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妃天下(完美珍藏版)》 第1章 楔子 “你,确定要和我打?”她直直凝视着他,昔日波光潋滟的清眸好似幽潭落雪,深远而凄冷。 “是!”他凝声答道,没有半分犹豫。他的声音很冷,他的眼神更冷,冷得好似这崖顶肆虐的北风,让人寒到了骨子里。 她缥缈地笑了,原来,他爱的人,始终不是她。如今,为了他的意中人,他终于要和她兵戎相见了。 她算什么?她腹中的孩子算什么?竟然都抵不过他心中那个她! 四年的痴等、多日的恩爱,换来的,只是这样一场决斗! 她决绝转身,几步便走到崖边的老梅树下。 伸手,抽出新月弯刀。抬手,横刀在树干上。 那个正吊在梅枝上的女人,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见状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呼。 他温柔地望了女子一眼:“不要怕,我定会救你!” 呵,原来,他也可以这般温柔,只不过那个人从来不是她而已。 “你想要做什么?”他转身望着她,黑眸中满是冷厉之色。 她扯了扯唇角,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笑声,几分狂傲,几分邪气,还有几分难言的苦涩。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淡淡扫过,落在皑皑白雪上,那原本圣洁纯净的雪反射着日光,好似冰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悬崖上的风也乍然冷了起来,吹透了衣衫,吹到她心中,心底一片寒凉。 “你不是说是我掳了她吗,我掳了她,自然是要杀她了。你说你要和我打,那好,百招之内,你若是胜我,就将你所爱之人带走!”她一字一句,语气淡淡的。纤细的手指缓缓从新月弯刀上划过,清澈的刀光,倒映出她清丽的容颜和绝艳的风情。 “好!”他颔首,淡淡道。 他答应得多么干脆呵…… “不过,不用刀剑,空手相斗。”他沉声说道。 她收手,将弯刀一点点缠到腰间。他是怕她一个失手,将梅枝砍断,害了他的意中人吧? “出手吧!”她抬首,凝眸,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她悄悄伸手抚了抚小腹,他还不知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样也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会知道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生得像她还是像他。不会知道这个孩子将来是乖巧还是淘气…… 她出手,招招狠辣;他出手,也没有留情。 风过处,白梅残雪零落如雨。 一招! 两招! 三招! …… 悬崖之上,袖影漫卷,掌风凌厉。 几棵老梅树被两人劲力所击,散出漫天花雨,飘零而下。 她的武功,虽然不如他,但他要在百招内击败她,却也不易。 双掌相击,她的眸光越过相交的手掌,望见了他波澜不惊的容颜和眸底的墨霭,心底,划过一片凉凉的冰晶。 他们不是第一次决斗,以前,他都是让着她,陪着她玩。而今日,他却是招招凌厉,步步逼人,他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她,好救下他心中的她。 两人斗得正酣,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她身形一顿,回首望去,只见吊着那个女子的梅枝即将折断。她距离梅树较近,足尖点地,向着那株寒梅跃去,同时腰间弯刀已然出手,向她卷了过去。 弯刀在她手中,柔软宛若一条素帛,缠住了那女子的腰身,用力一带,将她送上了崖顶。 她,却在回身之时,遭遇到他惊雷一掌。 胸口处一痛,漫天血雾从她口中喷出,洒落在皑皑白雪上。 红得刺目,红得惊心,红得凄惨。 她轻盈的身子同时被推向悬崖之下,向幽深的崖下坠落。 “不要!”他惊骇大叫,直直冲向悬崖,伸手一探,却仅仅抓住了她的衣袖。而他,也被她坠落的势头拉落下了大半个身子,足尖勾着崖上突出的树藤。 两人一上一下,悬吊在悬崖上岌岌可危。 “抓紧我!”他心惊地唤着她。 她望着他一向深邃沉静的黑眸,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惊骇和恐惧。她笑了,那笑容极其灿烂而哀婉,就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尽情绽放后,便是凋零与陨落。 为什么? 为什么不爱她却要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了却还要娶别人? 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为什么要绝情如斯? 有太多的为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问。 因为,她再也不想知道。 “但愿从未遇见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不再见。”她轻轻地说道,语气极是温柔,柔到了骨子里去。 她伸手,却不是去握住他的手掌,而是,在灿笑中,撕裂了被他抓住的衣袖,撕碎了她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她的身影急坠而下,苍白的脸上是一抹艳绝的笑靥。 长发翩飞青裙曼卷的身影,在皑皑白雪的背景中流曳而去,像一朵绝美优昙,乍然绽放,又刹那凋零。 第2章 挑指断弦 南玥王朝地处江南,乃繁华之地,富饶之国。帝都绯城,更是繁华锦绣之都。 今日,绯城中,流光溢彩,户户张灯,只为迎接一个人。万人空巷,人人踮足,也只为一睹一个人的风采。那就是南玥的六皇子——夜无烟。 夜无烟乃嘉祥帝第六子,其母妃出身卑下,原为嘉祥帝的宫女,因姿色出众,偶尔被临幸,怀上龙种。诞下夜无烟后,没几年便因病香消玉殒。照常理,夜无烟应被皇后抚养,不过太后喜其伶俐可爱,便讨到身边做伴。十八岁那年,夜无烟主动请命到西部边疆镇守。戎马四年,终于平了一直在西部作乱的乌氏国,今日,便是他凯旋之时。 六皇子夜无烟有今日,着实在人们意料之外。 四年前,当苍白孱弱的他,身着不合体的盔甲,率领四万兵马从京城离开时,人们都在猜测着,或许不日便会传来六皇子惨败身亡的消息。然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样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不想今日,却传来他平了乌氏国的消息。 乌氏国兵马一向彪悍,六皇子能够大胜而归,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曲折和艰辛。 此刻,在绯城最繁华的酒楼—临江楼—二楼,江瑟瑟坐在临窗的桌子边。 她身穿一袭素淡青衫,衣衫宽大,越发衬得她身姿秀挺。乌黑的发绾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其余披散的发长及腰间,缥缈如夜的黑。白皙细腻的脸庞上,眉如远山之黛,眸若秋水之清,唇似三月桃夭。清丽绝伦的容颜,透着沉静坚忍的气质。 街上一阵喧闹,一队队军士从街上走过,虽处明丽日光之下,但眼神却依然如经霜带雪般冷冽。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不禁心头发憷,这边关回来的将士,经历过血战的洗礼,和城里的禁卫军就是不同。 那苍白孱弱的六皇子竟能训练出如此兵将,真令人刮目相看。 临江楼里一阵骚动,食客们都涌到窗前去观看六皇子的风采。 江瑟瑟的贴身丫鬟青梅兴奋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窗棂,探出了半个身子,向外望去。不一会儿,她便欢悦地叫道:“小姐,来了,姑爷来了。小姐你快看啊!” 她回身摇晃着江瑟瑟的肩膀,她和小姐到临江楼饮茶,就是为了见姑爷一面。如今,姑爷就要来了,可小姐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江瑟瑟正手握茶盏,被青梅一摇晃,茶盏倾斜,茶水溢了出来,浸湿了她的手指。她从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她的目光,却越过青梅的头顶,望向街边。 她对夜无烟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四年前他出征的那一日。彼时,她站在高坡上,遥望着瘦削孱弱的他,身披战甲,率领四万兵士绝尘而去。那日之前,她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对他,也是很不屑的。但他主动请缨去边关,令她对他刮目相看。今日,他终于凯旋,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欣喜。 一队军士之后,便是一匹纯白色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年轻男子。 四月的日光很温柔,笼罩在他身上,反射出一道道迷人的光晕。他就在那迷人的光晕里,缓缓撞入了江瑟瑟的视野。 虽然身着战袍,但他的身上,却流淌着斯文雅致的风采。 传说中斜飞入鬓的眉,好似水墨画一般流畅。一双丹凤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碧潭般深幽。鼻子高挺,薄唇微微勾起,带着一抹笑意,很淡,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乍一看,他是那样温文,浑然不似才从边疆归来,也不似身经百战。但,江瑟瑟还是从他那一掠而过的眸光中,感受到了不易觉察的冷冽和犀利。 “小姐,六皇子竟然变得这……这般……”青梅梦呓一般呢喃着,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六皇子。 江瑟瑟的目光却忽然一滞,凝注在六皇子夜无烟身畔的那匹马上。 那是一匹枣红色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女子。 一个令人惊艳的绝色女子。 见到那个女子,江瑟瑟感觉自己的眼睛好似被蒙了一层什么,有些看不清楚。 那女子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脸庞很白很细腻,细腻得好似阳光都软化在了她的肌肤上。 她微歪着头,一双妙目好似黑葡萄一般,左瞧右看,极为俏丽可爱。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忽然扑哧一笑,扯了扯身畔马上的夜无烟。 夜无烟在马上俯下身子。从瑟瑟的角度看过去,是夜无烟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夜无烟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但还是那么温柔。 瑟瑟的心,在这一瞬,忽然好似被什么蜇了一下,十分不舒服。 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楚。 夜无烟和她一样,大概也不屑于这门亲事吧。也许,他早忘记了他还有这么一个未婚夫人,或许记得,但是,恐怕也只是未婚夫人这样一个符号而已。 四年了,他去了西疆四年,四年的时光,足以令他爱上别的女子。 他身畔的女子,是那样耀眼,他们这样并驾齐驱走在街上,看上去那样般配,那样令人艳羡。 江瑟瑟转过脸,重新将视线凝注在面前的茶盏上。 翠绿的茶叶在水中温柔地舒展着,盘旋着。她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却不知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虽然娘一直说,以她识人的眼光,六皇子夜无烟绝对是一个女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她江瑟瑟的良人。虽然,她已经习惯了青梅称他为姑爷,但是,幸好她的心,并没有遗失。 “小姐,姑爷身畔的那个女子是谁?她怎么可以和姑爷走在一起?!”青梅指着那骑着枣红色小马的女子问道。 瑟瑟再次抬首,他们并驾齐驱的背影已经从窗前远去。耳边响起的,是那些兵士齐刷刷的脚步声。 瑟瑟抬眸道:“青梅,以后不准叫他姑爷。” “小姐,青梅知道了。”青梅从小姐轻蹙的黛眉看出,小姐心情并不佳。 六皇子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谁,一会儿,她定要打听出来。但是,不用青梅刻意去打听,待六皇子的队伍过去后,临江楼里关于六皇子的议论声起。自然,大多是关于六皇子的八卦的。 “听说了吗,我听说啊,那个和六皇子一起进城的女子,是六皇子的心上人,据说曾经救过六皇子的命,好像是北鲁国羌氏族的公主。”邻桌一个灰衣人小声道。 “我听说,这次六皇子能够大败乌氏国,便多亏了北鲁国相助。”另一个蓝衣人悄声说道。 “我还听说,这次六皇子要将那女子封为正妃的!”灰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不会吧?六皇子不是还有一位皇上指婚的正妃吗,虽然没成亲,但好歹也是皇上指婚的,六皇子不会违背皇上的旨意吧?”蓝衣人有些不信地说道。 “难说,你看,六皇子敢带那个北鲁国公主进京,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说明了他对那个女子是爱之深啊,定是不怕违背皇上旨意的。”灰衣人压低了声音。 “你们胡说什么,什么爱之深,不知道别瞎猜。”青梅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议论,开口驳道。 瑟瑟抬起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青梅,我们走!”江瑟瑟一脸波澜不惊,站起身来,翩然而去。仿佛方才那些谣言,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两人坐了轿子一路回府。一下轿,瑟瑟便去探望娘亲骆氏。 如果说江府有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二夫人骆氏,也就是瑟瑟的娘,绝对算一个。 二十多年前,才十八岁的骆氏便已经是东海海盗的大当家,瑟瑟的爹江雁当年平定东海时,她也才二十岁。据说当年一战,她和江雁在海上酣战半日,两人越战越是彼此欣赏,最终她带领群盗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据说,当年她还未嫁给江雁时,一身娇艳的红裳,骑着雪白的马儿,从帝都繁华的大道上呼啸而过,有一点儿飞扬跋扈,却没有一点儿江湖戾气,是那样美艳和靓丽,那夺目的美,令见者无不咂舌。她随着江雁多年征战,立了无数战功,最终嫁入江府,做了妾室。江雁的定安侯,得来不易,而有一半的功劳应当是归于她。 如今,在定安侯的府邸内一个简洁的院落中,骆氏正倚靠在躺椅上假寐。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当年叱咤风云的传奇女子,此时已完全是一副贵妇人的打扮,举手投足,也尽是贵家风范,只有眼波流转间,隐隐有一丝犀利,令人回想到她当年的风采。 “娘,瞧瞧您,病还没好,怎么又出来吹风了?!”瑟瑟的语气里,隐有嗔意。娘的身子,早已不比当年。征战多年,因受伤多次,留下了病根。这些年,虽经调养,却依旧孱弱。一经风吹,便会腰背疼痛。 “瑟瑟,你方才出去了?”骆氏咳了两声,喘着气问道。 瑟瑟走过去,玉手握拳,为娘轻轻捶背。她低声道:“娘,瑟瑟错了,日后瑟瑟会多陪着娘!” 骆氏道:“你也不小了,都二九年华了,若非六皇子一直在边关,你们早成亲了。听说六皇子从边关回来了,你爹想奏请皇上,将你们的亲事办了。你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日后没事便待在府里。” 瑟瑟的玉手一顿,拳头便停在了空中。要她和夜无烟成亲吗?可是…… “怎么了?”骆氏察觉到异样,低声问道。 “没什么!”瑟瑟微笑着转到娘面前,“我想,六皇子初回宫,又立了战功,想必很忙。这亲事推一推也无妨,不必操之过急。等了四年了,也不差这几天。” 娘在府内深居简出,并不曾听闻六皇子和北鲁国羌氏族公主之事,她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娘担忧。 骆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也好,方才你爹派人来说,近日宫中有夜宴,要你好生打扮,前去参加。”骆氏伸手将瑟瑟鬓边乱发拢到耳后,爱怜地说道。 嫁入江府后,她因体弱,只得瑟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在旁人眼里,没什么特别,只有她知道,瑟瑟的武艺已尽得她的真传。 这是她和瑟瑟之间的秘密,就连瑟瑟的爹也不知道。因为江雁不愿意让瑟瑟习武,她说女子习武心会野,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嫁入皇家,不要舞刀弄剑。 她并不作如是想,她的瑟瑟也是。瑟瑟说,世事无常,女子,唯有自强,才可以立足乱世。 三日后,瑟瑟随着爹爹江雁到皇宫参加宫宴。 这一次的宫宴是欢迎六皇子夜无烟得胜回朝的庆功宴。 一入夜,庆祥殿内便被布置一新,林立在殿内的十二根汉白玉柱子上皆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殿内照耀得亮如白昼。 瑟瑟到达殿内时,一些官员和家眷已陆续归座,她和几个官员千金结伴而行,在各自的席位落座。 因了这场合的特殊,瑟瑟也简单装扮了一番。乌发上绾,梳成半月髻,发间别了一支白玉弯月钗,垂着细细的一串星星流苏,在灯下华光流动。一身素淡的蓝色宫装,并未镶嵌丝毫饰物,只在裙角间绣着一片片银白色小竹叶,看上去清冷贵气又雅致。 归座不久,便感觉到座上气氛有些异样,众人皆屏息敛气望向殿门口,神色间带着几丝期待和好奇,瑟瑟也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殿门口。 殿门口有太监唱喏道:“太后娘娘到,六皇子到。” 夜明珠华瑞明亮的光芒映照下,只见六皇子夜无烟挽着太后的手,信步走了进来。 夜无烟早已褪下了银盔银甲,此时身着一袭明紫色云锦宫服,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箍住,俊美的脸上,眉如墨裁,眸若点漆,鼻挺秀峰,唇角挂着淡淡怡人的笑。只是那双凤眸,看似在笑,眼底却隐含犀利和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在座的官员,大多都见过四年前的夜无烟,今夜再见,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四年的边关生涯,果然是锻炼人啊,此时的夜无烟早已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孱弱少年了。他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贵气盈然。看似雅致温文,可是,透过那双冷凝的凤眸,谁也不敢忽略他身上那淡淡的自信和隐隐的霸气。 这样隐含的霸气和王气,比之锋芒毕露的凌厉更令人胆寒。隐在鞘中的剑,谁也不知,出鞘后,它会是怎样的锋利和凛冽。 夜无烟扶着富贵端庄的太后缓步入殿,他们身后,还紧随着一道人影,竟是和夜无烟并驾齐驱在帝都街上驰骋而过的北鲁国公主。 席间许多人还不曾见过这个北鲁国公主,不过也大多有所耳闻,如今见她和夜无烟结伴而来,都觉流言非虚。六皇子夜无烟果然对这个女子极其宠爱,此种场合,也和她形影不离。 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瑟瑟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沉。看样子夜无烟定是带了她一起到慈宁宫接的太后。 遥遥地,瑟瑟便瞧见父亲江雁的脸色乍然沉了下来,各宫嫔妃以及官员千金也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了她。纵然她不在乎,但是,在众人同情的眸光注视下,着实还是感到有那么一点儿难堪。 夜无烟将太后扶至紫檀贵妃榻上,便冲着北鲁国公主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席位上。 北鲁国公主在宫女的引领下,坐到了这边女眷的位子上。北鲁国公主今夜的装扮早已不是街上那身色彩斑斓的衣裙,今晚她入乡随俗,穿的是南玥宫装,轻盈的撒花白纱裙,如云似雾般笼着她,一看便是出自帝都名衣坊的“云烟罗”。乌发轻绾成一个娇俏的新月髻,头上戴了一顶珍珠头冠,皎白秀莹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衬得她愈加美轮美奂,简直不真实,好似月中素娥下凡。 她一坐到席上,早有几个好事的千金小姐凑了过去,问道:“公主可真是美,这衣衫是京师名衣坊做的吧?” 那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含羞带怯地笑道:“好像是吧,我没有贵国的宫装,一到京,烟便派人请了名衣坊的师傅来量尺寸。这不,临来时,才堪堪做好。” 这样做工精细的宫裙,想必是名衣坊几位师傅一起忙活,花了一下午才赶制出来的。 瑟瑟听见北鲁国公主直呼夜无烟一个“烟”字,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她望向那个皎若雪莲的男子,他真的不是她的良人吗?她和他的婚约又当如何?若是依然照旧,今后她便要和这个女子共事一夫吗? 瑟瑟垂下清眸,第一次,心湖泛起了潋滟的波纹。 “皇上——皇后——驾到!”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嘉祥皇帝,携着盛装的皇后缓步走入殿内。 瑟瑟也随着众人跪拜见礼,再次起身,威仪的嘉祥皇帝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一双龙目正深深凝注在夜无烟身上。 夜无烟抬首,父子相望。 嘉祥皇帝幽深的黑眸中也布满了深深的惊异,夜无烟的黑眸中,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启禀皇上,六皇子此次平了乌氏国,大扬我天朝雄威,实在是功不可没啊!”丞相萧青明起身奏道。 “乌氏国一向骁勇蛮悍,此次六皇子能够破之,实为用兵表率。”瑟瑟的爹江雁也不失时机地上前奏道。 其余官员闻言,也是一片附和声。 夜无烟淡淡望着眼前形形色色的脸,凤眸中闪过一丝嘲弄的幽光。 当年他之所以出征,少不得眼前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他们以为迁他到边关便可除去他,自然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如今,这群老狐狸见风使舵,怀着怎样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心内不禁有些好笑。 “来人,降旨!”嘉祥皇帝低低说道。 殿内顿时一片沉寂,只听得皇帝威仪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六皇子西平乌氏国有功,封为璿王,赏黄金千两,明珠十斛,享十万户侯。钦此。” 嘉祥皇帝育有四子,如今在世的只有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其余皇子都在早年夭折。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当今皇后的嫡子,三皇子早在两年前已被封为太子,五皇子至今还不曾封王。谁也没想到,六皇子夜无烟会赶在五皇子前面封王。 “儿臣谢父皇恩赐。”夜无烟步至席前,沉声说道。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动容。 嘉祥皇帝望着夜无烟微笑,封王赏金,也不见他有丝毫动容。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令他欣喜呢?龙目扫到对面席前的莺莺燕燕,他微笑了。算起来,夜无烟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吧,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无烟,你和定安侯的千金定亲已有十载了吧。朕已挑好日子,十日后,便将你们的亲事办了。”嘉祥皇帝沉声说道。 瑟瑟闻言,心下一惊。她不曾想到,皇帝竟在夜宴上,直截了当将他们的亲事定了下来,想必是爹爹向皇上提起过。她有些担忧地望向夜无烟,恰巧看到夜无烟微微凝起的眉梢。 他是会拒绝,还是接受呢? 如果他拒绝,对她而言,此时或许有些难堪。但,自此之后,她便可以彻底解脱。 如果他接受,虽然今夜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以后呢? 一时之间,瑟瑟竟不知自己是期盼他拒绝还是接受了。 一颗心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夜无烟一瞬间的沉思,于她,却好似千年万年的煎熬。 终于,夜无烟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淡淡开口道:“禀父皇,儿臣听闻江小姐是帝都才女,儿臣戎马多年,文采生疏,自觉配不上江小姐,还请父皇将婚约收回。” 他竟然拒绝了! 瑟瑟顿觉心中释然,她自由了。只是,心中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涌上心头。早知他不想娶她,却不想他这么直接地拒绝。他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委曲求全的少年了,竟敢直击帝威。 皇帝没有因为夜无烟的拒绝恼怒,只是淡淡微笑着。他终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过,他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他的金口玉言,怎能轻易更改。 “皇儿,江小姐等你多年,你不能辜负江小姐,十日后完婚!”皇上沉声道。 夜无烟亦不再坚持,躬身道:“儿臣遵命。另有一事,儿臣此番平乌氏,多亏北鲁国出兵相助。北鲁国有意要和我南玥联姻,要将公主伊盈香嫁于儿臣。恳请父皇恩准,与江府小姐同日完婚。” 江瑟瑟心中一沉,原来他最终答应要娶她,是要请皇上答应他和伊盈香的婚事。皇帝驳了他的意,自然会在此事上成全他。果然,皇帝挑了挑眉,凝眉思索片刻,淡笑道:“这是何难事,既然如此,那就和定安侯千金同日一起完婚。” “可是,父皇,这正侧之分呢?儿臣答应过北鲁国的皇上,要盈香做正妃的。”夜无烟低声问道,唇边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只是眼底却一片期盼。 皇帝闻言,脸色有些暗沉。 北鲁国在南玥北方,疆土比之南玥还要辽阔,算是一方大国。只因北方苦寒,北鲁国不算富裕,但是,近几年北鲁国有崛起之势,不可小视。 “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委屈定安侯的千金做侧妃了!”嘉祥皇帝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心内庆幸,当年自己赐婚,只是赐婚,并未指明要江氏千金做正妃。 定安侯江雁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还是微笑趋步上前道:“璿王龙凤之姿,鄙女能嫁入王府,已算前世修来的福分,何来委屈。微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点头微笑,“卿家不必客气。” 夜无烟退了下去,坐在椅上,唇角牵着潋滟的笑意,望向女眷这边的北鲁国盈香公主。 伊盈香也盈盈浅笑着抬眸,彼此对视,情意绵绵。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不知为何,江瑟瑟脑中忽然涌上来这样一句诗。 当初皇帝赐婚时,并未言明瑟瑟是正妃,只说是王妃。但是,皇帝赐婚,焉有是侧妃之理?如今,他甫一回来,便将她这个未婚王妃贬到了侧妃之位。其实,正妃也好,侧妃也罢,不过是一个称呼,对江瑟瑟而言,无甚区别。 然,在世人眼中,正妃和侧妃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正妃便是妻,侧妃便是妾。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妾,却只能有一个妻。任你一个妾再怎么得宠,也永远超越不了妻。譬如瑟瑟的娘骆氏。 瑟瑟一直不懂,骆氏为何要嫁给江雁做妾。虽然她极力和侯府融合,可是,在瑟瑟看来,她和侯府是那样格格不入。虽然爹爹江雁对她很好,但是,瑟瑟知道,她并不快乐。 在江府,出身高贵的大夫人总是会嘲笑鄙视二夫人骆氏的出身,她却也不恼,只是淡淡微笑着面对一切。 她经常和瑟瑟谈起大海。日出观海,月落听潮。海阔天高,何等洒脱。 瑟瑟曾经发誓,决不和娘一样,做男人的妾。可笑的是,今夜,她还是沦为了妾,而且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宠的妾。最糟糕的是,她还不能拒绝。因为她的亲事,关乎到整个江家的荣耀。她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她不能任性妄为,她的修养容不得她那样做,爹爹和娘都不会答应的。 瑟瑟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波光潋滟的笑意,静逸,清丽,缥缈。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夜无烟已非她的良人,她自不会为了他去难过。 晚宴正式开始,宫女们如同穿花蝴蝶般,将美味佳肴和琼浆玉液流水般呈了上来。欢快的丝竹声起,十二个美艳的舞姬穿着轻罗舞裙,在大殿正中的红毯上,翩翩起舞。 