼前这位九五至尊的皇上哭成这样,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看四周无人,小声说道:“陛下莫再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微臣斗胆给皇上进一句忠言,不知皇上肯纳否?” 李从厚止住哭声,问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听不进去的,请大人直言。” 桑维翰又审视了一下四周,神秘地道:“陛下若想保命,千万不要再想着做皇上了。此时应速拟一道禅位的诏书,派个妥当的人即刻送到京城,待潞王进宫后即刻呈上。潞王见到诏书,肯定会保护陛下的。” “如此更好。”李从厚想也没想地道,“可我心乱如麻,不知该怎样说。” “若皇上信得过微臣,就让微臣替皇上拟旨。” “那就谢谢大人了。” 李从厚起身拿出文房四宝交与桑维翰,桑维翰不假思索,挥笔拟就了一道禅位诏书。李从厚看了看,拿出玉玺用了印,并叫来一个侍卫,如此这般地安排一番,那侍卫也没顾得吃饱饭,飞身上马向京城奔去。 办完这一切,李从厚如释重担,这才觉得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此情此景令桑维翰心里很感酸辛,眼里竟噙上了眼泪,急忙把头转了过去。 “陛下,微臣告辞了。” “桑大人,你知道,我已经不是皇上了,不要再称呼什么陛下了,就是这两个字才害得我走投无路。无官一身轻呀,不做这个皇上心里才舒坦。让兄王去做吧,我只想回到我的封地魏州去做个逍遥王爷。” 桑维翰看着这个天性率真的皇上,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上前行了个君臣大礼道:“陛下在微臣的心里永远是皇上。皇上能从善如流,此乃大唐之福,可惜皇上用错了人呀。不说这些了,陛下一定要保重,一定要保重。微臣军务在身,不能伺候陛下了,就此告辞。” 桑维翰离开驿馆回到行营,石敬瑭正在那里等他回来。他把驿馆的情况给石敬瑭做了禀报,隐去了禅位诏书的事情。石敬瑭高兴地道:“我带人马连夜进京,争取赶在潞王大军到来之前进城。那会儿说的事情,待我走了之后,你再动手。” “放心吧,下官自有安排。” 石敬瑭带着河东的人马连夜开拔了。桑维翰把那些留下的将士召集在一起,安排今夜的行动。最后他对那些将士们道:“你们都要看清了,只杀那些侍卫,谁若伤了皇上一根汗毛,我灭谁九族。你们听到了吗?” 三更时分,那些酒后的侍卫们都酣然进入梦乡,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都做了刀下鬼。李从厚从梦中醒来时,那些侍卫都换成河东的将士了。他十分震惊,当即质问刘知远为何要下此毒手,刘知远道:“皇上的侍卫缺乏管教,迟早要给陛下带来麻烦,所以把他们杀了,皇上有河东的侍卫护着驸马爷才放心。” 李从厚明知被石敬瑭所控制,也无可奈何,心里暗骂石敬瑭,但表面上却说:“哦,还是姐夫想的周到……” 却说李从珂带着十几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要到达洛阳了。冯道得到这个消息,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朱弘昭、冯赟自杀后,自己又可以出来说话了;怕的是潞王不肯饶恕他置皇命于不顾,与太后站在一起替秦王争皇位,掀起这场宫廷大变。他不知该怎样行事,必须立刻见到太后。 主意已定,他不敢怠慢,他只身进宫,来到长生殿,要去解救被幽禁在这里的太后。看守太后的太监头领名叫刘柱,听说皇上昨日就离开了皇宫,正在那里不知所措,远远看见冯道过来,忙迎上前去,跪下施礼道:“丞相,听说皇上出宫了,我们该怎么办?请丞相指教。” 冯道并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笑笑道:“该怎样办还用说吗?还不快把太后她老人家送往明宫。走,我们一起去接。” 冯道在刘柱的带领下,打开了长生殿的大门,冯道不顾身后跟随的几个太监,急匆匆地赶到殿内,见太后正歪在睡榻上闭目养神,花白的发髻凌乱不堪,大概有好几日不曾梳洗过。随着殿门被打开,一束强烈的阳光照进来,太后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忙颤巍巍地问道:“是谁呀,谁在那里?” “太后……”冯道哭喊着跪在太后的睡榻前。 “哦,是丞相呀,你……你还活着?” “托太后娘娘的福,老臣还活着。” 太后从睡榻上坐起来,吃惊地问:“你……你怎的也到了这里?” “太后,老臣无能,没有保护好太后,老臣是来接太后出去的。” “什么?接我出去?是珂儿回来了?” 冯道闻听,暗吃一惊,心想太后被幽禁在深宫,如何晓得潞王打回来了?他没敢多问,急忙回答道:“是的,是潞王回来了。” 太后听后,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急切地道:“快,快扶我出去,我去见见珂儿,怎的现在才回来,哀家早就给他懿旨了。扶我出去。” 冯道听太后这样说,心里才明白那道懿旨果然是真的了。他眼睛一转,忙对太后道:“是呀,老臣就是想请太后示下,老臣打算带着六部公卿及枢密院大臣们去城外迎接潞王,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好呀?哀家身子不便,你代哀家去迎迎珂儿,你去吧。” 冯道转身看看刘柱道:“你速把太后老人家送往明宫。” “不,哀家哪里也不去,就在这等珂儿回来。” 冯道知道太后的脾气,也没有强劝,对刘柱道:“你们要好生侍候太后,不能有半点差池,将功折罪。”说完,冯道急忙离开长生殿。 文武百官们听说潞王已经快到城外了,不知是福是祸,聚在兴圣宫门口议论纷纷,有的说潞王假冒太后懿旨,逼走了皇上,大逆不道。有的说既然朱、冯二贼已经伏法,潞王就该带兵回去,不必进城。还有的说,既然皇上打算把皇位传给潞王,就应当把皇位还还给潞王……。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有范延光一言不发,别人问他,他只是报以微笑,不做任何表态。 正在这时,冯道走过来,人们把目光齐聚在他身上,他来到众人面前,给大伙鞠个躬道:“皇上抛下我们自己走了,太后懿旨,要文武百官到城外迎接潞王殿下。”说完,冯道头也不回地向宫外走去,百官们见状,互相张望着,不知该怎么办。范延光第二个跟了出去,随后三三两两地都跟了出去。 李从珂的大队人马快要到达城西的蒋桥了,冯道已经带着百官在那里列阵迎接,李从珂骑在马上,远远看见迎接自己的百官,还未到跟前,就赶紧下了马,步行着来到百官们面前,互相问候、寒暄。李从珂在这些迎候的人群里发现了石敬瑭,脸上当即挂上一丝阴云,石敬瑭看得真切,忙上前施礼道:“殿下,末将接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从珂笑了笑,带着讽刺的口吻道:“哦,以为驸马还在河东呢,想不到比我还要先来一步。” 石敬瑭苦笑着小声说道:“本来要去河中迎接殿下的,谁知在卫州遇见皇上,不得已耽搁了两天。我已经把他安置在卫州的驿馆里,该怎样办还得殿下说。” 李从珂闻听,暗吃一惊,小声对石敬瑭道:“待进宫后再做计较。” 李从厚从卫州派出的那个侍卫也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见到李从珂道:“潞王千岁,皇上派小人送来诏书,请殿下过目。” 李从珂接过那道诏书,粗略看了一遍,他笑了笑正打算收起来,见石敬瑭扭着脖子在偷看,便随手把诏书递给石敬瑭说:“皇上真是孩子心性,这皇位怎能说换就换呢?”李从珂转向石敬瑭道:“姐夫是从宫里来的吧,母后现在怎样了?” “哦,没有殿下的钧令末将不敢进宫,适才听冯丞相说母后还在长生殿等殿下呢。” “好,我们一同去拜见她老人家。”李从珂说完,站到高处,向迎接他的人们说道:“从珂感谢各位大人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迎接从珂,从珂不敢生受呀。各位大人们以前是做什么的还继续做,各司其职,各谋其政,莫要荒废了朝政。皇上被朱、冯二贼所蒙蔽,让各位大人受委屈了,待我进宫觐见太后,商议恢复诸位大人的官职。” 冯道见时机已到,遂大声说道:“谨遵太后懿旨,请潞王殿下荣登大位。请诸位拜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第一个跪在地上,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 其他人见冯道真能抓机会,也都不敢怠慢,纷纷随他一同见了大礼,只有石敬瑭愣在那里。 李从珂触景生情,瞬间想起当年在洛阳城下义父李嗣源被百官参拜的情景,想不到今日这一幕重演了。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正正神道:“诸位大人们错了。当今皇上不同于庄宗,从珂更不敢与父皇相提并论。你们再这样做就是想把从珂置于死地。”说完,李从珂头也不回地打马向洛阳城赶紧走去,冯道、石敬瑭紧紧跟在他后面。 韩昭胤与张破败把大军都安置在城外,并严令诸位将领约束好所带人马,不得进城骚扰百姓,否则严惩不贷。李从珂只带少许人马进了城。 宫里那些被朱弘昭圈禁起来的宫人们,听说潞王就要进宫,纷纷拥到宫门口,等着迎接他。李从珂带着韩昭胤、张破败、张敬远、杨思权等心腹将领一起来到了皇宫。没顾上喝口茶,就急急忙忙地赶到长生殿去参拜太后。一进大门,见太后已经在廊下等着他,李从珂“咕咚”一声跪在当院,哭着道:“母后,孩儿护驾来迟,让母后受委屈了。”说着,便止不住大放悲声。 太后被李从珂的一腔真诚所打动,想着这几个月所受的委屈,眼泪喷涌而出,紧往前走了几步,抱着李从珂的头大哭起来,竟像是一对嫡亲母子一般。站在一旁的石敬瑭,强按住油然而生的妒火,走上前去劝道:“请母后节哀,莫要哭伤了身子,母后身体要紧。” 好半天太后才停住哭泣,哽咽道:“想不到……想不到我们母子还能见面,老天爷有眼呀。你回来了,回来了好呀,珂儿辛苦了……” 太后忽然想起惨死的李重吉,紧紧攥着李从珂的手,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泣不成声地道:“孩子,你们回来的晚了……晚了呀,听说朱弘昭那个畜生把吉儿也害了。这个畜生,这个畜生。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呀!珂儿,你要挺住,要挺住呀。要以朝廷大事为重……” “母后……”李从珂强忍着眼泪,长叹一声道:“孩儿还在潼关时就听说了,吉儿为父皇的江山也算是尽了忠,那是孩子的福分,母后不要再为他难过了。保卫咱大唐江山能不流血吗?二弟不也是让他们害了吗?这个仇孩儿一定给您老人家去报,母后节哀顺变吧。” 说到这里,他转身对张破败道:“那两个逆贼畏罪自杀了,这不能算完,你带人把他们的家人、连同九族,统统都抓起来,听后处置。” “是,殿下。”张破败转身离开了。 太后再次拉起李从珂的手,接着刚才的话头道:“你回来了就好啊,荣儿德薄福浅,没有做皇上的命,你父皇留下的江山就指望你了……” “不,母后,现在大位已定,君臣分际,孩儿打算与驸马去把皇上接回来……” “你好糊涂呀。”太后打断李从珂的话,“厚儿虽说是你父皇的骨血, 可他继位这四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他没有主见,听信谗言,不忠不孝你莫非想让你们父子们九死一生才打下的江山毁在他手里吗?你父皇一生磊落,从没有私心,常与哀家说你仁孝至诚,有胆有谋,早就有意把大位传给你。可哀家心有偏私,想让荣儿承继皇位。是为娘糊涂,是为娘害了荣儿……” 太后又一次伤起心来,李从珂忙搀住皇后道:“母后放心,这个教训想必皇上一定会警觉起来的。有孩儿与大臣们的帮衬,皇上一定能洗心革面,把事情做好的。” 太后把脸一沉,把手从李从珂腋下抽出来,正色地说道:“既然你们把哀家尊为太后,按我大唐制度,太后说的话就是懿旨,是么?那哀家就再下一道懿旨,你们都听好了:潞王李从珂仁孝忠勇,功勋齐天。承先皇旨意,着潞王李从珂即皇帝位,废李从厚为鄂王。” “母后,我……”李从珂急得不知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石敬瑭悄悄捅了捅他,说道:“殿下,你就应了吧,这可是母后的一片好心呀,不要再推辞了。” “我……”李从珂看看石敬瑭,又看看范延光、韩昭胤几个,无奈地摇着头,跪在太后面前道,“母后,孩儿何德何能,如何能承继父皇操劳一生所换来的江山社稷?这不是难为孩儿吗?” “珂儿不要再推辞了。你父皇晏驾后,中原一时无主,契丹、吐蕃、鞑靼还有那些不安分的藩镇,不定要生出什么歹意,你要多留心他们,不要让他们钻了空子。哀家不懂得军国大事,过不了几年也将随你父皇去了,只要你对得起为娘的一片好心,为娘也就瞑目了。还有一事,荣儿的一家大小都让他们杀了,到现在还没有个安息之地……” “母后放心,孩儿绝不相信二弟会逼宫谋反。孩儿一定按秦王应享的哀荣重新安葬,其夫人、孩子都给予封号,并派人看守陵墓。”李从珂忙说道。 “你有这个心为娘很高兴。嗨!人都死了,要那封号做什么?只要有个土堆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太后转身擦了擦眼泪,对李从珂道:“你去吧,你父皇的灵柩还在正殿里,去给你父皇磕个头去吧,大臣们都在那里等你呢。” 辞别了太后,李从珂去正殿祭拜李嗣源的灵柩。冯道先一步来到安放李嗣源灵柩的正殿,百官门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冯道把太后的懿旨传达给这些大臣。 李从珂一见李嗣源的灵柩,哭着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诉了一番,大臣们都被李从珂的真诚所打动,又陪着他哭了半天灵。 冯道见哭得差不多了,搬了把椅子放在正中,从地上扶起李从珂坐好,高声诵道:“奉太后懿旨,请潞王殿下在先皇灵前即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忙不迭地随着冯道的唱礼,行了三跪九拜大礼。 公元934年春,李从珂在李嗣源灵柩前即皇帝位,改元清泰。 第40章 俏淑妃弄情媚新主 王弘贽求荣弑废君 驿外群芳烂漫时,春光入牖好题诗。 多情却被雷声恼,雨骤花残自可知。 李从珂在百官的朝贺声中登上皇位。群臣要他移居兴圣宫,李从珂认为兴圣宫乃父皇当朝理政圣地,自己不敢与先皇并论,岂能跻身玷污。他让人把兴圣宫摆上李嗣源的神位,成为祭奠先皇的圣殿,自己却让人把紧邻兴圣宫西侧的至德殿清扫出来,略加修葺,成为处理朝政的地方。将夫人刘延英立为皇后,侧夫人银喜立为皇贵妃,尊老皇后为皇太后,又追奉自己的生母魏氏为宣宪皇太后,贬淑妃为太妃。凤翔起兵的将士自然都有 所封赏,按下不表。 且说从李从厚逃出皇宫后,淑妃很是挂念自己儿子的安危,整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茶饭不思、食不甘味。她怕新皇李从珂不能相容,遭遇不测。几天过去了,仍不见有什么异常动静,只听说褫夺了他皇太后的尊号,降为太妃,厚儿被贬为鄂王,毕竟自己跟随先皇快二十年了,当今皇上能不给这个面子?虽说现在并没有去追他们娘儿俩的罪。可她怎能放心远在卫州的厚儿。皇上对厚儿的态度至今不明,一直没有降诏。这令她忐忑不安,怕李从珂偷偷杀了自己的儿子。 回想皇上驾崩后这几个月来的宫廷惨变,自己就像颠簸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孤舟,东漂西荡,左右摇摆。为了保护自己与厚儿,她先是与李从荣私通,又怕人多眼杂,暴露了他们之间的这段乱伦之事,又让她的贴身侍女凤儿去侍奉这个即将成为皇上的王爷。谁知风生云起,在朱弘昭的唆使下,自己诱惑李从荣带兵进宫,李从荣落个“逼宫谋反”的罪名被朱弘昭他们所杀。紧接着皇上晏驾,仿佛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不想又绝处逢生,朱弘昭为赢得自己的欢心,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厚儿硬是推上皇位,为了厚儿,她又委身于朱弘昭,可到头来还是落了个鸡飞蛋打。 自古红颜薄命,自己身为天子的爱妃也没有逃脱这个窼臼。想起自己半生的遭遇,不免感叹唏嘘,同时又想起侍女凤儿的命运。秦王被杀后,凤儿哭得死去活来。秦王曾答应凤儿,一旦登上皇位,即刻封她为皇贵妃。其实凤儿并没有这个奢求,只要能光明正大的成为一个嫔妃也就心满意足了,谁知盼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都在伤心。 这天夜里,淑妃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凤儿轻手轻脚地来到她床前,问道:“娘娘,怎么还不睡?快四更了。” “睡不着呀。你怎么也不睡呢?” 凤儿替淑妃掩掩被角道:“不要想事了,快些歇息吧。” 淑妃抓住凤儿的手道:“凤儿,你说咱们娘儿俩怎么这样命不济呀,好端端地竟弄成这样?” 淑妃的话勾起凤儿的伤心事,眼泪止不住喷涌而出,哽咽地道:“不要再提这事了,是我们的命不好呀……”凤儿忍不住哭泣起来。 淑妃抚摸着凤儿的发鬓,无声掉着眼泪。突然,她把手从凤儿的发鬓上拿开,说道:“凤儿,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们还得想个法子,不能眼睁睁地任人摆布。”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 淑妃从睡塌上坐起来道:“先皇是男人,秦王是男人,当今皇上也是男人,是男人咱就有法子去对付他们。咱们女人有什么?一没有人家有力气,也没有人家心狠手辣,咱就有容貌,有身子。我已经老了,男人们不大欢喜我这个老太婆……” “不是这样,娘娘生得绝顶美貌,凤儿不及娘娘半分。谁见了娘娘不动心呢?凤儿跟随娘娘这些年看得最清楚了。就连娘娘穿过的衣衫,咱们宫里的太监都拿出去换钱,一说是娘娘着过身的,无论是什么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哦,有这样的事?”淑妃来了兴趣,好奇地问,“我怎么未曾得知?” 凤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都是以前的事了,凤儿也得过好处,怎能告诉娘娘呢?” “你这个死丫头,我说怎么有很多衣衫都不见了,原来是你们给卖了。那些破烂谁人要呢,都卖给什么人了?” “还不是那些有钱有势的臭男人。有朝里的大官,有京城里的富豪。公公们说,就是现在朝里还有几个大臣想买娘娘的衣衫呢!” 凤儿的话又让淑妃恢复了信心,她索性从睡塌上下来,只穿身雪白的贴身丝袍,在内室里走动着。凤儿看着淑妃那娇小、丰腴的身材,深有感触地道:“娘娘一点都不觉得老,还是那样迷人。” “唉!我们女人说到底是以色侍人,看来我们还得用这个法子了。” “娘娘,凤儿就是死也不再做那脏事了,你饶了凤儿吧,凤儿心痛呀。”说着,凤儿又抽泣起来。 自从凤儿与李从荣有了那苟且之事后,一想起他的惨死就悲痛欲绝。淑妃知道她对秦王是真心的,与自己不同,可凤儿永远不知道埋在自己心里的秘密:自己之所以委身于秦王,并不完全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与厚儿,也为了满足自己对风流少年的强烈爱欲,以安慰自己那颗孤寂的心。所以每次凤儿去后园子与秦王幽会,她心里妒忌的难以忍受。 淑妃坐回到睡塌上,对凤儿道:“你回房歇息吧,明日我要去至德殿会会这个皇上。” 翌日,李从珂早朝后,回到至德殿大书房里看折子,两个小太监忙要帮他脱去沉重的龙袍,他把眼一瞪说道:“你们都下去,朕不要你伺候。”说完,一屁股坐下。一个宫女刚把茶放在案上,李从珂举起来摔在地上,“咣”地一声,茶水四溅,吓得那宫女尖叫一声躲在一旁。李从珂愤愤地道:“这些个人,怎的就不能容下一个孩子?他才多大?那些事是他干的吗?” 那些宫女、太监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都吓得不敢大声出气,畏缩地站在一边。一个宫女见状,忙出去把任本光找来。李从珂见任公公进来,强作笑脸道:“哦,是任公公呀,快请坐。” 任公公冒死赴凤翔传太后懿旨,立有大功,李从珂既感激又敬重,总是高看一眼。他进来后,俯身要去捡地上的碎片,李从珂忙把他拦住,自己蹲下来,一片一片地拾掇干净,任公公对那些宫女、太监使个眼色,他们都悄没声息地出去了。 “陛下,何事生这么大的气?” 李从珂把那些碎瓷片,放在案上,叹口气道:“鄂王还是个孩子呀,朕怎忍心去杀他?朕手下那些将军,竟把朱弘昭杀死他们家眷的罪都归于鄂王,非逼着朕下旨赐鄂王自尽,这成何体统?鄂王虽然有错,错不当诛。他是先皇唯一的骨血,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朕断不能做。” 任公公感叹一声道:“陛下真是仁孝之君呀,先皇没有看错。按说老奴不该干预朝政,但这样的事情老奴愿多几句嘴。陛下也不能怪那些将军们,他们害怕鄂王将来要复仇,所以才……” “他们多虑了,鄂王不会恩将仇报的。今日留他一条性命,仍享有王爵俸禄,他难道还不死心?” “只凭着鄂王自己绝不会有事的,怕就怕鄂王到了封地再遇到朱弘昭那样的人唆使,难保他不会变心。他可是先皇的嫡子,万一兴兵作乱,咱大唐的天下还能安稳吗?陛下不得不防呀。” 李从珂听完这些话,心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心事重重地说:“朕今天朝会,原准备颁诏,让鄂王见驾后,去他的封地魏州出任节度使。可大臣们都极力反对,连范先生也不支持。原来是他们想到了这件事。这也怪不得他们呀。” “所以他们才要求陛下除掉鄂王的。” “你不要说了,朕绝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不让他去魏州了,就在这皇城里做个富贵一世的逍遥王,这也对得起他了。每想起吉儿,朕便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可朕不能这样做。” “陛下宽厚仁爱,亘古少有,真是百姓之福呀。” “哈哈哈,你这个老东西,以后少拍朕的马屁,朕不爱听。你告诉枢密院,即刻传旨卫州,要鄂王李从厚回京城安享尊荣,不得与大臣来往。” “是,老奴这就去。” 李从珂送走了任公公,见身边那些宫女太监还站殿外廊下,笑着对那些人道:“都在那里做什么?朕饿了,快去传膳呀!告诉御膳房,董璋这老滑头给朕进的御酒拿来两壶。” 鄂王的事情办妥了,李从珂的心情也好起来。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对李从珂禀报道:“陛下,淑太妃在宫外候着,等半天了,说要觐见陛下,有事启奏。” 李从珂闻听,把脸一沉道:“她来做什么?大事让她去找枢密院,小事去找内务府,朕不要见她。” “淑太妃说,有些事情只能给皇上说。” 李从珂犹疑了片刻道“哦,什么事偏要找朕?那就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淑妃在那个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至德殿,刚一进书房门,淑妃就跪在地上道:“罪太妃拜见皇上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从珂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依然端坐在那里,鼻子“哼”一声道:“太妃是朕的长辈,怎如此行礼,难道礼部的人没有告诉你?” 淑妃跪在那里,微微抬起头瞟了李从珂一眼,见他那副横眉竖目的样子,心里很是害怕,赶紧把头低下来道:“贱妾只知道是个罪人,不敢妄称长辈。皇上天命所归,是我大唐之福,望皇上开恩,饶了我们母子二人,贱妾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 李从珂的嘴角拉了拉,冷笑一声道:“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快起来吧,朕承受不住。念你侍奉先皇还算殷勤,就不追究你与朱弘昭沆瀣一气、擅权乱政的罪过了。” “谢陛下的宽宏大量,贱妾已经想好,若陛下能赦免厚儿的罪过,保他一命,贱妾愿追随先皇于地下,一命换一命。”说着,淑妃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头向殿柱上撞去。李从珂手疾眼快,飞身上前拉住了她,她却极力地扭动腰肢,想挣脱李从珂的双手,见李从珂死不放手,便顺势倚在李从珂的肩上哭泣起来。 “陛下,就让贱妾去追随先皇去吧。我知道,到了阴曹地府,先皇会为臣妾作主的,比活着受罪要好上百倍。生有何趣?死有何哀?想着先皇对贱妾恩重如山,享不尽的人间快乐。可先皇驾崩,我只有听凭别人的摆布,不这样做难道还有别的法子?朱弘昭这个老贼,硬是不听先皇的话,非要把厚儿推上皇位,是他害了我们母子。贱妾有什么错,贱妾跟随先皇二十年了,从没有干预过朝政,惟有一心一意侍奉先皇,从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去做皇上,谁知他们背着贱妾,把厚儿接回来承继了皇位。贱妾知道,厚儿怎能与陛下相比,他哪里有这个德能,就是秦王殿下也不能与陛下您相提并论。可朱弘昭这个老贼背天行事,不顾一切地把厚儿接回来,贱妾原以为他是好心,谁知……”王淑妃伏在李从珂的肩上哭诉着,越说越是悲痛,“谁知朱弘昭没安好心,他仗着拥戴厚儿有功,几次调戏贱妾,秦王被他们杀了,陛下您又远在凤翔,我们娘俩都在他手心里,贱妾敢不依从他吗?他朱弘昭算什么?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贱妾崇拜的是英雄豪杰,为此才跟随了先皇。先皇撇下我们母子去了,以后可要依靠谁人呢……” 淑妃掏心拽肺地一番哭诉,让李从珂陡生一股怜悯之情,他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抱着她呢,忙撒开手,局促不安地坐下道:“朕知道你,你不必自责了,好生安养,朕不会丢下你们母子的。朕已经赦免了鄂王的罪,那会儿已经让枢密院给鄂王传旨,让他回京城,好好做他的王爷。有朕在,不会为难你的,你下去吧。” 淑妃闻听,感动得热泪盈眶,急忙跪下道:“谢陛下圣恩,厚儿回来后,我一定让他好好服侍陛下。” “快起来吧。他是先皇的嫡亲骨肉,定会有些不安分的人暗中挑唆诱惑,你要多加提醒,让他再不要做出昏事,若是那样,朕也保不了他。” “请陛下放心,厚儿是个老实孩子,没有那个心眼,我会时常告诫他的。他若有了二心,贱妾也饶恕不了他。” “好吧,你回宫吧。” 王淑妃答应一声,刚想离开,突然又转过身对李从珂道:“陛下国事繁忙,您要多注意身子,先皇最喜爱贱妾做的波斯小点心,哪天陛下有空到贱妾宫里来,尝尝贱妾的手艺。” 李从珂听罢,冷笑了一声道:“如此多谢太妃了。” 却说被困在卫州驿馆里的李从厚,自从他的那些侍卫被刘知远杀了后,自己再没了自由,整日被软禁在驿馆的楼上。卫州的百姓见驿馆里每日进进出出全是些当兵的,很感好奇,常聚在驿馆门口向里窥探。刘知远怕日子久了走露消息,自己担不起干系,他认真地安排好看守事宜后,急忙赶到京城找石敬瑭讨主意。石敬瑭正在洛阳西南监造先皇的陵寝,刘知远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石敬瑭见到刘知远后很是高兴,忙把他带进帐里,屏退左右道:“你到底是来了,这几日真是如坐针毡。” “主公,现在快火烧眉毛了,主公却在这里营造陵寝。工部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下官在卫州很是着急,不知那事怎样收场,也得不到主公的消息。”刘知远急切地说。 “别提了。我们进城的第二天,潞王就到了,忙完他的登基大典,第一道旨意就给了我,要我督造先皇的陵寝,我哪里动弹得了?亏你找到洛阳,不然就要坏事了。” “桑大人不是跟随你进京城了,他人在哪里?” “我已经让他带人马回河东了,京城除了几个小厮只我一人。陵寝也快竣工了,先皇的奉安大典后我才能回去。” “这如何是好?那件事该如何收场?” 石敬瑭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了,四周观望一下道:“李从珂登基快一个月了,只把皇上贬为鄂王,是杀是留还没有旨意。他是碍于兄弟情面,装作宽厚仁慈,其实他是再等他手下的将军们出来抗旨,把皇上置于死地,我估摸着,他撑不了几天就要颁旨了。你速回卫州,把看守鄂王的事情交给卫州刺史王弘贽,绝不能让鄂王死在我们手里。万一他他把那旨意给我了,我是遵旨还是抗旨呢?” “是,属下明白。” “你移交给他后,带咱们那些人速回河东。” “是。” 领了石敬瑭的将令后,刘知远马不停蹄地赶回卫州向王弘贽交代。那王弘贽与刘知远本是同乡,入仕后二人关系很是交好。王弘贽见老乡寻他,很是高兴,忙吩咐酒宴侍候,刘知远也不客气,欣然赴宴。 刘知远把驸马爷的钧令转告了他,王弘贽这才知道驿馆里关押的是废帝李从厚,一时惊得竟无了言语。半晌才问道:“怪不得把驿馆搞得水泄不通,原来是那个小皇上。