人美,乐美,舞美。 酒香,菜香,花香。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她没有理由不享受这一切的美好。 瑟瑟低眸浅笑,纤手执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水,再夹了一口菜。 “听闻北鲁国女子都善歌,盈香公主的歌声更是天籁仙音,不知公主可愿为我们高歌一曲。”说话的是东宫太子夜无尘。 夜无尘是当今明皇后长子,自小极得帝后宠爱,性子高傲狂妄。此刻,他身着玄色宫服,头上戴着紫玉金冠。剑眉朗目,面容清俊,黑眸中带着一丝冷然,静静凝视着沉浸在欢欣中的盈香公主。 伊盈香似乎对这样的邀请已经习以为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颔首浅笑。 夜无烟却有些不悦,他似是没料到太子会忽出此言,修眉微凝,刚想开口拒绝,却听明皇后端仪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本宫也听闻北鲁国姑娘皆善歌,很想一饱耳福呢!” 嘉祥帝颔首笑道:“既是如此,朕也很想听听。” 伊盈香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莲步轻移,步入大殿中央,浅笑着,“盈香愿为太后、皇上、皇后高歌一曲,以祝酒兴。” “慢着,”明皇后突然开口,“本宫听闻定安侯千金极善抚琴,不如,就让江小姐为盈香公主伴乐如何,想必一定是人间仙曲。”皇后浅笑盈盈地说道,一双美目直直向瑟瑟望来。 瑟瑟本想安安静静地品味佳肴,不想再次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内心深处忧叹一声,今夜,她注定不能安静了。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玉箸,起身施礼。 只听得夜无烟冷凝沉澈的声音幽幽传来,“父皇,盈香的歌喉适合清唱,并不适合乐音伴奏,铮铮琴音反而会使她美妙的声音不再纯粹。” 瑟瑟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到夜无烟那双好看的凤眸,正静静望向她。 冷澈、沉静、幽深、犀利。 他望向她的眸光中,什么样的神色都有,独独没有温柔。 这是今晚夜无烟首次将目光投向她,或许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认出,这个淡雅的蓝衣女子,便是江瑟瑟,她的未婚侧妃。 他说盈香公主的歌喉不适合伴乐,意思便是她不配为盈香公主伴乐了,她的琴音会将她美妙的歌喉玷污。 瑟瑟不恼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宁静悠然。她轻轻挑眉,眉眼之间,流转着清雅高贵的韵致。 “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瑟瑟琴技一般,为公主伴乐确实有些为难。”瑟瑟将眸光转向明皇后,淡淡说道。不是自谦,她是真的不想。既然夜无烟不愿她为盈香公主伴乐,她便随他的愿。 “哦,江姑娘不必过谦,朕也听闻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你为盈香公主伴乐,再好不过了。”皇上开口道。 他将瑟瑟由正妃降为侧妃,心中犹有一丝愧疚。如今,盈香公主要一展歌喉,他也希望瑟瑟能展现才艺。 皇上开口,瑟瑟再不好拒绝,只好飘身从席间走出,来到大殿正中的琴案前。 伊盈香望着瑟瑟柔柔轻笑,明媚的大眼里,闪耀着俏皮和娇憨的光芒。她应当知道瑟瑟便是夜无烟之前的未婚王妃,竟没有一丝不快。 “江小姐,我要唱我们北鲁国流传最广的一首歌,《绯欧娜公主》,江小姐听过吗?”伊盈香甜甜问道。 瑟瑟望着伊盈香明媚纯净的大眼,以及唇边娇羞的笑意,不得不承认,这个北鲁国公主确实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瑟瑟浅笑道:“这首歌瑟瑟不曾听闻,还请公主先清唱一遍,瑟瑟也好循调伴乐。” 两人商量妥当,伊盈香向太后、皇上、皇后施礼后,便开始清声曼唱。 乍闻伊盈香的歌声,瑟瑟才知道方才夜无烟所言其实是实情。伊盈香的歌喉,果然不是一般的美。她的声音,就好似被高山上的冰雪洗涤过,清越嘹亮,悠远中透着纯净,甜美中透着苍茫。 这首歌的歌名是“绯欧娜公主”,瑟瑟对北鲁国的语言不是很精通,不过倒是知道绯欧娜的意思是月亮,绯欧娜公主便是月亮女神的意思。伊盈香唱这首歌,是不是自诩自己是北国的月亮女神?这个公主,倒是蛮自信的。 从伊盈香的歌声里,瑟瑟能够感受到一个姑娘奔腾炽热的情感,这首歌调子不仅高而且曲调复杂,的确不好伴乐。这一刻,瑟瑟真的怀疑,这个看上去心机单纯的盈香公主,是不是在刻意刁难她,不想让她伴乐。 但是,瑟瑟知道,她若拒绝,龙颜定会大怒。可是,她若是配上了乐,那便抢了盈香公主的风头。她无意和她争宠,也无意在夜无烟面前表现。 瑟瑟凝思良久,终于低首敛目,素手轻轻拨动琴弦,轻拢慢捻,一股清音流泻而出,似流水穿石,玉珠落盘。悠扬的琴音追逐着歌声,众人皆屏息敛气,静静聆听。就在琴音要和歌声融为一体时,忽听嘣的一声,琴弦断裂。 众人猝不及防,一阵欷歔。 琴曲还未到妙处,不想琴弦却断了,帝都才女的琴技,竟是无缘验证了。 众人心中都在替瑟瑟可惜,在太后皇上面前献艺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或许是江小姐紧张过度,才致使琴弦断裂的吧。 只有瑟瑟知晓琴弦断裂的缘由,那不过是她运功用指甲划断了琴弦。 第3章 纤纤公子 夜,天色晴好,星空静美,层层叠叠的流云忽卷忽舒,朦胧飘逸。 江瑟瑟着一身青色宽袍男装,装扮成翩翩公子,她手中执一把扇子,却不是纸扇,而是纱绢做的扇面,素白色的扇面上绣了几杆墨竹,如烟似墨,飘逸俊秀。她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飘然而过,穿街走巷,来到了盛荣赌坊。 “哟,客官,里面请,可要赌一把?”早有眼尖的小二瞧见了瑟瑟,殷勤地招呼着。 瑟瑟眼波流转,将厅中众人皆收在眼中,及至看到第五张长桌上赌得兴高采烈的两名少年,纤长的黛眉微凝。她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刷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摇了几摇,淡淡说道:“赌不赌,要看本公子的心情。要一间雅室,上几味清淡菜肴,一壶胭脂红。没事别来打扰,本公子要等人。”又指着正在第五张长桌上豪赌的那两名少年,道,“传个话,让那两个小子到雅室找我,就说纤纤公子有请!” “纤纤公子?”小二震惊地望着瑟瑟,眼神极是膜拜。 眼前之人竟是名满京师的纤纤公子! 据传言,纤纤公子生就一副天人之貌,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令人见之忘俗。但是否如此,无人得知,因鲜少有人见到他的真容。坊间流传着一句诗:“笑容浅浅,暗器千千。” 小二望着瑟瑟拾级而上的身影,青衫飘荡,宽袖流云般低垂,确实风致翩翩,超凡脱俗。暗叹其人果然和传言相符,只是那“暗器千千”,却不知是否符合。只是这个,他还是不要验证的好。 小二半晌才回了魂,连声答应着,将瑟瑟请到了雅室,毕恭毕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瑟瑟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欣赏着绯城的夜色。盛荣赌坊位置极好,坐落在穿越绯城的河水边上,窗户外便是水流。几十艘游船在河水里荡漾,船上的灯光照见河水悠悠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里飞速向这边靠近,船头上,凝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借着船头上微明的灯光,瑟瑟瞧见那人腰间的独特弯刀,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她凝立在窗前,负手等待。不一会儿,门响了,一个黑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黑衣如墨,长发凌乱披散着,一张脸是那种刀削斧凿出来的俊美,带着一丝冷和傲。剑眉朗目,隆鼻薄唇,一双黑眸好似暗夜一般幽深。 “暖,你到别人房中都不敲门的么?”瑟瑟调笑道。 这样一个极冷冽沉默的男子,却偏偏叫暖。 男子冰封般的脸庞毫无表情,好似戴了一张面具,只是唇角牵了牵,闷声道:“你不是看到我来了吗!”敢情方才他已经从船上看到了瑟瑟。 “看来你的武功又恢复了几成!目力更加锐利了。”瑟瑟一撩长衫下摆,姿势优雅地坐到雅座上,悠然淡笑道。 叫暖的男子沉默着,一双黑眸却是深深凝望着瑟瑟清丽的脸庞。 “公子,您脸色不好看,是否有心事?”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关心。 瑟瑟神色一僵,展颜笑道:“风暖,你倒是猜对了,我确实有心事,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哦?”风暖脸色微微一顿,问道,“何事?” 瑟瑟摇了摇手中锦扇,浅浅笑道:“不急,待北斗和南星来了,我自会告知你们!” 正说着,房门响了,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走了进来。 一样的身材,相同的五官,只是一眼却能让人分辨出不同。走在前面的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笑眯眯的,一看便知脾气温和。后面的少年,一双灵动的黑眸滴溜溜乱转,一看就知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小坏蛋。走在前面的叫北斗,后面的叫南星,他们是一对双生子。 “老大,多日不见您了,小的极是想念。”南星瞧见瑟瑟,嘴上好似抹了蜜。 瑟瑟早习惯了他的花言巧语,不理会他的聒噪,肃然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老大尽管吩咐,我们兄弟俩甘愿为老大赴汤蹈火。”南星道。 北斗和南星原是街头混混,因得罪了京城恶霸,险些丧命,若不是瑟瑟出手相救,又从中周旋,他两人恐怕早已命丧九泉。自此后,兄弟俩就铁了心跟着瑟瑟混。 风暖原和他们不是一路,是瑟瑟在京城郊外救起的,当时他受伤极重,瑟瑟请了名医,最终捡回风暖一条命。然而,风暖却失了记忆。风暖便是瑟瑟为他起的名字,因为救他时,正是风暖花香的季节。 “明日巳时,定安侯府的小姐江瑟瑟,要到京城郊外的香渺山去上香。你们三个,埋伏到香渺山半山腰,待到无人之时,将江府的小姐劫出来,然后……”瑟瑟顿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假装对她非礼。” 风暖静静望着瑟瑟沉思不语,北斗和南星却是睁大了眼,尖声道:“老大,你脑子不会坏了吧,让我们去劫持江府小姐?这,这是真的吗?老大何时也成了这种阴险小人,你不知道这样做,会生生坏了人家小姐的名节吗?” 瑟瑟在宫宴上刻意挑断了琴弦,她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父亲江雁的一双利目。江雁知瑟瑟琴技高超,纵是繁复高音,也不会弹断琴弦。是以,他大怒,罚瑟瑟在石阶上跪了一夜。 父亲如此态度,她若主动退亲,是不可能了。而这桩亲事,她却不想要。是以,瑟瑟暗下决心,一定要让璿王主动退亲,还得让皇上同意。 思前想后,唯有坏了自己名节一条路可走。只要不用嫁给夜无烟,名节什么的,她丝毫不在意。 “对,我就是要你们坏了她的名节,要她嫁不出去!”江瑟瑟低眉浅笑,这两个家伙,自然不知道,江府小姐便是她,她便是江府小姐。 北斗皱了皱眉,问道:“我听说,江府小姐,可是被皇上指婚的璿王王妃啊。我们这样做,铁定会让她做不了王妃,那岂不是坏了一门姻缘。而且,日后,这小姐,也铁定是嫁不出去了。老大,你常教导我们不要做坏事,为何,你却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江府小姐和你有深仇大恨?” “没有深仇也没有大恨!”瑟瑟盈盈浅笑,笑容在灯下格外清俊。 “那是为何?”南星不相信瑟瑟是那种卑劣小人,问道。 “我只是……只是喜欢那江府小姐。”瑟瑟边说边垂下头,强忍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溢出。 她这样的动作,在北斗和南星眼里,却成了羞涩。 两人顿悟般地点头道:“没想到老大竟然喜欢了江府小姐,这真是天大好事。我们一定帮老大抢到手,一定会坏了江小姐名声,届时,江小姐嫁不出去,老大再去提亲,定会成事。” 北斗和南星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动之状。能为瑟瑟效力,他们求之不得。只恨不能直接把那江府小姐抢来给瑟瑟做妻。 瑟瑟将两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唇角忽地一扯,笑意再也憋不住。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个家伙知晓眼前的她便是江瑟瑟,不知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风暖却沉默着坐在那里,一双黑眸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些什么。 “暖,你呢?”瑟瑟曼声问道,她知晓,风暖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果然,风暖深邃的眸光一接触瑟瑟清丽的眼波,眸光顿时深了几分,他移开眸光,沉声道:“风暖自当为公子效劳。” 第二日一大早,瑟瑟便坐了轿子,到香渺山去上香。她坐在轿子里,安静而端庄。轿前轿后尾随着几个奴仆,都是爹爹派来保护她的。不过瑟瑟知道,他们几个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风暖。 光明峰山道,是上香必经的山道。山道悠长曲折,道旁的树木已然抽枝发芽,颇有林深叶茂的感觉。遍山野花开得烂漫明媚,好似一朵朵彩云。 为了避免被北斗南星他们认出她便是他们老大纤纤公子,今日她特意装扮了一番,先易了容,和她真容仅有四分相像,再浓妆艳抹,看上去妖娆美丽,却带着十分俗气。就连衣衫她也挑了一件艳丽的,橘红色百褶纱裙,绣着大朵国色天香的牡丹。 轿前陪同她的是贴身丫鬟青梅。瑟瑟会武之事,青梅也不知,更不知她是纤纤公子。是以,也不知瑟瑟今日的计划。 到了瑟瑟和风暖他们商定好的那片林子,北斗和南星带着一帮人如约冲了出来,拦住了瑟瑟的轿子。 北斗和南星此番也特意装扮了一番,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面目,隐隐露出的半边脸也是流里流气的。唇边还贴了胡须,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是哪家的小姐啊,下来给爷们开开眼。”南星嬉笑着说道。 “大胆,你们这些小贼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冒犯定安侯的千金,还不快快滚开!”江府的一个护卫冷声喝道。 北斗和南星确认了是江府的轿子,也不多话,带人冲了上去。江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两拨人瞬间噼里啪啦战在一起。 风暖一身黑衣,黑巾罩面,趁着众人打斗的工夫,几步移到瑟瑟轿前,猛地使力,将轿帘掀开。 淡淡的阳光从轿口流泻而入,瑟瑟微微眯眼,视线对上风暖的一双寒眸。 “你……你要做什么?”瑟瑟抱着肩,一边往轿子里边缩,一边颤声问道,活脱脱一个受了惊吓的柔弱小姐。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我家小姐怎样?”青梅早吓呆了,她护主心切,慌忙趋前,展开双臂,颤声问道。 风暖却无暇和她周旋,不耐烦地伸指一点,青梅便闷哼一声,软绵绵地睡了过去。 “你……你把我的丫鬟怎么了?”瑟瑟娇柔地问道。 风暖不发一言,忽然伸手,将刀架在瑟瑟脖颈上,微一用力,用刀挑起了瑟瑟的下巴。冷硬的金属质感让瑟瑟心中一阵发寒,但更寒冷的是风暖的一双黑眸。 “果然是国色天香,不愧是皇上指婚的璿王侧妃。”风暖哑声说道,语气平淡漠然,他显然没有认出瑟瑟便是纤纤公子。 阳光有些盛,笼着他高大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挺拔如神,只是眸中的寒意和沉郁令人极不舒服。 瑟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在她一愣神的工夫,风暖已经钻入了轿中,被他扯开的轿帘垂落下来,阳光被隔绝,车厢内一瞬间暗了下来。 瑟瑟感觉到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摔倒。没想到风暖还够狠的,这情形好像他要杀了她一般。弯刀从她脖颈上一路下滑,瑟瑟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在胸前蔓延开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外衫已经被弯刀齐齐划开。幽暗的车厢内,瑟瑟胸前那绣着芙蓉出水的兜肚儿露了出来,白皙如雪堆玉砌的香肩也展露无遗。 戏做到这份上,有些过了。 这一瞬间,瑟瑟有些委屈。风暖待她,一向温柔体贴,沉默冷静。可是,此刻,这个纯粹如风、沉默冷静的男子竟然真的要轻薄她,她明明记得要风暖假意轻薄她的,难道她没有说清楚? “你,你要做什么,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定安侯的千金,璿王的妃子。”瑟瑟开口说道,想要提醒风暖,她是江瑟瑟,是纤纤公子爱慕之人。 如果不是怕暴露了她便是纤纤公子的身份,她几乎就要喊出风暖的名字了。 风暖听了她的话,丝毫不以为然,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要怪就怪你是璿王的侧妃!”他冷冷说道,一手去扯瑟瑟的衫裙,另一只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点住了她的穴道。 瑟瑟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这样受制于人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若不是风暖,别人是绝不可能近到她身前的。 这一瞬,瑟瑟毫不怀疑,风暖是要假戏真做了。事情怎么会转变成这样?风暖怎么可以这样?如若不是亲历,她绝不会相信风暖会这样对一个女子的。 可是,风暖接下来的行为更让她心惊! 他高大的身影俯身而下,她看到他眸中的怜悯和冷冽。 “抱歉,江小姐!”她听到风暖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紧接着,被弯刀割坏的外衫从她身上飞开,他又动作极其粗暴地扯下了她的衫裙。 他俯下身,如避蛇蝎般避开瑟瑟涂满脂粉的脸颊和朱唇,优美的薄唇沿着瑟瑟的脖颈一路向下,在她嫩白的脖颈和前胸上,刻意地印下一块块深浅不一的吻痕。 瑟瑟闭上眼,胸臆间全是羞恼的怒气,却偏偏无处发泄。 轿外是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轿内却是沉寂的诡异。瑟瑟能听见风暖有力的心跳声,是那样狂乱和激烈。很显然,他也是有些紧张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攻城略地般的入侵,他的双唇辗转吸吮,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揉碎。 瑟瑟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是羞恼也是气愤。一向傲气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凌辱。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难道,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了吗? 轿外的打斗不知何时停止了,一阵诡异的静谧。没有一丝征兆,轿帘忽然被掀开,阳光趁势流泻而入。 瑟瑟睁开眼,在璀璨的光晕里,看到有人挑起了轿帘。山道上被打伤的侍卫躺了一地,而在距离轿子十步远的山道边,一个华服男子和一个红裳女子静静伫立着。 怪不得打斗声静止了,原来是有人经过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北斗和南星带来的人,都被这男子的护卫击败了,北斗和南星显然已经不敌逃逸了。 既然有人相助,今日自己应当安全了。瑟瑟心中一松,可是,待看清了那华服男子的模样,瑟瑟恨不得自己立时昏死过去,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如此难堪和尴尬。 华服男子不是别人,竟是璿王夜无烟,而他身边的红裳女子,是和他形影不离的盈香公主。 此次计策,瑟瑟只是想要风暖他们假意劫持轻薄她,然后,让路人将江府小姐遭劫持的流言散布到夜无烟和皇上耳中,从而成功地将婚事退了。她没想到夜无烟会出现在这里亲眼目睹她遭轻薄的过程。情况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瑟瑟有些发懵。 风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情况有异,或者是察觉到了不加理会,灼热的唇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她胸前肆意凌虐。可是,被点了穴道,她却不能挣扎,不能抵抗,不能呼救,这情况好像她不是遭人轻薄,倒像是她和风暖私会。 她的视线却正对着夜无烟的方向,面对自己的未婚妃子遭人轻薄,他竟然无动于衷,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看戏。 瑟瑟心口一阵发凉,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夜无烟眸中的不屑和厌恶是那样明显。 风暖终于缓缓从她身上起来,长臂勾着她的腰,和她贴得紧紧的。他竟然搂着她,从车厢内走了下来,将她狼狈的样子公示于众。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脖颈上因他方才的肆虐布满了错落的吻痕。发髻凌乱,衣不遮体,素白的兜肚上那朵出水芙蓉此时已经绽放在日光下,绽放在夜无烟的眸中,绽放在他身畔的伊盈香眸中,甚至绽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侍卫和路人眸中。 只怕不出一天,江府小姐兜肚儿是白底芙蓉花的流言马上就会在京都传遍吧。 这一刻,瑟瑟有要杀了风暖的冲动。 风暖今日所为,一点儿也不像她认识的风暖。她认识的风暖只会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虽然他并不知她就是纤纤公子,但是,对于无辜的人,风暖也绝不会去伤害的。可是,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黑眸,瑟瑟知道,她不能自欺欺人,这的确是风暖。只不过,她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风暖。而今日,风暖如此作为,又是为了什么? 风暖面朝夜无烟望去,黑眸中暗藏着一丝挑衅。 寒山苍翠,春水潺潺。春日的阳光暖暖的,可是瑟瑟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寒意。 风暖竟然向夜无烟挑衅,这代表着什么? 瑟瑟心中一片迷惑,可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今日之事,虽是她的安排,但是,她似乎坠入到了别人的圈套之中。简言之,她的计策,被有心人利用了。那个有心人,或许就是风暖。姑且勿论风暖的行为怪异,就是夜无烟和伊盈香,出现得也有些意外。他们怎么会如此凑巧地到了这里,观看了眼前这一幕。 很显然,这是一个局。 瑟瑟深深呼吸,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冷眼旁观在场之人。 最初的惊诧过后,人们的目光从瑟瑟身上转到了夜无烟和风暖身上,都想看看,此事如何收场。毕竟,瑟瑟是夜无烟的未婚侧妃。 场面有些僵持,夜无烟眉头微皱着看向瑟瑟。他的侧妃此时很狼狈,发髻散乱,有一绺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浓妆的脸。外衫被撕破了,兜肚根本不足以遮住乍泄的春光。 夜无烟的黑眸捕捉到瑟瑟隐在凌乱黑发后的清丽眼波,他唇角轻扯,忽而冷冷笑了。 “香香,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上香吧,据说,香渺山的签是最灵验的。”璿王夜无烟对身畔伊人软语轻言。 对于风暖的挑衅,他仿若没有看到。对于瑟瑟的受辱,他仿若一点儿也不在意。 “可是,王爷,江姐姐既然在这里,我们不如邀了江姐姐一起去,如何?”伊盈香抬眸看向夜无烟,娇美的眼波中尽是祈求。 她遭人凌辱,她的未婚夫君竟然置之不理。竟还要别人求情,他才会救她。瑟瑟心中,一阵悲凉。 “好吧,既然香香希望她陪着,那本王就允她与我们一道前去。”夜无烟回身,缓步走向瑟瑟和风暖。一尘不染的紫色华服飘扬在春光里,仿佛世间最绝美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既然璿王想要她,本大爷自然不介意奉还。反正大爷我已经玩腻了,不过,却不知璿王是否还肯宠幸这个破璧之身。”风暖沉声说道。 瑟瑟今日之计,本就是为了让夜无烟以为她被轻薄,已非完璧。可是听到这破璧之身,她还是觉得很刺耳,脸色不禁惨白了几分。不过脂粉极厚,无人看出。如此惨境,她还面不改色,众人大约以为她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夜无烟轻轻哼了一声,修长的眉毛再次挑了挑,不耐烦地说道:“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你还是快些放了她。”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杀了她。”风暖的声音从瑟瑟头顶上方传来,冷澈,狠厉。那把钢刀再次架在了瑟瑟脖颈上,散发着幽幽寒气。 夜无烟闻言,却展颜而笑,温文尔雅地笑。他依言站定,轻轻挑眉,“如果你杀了她,本王一点儿也不介意。不过,我的香香要和她一起去求签,所以,请你不要误了我们的时辰!” 杀了她,他一点儿也不会介意?他救她,只为了伊盈香要让她陪着去求签?瑟瑟咬牙,她不知,他竟是这样冷血漠然的一个人。她与他定亲十载,竟然换来一句不介意她的生死。难道,他就这么不愿意娶她,竟要借别人之手,将她除之而后快? 瑟瑟不知,此时自己的脸已经无一丝血色,就连唇色也是惨白,纵是脂粉厚极,也掩不住她的失落。 风暖低声冷笑,手中弯刀压了压,瑟瑟感觉脖子一痛,鲜血流了下来,浸湿了月色的兜肚儿。 白色和红色相互辉映,怎一个凄艳了得!此时的她,又怎一个凄惨了得! 不过,心疼她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个人,正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未婚的夫君,正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微笑。倒是有几个路人抽了口冷气,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她。 同情,江瑟瑟不需要;心疼,她更不奢求。此时,瑟瑟只求能活命。 她知道,风暖暂时不会杀她,他还需要她做人质。否则,在夜无烟重兵包围下,他安有全身而退之理。只是,怕的就是,她的生死不在夜无烟心上,那就糟了。她这个人质便不具任何威胁性,风暖一急,或许会真将她杀了。 此时,瑟瑟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告诉风暖,她便是纤纤公子的。那样她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如今,她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让夜无烟和风暖再对峙一会儿,好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冲开穴道。 冰冷的弯刀架在瑟瑟脖颈上,她感到彻骨的寒,却并没有感觉到痛。 夜无烟望着瑟瑟脖颈上蜿蜒而下的血,依旧面色冷酷,他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淡声道:“你以为本王会将一个女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吗?那你便大错特错了!香香,我们去求签。金总管,你留下来取刺客首级!” 他将冰冷的眸光从瑟瑟身上转过,牵起伊盈香的手,便要离开。 金总管得了命令,一招手,王府的侍卫便逼了上来。手拿弓箭,对准了包围圈中的风暖。 “王爷,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丫鬟青梅从昏迷中苏醒,看到眼前形势,焦急万分地跪求夜无烟。江府的侍卫见状,也跪倒一地。 这个刺客的武艺惊人,他们不能从刀下救出小姐,如若璿王再放手,那小姐焉有命在? “王爷,您救救江姐姐吧!”伊盈香松开夜无烟的手,走到他身前祈求道。 夜无烟冷眼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人,淡淡说道:“眼前形势你们也可看出,若要将你家小姐安然救出,实非易事,恕本王爱莫能助。” 生有世上最俊美无瑕的一张脸,却说着最狠辣无情的话。 瑟瑟早知他会如此,丝毫不见怪。倒是风暖,忽仰头大笑道:“不想璿王如此无情,对自己的侧妃竟如此狠心。”话音一落,他手中弯刀忽向下压去。 众人一声惊呼,都以为瑟瑟性命难保。穴道已然冲开,瑟瑟正要运力后仰躲开弯刀,却不想弯刀并未向她压来,而是向前挥去。 眨眼间,眼前形势已然大变。 风暖的弯刀依旧架在一个人的脖颈上,只不过那个人不再是瑟瑟,而是伊盈香。不知何时,伊盈香竟向这边移了几步,距离瑟瑟最近。而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瑟瑟和风暖身上,并未注意到她。 方才那一瞬发生得太快,待夜无烟反应过来,终究是慢了一步。 瑟瑟脱离了挟持,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夜无烟的脸,发现他的一张俊脸,瞬间苍白无血。 瑟瑟不禁苦笑,由此可见她和伊盈香在他心中的差异,并非只有一点点。风暖倒是见机得快,知道挟持着自己是逃跑无望,竟转而挟持了伊盈香。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暴露武功,乖乖躺在这里看戏即可。 “璿王爷,你的侧妃在下已经玩腻了,不知道你的正妃滋味如何?”风暖冷冷说道,一手拿着弯刀架在伊盈香脖颈上,另一只手在伊盈香的粉颊上捏了捏。 夜无烟本就冷酷的脸,在这一瞬间更加冰寒。任谁都能感受到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意。 “放了她,本王答应放了你!”夜无烟依旧冷冷说道,只是声音却是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放了我?这么说,在下终于抓住了璿王的软肋?”风暖的声音里有一丝嘲弄,却并没有欣喜,相反倒有一丝苦涩。 “在下虽知璿王是言出必行之人,但,在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烦劳您的正妃送在下一程!”风暖小心翼翼挟持着伊盈香,沿着山道,缓步向下而去。 那些手持弓箭的侍卫,见状纷纷让路,待风暖过去后,持着弓箭紧随其后。一行人对峙着,不徐不疾地沿着山道,向山下而去。 瑟瑟知道夜无烟不会让伊盈香出事,也知风暖不会有事。她很想再看一会儿戏的,可惜,那些人已经愈走愈远。只有她趴在山道上,好似被遗弃了一般。 一旦利用完毕,就只有被弃的命运了。 “小姐……小姐……”青梅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将瑟瑟从地上搀扶起来。 瑟瑟瞧着青梅眼中不断淌下的泪,心中也微微有些酸。她淡淡笑道:“傻丫头,还不把你的外衫给本小姐披上,等着别人将我看光吗?” 青梅顿时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披在瑟瑟身上。当双手触及到瑟瑟身上的吻痕时,眼泪淌得更欢了。 “小姐,我们下山吧!”青梅说道。 “不,我们不下山,我们上山求签!”瑟瑟微笑道。 “小姐,你没疯吧?我们还要上山吗?”青梅不可思议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还要上山吗?难道是方才受打击过重,以至于开始说胡话了?想一想,不管是谁,大约都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的。 “青梅,我没事。本小姐今日如此背运,当然要上山求签了。幸好他们都走了,我还真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求签呢!况且,今日捡了一条命,该在佛前烧一炷香,表表心意。”瑟瑟淡然笑道。 第4章 初次交锋 香渺山的寒梅庵内,香火旺盛,烟雾萦绕,金身大佛便隐在烟雾后,看上去朦朦胧胧。 瑟瑟静心敛目,燃烛,点香,静静站在佛前。可是,她却什么愿也没许,只是空空地看着佛。纵是有佛,又哪里管得到世人如此多的俗事恩怨,瑟瑟只相信,各人的命,只有各人去争取。 青梅跟在瑟瑟身后,取出二十两银子,捐了香钱。 瑟瑟起身,却没去求签,而是向后面走去。 寒梅庵并不大,前院供着神佛,两边厢房是尼姑们修行听课的地方,中院是一出大院落,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几处精舍,是求签夜宿的施主借宿之处。院中栽种着几株寒梅,正是早春,寒梅开得正盛,院内暗香浮动。 一个青衣小尼迎面走来,瑟瑟迎上去,求见庵堂住持。小尼姑双手合十,极是客气地带着瑟瑟穿过月亮门,来到住持的厢房。 住持月缘是一个端庄沉静的女尼,手捻佛珠,静静凝视着瑟瑟。 “施主找贫尼,可是有事?”月缘淡淡问道,或许是做尼姑久了,声音不带一丝世俗的悲喜,空空静静的。 “小女子来找住持,是要出家为尼!”瑟瑟语气平淡,轻声说道。 月缘闻言,倒是没怎么惊异,却把青梅惊得不轻。 “小姐,你怎么要出家做尼姑?”青梅焦急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音。看来方才的事件,对小姐影响甚大,想想哪个女子,能受得了如此打击,纵然小姐比一般女子坚韧,毕竟也是黄花闺女。 青梅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瑟瑟望了一眼青梅,没说话,再次面向月缘,坚定地说道:“小女子适才遭遇不幸,已然心死,只想遁入空门,每日念经礼佛,了却残生,望住持成全!” 月缘凝视着瑟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寒梅弄香苦寒处。红颜劫难,望施主坦然面对。施主尘缘未了,不如在此暂居几日,静心礼佛,若是过些时日,施主还是执意要出家,贫尼再为施主剃度不迟。” 瑟瑟点头同意,她并非真要出家,只想做出出家的假象,好让皇家将婚事顺利取消,堂堂璿王总不会来娶一个尼姑的。 事情已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在世人眼中,她早已不再是贞洁女子。此时回家,只会令不明真相的爹娘伤心。是以暂居庵中,是上上之策。这是瑟瑟上山时,早就盘算好的。 瑟瑟谢过月缘,拉过仍在呜呜抽噎的青梅,在小尼姑的引领下,向中院最后一排精舍而去。 屋内收拾得极是洁净,瑟瑟坐在简陋的屋内,看着晴光一点一滴消退,直到冷月升起,夜色来临。 瑟瑟回首看青梅早已哭累,趴在榻上睡熟了。她略略装扮,已是纤纤公子的模样。披衣步出房门,穿过梅枝扶疏的中院,身姿翩翩跃上屋顶,姿态轻盈曼妙,青色袍带在风中激荡开来,端的是风流倜傥。 瑟瑟居住尼庵,还有另一个好处,那便是出去更自由。今夜,她要出去,去找风暖算账。 在风暖常去之处,瑟瑟没找到风暖,还以为他被夜无烟擒住了。待找到了北斗和南星,从他们口中得知,风暖去了胭脂楼。 胭脂楼? 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风暖可是给了她诸多惊奇啊。 “你们两个,跟我到胭脂楼见识一番!”瑟瑟冷声道。 北斗和南星,瞬间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在确定没错后,南星兴奋地一跃而起,他早对胭脂楼很感兴趣,但是自从跟了瑟瑟,就被瑟瑟严令不可去风月场所。北斗却疑惑地望着瑟瑟,感觉今日,老大和风暖都有些怪异。他们明明已经成功坏了江家小姐的贞洁,老大此刻不是应当出现在江小姐身边,用真情感化她吗,怎么要带着他们去逛风月场所?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乖乖地陪着瑟瑟去了胭脂楼。 胭脂楼是一座楼的名字,却不是一般的楼,而是帝都贵家公子寻欢作乐的场所。一楼的大厅里,宾客满堂,高台上,一位彩衣丽人,正随着丝竹声声,浅语曼唱。 瑟瑟一进胭脂楼,便有四五个姑娘齐齐拥了上来。 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惯会识人。一见瑟瑟身上衣衫便知她是贵家公子,兼之瑟瑟生得清俊贵气,令她们心动不已。这些花团锦簇的女子拥着瑟瑟,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瑟瑟却无暇理会她们的前呼后拥,清冷的视线在厅内环视一周,不见风暖的身影,想来必是在二楼雅室。 “各位姐姐,可曾看见一位穿黑衣的公子,面貌极其冷峻。”南星早嘴上抹了蜜,问道。 “穿黑衣公子倒是有,面貌冷峻的也有,但可不止一位,姐姐我可不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位?”一位红衣女子见他们不是来寻欢而是来寻人的,意兴阑珊地说道。 “他是一位生客!”北斗道,边说边忍不住连连打了几声喷嚏,面前一阵香风四溢,他有些消受不起。 “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相貌俊气,就是神色太冷。我看他进了秋容姑娘的房。”一位绿衣女子曼笑着道,“公子,不如就让夏荷陪你去。” 瑟瑟随着绿衣女子夏荷来到二楼,夏荷指着一间雅室道:“公子,那便是秋容的闺房,可是,眼下,秋容和那位公子可能正在寻欢作乐,我们这样进去,搅了人家好事,未免不好。不如公子随奴家去,奴家定会令公子快活的。”夏荷说着,雪白素手已经向瑟瑟衣襟探去。 瑟瑟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不着痕迹地挡住夏荷的素手,笑语道:“夏荷姑娘,别急,一会儿本公子自会去寻你。”使了个眼色,命北斗和南星前去叩门。这两个家伙倒也不含糊,伸足使劲,将好端端的门踹开了。 瑟瑟淡笑着向室内瞧去,笑容却忽然在唇边凝住了。 室内的光线极是暗淡,充满着暧昧的气息。一张红木大床,垂着粉红的纱幔。在琉璃灯微弱光线照耀下,粉红色的纱幔上,清清楚楚映出两道缠绵的影子。 瑟瑟呆了呆,玉脸上忍不住一片羞红。 她原以为风暖在雅室内和秋容姑娘在品茶听曲,看来她的想法还是太过纯洁了,一个男子到欢场自然不是纯粹要听曲的。 瑟瑟羞恼地低头,目光在触到自己脖颈上一块浅浅的吻痕时,神色忽然一冷。这个白日才在她脖颈上印下吻痕的男子,此时正在别的女子身上欢畅。 风暖啊风暖,真是错看你了。 床上人听到屋内的动静,忽然掀开了纱幔,声音低沉道:“什……么……人?” 只不过掀开一道窄窄的缝隙,便觉得里面的无边春色蔓延而出。 从瑟瑟站立的角度,恰巧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鸳鸯绣被翻红浪,看到仪态慵懒的风暖,此时的风暖和白日里轻薄瑟瑟的风暖又有着不同的风情。 彼时,他对她是冷漠无情,纯粹是要蹂躏她侮辱她。此时,他却是一脸的享受和惬意,享受着温香软玉抱满怀。 这还是她认识的风暖吗? 他衣衫半敞,清俊的脸上一片潮红,墨发凌乱披散着,一向冷冽冰寒的俊目中透着迷乱的神情。 瑟瑟只觉得心中一阵烦乱,她愤怒地瞪着他。 饶是南星再机灵,还不曾见过这种场合,一瞬间呆在那里。北斗更是一副愣愣的表情,尤其是从纱幔缝隙里瞅见女子光裸白皙的大腿后,更是目光惶惶。 正在僵持之时,胭脂楼的老鸨走了进来,娇笑着道:“公子,怎么站在别人房中,莫不是瞧上了我们秋容,可是眼下她正忙着。我们楼里多的是出色的姑娘,个个水灵!”言罢,朝外使了一个眼色。 本来候在门口的几个姑娘扑了进来,将瑟瑟团团围住,这次也没漏下北斗和南星。南星倒还罢了,北斗却被香气熏得喷嚏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姑娘七手八脚,试图将瑟瑟拉扯出去。 忽听瑟瑟冷声道:“放开我!”语气冷澈似冬夜寒冰。 北斗南星心一抖,抬头看去,却见瑟瑟面上一副从未有过的冰寒表情。 “哎哟,这位公子,您若是来此寻欢的,妈妈我欢迎,若是找碴儿,可休怪我不客气。”老鸨狠狠说道。 瑟瑟瞧也不瞧她,只将眸光扫向拉扯着她衣衫的几位姑娘。那几个姑娘在她清冷目光注视下,微微松了手,却被老鸨的一声咳嗽吓得再次使力,向外拽着瑟瑟。 瑟瑟银牙一咬,忽然举袖,一掌拍向身侧的红木柱子,只听得啪啦一声闷响,柱子碎裂,木屑纷飞。 那些姑娘瞬间吓傻了眼,一时忘了动作,待到瑟瑟目光再次扫来,才尖叫着松手。老鸨更是神色剧变,她没想到这么文弱的公子,竟然也有武功。而且,看样子她楼里的打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当下,小心赔着不是,向外退去。 瑟瑟却也不理她,长袖再次纷飞,好似一道青光,袭向床榻上的风暖。 风暖闷哼一声,便从床榻上摔落。粉色纱幔被瑟瑟袖风带起,飘飘荡荡垂落下来,露出了榻上女子衣衫不整的身影。那女子以为瑟瑟要取她性命,吓得只披一件纱衣,便从屋内冲了出去。 瑟瑟低眸瞧去,见风暖懒懒地躺在地上,内里衣服穿得还算齐整,看来和那女子还不曾成事。 她盯着风暖迷蒙的黑眸,才知他醉得不轻。室内桌上,摆着几个酒坛,看来风暖灌了不少酒。习武之人,若是不想醉,喝再多的酒,也可以用内力逼出。而风暖,醉得如此厉害,看来他是故意买醉。 是什么事,竟让一向自持的他如此失态,瑟瑟猜想,那一定和情有关。 “给他穿好衣服,带他走!”瑟瑟冷声吩咐道。 北斗和南星依言,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风暖从室内走出来。 一出走廊,瑟瑟就知今日他们不会轻易脱身了,因为她清眸流转间,已发现楼下大厅里,坐着夜无烟。 胭脂楼底层为大厅,厅中间安置大小圆桌百台有余。西边略微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专门搭建的戏台,是为楼里姑娘们展示才艺而备的。此时,戏台上,正有一位姑娘在弹着琵琶曼唱。 夜无烟便坐在距戏台最远的靠窗处圆桌上。 因胭脂楼大厅四面皆垂挂着滑如凝脂的蜀锦,淡粉、流红、鹅黄、嫩绿,尽是香艳之色,是以,一身深紫色锦袍的夜无烟便格外抢眼,瑟瑟一眼便瞥见了他。 一瞬间,瑟瑟心思急转。 很显然,夜无烟的出现,绝不是巧合。 这么说,今日在香渺山,风暖虽明里从他手中安然逃逸,但实际上,却被他派人跟踪了。他也许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抓到风暖背后之人。而她,竟然自投罗网。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夜无烟的心机和实力,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瑟瑟回首看去,见风暖醉得一塌糊涂。就算她再恨风暖,断不会丢下他不管。当下,瑟瑟低声对北斗和南星道:“小心,夜无烟来了!” 不能退缩,只能迎敌。 今晚,她要会一会这个战功赫赫的璿王。 不过,之前,倒要先装扮一番,免得被他认出来。如何装扮呢,瑟瑟正发愁,却不想到了走廊拐角处,一身绿衣的夏荷姑娘正在等着她,见了她袅袅婷婷走上来,娇笑道:“公子,您要走吗,夏荷还没好好伺候公子呢!” “夏荷姑娘,本公子这不是来陪你了么?” 瑟瑟调笑着用扇子托起夏荷的玉脸,惹得夏荷一阵娇笑连连。她趁机滚到瑟瑟怀里,和瑟瑟一番耳鬓厮磨,并不时在瑟瑟玉脸上偷吻一下。待到瑟瑟从走廊转角出来时,已是一脸红色唇痕,就是光洁的额头上也未能幸免。此时,就算是爹娘站在她面前,怕也认她不出。 夏荷瞧见瑟瑟一脸唇痕的样子,忍不住掩唇而笑,从袖中掏出帕子,踮脚要为瑟瑟擦拭。 瑟瑟执住夏荷的皓腕,浅语道:“留着吧!”她早就瞧见夏荷红唇上胭脂极厚,是以才让她接近的,为的就是这些唇痕,这就是天然的面纱。如今,怎能再擦去? 夏荷姑娘自然不知瑟瑟心思,听见瑟瑟所言,心中一阵爱意翻腾。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留着吧”,就让她欣喜若狂。 瑟瑟搂着夏荷,漫步从大厅中走过,瑟瑟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男装扮相风流倜傥,极是出尘。北斗和南星紧紧跟在瑟瑟后面,架着不断呓语的风暖向门口走去。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很想和您交个朋友,请公子赏脸。”胭脂楼门口,璿王府的金总管拦住瑟瑟,沉声说道。 瑟瑟微微一笑,清眸迅速扫了一眼外面,感觉到远远近近埋伏了不少精兵。看来,夜无烟对他们是势在必擒了。 瑟瑟挑眉笑道:“请问你家公子是哪位?”她故作不知问道。 金总管指向窗边圆桌上的夜无烟,道:“请!” 瑟瑟搂着夏荷的细腰,一边和她肆意调笑着,一边向夜无烟走去。身后的北斗南星撇唇心想,还以为老大不近女色,所以才不许他们进青楼。敢情他们猜错了,此时的老大,整个一好色之徒! 瑟瑟放开夏荷,姿势优雅地坐在夜无烟对面的雅座上,悠然淡笑道:“在下一无名小辈,不知这位公子何以要见在下?” “公子方才一掌劈碎屋内红柱,功力深厚,绝非一无名小辈可以为之的!”夜无烟挑眉道。 一头墨发在脑后松松束起,斜斜插着一支白玉簪,狭长凤目眼角斜飞,唇角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此时的他,不似回城时的战袍加身,也不似夜宴上的盛装宫服。此时的他,只是随意的一件衣衫,看上去依旧风采卓然。 瑟瑟黛眉一挑,故作惊异地问道:“不想在下方才在屋内粗俗的一面,也被公子打听到了,真是惭愧!” “在下很仰慕公子的武功,很想和公子交个朋友!”夜无烟悠然道。他的眸光从瑟瑟玉脸上掠过,看到瑟瑟满脸的唇痕,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交朋友,怕是在下高攀公子了。”瑟瑟淡笑道。 “公子客气了,本公子敬你一杯!”夜无烟话音未落,手指向面前的杯子轻轻一弹。 瑟瑟但见眼前寒光一闪,通透的琉璃盏带着绯红色美酒直直向她袭来。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出手如此迅捷,不禁微微变色。她自知自己武艺精在轻功和暗器,定是不如夜无烟内力深厚。她不敢硬接,先用袖子轻拂酒杯,将杯中内力卸去,再伸手在杯底轻轻一托,端住酒杯一饮而尽。 “在下谢公子好意,回赠公子一碟桃花糕!”瑟瑟低眸瞧见圆桌上一碟子桃花糕,笑吟吟说道。她伸指夹起桂花糕,一个接一个飞掷而出。她言笑晏晏,出手却狠辣无情,自然是为了今日在香渺山上他对她的无情出一口气。她出手速度奇快,角度极其刁钻,每一块桃花糕都向夜无烟身上大穴飞去。 她“暗器千千”的名头可不是白得的,若要比暗器,她倒是真的不怕。 夜无烟见一碟子桃花糕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朝他袭来,心中一凛。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还击,起身躲闪,倒也能躲开,但是未免有些狼狈。只得伸袖一甩,迎了上去。 “暗器千千,阁下莫不是名满京师的纤纤公子?”夜无烟双手左右开弓,用袖子将那些桃花糕尽数笼住,悉数倒在圆桌上。 瑟瑟倒没想到远在边关的夜无烟也听过她纤纤公子的名头,微微笑了笑,挑眉道:“不错!” 夜无烟冷冷拂了拂袖子,所幸桃花糕非利器,若是换成其他暗器,他这般躲法,势必会受伤。刚思及此,便觉得右手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右手指尖上隐有寒芒闪耀。 夜无烟脸色一寒,厉声道:“原来你在桃花糕里嵌了银针?”这桃花糕明明是早就摆在桌上的,他是何时将银针嵌入的,莫非就是执起桃花糕的瞬间?速度如此迅捷,看来眼前之人是精于暗器之道的。 “是又怎样,是你太大意了!”灯光流转下,瑟瑟淡笑道。她自知这个男人不好对付,是以,在拈起桃花糕的瞬间,便向里嵌入了银针。她知夜无烟今夜势要擒她,她若想安然离去,必须有要挟他的条件。 夜无烟身后的金总管见状,正要出手,却被夜无烟伸手挡住。他倒也不恼,挑眉笑道:“你以为如此便能制住本王吗?”夜无烟直接挑明了身份。 双方不用再躲躲闪闪,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这银针上浸有剧毒,璿王不会没有发现吧。三个时辰后,毒便会发作。若是你放过我们,解药我自会派人奉上。”其实那银针上并没有毒药,瑟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会用毒。此刻,瑟瑟只是在赌,她赌夜无烟不敢运功。 “主子。”一侧的金总管闻言,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夜无烟冷笑道:“本王怎么没听说过,纤纤公子也精于用毒?”这话是明显怀疑银针是否有毒。 “虽然不善于用毒,但是,也会视对象偶尔用之,像璿王这样的大人物,小小的银针怎能伤得了你,当然要用毒了。璿王若不信,不妨运功试试?只是一运功,毒就无解了。”瑟瑟哀叹着说道。 夜无烟负手立于瑟瑟身前,深幽如墨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瑟瑟。 瑟瑟在他冷冽的眸光注视下,隐隐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意将自己笼罩,压得她心中极不舒服。眼前这个男人,再不是方才的云淡风轻,整个人似乎已经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剑,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瑟瑟仰着头,保持着唇边那抹淡淡的笑,但是,内心深处却早已笑不出来。不过,她也明白,此时自己不能露出一丝胆怯之意,否则,一旦被他识破,事情必会不可收拾。 僵持了好久,瑟瑟终于听见夜无烟冷冷的声音淡淡传来,“好,我放你们走!” 周遭杀意顿散,瑟瑟心中一松,隐隐感到额头冒出了细汗,这个男人,倒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多谢,待我们安全后,我自会派人将解药送到这里来!”江瑟瑟带领北斗南星和风暖向门外退去。 夜无烟双眉紧锁,目光如炬般盯着他们,忽而开口道:“你记住,本王生平最恨人挟持,而你们已然挟持了本王两次,下一次,本王不会再放过你们。”上一次是风暖挟持了伊盈香,这次是瑟瑟给他下了毒。这两件事,大约是他回京后,最令他愤怒的事情了吧。 胭脂楼门外的埋伏已然撤去,瑟瑟在大门口拦了一辆马车,直向京城外驰去。 风暖酒意还不曾醒,靠在榻上睡得正香,喷出的气息里,酒意浓烈。 瑟瑟心中有气,大伙儿为了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倒是睡得挺香。伸掌抵在风暖后背,运功将他体内酒意逼了出来。 不一会儿,风暖悠悠醒转,睁眼看到瑟瑟唇痕满面的脸,一时有些怔忡。 “你,你是谁?”风暖指着瑟瑟冷声问道。 瑟瑟从鼻孔里冷哼道:“风暖,你还以为在你的温柔乡么?” 风暖瞪大了眼睛,才知眼前这个满脸吻痕的人竟是瑟瑟。见他提及温柔乡,忽想起之前一切,双颊不禁微红。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真的轻薄江小姐,为何要到青楼买醉?”瑟瑟绷着脸,低幽的声音里寒意弥漫。 “公子,暖对不起你!”风暖抿嘴,却是再不出声。 “为何不说话!”瑟瑟冷声再问。 “公子,暖此刻心里很乱,日后必会向你说明一切!” “你恢复记忆了?”瑟瑟淡淡问道。风暖今日行为,太过怪异,所以她猜,他是恢复了记忆。 “是!”风暖轻声道。 瑟瑟见他平日原本幽深犀利的黑眸此时一片黯淡,知他昔日的记忆必定很不愉快。莫非他和夜无烟有深仇大恨,所以当时才会那样对待作为夜无烟侧妃的她?若果真如此,真是侥幸。方才在胭脂楼,风暖一直醉醺醺地垂着头,没被夜无烟看到真容。不然,今日他们肯定逃不出来。 马车不一会儿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瑟瑟叫车夫停车,四人下了车,给了车夫一把碎银,将车夫遣了回去。 瑟瑟回首望着紧随其后的金总管道:“这是解药,金总管接好。” 素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向着金总管的方向投去。 金总管唯恐囊中再有暗器,没敢伸手接,刀鞘一伸,将锦囊挑住,跌落在宽袍之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却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纸,用画眉的黛青写着四个字:银针无毒。 金总管微微一愣,待他抬头,前方四道人影早已隐没在密林之中。 密林完全被黑暗笼罩,月色挣扎着从枝叶的缝隙间挥洒而下。四人在林中缓步走着,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很奇怪,金总管似乎并未带人追来,瑟瑟这才松了一口气,和风暖一道,将北斗和南星送到了安全之地。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到了亥正时分,眼前一片月华朦胧。 瑟瑟不觉望向眼前那道瘦高身影,酒意一醒,此时的风暖,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和淡定。她真难以想象,那个在香渺山上挟持她的那个人和眼前之人竟是同一人。 风暖似乎感应到了瑟瑟的注视,回首望了她一眼,忽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了瑟瑟面前。 瑟瑟有些愕然,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遍布着唇痕,顿时失笑,不晓得风暖是如何看她的,不会真将她当成了好色之徒吧。 她抬头望着他,月色透过疏枝碧叶打下重重阴影,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净了面上的胭脂唇痕,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容颜。 她将污了的帕子扔还给风暖,调笑道:“抱歉,弄脏了。” 风暖不以为然地收起来,却忽然从贴身的衣襟里又掏出一件物事再次递了过来。 淡淡月色下,瑟瑟隐隐看出那是像布一样薄薄的东西,接到手中,才看清是一副面具。 “这是面具?暖,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面具呢?”瑟瑟惊异地问道,欣喜地摸着手中软软滑滑的面具。 很早以前她就想要一个面具,因为装扮成男子总不能像女子一样戴面纱吧。可是,据说这玩意儿制作起来很麻烦,所以极其珍贵,市面上买不到。不知风暖从哪里得来的。 瑟瑟欣喜地将面具戴在脸上,寻到一处溪流,临水照影。映着格外皎洁的月光,但见静静的溪流中,映出一张陌生的容颜,很普通的面貌,略带一丝英气。但,面具终究是面具,表情很是僵硬,若是明眼人,还是会一眼看出她是戴着面具的。不过,瑟瑟已经很满意了。 “暖!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样的宝贝儿。”瑟瑟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微笑着说道。望着风暖双眉间的郁结,瑟瑟知道,风暖虽然没有戴面具,但是她却一直没有看到真实的他。 她站起身来,在山崖之上,眺望绯城。 此刻的绯城正在沉睡之中,有别于白日里的繁华,夜间的绯城,别有一番风致。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着,迷离着,与夜空中的星辰互相辉映。很少从这样的角度俯瞰绯城,瑟瑟心中涌起一丝别样的感觉,这样美丽的都城,或许,几日后,她便要离开这里了。 “暖,我们一起去游荡江湖,可好?一起去观苍山雾海,一起去塞外踏雪,一起去沧海泛舟,怎样?”瑟瑟回身问道。她想好了,璿王退掉了他们的亲事后,她要出去见识一番。如若有风暖在身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她都不怕了。 不想风暖听到瑟瑟的话,极是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你不是要娶江家小姐吗?怎的还有工夫到江湖去闯荡?”风暖沉声问道。 “娶是自然要娶的,但是不急,反正她现在贞洁已毁,璿王不会要她,别人也不会要她的。我到江湖上历练一番,再回来娶她也不迟!”瑟瑟似笑非笑地说道。 原以为风暖会欣然同意她的建议,不想他皱了皱眉,良久开口道:“公子,风暖怕是不能陪你去了!不如,让北斗和南星陪你去吧!” “为什么?你还有别的事情吗?”瑟瑟清声问道。其实她心里早就猜到,恢复记忆的风暖,他是不会跟她走的。在那段失去记忆的日子里,她或许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如今,她再也不是了。 这是她认识风暖后,他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瑟瑟很好奇,风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只是他不愿意说,她也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同她,她是江府小姐的事,也是她不愿意说的。 “好,可是,暖,你答应我,日后不再喝酒。你可知,今晚何其凶险,我们都差点儿落到璿王手中。”瑟瑟真心地说道。 “好,我听公子的!”风暖沉默了一瞬,又沉声道,“公子,日后我不能跟随你了,你的救命之恩,只能来日再报了。” 风暖说这话时声音里满是歉疚,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瑟瑟望着他高大俊挺的身影渐渐没入幽深的林子里,一时间心头满是怅然。她感觉到风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她日后要见他,怕是不易了。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只是,她心头还是涌上来一阵淡淡的失落。眼见得月影西斜,瑟瑟施展轻功,直接向香渺山寒梅庵而去。 第5章 凉欢薄情 瑟瑟未料到,夜无烟并未如她所想那样去江府退亲。 第二日,紫迷上山来寻她,说是,香渺山那件事出了以后,夜无烟便派了金总管带了礼物到江府拜访。金总管一直安慰她的爹爹和娘亲,丝毫不提退亲之事。骆氏早已猜到此事是瑟瑟的计策,托紫迷传话,说她失策了。 夜无烟竟然派金总管到江府去安慰爹娘,这真令人难以置信。在山道上待她那般冷狠,竟会派人到她府中去?或许,他是不想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只是在演戏。皇家断不会娶一个失贞女子的,再等等,或许风头过了,夜无烟便会来退亲的。 到了皇帝定下的嫁娶之日,瑟瑟执意赖在庵中不回府,找人回话,说是自认配不上璿王,要长伴孤灯。她想着,璿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她这样一说,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自然会顺阶而下。 