既是驸马钧令,老兄只能应承下来。但不知怎样才能中当今皇上的意?请刘老弟指教。” “你只管把他看好,一日三餐少不了就万事大吉了。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要走脱了他。” “知道了,愚兄明白。”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遂推杯换盏地豪饮起来。酒酣耳热之际,刘知远问道:“此次潞王起事,仁兄怎不发一兵一卒?你卫州好歹还有三千人马,怎的就按兵不动呢?” 王弘贽叹口气道:“说起来惭愧。要是知道潞王能入主洛阳,我怎不舍得发兵呢?谁知道王思同的十万大军这样无能,刚一交战,竟归附了他,这么快就……” “跟随凤翔起兵的都得到了封赏,就说汴州一个小小牙将,潞王都快到洛阳了才起兵响应,区区五百人马,不曾打过一仗,就这样,当今皇上还嘉其拥戴之功,被封为汴州刺史。” 王弘贽听罢,不免心里紧张起来,小心地问道:“贤弟跟随驸马爷多年了,消息自然比愚兄得到的快。贤弟知道皇上将怎样处罚我们这些人?” “这倒不曾听说。只知道那些在凤翔起事的将领们都得到了皇上的封赏,至于对那些不曾派出一兵一卒的节度使及地方将领们到底怎的开销还不得而知,就当今皇上的脾气,肯定要有所说法,他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哦。”王弘贽心里更加沉重起来,忙把话头岔开,说道:“不说这些了,提起来后悔,怎样处罚那是皇上的事,想也没用。可说起来也怪了,皇上登基这些天了,对废帝既不杀,也不放,就这样吊起来了。谁知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刘知远有些醉了,哈哈大笑着,用筷子点着他道:“你呀,书读多了反倒迂腐起来。你想,古往今来,哪个亡国之君有好下场?远的不说,就说僖宗皇帝吧,他禅位给朱温后被贬为济阴王,最后下场又如何呢?还不是被朱温杀了。听驸马爷说,当今皇上碍于兄弟情面,不愿下明旨,是在等着他手下的将军们动手呢。你等着吧,快了,过不了几天了。”刘知远借着酒力,把石敬瑭的话添油加醋地对王弘贽说了一遍。王弘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送走了刘知远,王弘贽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他觉得机会似乎到了,应该去拼一次。想自己入仕快二十年了,从原先七品知县到现在的卫州刺史,一直做受气的官,多少资历不及他的人都一个个平步青云了,而他仍然还是个不淡不咸的差事。想起了也怪自己,错失过多少机会呀。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吧,卫州也曾接到过李从珂起事的檄文,本打算带兵追随潞王起事,可由于自己优柔寡断,没有审时度事,竟至于坐失了这个良机。李从珂登基后,王弘贽为此几乎悔青了肠子。更让他恐慌不安的是皇上现在还顾不着收拾像他这样的人,但迟早会有这一天,不是被罢免就是要问罪。想来思去,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冒险一搏。成则大功一件,少不得加官进爵。假若皇上问罪,就报个“暴病而卒”,或者是“自尽而亡”。一个亡国之君,谁还会为他的生死较真? 他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一百多人来到卫州驿馆与刘知远做了交割。他眼看着刘知远带人回河东去了,自己才来到楼上去见李从厚。李从厚根本不认识他,见一个陌生人进来,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怎的不曾见过。” 王弘贽笑笑道:“卫州刺史王弘贽前来拜见陛下。” 这一声称呼,使李从厚顿时紧张起来,苦笑一声说道:“我已为阶下之囚,怎敢僭越?潞王已经登基,太后已经传来懿旨,贬我为鄂王了,你难道不知?” “陛下不是阶下囚,末将仍是陛下的臣子。” 李从厚闻听,心里感到一丝愉悦,问道:“刘知远呢?他在哪里?这个混蛋每日让我吃这个,你看,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李从厚把桌上的食物端给他看,盘子里竟是些又黑又硬的玉茭饼。王弘贽笑笑说:“寻常百姓有这个吃也就不错了,可陛下是谁?即使不做皇上了还是堂堂王爷呢,怎咽得下?这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也别怪刘将军,他没有银子,再说卫州地方穷,也没有多少好吃的。” “他人呢?” “已经回河东了,以后就由末将侍候殿下了。” “是皇上的意思?” “不是的,是驸马爷的钧令。” 王弘贽这句话勾起了李从厚对石敬瑭的不满,他鼻子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他如此心狠手辣,五十条性命呀,竟让他全部杀了。如此草菅人命,太过分了。若是回到洛阳,一定禀告当今皇上,让皇上问他的罪。” 王弘贽摇摇头,不做回答。李从厚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皇上还没有旨意吗?我到底是回京城还是去魏州?” “末将不知。” 李从厚叹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了。看来皇上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杀了他儿子,又杀了不少凤翔将领的家眷,即使皇上想饶我,那些将领也不肯放过我。可老天知道,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是朱弘昭背着我干的,与我无关呀。” 王弘贽看着这个倒霉皇帝,脸上出现了一丝阴笑。突然一转身,看到案头上放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缎盒子,他料定是皇上的印玺,好奇地随手把盒子打开,秦朝宰相李斯所手书八个鸟形文字霍然出现在眼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断定正是那方传国玉玺。他漫不经心地把盒子重新盖好,眉头一皱,心生一计,说道:“陛下可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写成辩折,末将愿亲去京城呈给皇上,想必皇上会给那些将领们说清楚的。” “实不相瞒,我早已经写好,就是没人肯去跑腿。将军若能代为呈给皇上,小王将感激不尽。”说着,李从厚从枕头底下拿出那道辩折,交给王弘贽。王弘贽接过一看,竟有好几张,他仔细地读着,觉得有点遗折的感觉。王弘贽不觉心中暗笑起来,恶狠狠地想道:“合该着你死,怪不得我了。”他收起辩折道:“陛下放心,明日末将就去京城,一定会当面呈给皇上的。” “谢谢王将军,若此次能平安度过,小王一定会酬谢将军。” “不必客气。” 王弘贽眼珠子轱辘辘转了几转,一个周密的计划形成。于是他陪着小心道:“陛下的午膳就将就点吧,晚上末将置办了一些酒肉饭菜送来,供陛下慢慢享用,末将明日就去京城,就不能陪陛下了。” “好,不要误了大事。” 王弘贽果然守信,还不到天黑,就派了一个亲军送来许多好吃好喝的。李从厚好几天没有吃到像样的饭菜了,肚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那亲军把饭菜摆了一炕桌,又斟了一觞酒,秉承王弘贽的意思,当着李从厚的面,自己先喝了一觞,又把桌上的菜逐一吃了一口,然后放下碗筷道:“王大人说了,让陛下慢慢用。”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李从厚心里直夸王弘贽懂规矩,很是高兴,便坐在炕桌边自斟自饮起来。忽然一阵风把窗子吹开,料峭寒意向他袭来,他忙站起身想把窗子关上,忽见窗外不远处的山坡上开放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报春山花,在夕阳的照耀下,随风摇曳,煞是好看,便禁不住出神地观赏起来。少顷,便听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雷声过后,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此情此景,着实让人伤感,不免动了诗兴,趁着几分醉意,挥笔在墙上书就了一首诗,诗曰: 正是春花竟放时,忽掀骤雨催弱枝。 霜风凛冽刚熬过,料峭春寒又相逼。 多难频灾魂不灭,落英残萼志不移。 情深留得香如故,长遗人间谁不知。 题罢,李从厚端详良久,反复吟诵了几遍,心里甚感欣慰,又端起酒狂饮起来,不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 却说王弘贽回到内衙后,忙把自己的儿子王峦叫来,商议除掉李从厚的事情。起初王峦不敢干,怕皇上怪罪下来,后听父亲一番分析,也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王弘贽又把李从厚所写的那份辩折让他看了,的确像道遗折,父子俩会心地奸笑起来。 “我估摸着他已经醉倒在炕上了,送去的酒里少许加了些药,一时半刻醒不来,我们今夜就动手,把他……”说到这里,王弘贽做了个用绳子勒的动作,“然后再吊起来,伪装自缢。” “若认定他是自缢,那我们还有什么功劳,岂不白伤了他的性命?” “嘿嘿嘿,你放心?皇上心里有数。你想,他正在等皇上的旨意,这个时候他岂肯自杀?皇上能看不出这一点?把他这道折子连同他随身带来的传国玉玺一并呈与皇上,皇上心里会明白的。皇上虽然登了基,可手里没有传国玺,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我们把那宝贝交给皇上,就凭这一点,咱就是大功一件。” “父亲能确定他带的是真玉玺吗?” “我敢确定,他就放在案头上,我偷着看了看,刘知远这个笨蛋,他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贵重,任它在那里摆放着,竟不知那是何物,这次该我们发达了。” 王峦听父亲这一番描述,心里顿时激动起来,攥着拳头道:“好,就听父亲的,今夜我们就动手。” 二人又密谋了半天,定下了动手的时辰。 是夜,夜黑风高,三更刚过,王弘贽父子二人,一身夜行打扮,趁着夜色悄然出了门,一不骑马,二不乘轿,消失在夜色中。他们来到卫州驿馆的后墙,王峦一发力,飞身上墙,王弘贽也不示弱,紧跟上去。父子二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竟没有惊醒楼下的侍卫们。他们来到李从厚所住的客房,王峦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把门拨开,父子二人急速闪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李从厚正在呼呼大睡,王峦从怀里掏出一条绳索,一不做,二不休,父子俩将绳索套在李从厚脖子上,二人一用力,可怜刚做了三个多月皇上的李从厚,尚在梦中便一命呜呼了。二人又解下李从厚的腰带,挽成一个套,把李从厚吊在房梁上,伪装成自缢的现场。 办完这一切后,父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出了门。 第二天清晨,王弘贽就得到侍卫的急报,说废帝李从厚自缢身亡,王弘贽装作十分惊慌的样子来到驿馆,发现墙上李从厚昨日所题的那首诗,看罢不禁喜上眉梢,认定那是首反诗,他急忙把那首诗抄录下来,对那些侍卫道:“要把这里严密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许动,本官将火速奏明皇上,等待皇上旨意。” 第41章 因大局循循言国事 重天伦反悔拒和亲 史笔凿凿说至尊,几人尽情享天伦? 只因看重父女情,引来朝局乱纷纷。 枢密院秉承皇上的意思,派人去卫州传旨赦免鄂王李从厚,人还在路上,就接到王弘贽六百里加急的急报,说鄂王已于昨夜自缢身亡。消息到达枢密院,不敢怠慢,立刻把王弘贽送来的那道所谓遗折,及李从厚所题诗的抄本送到至德殿。李从珂刚下朝,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奏章,突然听说此事,大为震惊。他仔细看着那道“遗折”及“反诗”,感觉漏洞百出。李从厚在“遗折”上极力为自己辩解,把罪都推给朱弘昭他们,当然也有归罪自己的地方。其中有一句“兄皇若不肯宽宥臣弟之过,臣弟则愿到地下与父皇申白”,虽然语里话外有点厌世的情绪,但主要还是想让皇上赦免了他的罪。 李从珂连续看了三遍,断定鄂王绝不是自杀,定是被王弘贽所害。他还认为那首所谓的“反诗”,不过是鄂王吟花弄月之作,他平日里写过不少这样的诗句,本不足为怪,然今日却被王弘贽说成是反诗,纯粹是胡说八道。 李从珂大怒,立刻传旨自己的小舅子刘延皓进宫。刘延皓正在城西校场操训新军,接旨后,立刻骑马来到东掖门,还不曾把马栓好,就急不可耐地进了宫。在太监的引领下,他见到李从珂,刚要行礼,就听李从珂大声说道:“延皓,你速点起一万人马,到卫州将王弘贽抓来交刑部问罪。” 刘延皓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时愣在那里。李从珂咬牙切齿道:“好个王弘贽,如此胆大包天,他竟然把鄂王杀了。还说是鄂王自杀的,朕绝不相信。如此妄为,实属大逆不道。” 说完,李从珂把王弘贽送来的东西交给刘延皓,刘延皓粗略看了一眼,沉思片刻道:“皇上,这也许是件好事。这几天,那些将领们都在闹着要报仇,非要到卫州去除掉鄂王,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管是王弘贽杀的还是他自杀,对将领们也算有了交代……” “你好糊涂呀。对他们倒是有所交代了,那朕如何向天下交代?如何向后辈子孙们交代?朕岂不落下千古骂名?他是先皇唯一的骨肉呀。”李从珂说到这里竟大放悲声,边哭边声嘶力竭地喊着:“父皇,孩儿没有保护好兄弟,孩儿对不住您呀……” 正在此时,范延光进宫来见李从珂。他也是刚得到这个消息,并且也听说皇上准备出兵卫州。他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李从珂哭得声泪俱下,悲痛欲绝,又看看刘延皓,刘延皓无奈地摊开双手。他趋步向前,小心地问道:“陛下,听说鄂王自尽,可有其事?” 李从珂抬头看了范延光一眼,忙擦擦眼泪道:“哦,是范先生呀。朕绝不信鄂王会走这条路,一定是王弘贽自作主张把鄂王杀了,还说鄂王写反诗,意在谋反。如此妄为,是想把朕置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朕今后何以面对天下百姓,何以面对后人?朕正打算派延皓把这厮擒来问罪。” “让微臣看看是不是反诗?” 李从珂点一下头,刘延皓把那道“遗折”和那首“反诗”递给范延光,范延光看罢,心里逐渐明朗起来。他认为这是王弘贽为取悦皇上,欲讨皇上的封赏,私自将鄂王杀了。但正是那道“遗折”对他这种行为有所掩盖,但那首“反诗”又反证了鄂王不是自杀的。他心里骂着王弘贽“蠢材”。李从厚怎会蠢到一边要皇上宽恕自己,一边又要写“反诗”呢?若没有那首所谓的“反诗”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加上那“反诗”反而欲盖弥彰了。但他不敢这样说,怕皇上真的去派兵进剿,那便会堵住人们想通过效忠皇上得以升迁的路子。 这些天,范延光一直都在协调李从珂与那些主张杀李从厚的将军们的关系。尤其是被李从厚杀了家眷的将领们,闹着要进宫见皇上,为自己的家人讨要说法。正在对此一筹莫展之时,想不到王弘贽却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陛下,依臣看这的确是首反诗,鄂王把自己比做报春的花,将陛下比作‘骤雨’、‘春寒’,这分明就是在暗喻皇上无情,自己受到摧残。还要等‘香如故’,什么“谁不知”……” “哈哈哈,范先生也相信这些鬼话?几首文人的破诗能毁了天下?朕绝不相信。父皇在世时就不大喜欢吟诗弄赋的文人,秦王、鄂王偏偏喜欢这些,白白丢掉性命。范先生不必为王弘贽说情,朕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个龟孙王八蛋,他有罪呀。若不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如何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呀?”说到这里,李从珂的眼睛湿润起来,忙把头转向一边对刘延皓道:“嘱咐你的事去办吧,一定把王弘贽生擒进京,要让天下人都明白,到底是谁杀了鄂王。” 范延光知道这样劝说不会起多大作用,他灵机一动道:“不对呀,鄂王出宫时随身可是带着传国玉玺,怎么不见王弘贽说起呢?” 范延光这句话引起李从珂的注意,问道:“传国玉玺?范先生是说先皇手里的那个印信?” “陛下有所不知,那可不是一般的印信,那是皇上统治国家的信物。自秦始皇到现在,已经传了一千多年了。如今没有那传国玉玺,皇上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统御四海。” “哦,有这么重要?朕只是听先皇说过,也见过几次,不就是一个印信吗……” “哈哈哈,皇上可能不大了解这传国玉玺,说起来它还有一段来历呢……”于是,范延光便把这传国玺的来历对李从珂说了一遍。从卞和发现荆山上的玉璞,到完璧归赵,再到秦始皇命人打造玉玺,直到三国时期孙策在井下发现玉玺等……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往事对李从珂复述了一遍,李从珂这才恍然大悟,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半晌抬起头来,望着范延光道:“如此说来,那印信这般重要,可他王弘贽却只字不提,他是何意?” 范延光倾身向前道:“王弘贽没有提起玉玺之事,是在看皇上怎样奖赏他。如果按皇上的意思派兵剿他,他无力抵挡,势必逃亡契丹,一旦契丹得到那传国玺,后患无穷呀。契丹人早就觊觎中原了,如果再得到玉玺,那他就可以声称自己才是中原之主,就可名正言顺地出兵中原了。” 范延光的话在李从珂心里激起轩然大波,他看看刘延皓,又看看范延光,不知该如何决断。范延光知道他此时正在为难,如果马上让他收回成命,恐怕一时从感情上很难做到。他话题一转道:“哦,还有一事需要向陛下禀明。昨日幽州传来急报,说幽州一带发现异常天象。日月暗淡,昼如黑夜,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百姓们流言四起,纷纷猜测……” “哦,有这样的事?这是何预兆?”李从珂显然有些紧张,急切地问。 范延光笑道:“据臣所知,幽州自古就是个风口,现正是春季干旱季节,口外的风吹了进来,不过是几日风沙天气而已,不足惧也。” “哦,是这样?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范延光思索了一下道,“风雨雷电,洪涝旱灾,本是天之自然,为政为国者不须惧怕,需要惧怕的是人事。皇上听说过为国之君,须有五种不足惧,六种深可畏吗?” “哪五不足惧呢?请范先生指教。” “三辰(日月星)失行不足惧;天象变见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竭不足惧;水旱虫蝗不足惧。” 李从珂听罢,击节叫好,深有感触地道:“此话有理呀。那六种深可畏呢?” 范延光接着道:“贤士藏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不闻深可畏。” 李从珂听罢范延光所说的话,沉思了好半天道:“讲得好,讲得好呀,说到朕心里去了。上下相偱深可畏,直言不闻深可畏呀。”他突然抬起头,对范延光道:“范先生的一席话,让朕茅塞顿开。看来不该派兵进剿王弘贽。” 范延光见李从珂有些松动,继续说道:“阿弟被人无端杀害,寻常百姓定是难以承受,可您是皇上,皇上不能由着自己的感情行事,要为天下着想。有时明知其中有诈,还要装作不知。王弘贽为何敢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向皇上邀功,怕皇上追究他当初没有派兵相助之罪。很多藩镇都没有起兵响应,若现在兴兵讨伐卫州,定会被他们认为皇上是借题发挥,他们心里能安吗?” 李从珂听着他的话,深有感触地点着头。范延光继续道:“不仅不能治王弘贽的罪,还要给与封赏,表彰他揭发鄂王有功,他自然会将传国玉玺送回。让那些藩镇看看,只要有功于朝廷,朝廷绝不追究那些没有起兵响应的将军们,这样他们的心才安稳下来,争先为朝廷建树功勋。” 范延光的话引起李从珂的深沉思索,最后他长叹一声道:“是呀,皇家哪有不死人的?秦王死了,鄂王死了,吉儿不是也死了?他们死得其所呀。”李从珂说到这里,眼含泪花,扭过头去悄悄拭了去。 “皇上圣明。皇上登基伊始,国事繁巨,各藩镇都在看着朝廷的局势。契丹、吐蕃也在看着皇上。若现在兴兵讨伐王弘贽,其他藩镇肯定会坐不住,一旦厮杀起来,中原又要重蹈战火。他们要的是乱,我们要的是稳呀。鄂王杀死这么多将军的家眷,他们岂能咽下这口气?虽说不是他干的,却也不能说与他毫无关系,不能怪这些将军们归罪于他。为了安抚这些失去家眷的将领,这样做也无可厚非,王弘贽倒是为我们解了大围。” 李从珂长叹一声道:“范先生有所不知,朕曾答应过淑太妃,要保鄂王一命。现在朕将如何面对太妃?” “那首反诗不正好可以用做借口吗?谅她不会责怪陛下的。” 李从珂无奈地摇着头。 范延光看李从珂一副痛苦的样子,很是不忍,忙把话题转开,说道:“陛下,先皇的谥号已经拟好了?是微臣与韩昭胤大人,李袭佶大人共同商议的,请皇上过目,不知还能看过眼去吗?” “你们都是大才,肯定错不了,你说说吧。” “据先皇一生的丰功伟业,拟就的庙号为‘明宗’,谥号为圣德和武钦孝皇帝。” 李从珂听罢,思索一下道:“嗯,很不错,就这样昭告天下吧。” “臣遵旨。” 却说远在大漠的耶律德光,闻知李嗣源驾崩后,中原皇权更替,君臣猜忌,兴奋不已,急忙派人与吐蕃联络,想借机出兵,夺取中原土地。派去的使臣还没有回来,就听说潞王李从珂已登上了皇位,而且朝局很快被控制。从李嗣源晏驾到秦王被诛,再到宋王登基、潞王清君侧入宫为主,先后不到四个月工夫,中原便迅速恢复了既往的秩序。他不相信李从珂会这么快就能控制住局势,想试探一下这位新皇的根底有多深。于是在当年的九月份,便指挥大军越过边境,准备突袭中原。李从珂早得到密报,派张破败、韩昭胤带大军前去迎敌,刚一交手,便大败契丹,耶律德光损兵折将,狼狈地逃了回去。 耶律德光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心里自然很是懊恼。他与李从珂多年交手,深知他的厉害,便只好偃旗息鼓,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起耶律德光,这里有必要交代几句。他继位之前并非太子,被耶律阿保机立为太子的是他的长兄耶律倍。阿保机死后,王后述律平摄政,她却不喜欢文绉绉的耶律倍,更喜欢自己尚武有力的三儿子耶律德光,不顾人们的反对,硬是把耶律德光推上了王位。耶律倍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耶律德光知道兄长的不满,采取又拉又打,分化瓦解的手段,硬是挤兑得耶律倍无法生存,时时感到有生命危险。他一气之下投靠了中原,向李从珂称臣。这下耶律德光更是沉不住气了,害怕李从珂会出兵帮助耶律倍夺了他的王位。再加上刚又被李从珂打败,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母亲述律平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他道:“孩儿不必烦恼,再怎样说你是契丹王。硬得不行咱可以来软的。你不是怕你哥哥回来吗?咱不妨先他一步与中原修好。听说唐朝天子有个女儿,咱派使臣带上聘礼前去求亲,一旦与唐朝天子攀上亲,也就不怕你哥哥了。这不是个法子吗?” 母亲的话使耶律德光茅塞顿开,当即招来十几个大臣商议此事,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即解了后顾之忧,又与中原修好了关系,一举两得。耶律德光很是高兴,立即派出二十多个使臣,带着聘礼日夜兼程地向洛阳而来。 这些人还未到达洛阳,李从珂就得到边关的禀报,知道了这一行人的目的。他听说后,怒不可遏,对韩昭胤言道:“番邦小儿,竟敢如此放肆,朕正想与他决一死战,以报屡犯边关之仇,想不到他竟想与朕结亲,真是笑话。他把朕当做汉景帝了。” 韩昭胤本打算说服皇上,应了这门亲事,他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能与契丹和亲,起码后方将有几年的太平,就可以腾下手来,集结兵马,横扫江南诸侯,完成先皇的遗愿。但他知道,如果这样直接去说,皇上肯定不会同意,更知道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绝不忍心将女儿嫁到契丹去。 他没有马上表态,只是笑了笑,然后托故离去了。 自从李从珂登基后,韩昭胤总觉得他不似从前那样从谏如流了,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很难令他改变主意。尤其是对待契丹的事情上,李从珂坚持认为:“契丹与我大唐世代仇怨,从昭宗开始就常袭扰边关,掠我子民,抢我土地,历代朝廷都为其所困。契丹不平,中原不稳。当前朝廷要务,就是效法汉武帝,将这些契丹人驱逐到大漠以北,永世不得踏入中原。”基于这种偏执的认识,他登基不久,就专门为此与大臣们商议多次,意欲出兵与契丹作战。因为登基伊始,百事待举,觉得机会尚未到来,便令张敬远、杨敬达在云州、朔方、幽州一带布防,还派平娃从河北镇州、邢州招募兵勇,俟时机成熟,与其决一死战。尤其是耶律倍的归降,更坚定了他扫平契丹的决心。 范延光与韩昭胤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应陈兵于江北,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将南方几个诸侯国统一起来,将大唐的版图恢复到昭宗时期。随着国力的强大,契丹自然会退避三舍,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此问题,朝中就此渐渐形成了两派。以李从珂为首的“北派”,大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们,以范延光、韩昭胤为首的“南派”则多是些朝中的文臣。李从珂在这个问题上犯了个大错,竟忘了“攘外必先安内”这个治国安邦的大道至理。 正是两派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之际,耶律德光的求亲队伍到了洛阳。他们带来的聘礼很是丰厚:战马二百匹、金沙一千斤、波斯地毯五十挂,还有数不清金银珠宝。 范延光把这支求亲的队伍安置在驿馆后,立刻进宫去见李从珂。李从珂正与几个“北派”人物在御花园饮酒,见范延光急匆匆来了,便起身请他入座。范延光知道李从珂的脾气,没有推辞,坐下后先饮了几杯酒后说道:“陛下,耶律德光的求亲使臣们已经到了,这是他们送来的礼单。”李从珂看了看,笑着道:“这些金银珠宝朕不稀罕,那些战马倒是好的。我们吃过不少战马的亏,人家的马比咱们的马跑得快,力气足,眼看着就追不上。应该多弄些这样的好马。” “这有何难,只要皇上下旨,待俺与他们打上几仗,就能得到这些好马。”武彦章醉醺醺地道。 “哈哈,武将军豪言壮语,让朕高兴。放心,有你打仗的时候。”李从珂高兴地拍着武彦章的后背道。 范延光陪着他们笑了笑说:“陛下,和亲的事请陛下慎重对待。臣以为,还是恩准了为好。先皇之所以不曾出兵江南,就是因为后方不稳,边事过多。现在契丹主动要求修好,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北与契丹结盟、西与吐蕃修好,没了后顾之忧,陛下想饮马长江,指日可待。请陛下三思。” 李从珂对范延光的话基本上是言听计从,但说到和亲,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沉着脸道:“范先生的话,朕早考虑过,这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用朕的女儿换取边关安宁,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况且公主年幼,刚满十六岁……” “陛下,昔有昭君出塞,和亲于大单于;近有文成公主和亲于松赞干布。她们哪个不是豆蔻年华?可她们身为公主,必须以朝廷社稷为重。陛下,千万不要丧失这个机会呀。” 李从珂听罢,默不作声,端起一觞酒,仰脖喝下。 刘延皓站起来揶揄范延光道:“范大人,末将以为,契丹是被我们打怕了,所以才装成这般熊样来。不要一遇到事就想着用公主去平息,若是这么做还要你们这些朝中重臣作甚?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作甚?公主是末将的外甥女,别人不心痛末将还心痛呢。敢情不是大人的女儿,若是大人的女儿,你还舍得把他送到狼虫虎豹嘴里吗……” “你……” 范延光语塞了,想不到刘延皓竟说出这样的话,李从珂闻听大怒,指着刘延皓的鼻子怒斥道:“延皓,你混蛋,竟敢这样与丞相说话。没了王法了,你……你给我跪下,与丞相赔罪。” 刘延皓见李从珂发这样大的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李从珂仍不解气,继续道:“你可知范先生是谁?他是朕的恩人。没有范先生,我,还有你们,能在这里吗?你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平时朕是怎么教你的?给我自己掌嘴。” 跪在地上的刘延皓只得自己掌起嘴来。范延光见状,急忙把他拉起来,说道:“国舅请起,要折杀老臣么?千万不要如此。” 李从珂拉着范延光的手,感慨地道:“范先生,不要与他一般见识,看着我们多年朋友的情分上,就让朕替他给您赔罪了。”说着,李从珂就要下跪,吓得范延光急忙跪在地上道:“陛下要折煞微臣么?国舅爷性情率直,口无遮拦,这又算何事?若陛下执意如此,微臣只有一死而谢罪了。” “陛下。”其他几位将军见状,也纷纷跪下哭着劝阻,李从珂这才作罢。 他觉得今天这事儿很是对不起范延光,想了一下道:“范先生,和亲之事先应了吧,明日朕在至德殿召见他们。” “皇上圣明。” 范延光辞别李从珂要去安排今夜招待契丹使臣的事情,刚出御花园门口,就遇见韩昭胤,韩昭胤急切地问:“范大人,皇上同意了吗?” 范延光苦笑一声道:“倒是同意了,但并不情愿。皇上心里还没有想明白。再说既是皇上同意了,皇后那一关恐也不好过的。” “军国大事,皇后从来不过问的。” “那是其它的事,大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皇后怕是难以舍得。”范延光无奈地说。 韩昭胤摇着头,叹口气道:“耶律德光求亲不成,一定恼羞成怒,北方恐不得安宁了。范大人还有其它法子吗?” “我倒是想了一个,也许能成。耶律德光为何急于与我修好?他是担心咱们帮着他兄长耶律倍夺了他的江山。耶律倍不是在洛阳吗?只要把他交给耶律德光,也能换回几年的太平。” 韩昭胤听罢,笑着摆摆手道:“恐怕不成。大人与皇上相交这么多年,皇上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曾记得耶律倍前来相投,皇上对他说:‘今后当以兄弟相待,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洛阳就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兄长。’就皇上的性情,绝不会把耶律倍交给他们的。” “我也有这样的担心,皇上太重义了。作为一个普通人这点倒是好处,作为天子却不是优点了。无论怎样,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吧。” 二人边说边走着。突然,韩昭胤停下来道:“大人知否,驸马爷回河东了,昨日启的程。我曾力劝皇上,让驸马留在朝里去做太尉,千万不要再让他回河东。皇上起先也答应了,后来永宁公主来了一次,不知怎的,皇上又变了,竟应允了驸马的要求。大人看吧,如果与契丹和亲不成,耶律德光一定会把心思用在驸马身上的,那时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把洋王李从璋放回河中也就算了,他不过是个无心无肺的莽汉,如今又把驸马爷放回,那可不是朝廷之福呀。” 范延光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驸马爷心机深重,难以捉摸,韩大人不是说过,他早就认了耶律德光为父吗,他为何这样作践自己?他的目的何在?” “……” 二人心事重重的出了宫。 果然如他们二人所猜测的那样,李从珂把和亲的事情与皇后商议,立刻就引起娘儿俩的哭闹,由于气血攻心,皇后竟当场昏死过去,李从珂忙召来太医诊治,总算是苏醒过来。她跪在李从珂的脚下哭诉道:“你现在是大唐的皇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保护不了,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王爷呢,又何必从凤翔到这皇城里来?吉儿为了你枉送了性命,连个尸首也不曾找到,如今又想把我女儿夺走,我还活着有何意思?先皇要是在,绝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仇人手里的。皇上你就绕过我们这一家子吧……” 皇后声泪并下的诉说,使李从珂又想起丧子之痛,他一时无语,怔怔地坐在那里。公主见父皇还不表态,一时情急,抓起一把剪刀跪在李从珂跟前道:“父皇,女儿誓死不嫁契丹,若父皇相逼,女儿将出家为尼。”说着拿出那把剪刀,就要去剪自己的头发,李从珂见状忙去拉公主,但公主还是剪掉了自己一缕头发。李从珂夺过那把剪刀,看着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皇后与公主,眼里也噙上热泪。他走上前去,把母女二人扶起来说道:“你们以为朕愿这样吗?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呀。朕已经答应了范先生,想必范先生已经知会契丹的和亲使团了,朕说过的话岂可收回?” 这时刘延皓一步跨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明白了。他走上前去,替皇后擦去眼泪道:“阿姐,这并非是姐夫的本意,是范延光的主意,他是想与契丹和亲,朝廷就不用打仗了,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可臣弟以为,从汉高祖开始与匈奴和亲,不是还照样打仗吗?景帝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匈奴也没有挡住他们入侵中原。还不是汉武帝把他们赶到大漠以北,才有了大汉三百年的太平日子。文成公主和亲松赞干布,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吐蕃人不也是常袭扰边关吗?皇上戍边多年,难道不知?番邦小人,虎狼心肠,对他们只有一字:打,这样我们才能过太平日子。” 刘延皓的一席话,李从珂很是赞成,他笑着拍了拍刘延皓的后背道:“还是自家兄弟呀,懂得朕的心。你们也不要哭泣了,朕回绝了这门亲事就是了。” 第二天上朝时,李从珂就不再提和亲一事了,韩昭胤很是着急,想问问皇上关于和亲的事情,他见范延光直给他使眼色,他却装作看不见,问道:“皇上,契丹的和亲使团正在驿馆等待皇上召见,皇上何时见他们呢?” “哦,朕意已决,不准备与这些虎狼和亲,请转告他们,若他们有真本事,就在沙场上一刀一枪地交战。若他们打得赢,别说公主了,这天下也给了他们,若打不赢就滚回大漠去。” 李从珂的话引起了那些主战派的共鸣,纷纷叫起好来,尤其是被李从珂招安的土匪头子武彦章,更是赞不绝口,高声叫道:“对,这帮兔崽子,皇上不能答应他们,只管让他们放马过来,有俺老武在,就不能让这帮兔崽子跨进中原一步。” “武将军的英雄气概令在下十分赞赏,但北方局势不稳,这恐怕对皇上扫平江南的雄心大志不利呀。请问武将军可有妙策?”韩昭胤向武彦章问道。 “这……”武彦章语塞,但他不示弱,拍着大腿道:“俺老武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只要皇上一句话,俺老武就是赴汤蹈火也无二话。俺是个粗人,只知道效忠皇上,皇上指到哪里俺便打到哪里,从不想着朝廷一有事就想着皇上一家子……” “给我住嘴,越发的不像话了,韩大人也是为了朕,再敢混说,当心掌嘴。”李从珂忙喝住武彦章,武彦章这才没有把话说完。 李从珂转向韩昭胤道:“韩大人,不要与这个无赖一般见识。依朕看,契丹并非真心和亲,不过是试探咱们的态度。如果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势必认为我们不敢与他们为敌,会更加肆无忌惮。朕岂肯做这等傻事?还望范先生与韩大人与他们解释清除,就说公主年幼,尚不到谈婚论嫁之时,还是等以后再议此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各位爱卿不必复言了。今日朕心里高兴,不说那些丧气的话,一会儿至德殿摆宴,咱们君臣在一起吃顿闲饭。” “谢皇上恩赏。” 范延光哪有心思陪李从珂吃饭,心里想着该怎样答复那些和亲使臣们,本想就此辞别皇上去驿馆,又怕扫了李从珂的兴,正在两难之际,李从珂却道:“范先生自便吧。朕知道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了你,你设法与他们周旋,只是暂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朕很清楚,现在还不是用兵的时候,那些藩镇还在观望形势。” “皇上圣明,不过臣很是为难。昨日臣已经把皇上的意思给他们说了,他们很是高兴,表示愿与我中原结世代之缘,永不背信。还说若皇上想扫平江南诸国,他们愿意出兵相助……” 范延光的话还没说完,李从珂就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把脸一沉,鼻子哼了一声道:“谢过他们的好意,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一统九州乃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与他们无关。让他们出兵中原,无疑是引狼入室。即便他们是真心相助,即使扫平了南方诸国也被后人所耻笑。仅凭这点,越发觉得他们没按好心。就拜托范先生了。” 韩昭胤刚想说话,李从珂把头却转向武彦章道:“下朝后你到园子里等朕,朕想与你过几招,这些日子朕身子快僵了。” “臣不敢,不是在凤翔时了,如今您贵为天子,万一臣失手伤了皇上,臣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皇上就饶了臣吧……” 李从珂与武彦章说起了“过招”的事情,韩昭胤知道皇上不愿再让他说下去,轻轻叹口气道:“皇上,微臣想与范大人一同去见契丹的使臣。” “如此更好。那你们就去吧。” 第42章 耶律倍巧施苦肉计 李从珂重义丧良机 自古帝王不说义,国事民心两不济。 忠信却招塌天祸,留得英名感天地。 却说耶律倍与其弟耶律德光为争契丹王位失利后,一气之下逃到中原。他知道耶律德光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把自己置于死地而后快。因此,他平时极少出门,整日躲在李从珂赐给他的宅子里,平日除了李从珂召唤他进宫外,他几乎每天都在自己府里,处在严密的保护之中。 李从珂很喜欢这位文绉绉的契丹大王子,更知道他本身的分量,曾想如果条件成熟,帮他回契丹复位,将来中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因此,他下旨要好生保护好耶律先生,不得有误。 耶律倍生性恬淡,不愿过那种刀光剑影的日子,刚投奔李从珂时还有这样的想法,但在洛阳住了半年后,渐渐打消了与耶律德光争夺王位的想法,尤其是与冯道结成朋友后,更不愿人们提起回契丹之事。 冯道曾是秦王李从荣的岳父,秦王被朱弘昭杀害后,自己的女儿也被赐自尽。命运着实地把他捉弄了一番,“国丈”没有做成,把女儿也赔了进去,他仿佛一下子跌入深谷。他为了自保,第一个向李从珂称臣,并率领百官到洛阳蒋桥迎接潞王进宫。李从珂登基后,嘉其拥戴之功,仍然保持了他的爵位。但他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知道皇上身边有范延光、韩昭胤二位重臣,自己也就不主动参议政事,继续带领李鹗、朱延熙等雕刻《易》、《书》、《诗》等典籍著作,完成他欲将这些典章刊行天下的梦想。 耶律倍与冯道相识后,常在一起参禅论道,他被冯道的学识及处世态度深深打动,更加热爱中原文化了。言道:“中原乃礼仪之邦,地大物博,物产充盈,宁在中原为民,不在契丹为王。” 耶律德光曾派了许多杀手来洛阳寻找耶律倍,要把他就地正法,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被李从珂派给他的侍卫所击败。 耶律倍听说耶律德光的和亲使臣到了洛阳,心里很是不安。他知道,若契丹与中原和亲成功,耶律德光成了李从珂的女婿,两家关系修好,他势必要求李从珂把自己送回去。一旦回到契丹,沦为阶下囚不说,说不定还要了他一家大小的性命。若和亲不成,其弟一定会退而求其次,把他引渡回契丹,李从珂为了息事宁人肯定会同意的。无论和亲成败与否,对他都没有好结果。 他突然想起冯道,希望从他那里讨个主意。于是,他急忙派身边一个小厮带着自己的名帖,去冯府约冯相过府下棋。冯道何许人也?耶律倍这个时候约他过府,一听就明白耶律倍的真实用意,本打算寻个理由不去见他,但转念一想,皇上与耶律倍有结拜之情,对他格外垂顾,若拒绝了耶律倍的邀请恐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还是爽快地应了下来,与那位小厮一同来到耶律倍的府里。 耶律倍正在廊下满脸堆笑地恭候他的到来,冯道见到他,打个揖道:“多日不见耶律先生了,红光满面的,敢不是有了什么高兴事儿?” “哈哈哈,冯相又在取笑在下了,快请书房一坐。” 二人来到书房,桌上早已摆好了棋,冯道与耶律倍在棋案边落了坐,小厮送来两盏茶把门掩上走了。耶律倍端起茶盏道:“这是皇上赐与在下的君山红袍,请丞相品尝。” 冯道也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仔细品味了片刻道:“啧啧,果然是御品。要说呀,皇上待先生真是情谊非常,要知道这君山红袍每年只能出这么十几斤,是难得的稀罕之物,恐怕连范大人和韩大人也不曾得到过这样的赏赐,别说我这个老浊物了……” “丞相说哪里话,先生是当代大儒,又在编篡、刊行圣贤典籍,亘古以来,谁也不曾做过的大事,怎的成老浊物了。” “哈哈哈……,耶律先生的话说的透彻。自有史以来,尚未有官家刻印这些经典文章的,民间所刻印的东西,漏洞百出,良莠不齐,天下读书人莫衷一是,这也是我中华文化的一大憾事。如今倒好了,皇上也不需要我了,安心为后辈做些事情,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耶律倍赞叹地点点头道:“先生做的是前无古人的大好事,希望能早日刊行于世,让我们契丹的读书人也能读到圣贤书,使我们的子民得到教化。” “好,就凭着先生这句话,就是再辛苦也无所谓。”冯道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耶律先生此时请我来,不仅仅是下盘棋吧?听说耶律先生的老家来人了,怎的不去看看?” “哈哈哈,冯相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看来什么也瞒不过冯相的眼睛。实不相瞒,在下正为此事烦恼。” “当今皇上恩施四海,体恤万民,若和亲成功,中原与贵国将成为翁婿,两国再无战事。这是好事呀,先生何必烦恼?” 耶律倍长叹一声道:“在下岂不知是好事?可对在下却是一场灾祸,冯相难道看不出?” “如此耶律先生不愿回去了?” “我深知阿弟的脾性,他断不会放过我的。” 冯道笑了笑,起身来到耶律倍的书架旁,找出一本《孙子兵法》,随意翻看着道:“先生在读《孙子》,岂不闻‘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的道理?孙子曰,‘上兵伐谋’,‘攻心为上’。皇上也是人,尤其是当今天子,重情守义,又与先生有结拜之情……” 冯道的话令耶律倍顿开茅塞,他兴奋地站起来道:“冯相的意思是要在下主动提出回去,以不归示之于归?” “哈哈哈,我可不曾这样说过呀。” “哈哈哈,丞相是不曾说过。哈哈哈……” 耶律倍喊来一个佣人,吩咐准备饭菜,要留冯道饮宴,不在话下。 第二天,他只身来到契丹使臣所驻跸的驿馆,大大方方地敲开了门,那些使臣以为是范延光来了,忙打开了门,谁知进来的却是大主子耶律倍,慌得这些使臣忙跪下道:“小的们叩见大主子。” “罢了,我一个待罪之人,怎还敢妄称主子?三弟才是你们的真主子的。我亡命天涯,带着一家大小逃到中原,总算保住了一条命,承蒙唐朝皇上不弃,还在苟延残喘。如今你们来了,不是想把我带回去吗?你们不必麻烦唐朝皇帝了,我自己送来了,绑我回去吧。” 耶律倍不卑不亢地道,使这些人一时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个个都愣在那里。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使臣说道:“大主子怎说这样的话?大王让我们来是向唐朝皇帝提亲的,并没有旨意要大主子回去。来时大王还告诉我等,把差事办完了顺便去见见大主子。还说,只要大主子觉得在中原住的好就住在那里,什么时候回去就回去,随主子的便。” “哦,三弟是这样说的?” “是呀,只是唐朝皇帝还没有答复我等,所以不敢去见大主子,没成想大主子却来看我们了,请大主子上座。” 耶律倍认得此人,名叫述律千,是三弟耶律德光的心腹。 耶律倍坐下后问道:“述律千,你既然还尊称我为主子,那就给我说实话,怎的想起与中原和亲了?” “回大主子,是太后她老人家决定的。太后说,天下本是一家,何必打打杀杀,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我大契丹与中原世代修好,所以才提出与中原和亲,太后与大王都想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如此说来和亲是太后的意思?” “大王也有这个想法。” “哈哈哈……”耶律倍大笑起来,继续道,“他们是怕我被唐朝皇帝送回去夺了他的王位,所以才提出和亲,这才是重要的。让百姓过安稳日子?说得好听,骗骗中原人还行,怎骗的了我?我们契丹一不种粮,二不种桑,哪里有吃有穿?不抢、不夺何以过日子……” “大主子误会大王的好意了。大王早就定下了国策,今后再不与中原为敌,想用咱们契丹的马匹、牛羊与中原交换粮食布帛。还定下要从军中裁撤一部分壮丁,要他们到中原学习稼穑……” “是吗?三弟莫非真是出息了?我可不信呀。我且问你,假如唐朝皇上不依允这门婚事呢,你们待怎样?” 述律千苦笑一下道:“这是有关两家修好的大事,唐朝皇上想必会明白的。如果他们不允,我们只好回去复命。大王说,两家关系好不好不在亲事上,只要我们互不为敌,友好相处也就是了。” 其实述律千没敢说实话。来时,耶律德光曾吩咐于他,若能和亲更好,若和亲不成,就提出把耶律倍带回契丹的要求,估计李从珂会依从的。他哪敢把这话告诉耶律倍,只是敷衍道:“大王是真心与中原修好,不愿再敌对下去了,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 “好吧,你们先办公差,若和亲不成,大王想把我带回就不必与唐朝皇帝说了,我早做好了准备,随时跟随你们回去……” 正在这时,范延光与韩昭胤一前一后地进了驿馆,见耶律倍也在这里,很是吃惊,范延光笑着道:“耶律先生怎的到驿馆来了?莫非想家了?” “是呀,来看看老家的人。顺便知会他们一声,若他们打算要我随他们回去,我自会回去的,就不必麻烦皇上了。哦,你们有公事,我不便打扰,告辞了。”说完,耶律倍转身走了。 范延光望着他的背影沉思起来。 “范先生请坐。皇帝准了吗?” 范延光转过身坐下,叹口气道:“公主年岁太小,刚十五岁,中原人发育的较晚,尚未长成,皇上的意思是过上一两年再议此事,希望各位使臣回去后与耶律大王如实回奏……” “你说什么?昨日你还说你们皇上恩准了这门亲事,怎的现在又变卦了?你们太不把我们做人看了,你们……” 站在述律千身边的一个使臣大声指责范延光,述律千忙打断他的话,插言道:“不得无礼,陛下没有恩准这门婚事,自有道理。公主还年幼吗,过几年也好,让陛下也看看我们大王是真心与中原和好的。”述律千转身对范延光、韩昭胤道,“二位相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他不过是想急于办好此事,没有其它恶意。还是陛下想得周到,过几年老奴还来提亲。” “好,我们欢迎先生前来,那时皇上一定会依允这门亲事的,我愿亲自把公主送去。”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哦,对了。”述律千笑着道,“太后她老人家很是挂念大主子,告诉我们说,要我们问问唐朝皇帝,能否让大主子随我们一道回去,以解太后她老人家的思儿之苦。” 韩昭胤接过话头道:“适才耶律先生不是说了吗?若大王想让他回去可直接带他回去吗。” “谢范大人。我家太后怕陛下不允,请范大人与陛下说说。” “既然耶律先生也想回去就只管回去,皇上不会阻拦他的。” “如此更好,如此更好。”述律千高兴地道。 范延光在驿馆大摆筵宴,招待这些使臣,席间只是饮酒,都避讳和亲一事,谁也不提,似乎不曾发生过什么。 快散席时,范延光站起来道:“列位使臣大人,皇上已经准备了回赠礼物,有耕牛二百头,布帛三千匹,各种玉器,礼器,还有中原的乐器共三车,使臣大人们随时可以启程。” 述律千也站起来,接过范延光的礼单,笑着道:“谢陛下的恩赐,你看大主子……” “我今夜就进宫面圣,明日一早就向列位使臣回复。” 辞别了这些使臣,范延光与韩昭胤离开驿馆,准备上轿进宫向李从珂回奏此事,刚出驿馆的大门,突然,韩昭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范延光忙拉住他问:“韩大人哪里不舒服?” 韩昭胤喘了口粗气道:“无妨,适才觉得天旋地转的,过会儿也许就好了,不碍事的。” “你又不曾饮酒,如何就……你脸色怎的这样难看,许是劳累的吧,你且回府歇息,我去回奏皇上。” 韩昭胤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浑身无力,他吃力地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道:“那就有劳范大人了。你给皇上好好说说,把耶律倍送给他们,也能换来几年太平,千万不要让皇上任着自己的性子……” “怕是皇上不会同意的,我去试试看,你早些回府歇息吧。” 李从珂正在书房批阅奏章,看见范延光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来,忙站起来,笑着道:“范先生回来了?快看茶,事情办的怎样?” 范延光坐下来将面见契丹使臣的情况向李从珂做了禀报,李从珂高兴地道:“还是范先生呀,朕想他们也会同意的,把回赠礼品的事情也告诉他们了?” “哦,把礼单交给了他们,他们很高兴。不过他们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是想让耶律先生一道回去吧?” “皇上圣明,正是此事。” “哈哈哈,朕哪里圣明,适才耶律先生送来一个辞别的折子,你看看吧。” 范延光接过皇上递给他的折子,展开一看,见上面写道: “皇帝陛下:臣闻耶律德光派人前来求亲,意欲与中原修百世之好,臣闻知甚是高兴。陛下威加海内,四方臣服,可喜可贺。 臣身为契丹人,深知我国弊端。我国土地广阔,但无一处是可稼穑之良田,遍地青草,无一处能植桑种麻。人民不尊教化,不知何为礼仪,只知烧杀抢掠,才能获得生活必须,得以活命。 如今臣弟耶律德光主动与陛下和亲,其目的无非是想把臣从陛下身边带走,无论和亲是否成败,都是为臣而来。臣知道陛下识破了他的阴谋,断不会将公主许配与臣弟,臣弟的脾气臣知道,他定会以此为借口挑起边患。为报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特地去驿馆见到我国使臣,愿意随他们一同回去,特地向陛下告别……” 范延光看着耶律倍的告辞折子,心里似乎明白了耶律倍去驿馆的意思,他是想用苦肉计打动皇上,博得皇上的同情。 “皇上是怎样答复他的?”范延光试探地问。 李从珂望着门外,眉头紧蹙,深有感触地道:“耶律先生是怕朕没有恩准了这门亲事,得罪了契丹人,想让朕把他引渡回去,借以减轻耶律德光对朕的不满。他是个好人呀,朕如何忍心这样做呢?朕已认耶律倍为弟,世上哪有出卖阿弟的兄长?朕心不忍呀。” “这么说皇上不同意把耶律先生交给他们了?” “是啊,若如此行事,那还有人再敢投奔我中原吗?自僖宗以来,契丹掠我大唐子民何止千万,他契丹王肯送我子民回归中原吗?” 范延光听罢李从珂的话,感到心里猛地一沉,暗想不妙,如此便彻底得罪了契丹,耶律德光肯定要报复的,那样中原又要面临战火的蔓延了。他略一思索道:“皇上还记得臣曾给皇上说的六深可畏吗?” “当然记得,可此事关乎人伦大义,朕马虎不得,朕不能做对不起朋友之事。这次咱们扫了耶律德光的面子,看他怎样奈何我们。先皇在世时,一直对契丹一味地忍让,朕早就看着不顺心。朕已经颁旨各藩镇与边关将领,要他们严密注意契丹的动静,做好与契丹开战的准备,他们一旦犯边,我们将迎头痛击,以雪旧耻。” 范延光看着情绪高涨的李从珂,无奈地摇摇头。这时,李从珂突然想起韩昭胤,转身问道:“韩大人怎的没来?” “哦,韩大人身子不舒服,差点摔倒,臣让他回府歇息去了。” 听完范延光的话,李从珂眉头蹙在一起,叹口气道:“在凤翔时,昭胤就常闹病,年轻轻的身子总是不太好。朕说过多次,让他好好调养调养身子骨,他就是不听,每日早早就来上朝,打熬不住的。让御医去好好看看。” “是,臣这就去办。” 范延光知道此时进谏肯定没有结果,决定找太后去劝说李从珂。于是,他辞别皇上,安排好御医封先生去给韩昭胤诊病的事情后,又直接到明宫去拜见太后。在任公公的带领下,范延光见到了太后,将来意向太后做了禀报。太后听完,想了想道:“这可是军国大事,先皇在时就曾定下规矩,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范先生与珂儿交厚,是他的恩人,当初没有范先生帮他,他哪里会有今天,你的话他都不听,哀家的话他能听?” “太后,当今皇上仁孝,对太后更是孝心备至,太后的话皇上还是能听进去的。” 于是,范延光便把契丹和亲与想要回耶律倍的事情给太后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先皇的遗愿是扫平南方几个诸侯,恢复大唐国土。如今,皇上拒绝了他们提出的一切要求,势必与契丹开战,到时我朝将腹背受敌呀……” “这些话与皇上说过吗?” “微臣几次与皇上促膝密陈,都不起作用。皇上整日被那些将领们所包围,听到的都是些急功误国的话。微臣说重了,人家骂微臣是主降;说轻了皇上又听不进去。只有请太后去给皇上说说。” 太后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哦,皇上的脾气哀家知道的,从小就很拧,与他娘一个脾气。既然是有关咱江山社稷的事情,哀家试试吧。” 范延光笑着点点头,太后突然想起什么道:“范先生,荣儿的后事你们办得不错,听说葬在先皇徽陵旁边了。皇上仁孝,体恤哀家的心,你们这样做正合先皇的冥愿,哀家谢谢你们。” “太后谬奖了。是皇上力排众议将秦王安葬在先皇身边的。皇上说,秦王乃先皇嫡亲长子,应该享此哀荣。有大臣奏议,先皇身边的陵寝只有皇上才可以享用。可皇上却说:我本是镇州平山的一个放羊娃,承蒙先皇、太后的厚爱才有今日,一旦归天后,还回到平山老家,葬在自己先人的身旁就知足了。” 范延光的话让太后很是感慨,她点着头道:“珂儿还是珂儿呀,没有变。可他是当今皇帝,只是一味地仁义不行呀。那个耶律倍,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不如把他交给他们带走,换几年太平日子。哀家一定给皇上说说,闺女不愿嫁就算了,那个耶律倍就还给他们吧。” “谢太后。” 李从珂忙完国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明宫给太后请安。他下朝后,像往常一样来到明宫,见到太后兴高采烈地道:“母后,今日气色不错呀,可曾用过晚膳?” “哦,已经用过了,只用了半碗栗子炒面粥。” “那可不行?只用那么点东西怎能承受?孩儿给御膳房说一声,太后的饮食要高于孩儿,不能马虎。” “不必给他们说了。哀家老了,也克化不动那些山珍海味了,就让为娘随意吧。” 太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听说皇上没有准了与契丹和亲的事儿?” 李从珂见太后问起此事,苦笑了一下道:“是啊,母后知道,公主年岁太小,也不愿嫁到远处,皇后死活不愿意,孩儿就依了他们。” 在这件事情上,太后不便表态,她矜持地道:“也许皇后是对的,谁也不愿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到那么远。不过那个耶律倍在这里有何用?不如就依了契丹人,把他送回去吧。” “这……” 李从珂听罢,脸色遂阴沉下来,问道:“范先生来过?” “是的,他让为娘劝说皇上。这是军国大事,为娘本不该插言的,但为娘觉得范先生的话有理,你不妨也听听。” “母后,儿臣也知道范先生是为朝廷好,耶律先生是来投奔咱大唐的,若把他交还给他们,行如此背信弃义之事,今后谁还敢投奔我们来?