可是,瑟瑟万万没想到,迎亲的轿子竟然到了寒梅庵来接她。 瑟瑟瞬时傻了眼,早知如此,前几日就叫住持给她剃度了。如今,她只能无奈地披上嫁衣。 那日的天很暖,微重的日光洒在头顶上。梅庵里的寒梅开始凋零了,片片花瓣迎风飘落,洒落在瑟瑟的红色喜服上,鼻间全是寒梅馥郁的冷香。 瑟瑟忽然发现,寒梅是最后一次绽放,冬天是真的过去了。 从香渺山到璿王府,路途不算远,但毕竟是山路,一来一往,足足要两个多时辰。待瑟瑟的轿子到了璿王府,璿王早已和伊盈香拜堂完毕,而她,已经错过了拜堂的良辰吉时。所以,瑟瑟便被轿子一路直接抬进了洞房,而拜堂的礼节,便直接免掉了。 青梅老大不高兴,可是瑟瑟却不以为然,她觉得这样很好。没拜堂,在她心里,他便不是她的夫君。 瑟瑟在丫鬟的惊愣中,自己扯下喜帕,摘下凤冠。她知道夜无烟今夜是不会来的,所以她不会傻得等着他来揭喜帕。 “你们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瑟瑟轻声道,几个小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瑟瑟打量着这间所谓的洞房,倒是布置得极是喜庆,被褥华丽锦簇,耀人眼目,瑞兽吐祥,袅袅淡香。 夜很快来临,有丫鬟来屋内布饭,瑟瑟方用罢饭,便听得院内一阵脚步声,青梅早翘起了唇角,忙着去开门。 瑟瑟心中却一阵紧张,不会是夜无烟吧?她是侧妃,就是轮,今夜的洞房花烛夜也是轮不到她的吧!何况,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一个失贞女子。 房门开处,进来的人果然不是夜无烟,而是一个小宫女领着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冲着瑟瑟福了一福,“拜见江侧妃,老奴是宫里的验身嬷嬷,奉了太后之命,前来为江侧妃验身!” 验身? 瑟瑟先是一愣,待到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禁一愣。她微微笑了笑,道:“不用验了,你去回太后,就说,我不是完璧之身!” “老奴奉命行事,请江侧妃莫要生气!”老嬷嬷言语冷硬地说道。 “我并没有生气,我是说真话,嬷嬷不用验了。照我的话回禀太后即可,验身,我是不会答应的!”瑟瑟冷冷说道。 “但是,老身一定要验身,才可以给太后回话。”老嬷嬷也很固执,一点儿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盯视着瑟瑟的目光里甚至隐含着一丝鄙夷。 瑟瑟心下冷冷一笑,转身坐到椅子上,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嬷嬷你来吧。”右手却早已抓起了桌案上的花瓶,有意无意地欣赏着。如果她敢来,她就用花瓶砸她。 她就算不是完璧之身,也不容别人这么侮辱她。 老嬷嬷望着瑟瑟,只觉眼前女子一双丽目清澈如水,眼波流转间,带着沁凉的寒意,令她不敢直视。再看她纤细玉手中不断转动的花瓶,她愣着没有动,一时之间,心中竟然萌生惧意。 验吧,不敢!不验吧,太后那边无法交差。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房门开了,夜无烟踏着夜色走了进来。 “嬷嬷你退下吧,本王会给太后一个交代的!”夜无烟的声音低柔婉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 老嬷嬷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夜无烟和江瑟瑟福了一福,随着小丫鬟转身退了出去。青梅见夜无烟来了,也喜滋滋地走了,转瞬间,屋内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瑟瑟和夜无烟两人一坐一立。 两人都是一身喜服,在红烛照耀下,红艳艳的,很喜庆,但是,瑟瑟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气。或许夜无烟有,但是,那也不是因为她江瑟瑟。 夜无烟凝立着,瞧着瑟瑟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花瓶的样子,淡淡笑了笑。他倒是没想到瑟瑟这么大胆,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他和她定亲已多年,但是他和她见面并不多,也并不了解,那夜她在宴会上因紧张弄断了琴弦,香渺山上,面对贼人,又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以为她是胆小懦弱之人,可是今夜,她似乎不像他之前认为的那样。 瑟瑟没明白夜无烟要如何给太后一个交代,烛火下,看到他渐渐逼近的身影,心中莫名一阵紧张。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站定,喜庆的红色吉服,衬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浓墨般的发用金冠紧紧箍住,展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寒星般璀璨的黑眸,温润如玉的脸庞,浅唇紧抿,构成一抹优美的弧线,唇角末端挂着一丝笑意。 瑟瑟望着他,禁不住在心底赞叹,这是个连上天都要妒忌的男子。 他俯身,伸手,从她手中将花瓶抽了出来,轻轻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之时,一阵陌生男子的幽淡香气沁入鼻尖,瑟瑟有一瞬的恍惚。 他怎么来了? 今夜虽然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是瑟瑟不会忘,她只是侧妃,他今夜应该陪的,不是她。何况,她在他眼里是一个不贞洁的女子,他更不可能留宿在她这里了。 香渺山上的遭遇,让她见识了他的冷血无情,所以她不会傻得以为他会同情她这样一个遭到欺凌的弱女子的。 “早点儿歇吧!”他开口说道,声音醇厚温雅,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他不看她,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很是优雅地将大红的外衫脱去,只余内里纯白的亵衣。然后,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白布,铺在了床榻上。 “你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宽衣解带,瑟瑟的声音里隐有一丝颤抖。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因为他回首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瑟瑟很不安,漆黑的双眸更是深不可测,瑟瑟只得盈盈浅笑着道:“王爷,你还是到王妃那里去吧。” 夜无烟长眉微挑,回首望了一眼瑟瑟,声音冷凝地说道:“你在撵我?” 瑟瑟识趣地垂头,轻声道:“妾身不敢,可是,妾身是侧妃,况且,妾身”她想说,况且,她已非完璧,可是抹黑自己的话,她说着还真不是滋味。 聪明如璿王,自然知晓瑟瑟的意思,他淡淡扫了一眼瑟瑟,见她如水芙蓉般的雪腮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心内一阵恍惚。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容颜。黛眉纤长,明眸清澈,红唇小巧,她整个人如芙蕖初绽,高洁淡雅。这样一张清丽容颜,根本就不用胭脂水粉,他不明白她在香渺山上为何要那样装扮自己。若不是听说是江府小姐遭劫,他根本认不出她来。 “按规矩说,本王是应当到王妃那里去的,只是,本王不是要给太后一个交代吗?”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瑟瑟想起方才他说的“交代”,是的,他是因为要给太后一个交代才留在她这里的。只是,如何交代?他不会真的打算以身试试吧?她不相信他会那样做,毕竟男人虽然可以有三妻四妾,却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妾有一丝的瑕疵。夜无烟他看上去不像不在乎的那种人。 夜无烟凝视着瑟瑟不断变换的面庞,如夜空一般深邃的黑眸眯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动你。只要明日在这块帕子上留一块红即可!”不管她是不是遭到了凌辱,他都不会动她的。不过眼前的女子,一脸紧张似乎极怕他碰她一样。 瑟瑟听到夜无烟的话,心中顿时一松。 他知道夜无烟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给太后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为了挽回他自己的面子。有了同睡的事实,有了落红的帕子,他便可以对外宣称他的侧妃是清白的。 果然是高明,大约他来之前,就早想好了吧。 瑟瑟拢了拢衣服,便要和衣上床,夜无烟却拦住了她,冷声道:“脱了!” 瑟瑟一愣。 “这样会有人怀疑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瑟瑟顿时了然,若是不脱衣衫,明早丫鬟进来伺候,看到她衣衫整齐,势必会怀疑。可是要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不愿。 “王爷,妾身先熄灯吧!”层层珠帘后,那粗如臂膀的龙凤红烛,此时,烛焰正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见夜无烟没有反对,瑟瑟转身将红烛吹灭,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瑟瑟轻解罗裳,露出凝雪般的肌肤,披散着瀑布般的长发,她的美丽和妩媚,绽放在黑暗里。 她躺下,两人盖的是同一张大锦被,睡的是同一张床榻,只是却背对背躺着,中间隔了一段不算宽也不算窄的距离。 可是,那一点儿距离,却是那么遥远,好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鸿沟,瑟瑟从没想要逾越。 虽然没有如愿退亲,但至少保住了清白之身。以后的日子里,夜无烟不会碰她。总有一日,她会逃脱这个牢笼。 黑暗里,瑟瑟淡淡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清晨,朝云疏散,薄雾消退,点点金光透出云层。廊下高挂的红灯笼在晨风里飘荡着,昭示着昨日的喜庆,大红喜字在晨色中显得如梦似幻。日光透过格子窗一点点地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层层纱缦后,镶金大床上,瑟瑟从睡梦中苏醒。但,她没有睁眼。 她听到身侧夜无烟绵长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覆在她纤腰间的一双臂膀,温热而有力。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她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她竟钻到了他怀里。她竟在他怀里睡了一夜,这也罢了,竟然还睡得那么香,那么甜! 该死!瑟瑟暗暗咒骂一声。本想一掌将他推开,但是,还不及动手,她感觉到面前这个怀抱动了动,夜无烟似乎要醒了。果然,瑟瑟清楚地听到头顶上传来抽气声。 夜无烟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醒来时,感觉到怀里温温软软,极是舒服,正想再搂一搂。他倏地睁开眼,有些懵懂地望了一眼。 他看到怀里抱着的,是他的侧妃。 熹蒙的晨光中,她如同小猫一样,乖巧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只露出半张侧脸,肌肤白皙,宛若白玉雕成。墨发披散在他怀里,他一动,便被那柔软的发丝撩拨到。更要命的是,手底下的肌肤,细腻娇软,似一捧雪,好像随时都会化去。 他感觉到心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撩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很贪恋眼前这一刻的缱绻,身体骤然间滚烫起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凤眸一眯,无情地推开瑟瑟,忽地坐了起来。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又不是缺少女人,怎会对这个女子感兴趣了。 瑟瑟被他一把推开,头埋在锦枕上,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啊,她还没推他,他倒是将她推开了。 “你怎么钻到本王怀里?!”他冷冷质问道,早知道她这么不知廉耻,他就不该娶她。 瑟瑟缩在锦被中,看他对她那避如蛇蝎般的样子,倒像是他吃了亏一般。什么叫她钻到他怀里了,她还没质问他,他倒先发制人了。好啊,既然他以为是她钻到了他怀里,以为是她要试图勾引他,那她就不让他失望。男人,都是越得不到的越是珍惜,她越是黏着他,他铁定会越讨厌她。 当下,瑟瑟放柔了声音,娇声道:“王爷,妾身被王爷所迷,才情不自禁……还请王爷怜惜妾身,成全妾身。”言罢,她再次向夜无烟偎依而去。 夜无烟修眉皱了皱,毫不掩饰眸中那深深的厌恶,他再次毫不留情地将瑟瑟推开,冷声道:“滚开!江瑟瑟,别说你已经失身,就算你没有失身,本王也不会碰你的。原本本王还怜惜你等了本王多年,又失了身,年龄也不小了,怕是无人再娶你了,所以才勉强娶你回府。可你也太不自重了,竟然试图勾引本王。你别做梦了,本王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你的!”他撂下这句话,穿衣而起。 瑟瑟呜地一声,趴在锦枕上,抽噎了起来。 夜无烟看她肩头耸动,显然是难过之极,面色缓和了些,放轻了声音道:“你不用哭,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是不会休你的。这侧妃的位子,也永远是你的。” 他走之前,不忘将床榻上那块白布拿起来,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刺破了手指,在白布上滴了两块落红。 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瑟瑟才从锦枕上抬起头。一张玉脸平静无波,根本就没有泪。她自然没有哭,方才的抽噎只是为了配合夜无烟。王爷发了火,她自然要难过才是。可是她一点儿也不难过,自从在香渺山见识了他对她的无情后,她之前对他仅存的一点儿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他说是因为可怜她才会娶她,倒是让她小小震惊了一把,他也会可怜人?要是真因为可怜,那她那出失身的戏码算是白唱了,怕还是弄巧成拙了。 她多希望他能放了她啊,若是她天天去黏着他,不知他会不会休了她。看方才的情况,她还是有希望的。 他以为娶了她,供给她吃穿,给她一个王爷侧妃的位子,她就会满足了,就会感恩戴德地待在王府里了。她就偏不如他的意,每日在他面前晃一晃,直到他厌了,肯让她离开王府。 主意打定,瑟瑟心情大好。 青梅端着洗漱水走了进来,瑟瑟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她要精心装扮一番,绝对会让夜无烟再次“惊艳”。 瑟瑟的发乌黑顺滑,以往她只梳简单别致的发髻,看上去灵动飘逸。今日她特意让青梅为她梳了比较贵气庄重的凌云髻,上面再簪一支金灿灿的步摇,再在鬓间的发上贴了许多花钿。又拿起黛青,将眉描呀描的,描得又粗又浓。然后便敷粉,将好好一张玉脸敷成了红红白白的,才算满意。 青梅看到瑟瑟的模样,“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要去唱戏?” 瑟瑟瞧着青梅,头上绑着两个可爱的丫鬟发髻,一张讨喜的小脸上,满是惊愣。再看看自己,乍然发现,她和青梅,倒像是戏里的小丑和童子。 “是了,青梅你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竟然猜对了。我们这就去唱——戏——”瑟瑟拉长了话音,调笑道。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屋。路过花园时,瑟瑟又摘了一朵盛开的牡丹簪在鬓边。向丫鬟打听了璿王夜无烟此时的去处,便一路寻了过去。 璿王府是这次夜无烟回京后,皇帝才赐给他的。出征之前,他未封王,自然也没有府邸。 这府邸在帝都是有些名头的,据说是前朝遗下的。一路走来,画栋雕梁,玉宇琼阁,果有些前朝遗韵。比如那铺路的青石板,还有那略显暗淡的影壁,绿纱窗上寒梅傲雪的图样…… 照理说,夜无烟应当对其修葺一番,但是他没有,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没打算在此长住。 云粹院是伊盈香的居所,院门前有一处湖泊,湖面上漂浮着铜钱大的睡莲。可以想象,到了盛夏,这莲叶田田、锦鲤穿梭的美景,是何等的惬意。只可惜,她是无福欣赏的,她那院落外,只有两株老桃树。 两人到了云粹院门口,早有眼尖的丫鬟进去禀告了,瑟瑟也不等回复,便踩着婀娜的步子进了院。 伊盈香是正妃,按规矩,是应当来请安的。何况,瑟瑟还打听到夜无烟在此处用早膳,她自然不能不来了。但,她也知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瞧那挑门帘的小丫鬟摆着的一张臭脸。 瑟瑟可不吃这一套,她唇角挂着妖娆的笑容,缓步走了进去。一进屋,瑟瑟就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不好,隐隐听到抽噎的声音。 瑟瑟没见到夜无烟和伊盈香的身影,她站在厅内,一边浅浅笑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屋内两边摆着红木镶金架子,上面摆放着珍玩玉器,样式色泽都极其典雅精致。正厅的中央,铺着块红色地毯,摆着一张红木桌案,上面摆满了佳肴小吃,只是桌旁无人,只有两个小丫鬟手中端着盘子,等着布菜。 那两个小丫鬟偶尔瞥向瑟瑟的眼神,都鄙夷外加嘲讽。瑟瑟似乎此时才醒悟,她夺了伊盈香的洞房之夜。听内室那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怕是伊盈香在垂泪吧!瑟瑟心中未免有些歉意外加不忍。若是那样的话,此时自己来,是否会令伊盈香更加伤心?但眼前形势似乎也不容她退却了。 内室珠帘被小丫鬟掀开,夜无烟携着伊盈香的手,并肩走了出来。 夜无烟早已换下了那身大红吉服,只着一身深紫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白玉龙凤玦,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风神俊秀。打扮得娇俏可人的伊盈香小鸟依人一般倚在夜无烟身畔,两人看上去那样亲密,又那样般配。 瑟瑟心头莫名一滞,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夜无烟看到凝立在厅中的瑟瑟云淡风轻的面容,忍不住波动了一瞬,唇角抽搐了两下。 此次回京,他便听闻定安侯的千金是帝都才女,琴棋书画皆通,他一直半信半疑,此时便更加确认,那不过是谣传罢了。 瞧眼前这女子,一袭鲜亮的淡绿缎子上衫,颜色本还粉嫩可爱,却偏偏绣了一朵朵绽开的粉红桃花。下面是一条淡黄色裙子,却用各色丝线绣了许多花,花色极多,热闹得让人头晕眼花。这样色彩斑斓的衣裙,鲜亮也就罢了,却梳了一个贵妇人的发髻,很老气,这没什么,却偏偏还在鬓边插了一朵怒放的牡丹。这也能忍,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脸上妆容太浓,令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夜无烟想起香渺山上见到的瑟瑟,更加笃定,眼前这个女子,大约就是这个品味。想想也是,爹爹当年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娘昔日是叱咤东海的海盗。这样两个粗人,生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帝都才女?就算是花容月貌,大约也会出落成庸脂俗粉吧。 记得夜宴上她的装扮还过得去,不知是谁帮她打扮的,不过,当时他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没怎么注意她。昨日晚间的惊鸿一瞥,那清新的面容似乎也被眼前的脂粉面庞盖住了。 夜无烟冷冷“嗤”了一声,便将目光调到别处,他可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瑟瑟将他的样子暗暗看在眼里,心内偷偷一笑。 伊盈香一双眼本来哭得红肿,此时见到瑟瑟的妆容,倒是毫不掩饰地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姐姐,你怎么来了,快些坐吧。伊娜,快去沏茶!” 瑟瑟望着伊盈香那张绝丽的脸庞,摆手道:“王妃不用客气,虽然瑟瑟比王妃年长些,但终究是正侧有别,王妃还是直呼瑟瑟名字吧。” “姐姐客气了,在盈香心里,只当您是姐姐。姐姐用过早膳了吗?若没有,不如一起用些。”伊盈香极客气地邀请道。 “今早起得晚了,惦记着来给王妃请安,还没来得及用早膳,既然王妃不嫌弃,那瑟瑟便不推辞了!”瑟瑟言罢,便主动拉开椅子,坐在桌案前。 她本就是来招人嫌的,自然不客气了。 瑟瑟也确实饿了,昨夜还没吃饱,便被宫里的嬷嬷打断了。今早也没吃东西,此时看到美味佳肴,自然大快朵颐起来。 夜无烟立在那里,有些错愕。嘴角虽然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周身却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他一言不发地坐下,神色冷然地用着饭,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似能将人的灵魂吞噬。 瑟瑟却无视他的冰霜脸,不禁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且不忘给伊盈香和夜无烟夹菜。 伊盈香客气地接过来,可是夜无烟就不那么好伺候了。眼见得碗内被瑟瑟送来的菜冒出了尖,他将玉箸一拍,起身走了出去。 “烟哥哥,你吃饱了啊?”伊盈香慌忙起身相送。 夜无烟淡笑着拍了拍伊盈香的头,极其宠溺地说道:“香香,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而去,临走之前,冷冷瞥了瑟瑟一眼,眸中暗含一丝狠色。 夜无烟的临走一瞥,让瑟瑟没了做戏的心情。她低头用饭,直到吃饱喝足,才放下精致玲珑的玉箸,望向对面的伊盈香。说实话,伊盈香确实是一个美人,她就像朝阳里绽开的蔷薇,娇艳中透着明媚。这样赏心悦目的女子,南玥并不多见。 “姐姐,当日在香渺山,姐姐真的被那个贼人……轻薄了么?”伊盈香忽抬首问道。 瑟瑟一愣,难道北鲁国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吗?瑟瑟眯眼打量着伊盈香,可是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以为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一双黑眸就像清晨的露珠,带着纯和真。只是,黑眸中有一丝闪烁不清的复杂之色,令瑟瑟有些看不懂。 她是在关心她吗? “自然没有,也多亏王爷和王妃到得及时,妾身才免于一劫。”忆起晨起时,夜无烟在白布上留下的那所谓的落红,瑟瑟如是答道。 “这样啊。”伊盈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清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那就好。姐姐不知,那日盈香担心死姐姐了,好怕那个人污了姐姐清白呢。” 瑟瑟讪笑,世人眼中,她的清白早就污了。不过伊盈香的关心,还是令她心中有几分暖。她对她,似乎并没什么敌意。这样一个纯真玲珑的女子,也怪不得夜无烟对她珍爱。 从云粹院出来,瑟瑟和青梅便直接回了如今所居的桃夭院。遥遥便看到门前伫立着两个黑衣侍卫,那冰雪般冷寒的气势,瑟瑟认得,那是夜无烟从边关带回来的兵将,不知为何做了她这里的门神。 莫不是夜无烟在她这里?瑟瑟心情忐忑地走进屋,果然看到夜无烟挺拔俊逸的身影。 他望着她,深邃犀利的眸光,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 一瞬间,瑟瑟好似被冰雪冻到了一般。她想,这样的目光,在战场上,当他望着敌人时,也不过如此冷厉吧。 “江瑟瑟,你好大的胆子!”夜无烟冷冷开口,声音冷酷而冰寒。 看来,她是真惹怒他了。不就是到他正妃那里用了一餐饭,不就是打扰了他和他正妃的卿卿我我,他至于这样吗?如此小气,该不会这就要休了她了吧!瑟瑟有些期待,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妾身不懂王爷在说什么。”瑟瑟依旧笑意盈盈,有些无辜,有些茫然。 夜无烟闻言,深不可测的眸光中,跳跃着冷厉的怒意。 瑟瑟迎着他的目光,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渐渐快要僵掉了。其实,她还真不是做戏的高手。 “好一张无辜的脸!”夜无烟冷嗤道,忽然抬手,捏住了瑟瑟的下巴。 “既然你不懂,那本王不介意解释给你听。以后不准到云粹院去找王妃,更不准打王妃的主意,如若让本王察觉到你要对王妃不利,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话,狠、冷、厉。 瑟瑟的心,惊、羞、怒。 他对伊盈香,倒真是很呵护啊! 只不过在王妃那里用了一餐,他就这般声色俱厉地警告她。难道她生就了一副恶人的容颜吗?难道她看上去像一个歹毒的女人吗?她什么都没做,夜无烟便紧张成这样,若是伊盈香真因为她有什么差池,她焉有命在。 “既然王爷认为妾身是歹毒之人,何不休了妾身,免得王爷提心吊胆,以为妾身会对王妃不利!”瑟瑟唇边挂着缥缈的笑意,淡淡说道。 夜无烟瞧见瑟瑟唇边那抹缥缈的笑意,心中莫名一阵烦躁。 今晨她对他的勾引,他笃定她是一个爱慕虚荣、居心叵测的女子。当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到云粹院寻他时,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女子若是要和香香争夺正妃之位,香香那样纯粹剔透毫无心机的人儿,怎会是她的对手。 按理说,正妃之位原是她的,她有怨念也不为过。但是,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有伤害香香的举动。不过,方才,她说要他休了她,是真心,还是欲擒故纵,他没心情深究。 “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妄想贪图王妃之位,安分守己,本本分分,这侧妃的位子永远是你的。听清楚了吗?”夜无烟撂下这句话,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王爷教导,妾身铭记在心。”瑟瑟敛下睫毛,轻声说道。 是她妄想了,即使他认定她是不贞之身,却依然娶了她,怎么可能因为厌烦她、不喜欢她就休了她呢!他堂堂璿王,自然不介意养她这样一个闲人的。罢了罢了,自此后只在王府宁静度日。要想出府,只能另寻他法了。若不是怕连累爹爹和娘,她真想一走了之。 夜无烟瞧着瑟瑟低眉敛目的模样,知晓他的话终于起了作用。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第6章 王孙之宴 春意渐浓,夜风吹在身上,也不算多么冷。 瑟瑟躺在桃夭院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上,抬头望着顶上的夜空。无数颗星星挂在漆黑的夜空上,闪烁着无比瑰丽的光芒。如此美景,可叹无人共赏。 瑟瑟轻叹一声,忍不住哼起曲子:“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槛斗春红。轻衫短帽醉歌重。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阑干到处是春风。” 淡淡的忧愁,舒曼的歌声,悠忽飘然,在院内如梦如幻流淌。是自由被禁的寂寥,也是身不由人的无奈。 自从听了夜无烟的警告后,瑟瑟便安分守己地在桃夭院住了一个月,没事很少出院。也无人来打扰她,日子过得倒自在。只是这样的日子,着实烦闷得很,她毫不怀疑,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她怕是要被憋疯了。想出府却也不易,璿王府守卫森严,她也不想冒险。只能在夜色掩护下,在这棵树上,仰望夜空。 可就这点儿奢望老天也不愿成全,她才刚哼完小曲,就听得院门外响起一阵击掌声。透过枝叶繁茂的树杈,瑟瑟看到一个飘逸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今晚不知哪辈子修来的耳福,竟听到如此空灵曼妙的嗓音!”那人已经走到树下,仰头调侃道。 那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衣衫华丽,容貌俊逸,只是瑟瑟并不认识他。看他的气势,也不是王府的侍卫,瑟瑟躺在树上没吭声,璿王府的后院何时也准外人随意进出了? “还不下来?!倒是要看看,有这样美妙嗓音的人,生着怎样一副花容月貌!”调侃的声音继续。 瑟瑟在树丫上换了一个姿势,抬头看星星继续。 不料那人却不屈不挠,自发地飘身上树来,踏足在她身前的枝桠上。枝条不堪重负,迅速向下弯去,瑟瑟眼见他跃了上来,不欲多事,起身便要跳下去。“咦?是你?”不料那人却发出一声惊叹,斜靠在瑟瑟对面的枝丫上。 瑟瑟心头一惊,难道此人认识她? 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温雅俊朗的面庞,一双乌黑澄澈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寸不移!