儿臣以为,契丹并不可怕,儿臣与他们交手多年,悟出一个理来:他硬咱更硬,才能制住这些虎狼。现有驸马镇守河东,幽州、云州都有咱大唐的兵马,儿臣已经派张破败、张敬远将军做好了迎敌准备,谅他耶律德光不敢轻举妄动的。请母后放心。” “哀家怎放得下心?皇上每天守着那些武将,听他们说那些轻巧的话。治理国家可不同于打仗,你父皇在世时常说,能有一分奈何就不去交战,还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能轻易搅动,一搅动就乱了。这么大一个国家,怎的说开战就开战呢?为个耶律倍,要枉死多少人呢?你怎的不去算算这个账?如今契丹人想与我们修好,那是好事呀,不如就随了他们的意,把哪个耶律倍交还给他们……” 李从珂见太后态度很坚决,遂趋步向前道:“母后,孩儿这样做并非为了一个耶律倍。眼下正是我朝立名扬威之时,怎能轻易答应番邦的条件,那样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儿臣曾想,等过上几年,我们出兵送耶律先生回去,帮他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契丹王位,我们的北方就能获得安定,那里的百姓可过上太平日子了。如果这次我们答应了契丹人的要求,把耶律倍交还给他们,明日他又想要我们一个州我们给不给?又想要这京城我们给不给?父皇也曾说过,契丹人乃虎狼心肠,永远得不到他们的满足。” 太后听完他的话,也觉得有理,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遂点点头道:“是呀,皇上说的也有理,你姐夫不是在河东吗,给你姐夫下道旨意,要他多留意契丹人。” 说起石敬瑭,李从珂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叹口气道:“母后,儿臣也正在为姐夫的事情发愁呢。” “他怎的了,你阿姐不是接他回河东了吗?” “是呀,儿臣继位以来,想让姐夫帮儿臣管理天下军备,几次与他说,让他在朝里出任太尉,可他一味地推辞,愿回河东做节度使。不知他是怎样想的。有人与儿臣说,姐夫对儿臣的继位很是不满。现在河东传来消息,说儿臣是篡位,逼迫太后降旨的。儿臣真害怕呀。” 太后听完李从珂的话,感到一阵颤栗,说道:“哦,有这样的事?满朝大臣谁不晓得,先皇早有传位于你的意思,此番你举兵东返,是秉承了哀家的懿旨,怎么还有这样的闲话?皇上也不要光听别人的话,兴许是有人故意调唆你们的关系,别人不敢说,你姐夫绝不会刁难你的。为娘也看出来,他不愿在京城,前段日子把他累的,人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他年岁也大了,身子也不好,愿意清闲,就让他在河东清闲吧,让他多留意契丹人就是了。” “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对了,还有璋儿,来了好几次了,也不想留在京城,想回河中,一家大小都在那里。他没有听我的话,没有出兵帮你,现在他知道错了,皇上就再给他次机会吧。你父皇在世时很喜欢这个侄儿,说他是个有口无心的直人,他做得对与不对,皇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李从珂见太后提起洋王李从璋,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言道:“母后有所不知,儿臣将母后的懿旨让他看了,差点被这混小子撕了,还说是儿臣胡乱编造的,任公公出来说话他还不信,儿臣一怒之下把他擒来让母后发落,既然母后这样说,就让他仍回河中去吧。” 太后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说道:“这个混小子,从小就不知天高地厚,休与他一样。你是皇上,大事你要作主,不要光听别人的话,尤其是亲戚之间,不要闹生分了,让人家看咱们的笑话。 “谢母后教训。” 第43章 因乡情招致功臣怨 借良机驸马谋起兵 得道登基莫眩然,须防鸡犬亦升天。 山神托梦封光禄,怎保江山断祸源。 李从珂入主皇宫已经一年有余,除了在与契丹和亲政策上未曾处理好外,其他政务还没有多大破绽。南方的几个诸侯国,尤其与中原接壤的后蜀、南平、南唐等,得知李嗣源的义子、那个不怕死的阿三继承了皇位,不免有些紧张,怕他派兵来犯。他们一面加强戒备,一面忙派出庞大的使团前来中原朝贺,都带来丰厚的贺礼。对此李从珂不为所动,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早些实现九州统一,完成先皇的遗愿。登基不久,他就提出要出兵江南的想法,却遭到朝中大臣及一些节度使的反对,他们一致认为:皇上登基伊始,国体不稳,应首先励精图治,稳定军心、民心,以暂不用兵为好。李从珂得不到大臣及各藩镇的支持,很是生气,几次欲采取强硬手段,裁撤那些不尊皇命的节度使。消息传出,一时人心惶惶。幸亏那些老臣们申时度势,群起力谏,李从珂迫于朝中压力,才暂时取消了一举统一九州的想法。 李从珂与平娃商量过多次,想回平山老家去看看,但此事又遭到大臣们的反对。尤其是范延光与韩昭胤,坚决反对皇上此时离开皇宫省亲,说是皇上乃朝廷之主,百官所依,万民所向,除非有战事,需要皇上御驾亲征外,不能轻易离开皇宫。”李从珂无奈,只得把对家乡的思念压在心底。 李从珂不喜女色,只有善饮一个嗜好,这是他在多年军旅生涯中逐渐养成的习惯。常言道积习难改,此话不假。特别是出兵江南的雄心受阻,心里郁郁不快,因而只要一有空闲,就拉上身边的人狂饮一番,借酒浇愁,排解一下心中的怨忿。 范延光等心腹大臣看到皇上不分昼夜地与那些有功将领们泡在酒里,很是着急,怕长此以往荒废了朝政。在范延光三番五次地苦苦劝说下,李从珂才稍微收敛,但时有夜晚饮酒过量影响第二天早朝的事情发生。李从珂几次说要把酒戒掉,但均告无果而终。只要一闻到酒香,就忍不住倾觞空盏一气。每次醉酒后,就要御林军护驾还乡,弄得那些侍卫们无所适从。 李从珂老家的直系亲属中已没什么人了。大叔王子善早已经作古,身后只有一个女儿。二叔与三叔死于战乱,其子息也不知了去向。李从珂曾经派人寻找了半年多,却没有一点消息,只得作罢,只派人把自己的堂姐及其家人接到了洛阳。 平山的乡亲们得知昔日的阿三如今登了龙位,一时间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尤其是李从珂出生的小山庄,一下子成了“龙兴之地”,引得三里五乡的人们常来顶礼膜拜。如今这个王家庄已经更名为王子村,这还是李从珂被封为潞王后,镇州太守吴大人为了巴结李从珂,特地亲自命名的,于是乎村民们一夜之间成为平山的“高等公民”。当年的王子又成为当今皇上,谁不想沾点光,于是三五成群,甚至拉家带口,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洛阳,拜见皇上讨封。李从珂见来了这么多乡亲,都操着一口地道的家乡方言,很是高兴,都一一给了封赏。对那些年轻体壮、愿意出来做事的都安排个一官半职,年老的则赏些银两打发回去。一时间,京城的大小衙门,若没有几个操平山口音的官员倒成了怪事。由于三天两头如此,京城安排不下去了,又开始往各州、县安插。刚一开始,李从珂还能出来面见这些乡亲,后来随着来人越来越多,无暇顾及,便让平娃出来专门料理老乡的事务。 大臣们都知道皇上重情念旧,初始谁也不曾说过什么。但后来无功受赏的乡亲日益增多,便引起了一些大臣和有功将士的不满。李从珂治军非常严厉,而对这些平山乡亲却宽怀无度。一些将士觉得自己跟随潞王出生入死地拼打多年,最后还不如一个操平山口音的无功百姓,久而久之,渐渐对皇上起了二心,后悔当初归顺潞王起兵。军营中一时流传起“搬倒菩萨(李从厚小名为菩萨奴),扶起生铁”的不轨谣谚。在范延光、韩昭胤的极力阻止下,才刹住了这不妙的风头。 虽然李从珂已经下旨,从此不再封赏家乡来人,但仍然不断有平山人前来京城碰碰运气。 这天,李从珂刚下朝回来,就见平娃急匆匆地来见,看看没有外人在场,平娃打个揖道:“三哥,今天老家又来人了,是咱们庄的王老西。三哥还记得他吗?” “他老人家还健在?该有八十多了吧。”李从珂陷入往事的回忆中,“怎能忘了呢?小时常去人家去偷枣子。有一次被他发现,他用那么长棍子捅我的屁股,吓得我不敢下来。还是你母亲来了才把我救下来,若不是你母亲,那次非被他打坏不可……,这么远的路,他是如何来的?” “是他两个儿子赶车把他送来的,走了一个多月。” “是不是来要官的?那可不行了。三哥已经答应过范先生,再不能封赏乡亲们了。” 平娃笑笑说:“平娃知道,若是那样我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可他们一不要官,二不要赏,只让我给三哥说一件奇事。” “哦,什么奇事?值得大老远巴巴地跑到京城来说?” 平娃不紧不慢地道:“平娃也纳闷儿,可听后觉得却是蹊跷。” “说说吧,到底何事?” “三哥还记得我们放羊时躲风避雨的山神庙吗?” 李从珂点点头道:“当然记得,不就是咱们村南半山坡上的那间破庙吗?” “对,就是那破庙,如今可不得了了。王老爷子说,那个庙曾三次夜晚发光,第一次发的是蓝光,第二次是红光,第三次是紫光。据他们所说的发光日子,正好暗合了三哥所做的三件大事。” 李从珂听罢,立刻来了兴趣,笑着问道:“哦,暗合了什么事呀?” “第一次蓝光,是去年的三月十五,正是我们在凤翔起兵那天。第二次是四月初五,正是我们打到洛阳那天。第三次是四月二十五,正是三哥登基大典那一天。这些怪异的事情莫非都是巧合?平娃吃不准,所以给三哥说说。” 李从珂听完他的话,哈哈笑起来,说道:“再不要轻信了那些事。记得那算命瞎子的话吗?若当初相信了他的话,早就给三哥安上谋反的罪名了。此话不要再当真了。” “三哥教训的是。平娃原也不相信他的话,可仔细一想,王老西是个足不出户的乡下老头儿,如何对咱起事的日子弄得那么清楚?再说这件事不只是他一人说过,前些天来的老乡也曾提起过,只是不曾记得日子,我当时听了也没有在意……” “哦,是这样。”李从珂沉思起来,突然想起这几天他曾做过的梦,若有所思地道:“你不提起我反倒忘记了,前几天一连做了好几一模一样的梦,都是那座庙里的山神爷前来皇宫参拜我,说我现在吃得好,住得好,把他忘了,要我给他封赏呢。还说这些年一直是他在暗中保着朕,才使朕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此说来,这些事情兴许是有的。” “依平娃看,这样的事咱还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为保三哥能坐稳江山,就封了山神爷,连把那座庙也重新修一下。” 李从珂打断平娃的话道:“坐稳坐不稳不在这上面。不过倒是提醒了朕,范先生为此曾几次说,国家取士须论功行赏,论才为官,不得任人唯亲。你有必要回去一趟,告诫乡亲们不要再到京城里来了,要他们好生事农,做个好百姓。” “那修庙的事呢?自古都是在龙兴之地修庙建宇,供人们瞻仰。三哥如今做了皇帝,那就是真龙天子了,就该在咱老家修建一个大庙,让后人们都知道,咱小小的平山县,出了个真龙天子……” “万不可有这念头,那是僭越。没有先皇就没有你三哥的今日,咱大唐江山永远是先皇所创,咱那里千万不能称作龙兴之地。你想,若那样做,太后知道了能高兴吗?还有那些先皇的亲戚们,尤其是石郎,他们都在睁大眼睛看着朕呢,千万不能给他们留下把柄……” “三哥如今是皇帝了,是天底下说一不二最大的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莫非还有人敢拦吗?” 李从珂笑着道:“你哪里懂得?按咱大唐的律法,朝廷修建庙宇须经礼部批准,然后才能拨出银子。国库的银子都赏给那些在凤翔起兵的军士了,就这样他们都还嫌少。那天范先生对朕说,国库没有多少钱了,劝朕不要再无端行赏。若再拿出银子修建咱老家的庙,他们肯定会不高兴的。” “什么都得听大臣们的,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趣?” “不许胡说!大臣们也都是为朝廷好。不过这事不是不可以做,设法变通一下。咱不修庙,修个祠堂,这样礼部的人就无话可说了。”李从珂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沉思了会儿继续道,“既然山神爷向朕讨封,就封山神爷为金紫光禄大夫吧,那祠堂就叫金紫光禄大夫祠,每年按此俸禄给与奉养。至于银子吗,咱不用国库的钱,你嫂嫂这些年攒了些私房钱,估计有几万两吧,翻修一下也就够了。” 平娃闻听,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说道:“我明日就在洛阳找个工匠,过几天我带工匠一同回去,争取早日建好。” 正在这时,太监匆匆来报,说范延光大人有急事禀报。李从珂忙对平娃道:“你先到内室回避一下,范先生这会儿见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话音刚落,范延光进了殿门,刚要行礼,李从珂忙阻止他道:“范先生且慢,又不是上朝时候,就不必见礼了。有事就说吧。” “谢皇上。刚接到契丹使臣送来的信函,耶律德光为和亲的事情很是恼怒,并向我们索要耶律倍,若不把耶律倍交给他们,就要挥鞭南进,马踏中原。这就是那封书信。”说着,范延光把一封公函呈给李从珂。 李从珂接过来看了一遍,一把把那书信扯得粉碎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番邦小儿,竟然如此狂妄,朕正打算与他决一死战,以雪旧耻。不要怕他们,朕就不信,我泱泱华夏,能被这等小人所吓倒……” “皇上千万慎重,臣以为,现在还不是用兵之时。表面上看,南方诸侯臣服于我大唐,又是贺表,又是岁贡,可为何在边境上都重兵云集?若我与契丹开战,那几个诸侯能作壁上观吗?没准儿要乘机北进,使我腹背受敌,那样我大唐便危在旦夕呀。”范延光急切地说。 李从珂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按先生的意思,非要把耶律倍交给他们吗?朕早说过,此事不再议,先生不必复言。若那样行事,谁还敢投奔我们,岂不让天下人……” “臣不是这意思,臣知道皇上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该如何以对?” “不知皇上是否知晓,现在军中怨言颇多,都为赏赐的事而牢骚满腹,军心不稳呀。眼下要紧的是先稳住军心。只要军心稳住了,就能同仇敌忾,奋勇杀敌,就是十个契丹也不敢踏入中原半步。可皇上这一年多来都忙于封赏皇上家乡的人,没有任何战功,皇上却给了他们高官厚禄,而那些出生入死的将校们却……” 见范延光又一次提起此事,李从珂忙打断他的话道:“范先生莫再提此事了,都是朕的错,朕已经知过了。不过他们都是朕的乡亲,这么远来投靠朕,朕总不能把他们置之不理吧。再说也不能说是高官厚禄,不就是几个跑腿的地方小吏吗?也不必大惊小怪。自从先生上次说过之后,朕就不再封赏了。朕也知道,这先前做的确是不当,但已经封赏的也就算了,总不能再让朕收回成命吧,若是那样,朕的脸面放在何处?” 李从珂在大臣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作为皇帝也该算是从谏如流了。但范延光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他知道,现在不仅是军营之中怨言甚多,连一些藩镇也有所不满,起因就在于此。他因而继续陈言道:“臣以为,皇上若欲稳定军心,以备契丹来犯,就应做出常人不做之事,快刀斩乱麻,将那些已经封赏的人从官位上拿下来,送入军中效力,若立有功劳,再行赏不迟。请皇上定夺。” “这……这恐怕……,容朕想想吧。” 范延光进谏未果,心里很是怏怏不快,轻叹一声道:“既如此,那臣就告辞了,请皇上尽快做出圣裁。耶律德光磨刀霍霍,不知何时就挥军南犯,请皇上尽快下旨给戍边的将军,要他们时刻提防。还要派使臣到契丹一趟,一是给耶律德光解释一下我们不能满足他们要求的原因,二来也摸摸他们的底细,做到有备无患。” “好,就有劳范先生安排吧。” 范延光告辞后,平娃从内庭出来,对李从珂道:“皇上,范先生的话平娃都听到了,平娃觉得有理。咱们那些老乡确实干得也不是太好,人们表面上很尊重他们,背后却骂他们,这样下去恐怕要坏了皇上的大事。依平娃看,还是把他们送到军中效力,让他们建功立业,再按功赏赐。平娃愿带领他们为三哥立功。记得在凤翔时,三哥曾经说过要多招些家乡子弟保护三哥,现在正是个时候。三哥不是要平娃回平山督造金紫光禄大夫祠吗?咱就利用这个机会,在家乡招募些人回来,组建一支平山子弟军……” 平娃的话立刻引起李从珂的共鸣,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激动地抓起平娃的手道:“好兄弟,你想得周到,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三哥早就有这打算,可总没有实现,现在正当其时呀。你回去准备准备,早些动身回去办这两件事。” 却说远在河东的石敬瑭,自打从洛阳回到河东后,一直郁郁寡欢,萎靡不振,对李从珂耿耿于怀。李从珂一登基就给他下了道旨意,让他督造先皇李嗣源的陵寝。操劳了大半年,总算举行了先皇的奉安大典,可李从珂仍没有让他回河东的意思,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因为满朝大臣都知道,他与李从珂从来都是面合心不合,虽然二人都曾为李嗣源的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此次凤翔起兵清君侧,约定好出兵时间自己却没有遵守,若不是围困凤翔的大军临阵倒戈,李从珂早就做了刀下鬼。他认为,这样的深仇大恨李从珂一定会报的。果不其然,据朝里的一个心腹太监告诉他,曾有大臣劝说李从珂把他除掉,但李从珂坚决不同意,并把那个大臣大骂了一顿。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为自己的前程捏着一把汗。李从珂想让他留在朝里出任太尉,管理天下兵马,但他很清楚,这是李从珂不放心他回到藩镇。特别是有一次他与李从珂及许多将领在一起饮酒,酒酣耳热之际,他又一次提出想早日回河东,谁知半醉的李从珂却开玩笑地道:“姐夫急于回去做什么?莫非想要谋反?”吓得他双股颤抖,不敢言语。其实李从珂不过是酒后的一句玩笑话,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激起了石敬瑭心里的轩然大波。第二天李从珂酒醒后,很是后悔,并向石敬瑭道了歉,但心地狭小的石敬瑭依然对此耿耿于怀。他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生怕有一天李从珂会寻他个不是,要了他的命。他表面上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暗地里却一直思谋着如何脱身,尽快回到河东。为此,他悄悄地派人到河东把夫人请来打通李从珂的关节。永宁公主与李从珂姐弟从小就很是要好,在姐姐的要求下,李从珂怎能不从?经过这一番苦心运作,石敬瑭总算回到了河东。 当石敬瑭得知李从珂大肆封赏平山子弟,惹得满朝物议和拒绝了耶律德光和亲及引渡耶律倍的要求引起了契丹人愤恨的消息,如获至宝,立刻把桑维翰、刘知远找来商议对策,开门见山的问:“皇上大肆封赏无功乡亲,引起各藩镇与军中的不满,又拒绝了耶律德光的要求,你们看会出怎样的事?” 桑维翰脸上浮出一丝阴险的笑容,迫不及待地道:“这可是个好消息呀,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皇上已经不是过去的潞王了,他坐不好这个江山。做皇帝的三大忌讳他都有了……” “哦,哪三大忌讳?”石敬瑭好奇地问。 “一忌义、二忌情、三忌仁,他都具备了。他为了实现向耶律倍许下的诺言,不惜得罪契丹人,此为义也。为了自己的骨肉不分,置契丹人结盟的诚意于不顾,还大肆封赏家乡子弟,此为情也。他不顾大臣们的劝谏,把驸马与洋王李从璋放回藩镇,对太后、公主言听计从,此为仁也。作为藩王自是优点,作为皇上却是大忌讳了。驸马爷应抓住这个机会,与契丹尽快结盟。到时,驸马的马鞭一指,中原之地尽归将军了。” 桑维翰的侃侃陈词与石敬瑭不谋而合,只是石敬瑭不便先说出来而已。此时,他见桑维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自是很高兴,但却佯作不屑的摇摇头道:“不可。我与皇上都是先皇的至亲,如今天下刚刚平定,怎能又要烧起战火?再说了,起兵总得有个理由呀,无端发兵,恐难服天下民心。” 桑维翰笑了笑,知道这位驸马爷的心里是怎样想的。于是,他一拱拳说道:“理由还不好找吗?潞王捏造太后懿旨,无端起兵,篡权夺位,杀死嗣皇李从厚。大将军可打着为嗣皇帝报仇的旗号,号令全国,谁敢不服?再说这皇位本该就是驸马爷的。驸马与先皇都是沙陀人,这大唐三百多年的江山,已经传给我们沙陀人了,我们沙陀才是江山的真正主人。只要将军顺应大势,洋王李从璋肯定会与将军站在一起的。先皇的骨肉都已经不在,只有洋王李从璋是皇室最亲近的人,他虽然没有多少兵力,只要他能与将军站在一起,各藩镇才没有话说。再说我们是为嗣皇帝报仇的义举,他们能怎样?也只能当作是皇家的家务事罢了。” 桑维翰的话,令刘知远大为钦佩,高兴地说:“大将军,桑先生的话甚是有理。先皇也曾说过,天下者惟有德之人方能居之。潞王登基以来,任人唯亲,大肆封赏无功乡党,早已失去军心民意。如今又得罪了契丹人,若不乘此良机,恐怕会时不再来,悔之莫及。” 刘知远本为沙陀部人,世居河东。他在李嗣源部下为军卒时,曾两次救石敬瑭脱难。石敬瑭以其护援有功,奏请李嗣源将刘知远留在自己帐下,做了一名牙门都校,不久又擢为马步军都指挥使,成为石敬瑭的心腹爱将。 石敬瑭听完他的话,激动地站起来道:“既然二位都这样以为,那我们就这样决定了。”石敬瑭说到这里,突然又感到为难起来,叹口气道:“就怕夫人不依呀。你们都知道,公主与潞王的姐弟关系很是要好,一旦她知道了我们商定的事情,说不定要去京城告诉他的。” “将军勿忧,只要我们行事绝密,不让公主得知,事情成功了,公主也就无可奈何了。”桑维翰道。 石敬瑭点点头,随后一咬牙道:“好,就这样办。桑大人,再辛苦你去一趟契丹,与耶律德光约定起兵时间,我们在河东做内应,里应外合,直逼洛阳。耶律德光不就是想要燕云十六州吗?那就答应他,待事成之后,把那十六个州割给他们;那些寸草不生的地方,穷得连老鼠都没有,给他们算了。” 刘知远闻听石敬瑭的话,心里大吃一惊,他从来不知道桑维翰与契丹人谈过这样的条件,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过去他只听说过石敬瑭要认耶律德光为父的传言。这本来就是一出为人所不齿的闹剧了,想不到背后还隐藏着燕云十六州作为交换条件。于是,他站起来说道:“大将军,契丹人想要燕云十六州?万不可答应他们呀。燕云十六州是中原的北方门户,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把十六州给了契丹人,中原将无险可守了,契丹人随时就可长驱直入,直取中原。再说,咱们大唐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这样轻易把这些土地割给契丹,怎样说服那些将士们呢?望大将军三思。” 桑维翰急忙接过他的话道:“知远老弟,你误会驸马爷了。谁说要真的给了契丹人,那只是个权宜之计,等平定了凤翔军,再做计较。知远兄弟明白了吗?” 刘知远无奈地点点头,心里虽然不满,但他再也没有说话。 却说耶律德光得知李从珂拒绝了他提出的那两个要求后,很是气恼,本打算出兵中原,要与李从珂决一死战,但又不敢轻易出兵。他与这位拼命王爷曾多次交手,从没有获胜过,心里哪有获胜的把握?但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他终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这天,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胡前来拜见他,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劝慰道:“兄王,还在为那事不高兴?” 耶律德光叹口气道:“这个不识好歹的阿三,竟然置我的好心于不顾,违背我们的意愿,若不给他点教训我心有不甘,可出兵中原又没有多大把握。早就听父王说过,唐国李嗣源的养子阿三打仗不要命,又善于用兵,要我等不要招惹于他,我也曾吃过他不少的亏。为此,哥哥一直下不了决心。” 耶律胡听完他的话,笑着道:“兄王还记得唐国那个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吗?就是已故唐皇李嗣源的女婿。他不是曾差人给兄王送来拜帖,要认兄王为父……” 耶律德光听弟弟提起此事,不禁大笑起来,眼泪都流了下来,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道:“兄弟若不提起,哥哥都快忘了。那个老东西今年都快六十了,要认兄王做父,亏他想的出。哈哈哈……”忽然又止住笑,好像想起了什么,“哥哥倒是忘了,我答应他了吗?” “兄王怎的就忘了呢,那天你吃醉了酒,那个使臣叫什么桑维翰,把石敬瑭的拜帖呈给了兄王,兄王不是答应了吗?还让使臣给他带去了一身我们的服饰,作为礼物回赠给了他。” “哦,想起来了,有这么回事。提他作甚?” 耶律胡接着道:“兄王想想,那个老东西为何这样作践自己,不仅奉送兄王珍宝、美姬,还要认比他还小二十多岁的兄王为父?臣弟以为,他不只是仅仅为了边关无事才与我们通好的,臣弟觉得,他有背主之心。” “哦,”耶律胡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你是说他想反叛大唐?投靠我们契丹?” “那倒不是。臣弟以为,他是想借我们的手,替他夺下皇位。他的使臣虽然没有挑明,但目的肯定是为了这个。” 耶律德光点点头,鄙夷地笑了笑。 “兄王还记得臣弟给他说起燕云十六州的事情吗?当时我提出若石敬瑭真心认兄王为父,可拿燕云十六州作为孝敬礼。他回说此等大事须与驸马商议……” 不待耶律胡说完,耶律德光插言道:“兄王记得。可是半年多没有得到消息,估计石敬瑭是不肯的。我们若得了那十六州,就等于打开了中原的大门,中原的土地、财物我们随时可以取来。他难道不知这个理儿,怎舍得割与我们呢。”两人正在说话,就见一个小校兴冲冲跑进帐来,高声报道:“唐国河东节度使派来使臣,前来拜见大王。” 第44章 韩昭胤沉疴留谏语 石敬瑭谋逆露端倪 故里招兵筑庙忙,云谲波诡不曾防。 至今光禄山间寺,暮鼓晨钟诵史章。 却说平娃领了李从珂的旨意,先找到工部侍郎严辉暂,在他的举荐下,找来那位名满京城的工匠李景深。此人是前朝大工匠李春的后人,李春由于修造了赵州石桥,名满九州,其后人李景深也不含糊,极擅长营造宫殿、庙宇,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工匠。平娃找到他,把修建金紫光禄大夫祠的旨意给他看了,要他提前设计出来图样,让皇上过目。李景深却道:“修庙建寺,须亲临现场,观察风水。依山势走向为依托,才能成就不朽之建筑。皇上的恩德欲传至千古,在下须亲临现场察看,才能画出图形。”平娃听后,觉得有理,便让他做好出行的准备。第三天便带着李景深及十几个能工巧匠,还有几个礼部的官员,向河北镇州而来。他们一路上不敢歇息,日夜兼程,只七八天功夫,便到了镇州平山地界。 平娃自从离开平山后,有十几年不曾回来过。他本来想带着夫人与孩子一同见见老母亲,可这次是奉旨还乡,一是要敕封山神庙的山神爷为金紫光禄大夫,举行“封禅大典”并修建光禄大夫祠,二是要招募一批平山子弟,组建平山兵勇团。由于是钦差,所以他没敢带家眷同行。 刚入平山界,镇州的大小官员、平山的父母官及百姓们都聚在驿道两旁迎接,光彩帐就搭了十几里远。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煞是热闹。平娃赶紧从轿子里下来,一一与这些地方官员见了礼,按下不表。 来到县衙后,平娃把李从珂的旨意宣读了一遍,那些官员们听说皇上要重修山神庙,并敕封山神爷为金紫光禄大夫,大为欢腾,山呼万岁,他们都很清楚,如此一来,这位山神爷不仅有了禄位,而且全国所有的山神爷都不能与此地山神爷同日而语了,一时成为一件轰动四方大事。 随平娃一同到平山的礼部官员,按照敕封金紫光禄大夫的礼仪,安排好了敕封庆典,并一一给那些地方官员们做了交代,择了个黄道吉日,在王子村南山坡上的山神庙门前,举行了“封禅大典”,按照皇上的意思,并敕封此山名为光禄山。从此,这座山便以这个响亮的名字广布人间,并延续至今。 忙完“封禅大典”后,工匠李景深便与那些能工巧匠们开始了忙碌。从设计图形,到奠基动工,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从珂御览了送回宫中的图纸,很是满意,当即传旨动工。 皇上新封的这座光禄山,原是太行山系的一条支脉,呈东西走向,宛如一条巨龙自西向东延伸过来,到了广袤无边的华北平原时,那山头突然又向西回过头去,呈现出一副“蛟龙回首”的雄姿。那光禄大夫祠就设在山头那巨龙回首处,人称“龙窝”。此处山势如同斧劈刀削,一条幽谷随山势蜿蜒至山顶。按照李景深的设计,将横跨峡谷,凌空搭建一座石桥,就是在这条峡谷两侧,搭建一座石桥,那光禄大夫祠就设在这座桥上,称之为“桥楼”。一股清泉穿过桥下浅涧,一年四季都呈现出一副“清泉石上流”的幽静图画。 李景深深为自己的独特设计自得,也为这方山水为自己提供了用武之地而无比欣慰,一直感叹着:“果然好风水,怪不得能出一代帝王!” 得到皇上的首肯,李景深便带领那些能工巧匠,和从当地征来的民夫,选了个黄道吉日破土动工了。 平娃忙完这些事,这才回家看望了母亲。他只有这一个老母亲了,父亲早就做了古。他在凤翔时,秉承李从珂的意思,曾派人去想把老娘接到凤翔享福,可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老家,平娃无奈,只得依从了母亲。这次回到家里,他见母亲身子骨很是硬朗,便放心地在平山县衙,设起了兵勇招募处。那些年轻后生们听说后,奔走相告,争先恐后来报名当兵,为皇上保驾,连附近藩镇的一些人丁也赶到平山,一求“同沐皇恩”。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就招了近三千子弟。平娃一边等待光禄大夫祠的竣工,一边就在光禄山下寻了个开阔地带,建起个临时营房,请来镇州防御使朱可真,开始了对这些新兵的操训。三个月后,金紫光禄大夫祠顺利完工,这三千子弟也操训得很有样子了,平娃便告别老家回京向皇上复命,不在话下。 天雄军(河北正定)节度使张令昭见自己地盘上的壮丁都纷纷投向平山从军,连他军中的一些兵勇也偷偷报了名,大为气恼,但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平娃是奉了皇上旨意的,因而又不敢给皇上上折子,情急之下,想起了自己的老上司驸马爷石敬瑭。一不做,二不休,他气急败坏地赶到河东,将此事禀告石敬瑭,想让他转奏皇上,并从他那里讨些主意。 石敬瑭此时正在苦苦等待桑维翰的消息。都快两个月了,那桑维翰如石沉大海,到现在还没一点信儿,也不晓得耶律德光是否愿意出兵相助。这期间,他本打算联络几个藩镇共同起事,又怕事不机密,走露了风声,被李从珂侦知,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恰正在此时,张令昭风风火火地来到河东,令石敬瑭喜出望外,忙把他请到府上。 张令昭原是石敬瑭手下的一名小校,跟随他快二十年了,曾立有战功。李嗣源登基后,石敬瑭便推举他做了镇州刺史,后来又保举他做了天雄军节度使。由于二人的私交很深,张令昭也不拘礼,一见面便气急败坏地把平娃在平山大兴土木修建金紫光禄大夫祠及大肆招募兵勇的事情给石敬瑭叙说了一遍。 石敬瑭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使张令昭有些摸不着头脑,急切地道:“驸马爷,此事还能笑得出来?平娃到那里招兵,分明是抢我们的地盘,天雄军在册将士也有不少打算跟平娃走,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我的天雄军还要不要?” 石敬瑭停住了笑,说道:“你急什么,平娃是奉了旨意的,又不是他自行其事,谁敢不听?再说他招多少人也是咱大唐的兵。” “将军是驸马爷,当今天子的姐夫,当然不用急了。皇上这样做分明是挖我天雄军的根基。皇上想裁撤我们天雄军也不用这样做,下道圣旨就行了,何必如此呢?此次前来,是想让驸马爷替在下给皇上上道折子……” 石敬瑭挥挥手,打断张令昭的话道:“还要上什么折子?我可不愿触这个霉头。要知道平娃是皇上的心腹,虽然皇上没有给他什么官位,可他的势力比丞相、枢密使还要大,他奏的事皇上哪件没有准了?这件事分明皇上信不过我们了,是在招他自己的子弟军。你看吧,今后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听完石敬瑭的话,张令昭无奈地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唉!皇上这是怎么了?怎的下这样的旨意?驸马爷得为我们这些藩镇说说话呀。自从皇上登基后,封了多少乡党为官?除镇州外,定州、邢州、魏州等都安插了不少平山人。就连我的天雄军,那些平山籍的兵勇也不好管教了,有的公然违抗我的将令,真拿他们没办法。龙兴之地的子民吗,说起来都与皇上有些瓜葛,咱得罪不起。” 石敬瑭见他满腹牢骚,心里一阵暗喜。他本打算将与契丹联络之事与他说说,约他共同起事,又怕他到皇上那里告密。尽管张令昭曾是他的属下,但人心隔肚皮。还是慎重为好。石敬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不要垂头丧气的,像死了老子娘一样。皇上登基以来,确时有过不少过错,先不说他胡乱封赏的事,就说他花钱修庙吧,本来国库没有多少银子,当兵的还吃不饱,好几个月都拿不到军饷了,皇上却拿出那么多银子去修建他老家的山神庙,还敕封那山神爷为金紫光禄大夫。他这是为了光宗耀祖,可老百姓还活不活?” 石敬瑭的话给张令昭壮了胆,愤愤地附和道:“驸马爷,今儿个在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知道他这样,当初咱就不该保他!现在人们都在传言,‘扳倒菩萨,扶起生铁’。人们都后悔当初呀。” 石敬瑭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一阵高兴,但却装作生气的样子道:“快些住嘴,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想活了?当心门外有耳。” “驸马爷,在下索性与你说了吧。前些日子,在下与定州、邢州的弟兄们见过了面,他们都对皇上不满,还说,若有人带头反他,他们都愿意跟着。驸马爷,您与先皇同为一族,又是先皇的贵胄,这江山该是您的呀……” 张令昭此语一出,把石敬瑭吓出一身冷汗,忙把他的嘴捂住,低声说道:“你不要命了,大白天敢说这样的话,快些住嘴。”石敬瑭说完,四周观望了一下,这才把捂着张令昭嘴的手放下。 却说平娃带着从平山招募的兵勇回到京城,李从珂特地在校场检阅了这支家乡子弟军,他看着那三千多彪形大汉,又经过平娃三个多月的操训,军容整齐,号令一致,心里很是喜欢,对平娃道:“兄弟,你办了件好事,有这些子弟护着咱们,还怕什么?对了,你把那些无功封赏的家乡子弟们统统招来,先不让他们做官了,要他们在军中建功立业,然后再论功行赏。” 李从珂这道旨意一下,立即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一些老臣认为,皇上从谏入流,乃万民之福。还有一些人认为,皇上出尔反尔,朝令昔改,恐不利于社稷。尤其是那些被封赏的乡亲们,已经尝到做官的妙处,更不愿意再去当兵受苦,但又不敢违背皇命,只得不情愿地赶到军营报到,使这些人对李从珂产生了怨言,私下里言道:“早知出来当兵,找阿三做什么?” 范延光听说此事时,已经既成了事实。他没有想到李从珂竟然会背着礼部和兵部去家乡修建庙宇、招募新军,惊讶之余,急忙进宫拜见皇上,向李从珂谏道:“皇上,按我朝律法,修建庙宇、招募新军是礼部和兵部的事情,皇上怎不经商议便擅自行事?臣等今后将无所适从了。再说,镇州平山虽说是陛下的家乡,可也是天雄军的治所,皇上仅凭一道圣旨就到张令昭那里招募新军,岂不是要绝了人家的后路?皇上这样做是否有点操切了。” 范延光的话使李从珂很不高兴,他阴着脸道:“朕无功封赏已经知错了,可那些人总得安置一下呀,让平娃到老家招些兵勇,将这些人安置在军中效力,这难道也不该吗?不让他们做官了,让他们去打仗也不成,那我这个皇帝还做得了什么?竟不如在凤翔时自在。” “皇上说对了,您已经不是潞王了,您是当今天子,不是王爷,什么事情也得想周全。臣敢肯定,张令昭一定会不满皇上的做法,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请皇上尽快下道旨意,给他做些解释……” “让朕给他认错?他算什么东西。这个混蛋,朕早在生他的气了。想当年我们打沧州时,先皇被刘仁恭的人马围困,这混蛋竟丢下先皇自己跑了,害得先皇差点全军覆没,亏得朕及时赶到,才把先皇解救出来。若不是石郎护着他,朕当场就要了他的命。凤翔起事时,他竟将派去传檄的人抓起来……” 说起往事,李从珂义愤填膺。范延光怕他在气头上发落张令昭,忙打断他的话道:“无论他是什么乌龟王八蛋,现在还不能动他。皇上已经下过旨意了,对那些没有出兵的藩镇一律不予问罪。以臣之见,还要进行抚慰才是。” 李从珂想了想,叹口气道:“好吧,就依范先生。那就有劳您拟一道旨意,给这个混蛋解释一下。对了,建庙的事,没有动用国库一两银子,是把皇后这些年的私房积蓄全拿出来了,若范先生不信可到户部去查问,烦请范先生给大臣们解释一下。” 看着皇上谨小慎微的解释,范延光笑了起来,说道:“臣怎不相信皇上的话,臣分管着户部,怎不晓得?臣僚们也知道皇上没有花国库的钱,只是觉得此时修建庙宇不是时候,既然修了就修了吧,那是皇上自己家里的银子,修的又是家庙,谁还要多管闲事呢。” 李从珂松了口气,当初决定修庙时,幸亏多了个心眼,把那座山神庙叫做了“金紫光禄大夫祠”而没有叫“庙”,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场,自己这个小计谋把鬼怪精灵的范先生都给蒙骗了,心里一阵暗喜。 平时李从珂一听说范延光要单独见他,心里就惴惴不安,生怕又做错了事,今日李从珂见他没有再追问修庙的事,心里坦然了许多,突然想起韩昭胤,遂问道:“范先生,韩昭胤的病好些了吗?年龄还不大呢,怎的就病成那样?明日陪朕去看看他。” “皇上还是不去的好,韩大人已病得不成样子了,看见会伤心的。太医院的人说,韩大人恐怕过不了一个月了……” 李从珂一听,大吃一惊,神情暗淡地道:“会是这么严重,若是那样,朕更得去看看了。不必等明日了,一会儿我们就去。” 范延光知道皇上的脾气,立刻吩咐太监准备车仗。李从珂摆摆手道:“还是不要那么隆重了,韩大人尚在病中,经受不起那些礼节,还是不搅扰他为好。” 范延光见皇上这般体恤臣属,很是感慨,心里默道:“皇上真是个好人呀,礼贤下士,处处为别人着想,只可惜做不了好皇上。” 李从珂换了一身便装,只带着两个侍卫,与范延光一起从皇宫的后门出去了。 韩昭胤本来身子骨就弱,随李从珂进京城后不久就越来越感到身子不适。三个月前,竟一病不起了。李从珂派去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给他诊治,都无济于事。经太医们诊断,韩昭胤得的是要命的病,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术了。 此时,韩昭胤刚吃完了药想睡会儿,家人突然来报皇上前来看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李从珂已经一步跨了进来,忙把他按在床上道:“韩大人莫动,躺着说话。” “皇……皇上,您怎么来……来了,微臣……微臣无法参拜皇……皇上了。”韩昭胤吃力地说。 李从珂看着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儿的韩昭胤,一种悲悯之情涌上心头,不由掉下了眼泪,竟悲悲切切地哭起来。范延光见状,急忙说道:“皇上节哀,韩大人不是好好的吗?” “昭胤,朕对不住你,这些天竟没有顾上来看你,你怎的病成这个样子,让朕看得心酸。太医呢?谁在这里当值?” “哦,皇上,他……他们已经尽……尽力了。臣正打算给皇……皇上上……上道折子,皇……皇上可巧来……来了。臣有几句话想……想给皇上说说……”韩昭胤吃力地说着,额头上渗出一层虚汗。李从珂忙从身上掏出一条汗巾,替他擦了擦,忍痛说道:“昭胤,现在虽说咱们是君臣,实同兄弟,有什么话就说吧,朕听着。” 韩昭胤大声咳嗽了一阵,又喝了几口水,说话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皇上,臣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活……活不了多久了,再不能为皇上效力了。但臣想给皇上说三件事,请皇……皇上斟酌。”韩昭胤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大咳,李从珂忙从桌上端起水碗,亲自喂了他几口。韩昭胤接着道:“自玄宗以来,藩镇权利过大,正因如此,才导致安禄山反叛,弄得国破家亡。这是一百多年的弊端了,很难更改。皇上登基不过二年,各藩镇心还不齐,皇上现在一定不要招惹他们,要多加安抚。只有藩镇不乱,国家才能稳定。所以皇上千万不要轻言撤藩,此其一也。皇上的雄心是统一九州,这不仅是先皇的遗愿,也是百姓们的愿望,但为时尚早。我朝北有契丹,西有吐蕃,南有十个诸侯国,皇上应采取战国时张仪的法子,远交而近攻,要防着契丹人,先与他们交好,后方无忧了,才能对南用兵。此其二也。” 韩昭胤说完这些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接着道:“皇……皇上,臣还有一句话要说。范大人是我朝的柱石,国家的栋梁,如今是治理天下,不要总听那些将领们的话,皇上做事要多听听范大人的意见。皇上还记得臣在凤翔时说过的话吗?就是驸马要认耶律德光为父的事。据臣所知,那事确是真的。皇上要当心驸马爷,千万不要让他引狼入室呀。若是那样,我们大唐就算完了。皇上,您……您要当心啊……” 韩昭胤说到这里实在没有力气了,长舒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了,断断续续地道:“臣累了,想……想歇息一会儿。” 李从珂从韩昭胤的府邸出来,一路无话,心事重重地坐在轿里,想着韩昭胤的话,尤其是最后说的那件事,令他十分不安。他自语道:“莫非石郎真有反心?那可要多加留意了。” 范延光知道皇上此时的心境,便没有进宫,在宫门口与皇上道了别。李从珂本打算与他说说话,看时辰不早了,也没有挽留他。 李从珂刚一进宫,就听太监说永宁公主来了,正在明宫与太后说话,他听说后,忽然联想起韩昭胤的话,想去问问阿姐是否有这样的事。于是,他来不及更衣,径直去了明宫。任公公压根儿没有认出是谁走进来,把他叫住,近前一看才知道是皇上驾到,急忙施礼道:“皇上怎这身打扮?老奴竟没认出来。” “呵呵,刚才出宫看了看韩昭胤。听说永宁公主来了,没有来得及更衣。公主在吗?” “正与太后说话呢,老奴与你禀报。” “罢了,还是朕自己去吧。” 此时,永宁公主正与太后坐在正堂里说话,看见门外来了一个陌生男人,吓了一跳,刚要叫人,就听李从珂道:“公主一向可好,兄弟参拜阿姐了。”说着,李从珂就要下拜,永宁公主忙把他拉住,笑着道:“怎的是皇上?穿成这样,差点没把阿姐吓死。” 太后看到李从珂也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皇上今儿个是咋了,穿成这样?” “回母后,韩昭胤病得很重,孩儿不愿摆驾探病,怕人家麻烦,所以就穿这身去探望他的病情。刚进宫就听说阿姐来了,顾不得更衣就来看阿姐了。请母后恕孩儿失礼。”李从珂解释道。 永宁公主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阿弟如今是皇上了,还是这样多礼。都是自家人,我与母后并没有怪皇上,皇上何必这样心虚呢?哈哈哈……”公主爽朗的笑声,引得李从珂也笑起来。公主停住了笑,仔细打量着他,幽幽地说道:“皇上穿上这身布衣,倒让阿姐想起我们在晋阳的日子,普普通通做个百姓多好呀,那时我们一起去拣马粪、抢石灰……” 太后听公主说起在晋阳的往事,也不免感慨起来,说道:“是呀,那时候虽然穷,但一家大小还能团团圆圆的,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现在可好,荣儿、厚儿都不在了……”说着,太后伤心地掉下眼泪。公主忙劝慰道:“母后怎的又说这事,咱不是说好了,今后莫再提起此事了。荣儿和厚儿没有这个命,这能怪谁?要怪就怪老天爷。母后不是还有皇上吗,他若不孝,我第一个不依。对不对,皇上?”李从珂知道公主是在哄太后,只得笑笑点点头。 已经勾起了太后的伤心事,怎么也控制不住,太后擦着眼泪道:“皇家有什么好?还有吉儿,多懂事的孩子,也这么早就去了。唉,这都是遭了天忌呀!不说这个了。提起来都伤心。珂儿说得好,皇家没有不死人的……” 公主截住母亲的话,笑向李从珂道:“皇上最近在忙什么?什么时候到河东去看看,那里的百姓都很惦记你。” “哦,是吗?等有了空闲一定去看看。”说着,李从珂话锋一转,“姐夫在做什么?怎的不与阿姐一起来呢?” “哦,本来说是一起看望母后,可你姐夫说接到了皇上的旨意,要他提防北边的契丹人,没有皇命,不敢擅离职守。阿姐以为他是搪塞我。皇上真的给他旨意了?” 李从珂点点头说:“是的,前些日子,契丹人有意犯边,所以就把此事与姐夫说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阿姐还以为他在蒙我呢。有这事也就算了,若无此事,阿姐断不可饶恕了他,非把他耳朵拧下来不可。” “哈哈哈,石郎还那么怕阿姐么?”李从珂打趣地道。 “他敢不怕。以前有父皇与我做主,如今有阿弟与我做主,谅他不敢把我怎样的。” “哈哈哈……”李从珂与太后都大笑起来。 公主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李从珂说道:“你姐夫倒是学乖了,特地在杏花村为皇上弄来十几坛子酒,他说这是百年陈酿,让皇上品尝品尝。那会儿已着人送到宫里了。母后说,今晚我们一家在一起吃顿饭,已经让任公公给弟妹和孩子们,还有皇上从凤翔带回的那个银喜说了。既然皇上回来了,就不要忙了,就在母后这里用膳吧。” 李从珂听到公主带来了杏花村的好酒,心里很是高兴,但一想起石敬瑭的事情,怎么也畅快不起来。他趁太后去净手的机会,神情严肃地对公主道:“阿姐,朕想问你一件事,不知阿姐是否知?” “何事呀?” 李从珂把公主拉在一边,小声说道:“京城里有些传言,说姐夫已经认耶律德光为父了,可有其事?” 公主闻听,顿如五雷轰顶。她知道,大唐与契丹世代为仇,尤其是先皇,与契丹人打了半辈子仗,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驸马竟背着自己认贼作父,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但她也很清楚,皇上绝对不是随意说的,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她不仅又联想到桑维翰不知为了何事频繁外出神出鬼没,一去就一个多月的事来。 “莫非……”她不敢想下去,瞪着眼睛,半天不说话。 李从珂接着道:“阿姐也不必太当真,只是听说而已,也许是讹传。但此事却不可小觑,有关咱皇家的体面。阿姐回河东后问问姐夫,到底是否真有此事。” “皇上,此事阿姐确实不知。这样的事情可不能拿来说笑的,待阿姐回去慢慢询问,若他真做出这种认贼作父、大逆不道的事情,阿姐断不会饶恕了他。此事先不要与母后说起,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李从珂点点头。 公主确实不晓得此事,这次还是石敬瑭让公主进宫陪太后的。石敬瑭此举一是为了麻痹李从珂,二是怕公主发现他的意图,从中阻拦,故而把公主从河东支开。还巧言令色地说怕太后孤单,让公主多陪陪太后。 石敬瑭原以为公主一走便可放心大胆地进行自己的勾当了,却不料公主去了没几天就回到了河东。石敬瑭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即刻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小心地问道:“不是说好多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主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气哼哼地径直回到内室,石敬瑭见公主似乎不高兴,忙跟进来道:“夫人怎的不高兴?为何这么快回来了?” 公主把头一甩道:“自己做的事,却只管问我作甚?我哪里还有面孔呆在宫里,你都成了契丹人的儿子了……” 公主的话把石敬瑭吓得差点晕过去,他正正神道:“夫人是听谁说的?怎的这般作践我?这是哪里的事,我怎的不晓得?” “你今日与我说实话,到底有这样的事吗?” “如有此事,天打五雷轰。这一定是谁在暗算我。” “如此说是冤枉了你?那皇上为何这样问?为何不说别人?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好汉做事好汉当……”公主连珠炮似的发问,把石敬瑭问得瞠目结舌。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早就老于世故了。只见他不慌不忙地长叹一声,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摇摇头道:“想不到这些不着边际话皇上也信,想不到公主也这样误会我。你仔细想想,我为何如此?契丹人给了我什么?我难道不知契丹、中原世代为仇,是我们中原的宿敌。一定是有人调唆我与皇上的关系,妄图使我们不合。敬瑭对天起誓,绝无此事。” 公主见石敬瑭一副被冤的样子,心里也觉得蹊跷,“莫非冤枉了他”。她突然想起桑维翰的事,问道:“那我且问你,桑维翰总是频繁外出,敢不是让他给你搭桥接线。” “这……” 公主的话戳到石敬瑭的软肋,他冷静了一下,勃然作色地道:“有关河东地方政事,难道还要向公主禀报吗?公主从不过问的,既然公主想知道,那今后我就把政事托付给公主。” 公主见石敬瑭这样反常,更加料定这里面肯定有鬼,但却不动声色地说笑笑道:“驸马何必生气?其实皇上也不太信,只是要我问问。既然没有此事也就算了,驸马不必放在心上。” 石敬瑭没有再问下去,辞别了公主,默默地从内室来到书房,颓唐地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根狼牙箭,用力折成两段,咬牙切齿地道:“夜长梦多,看来此事不能等了。” 第45章 丧天良割地求援兵 惊突变公主遭羁押 青史从来不藏奸,史笔如椽恶名显。 只因心中有大义,哪怕囹圄锁赤胆。 石敬瑭怎么也没有料到,只有自己与桑维翰商定的高等机密,李从珂竟然已经得知。他反复地问着自己,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莫非是刘知远走露了消息?” 他想起那天与他们说起此事,刘知远明显有反对之意。但这些天刘知远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没有见他离开过。再说刘知远只是对割让燕云十六州有些看法,可皇上并没有问起那十六个州的事,这说明皇上还不完全知道,也许只是风闻到自己给耶律德光上拜帖一事。 想到这里,他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但很快又紧张起来,心想:“李从珂认定了此事为真,转奏给太后,后果也不堪设想呀。万一太后下道懿旨,群雄愤而讨之,自己将何以应付。 “他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石敬瑭反复揣测着。 原来桑维翰第二次受命密访契丹的前一天,河东通判赵自理前去拜访他,见他正忙着收拾行装,便要告辞,桑维翰急忙把他留下款待。因为二人同是进士出身,虽然不是同年,仍然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再加上赵自理曾帮过桑维翰打赢了一场官司,心里一直很是感激他。今日见他来访,不敢怠慢,忙吩咐手下置办了一桌酒席,二人便推杯换盏地喝起来。赵自理问起桑维翰出使契丹有何公干,桑维翰便借着酒性,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说出了驸马让他去契丹上拜帖的事,二人为此还大笑了一场。桑维翰道:“驸马爷能忍奇耻大辱,定能有一番作为。”还嘱咐他好好跟着驸马爷干。 赵自理得知这个消息也没有多想,权作了个笑柄,在与他的同年密友韩昭胤的书信中,把此事告诉了韩昭胤,当时,韩昭胤正在凤翔,接到此信后曾提醒过李从珂。这便是石敬瑭认贼作父一事泄露的始末,前面已经写到,此处不再详述。 石敬瑭哪里知道这回事?直到现在方听公主提起,故而心里很是害怕,他怕这个不要命的阿三会因此兴师问罪,仅凭这一点就有杀他的理由。桑维翰至今还没有回来,仍然得不到契丹人的消息,石敬瑭不禁有些乱了方寸。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他决定先给皇上上道辩折,为自己开脱,反正此事只是口传,并无实据。于是,他很快书就了一道措辞很委婉的辩折,说是小人诬陷,决无此事,请皇上明察云云。立刻派人送往京城。 韩昭胤到底没有挨过这个月,皇上看望他后的第四天就撒手西去了。李从珂痛失这位密友、诤臣,心里很是伤感,若不是大臣们阻拦,他非要亲自去参加韩昭胤的葬礼。没有为挚友送行,心里很是不忍,责令从大内拿出一万两帑银,厚葬了韩昭胤。 韩昭胤死后,范延光更觉得孤独。皇上身边除了那些武将功臣外,再无其他人了。皇上新任命的几个朝廷中枢,都是些明哲保身的平庸之辈,尤其是中书侍郎平章事马裔孙,虽然无能却喜欢独断,只知署名不懂其他,加上又极少会见宾客,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三不开”,即口不开、印不开、门不开。先皇手下的老臣大都年事已高,李袭佶也老的很少出门了。李从珂提拔的那些凤翔起兵的将领们,大都耽于玩乐,从来不理朝政,只有范延光苦苦支撑着。 办完韩昭胤的丧事,范延光进宫面圣,把丧事的仪程给李从珂做了禀报。李从珂正沉浸在悲伤中,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范延光看皇上如此伤心,好言劝慰道:“皇上,韩大人能遇到皇上这样知情重义的君主,死也瞑目了。皇上千万要节哀,还有很多大事等皇上呢。” 李从珂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范延光道:“这么好的人,天不假年呀,莫非上天有意灭我大唐,早早夺去朕的左膀右臂……” “皇上言重了,生老病死,乃天之道。皇上不要想得太多了,韩大人多谋善断,是个大才,然其短命,实属无奈。”范延光说到这里,偷眼看了看李从珂,“皇上还记得韩大人临终前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朕就按他所说的去做,先不去招惹那些藩镇节度使,让他们好生管好地方的事情。可是怎样与契丹交好呢?这几日朕也在为此大伤脑筋,已经失去的机会看来是不好弥补了。和亲的事情,不行咱依了他……” “良机已去,恐怕是覆水难收了,若现在答应他们,他们反会认为我们害怕了,倒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范延光苦笑着道。 “那该怎么办?” “既然已经得罪了他们,要硬就硬到底。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将校同仇,谅他不敢轻举妄动。臣最怕的是朝廷内部生隙,让他们钻了空子。韩大人临终前说的驸马爷一事,臣很是担心……” “哦,你说这事呀,我看八成是道听途说。朕昨日接到了他的辩折,请范先生过目。” 说着,李从珂把案上石敬瑭送来的折子交给范延光,范延光很是诧异,看了一遍道:“驸马爷这么快就来了辩折,他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李从珂就把那天回宫见公主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范延光听罢,急得直跺脚,摇着头道:“皇上呀皇上,不该与公主说起此事呀,公主虽说是陛下的阿姐,但也是驸马的妻子呀,这不是给了他起事的理由吗?皇上怎么就……”由于着急,范延光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从珂看他急成这个样子,小心地问道:“范先生,有这么严重吗?” “皇上太急躁了,您想,如果驸马真想做出此事,他看事情已经败露,肯定会加紧准备。如若没有此事,皇上岂不是冤枉了他?这分明是对他不信任,他怎能善罢甘休?说不定他会把这事当成起事的理由。皇上怎么能这样做呢?”范延光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 李从珂也意识到自己做事太操切了,但又不愿承认,只好讪讪地笑笑道:“范先生不必太急了,也许是子虚乌有。朕也没有责怪驸马,只是让阿姐回去问问。” “皇上,依臣看,这绝非是子虚乌有,驸马这样急不可待地送来辩折,这说明他是心虚了,反倒证明此事是真的。皇上若不信,给他下个旨意,让他进宫当面说清此事,臣断定他不敢前来。他若敢来,那就说明此事真的是子虚乌有,若不来那就是心怀鬼胎了。皇上不妨试试。” 李从珂听完范延光的话,觉得很是有理,沉思了一下道:“好,就按范先生的话做,传旨驸马石敬瑭,让他接旨后即日进宫。” 却说石敬瑭派人六百里加急把辩折送往京城后,突然又后悔起来。他也意识到了如此着急反而是不打自招了。他与李从珂共事多年,知道他是个性情中人,是很难看出这一点的,怕就怕他身边的范延光。果不其然,刚过去两天,传旨的御使就到了河东,要他即日进京,把此事当面说清。