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女子!”那人有些梦呓地低语。 瑟瑟脑中灵光一闪,乍然想起此人来。 她和这人并不相识,只不过见过一面。不过,那一次,她却将他打得很惨,还差一点儿把人家给阉了。 那一阵子,绯城有一个采花贼出没。瑟瑟在夜里探查了好几晚,好不容易发现了采花贼的行踪,追了两条街,便遇到了这个人。当时,他穿的衣衫和那采花贼颜色相似,发髻也像。因晚上光线昏暗,瑟瑟便抓住他狠揍了一顿,末了,正想掏出弯刀将他作恶的祸根解决了。最后关头,才知晓认错人了。 那采花贼生得猥琐丑鄙,虽然这个人穿的衣衫和采花贼有些像,脸也被她揍得一块青一块紫,但,还是能看出模样挺俊逸的。她当时便傻了,幸亏她动手慢了点儿,不然就酿成大祸了。 原以为和这人不会再见面,不想竟在璿王府遇见了。 瑟瑟一见此人,便想起当夜的荒唐事,心中难免愧疚。瞬间又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女装扮相,忍不住颦眉。这人虽见过她男装,好在不知那便是纤纤公子,否则事情就糟了,这人既然能在璿王府出入,自然是识得夜无烟的。 “你是谁,认错人了吧?”瑟瑟干脆装傻。 “怎么会认错呢?那一夜对我而言,可是终身难忘的。”男子挑眉说道。 他怎能忘记,那时,她一身男装翩然从天而降,对他好一顿恶揍,最后还掏出刀子要阉了他。如今,回想起当夜之事,仍然心有余悸。不过,让他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一拳拳袭来时,那拳风中夹杂着的淡淡香气,似兰非兰,幽香清冽。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竟然会在这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了女子。 月光,从枝丫间倾泻而下,似轻纱一般环绕着她。她倚坐在树丫上,一身素衣白裳,好似轻烟,朦胧而迷离。乌发瀑布般披散而下,清丽容颜在月色下美到极致。夜风徐徐,她的一头乌发在风里缓缓起舞。九天下凡的仙子,怕也不及她的风采。 他的心,竟然迷失了。 “你是谁?”她问,声音很冷。 “夜无涯!”他答,声音很柔。 夜无涯?嘉祥皇帝的五皇子,夜无烟的五哥? 瑟瑟枕在树干上,侧头望着夜无涯沐浴在月光下的容颜,和夜无烟同样俊美,少了夜无烟的冷酷,多了几分俊朗。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天然的纯净,那是在安逸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和夜无烟那深邃不可捉摸的黑眸,是天上地下的不同,那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凌厉。 “你又是谁?没听说六弟的后院里,有你这样一个女子。”夜无涯抱胸问道,“你该不会是抓采花贼抓到王府来了吧?又是哪个倒霉鬼被你错认成采花贼,怎么不去揍他?” “你说对了,我就是来抓采花贼的,怎么你又出现在这里,看来上次我没冤枉你。”瑟瑟眨了眨眉毛,正色道。 如果,夜无涯真的相信她说的就好了,早知道在璿王府会遇见他,不该早早洗了脸,还应当浓妆艳抹的。不过,现在悔之晚矣,他已经认出了她! “当真?莫不是我又穿的和采花贼一样?如此看来……我们两个当真很有缘分啊!”瑟瑟原以为他要说他很倒霉,却不料他会说有缘分。 眼见他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眼见他黑眸中两簇火焰明亮得灼人,瑟瑟冷声道:“我们两个怎会有缘,我是璿王侧妃!” 好似一盆凉水当头倒下,夜无涯的笑容在唇边凝滞。 “侧妃?你是江瑟瑟,那个失了清白的江瑟瑟?”夜无涯反复询问,一脸的不信。 瑟瑟拧了拧黛眉,有必要这样重复吗? “据说六弟不喜欢你,大婚后一直让你守空房。哎,他真是暴殄天物!”说话间,他已经从树上跃了下去,“我去找他!” 瑟瑟枕在树丫上,纹丝不动。 夜无涯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知晓她是璿王侧妃,他便会对她规矩些。谁知道他在淡淡的失落后,竟然要去找夜无烟。 “你找他做什么?”瑟瑟云淡风轻地问道。 “自然是狠狠揍他了,谁让他这样对你!”夜无涯扯开唇微笑道。 “我和你很熟吗?”瑟瑟冷冰冰问道。不是她不领情,她和他,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她江瑟瑟,何时需要别人打抱不平了。 夜无涯顿时有些语塞,怔怔地站在树下。良久悠悠说道:“日日相思难道算不得熟吗?”语毕,他默然离去,背影有些萧索。 瑟瑟倚在树丫上,忍不住被他话里的苍凉无奈震惊了。 四月二十六,是一个好日子,风柔日丽,天清云淡。 东宫太子夜无尘在渝江岸边举行王孙宴。璿王夜无烟自然在所请之列,伊盈香和瑟瑟也免不了作陪。 一大早,瑟瑟便装扮一番,随着夜无烟、伊盈香一起登上了朱轮雕花马车。 距大婚之日,已一月有余,瑟瑟再次见到了数日不见的夜无烟。如若不是这次的王孙宴,瑟瑟大约仍然没有机会见到夜无烟。他外表还是那样俊美温雅,只是,瑟瑟还是能一眼看出他骨子里的冷冽无情。 车轮辘辘,不一会儿便到了渝江河畔。沿江数里早已封禁,闲杂人和看热闹的人都被拦在远处。 宴会的时辰快到了,赴宴的人陆续到来。 据言,这次宴请的不仅是京城官员的王孙公子,更有一些在绯城做人质的各国皇子。当今天下,南玥和北鲁国各霸南北疆土,西部和东部各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计其数。那些小国有臣服于南玥的,大多都将国内皇子送到绯城做人质。自然也有战败后投降的,便迁居在南玥,也有仅仅是出使的。 这些人有的已融入南玥,衣着打扮已是南玥习俗,口音亦是南玥方言。也有的还是故国的装扮,故国的语言。 瑟瑟甫下马车,看到衣衫各异的人们,有些眼花缭乱。 渝江两岸,栽种的俱是垂柳,棵棵如碧玉妆成,在清风里浅摇曼舞,河中静水倒映着天光翠柳,绿意盎然。 瑟瑟的目光掠过一丛丛绿意,忽然凝住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骑在一匹雪白的马儿上,身后尾随着几个小厮。 说熟悉,是因为那张脸还是风暖的脸,说陌生是因为他的衣衫和发式完全改变了,这种改变给他增添了一种陌生的气质。一身异域的服饰,让他看上去好似换了一个人。他的脸,在服饰发式的衬托下,那样的轮廓分明,透出粗犷的美。 若说夜无烟俊美得如琢如磨,那么风暖便俊美得如雕如塑。此时,怎么看,风暖也不像是南玥之人,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原来,他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瑟瑟对于其他国家的服饰不是很了解。她这次真是看走眼了,原以为风暖只是一个江湖浪子,却不想有这么大来头。她还曾幻想要和他一起流浪江湖,如今看来,那真是一个笑话。 “烟哥哥,我看到傲天皇子了,可以过去和他见个礼吗?”伊盈香拽着夜无烟的衣袖,兴奋地说道。 夜无烟眉眼里全是宠溺的笑意,“无妨,你去吧!” 伊盈香提起裙子,小碎步向着风暖奔去,期间还差点儿踉跄摔倒,大约是心情激动的。 原来风暖竟是北鲁国的皇子。 北鲁国强盛,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五年前,还曾经将二皇子赫连傲天送到南玥做人质。风暖,竟是来绯城做人质的赫连傲天!如今,北鲁日渐强盛,他估计在南玥也待不了多久了吧!怪不得他要离开她。 瑟瑟只是奇怪,作为北鲁国人质的风暖,失踪了一年之久,北鲁国竟是不知么?想来,是那些随从之人,和南玥一起将事情压下了吧。否则,北鲁国若是知晓,天下哪还能如此太平?! 风暖是北鲁国的二皇子赫连傲天,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的部族族长的公主。那么,他们两个自然是熟识的。遥遥看到他们两个迎风而立,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却感觉两人神情似极是疏离。尤其是风暖,竟一副清冷的样子。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风暖便在小厮引领下,向筵席而去。 不知为何,瑟瑟觉得有些怪异。但或许是她多心了,两人也许本就不熟识。只是客客气气地见礼,也是有的。 “六弟,回京多日,终于有空闲出来临水凭风了。良辰美景,咱们兄弟正该乐一乐。”太子夜无尘一身轻便衣衫,从席间迎了出来。与他同来的,还有夜无涯,他幽深的目光扫了一眼瑟瑟,没说话,但眸间的惊异却是那样明显。 瑟瑟知晓他为何惊异,因为今日的她,已不是那夜白衫墨发清丽脱俗的装扮。此时,她的衣着虽不似那日在夜无烟面前刻意打扮的那般俗艳招摇,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身俗气低调的褐色衫裙,一头老气横秋的贵妇发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此次宴会,她不想招摇,更不想别人认出她就是纤纤公子来。 夜无烟淡笑着道:“皇兄盛情,烟怎能不来?!”他身姿秀挺,一身淡蓝软衫极是素净,衣角绣着白色云纹,朴素简约,与那些鲜衣怒马的各国皇子相比,透着说不出的风神卓逸。 宴席已经设好,诸位王孙都是席地而坐。夜无烟的位子是主客之位。其实明眼人早就一眼看出,今日的宴席,主客只是夜无烟,夜无尘是要拉拢夜无烟。夜无烟甫一回京,便被封为璿王,深得圣心,此时已成为太子储君之位的威胁。太子夜无尘自然是感到了危机。今日之宴,无外乎是试探夜无烟的心意。 宾客方落座,便有侍女将各色美味佳肴流水般奉了上来,这郊外宴席,不比府内宴会,有一些烤熟的野味,深受大漠皇子们青睐。 夜无尘站起身来,举杯说了几句风雅的开场白,宴席便开始了。众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举杯祝酒,其乐融融。 瑟瑟和伊盈香一右一左坐在夜无烟身畔,瑟瑟的右侧却是五皇子夜无涯。 席间的王孙,多带着美姬丽侍,夜无涯却只有两名小厮相随。他低头闷闷用膳,情绪很是低落,脸色也有些憔悴。因为对面正中坐着的便是风暖,瑟瑟也不敢抬头,只是埋首用膳,生怕风暖认出她来。 宴会上不可能没有歌舞助兴,自有一些皇子们随行的姬妾或者侍女带来一些歌舞,因来自不同的国家,那歌舞自然风格各异。 瑟瑟边用膳,边看得入神。 歌舞表演完毕,便听得一道粗野的声音喊道:“莫寻欢,还不与爷们弹奏一曲。” 瑟瑟抬首望去,但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粗野男子,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王孙,正推扯着席间一位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粗布衣衫,正低首用膳,被几人一阵推搡,他极是无奈地抬起脸,现出一张俊丽的容颜。 瑟瑟见了,忍不住惊叹,男生女相,大约指的就是眼前这人。白肌青瞳,挺鼻朱唇,当真是如描如画,其美貌比之女子还要过之。绝美如仙的容颜,让人几乎怀疑是皎月坠落九天,化为了纤尘不染的他。 夜无尘颔首笑道:“既是如此,莫川,你就弹一曲吧!” 明明听方才那几位推搡他的男子称他为莫寻欢,何以太子却叫他莫川?似是看到了她眸间的疑问,夜无涯低低说道:“他是伊脉岛的皇子,名莫川。因擅各种器乐,常被迫为这些王孙伴乐,是以有个绰号,叫寻欢。” 瑟瑟凝眉,却原来也是一位皇子。莫寻欢,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可是却没想到是如此来历,竟是供别人寻欢作乐的乐手。只是同为皇子,何以遭人欺辱,被当成伶人看待?大约是因岛国甚小的缘故。但,瑟瑟因了对大海的深切感情,对于海上来的人,顿生亲切之感。 莫寻欢似已习惯了被人这般对待,面色如常地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琴来。衣着虽破旧,气质却从容。相较而下,那些推搡他的粗野王孙们的鲜衣华服倒显得刺目了。他缓步走到案席包围的圈子正中,将琴放在案上,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弹奏。 那是一曲《魏风》。 瑟瑟没想到,莫寻欢的琴技当真非同小可。琴音很欢乐,如此窘境,竟也能将欢乐的味道演奏得如此淋漓,着实不易。瑟瑟听得如痴如醉,清澈的黑眸中绽放着潋滟的波光,她时而微笑,时而凝眉,颊上梨涡时而深时而浅。她浑然不知,身畔夜无烟望向她的凤眸中,竟有一丝迷惑。 随着琴音的渐入佳境,一片红绫纷飞,有几个女子整装下场,配合着琴声共舞。莫寻欢低着头,长眸半阖,也不看琴弦,仿佛整个人已沉醉入自己所弹奏的琴曲里。 “如此好曲,没有好歌相配,却是遗憾!”夜无涯轻声道,一双黑眸悄然望着瑟瑟,眸中满是遗憾。 瑟瑟浅笑道:“五皇子所言极是!”她知晓夜无涯是听了那夜她哼的曲子,才这般说的。不过,她却知道,自己的歌喉偏于婉约,并不适合这样的场景。伊盈香的天籁歌喉,才是最最适合的。只是眼下她已是璿王正妃,又不是歌女,身份却是不符了。 心念所及,瑟瑟便转首去看伊盈香,只见她双眸凝视着对面,不知被琴声所惑,还是怎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正惊异,眼角忽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着一身北鲁国衣衫,正向主客位缓缓走来。大约是北鲁国的侍卫,要见他们的公主伊盈香。 可是不知为何,瑟瑟心头却升起一丝不安。很快,她便知晓不安来自何处。丽日下,从她这个角度,恰好看到那人衣袖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寒芒。 这次王孙宴,虽称不上鱼龙混杂,但毕竟宾客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些亡国的皇子在内。这些人中,难免有对南玥心有怀恨的,要刺杀也是有可能的。 瑟瑟执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就见那人已到了伊盈香近前。那人衣袖忽然一翻,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外袍里滑出,外袍以极其凌厉的势头罩向夜无烟。外袍之下,一道刺目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口。 夜无烟凤眸一眯,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如水波轻漾。只是你看到他的黑眸,就会发现,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他的眸中,一片冰寒的冷凝。 他只手甩开袭来的外袍,伸臂不忘将身畔的伊盈香搂起。 瑟瑟本手执酒杯,想要暗中相助夜无烟。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夜无烟既然有闲暇去管伊盈香,那他自然是没将刺客放在眼里。 夜无烟抱着伊盈香,以疾风般的速度一拧身,便躲过了那袭来的剑尖。刺客一击不中,眸间竟没有一丝惊异,手中剑也并不收势,却是直直冲着夜无烟身后的瑟瑟刺来。 如若她并不会武,这一剑必将刺入她的身体,要了她的性命。 瑟瑟冷眼瞧着来势汹汹的剑意,还有刺客那双雪亮凛冽的眸光,她冷冷地笑了。此时,她心如琉璃般通透。这个刺客,要杀的不是夜无烟,而是夜无烟身后的她。 以这个刺客的武功,想要一击之下要了夜无烟的命,还差之远矣。是以,他击向夜无烟,只是让夜无烟无暇顾及,而他,便趁此要了她的命。 她想不通,是谁想要她的命。 作为江府的千金,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作为纤纤公子,她倒是因打抱不平得罪过不少人。但是,她知道绝不是那些人。因为知道她是纤纤公子的话,怎会蠢得妄图刺杀她。不管如何,她今日怕是要让这个刺客失望了。 瑟瑟执着酒杯,清眸中一片惊惶。在旁人眼中,她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呆了。可是,只有瑟瑟知道,她已经暗暗运力在手中的酒杯上。但是,还不及出手,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将她扯开,紧接着,瑟瑟听到了利刃刺入血肉中的声音。 夜无涯倒在了地上!是他在危急时刻推开了她,用自己的身子迎上了刀刃! 瑟瑟不由得苦笑一下,整个人有些木木的。 莫寻欢的琴音依旧在继续,只是再不是欢悦的调子,冷峻肃杀里添了一丝悲凉。瑟瑟就在那悲凉的琴音里缓缓蹲下身,以手轻触夜无涯肩部的伤口。虽然没伤在要害,却因力道极大,伤口很深,不断流着血。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低声问:“疼不疼?” “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夜无涯低低说道,脸色早已煞白,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却还试图冲着瑟瑟微笑。 “你真是太傻了,这样子能不疼吗?!”瑟瑟静静地说道,心中忍不住酸涩。 他也轻轻地笑了,母后也一直说他傻,不及太子的狠厉,不及璿王的睿智。可是,在那样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形势下,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虽然她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却是他喜欢的女人,在相识的第一眼,便注定了他的沦陷。他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她。他甚至忘了,以她的武艺,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夜无烟派人将夜无涯扶到华盖下的卧榻上,早有随行的御医过来为夜无涯治伤。 夜无涯舍命救璿王侧妃,众人谁也没想到。尤其是夜无烟。以他对夜无涯的了解,他知晓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女人的,纵然那个女人是他皇弟的侧妃。他甚少对人亲近,性子淡泊,对人对事都没有野心。他甚至于对他的母后都是轻轻淡淡,不很亲近的。对皇位更是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拼死救了他的侧妃。 他真是小看了江瑟瑟啊!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人要刺杀她。 初始,他也以为是有人要刺杀他,是以才躲开那一剑。按理说,那刺客应该回身再刺向他,这回身的工夫,他估摸着侍卫们也应该能冲过来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刺客的剑竟然直直向前,刺向了后面的她。那时,他才惊悟,原来刺客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虽然看上去像是收势不住才刺向她的。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呢?夜无烟冷眸微眯,俊脸隐晦。 其实,他心中更多的是不快,他的侧妃,虽然是名义上的,虽然是他不喜欢的,但是,竟然要别人来保护,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这样一场王孙之宴,谁会想到会有人来行刺。怕是除了行刺者,无人想得到。 那些王孙贵族,此时依旧衣衫华丽,服饰上的珠宝,光影潋滟地反射着暮春的丽日。他们看上去依旧光鲜,只是脸上,多少都有一丝惊惶。 他们谨小慎微地走动,生怕刺杀之罪连累了自己。 刺客虽被侍卫们生擒,却没有审问出谁是主使。那个刺客行刺失败后,便已服毒身亡。只是,他行刺之时,穿着北鲁国服饰。是以,许多人猜测幕后指使是北鲁国。 夜无烟却当即打断了这个臆测。 “北鲁国和南玥刚联姻,北鲁国绝不会行刺本王。如果是北鲁国派出的,何以要穿着自己民族的服饰,唯一的解释就是嫁祸。是有人要破坏我南玥和北鲁的邦交之谊。”夜无烟淡淡说道,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却自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烟哥哥,谢谢你能相信我们的清白。”伊盈香闻言,清眸中泪光闪耀。 夜无烟轻抚她的玉肩,俊脸含笑。 风暖坐在席间,玉指执着酒杯,神色间一片从容,似乎根本不知方才的刺杀之罪几乎殃及到两国之谊。也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混乱的场面终于平静下来,草茵之上,绿水之畔,盛宴重开。一切是那样祥和,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瑟瑟坐在筵席上,心内却再不能平静。她担心的倒不是谁要刺杀她,要她命的人,她绝不会姑息,假以时日,定会查得水落石出。她心中的不安源于夜无涯。 她一向自诩潇洒,但终究是年少女子,在这样一段乍然降临的情感面前,难免有些慌乱。但是,她却很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并不喜欢他。是以,她感到了愧疚。在这样一份坦诚纯净的感情面前,感到了愧疚。 终于熬到了宴会结束,瑟瑟随着夜无烟和伊盈香登上了马车。 马车还没有行驶,就有夜无涯府上侍卫来报,夜无涯要搭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府。虽说夜无涯的府邸和夜无烟相距不远,但堂堂皇子,却要搭别人的马车,着实有些令人意外。 夜无烟眸光一深,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车帘被人缓缓掀开,夜无涯在侍卫搀扶下,缓步登上了马车。 车中两个卧榻,夜无烟和伊盈香并肩而坐,瑟瑟坐在他们对面的榻上。 夜无涯一进入车厢,便自发地坐到了瑟瑟身畔。他的脸色苍白得和肩头缠绕的白布一样,瑟瑟皱了皱眉,他不静心养伤,这是要做什么? “五哥,伤势如何了?”夜无烟问道,眉眼间全是关切之情。 “血已经止住,已无大碍。”夜无涯锁眉道。 夜无烟修眉轻挑,道:“烟要谢过五哥,否则,今日瑟瑟的命恐就丢了。”他从未直呼瑟瑟的名字,此时道来,语气温柔婉转,令人以为瑟瑟多么得他宠溺一般。 瑟瑟听了,玉手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夜无涯闻言,眸间掠过一丝痛色,他扫了一眼瑟瑟,沉声道:“六弟,我有话和你说,你到我马车上去。” “香香和瑟瑟都不是外人,五哥有事直说无妨。”夜无烟淡淡说道,凤眸幽深不见底。 夜无涯沉了沉脸,欲言又止,良久终说道:“六弟,你不觉得这般待瑟瑟,有些残忍么?” “瑟瑟?想不到五哥和烟的姬妾这般亲近,竟能直呼其名了。五哥倒说说,烟哪里残忍了?”夜无烟唇角牵着浅淡的笑意,漆黑的凤眸却深不可测。 “无烟,我素知你最恨始乱终弃、无情无义之人,可怎也没想到,你竟会成为这样的人。虽说许多事,我并没亲见,可是这市井之间,却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当日歹徒轻薄她时,你是亲眼所见,却不见你出手相救。嫁到你府内,她便如同入了冷宫。这些我本不信,可是今日,今日在筵席上,你本可以阻住刺客那雷霆一击,可你为了救你的王妃,却闪身避开,将危险留给了身后之人。你觉得你这般做,不够无情吗?”夜无涯一番话说下来,太过激动,呛住了气,忍不住咳嗽连连。 瑟瑟再没想到,夜无涯竟为了她打抱不平。一时间,心内苦笑连连,这个夜无涯,这又是何苦呢?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他偏要在乎。 夜无烟揽着伊盈香的纤腰,侧头听着夜无涯一番慷慨激昂,待到他说完,他仰头长笑。笑声中隐约有类似金石般的质感,又像是坚冰之下湍急的水流之音,让人听了,无从分辨他的真实情感。 夜无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苍白的脸因气愤涨得通红。 瑟瑟习惯了夜无烟云淡风轻的样子,没见过他这般狂放的笑,心内有些惊异。这是不是算打破了他的平静和优雅? “过来!”笑意凝住,他忽而向着瑟瑟招手。 瑟瑟面色一凝,却还是依言站起身来。甫一起身,夜无烟便长臂舒展,将她拥进了怀里,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影,他的头低低俯了下来,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在她耳畔低喃着:“本王冷落你了吗?” 虽说他是她的夫君,除了洞房那夜,他们从未靠得如此之近。而这一刻,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薄凉的唇在她耳畔轻轻哈着气。 瑟瑟呆了,她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不知所措。只觉得手底下的温热触感真实得令她恍惚。她知晓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夜无涯面前亲近她。可是,要她对付敌人的刀剑,她不怕,偏对于这样的怀抱有些无从招架。 她是否要推开他?不过,相较于夜无烟的无情,夜无涯的深情更让她头痛。或许这样,夜无涯就会对她死心吧。 瑟瑟正在犹豫恍惚,他的吻落了下来。 好似挑逗,好似捉弄,在她唇边打着转。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瑟瑟大脑瞬间空白,所幸意识还没有彻底沉迷,保持着一丝清明,是以清楚地看到了夜无烟眸中的嘲弄和促狭。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 缠绵,缱绻。 外人看来,两人亲密无间,似乎早已沉醉在吻中。可是瑟瑟知道,她没有迷醉,最初的恍惚过后,此时她心底一片清明。她知道,夜无烟也没有沉醉。 两人都睁着眼,咫尺之间,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眸中的清冷和淡定。 他吻她,却是浅浅地,并不肯唇舌交缠,他是做给夜无涯看的,不过是在宣泄夜无涯那番话给他带来的不悦,同时也警醒着夜无涯,她是他的人,无论他怎样待她,夜无涯都无权过问。 她被吻了,却没有挣扎,不过是为了彻底斩断夜无涯对她的情思。 他们这一吻,无关情爱,纵然外人看来,这场面是如此的缠绵。 “够了!”一道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夜无涯急急从马车上冲了下去,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傻。 他们郎情妾意,纵然夜无烟待她不好,但她却甘之如饴。 他又何苦为她难过!当真是自作多情啊! 夜无涯的离去终止了夜无烟的动作,两人好似被点了穴般定住了。夜无烟依旧紧搂着瑟瑟,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的凤眸,凝视着瑟瑟清明澄澈没有一丝情欲的黑眸,忽而危险地一眯。 他虽不算驾驭情欲的高手,但也不至于这般差吧?他吻过的女人,竟能这般淡定和从容?这真是对他大大的讽刺!是他魅力不够,还是她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她还是那个洞房夜试图勾引他的江瑟瑟吗? 瑟瑟看到他没打算放开她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道:“王爷,五皇子已远去,戏也该散场了,否则,你的王妃会吃醋的。” 瑟瑟冷冷清清说道,声音中暗含一丝嘲讽。 夜无烟闻言,再次低首,修长的眉微凝,一双凤眸冷冽地瞪着她。他的眼珠子是纯然的黑色,漆黑似没有星光的夜,瑟瑟直视着他的眼,生出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瑟瑟被他望得心头微颤,却倔犟地仰着头,不让他看出来。 夜无烟忽而睫角一弯,眸中的凛冽化为邪气的潋滟。他嘴唇贴到瑟瑟耳畔,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拂起她的发丝,“不,我们的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舌碰触着她细致的颈部,他的大手,却趁机探入她白如凝脂的胸脯,抚摸着她的浑圆,似挑逗似捉弄又似惩罚。 瑟瑟倒抽了一口冷气,清眸忽而闭上。再次睁开,黑眸中弥漫着一丝冷凝之意。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吻她时,眸间有着厌恶。他摸她时,神色间带着挑逗。他对她没有一丝情意,如此待她,无疑是轻薄。虽说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她亦不能允许他这般轻薄她羞辱她。 她仰头冲他淡然一笑,清澈的眸中波光潋滟。然后猛然屈膝向他下身一撞。 夜无烟被瑟瑟眸中的清澈玲珑所惑,来不及防备,便觉得身下一痛。他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大掌一松,停止了对她的肆意挑逗。手臂一翻,将她整个人钳制在床榻上,一动也不能动。 “女人,你真是狠啊。”他冷酷的声音在她耳畔游移,令瑟瑟一颗心不断战栗着。 “王爷,您也知道瑟瑟被轻薄过一次,所以心内留有阴影,方才,方才实是下意识之举,请王爷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瑟瑟娇声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心底却冷笑数声。 夜无烟眉毛一挑,唇角扯开玩味的笑意。 “那你是嫌本王粗鲁了?既是如此,今晚你就侍寝,本王一定会温柔待你的。”夜无烟悠悠说道。 瑟瑟心内一惊,视线对上夜无烟笑意腾腾的双眸,那眸中除了调弄,竟添了几分专注和探究。 “王妃,你看,王爷真是坏!”瑟瑟冲着坐在对面榻上的伊盈香咯咯笑道。 伊盈香一直静静地瞧着他们,此时,黑眸中一片水光潋滟,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玉碎的凄凉。 夜无烟抬起头来,笑容忽有些僵硬,缓缓站起身来。 瑟瑟静静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淡淡一笑,挑帘望向车厢外。一片片绿意随着马车的疾驰,风一般向后飘离。飞扬的柳絮在空中曼舞,偶尔有一两片落到行人发髻上,带着浓春的气息。 第7章 翩若惊鸿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 夜风很柔,月色很美,晚花很香。 一阵夜风拂过,花枝摇曳,月色也似乎随之荡漾起来。 夜无烟负手凝立在桃夭院的月亮门前,他的上半身沐在乳白色月光里,下半身隐在月华的阴影里。整个人好似被月光切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就如此时他的心,一半在叫嚣着进去,一半在叫嚣着离开。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不时在脑中回旋。他的侧妃竟然敢屈膝顶他,清心寡欲的夜无涯竟心仪于她,宴会时针对她的刺杀,都让他疑惑。他的侧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觉得很有必要去探寻一番,抬足踏上回廊,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灯光从五彩琉璃罩溢出,洒出一室的粉紫流红。夜风从窗子里吹入,床榻上帐幔轻轻飞扬,床榻上一抹婀娜的倩影若隐若现。 夜无烟修眉一挑,黑眸闪过一抹异彩。他踩着一室旖旎的光影,向着床榻而去,走到帐幔前,凝立。 夜无烟眸光一深,轻轻挑开了层叠的帐幔,凝视着坐在榻上的人儿。 江瑟瑟半拥着锦被,慵懒地靠在榻上。 她显然是刻意妆扮过的,发髻慵懒低垂,美目含情,红唇染艳。紫罗兰色的衫子很薄,领口还微微敞开了,露出了粉嫩白腻的颈项。玉手纤白,十指如葱,只是指甲上却染着红艳的蔻丹。指甲在华丽的锦被上轻轻画着圈儿,玉腿悠悠荡着,极尽挑逗之能事。 瑟瑟见到夜无烟,不满地撇嘴道:“王爷,你怎么才过来,妾身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嗓音甜腻而娇嗔。 她一边说,两只粉臂早已像蛇一般缠绕上来,勾住了夜无烟的脖子。 一股甜甜腻腻的脂粉味袭来,夜无烟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推开瑟瑟。 瑟瑟娇嗔地嘟起嘴,双眸含泪道:“王爷,你不是说今夜要妾身侍寝吗,为何又推开妾身?难道还在为白日里的事生气?妾身真不是故意的,王爷莫要生气。” “不,本王没生气!”夜无烟有些恼恨地说道,心内不知为何竟涌起一丝失落。 “王爷既然不生气,那就让妾身侍候你吧!妾身原以为王爷终其一生都不会碰妾身的,没想到今夜王爷真的来了,妾身真是欢喜得紧。”瑟瑟软软娇笑着,如蝶一般再次扑了上来。 刺鼻的香气袭来,夜无烟惊恐地后退两步,沉声道:“本王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以为你真有资格侍寝了?本王早说了不会碰你的,你也别做梦了。” 若非这还是他的府,他的屋,他真的怀疑进了青楼,眼前的人也是青楼里的艳妓。一股怒气不知从哪里就升了起来,他冷冷微笑着,咬牙道:“以后别打扮得像个人尽可夫的妓子,本王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夜无烟甩袖离去,俊脸上遍布着隐晦,临走前,连房门都忘了关。 瑟瑟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脸上甜腻的笑容一点点退去。她扯下发簪,让云一般的发披散而下,甩开绣鞋,光着玉足,到门前将房门紧紧插牢。 又被他看了一次,瑟瑟有些无奈地叹气,难道是前生欠他的?不过,被看光总好过失身。瑟瑟坐在床榻上,拥着艳丽的锦被静静沉思。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每日里戴着假面具过活真是烦心。何况,夜无烟又不是一般男子,和他过招,还真是累! 夜无烟不知是不是被瑟瑟晚上的样子刺激到了,竟然大发慈悲,第二日就准了瑟瑟回家探亲,一辆马车直接将瑟瑟送回了江府。只是少了一纸休书,否则事情就圆满了。 到了江府瑟瑟才知晓,她娘的病情又加重了。 一室的药味缭绕,曾经叱咤风云的骆氏躺在靠窗处的卧榻上,半眯着眼。日光透过半开的小窗笼在她青白消瘦的脸上,使她的脸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窗外的蔷薇木槿开得正盛,只是谁能知晓,未知的暴雨凌虐,是否会将盛开的花摧毁? “娘。”瑟瑟一开口,便发现嗓音好似哑了,竟是哽咽不成语。她将头埋在娘膝间,忍住了即将滑下的泪珠。她不能在娘面前哭泣,娘已经经不起情绪的波折了。 骆氏轻抚着瑟瑟柔顺的墨发,低低叹息着,“孩子,你受委屈了!” 瑟瑟擦去泪水,抬首轻笑,明媚的笑脸,好似皎月一般亮丽,“娘,我哪里受委屈了?我好得很,就是太惦记娘了。这次回来,我一定要多陪陪娘。” “傻孩子,王孙宴上的事,娘都听说了。璿王没将你放在心上,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在意?”骆氏含泪问道。 “娘,孩儿自然不在意了,孩儿要是喜欢他,早将他的心虏获了,只是孩儿不屑。”瑟瑟轻笑着道。 骆氏咳了几声,望着瑟瑟清亮的眸,低低叹息道:“不屑,也好。” 当年,她就是看上了江雁,陪着他征战疆场,九死一生。最终虽虏获了他的心,做了他的妾,可也只是如此而已。他心里,不只她一个,他还有一个正妻,如今她缠绵病榻,他却日日流连在别人身边。她的瑟瑟,还是不要重复她的命运为好。 有丫鬟送了汤药过来,骆氏用了药,屏退了左右随侍的丫鬟,对瑟瑟低语道:“娘的床榻上有个暗格,你去将里面的物事拿出来。” 瑟瑟依言过去,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黄布包裹着的东西,递到骆氏手中。 骆氏拆开布包,取出一串黄金打造的链子,链子低端挂着一块铜钱大小的圆片,上面雕刻着奇怪的纹饰。 “娘,这是什么?”瑟瑟奇道。 “瑟瑟,听娘的话,把这个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如若有一天娘不在了,而你,又无处可归时,就拿着它,到东海去。记住,娘不在了,你就将娘烧了,把骨灰撒到东海去。”骆氏淡笑着道,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瑟瑟心头一酸,强忍泪水道:“娘,你不会有事的,孩儿不会让你有事的。” 骆氏低叹道:“傻孩子,其实我一直盼着那一天呢,那样,我就能回到东海了。” 骆氏说了这一会子话,显然累坏了,闭上眼,睡了过去。 瑟瑟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骆氏苍白的容颜,泪终于忍不住,疯狂般地沿着脸庞淌了下来。她感觉娘时日不多了,她要想办法陪同娘去一趟她和娘都魂牵梦系的东海。 自然,去东海之前,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瑟瑟决定去璇玑府一趟。据骆氏说,璇玑府里藏有一些对海上航行至关重要的物件,不妨去借借。 金玉坊在绯城西部,是绯城富贵人家聚集之地。遥遥望去,画栋雕梁,玉宇琼阁,极是繁华。作为四大世家之一的璇玑府便建立在此处。 璇玑府原是武林名门,崛起有百年了,百年前曾出了一位奇才——璇玑老人。 璇玑老人没有武功,却研制出了许多奇巧玩意儿,许多武功高手都曾经败在璇玑老人的奇巧玩意儿下。是以,璇玑府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 十几年前,璇玑府又出了一位奇才,就是现今的玄机老人。多年前,璇玑府退出江湖,为朝廷所用。如今,已很少有奇巧物件流入江湖了。 天是一片寂寥无边的黑,如泼墨一般。一钩新月挂在树梢,散发着迷蒙清光,却不能将这无边无际的黑照亮。 江瑟瑟凝立在璇玑府后院墙外,月华淡淡流泻,清光笼罩着她,为她披了一大片月色。粉面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看到清丽的背影,以及黑压压一头青丝柔顺披散。 当更鼓声敲过三声后,瑟瑟从袖中掏出风暖送给她的面具,罩住了清丽的面庞,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黑眸。她拔地而起,如轻烟般跃上高墙。 璇玑府后院是一大片竹林,一竿竿翠竹在清风淡月下,摇曳生姿。 瑟瑟跃下高墙,从竹丛小径小心翼翼缓步而行。因为怕有埋伏,她走得很慢。但走了良久,只见竹影婆娑,只闻竹香幽幽,似乎并没有什么机关。 可是她走着走着,便隐隐发觉不对。因为她在林中走了一刻钟,却仍旧没有走出这重重竹墙。 这一刻,瑟瑟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然陷入阵中。这竹林虽没有机关埋伏,却是布置了阵法。 她停下脚步,抬头观望置身之处的竹林。瑟瑟对于阵法不甚精通,但也有所涉猎。此时,静观眼前这阵法,绝对是高人所布置。 微风吹过,隐有小孩子的哭声在引诱着她,又有淡淡的甜腻香气飘来,瑟瑟心头一惊,慌忙闭上了双眸。 五行八卦不管如何奇妙,无外乎幻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都可能欺骗你,只有自己的心可信。跟着心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瑟瑟闭上双眸,心无旁骛地走着直线,不受外来干扰。不一会儿,便出了竹林。 竹林外是一泓荷塘,荷塘对岸,是一座古朴的阁楼,那便是璇玑府的藏宝楼。阁楼的廊下,挂着几盏灯笼,幽幽的光,并不能照亮什么。 围绕着荷塘,修筑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但是瑟瑟知道,那长廊绝对不能走,肯定有埋伏。 湖中,新生的荷叶圆圆的,已经有铜钱大小,瑟瑟的武功不算高绝,但是,轻功极好,若是从荷叶上踏波而过,绝对可以。但是,她也没有走。小小的荷叶下,绝对有机关埋伏。 在璇玑府,只有自己制造路,才是安全的。 她一伸袖,一条青色锦缎从袖中飞出,缠绕住对岸的廊柱。她将这一端也捆在廊柱上,青色的锦缎,就好似一道软桥。她从软桥上轻盈飘过,安然过了湖,随手将青色锦缎收回。 有两个侍卫坐在阁楼门口,正在说着话。 瑟瑟弓着身子,如一道轻烟一般,闪入阁楼另一侧,纵身跃上二楼。那两个侍卫依旧坐在廊下,边说话边喝着闷酒。 瑟瑟挑开二楼窗子,无声无息地滑入屋内,放下了窗户。 这一切只是在转瞬之间,并未惊动任何守卫,四周依然一片静谧。 但是,瑟瑟并不知,那窗子上,连着一道机关。窗子一开一合间,已经惊动了别人。 璇玑府的书房内,有两个年轻公子正在饮茶。 一个身着玄衣,一个身着素淡白衣。 听到机关铃声响动,白衣公子挑眉微笑道:“怎么,还吹嘘你在竹林中布置的九宫阵法天下无人可闯吗?” 玄衣公子挑眉笑道:“说起来,璇玑府已经多日不曾进窃贼了,这样的日子着实寂寞。” 白衣公子淡笑着品了一口茶,旖旎的热气中,他一双黑眸格外清亮璀璨。他薄唇一勾,淡笑道:“就连你在荷塘布置的重重机关也躲过了。有趣,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他的音质不算高亢,也不算低沉,流泉一般澄澈,清风一般温润。 “璇玑府也敢闯,倒要会一会他。”白衣公子轻轻放下茶盏,典雅白袖好似云一般轻缓,“既是来了,那就让他有去无回!”随着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迷雾般从室内飘出。 此时的江瑟瑟,正站在藏宝楼内,凝神细看周围。 屋内自然是没有灯的,走廊上的灯光混合着月光,在室内照出朦胧的黑影子,依稀看到东西两侧各有一排陈设架,上面摆着许多东西。 她慢慢走过去,打量着那些东西,看哪件是自己所需。 她拿起一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铜管,将铜管放到眼睛前,向窗外观望,竟然看到了璇玑府外另一座府院阁楼上挂着的铜铃。待到放下铜管,再次看去,却连那楼阁都几乎看不清。 这,真是难得的宝贝,堪称千里目,在海上用,再好不过了。 瑟瑟惊叹,璇玑府真不愧是璇玑府啊。 她将千里目揣入怀中,到最里面的檀木案上转了一圈,又寻了一些奇巧的东西,一并收在囊中。正要起身离开,终觉如此做贼,有些不妥。遂撕下一块台布,用描眉的黛石在台布上书道:暂借千里目、罗盘等物,日后奉还。写好后,用银针钉在桌上。正要起身,忽地一顿,窗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立刻惊觉,无处可躲,只得纵身上了房梁,屏息敛气。 窗户嗒的一声轻响,一个人影随之跃入屋内。 淡淡月光从窗外照入,瑟瑟依稀看到一个白衣人影从室内优雅走过,看身姿是一个年轻公子。 瑟瑟记得江湖传言,当今的玄机老人膝下似乎只有一孙,名凤眠。因自小体弱多病,甚少在江湖和朝堂上露面。 这白衣公子莫不就是凤眠? 那白衣公子似乎对这屋内桌案上的东西不感兴趣,径直朝着瑟瑟藏身之处走来。 瑟瑟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不会是发现她藏在这里了吧。按理说不会,屋内一片漆黑,她自问轻功和闭息功还是不错的。 白衣公子步伐优雅地走到瑟瑟置身的房梁下,从云一般的白袖中伸出手,从陈设架上拿了一件物事。看样子他不是璇玑府的主人凤眠,若是主人,早应当点了灯了,何以在黑暗中摸索。莫非也和自己一样,是来盗东西的?没想到竟会遇见同道中人,瑟瑟心中正自想着,就见那白衣公子拿了手中物事倒退几步,凝立在窗边。 月白色衣衫被风轻轻扬起,有一种飘逸的风采,他的脸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垂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物事,动作舒缓而优雅。看来,此人对手中物事显然极是喜爱,盗了东西不赶快逃逸,竟还有工夫擦拭。 瑟瑟忍不住扯唇轻笑,没想到,竟能碰到和她一般大胆之人。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轻叹:“果然好弓,只是不知,用起来如何?”声音华美如天籁,似上好琴弦奏出的优美音色。 瑟瑟闻言,这才注意到,白衣公子手中所拿物事竟是一张弓。他搭箭在弦,举臂弯弓,似乎想要试试是否良弓。 瑟瑟听到弓弦渐渐绷紧的声音,一颗心莫名也跟着揪紧了。这人,不会是早已发现她,要拿她试弓吧?若果真如此,那她就危险了。 白衣公子拿着弓,手臂微微移动,仿佛瞄准远方猎物的模样。终于,最后,指向了瑟瑟藏身之处。 瑟瑟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他不会真的发现自己了吧?她更加不敢乱动,此时若是飞身逃走,绝对会成为箭靶子。 她不动声色地冷眼瞧着,希望这只是巧合,那人还会将指向她的箭移开。但事与愿违,只见他手指一松,弓弦放开,一股巨大凌厉的力道直直向她袭来。 瑟瑟飞速挪移,本来,以她的速度,是可以躲过的。但是,却不想那箭的速度竟然奇快,擦着她的大腿掠过,虽然没有射中她,却堪堪擦去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最令她懊恼的是,青衫衣摆被箭射中,钉在了房梁上。 瑟瑟依旧不敢动,白衣公子似乎并没有发现瑟瑟,放下手中弓箭,踱步向檀木案这边走来。 瑟瑟躲在梁上,虽看不清此人面目,但觉此人举手投足间,仿佛有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仅用玉簪轻轻箍住,玉簪上镶着一颗指头大的南珠。被廊下的灯光一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木案上掠过,忽然凝住。 瑟瑟心中一凛,知晓他发现了她留下的字迹。 果然,那白衣公子伸指拿起那块写着字的台布,借着廊下幽暗的灯光细细观看。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手指从她的字上慢慢划过,唇边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 不知为何,瑟瑟心中一惊,方才那字,是她用画眉的黛青写的。那次写给夜无烟的“银针无毒”,也是用的黛青。一看不是墨迹,而是黛青,估计这白衣人不用想也知晓是女人写的。那么,夜无烟是否也知晓纤纤公子是女子了? 瑟瑟正在遐想,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向这里奔来。白衣公子低叹一声,将瑟瑟留的那份手书揣到了袖中。 瑟瑟大惊,却来不及逃逸,屋门已被推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手脚利索地将屋内火烛点燃,室内顿时大亮。 灯光亮起,黑暗退去。 瑟瑟这才看清白衣公子的脸。 只是,他的脸上却和她一样,也是戴着面具的。 那是一张白玉雕琢的面具,散发着温润的玉石光泽,戴在他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与相契。 因为看不清他的面目,瑟瑟只看到他面具外那双黑眸,那黑眸因了面具,看不出眼形,但是,瑟瑟知道那定是一双好眼。 因为那双眼极黑,比无月的子夜黑,那双眼又极深,比万丈幽潭深。 静如冰玉,深若寒潭。明净如琉璃,墨黑若寒星。 这样一双眼,让人很难想象,面具后的面容是怎生的脱俗。 更令瑟瑟心惊的是,他的一头青丝,惊人的长和黑,宛如一匹上好的黑色锦缎,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他那身白衣,方才在黑暗中看来,是纯色的白。此时在明亮的烛光下,瑟瑟才看清,那白色的衣衫上,却用淡雅的墨线绣着一首诗。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一丝疏狂和雅致。 瑟瑟见过衣衫上绣花绣云纹绣花草鸟鱼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在衣服上绣字。而这件绣着《洛神赋》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风神俊雅。真是一个品位非凡的人儿。 “怎样,这弓不错吧?”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一个玄衣公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消瘦颀长,眉目疏淡,温雅俊朗,一双凤眸,笑起来细长,给人一种温润如风的感觉。 白衣公子放下弓,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弓弦,淡笑着说道:“加了机簧就是不同凡响,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就连我这样没有武功的人,都能使起来得心应手。” 瑟瑟暗叹一声,原来是加了机簧,怪不得速度快了不少,让她差点儿没躲过。璇玑府的物事,还真没有一件是普通的。然,白衣公子说他自己没有武功,她有些不信。没有武功,射她会射得这么准,不会是凑巧吧? 看这两人在下面絮絮交谈,一副自然融洽的样子,那白衣公子断不是偷儿了。只是不知他是不是璇玑府的主人凤眠。 “哦?真有那么厉害,我还没试过呢!”玄衣公子负手轻笑道。 “那就让你领略领略!”白衣公子话音方落,再次举起手中的弓,拉开。 瑟瑟心中再次发紧,方才那一箭一定不是意外,她的藏身之处已然泄露,此时若是再不逃,怕是还要成为箭靶子。心随念动,飞身正要从梁上跃下,几股力道袭来。 原来,那白衣公子的箭果然都是冲着她射来了。而且,这次不是一支箭,而是四支箭同时向她袭来。分射她双肩和双腿,倒是没射她身上要害之处。 瑟瑟不敢硬接,既不能向左躲,也不能向右躲,上面是房顶,也不能跳,只得向下跃。但是,那箭的速度奇快,瞬间便到眼前,射中了瑟瑟双肩上的衣服。她一只手攀着房梁,就那么吊在了梁上。 瑟瑟却不敢硬扯,若是将衣服扯坏了,衣衫破裂,那么她便春光外泄了。不管怎么着,她也是一个女子。她就那样吊在那里,底下两位公子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好似在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 “咦?这房梁上怎会有人?”白衣公子负手笑道,声音里不无讥诮。 瑟瑟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恼怒。鬼才相信他不知梁上有人。 她低首冷冷扫了两人一眼,就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肩头上衣服发出轻微的哧啦声。 瑟瑟气得银牙紧咬,偏偏室内灯烛又极是亮堂,将她的窘迫样照得一览无余。 “咦?怎么也戴着面具,不知生得如何,我们瞧瞧如何?”玄衣公子围着瑟瑟转了一圈,饶有兴味地说道。 玄衣公子跳着脚就要去摘瑟瑟的面具,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跳得不够高,指尖堪堪从瑟瑟胸前蹭过,触到了瑟瑟胸前的柔软。 瑟瑟虽然扮的是男子,但她终究是女子。被玄衣公子这么一摸,这一气非同小可,不及思索,一脚就踢了过去,足尖带着凌厉的风声,转瞬到了玄衣公子胸前。 玄衣公子也不知是被吓得傻了,还是因为占了便宜高兴呆了,竟站在那里望着指尖浅笑,脸上隐有淡淡红晕浮起,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眼见瑟瑟将一踢得逞,眼前白影一晃,足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了。 白衣公子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眸淡淡凝视着她,道:“阁下,踢人可不好!” 他纵然语气平静,眸光却咄咄逼人。 瑟瑟心中一冷,怒意膨胀。 “放开!”她冷冷说道。 “我若不放呢?!”他动作优雅地轻轻托着她的足腕,淡淡浅笑着,一身白衣随风飘荡。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轻薄,但因他气质贵雅,竟令人感觉不到丝毫孟浪。纵是如此,也惹恼了瑟瑟。她冷哼一声,手腕忽然一翻,两指并拢,朝着白衣公子头顶百会穴戳去。这一指若是戳上去,这个白衣公子必死无疑。 可是白衣公子眼看着危险降临,竟然惊呼一声,似是很害怕地阖上了眼睛。既不躲闪,也不去接她这一招,好似等死一般。 瑟瑟心中一惊,想起方才他说的话,他说他不会武艺,也能将这加了机簧的弓用得得心应手。莫非,他真不会武艺,只是箭术精准? 这个白衣公子,不是没有武艺,就是武艺高深莫测!否则他不会这般大胆,等待着硬生生受她这一指。眼见得瑟瑟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头顶上的发丝,他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 瑟瑟顿觉索然无味,将指风化为无形,擦着他的头顶掠过。 白衣公子似乎感到危险已过,睁开双眸,唇角一扯,展颜一笑,黑眸中波光潋滟。 瑟瑟只觉得心头激跳,也就是这一瞬,白衣公子手底忽然一使劲,拉着瑟瑟的足腕向后一扯,只听哧啦一声,瑟瑟肩头上的衣衫彻底破裂,露出了她皓白细腻的香肩。那好似春雪堆就的冰肌玉肤,那细腻温润的白,好似闪电,映入众人的眼帘,就连室内的烛火似乎也因此幽暗了一瞬。 “哎呀,没想到这小贼竟然是一个雌儿!”玄衣公子惊异地叫道。 春光外泄,瑟瑟彻底狂怒,清眸中寒光四溅。听到玄衣公子的话,更是羞恼。什么叫雌儿,女的好不好,难道她是动物不成,竟用雌雄而论! 她手下留情,他却一点儿也不领情,还故意害她春光外泄! 她那只抓住房梁的手猛然一松,直直从房梁上跃下,被白衣公子抓住的玉足狠狠踹了白衣公子一脚。 白衣公子很配合地踉跄着跌倒在地,瑟瑟轻飘飘落在地上。双手一得空,宽袖中锦缎忽然飞速探出,击向不远处的灯烛,带起的风将烛火熄灭。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瑟瑟俯身,精准地扑向了白衣公子倒地之处,单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同时玉指如飞,封了他的穴道。这下子不管他真不会武功,还是假装不会武功,她都放心了。 “都后退,不然我一掌劈了他!”瑟瑟冷冷说道,故意将语气加重,使自己的声音阴狠一些。 “后退,都后退,谁也不准上来!”被一把抓着衣襟的白衣公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侍卫们得令,齐齐退开。一个侍卫试图将灯点亮,瑟瑟冷哼一声,玉指狠狠扼住了白衣公子的咽喉,冷声道:“不准点灯!否则我戳瞎他的眼。”她的肩头还露在外面呢。 “好,我们不点灯,你们,快把门口让出来。”玄衣公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他终于还了魂。 侍卫们闻言,齐齐将门口让开。 瑟瑟用力拽着白衣公子向门口走去,这个白衣公子被她点了穴道,根本不能走。瑟瑟只得连拽带抱去扯他,这期间两人难免耳鬓厮磨,身体相触。她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这也未免太孟浪了。可是却又不得不如此,这令她更加恼怒。只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狼狈最惨淡的时刻了。 出了幽暗的阁楼,一阵凉风袭来,瑟瑟顿觉肩头微凉,这才惊觉她皓白的肩头已然暴露在朦胧月华下。若是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回去,她都不要活了。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玄衣公子和那些侍卫,瑟瑟目光忽然一冷,她可不想被这些人看光了去。无奈之下,她只得去解白衣公子身上的衣衫。 他身上衣衫全是盘龙扣,很难解。瑟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一粒。刚呼了一口气,却听得白衣公子惊呼一声,道:“侠女,你要干什么,劫财也罢了,你还要劫色吗?我,我可还是处子之身,求侠女怜惜着点儿。” 月光下,他一双黑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这句话没把瑟瑟气死,不过,她伸手解他扣子这架势,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劫色。 瑟瑟眸光一凝,冷声道:“闭嘴,再说,我真的劫色!”她此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说完,只觉得双颊发热,碰见这个白衣公子,她算是倒霉了。 好不容易将他的白衫剥了下来,瑟瑟披在身上,罩住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他的衣衫尚带着他身上的体温,暖洋洋的。 “今夜,我本来只是借你们的宝贝,用毕便将归还。但,今夜你射了我五箭,我看,也算是抵消了。叫这些人将府里的机关全部撤了,本姑娘这就离开。”方才这个白衣公子对她毫不客气,几番调弄,她本恼羞成怒,不过想到自己毕竟是来偷东西的,十分不光彩,也就不计较了。 白衣公子极是识趣地下了命令,那些侍卫手脚麻利地将机关撤了。 瑟瑟挟持着白衣公子从璇玑府大门走了出去。到了府外,没有了那些诡异的机关,她便安全了。瑟瑟将白衣公子扔在街上,披着他的外袍,跃上高墙,施展轻功,飘然而去。那些紧随其后的侍卫见状,正要追过去,白衣公子却摆了摆手,道:“她的轻功极好,你们追不上的!” 他微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微尘。很显然,他的穴道早就自解了,方才只不过是在配合着瑟瑟演戏。 “楼主,怎么这么容易便将她放走了?!”玄衣公子抱臂问道。 白衣公子回首笑道:“怎么,凤眠,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个女贼?只不过摸了一下,你就恍惚成那样。难道,是舍不得她走了么?” 玄衣公子正是玄机老人的嫡孙凤眠,闻听此话,顿觉十分尴尬,曾触过她胸前柔软的指尖也渐渐烫了起来。 “她还会回来的!”白衣公子目光忽然一凝,缓缓摊开右手,白如美玉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金灿灿的物事。黄金的链子,缀着一块铜钱大的圆牌,牌子上雕刻着古怪的纹饰。 “凤眠,你可识得此物?”白衣公子沉声问道。 “这是她的?”凤眠终于知晓他方才为何要装作穴道未解了,原来是为了从她身上盗取东西。 “不错,是她戴在颈间的。”白衣公子淡笑着将金令牌递到凤眠手中。 凤眠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金令牌上古怪的纹饰,脸色大变道:“这,这莫不是东海群盗的信物?” 白衣公子颔首笑道:“凤眠,你不愧是见多识广啊。这个女子有东海群盗的信物,有趣,我们该认识认识她,是不是?这东西,她必会回来找,届时你只需告诉她,我在临江楼候着。”白衣公子言罢,微笑着离去。 第8章 一江春水 临江楼,二楼雅室。 瑟瑟临窗而立,丽目透过半开的窗,望向楼外一泓碧水。 今晨回到江府后,无意间摸到颈间,才发现颈上戴着的金令牌不翼而飞。那金令牌是日后出海的信物,却让她弄丢了。她细细一想,便知晓窃去金令牌的人除了白衣公子再无别人。昨夜只有他近得了她的身,想必是她点了他的穴道,掳着他向外走时,他下的手。他假装被她挟持,却原来是要从她身上盗取东西。 盗者反被盗,说起来真是颜面无存。 想起他的手,曾经探入她的颈,盗走了挂在脖颈上的金牌。瑟瑟不禁羞愧而且后怕,若是他要她的命,那还不轻而易举。 白衣公子看来并非没有武功,而是武功高深莫测。 原以为,她是真的挟持住了他,却没想到,她彻底被这个人耍弄了。 瑟瑟气恨难当,便回到璇玑府去寻他,却未见到那个白衣公子,也未见到那个玄衣公子,只得到管家一句传话,那白衣公子在临江楼候着她,却没说明时日。 瑟瑟已经在临江楼等了一日两夜,为了要回那枚金令牌,她不得不白日黑夜在此候下去。 夕阳西下,晚霞将河面妆点成胭脂色,河水脉脉流淌,带着倾城般的凄清。两岸娇花靡靡绽放,晚风里传来悠悠丝竹之音。眼见夜幕初临,这一日又将过去,可,那个白衣公子却始终不曾出现,瑟瑟心中不免失落。 