石敬瑭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若奉召前去,生死难断;若不奉召,李从珂肯定会派兵讨伐他。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此时,桑维翰从契丹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个契丹的使臣。石敬瑭闻知很是害怕,没想到桑维翰居然把契丹人带到了晋阳,万一让朝廷得知,岂不办他个“私通外番”之罪?他忙把传旨的御史安排在驿馆,把那两个使臣安置在晋阳西北的军营里。 办完这一切,他把桑维翰叫到密室,急不可待地问道:“你怎的带契丹人来了,朝廷的传旨御史也在晋阳,万一被他们知道,这要闯大祸的。亏得没有让他们见到。事情办的如何?契丹答应出兵吗?” 桑维翰见驸马爷这样急,顾不得行礼,忙回道:“请驸马放心,事情已经谈妥了,但他们又提出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不就是那十六个州吗,还有什么?” “唉”,桑维翰叹口气道:“驸马爷有所不知,契丹人真是步步紧逼,一步也不让。若只是那十六个州在下也就做了主,可他们偏偏又提出了几个附加条件,在下不敢贸然答复,所以耶律德光才派了两个使臣随在下一同回晋阳,要与驸马爷面谈。” “什么附加条件?有这么重要吗?出行时我不是给你说过,要你相机行事,只要他们肯出兵相助就是了。” “事关中原安危及百姓们今后的生活,在下不敢贸然答复。” “你说,什么条件?” 桑维翰呷口茶道:“第一,事成之后,他们可以把中原的皇位给了驸马,只称臣还不算,但必须向他们称儿臣。第二,岁贡帛两万匹,银三十万两,若遇庆典还要追加。第三,中原百姓要认契丹人为正主子,每个契丹人家,可随时征用中原百姓服劳役。第四,此次出兵的军费要我们全部承担。燕云十六州要我们马上交割,不能等到事成后,要我们现在把驻扎在那十六个州的人马全部撤回。你看这……” “好了,好了,全答应他们。他们何时能出兵?”石敬瑭想也没想,痛快地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连桑维翰也感到不解,说道:“驸马先不要急,您再考虑一下。这些条件也太苛刻了,有些条件还可以谈。耶律德光派来的使臣就是要与驸马爷谈的。” “哪还顾得谈,先答应下来再说吧,只要他们能很快能出兵就行。你不知这里发生的事情,十万火急呀。”于是,石敬瑭把李从珂传旨要他进京的事说了一遍。 桑维翰听后,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无奈地摇摇头道:“既如此,那就尽快在约定书上画押吧,在下保证他们会很快起兵的。” “好,你去与那两个使臣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我只有一个条件,必须在下月初五出兵。” 桑维翰答应一声刚想出门,石敬瑭突然想起那两个契丹使臣,忙对桑维翰道:“关于那两个使臣到晋阳的事,一定要严守机密,不能让人得知,把好营门,任何人不得进入大营,告诉他俩,不要让他们出门,等我把传旨的御史打发走后再去见他们。” “是。” 石敬瑭当夜就在约定书上画了押,并写了一道卑微虔诚的信函,准备让那两个使臣带回。 却说永宁公主自从京城回到晋阳后,很少看见石敬瑭回府,对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很感疑惑。石敬瑭推说军务繁重,吃住都在军营里,这在平时很少有的,况且眼下并无军情,怎的会这样忙?石敬瑭的所为让公主起了疑心。于是,他忙把自己的奶公、老管家鲁顺贵叫来,开门见山地道:“您老人家是父皇的心腹之人,又是我的长辈,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有些事心里解不开,想与您老说说。” 鲁顺贵曾是李嗣源住在晋阳时的近邻,平时两家走动的很近,那时李嗣源只是晋军中的一个骑将。永宁公主刚出生时,曹夫人奶水不足,李嗣源又常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自己的女儿,饿得女儿皮包骨头。鲁顺贵的夫人也刚生下孩子,于是鲁顺贵就把小月娇接到自己家里,让自己的夫人喂养她。这夫妻俩很是疼爱月娇,每次吃奶时,都先让小月娇吃饱后再喂自己的儿子,三个月后,小月娇吃得白白胖胖,鲁顺贵的儿子却又黑又瘦,这让李嗣源夫妇大为感动。李嗣源做了太尉后,就让女儿认他们夫妻做了乳父母。并把鲁顺贵接到太尉府。 鲁顺贵为人忠厚诚恳,心里只装着主子,李月娇出嫁时,他们夫妇跟随她到了石敬瑭的府上替她料理府里的一切,不料前年,公主的乳母去世了,鲁顺贵便成为公主唯一信得过的娘家人。 老管家听公主这样说,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问道:“孩子怎的这样说,有何事解不开?” 公主四周看看,小声说道:“这些天我总觉得不对劲儿,石郎好像有什么瞒着我,心里很是不安呀。上次进宫,皇上与我说,石郎认了契丹王耶律德光为父,我起先不相信,回来后我问他,他神色慌张,不敢正脸看我,我料定这事八成是有的。好端端地去认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人作父,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可告人呀。那个军师桑维翰不是个好东西,一脸奸臣相。平时他常来与石郎在书房里说事,一说就是几个时辰,这半年多来就不曾见过他,神出鬼没的,一走就是几个月,不知他去做什么了。我看这里面定有隐情,我怕石郎起了二心呀……” 老管家听后也吃了一惊,心想驸马爷有七八天不曾回府了,这确实是有些反常,但他不敢按着公主的思路想,也许是公主多心了。于是,他打断公主的话,小心地道:“敢不是孩儿多心了?驸马爷也许是忙公务,顾不上回府……” “若是那样也就放心了。可我总是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石郎对潞王继位很是不满。还说母后偏心,怎的给潞王下旨起兵?总之,我觉得他心里有事,容不下潞王。若真的闹起来如何是好?咱们这一家可没得安宁了。母后都这个年龄了,怎经受得起这般闹腾?” 公主说到这里,掩面而泣,老管家忙劝慰道:“孩子先不要着急,待老奴前去打听打听,也许是错怪了驸马。老奴觉得还不至于如此,现在大位已定,天下已安,相必驸马不会有二心的。” “但愿如此。你前去军营打听一下,千万不要露声色,暗中打听一下,看驸马在做什么?” “老奴这就去。” 老管家辞别了公主,叫了两个家人,抬着一顶凉轿向位于晋阳西北的大营走去。 转过几条街市,远远看见了大营,鲁顺贵让抬轿的家人放慢了速度,他看见大营门口放了许多岗哨,还有一队队巡逻的兵勇不停地走来走去,戒备很是森严。他也感到纳闷,曾不止一次到军营里来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正在疑惑间,就听门口一个军士呵斥道:“你们快些离开这里,否则看打。” 老管家毕竟是见过市面的人,不慌不忙地从轿子里下来,陪着笑脸道:“军爷请个方便,老汉想进去看看。” “你这老儿好不晓事,这是什么地方?说进就能进吗,还不快滚。” 老管家仍是不温不火地道:“军爷,老汉有个亲戚在这里当兵,我想去见见他,给他捎个口信儿……” 老管家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那军士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不由火起来,大声骂道道:“好个狗奴才,竟敢这般无礼,驸马爷也不敢这样对待老汉,你是吃了豹子胆了……” 那军士并不示弱,脖子一梗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这里撒野,弟兄们给我拿下,着实给我打一顿,看他还嘴硬。” 话音刚落,立刻上来七八个军士,就要去扭老管家的胳膊,正在撕扯中,一个小校走过来,一眼认出了他,忙对他们吼道:“住手,你们简直要造反了,你道老人家是谁?是驸马爷府里的管家,公主的奶公。你们是不想活了。”说罢,又赶紧转身对老管家道,“老人家,小的们冒犯您老人家了,小的好好替您老人家教训教训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实在对不起了。” 那些军士一听立刻慌了神,忙跪倒在地,磕头捣蒜地求饶。老管家看他们服了软,灵机一动道:“罢了,都起来吧,人不知不为过吗,老汉不与你们计较。待我问你们,驸马爷可在营中?” “这……” “在或是不在?怎的不好说,公主殿下要老汉去寻驸马爷。”老管家边说边向军营里走去。 那小校急忙又把他拦住道:“且慢,老人家有所不知,驸马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营内,请老人家体恤小的们,驸马爷的脾气老人家是知道的,若放您老进去,万一要了小的们的脑壳可就长不出来了。老人家有事只管吩咐一声,小的们替您转告。” “混账,老汉是外人吗?公主殿下是外人吗?是公主派老汉前去找驸马爷的。” “实在对不起了,驸马爷交代过,无论是谁,都不得进营。” 老管家知道这样硬闯是会把事情闹大的,即使见到驸马爷也打听不到什么。出门时,公主曾说不要露出声色来,这样也许能打听到点消息。他眉头一皱,心生一计,说道:“哦,既然驸马有话也就算了,其实老汉找驸马爷也没什么大事,公主殿下想问问驸马爷今儿回府吗,好准备些饭菜。既是驸马忙也就算了。”说着一转身,他故意摔倒在地,那小校赶忙去扶他起来,他死活不肯动弹,那小校急切地问道:“老人家哪里不舒服?” 老管家佯作生气的样子道:“你问的好,还不是你手下这些狗才把我打成这样的。” 这些人闻听,立刻慌乱起来,忙凑过来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道:“老人家,这可不是说笑的,您千万不要冤枉小的们呀,驸马爷知道了还不要了我们的命。” “你们说什么?老汉冤枉了你们?适才不是你们推搡,我如何会跌倒?我哪里也不去了,在这里等驸马爷,让他给我评评理。” 这些军校见他突然变成一个无赖,都怕得要死,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讨饶。“老祖宗呀,您老抬抬手饶了我们吧,我们只是推了您老几下,可没有敢动手打您老呀。” 这些军士吓得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老管家心里很感好笑,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说道:“要老汉饶你们不难,但须与我说实话,驸马爷到底在不在营里?我好回禀公主。” 那小校说道:“给您老说实话吧,驸马爷没有在大营里,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与谁出去的?到哪里去了?” “小的们实在不知。” “好,不知就算了,怎么也快回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起先那个与老管家对骂的军士早就沉不住气了,忙说:“老祖宗,您老千万不要这样,跟您老说实话吧,驸马爷与桑大人正在宴请契丹来的两个使臣,根本没有工夫见您老人家。” 老管家心里明白了,他“哦”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对那小校道:“你这狗才,适才为何不说实话?” “老人家,小的也是出于无奈,驸马爷严令不让说,我们也是遵命行事。请老人家不要说出来,否则我们要没命的。” “放心吧。老汉去给谁说呢?我道什么机密,老汉早就知道驸马爷正欲与契丹人做朋友,早就与我们说过的。” 老管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轿子走去,那小校追上前去小声道:“老人家,您也劝劝驸马爷,燕云十六州是弟兄们用血换来的,怎的说给了契丹就给了呢?虽然说是权宜之计,可再给他们讨要恐怕还得打仗,我们可不愿打仗的。” 小校的这几句话差点没有把老管家吓死,他停住脚步,神色严肃地道:“你这狗才,怎敢说这样的话?驸马爷怎会做这样的事?你是听谁胡说的?当心你的嘴。” 那小校说完已经后悔了,以为老管家也知道呢,但事已至此,又不能收回说过的话,只得先把自己洗清,“小的不是瞎说的,是刘知远将军酒后告诉小的的,您老可千万不要外传呀。” 老管家笑笑,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是一家子,能传给谁,倒是你要管好那张嘴。” “是,是,小的一定听从老祖宗的。” 鲁顺贵获知这么大一个秘密,不敢在外耽搁,急忙回府把此事说给了公主,公主听后,惊得半天没有言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联想到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父的事情,心里顿时明白了,她咬着细细的牙齿道:“好个家贼,想不到他竟敢做这等禽兽之事,父皇一生最恨契丹人,那十六个州他……他……” 公主气火攻心,突然晕了过去,老管家急忙叫来丫鬟,又是喂水,又是捶背,公主总算苏醒过来。她屏退所有人,对老管家道:“只知道石郎有二心,但不知他敢勾结契丹人,还把那十六个州割给契丹,这分明就是国贼,皇上饶不了他,我也饶不了他。” “驸马爷回府了——” 老管家听石敬瑭回府了,情知不妙,忙对公主道:“孩子,你千万沉住气,要装作不知情,不要说出来。万一驸马恼羞成怒,打发了咱们爷俩。” “谅他不敢。” 老管家摇着头,急切地道:“孩子听我一句话,千千万万不要说出来,咱心里装着就是了。” 老管家说完,忙离开了。 原来正在宴请契丹使臣的石敬瑭得到密报,说公主的奶公,驸马府里的管家鲁顺贵前来大营打探他的下落,他知道公主多心了,立即把那个小校叫去,一番严刑拷打,那小校只交代了驸马爷正在宴请契丹使臣的事,没有敢把刘知远告诉他的割让燕云十六州的秘密说出来。一气之下,石敬瑭杀了那几个军士,带着十几个亲兵回了府,想向公主解释一番关于契丹使臣来访的事。 他一进门,看到公主的脸色不对,心里先自发了毛,但他故作镇静地道:“夫人,听说老管家去大营找我,莫非有事?” 公主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驸马爷,心里却包藏着那样大的祸心,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忘了老管家的嘱咐,厉声说道:“好个驸马爷,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认贼作父不算,如今你又打算把我父皇开创的基业拱手让给契丹人。你就是国贼,是朝廷的罪人……” 石敬瑭听到公主骂出这样的话,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公主已经知道了他的勾当,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故作镇静地道:“公主说什么?怎的敬瑭越听越糊涂,是谁要把父皇的基业让给契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哈哈哈,莫非驸马真不知怎么一回事儿?” “请公主明示。” “你还在巧辩。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野心?哄骗别人也许还有人信,你哄骗不了我。我且问你,那两个契丹使臣来做什么?燕云十六州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割给契丹人?你打算做什么?是不是想借契丹的兵闹事?大位已定,你却私自与契丹人来往,目的又何在?你说呀!” 公主连珠炮一样的发问,把石敬瑭问得无言以对,他怔在那里,一言不发,随后镇静了一下道:“公主是听谁说的,我怎能去做这样的事情?定是有人在陷害我。” “陷害?说的好听。你敢与我去京城面见母后、面见皇上吗?你敢吗?潞王继位是先皇的意思,也是母后的懿旨,他怎的对不起你了?你竟然借契丹的兵去造反。先皇一生最恨契丹人,中原被他们祸害的还小吗?你竟去引狼入室,认贼作父,你对得起先皇吗…… 石敬瑭见事情败露,一时恼羞成怒,他“嚯”地站起来,指着公主的脸面道:“住嘴!你太放肆了,竟然如此羞辱我。常言道夫唱妇随,想不到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贱种。给你实说吧,我就是要打进京城,逼阿三退位,你依然是正宫皇后,母仪天下……” “呸!你休想。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为了登基做天下,竟然出卖父皇的基业。你不怕被后人骂,我还怕呢。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把那两个契丹人送回去,不要答应他们的任何条件。有我在,既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怎样的……” “哈哈哈,一个平山贱种妄称皇上,他也配。当今天下是我们沙陀人的,他算什么?汉人不是汉人,沙陀不是沙陀,先皇与母后怎的把江山托付给了他?我心里不服。” 公主见石敬瑭又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很是忿然,她站起来,指着石敬瑭的鼻子道:“所以你才认贼作父,所以你才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是吗?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要遭多少人所不齿?要给后人留下多少骂名?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天下,不是你姓石的,潞王早就是我们李家的人,论长幼、军功,也该是他继位,你……你这个不仁不义的东西,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石敬瑭知道是无法劝慰公主的,拂袖而去,对门口几个亲军道:“夫人疯了,把她关在房里,不让他与任何人见面。还有那个管家,把他关在马棚里。谁走露了消息,我杀他全家。还有,一要防着他们走脱了,二要防着他们自杀,你们可曾明白?办好了差事有赏,办砸了饶不了你们。” 那些亲军以为听错了,一个个呆如木鸡地愣在那里。石敬瑭见他们还不动,把脸一沉道:“没听明白?现在就去,把公主与管家先看管起来,千万不要让外人得知。快去执行吧。” 那些亲军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知道驸马爷的脾气,从来不敢多问,互相对了下眼色,向内院走去。 公主见石敬瑭气哼哼地走了,知道他是铁了心要造反,她很清楚:如果任之下去,必然又要掀起战火,既便是侥幸得逞,不仅要留下千古骂名,父皇的基业将毁于一旦,母后也危在旦夕。她老人家再也看不得同室操戈的事情发生了。 “不,绝不能让他得逞,必须设法将此事告诉皇上,让他早作准备。” 公主打定主意,拿出笔墨,草就了一封密信,打算找人送往京城。刚要出门,就被石敬瑭的亲军挡住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亲军道:“公主殿下,驸马有令,公主不能走出这间房子,请公主回去吧。” 公主吃了一惊,以为是听错了,问道:“你们说什么?不要我出房门了?” “是的,驸马钧令。公主有事可吩咐我们。”那刀疤亲军说完,威严地站在公主身边,像是一堵墙,目不斜视,岿然不动。 公主这才知道自己失去了自由,恨得咬牙切齿,同时也很后悔自己没有听老管家的话。但她明白,与这些军士发火毫无用处,只是冷笑了两声道:“好个驸马爷,竟敢如此行事,我饶不了你。” 说完,公主转身就要往回走,突然想起了这个刀疤亲军曾送自己去过京城。于是,她转身问道:“你不是叫秦四儿吗?曾护送我去过洛阳。” “是的,谢谢公主还记得在下,在下去年曾陪公主殿下回京城。” “哦,我想起来了,你父亲的病好些了吗?” “谢公主惦记着,家父今年春季故去了。” “唉,真是不幸。好了,你们只管当你们的差,告诉驸马,他休想再见到我。”说完,公主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那几位亲军听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想起驸马要他们防着公主自杀的话,不敢怠慢,急忙跟进去,把桌、凳,绳索以及烛台剪刀全搬了个干净,公主看他们忙的不亦乐乎,笑着道:“亏他想的周到,想让我死?休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下场。” 秦四儿不明白公主话的意思,趁那些军士正在往外搬东西,在一旁劝慰道:“殿下不必与驸马怄气,在下斗胆多句嘴,驸马爷日日忙于军务,也是为了咱大唐的天下呀。” 公主冷笑了两声道:“哼,为大唐的天下?你们哪里晓得他的用心,他认贼作父,要把先皇打下的基业拱手让给契丹,他想引狼入室,借契丹的兵造反,自己想当皇上,你难道不知?”秦四儿也被惊呆了,不解地摇摇头。 第46章 惊噩耗出兵平叛逆 错遣将河东遭重创 欲除叛逆固江山,可叹用人不选贤。 一败皆因情作祟,腥风血雨敝中原。 却说李从珂见石敬瑭没有随派出的御使一起进宫,心里很是生气,忙把范延光招来商议对策,范延光开门见山地道:“皇上不要再犹豫了,驸马敢于抗旨,说明此事一定是真的。皇上请想,驸马为何要认比他小二十多岁的耶律德光为父?这难道仅仅是沙陀人的习俗?他为何要忍此大辱?除非他有求于耶律德光。求他何事呢?还不是想借契丹的兵谋反。请皇上火速定夺,趁契丹还没有出兵,以快打慢,把河东打下来,堵住契丹人进军的口子。” 李从珂听后,犹豫起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半天才道:“出兵有何理由?只为他认耶律德光为父的事情吗?太后那里如何交代?要知道他是朕的姐夫,先皇的女婿驸马爷。就这点事能出兵讨伐吗?” 范延光看到李从珂一副无奈的样子,摇着头道:“皇上千万不要以为驸马不过认了个父亲,臣以为这里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不得不防呀。好端端地他为何行不齿之事……” “好了,先生不要说了,待朕去禀报太后,听听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战火刚刚平息,又要打仗,老百姓又要跟着遭殃了。可这次是与先皇的驸马爷、朕的姐夫交战,太后若知道了,岂不伤心?” 他抬起头,黯然神伤地对范延光道:“石郎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想做皇上吗?我让给他便是了。范先生拟一道禅位诏书给他,省得再动刀兵。百姓们都苦成什么样了,朕实不忍心啊。再说石敬瑭又不是外人,是驸马爷,先皇的女婿,这江山又不是给了旁人,让他来坐吧……” “皇上怕太后伤心,难道不怕那些跟随陛下起事的弟兄们伤心吗?” “这……” 李从珂犹疑起来,随后说道:“该封的已封了,该赏的也赏了,他们有什么可伤心的?只要天下太平,谁做皇上都一样。” “皇上……” “我意已决,请范先生不必复言。若范先生不愿拟禅位诏书,那我就自己拟吧。”李从珂说完,低着头就要到内庭去。 范延光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道:“皇上执意如此,延光今日就辞去官位,回家种地。” 李从珂听后回过头来道:“先生何必如此?石郎也是爱惜人才的。” “哈哈哈,想我范延光本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承蒙皇上当年不弃,在先皇面前极力举荐才有今日。这两年来,延光费尽心机、呕心沥血地辅佐皇上,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为了所谓的亲情宁愿把皇位扔了。从古到今,哪有这样的皇上?延光百思不解,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在凤翔冒险起兵呢?” 尽管范延光的话很是刺耳,李从珂并不气恼,他笑笑道:“当初起兵也是尊太后懿旨,并非贪图大位。先生与我相交多年,难道不知我的心?是太后与大臣们硬是把我推到这个位子上,我却不稀罕,石郎愿意做就交给他吧。眼看着为了这皇位,秦王、宋王都死了。还有吉儿,小小年龄就这么去了,这皇位有什么好,除了多死几口人还有什么趣?” 范延光知道李从珂说的是心里话,刚想把皇上应该尽的责任与李从珂理论一番,忽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进来,李从珂很是不悦,怒斥道:“与你们说过多次,朕与范先生说话时不要打扰,你怎么……” “皇上,永宁公主派人进宫,说是带来公主的密信要觐见皇上,奴才们不敢耽搁……” “哦,快宣他进来。” 来人原是秦四儿。他上的殿来,行了三跪九拜之礼后道:“陛下,快去解救公主殿下吧,她已被驸马爷拘禁起来,委派小的送来这封信,请皇上过目。” 说着,秦四儿从身上掏出那封密信呈给带他进来的太监,那太监又转呈给李从珂,李从珂打开密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呈皇上、母后: 石郎认耶律德光为父,并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其心叵测,契丹使臣现在晋阳,不知何为?请皇上多加留意。” 李从珂一眼认出这正是公主的字,看罢书信,脸色铁青,只听“嘭”的一声,李从珂一掌拍在案上,大声喝道:“好个国贼,竟然私通契丹,简直是无耻之徒。” 范延光从没有见李从珂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愣在那里,李从珂把书信交给他看,他这才明白。他看着跪在殿上秦四儿,心里不免有点疑心,问道:“我且问你,公主殿下现在何地?如何把信交给的你?你又是怎样到的京城?慢慢说来。” 秦四儿抬起头,咽了口唾沫道:“小的是驸马身边的亲军,名叫秦四儿,曾保护公主殿下进过京城。五天前,驸马命我等将公主殿下与老管家分别看护起来,不让他们二人出门,也不许别人与他们往来。我等都不知是为了什么,只得遵命。后来公主殿下把驸马爷的阴谋告诉了在下,知道他想把燕云十六州给了契丹人,秦四儿虽说只是个没有品级的亲军,但秦四儿知道,咱大唐的土地都是将士们用血换来的,怎的轻易送与敌寇呢?在公主殿下的感召下,小的答应了为公主殿下送信。前日夜晚,小的偷偷跑出来,日夜兼程,今日才到……” “哦,这位将士辛苦了,先到驿馆去歇息。” 太监带秦四离开了大殿。 范延光回头看李从珂时,李从珂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范延光知道此时李从珂心里无比难过,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把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正在这时,平娃带着国舅爷刘延皓进了宫,李从珂甚感纳闷,问道:“你不是在朔州吗?何时回来的?” 刘延皓见范延光也在殿内,知道是在商议大事,他给李从珂施个礼道:“皇上,我有紧急军情向皇上禀报。” “说罢,范先生不是外人。” 刘延皓沉了沉气,接着说,“前几天一股契丹人越过边界,在云州、朔州四处察看,到了我的防地被我抓住,想不到他们竟有驸马爷的关防,说是在此游玩。怎么看这一伙人也不像游玩的样子,我就把他们带到营房,经过一番拷打,他们才道出真情,说驸马爷把燕云十六州割给了他们,他们是来访察的。我听后不敢耽搁,便连夜进京来了。” 刘延皓一口气把他所遇到的事情给皇上说了一遍,谁知李从珂听后却一点也不着急,只与范延光交换了一下眼色。刘延皓不明就里,瞪着眼说:“皇上难道没有听清,石敬瑭想要造反了?” 范延光笑笑道:“皇上已经知道了,我正与皇上商议此事呢。”于是,范延光就把公主派人送信儿的事儿与刘延皓说了。 此时的李从珂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看到刘延皓突然回到京城,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他高声吼道:“好一个驸马爷,简直就是国贼,竟敢把先皇创下的基业拱手让给仇敌,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不荡平你河东,誓不罢休。传旨,着刘延皓为讨逆都指挥使,带两万人马,与平娃所编练的新军,即日发兵河东,一定将那个逆贼擒来。” 范延光见李从珂这样轻易地做出决定,心里很觉得没底儿,忙说道:“皇上且慢,石敬瑭老奸巨猾,恐国舅爷与王平娃将军的新军胜他不易,是否把张破败、或张敬远将军调来,共同出兵。” 李从珂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张破败与张敬远都在南边,防着江南那几个诸侯跟着闹事,那里也不能放松了。