室内席案上,放着一架五弦古琴,瑟瑟跪坐在锦垫上,黯然抚琴。 琴音忽高忽低,优雅婉转。有江畔流水的清灵,有雪湖凝冰的冷澈,有幽涧滴水的静雅,亦有幽潭深水的空灵。 玉指如飞,在琴弦上跳跃拨弄着。 她整个人已沉浸在琴音里。 琴曲似窗外流水,不断流淌。 一阵箫声忽从水上飘来,扬扬悠悠,飘忽不绝。 那吹箫人好似有意和她争胜,箫音里弥漫着孤高杀伐之意。 瑟瑟好胜心起,十指一轮,清丽的琴音由缓而急,繁音渐增。激扬高亢中透着干净利落,落叶秋风,冷月清霜,一片肃杀。 河面上,一时静谧得似无人之境,唯有清幽的琴声和悦耳的箫声。 琴曲终转为一片婉转,箫声也渐渐趋于低沉,两股乐音叠在一起,缠绵悱恻,竟是说不出的合拍。 一曲而终,琴音停歇,心弦却犹在颤动。昔日伯牙子期,将心事赋琴,人去琴碎弦断,再无人听。她从未想到,她的琴曲终有人能和上,而且竟是如此合拍。 她如梦般地走到窗前,从半开的窗子里向外望去。 一艘华丽的画舫,正缓缓驶向窗边。甲板上,一个长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卓然而立,手中执着一管洞箫。船头的琉璃灯和着明月清光笼罩着他,他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优雅出尘。 吹箫的人竟然是那个盗了她金令牌的白衣男子。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不想今夜竟逢知音,烦请阁下下楼一叙。”白衣公子的声音好似和风漫过河面,温雅中透着冷澈。 等的就是他,自然要下楼了。瑟瑟抚了抚衣衫,好似夜鸟一般从窗子里飘出。足尖轻轻点在甲板上,夜风荡起,墨发云一般在脑后飘扬。月色漫上青衫,和她眸间的光华一样清冷。 看到瑟瑟的那一刹那,一抹光华从白衣公子漆黑的眸间掠过。 “久候多时,阁下终于姗姗而来!”瑟瑟冷声说道。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的,可站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娇小。面对着他,无端一股压迫之感涌来。 白衣公子犀利的眸光从瑟瑟身上那件男式长衫掠过,挑眉道:“世人怎会相信,纤纤公子原是一女子!” 瑟瑟心中一惊,他怎知她是纤纤公子?她记得,那夜,她不曾在他面前施展暗器。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阁下如何认为我是纤纤公子?” 白衣公子唇角微翘,极其自然地把玩着手中玉箫,漆黑的眸间闪过一丝异样。 “素闻纤纤公子武有双绝,乃暗器和轻功。方才双足踏在船舷上,船舷不曾有一丝的颤动。这份轻功造诣,应当称得上一绝吧!”白衣公子温雅的声音在夜风里荡开。 当日,夜无烟凭“暗器千千”知晓她是纤纤公子,不足为奇。而今日,这个白衣公子仅凭轻功造诣便猜出她是纤纤公子,倒真是厉害。说起来,她纤纤公子的名头也只是在帝都比较响亮,在江湖上,还算不得入流的人物,却不想这人竟对她了解得这般透彻。 “今日来,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瑟瑟挑眉道。 夜色凄迷,晚风徐送。 画舫在河面上徐徐前进,面前的河面宽阔起来,瑟瑟只觉得头顶苍穹如漆,冷月如钩,面前水色如墨,河光潋滟。 层叠的山水之间,皎白的衣衫伴着黑缎般的墨发在风里飘扬,面具遮住了他脸上所有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才已领教了纤纤公子的琴艺,却不知棋艺如何?对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问地说道,声音无比温雅。 “好,先给我东西!”瑟瑟抬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犟地翘着,声音很冷。 “不过是一条金链子而已,能值几两银子,难道说,你从璇玑府窃走的那几件宝贝还抵不过它?”他凝立于船头,白衫当风,衬得他愈发圣洁。 瑟瑟闻听此言,心中一松。那金链子在他眼中,确实不算金贵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价值的一半。他或许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称之为金链子,以为是自己的饰物。 如此一来,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链子倒确实不算矜贵之物,自然入不得贵人的贵目。但那却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还请归还。璇玑府的东西我日后自会完璧归赵,决不食言。” “璇玑府的东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链子,我倒有一个条件!”白衣公子言罢,负手走入船舱。 瑟瑟只得尾随而入,来到舱内。船舱内布置得简单雅洁,靠窗的几案上,摆着一方棋盘。两人面对面落座,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为两人添了一杯茶。 “纤纤公子可会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对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赢了,东西自当奉还!”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说弈棋,她的技艺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却不敢小瞧。但,看样子不这样,金链子也不好要。毕竟,要论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对手。就凭那夜,他能在她毫无所觉下盗走了金链子就可以知悉。 虽不知能否赢他,但不妨一试。当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不动声色地在东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着她葱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着面具的僵硬的脸,唇角扬了扬,伸手执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两人一来一往,下了才几个子,瑟瑟便觉得对方的棋力浩如烟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凌厉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来。 瑟瑟不敢小觑,她落子的速度愈来愈慢,每一步都细心斟酌。此刻,她关心的早已不是输赢,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眸间神色也愈来愈凝重,偶尔投向瑟瑟的眸光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声脉脉,落子无声。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布满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间,杀气凛然。 “纤纤公子的闺名可肯见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却不落下,忽淡笑着问她。 瑟瑟心弦一颤,淡笑着落下一子,道:“称我纤纤即可,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闻言心弦一颤,拈着黑子的玉指顿了顿。压下心底惊疑,她淡淡问道:“可是春水楼的明春水?” “不错!”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终于慢慢落下。 纵是瑟瑟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对于春水楼,却是如雷贯耳。 春水楼,这是一个响彻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谈起这个名字,人们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羡慕、敬仰、惧怕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愫。 春水楼崛起于四年前,鼎盛于两年前。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传闻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武艺深不可测,更将春水楼打造得令武林刮目相看。 只是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却甚少有人真正见到他。传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样神秘,无人真正见过。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楼的楼主么?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恍惚的工夫,不觉又下了几个子。 再看时,棋局却已对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将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长龙围住,黑子形势危急,似乎已没什么胜算。 瑟瑟心中一惊,收敛心神,细细琢磨,忽而展颜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轻轻向棋盘中间一落,这一子使形势逆转,被围困的黑龙立刻与中腹黑子里外呼应,将白子团团围困。 明春水本已胜券在握,却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将形势逆转。 “琴遇知音,棋逢对手,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他丢弃手中白子,朗声大笑,笑声里是无尽的欢畅。 “这局棋还未完,明楼主还有胜算,为何不下了?”瑟瑟意犹未尽地说道。 “留一局残局也好,他日再对弈。还你的金链子!”他伸手从袖子里将瑟瑟的金令牌取出来,递到瑟瑟手心,朗声问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两人视线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轻轻颔首,黑眸间浅笑盈盈。 她从未想到,她会和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结交。在她心中,未尝不是将春水楼视为邪教的,对于明春水,除了钦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对于他的人,从未有过丝毫好感。却不想,一见之下,她竟对他,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夜色渐深,画舫在临江楼岸边泊船,瑟瑟从舱内步出,夜风荡起她那身宽大飘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绽开的花。 瑟瑟优雅从容地漫步在街头的喧嚣中,心头却一片说不出的愉悦。 船头一抹白影,一直目送着她翩然离去。 “楼主,可要属下跟踪,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红衣侍女轻声问道。 明春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她轻功甚好,你会暴露的。” 月色下,他一双黑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看不见底。 夜渐深,风渐凉。天空中不知何时涌来层层浮云,遮住了那弯皎月。没有月光,街上一片阴暗。 瑟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沉闷的疼痛,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脚步。她毫无顾忌地飞跃,掠过一座座楼台,穿过一条条街巷。各色风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 从临江楼到定安侯府,也不过用了两盏茶的工夫。然而,似乎还是晚了。当她到了骆氏厢房外,便看到青梅带泪的脸。 “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惨白着脸,哑着嗓子道。 瑟瑟的心蓦地一痛,好似有尖锐的刀子从心头划过,让她不能呼吸。她觉得腿忽然就软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动。虽然骆氏缠绵病榻已非一朝一夕,虽然,负责为她医病的郎中也含糊说过,她的病,已然不治。虽然,瑟瑟也晓得总有一日她会离开她。但,她没想到,这一日会这么快来到。 已到暮春,门口的帘子已换了竹帘,透过竹帘,隐约看到室内恍惚的灯光和穿梭的人影。良久,瑟瑟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屋内。 浓烈的药味散布在室内,带着令人心酸的苦涩感。 定安侯江雁负手在室内踱来踱去,原就沧桑的脸上,更是布满了青色的胡碴,好似一下老了几岁。他的身后,是他的大夫人,也尾随着他的步子,不断走动着,安慰着。 瑟瑟好似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越过他们,向内室而去。 “站住!”定安侯低沉的声音好似从虚空中传来,“两日一夜,你到哪里疯去了?” 瑟瑟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冷声道:“爹爹,你若是教训我,也要等我看了娘再说!”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迎面几个太医从内室步出,都是一脸沉郁,连连摇头。 瑟瑟心头再次一沉,胸口闷痛难忍。 内室的药味更浓,瑟瑟的娘躺在床榻上,消瘦得令人心酸。瑟瑟奔过去,紧紧握住娘的手。 “瑟瑟,你回来了?”骆氏原本明亮美丽的双眸,已经有些浑浊。她抓紧瑟瑟的手,轻声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记得娘说过的话。日后,便让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娘的属下,她武艺精妙,性子沉稳,娘很放心。青梅虽没武艺,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娘的阴阳师,可以观天象,识阴晴。青梅已尽得她爹爹真传,你若是出海,定会用到她。”骆氏说了这一番话,便有些支撑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别说了。您歇着吧。”瑟瑟悲叹道。 “孩子,记住,要照顾好自己。”骆氏越说声音越低,一双黑眸越来越没有神采。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温度越来越冷,越来越冰。而娘的眼,望着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间,瑟瑟只觉得胸口好似破了一个洞,有凉风缓缓地灌入。世间万物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停顿了。 从此以后,她是孤独无依的。 再没有人,会用温柔的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再没有人,用柔和的声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没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时,安慰她鼓励她。 再也没有了。 四周响起丫鬟的哭声,爹爹和大娘冲了进来,扑在那里,哭泣。可是,瑟瑟没有哭,她的泪,只在心里流。 灵堂连夜设了起来,骆氏的灵柩摆放在那里。依照她生前的遗愿,停灵三天后,便将尸骨火化,由瑟瑟带往东海。生前,骆氏固执地守候这份感情,死后,却再不愿与夫君同穴,而是,选择了她挚爱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阴沉,瑟瑟全身缟素,守候在灵堂内。 日光幽冷,自镂空雕花的窗子间射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一片片光晕。 瑟瑟的娘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没什么人来吊唁,是以,灵堂内一片清冷寂寥。 寂静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瑟瑟抬首,看到夜无烟缓步走来。他背光而立,一袭深绛色袍服衬得他面色冷凝肃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缓步向瑟瑟走来。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竟会来吊唁娘。他那样傲然冷冽,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也没将爹爹放在眼里,怎会来吊唁?可,他终究来了。或许他的心,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冷硬。但,不管如何,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来,她垂下了头。 夜无烟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里,白裳云一般铺开,墨丝倾泻,几缕垂至身前,遮住了她清冷憔悴的面容。 “别太伤心了,注意身子!”他低声道。 她闻言,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叹一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望。看她孤零零跪在那里,身形纤细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几日前,因她打扮得妖艳风情宛若青楼妓子,且还试图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气之下,将她迁回了娘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感觉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结,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他和她说话,她似乎并未放到心里,只是把他的话当成了一阵风,抑或根本把他当成了山石或木头。 他没料到,那个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种冷和傲,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 “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这句话,负手匆匆离去。 或许,他该好好了解了解他的侧妃了。 瑟瑟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风起,一室的白幡飘动。 三日后。 风凄凄,雨绵绵。 雨雾笼罩,世间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一片空旷的花林里,红红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残红凄白夹杂着,堆积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霏霏细雨里,仰头望着隐晦的天色,感受着雨丝落在面容上那沁凉的冷意。 她血液里张狂着一种冲动。那种冲动让她足尖一点,在蒙蒙雨雾中舞动起来。墨发,在雨丝里疯狂飘扬;云袖,在风里飞扬肆虐。 没有丝竹伴乐,只有雨声凄清。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舞动。 她的舞姿,时而疯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呐喊着心头的悲怆。时而轻柔飘逸,安静如落花飘零般诉着逝去的悲凉。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书画皆精,却无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绝,因为她从未在人前舞过。她的舞只用来宣泄自己的心情。她有轻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轻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动。 只是,她至今没有找到那双手掌。 雨渐渐大了,雨声时缓时急,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墨发,舞动间,丝丝水珠溅起。她就那样疯狂地舞着,直到足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个时辰了,你不累吗?”一道优雅的声音带着不可言喻的暖意从雨雾里传来。 瑟瑟的舞步一顿,愣然回首,她看到凄凄雨雾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静静立在那片落花残红之上。 春水楼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狈之时出现。很显然,他早就到了,因为他身上那件绣着云纹的锦袍此时也被细雨打湿了。 “明楼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语,柔和的眸光透过面具凝注在她脸上,宛若煦暖的阳光照映着。 “不愿意么?”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云袖,纤瘦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绿树、红花、冷雨也随着她旋转着。 “够了!”他轻声喝道,缓步向他走来,手臂一揽,将旋转的她搂在怀里。 她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落在他怀里,华美的发丝宛若瀑布,盖住了她纤美的背。 “让我舞!”她倔犟地抬眸,唇角带着浅笑。 他低首,视线交汇,他轻叹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紧紧交缠,“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头一阵绞痛,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难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泪。 娘教她武艺时,对她极其严格,她没少挨打。但是,她从未哭过。因为她晓得,眼泪是这个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哭,一点儿用也没有。 可是,此时,她方明白,那是因为没有伤心到极点,那是因为没有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不过谋面两次的男人怀里,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良久,他终于伸臂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湿淋淋的秀发。 雨何时停的,她不知道。阳光何时从云层里绽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满了落花和泥点子。 她擦干两颊上的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华彩。几日来的压抑和伤感似乎缓解了不少。 “谢谢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脏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竟在春水楼的楼主怀里哭,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无妨,能让纤纤公子在明某怀里哭,是明某的荣幸!如若你真要谢我,日后就专门为我舞一曲。”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好!”她点头应允。 “不要答应得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换上女装,为我一舞!”他的语气极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说道,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他问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说道。 “何事,能告诉我吗?” 她凝眉,按捺住心头的痛楚,缓缓道:“我娘逝去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对于她的回答极是意外。沉默有顷,他才幽幽叹息道:“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无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遇到了,还是要坚强地面对。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你,莫要再难过了。” 他的语气很轻缓,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却抚平了瑟瑟心头的伤痛。 她感激地颔首,欲从泥地上站起身来,却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只脚似乎被地上什么锐物刺过,疼得厉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迹。 他搂着她的纤腰,黑眸中带着潋滟的笑意,“还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别院如何?” “你!”瑟瑟的脸忽地红了,“多谢明楼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无烟的侧妃,和明春水这样牵扯,似乎不妥。 他却无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道:“我明春水说过的话,还没有人敢拒绝。你也一样!”他极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着瑟瑟,运起轻功,从树丫上方御风而行。 他的速度极快,耳侧是呼呼的风声,一排排绿树红花飞速向后退去,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两人的发,荡起了两人的衣,说不出的潇洒。 瑟瑟偎在明春水怀里,倾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似乎不是赏花的好时辰!”瑟瑟轻声问道。 “如若我说偶然,你信吗?”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见你,我的属下发现了你的行踪,我便赶来了。”他淡若轻风地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话在瑟瑟心头泛起一波涟漪。 春水楼的楼主绝对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现,他定会找到她。可是,他为何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她挑眉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理由,可以吗?”他轻声在她耳畔道,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瑟瑟心头一滞,淡淡笑道:“明楼主,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取悦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树上微微一顿,一树的落英纷飞。 他凝眉,眼神冷静清澈地望着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需要我来取悦,除了……”他的眸光从瑟瑟脸上掠过,后面的话极低,是你,还是她,瑟瑟没听清,那个字便飘散在风里。 