河东不就是一万多人马吗?有他们两个就够了。” 李从珂说完,对刘延皓与平娃道:“你们两个都是朕的至亲,功劳不大,官位不小,这次你们要给朕立点功劳、挣些面子出来,让那些藩镇也看看。” 刘延皓与平娃见皇上让他们去打河东,心里很是激动,也知道是皇上想让他们立些战功,堵住有些人的嘴,他们斩钉截铁地道:“请皇上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范延光很是担心,他知道国舅爷与平娃没有打过什么仗,经验也很少,但他看到二位那样慷慨激昂,又不愿扫了他们的兴,只得作罢。 石敬瑭得知契丹几个官员落在了刘延皓手里,又得知秦四儿不辞而别,肯定是被公主收买,去京城送信儿去了。他不免有些惊慌,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契丹大军已经启程了,只要能坚持十天半月就能赶到。 刘延皓与平娃带着将近三万人马向河东进发,由于他俩都立功心切,也不管将士们疲劳,催促大军昼夜行军。快到河东时,那些军士们都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平娃看到这些,觉得这样行军不行,便对刘延皓道:“咱们不能再走了,军士们过于疲劳,厮杀起来体力不支,如何能打赢?依我看,咱们就在此地宿营,养足精神再走。” 刘延皓摇摇头道:“兵贵神速,这是兵法上说的。我曾随皇上当年追魏王李继笈,三天三夜没有让我们合眼,结果把他追上了。这次皇上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一定要打出个样子让那些大臣们看看,省得再说我们无能,白吃朝廷的俸禄。我曾跟皇上打了多年的仗,你就放心吧。” 平娃见说不服刘延皓,只得依从了他,催促大军,继续赶路。第二天快黄昏时到了河东的晋阳城下,谁知石敬瑭正在城楼上等着他们,见他们到来,站在城头上对他们道:“二位兄弟,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平娃站在城下,指着他道:“驸马爷,我们今日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规劝驸马,望驸马爷能幡然悔悟,不要再与契丹人来往。请驸马打开城门,我们有话与驸马说……” “哈哈哈,二位兄弟,若是你二位只身来我河东,我巴不得呢,肯定要好好招待你们。如今你们带这么多兵马前来,我怎敢给你们开门?”石敬瑭说着又提高了嗓门,对城下的军士们道:“各位将士,本将军知道你们的无奈。刚过几天好日子,又被迫出来打仗,谁愿意呢?今日本将军与你们说个秘密,可你们知道吗?当今皇上捏造太后懿旨,篡权夺位,杀死先皇所立的嗣皇帝李从厚,自立为主。他本已罪不可恕,如今又给我堂堂的驸马爷罗织罪名,妄想置我于死地,必欲除之而后快。你们都是先皇的兵,这样做,你们何安何忍……” 刘延皓看有些将士都在认真地听他说话,忙截住石敬瑭,大声骂道:“你住嘴!你这个两面小人,还有何面目提先皇?亏你还是先皇的女婿,你认贼作父,把小你二十多岁的耶律德光当做亲爹,想起来就让人恶心。你还把先皇创立的基业拱手让给契丹人。燕云十六州是多少将士的血换来的?你为了篡权做皇帝,不惜把那么多土地给了契丹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弟兄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给我攻城。” 一声令下,军士们开始攻城,尤其是平娃带来的平山兵勇,更是奋勇当先,纷纷举着云梯向城墙靠拢,想一鼓作气把城攻破。可晋阳城坚壕深,不似凤翔城墙那么矮,要一举攻上城墙谈何容易。一时间,城头上箭如雨下,檑木滚石一起砸将下来,城下顿时死伤一片。刘延皓见状,忙让攻城的将士停下来,对平娃道:“晋阳的城太高了,这样攻法不行,不如我们先退回三十里,再做计较。” 平娃也认为这样硬攻不是个办法,便让大军抬着伤员,后退三十里扎下营盘。平娃道:“刘将军,石敬瑭果然阴险,想不到他竟然胡言乱语,有些人真信了他的话。这样不行,只凭我们恐不是他的对手,我看还是尽快派人回去,请求皇上速派老将来指挥作战。” “有这必要吗?兄弟你太高看那个姓石的了,他不就是城池高些吗?今日为何我们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们的云梯短,够不到城墙。待明日我们打造些高云梯,再去攻打。” 石敬瑭见刘延皓撤了兵,高兴地对桑维翰与刘知远道:“哈哈哈,没想到阿三会派他们前来,你们看到了,他是想让这二人立功呢,好在大臣们面前显摆。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只认情,不认理,这就是阿三的大忌。你看那些将士,累的都像丢了魂,还要他们攻城,除了扫了将士们士气,什么也落不到。” 桑维翰也笑笑道:“是呀,他们哪里是驸马爷的对手?在下以为他怎么也得派一员大将来,谁知来了两个新手。不过驸马爷也得经起心来,今日攻城时,我看有一股人马很是厉害,个个不怕死地往前冲。” “是的,我也看出来了,是在拼命。”刘知远接过桑维翰的话道。 他们二人的话引起石敬瑭的注意,他反复回忆了一下道:“嗯,是这样,那肯定是李从珂从他老家平山招来的新军,前些天镇州的张令昭说过这事。” “哦,原来如此。” 石敬瑭接着道:“说起张令昭了,速派人告诉他起兵。他早已经答应了,只要我们这里一有动静,他马上响应。虽然他的人马不多,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但也能把河北一带搅乱,让那个阿三两面受敌。火候差不多了,派人去吧。” 桑维翰答应一声刚要走,石敬瑭又把他叫回来,疑虑重重地问:“契丹军现在走到哪里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桑维翰笑着道:“不是说了吗,先头人马已经过了云州,至多三天也就到了,驸马爷不要着急。依我看再坚持三天是没有问题的。”石敬瑭“嗯”了一声道:“那好。” 石敬瑭眉头一皱,忽然生出一条奸计,转身又对刘知远道:“刘延皓他们远道而来,将士们疲惫之极。今夜又你带五千精兵,去偷他一次营,蹚蹚他们的水到底有多深。” “是,我即刻去安排。” 果然被石敬瑭猜中,由于连夜行军,军士们早就疲惫不堪了,有的没有吃饭就睡下了。巡夜的士卒根本提不起精神,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躺下。连刘延皓也累的早早歇息了。 平娃吃了点饭,趴在桌上打了个盹,便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怕今夜有人偷营,三更刚过,便出了大帐在营内巡查,转了半天,竟没有发现一个巡夜的士卒。他很是生气,派人把他们找来,正要严加呵斥,突然营外火光四起,杀声震天。平娃知道是石敬瑭偷营了,急忙把军士们喊起来,尤其是平山兵勇团,听到喊声,一跃而起,纷纷披甲执戈地向外涌来。其他军士好不容易才醒来,毕竟是几天不曾合眼了,斗志全无,过不了几招,就跪地投降了。只有平山兵勇们还在奋力抵抗,在平娃的带领下,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刘延皓因为睡得太死,竟没有听到外面的喊杀声,糊里糊涂地死在乱军刀下。 平娃带着那些兵勇逃出之后,清点一下人马,发现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他整顿好人马,回头去解救刘延皓,及至赶军营,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了。偌大个军营,除地上零散躺着几百个士卒的死尸外,只剩下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营帐。那些投降的士卒已经被刘知远带回了晋阳。 平娃命人把那些阵亡的士卒草草葬了,在收殓过程中,发现了刘延皓的尸体,他抱着那尸首大哭了一场,然后用牛皮裹了,捆在马上。平娃不敢在此久留,收拾停当后,带着这些兵勇原路返回,并派人回京城向皇上据实奏报。 刚到河中地界,远远看见一彪人马挡住了他们的退路,平娃近前一看,是洋王李从璋。李从璋在马上横枪拦住道:“平娃,你为何调唆皇上给驸马爷编造罪名,还带兵进剿?怎么样,败了吧。哈哈哈……” 平娃早就认识这个憨王,平时交往得还很不错,他见李从璋口出此言,立刻反驳道:“殿下是听了谁的话?怎的是平娃调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驸马已经不是过去的驸马爷了,他如今已经做了耶律德光的干儿子,你难道不知吗?” “这……,你在哄骗俺吧?耶律德光才三十来岁,驸马多大了,快六十了,怎么去认他做爹?” “哪个哄骗你?如今公主已被他囚禁起来,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桑维翰。是姓桑的去送的拜帖。” 李从璋听平娃这么一说,想起刘知远给他说过的话,说驸马爷能忍奇耻大辱,肯定能做大事,让他跟着驸马干。他原来并不知道驸马忍受什么奇耻大辱了,还以为是皇上让他去督造先皇陵寝的事。这样说来,刘知远说的可能就是这件事。他笑笑说:“那……那又怎样,那是驸马自己愿意的事,也是我们沙陀人的习俗,与我何干?” “他把燕云十六州给了契丹人,也与你无干吗?那十六个州是先皇打下来的,其中还有你的功劳。他为了借契丹的兵,夺权做皇帝,不惜把十六州给了敌寇!你还是先皇的子侄吗……” “你胡说,驸马他怎敢做这种混蛋事,就你是想陷害驸马,编造出来的,我怎么能信你呢?” “若殿下不相信可拭目以待,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河中与你赌一赌,过不了几天契丹人就能打过来。你想,契丹为何要帮驸马?您跟随先皇这么些年,您知道先皇是多恨契丹人。如今驸马却认贼作父,把十六州给了契丹,你却还为他卖命,难道你不怕无颜见先皇于地下吗?” “这……” 李从璋无言以对,对平娃的话半信半疑。虽然他答应了石敬瑭的要求,但他却不知这里面还隐藏着这么大秘密。他犹豫起来,半天才道:“你若说的是真的,我肯定不会跟着他跑;若是你哄骗了俺,本王这把大刀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说了,那就先在河中驻几天,本王绝不为难你。待本王把此事打听清了再做计较,你看如何?” 平娃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了出来,若再挽回,肯定让李从璋生疑,不如就先在河中驻军,飞报皇上,皇上一定会派兵驰援的。一来可以让这些兵勇稍事休息,等待皇上的援军,二来可以接着说服李从璋出兵,阻止契丹人南进,为援军到来争得时间。他打定主意,对李从璋道:“既然殿下相约,那就打搅了。不过平娃有言在先,由于中了石敬瑭的奸计,丢弃了行军的营帐,请殿下拨出一些来,好让我们安营扎寨。” “好说,河中的营帐你们用不完的,用多少只管取来。但你必须与本王住在一起。你看如何?” 平娃知道李从璋对自己不放心,笑着道:“殿下盛情难却,平娃感激不尽,就依殿下。” 第47章 拒良策天子败契丹 寡廉耻驸马受夷封 若纳良谋何须兵,忍心义举岂英雄? 大唐墟土埋遗恨,却看阴贼籍外封。 李从珂得知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十分震怒,当即点起五万大军要御驾亲征。还未曾出兵,又得到平娃的急报,说契丹军已过了云州,即将到达河东。李从珂这才感觉事态严重,只凭区区五万人马很难获胜。他忙给张破败、张敬达、杨光远等将领传了旨意,要他们速率所部围剿河东。 事已至此,李从璋终于看清了石敬瑭的真面目,气得咬牙切齿,大骂石敬瑭,但苦于兵少将寡,难以匹敌,故而不敢贸然进军,只得与平娃在河中待援。 李从珂亲自挂帅的大军尚未到达河中,天雄军节度使张令昭就跟着造了反,带着天雄军一万多人马,自东向洛阳开来。李从珂得知张令昭反叛,怒不可遏,又忙传旨张破败改道河北,围剿张令昭。他的大军依然赶赴河中,与李从璋、平娃的人马回合,重新向河东大举进军。 却说张敬达与杨光远,接到皇上的旨意,不敢怠慢,忙率领所部三万多人马星夜向河东杀来,仅用三天时间,就率先赶到河东的西山,准备在此扎营,等待皇上的大军。还未扎好营盘,就遭到契丹先锋骑将高行周、符彦卿的伏击。经过一场厮杀,伤亡一万多人,契丹军也受到重创。李从珂的大队人马赶到时,契丹军早逃回了晋阳城。他看到西山的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心里难过之极,于是他传令三军,暂时按兵不动,伺机破敌。 石敬瑭得知李从珂亲征,不免有些慌张,紧闭城门,不敢出战。李从珂也没有强行攻城,而是召集各路将领在帐中谋划战事。张敬达提议明日攻城,遭到李从珂的反对,他指出:“晋阳城高沟深,易守难攻,石敬瑭在此经营多年,城池坚固,更不能与其硬拼。石敬瑭所依赖的就是契丹的援军,趁耶律德光的大军还没有全部到来,我们应采取围住晋阳而去打援的法子。绕道晋阳,前往朔州一带堵截耶律德光,将契丹大军堵截在路途上,只要将其拖住十天,朕自会把晋阳攻下,谅他石敬瑭坚持不了多久的。” 众将领听后,都觉得此计甚好。张敬达站起来道:“陛下,末将愿前去朔州堵截耶律德光。” 李从珂想了想,走到他跟前道:“好,你与武彦章率八万大军,饶开晋阳,将耶律德光堵截在朔州一线,不能让他们再向南跨进一步。朕与杨光远在此吸引石敬瑭的视线,麻痹敌军。只要你把耶律德光阻挡在路途上,自有破敌良策。” 张敬达道:“是,末将一定将契丹军阻止在朔州。可末将走后,皇上身边不足两万人了,万一石敬瑭前来挑战,如何抵挡?” “你尽管放心前去,石郎生性多疑,谅他不敢前来挑战,但你们须连夜开拔,要大张旗鼓,就从他晋阳城下走过。让士卒高声叫喊,就说是打契丹去了。愈是这样,他愈以为我等是诱他前来挑战,便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末将得令。” 却说留在朝里的范延光,听说皇上亲征,初战不利,很是着急。经过一番苦思冥想,突然想出一个计谋,忙把耶律德光的哥哥、住在洛阳的耶律倍找来,对他言道:“先生的弟弟穷兵黩武,率大军南犯,现在他国内空虚,对先生可是个好机会,不知先生可有些想法?” 耶律倍听了范延光的话,有些摸不到头脑,说道:“我在中原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承蒙皇上不弃,待我若兄弟,在下一直苦于无法报答皇上的大恩大德,若先生有何差遣,可直接……” “哈哈哈,先生是皇上的结拜兄弟,延光怎敢差遣?不过在下以为,此时倒是先生一个绝好的机会。先生原在契丹为太子,却为王后与令弟所不容,现在他大军南下,国内势必空虚,不如让皇上派大军护送先生回去为主,借机重登王位。先生不觉得是个良机吗?” 耶律倍听罢,觉得很是有理,随后一想,觉得此时为了自己提出这样的事,分明是不识时务。他摇着头道:“先生言之有理,只是皇上御驾亲征,鞍马劳顿,我此时怎能提出这个要求呢?再说了,中原要比大漠不知好上几百倍,我宁愿在此为民,也不想回去为王了。此事还是等皇上大捷后在说吧。” 范延光笑着摇摇头,心想:怪不得皇上喜欢这个耶律倍,原来与皇上一样的心性,都太重私情了。 耶律倍哪里晓得范延光的真实想法?范延光知道,只要耶律倍一回契丹,耶律德光就会不顾一切地拔马而回,哪里还会顾得石敬瑭。这样一来,契丹兵就会不战而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举拿下河东。 范延光接着劝诱耶律倍:“先生岂不知‘天与之而不受必受其咎’吗?现在可是机会难得呀!如今令弟已经倾尽全力向中原而来。此时正是先生的天赐良机,如不当机立断将会终生悔恨。只要先生此时回到契丹为主,号令全国,谁敢不从。那时令弟又吃了败仗,哪还有面目回去与先生去争王位?请先生三思。” 范延光说完,看耶律倍还是那样犹豫不决的样子,范延光灵机一动,心想,若要说服他,必须晓之以情。他打定主意,继续道:“皇上对先生恩重如山,宁可去得罪令弟,也不把先生交出去。这是为什么?是皇上深明大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上为了先生,不仅得罪了令弟,也得罪了满朝大臣。先生不是欲报皇上的大恩大德吗?若先生能回去为主,两国世代修好,不再引起边事,这就是对皇上最大的报偿。难道先生所说过的报答皇恩,仅只是说说而已?” 范延光这几句话果然打动了耶律倍,只见他猛地站起来,激动地道:“范先生放心,非是小可不敢回去,是怕此时提出回去给皇上添麻烦。如果先生认为这样做能够报答皇上的大恩大德,小可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小可愿听从范先生的指教,何去何从,只要范先生的一句话。” “好,那我们明日就去河东,向皇上禀报,让皇上派出一支劲旅,护送先生回国。” 第二天,范延光把朝里的大事做了一番安排,便与耶律倍一起上了路。在路上,范延光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怕皇上不肯采纳他的计谋。他辅佐皇上多年,太了解李从珂的为人了,知道他重情重义,为了这“情、义”字,他甚至会把国家大局置诸脑后。 曾记得他刚被安重晦罢了官,从卫州到京城投奔李从珂时。李从珂也因了安重晦的诬陷,被先皇勒令在家赋闲。然而李从珂却不避嫌疑,不仅接纳了他,还认他做了先生,将他请进府里,一日三餐照顾的无微不至,李从珂怕他闷得荒,还把府里的一个美姬云儿送给了他。平定西川后,李从珂又不顾自己的需要,把他推荐给先皇,从此成为朝廷中枢。在争夺皇位的明争暗斗中,李从珂明知范延光在朝中说话的分量,但从没有让他为自己说些什么。书信往来中,也只是互道问候,很少涉及朝政。按现在话说,他是只知耕耘,不问收获,惟有一心一意地为朝廷做事。 范延光认为:皇上心地坦荡,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确是难得的“好人”。作为普通人,甚至身为藩王,那无疑是一种美德,但作为皇帝,那却不能不是个大忌。自从李从珂登基以来,正是因为他过于重情,使大唐重振失去了很多机会。尤其是耶律德光要求和亲一事,为了使自己的女儿不远嫁,竟然不顾得罪契丹人,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不仅如此,还回绝了耶律德光引渡耶律倍的要求。更不用说为了乡情,他竟封了许多平山的无功百姓为官,以致朝中军里怨声载道。虽然皇上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下旨褫夺了这些无功百姓的官职,送到平娃所招募的新军里,但其恶劣的影响已经铸成,覆水难收。 正是这一连串的失误,才导致了今天的内忧外患。如今这天下的形势,也只有把耶律倍送回契丹,扶植他登上契丹的王位,才是平息战火的惟一出路。怕就怕皇上仍然坚守诺言,不愿把耶律倍送往险境。 范延光一路上思绪翻腾,觉得这也许是对皇上的最后一计了,若皇上仍一味“仁义”,不肯采纳,自己怕也只有另作他图了。 “大厦将倾,惟靠一臂,焉能撑乎?” 他们经过两天两夜的狂奔,终于在西山大营见到了李从珂。李从珂见他们二位突然到来,诧异地问道:“范先生为了何事匆匆赶来?” 范延光不顾君前失礼,忙不迭地把与耶律倍所商定的计谋向李从珂做了禀报。李从珂听罢便踌躇起来,半天一言不发,范延光怕的就是皇上不立刻表态,心里一时急了起来,上前力谏道:“皇上,微臣与耶律先生商议过了,我们只须派五千人马将耶律先生送往契丹,让他以皇长子的身份号令全国,承继王位。此计定能成功。只要耶律先生一回到契丹,耶律德光就会不战而退,既免了中原的刀兵之灾,又可扶持耶律先生重登契丹王位,此一举两得,请皇上早做定夺。” 李从珂站起来在帐内走了几步道:“范先生所言不谬,朕也以为此举定能使耶律德光退兵。可范先生想过没有,这样做耶律先生将会置身于险境。万一耶律德光举兵围剿,耶律先生恐一时凑不出多少人马拒之,只凭着耶律先生的老部下,恐难于抵挡耶律德光的大军,这不是把先生置于险地了吗?此议不妥。” 耶律倍上前一步道:“为了皇上的大业,兄弟甘愿冒险。范先生的话有理,只要我回到东丹,很快就能召集几万旧部,可与他们抵挡一阵子。再说朝里还有一些老臣与兄弟相交甚好,他们会替我说话的。德光毕竟是我的兄弟,断不会害我,至多被他囚禁起来。兄皇,就让兄弟去吧。”说着,耶律倍眼圈一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跪在李从珂跟前,“兄皇对我恩重如山,如同再造父母。如今中原有难,兄弟怎能袖手旁观?为报兄皇的知遇之恩,就让兄弟去吧……” 李从珂忙把他扶起来,深情地道:“兄弟切莫如此,两国交兵,怎能依赖一人?朕已做好安排,已派张敬达将军带兵前去朔州堵截,使令弟不能南犯。如此一来,石敬瑭没有了援军,晋阳将不攻自破。若先生有意回去,等朕胜了这一仗再送你回去不迟。” “皇上派谁去堵截了?”范延光急切地问。 “哦,是张敬达将军。” “什么?是张敬达?” 李从珂见范延光吃惊的样子,大惑不解,问道:“怎的?丞相信不过张将军?” “非也,张将军骁勇善战,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他手下的将校大都是王思同的旧部,是在凤翔归顺陛下的。据微臣所知,这些将校对皇上的封赏很是不满,如今把他们派往最前线,微臣怕他们……” “丞相多虑了,张敬达将军身经百战,治军严厉,还管不好他手下的将校?朕刚接到张破败将军的战报,他已经平了天雄军的骚乱,生擒了张令昭。朕已命他前来河东助战,用不了几天,朕就能大获全胜,为延皓兄弟报仇雪恨。”说到刘延皓,李从珂的眼圈不禁红了起来,“延皓为朕流而亡,朕要让他们以血来偿!” “皇上与其如此大动干戈,何如护送耶律先生回国?不过举手之劳,就能解中原之围,何必如此险中取胜呢?这到底是为什么?”范延光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火,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李从珂看了看范延光,拉起耶律倍的手道:“范先生想知道是为什么吗?好,朕告诉你,就是因为耶律先生是朕的兄弟,朕不忍心把他送入险地。等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再送先生回去,那样先生的身家性命才能得以保全。” 范延光也曾想过,若此计遭到皇上反对,他愿以“尸谏“的方式了却残生。如今又看到皇上如此迂腐,竟然为了所谓的仁义,不惜调兵遣将,以全国之力而顾全自己的名声,这不是得不偿失吗?他心里悲痛欲绝,跪在地上道:“皇上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不惜调动十万大军,这些弟兄们难道不是血肉之躯?他们不一样也应受到皇上的爱惜吗?而皇上却为一己之私而擅动刀兵,为一句诺言而不纳忠言。皇上呀,您已经不是以前的潞王了,您是皇上,皇上就不该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要以大局为重才是。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我大唐江山将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呀!皇上……”范延光说到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大放悲声。 范延光对李从珂从没有用过这样尖刻的语言,顿时李从珂惊呆了,竟愣在那里,半天无语。其实李从珂心里很明白,若采纳范延光的计谋,肯定会使耶律德光退兵。但范延光不知李从珂内心深处,除了耶律倍外,他心里还藏着一个急迫的愿望,那就是想在战场上与契丹刀枪相向,亲自为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他没有怪范延光的不敬,默默地把范延光扶起来,深有所思地道:“范先生错怪朕了,您且起来,听朕把话说给你。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以牺牲耶律先生而换得中原太平,尽管耶律先生愿意为朕冒这个风险,但这叫朕何以忍心?再说了,契丹与我中原历经多年战争,始终未见胜负,如今他们又与石郎勾结在一起,妄想使朕屈服,朕怎能畏而不战,采取那样的法子。朕曾立志要与契丹争雄天下,正想寻找时机,与其一决雌雄,想不到他们却自己找上门来,朕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朕惟愿与契丹决战于沙场,而不愿做那鸡鸣狗盗之事,那样即使赢了他们,也感脸上无光。只要我们破了契丹大军,江南那几个诸侯王爷们,便不敢再小觑我们,大军所到之处,谁敢不俯首称臣,先皇的遗愿就要实现在朕的手里。范先生就成全了朕的愿望吧。” 范延光看着豪气冲天的李从珂,无可奈何,想不到他内心却还隐藏着这样的壮志,并不完全如自己所想象的仅仅是为了兄弟私情。可皇上还不明白,就现在的军心战力而言,这样做实在是冒险。他心里感叹着,知道此时他说什么皇上也听不进去。于是,他颓丧地对李从珂道:“既然皇上已经胜券在握,那微臣就回京城了,但愿皇上能大获全胜。” (据后来史学家分析,若李从珂当时果真采取了这个措施,就不会有契丹兵临城下的悲剧,可叹) 李从珂没有发现范延光此时的心境,笑着道:“好,您与耶律先生回去吧,这里毕竟是战场,还是有些凶险的。范先生回去后转奏太后,请他老人家放心,朕一定生擒石郎,交给他老人家发落。” 石敬瑭得到密报,说李从珂派兵北进,并非是诱敌之计,而是果真派张敬达带兵绕开了晋阳,到朔州一带堵截耶律德光。他很清楚,若真的把耶律德光挡在了朔州,契丹大军不能赶到河东,晋阳将坚守不了几天。他大骂李从珂诡计多端,可又计可施。感到大祸即将临头。正在这时,桑维翰却献了一计:“驸马不必急躁,据在下得知,张敬达将军的人马大都是王思同的旧部。潞王曾在凤翔向他们许诺,到了洛阳后每人再赏四百吊钱,可一直不曾兑现。这些人怨气很大,没有多少人肯为他卖命的。驸马可派些人去,混进他们的队伍里散布谣言,搅乱他们的军心。就说李从珂已经被我们抓获,天雄军已经打入京城。他们听到后,必将军心大乱,如果驸马再下道檄文,历数李从珂捏造太后懿旨,杀死嗣皇帝自立为主之事,那些军士说不定会信以为真,倒戈归顺驸马。刘知远将军偷营时,只带了三千人马,竟俘获了他们八千多人,这足以说明,他们已经无心恋战了,肯定会不战而溃……” 石敬瑭听着,不时点头称是,终于兴奋难耐,未等桑维翰说完,立刻叫道:“好,好,就按桑大人的主意办。” 果不其然,石敬瑭一连串的阴谋真的得逞了,张敬达的人马一听到这些谣言,再加上原有的不满情绪,更是无心效命,还没有与契丹军交兵,就纷纷投降,归顺了耶律德光。可怜张敬达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却回天无数,根本无法阻止这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他看大势已去,不禁仰天长叹,饮剑自刎。石敬瑭闻知,欢欣鼓舞,急派刘知远前去接受了这些降卒,与契丹大军兵合一处,向河东杀来。 李从珂得到这个噩耗,知道是无法挽回颓势,当夜就拔寨南归,向洛阳溃逃而去。 石敬瑭听说耶律德光的人马已经到晋阳,忙出城迎接。只见耶律德光骑一匹高头大马,趾高气扬的看着石敬瑭。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石敬瑭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契丹王,急忙跪在他的马下,朗声唤道:“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石敬瑭这卑躬屈节之举连桑维翰也没有想到,他觉得堂堂大唐的驸马爷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他行父子之礼,心里暗暗发笑。耶律德光踌躇满志地笑着,刚要准备下马,机警的石敬瑭急忙膝行几步,说道:“请让孩儿服侍父亲大人下马。”说着,石敬瑭把自己的后背躬在耶律德光的脚下。耶律德光大笑着,踩着石敬瑭下了马。石敬瑭又迅速站起来,忙扶住耶律德光的胳膊道:“父亲大人一路辛苦,孩儿心里十分不忍。孩儿已经备下盛宴,请父亲大人洗尘解乏……” 耶律德光毕竟年轻,看着身边这个令人恶心的老头子,一口一个“父亲大人”,也很觉得尴尬,因而只是笑而不语。刘知远见状,心里直往上翻,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他与桑维翰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在酒宴上,石敬瑭百般逢迎,“父亲大人”叫个不停,耶律德光很是受用,笑眯眯地道:“我三千里赴义,事须必成。看你体貌恢廓,识量深远,真国主也。天命有属,时不可失,就册封你中原之主吧。” 石敬瑭闻听,真是感激涕零,不由得老泪纵横,当即跪在地上道:“谢父王的大恩,孩儿愿替父王代为治理中原,恪尽职守,死而后已。只要父亲大人一句话,孩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惟父亲大人的马首是瞻。” 石敬瑭的马屁话,把耶律德光拍得甚为舒服,他哈哈大笑着,对身边的参军述律汉道:“述律汉,你看我这儿子不错吧,很知道孝顺呢,就是年龄有点大了……” “不大,不大,常言道,‘吃奶的爷爷,拄棍的孙孙’,这有什么稀罕的。孩儿虽然大了些,可也更知道怎样孝顺父亲了。” 石敬瑭的话把耶律德光逗得开怀大笑,又回头对述律汉道:“也罢,不必等到打下洛阳了,今天就是个黄道吉日,先把孩儿封了吧。” 石敬瑭一听要封自己为皇帝,更是激动万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父亲大人就是孩儿的再造父母,太体恤孩儿了。如此更好,那些将校们也就不再胡乱猜疑了。” “好。”耶律德光站起来,解下自己的皇袍皇冠,亲手给石敬瑭披上,说道:“述律汉,把册封文告拿出来,当着这些文官武将们读一遍。谁若有二心,给我当场拿下。” “是。” 述律汉神情肃穆地拿出早已经拟好的文告,清清嗓子念道: “维天显九年(契丹纪年)岁次丙申,大契丹皇帝若曰:於戏!元气肇开,树之以君;天命不恒,人辅以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乱而汉图昌,人事天心,古今靡异。 “咨尔晋王(指石敬瑭),神钟睿哲,天赞英雄,武略文经,乃有天纵;忠规孝节,固自生知。所以余视为若子,尔待予犹父也…… “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幾不可暂废,大宝不可久虚,拯溺救焚,当在此日。尔有庇民之德,格于上下;尔有戡难之勋,光于区宇;尔有无私之行,通乎神明;尔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尔躬,是用命尔,当践皇极……” 刘知远站在一边,听着这些不着边际,令人作呕的无耻滥言,浑身感到难受。他趁人们不留意,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呼出一腔恶气。 石敬瑭跪在桌下,听着述律汉宣读着册封诏书,对文告上的溢美之词也感觉有点不自在,仿佛有人在打他的脸。好不容易把诏书听完,他才舒口气道:“谢父亲大人。中原的一草一木,孩儿的一毛一发皆为父王所赐,父王可随意取来,孩儿敢不从命?此后孩儿愿在父亲大人的照应下,不惜肝脑涂地,也要为父亲大人统御中原。” “好,有孩儿这番心意就够。来,为我儿登上皇位,我们干一杯!” 在场的文臣武将都端起酒杯,石敬瑭一抬头,没有看见刘知远,眉头不禁皱起来。正疑惑间,见刘知远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座位上,石敬瑭没有理会他,端起一碗酒与众人饮了。他放下酒碗,凑到耶律德光耳边道:“父王,阿三闻父王到来,已经逃回了京城。他手下尚有不少人马,万一他调动各藩镇……” “哈哈哈,我儿莫急,明日咱就出兵洛阳,不待他调兵遣将,先把他围困在洛阳城里。” “如此更好。父王英明,父王英明呀,就不能给他喘息机会。” 第48章 拒降贼自焚玄武楼 匿国宝魂归光禄山 平山赫赫好儿男,岂苟偷生事贼奸。 犹凤涅磐投烈火,英魂长佑光禄山。 却说李从珂退回到洛阳后,忙给各藩镇下了旨意,要他们速速带兵勤王。谁知勤王的人马还没有到来,耶律德光与石敬瑭带着二十多万大军便将洛阳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藩镇得知消息,哪里还敢前带兵前来,都被契丹大军吓得纷纷退回原镇。 李从珂无奈,只得带兵出城,孤军迎敌,奋力厮杀,终因寡不敌众,死伤近一半人马,连张破败和武彦章将军也都战死在阵前。平娃所带的平山兵勇们,虽然骁勇善战,拼死抵抗,可这区区三千兵勇哪里是二十万大军的对手,但仍是浴血奋战,大部分战死在洛阳城下。战后,就连耶律德光也感叹道:“惜哉阿三,倘若再有几万此等兵勇,我等怎敢踏入中原半步?” 李从珂见又失去这么多兵马,不敢再出城交战了。此时,他已经知道大势已去,无颜再见范延光。其实范延光从河东回来后,连气带急得了病,家人硬是把他送出了城不知了去向。李从珂每日解酒浇愁,不让人们提起石敬瑭的名字。 王淑妃知道石敬瑭的大军已将洛阳围困,急忙带着贴身侍女凤儿想出宫躲起来,被守宫的侍卫所抓获,把她送到李从珂面前,吓得她们战战兢兢。李从珂看她们一眼道:“放了吧,不要为难她们。” 淑妃偷眼看了李从珂一眼,见他愁眉紧锁,面有哀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期期艾艾地支吾道:“皇上,我们……我们不想给皇上带来麻烦,想躲在外面,若皇上不……不许,我们即刻回去。” 李从珂想了想,叹口气道:“你们走吧,去投奔石郎去吧,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一旦城破,乱军杀进宫,恐性命难保。你把太后也带走吧,免得她老人家受到伤害。顺便把银喜也带上,让她躲藏起来,告诉她永远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些侍女,能走的都走,省得她们被契丹兵祸害了。你们去吧。” “那皇后与美儿呢?让他们也出宫吧。” 李从珂摇摇头道:“他们就不必了。皇后与重美是朕的至亲,石郎断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只能与朕同生死了。” 淑妃还想说什么,李从珂摆摆手,没有让她说下去。 淑妃刚要离去,太后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急匆匆地来到大殿,李从珂忙把太后扶在座位上道:“母后,孩儿无能,辜负了先皇与您老人家的托付。如今石郎与契丹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孩儿刚与淑太妃商议,要她带你们出宫投奔石郎,孩儿怕乱军攻入皇宫,伤害了母后。” “不,哀家哪里也不去,就与皇上在一起。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哀家永远不愿再看见他,哀家哪里也不去,就在宫里陪着珂儿,看他能把我们娘俩怎样了?”太后愤愤地道。 “母后就听孩儿一句吧,您老人家千万不要留在宫里,石郎断不会为难您的。是孩儿惹下的事端,就让孩儿自己承担吧。” 太后坐在那里,长吁短叹道:“不行啊,珂儿。你虽不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但就你知道孝顺哀家,石郎虽说是哀家的亲女婿,可他做的是什么事?把你父皇操劳一生所创下的基业,就这么给了契丹人,还认那个契丹王为父,真是不知廉耻。哀家若去见他,还会有什么脸面去见先皇?哀家意已决,无论死活我们娘俩儿都在一起。” 这时,皇后带着二儿子李重美和公主慧明一起来到殿内,王淑妃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家人见到李从珂后,都抱头痛哭起来,守在外面的太监内侍们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地跟着掉眼泪。这时,一个太监前来禀报,说平娃带着一个使臣,要来参见陛下。” 李从珂听说是石敬瑭的使臣,怒火中烧,一叠声地道:“朕不见,不见,让他滚回去,滚回去。要想见朕,让他明日在战场上见。” 太后打断李从珂的话道:“皇上且慢,见见也不打紧,看他们有何打算?” 李从珂想了想,点了点头。太后和皇后带着重美与慧明躲到内殿。 “让他们进来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替石敬瑭卖国求荣的桑维翰。 平娃带着桑维翰进了大殿,桑维翰恭恭敬敬地行了觐见礼,说道:“臣桑维翰参见皇上。” 李从珂鄙视地一笑,说道:“朕不是你的皇上,何必如此虚情假意?有事就说。” 桑维翰站起来,一拱手道:“臣奉驸马爷之命,前来与皇上说几句话。皇上已经知道,再打下去恐怕没有什么意义了。大军已经把洛阳围困,也许明日就要攻城。各藩镇勤王的人马早就吓了回去,请皇上为自己想想,何去何从早做打算。驸马爷说,只要皇上愿意献出传国玉玺,仍封皇上为潞王,由契丹王耶律德光做证……” “你住嘴!我堂堂的大唐皇帝,却向契丹讨封?简直是痴人说梦。告诉你的主子,你道朕是石郎么?朕宁玉石俱焚也不会向他们称臣。” “皇上,您可以好好想想,用一块石头,换回一个王爵和一家大小的性命,岂不值得?”桑维翰摊开双手道。 “哈哈哈,看你像个有学识的人,难道不知这传国玉玺是我中原之宝吗?怎能把它送与那引狼入室、卖国求荣的小人。你回去告诉石郎,朕有死无降。” 桑维翰还想说什么,平娃怒斥道:“你听到了吗,还不快些滚回去!不然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小人。”说着,平娃抽出宝剑,将剑锋对准了他的咽喉,吓得桑维翰一个劲儿地求饶:“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平娃住手,两国交兵,不杀来使。怎能像石郎一样行不齿之事,放他走吧。” 桑维翰战战兢兢地离开大殿,他被李从珂的凛然气节所折服,又联想起石敬瑭的为人,心里暗道:“皇上乃真好汉也,可惜了呀。” 桑维翰走后,李从珂把平娃叫到一间密室内,从柜里拿出一个锦缎盒子,对平娃道:“兄弟,这就是石郎想要的传国玉玺,你速回咱们老家,把它葬在咱们放羊的山中,千万不要让他人知晓。这传国玉玺是我华夏的信物,决不能让这些禽兽得到。” 平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道:“三哥,切莫如此,我们尚有兵马,今夜我就为三哥杀出一条血路,保三哥出城。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 李从珂把平娃扶起来道:“兄弟呀,天下因我而乱,我只能以死谢苍生。三哥没有做好这个皇帝,就让三哥做个好人吧,身后就由天下人品评吧。大敌当前,我岂能逃跑?让天下人所耻笑……” “三哥怕被人耻笑,平娃难道就不怕吗?三哥想做好人,难道平娃就不想吗?三哥可另托付他人……” “你好糊涂呀,这传国玉玺,关系我华夏大同之事,岂可托付他人?如今这天下,群雄争霸,烽烟四起,这传国玺若落入有德之辈手里还好,若落入小人之手,必将心生异志,祸乱天下,百姓又要受其灾祸。你身系后世百姓之安危,怎能推却?” 平娃似乎悟到了这个道理,又一次跪在地上道:“三哥,兄弟明白了。如此大事,平娃当义无反顾。只是三哥你……”平娃想到这里,早就泣不成声了,他知道,此去就是永别。 李从珂长叹一声道:“不要管我,我身系天命,自有上天安排,非你我而能左右之。你现在速去,明日石郎肯定要攻城的。你回去后,把它葬在一个清净之地,不要让它再出世了,还我百姓永世平安。” 平娃知道自己所负有的责任,不敢怠慢,哭着向李从珂磕了三个头,随手割了块帷帐,将那传国玉玺包起来,捆在自己身上,又在外面套了一件战袍,走出殿外。 却说桑维翰回到大营后,直奔石敬瑭的大帐,将李从珂的话告诉了他。石敬瑭恼羞成怒,大声叫骂着:“好个阿三,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晚我就攻城,把他生擒过来,我要好好羞辱他一顿。” 桑维翰笑着道:“主公肯定不能如愿,他不会束手就擒的。” “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要。” 这时,耶律德光来到石敬瑭的大帐。石敬瑭忙上前施礼,赔着笑脸道:“父亲大人怎的亲自来了,有事只管差人呼唤孩儿一声……” “我儿大呼小叫的,与谁生气呢?” “让父亲大人受惊了,还不是那个阿三。今日儿子派桑大人进城去找他要传国玉玺,并告诉他,只要他肯把传国玺交出来,仍让他去做潞王。谁知这个贱货要玉石俱焚,还骂儿子认贼……” 石敬瑭还想说下去,耶律德光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不就是块石头吗,为父家里有的是,回头送你几块来。” “父亲大人有所不知,那传国玉玺不同于一般的石头,是统治中原的信物。从秦始皇传到今天,现在就在阿三的手里,他肯定是不想交出来的。没有传国玺,儿子何以代父统御中原?儿子怕百官不服,百姓不服呀。”石敬瑭毕恭毕敬地道。 耶律德光听罢,大声地笑起来,说道:“亏你还是我的儿子,你有兵有刀,哪个敢不服?谁不服就杀了他。” “是,是,父亲大人教训的极是,今夜咱就攻城,杀他个片甲不留。非活捉了这个阿三不成。” “哎,这才像我的儿子。孺子可教呀,哈哈哈。”耶律德光说完,就向帐外走去。石敬瑭忙追出来,凑到耶律德光的耳边道:“父亲大人,儿子昨晚给您找的那几个汉家姑娘如何,还满意吗?” “嗯,很是不错,为父很是受用,哈哈哈……”耶律德光笑着扬长而去。 却说李从珂送走平娃后来到内室,见到太后、皇后及孩子们,他神色沮丧地道:“石郎就要开始攻城了,朕若还在,还要死很多人,为了少死些无辜的百姓,朕想先走一步。” 李从珂言罢,太后与皇后都悲伤地大哭起来。皇后上前扑到李从珂怀里,唏嘘道:“夫君,臣妾已经与孩子们商量好了,我们一家生在一起,死在一处,夫君不能抛弃我们一个人先走呢。” 重美与公主慧明也都伏在李从珂身上恸哭起来。太后颤巍巍地站起来,用拐杖使劲地杵着地道:“珂儿,为娘这把老骨头也要随着孩儿去见先皇了。孩子们,咱不哭,咱活着有骨气,死也要死出我们皇家的气节。” 李从珂听太后这样说,“咕咚”跪在她跟前道:“母后千万不要如此,想那石郎不会为难母后的。来人,速把太后送往明宫。” 李从珂一声呼唤,当即进来两个太监要拉太后出去,太后用拐杖狠狠地把他们推出去,声嘶力竭地道:“哀家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谁再拉哀家,哀家即刻死在这里。” “娘……”李从珂一把抱着太后的腿,失声大哭起来。正在这时,银喜姑娘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子。她停下脚步,冲李从珂道:“皇上想抛弃银喜吗?银喜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走到哪里也休想把银喜丢下。”说着,银喜举起剪刀猛地向自己脖子上扎去。李从珂一激灵,飞身而起,要从夺下她手里的剪刀,但为时已晚,那剪刀已经深深地扎进银喜的脖颈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银喜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李从珂怀里。皇后见状,急忙上前抱起银喜,嘶声哭喊着:“银喜姑娘,你……你这是何苦呀,你……你年岁还小呀……你怎么这样糊涂。” 二皇子李重美被眼前的惨状所激怒了,他大声叫道:“父皇,母后,反正也是死,索性把宫殿全烧了,不给他留下一间房子。” 说着,李重美就要起身出去,李从珂大声吼道:“回来!石郎他不会住在露天地里,你把旧宫殿烧了,他还会建宫殿,老百姓又要服劳役了,为了百姓,把这些给他留下吧。孩子,咱就是死也要死得正大光明,壮壮烈烈,不能让后人骂我们。” 也许是美儿的话提醒了李从珂,他低头想了想,对那几个太监道:“传朕旨意,在玄武楼上摆下酒宴,楼下堆积柴草,朕要与太后、皇后和孩子们到那里去吃顿团圆饭。” 一家人都明白他的用意,谁也没有说话,都默默地理了理发鬓,整了整衣衫,李从珂从内室拿出那只装传国玉玺的空盒子,抱起银喜的尸体,第一个出了门,向玄武楼方向走去,一行人默默都跟在他的身后。太监们心里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都肃立一旁,黯然垂泪。 以下发生的惨烈的一幕令人扼腕悲叹,笔者实不忍备述,故此从略。时在公元936年11月,李从珂偕皇室亲眷,纵身跳入火海,举家殉国。 却说平娃在石敬瑭攻城前,从洛阳的东门杀出一条血路,骑一匹快马昼夜向镇州平山狂奔,一路劳苦,自不必说。第三天五更时分,他赶到了平山县光禄山下,他看天色已经发亮,怕被人发现,就弃马蹑足而行,悄悄来到自家门前,他不敢敲门,纵身翻墙而入。他想先看望一下老母,尽尽孝道。上次回来时,由于公务在身,无暇与老母亲多说几句话,心里至今很愧疚。他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轻轻敲了几声,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谁呀?” “娘,是我,平娃。” 片刻,房门打开,平娃闪身进了屋,伏在地上就给老母磕个头道:“娘,是我回来了,你老人家可好?” 老母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很感蹊跷,不解地问道:“哦,真是娃子,怎么黑灯瞎火的回来了?” 平娃没有答话,径直坐在炕头上。母亲虽然出身寒门,但也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了,对儿子的突然回家,深感意外,前些日子回家,是吹吹打打地坐着轿子回来的,而今天却独身一人,摸黑进村,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于是,她正色问道:“娃子,你给娘说实话,你咋自己回来了,你三哥呢?他还好吗?” 平娃只是一声不吭,任凭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你是不是做了对不住你三哥的事,让你三哥撵回来的?你到底是说话呀!” 平娃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趴在地上道:“娘呀,三哥他……他现在恐怕不在人世了,呜……呜……” 老太太闻知,猛地从炕边上站起来,急切地追问道:“这是咋了?这到底是咋了?” 平娃就把石敬瑭勾结契丹,兵围洛阳的事原原本本地给老母亲说了一遍。老太太听后,一把把平娃推开,冷冷地说道:“娃呀,想不到你是个不忠不孝的人。你为什么不随你三哥去,自己跑回来做什么?娘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不是你娘,你走吧……” 说着,老太太就要推平娃出去。平娃情急之中,忙向母亲说道:“娘啊,不是孩儿不随三哥去,是三哥命孩儿回来的,儿有使命在身呀。” “什么使命,分明是骗你老娘。你说,你三哥让你回来做什么?” “娘,孩儿不能说呀!” “有什么不能与娘说的?你不说就是骗你娘。” 万般无奈,平娃只得把此次回来的使命告诉了老母亲。老太太听后,一言不发,两行热泪从她那昏花的眼睛里滚了下来,半晌才道:“娃呀,你说得对,不能再让歹人得到那宝贝。这天大的事情,娘不该问呀,娘也不该知道呀。”老太太说着便向外走去,又转身说道:“娃呀,还没有吃饭吧?娘给你做点去,你先歇会儿吧。” 平娃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了,头刚挨上枕头就呼呼大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来。一睁眼,看见桌上摆满了饭菜,跳下炕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大吃起来,他实在是饿坏了,都三天水米未曾粘牙了。 吃饱了饭,见老母亲还没有回来,感到纳闷儿,忙出门去厨房寻找,谁知刚推开厨房门就看到母亲已经悬梁自尽了。平娃一口气没有上来,当即晕倒在地。恍惚之中,平娃似乎听母亲对他说:“娃子,不要牵挂娘,都是娘的错,娘不该问那事,这天大的事情,娘不该知道呀,知道了万一说露了嘴咋办呀。就按你三哥说的,把那宝贝悄悄埋在山里吧。要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呀……” 平娃一下子惊醒过来,回忆着刚才恍惚之中母亲的话,似乎明白了该怎样去做。他强压着悲痛,把母亲的尸体背到房里,扯了一块白布盖在娘的身上,又摆上香案,燃上香烛。 月亮悄悄爬上了东山,照得大地一片惨白。平娃看天色已黑,最后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把传国玉玺掖在怀里,依然翻墙而出。借着月光,急速向光禄山而去。 那奇伟的光禄山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神秘莫测,那影影绰绰的嶙峋怪石,沟壑幽深,依稀可辨。平娃艰难地爬到“金紫光禄大夫祠”的门前,给山神爷上了一炷香。借着月光,他似乎看见山神爷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他低下头去,不忍再看下去。没费多大工夫,便找到了小时候与李从珂玩“藏猫”时发现的一个山坳,即刻拔出佩剑,没命地挖掘起来,看着已有三尺多深了,从怀里掏出那传国玉玺,又爱不释手地反复看了许久,只见那玉玺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幽蓝幽蓝的光芒,像是捧着一泓碧水。秦朝宰相李斯所书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鸟形文字,更显得灿烂夺目,似乎展翅欲飞。 平娃高高地捧起传国玉玺,突然,一道蓝光从玉玺里喷薄而出,像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平娃知道这是三哥的英魂不灭,在向他致意,平娃面南而拜,哭诉道:“三哥,你放心地走吧,你的心愿兄弟帮你了了,谁也不会知道的。永远不会让它出世了,永远……” 说完,他把玉玺端端正正地放入坑内,刚填了两把土,“嘎啦”一声惊雷从天而降,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转眼变得昏暗异常,一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紧接着,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远近的山丘也都跟着颤动着。山上的石头一层层塌陷下来,像无数匹脱缰的烈马向平娃呼啸而来。突然,一阵狂风将平娃吹到山下边,一时摔得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平娃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一看,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个山坳已经不见了,一座山峰拔地而起,他揉揉眼睛,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境况,想着刚才发生怪事,嘴里嘀咕着:“这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平娃突然悟到什么,高声地叫着:“老天爷啊,你可帮了我平娃了,这宝贝是你的,你收回去吧,收回去吧。哈哈哈……三哥,你放心了吧,放心了吧,哈哈……”平娃仰天大笑,突然,忽地抽出宝剑向脖子上抹去,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早被光禄山观音庙里的疯和尚看的一清二楚。这疯和尚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咕哝着:“来得好,来得好,终于等来了。”说完,像平娃一样仰天大笑,口占一偈云: “冤孽偿清早归去, 因缘散尽好收场。 莫向富贵乡里寻, 空谷虚境作坟场。 灵石归来兮,灵石归来兮……” 据《平山县志》载:“清泰三年,平山地震,房倒塌90间,人死60,光禄山崩。”从此以后,这光禄山的水草日渐丰美,树木也多起来,变得山清水秀,绿树参天,愈加灵秀起来。清顺治二年,平山县县令汤聘游览光禄山,被山上那旖旎的风光所打动,这个江南才子,忍不住诗兴大发,赋得一诗: 石上藤萝碧藓生,空蒙霁色一峰晴。 山穿远幽环青碍,嶂吐孤霞缀紫缨。 兰若松秋千古秀,法崇笙磬四时清。 高秋怅望天河际,嘹呖深山雁数声。 从此,那光禄山便成为平山八大景之首,名曰“光禄晴岚”。那疯和尚目睹了这一切,临圆寂时,在观音庙的墙壁上题了一首歌谣,一直流传到现在。谣曰: 山何以幽幽若墨兮, 水何以潺潺若碧? 树何以苍苍若云兮, 草何以青青若洗? 灵石归来兮。 天何以钟秀此境兮, 又何以厚德此地? 地何以纯粹我邦兮, 又何以垂爱不欺? 灵石归来兮。 起先人们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逐渐意识到,这首歌谣里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暗示着我中华瑰宝——传国玉玺的去向。 第49章 尾 声 英雄末路亦英雄,留取丹心照汗青。 认父番王儿皇帝,至今笑骂不绝声。 石敬瑭攻破洛阳后,派人到玄武楼下寻找传国玉玺,把那些灰烬翻了个遍,除了找到李从珂及皇族成员的几块烧焦的骨骼外,再无所获。有人亲眼看见李从珂捧着传国玺跳进玄武楼下的火海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石敬瑭像一个赌输了的赌徒,瞪着血红的眼睛,让人找来筛子,在灰烬和瓦砾中仔细筛查了三天,又挖地三尺,把那些黄土都过了一遍,仍然不见传国玺的影子。他彻底失望了,只得作罢。 石敬瑭虽始终妒恨李从珂,而今终于一了夙愿,但他不能不被李从珂宁死不屈的气节所打动,连耶律德光也为大唐皇上从容赴死而深感震撼,想不到李从珂为了不遭受屈辱,竟偕一家大小自焚身亡。 石敬瑭认为李从珂选择这样的死法,是对他一种极端的蔑视,他的心里也难以承受这种对他的蔑视,尤其是太后与李从珂一同赴死,这无疑是对他一种打击。 耶律德光看着从火堆里拣出来的骨头,竟然大放悲声,这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那些骨殖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谁的,耶律德光命石敬瑭把这些骨殖装殓了,葬在李嗣源的陵寝里,并追李从珂为唐末帝。 远在河东的永宁公主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郁郁寡欢,不久也病死了。 石敬瑭登基后,便不再沿用大唐的国号,而改称大晋,从而成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儿皇帝。他知道范延光是德才兼备的能臣,曾几次召他出来为相,都被范延光所拒绝。无奈,石敬瑭又把冯道请出来。蛰伏了两年多的冯道闻知,欣喜若狂,欣然做了大晋的宰相。 石敬瑭称帝后,“信守”原来的承诺,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并岁供布帛三十万匹。燕云十六州乃我中华大地北部的天然屏障,从此中原门户大开,使中原完全置于契丹的铁蹄之下。以后燕云十六州便成为辽(契丹后来改的国号)南下掠夺中原的基地,贻害长达四百年。 石敬瑭对于契丹百依百顺,谨而慎之,每次书信皆用上表的形式,以示君臣有别,称契丹王耶律德光为“父皇帝”,自称为“儿臣”。每当契丹派来使臣,便拜受诏敕,除每年的岁贡外,每逢契丹有吉凶庆吊之事,还要随时供奉珍稀厚礼,以致赠礼的往返车队几乎不绝于道。 石敬瑭为人甚是苛刻,横征暴敛,穷奢极欲,宫殿、居室悉以金玉珠翠为饰。他对契丹百依百顺,但对百姓却如虎狼一般,凶恶狠毒,用刑十分残酷。石敬瑭晚年尤为猜忌,不喜士人,专任宦官,由是宦官专权。吏治腐败,朝纲大乱,以至民怨四起,危机四伏。游牧在雁门以北的吐谷浑部,因不愿降服于契丹,酋长白承福带人逃到了河东,归附刘知远。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契丹遣使来问吐谷浑之鼎,石敬瑭既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刘知远,更不敢得罪“父皇帝”,由此忧郁成疾,于六月在屈辱中死去,谥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庙号高祖,葬于显陵(河南宜阳县西北)。 石敬瑭死后,他的义子石重贵登基,说起来石重贵要比其义父要有些血性,在给契丹的表章中称臣不称孙,于是两国关系恶化。耶律德光两次兴师伐晋受挫。但仍坚持南进。 会同九年(公元946年)耶律德光倾师南征,后晋兵溃。次年正月,辽灭后晋,耶律德光入汴京(今河南开封),改国号为辽,自立为辽太祖,改元大同。在连年南征中,辽军强掠中原财富,中原人民纷纷起义反抗,同时,契丹族人民也死伤惨重,厌战心理逐渐滋长。耶律德光在汴京驻留不足三个月,就被迫仓促北返。行至河北栾城县病死。 耶律德光死后,刘知远下诏禁止再为契丹搜刮钱帛,慰劳保卫地方和武装抗辽的民众;并将留在诸道的契丹人一律处死,这一系列的措施意在振奋人心,争取后晋旧臣的投诚归附,为自己顺利称帝铺平道路。契丹退出中原后,刘知远又乘机进入开封并建都,改天福十三年(948年)为乾佑元年,是为后汉。大唐时代就此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