明春水的别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那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得很,很难想象,春水楼的楼主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明春水抱着瑟瑟一路进了厢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吩咐侍女为她更衣洗漱,为她脚上的伤口敷药。瑟瑟坐在软榻上,隔着水晶帘子,她看到明春水懒懒坐在外间的卧榻上,手执洞箫,放在唇边,轻缓悠扬的箫声便缓缓流出。 曲调柔和,却一点儿也不悲伤,悠悠扬扬,带着令人心暖的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从你受伤的心头抚过。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疯狂舞了两个时辰,瑟瑟实在是太累了。随着箫音越来越轻缓悠长,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觉涣散,渐渐沉入到梦乡。 箫声的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空气里,明春水站起身来,掀帘步入内室,抬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他负手凝立在软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她安睡的样子很恬静,睫毛垂下,长而密,带着一种静谧清远的美。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从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额头顿住。他那双深黑的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这张脸便会换成另一张脸。 然,他的手指在她额头停留良久,竟最终缓缓离开。 方才,吹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这种丸药对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没有作用的,对于疲累的人却有极强的安息作用。随着箫音的流泻,香气弥漫在室内,让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忽然没有了勇气。静立片刻,他伸手从床榻上拿了一条绵软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瑟瑟醒来时,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解了近几日的疲累。自从娘去了后,她日夜都在灵前守着,不曾有一夜好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黄的烛光,漾起温暖的光晕。她缓步走到珠帘前,透过帘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灯下,手中执着一本书,正在看得入神。 白衣飘飘,身姿优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的神色,瑟瑟看着,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畔有一个人在静静守候着,更让人感动了。 玉手微颤,拨动了水晶帘,清脆的响声乱了她的心湖。 “醒了?”响声惊动了明春水,他转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 “嗯!”压下心底的波澜,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饿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传膳。 红木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足够他们两个用,却也不会浪费。如若不是亲见,瑟瑟不会想到明春水会是这样一个人。他用的饭菜,不丰盛,却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华,却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华贵,却很别致。 他的财力,可说富可敌国。据说,去岁,黄县曾经发生了一次洪灾。朝廷的救灾款迟迟不到,春水楼出资,修了堤坝,救济了一方百姓。 无人知道春水楼到底在何处?却有传言,说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称春水楼是魔教,也有人称春水楼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无人确定。 可是这一刻,瑟瑟却知晓,明春水不会是坏人,春水楼也不会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会顾及百姓死活的。 侍女摆好了膳食,便缓缓退了下去,并未在席间伺候。 “纤纤,饭菜可合你口味?”明春水语气轻柔地问道。 瑟瑟挑眉促狭道:“明楼主,传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纤纤我本想一饱口福,却不想明楼主如此吝啬,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执竹筷,夹了一块豆腐。 明春水优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纤纤,莫不是你也信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见得美味,你尝尝这块豆腐!” 瑟瑟将豆腐放入口中,顿觉口感极佳,很是美味。 瑟瑟点头道:“确实口味不俗,只是,不知关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传言可属实?” 明春水闻言,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澈温雅,极是诱惑人心。唇角弯起的优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吗?”黑眸灼亮,盯视着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从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楼主的品位,对妻妾的要求自当很高。天下间能入得明楼主眼界的女子,应当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说,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个也没有?”瑟瑟摇头,道,“这个打死我也不信!” “为何不信?如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让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样!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却还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痛楚,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她捕捉到。这令她心头有一丝疑惑,他说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赏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吗? 瑟瑟神色一凝,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楼主最善戏弄别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浅笑道:“不是戏弄,纤纤确实让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谢过明楼主了!”瑟瑟由衷地说道。 用罢膳,天色已经黑透。瑟瑟别过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 第9章 风华初绽 几日阴雨,天色终于放晴,天空好似被洗过一般清新纯净。 璿王府的马车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门外,瑟瑟抱着娘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马车。爹爹站在门口目送她,瑟瑟望着爹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的灵前恸哭,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流。才不过几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来,好似老了好几岁。 她在灵前守着时,爹爹从未在灵前出现过,她以为爹爹很冷情,却不想他也会在无人时悲伤。或许,爹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无情。只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对娘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璿王府后花园。 柔风拂柳,百花绽放,姹紫嫣红,缕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阵软语娇笑声传来,瑟瑟抬首,只见湖中央的亭子里,几个彩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观花赏鱼。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为花园添了一道风景线。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这园子的幽静清雅,有那么一点儿不和谐罢了。 几日不曾回府,夜无烟的姬妾又多了几个,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听说朝中百官为了巴结夜无烟,都挖空了心思,不断奉上奇珍异宝和歌姬舞娘,夜无烟也来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无烟久在边关,官员们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为,令诸多人放松了心中警戒。原来,叱咤风云的璿王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可是,瑟瑟却知道,夜无烟如此作为,不过是在掩饰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得太出神,一个女子从石桥上奔了下来,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坏了我的琴。”眼前一个女子,一根纤细的手指直直指着瑟瑟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 然而,瑟瑟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凝注着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仅有那个女子的琴,还有她娘的骨灰盒。 瑟瑟一脸冷凝地去捡娘的骨灰盒,然而一只三寸金莲却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声音很尖锐,带着一丝娇媚,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道。 “走开!”瑟瑟开口,声音极冷,语气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瑟瑟有如此气魄,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要向后缩。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坏了!”紧随那女子的小丫鬟气急败坏地嚷道。 女子闻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毁了我的琴,你赔我的琴。”言罢,伸足便朝瑟瑟娘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闪,紫迷飘身而来,那女子踉跄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弯腰低声问道。 瑟瑟不语,伸指将盒子上的微尘细细拭去,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目光,视若无物般扫过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转身便要离开。 那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从地上爬起来,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着闪身避开,那女子撞了个空,一时收势不住,一下子扑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响动,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过是一把破琴,值得这样宝贝么?”青梅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爷赏给我家夫人的。快来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得柔夫人掉到湖里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声叫嚷道。 “胡说,谁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进去的好不好?”青梅高声反驳道,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不讲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听了那小丫鬟的话,恨恨地站着没动。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莺莺燕燕看到这里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么掉到湖里了?” “哎呀,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这几日可最得王爷宠爱的。”冷嘲热讽的声音悠悠传来。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觉那柔夫人在湖里挣扎得也差不多了,便对紫迷道:“紫迷,救她上来吧!” 紫迷点了点头,方要去救,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都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首,看到夜无烟带着几个侍卫正从花园经过,看到她们聚在这里,一脸的不悦。 他来了,那女子定不会有事了。瑟瑟带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离开。 “王爷,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里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冲上去告状。 夜无烟锁了锁眉,示意身后的侍卫去救人。 “王爷,就是她害得夫人掉到湖里的,现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闻言,顿住了脚步。 夜无烟没说话,深幽的眸光从瑟瑟身上扫过。她尚在孝中,依旧是一身素衣,头上没戴任何首饰,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得一张脸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 “王爷,王爷。”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着夜无烟怀里扑来。 夜无烟稳住身形,揽住了那个女子。 “王爷……”柔夫人未曾开口,一双剪水双眸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毛上,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一张脸更是因落水而冻得苍白,身上那件浅黄色绣着银花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娆的曲线。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赠我的那把七弦琴,柔儿没保护好,方才被人撞坏了,柔儿去讨公道,不想却被人推到了湖里!”柔夫人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夜无烟怀里,早没了方才的飞扬跋扈,一脸的娇柔无辜。 瑟瑟云淡风轻地听着,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哦?”夜无烟意味深长地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究竟是谁这么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只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边带着一抹得意。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一脸冷凝,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出声辩解。其实,她心头有一丝失落,怕是日后,在璿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爷,不是我家小姐……”青梅开口道。 夜无烟一抬手,制止了青梅的话语。 他推开柔夫人,缓步走向瑟瑟。一旁的姬妾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夜无烟要怎生惩罚瑟瑟。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一双利眸,锁住了她清冷的容颜,沉声问道。 瑟瑟抬首,对上他一双深邃冷凝的眸,冷声说道:“我们不小心撞了,她的琴摔了,我的盒子掉了。她要撞我,就冲到湖里了。如此而已!” 她的声音很冷,很淡,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多可笑啊,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卷入到争宠的事件中去。 “王爷……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故意推我的!”柔夫人眼角垂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极是怜爱。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了,不就是摔了一把琴吗,回头我再赐你一把。都散了吧,聚在这里,成何体统!”夜无烟黑眸一眯,冷冷的声音严苛得近乎无情。 本打算看戏的几个姬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匆忙忙作鸟兽散。 瑟瑟倒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便收场了,心头有一丝感慨。若是柔夫人换成了伊盈香,怕是事情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那些姬妾,不过和她一样,都是璿王府的摆设而已,就如同一盆花、一棵草一般。多了几个姬妾,就是多了几件摆设。她们的死活,怕都是及不上伊盈香一根发丝。 她冷冷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慢走!”一声冷喝,止住了她欲走的步伐。 唇角浮上一抹淡笑,就算是摆设,她或许也是最不值钱最不入眼的摆设,他终究还是不会放过她,因为她伤害了他另一件比较中意的摆设。 瑟瑟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玉脸上一片平静无波,淡漠的眸光扫过他清俊的容颜。 “王爷有何吩咐?”淡漠如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夜无烟忽然皱眉,眉目间深深浅浅的痕迹如同他起伏的心情。 眼前的她,清新雅致,静逸出尘,那冷冷的神韵,漠漠的气度,都让他惊艳。此时的她,与前几日浓妆艳抹的她,判若两人。这样的她,令他不得不怀疑,几日前的浓妆艳抹和勾引逢迎,似乎都是刻意的。那不过是她在拒绝他,疏远他。 他不喜欢她,她也同样对他没有一丝好感。甚至,竟要费尽心思地拒绝侍寝。那一晚,她打扮得像一个青楼妓子,对他极尽勾引之能事,不过是为了将他吓走。 这个认知,令一向涵养极好的他,也忍不住怒了。 “江瑟瑟!”他一出口,身后便传来侍卫的抽气声,他们似乎也才刚刚认出来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女子,便是王爷那个妖娆俗艳的侧妃。 “你们几个,都下去。还有你们两个,先回桃夭院去,本王和你家小姐有话说!”夜无烟眯眼,好看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所有的温和雅致和云淡风轻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犀利。他唇角那一抹怒色更是令几个侍卫吓得快步退去。紫迷和青梅也被他的威仪吓得心生怯意。 “王爷,我家小姐真的没有推柔夫人下水,请王爷不要责罚小姐……”青梅壮起胆子说道,但是来不及说完,便被夜无烟一记冷寒的眼风给吓住了。 紫迷拉了青梅缓步退去,她敏感地发觉,璿王的怒意似乎不是源于方才的事情。否则,应当早就怒了。 “我们先回去,小姐不会有事的。”紫迷低声道,两人快步沿着小径离去。 方才还一片喧闹的后花园,此时一片静谧,唯有一只只彩蝶轻轻摇曳着身姿,在花丛中翩舞。 瑟瑟凝视着夜无烟,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肃穆。墨发上绾,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欢深色的服饰,喜欢将墨发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样,将一头墨发披垂下来,不知会是怎生一种风华。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无烟眼里,更让他幽静深沉的凤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呢?”凤眸微眯,缓步踱到她面前,波澜不兴的俊容下,暗涌着危险之气。 “我并没有错,如若你执意要罚,随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说道,依旧是淡然,那种神情,淡得没有颜色。 “哦?”夜无烟从齿缝里低低哼了一声,薄唇紧抿,好似怕怒意泄出。他那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令人感到压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没有将怒意发泄出来,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幽光。 “那好,今夜就罚你侍寝!”他蓦然开口说道,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他故意懒洋洋地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长。 侍——寝! 如果他是想看她惊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确彻底被惊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丝惊慌。没听错吧,他的惩罚就是侍寝?不过这对于其他女子来说,求之不得的侍寝,于她而言,确实是惩罚。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么,这个男人,是决意要惩罚她吗?以侍寝惩罚她之前对他的拒绝? 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夜无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凝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黑眸间闪过一丝华彩。 瑟瑟迅速压下心头烦乱的情绪,指着怀里的骨灰盒,道:“王爷,您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夜无烟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飞入鬓的轩眉一挑,问道:“不就是盒子吗?” “对我而言,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这里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爷,我娘新逝,做儿女的自当尽一分孝道吧。瑟瑟怎能在这个时候侍寝,我要为娘守孝三年,这期间怕是不能侍寝了!王爷,对不住!”瑟瑟妙曼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带着裂帛断玉般的坚决。 夜无烟愣愣听着,墨玉般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暗沉。 她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令他无可反驳。 三年不侍寝,真是亏她想得出来。不过,他就算对她没有兴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他黑眸微眯,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寝可免。但是,身为本王的妃子,自当取悦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别的。听闻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才艺可以取悦本王。若是没有,那就别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扬扬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京师才女吗?之前,他不信她有什么才华。现在,他倒是有几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没想到,堂堂王爷,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 她终于意识到,在这方面,她是斗不过他的。 “怎么,不敢吗?莫非京师才女的称号名不副实?既然如此,不如今夜侍寝!”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瑟瑟抬首,睫角微弯,冷冷笑道:“一言为定。”言罢,优雅转身离去。 姹紫嫣红的花丛间,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夜无烟站在一棵栀子花树下,正是花开的季节,一朵朵纯白的栀子花开得正艳,没有玫瑰的娇艳,也没有牡丹的华贵,却自有一种清新纯净的美。 夜无烟轻柔地拉过身旁的花枝,轻嗅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十四日很快到了。 这一晚,瑟瑟站在湖畔,耳闻一阵嬉笑声隐约飘进耳内,放眼望去,只见湖中心的一片陆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隐幻现,飘逸的衣袂轻扬。 瑟瑟未曾料到,夜无烟竟也浪漫得很,竟将伊盈香的生辰宴摆在湖中心。隐约可见,湖中心那块陆地是星状的,周边放着明灯。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闪耀,真乃匠心独具。 一只轻灵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边,瑟瑟和紫迷乘舟来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岛。 瑟瑟似乎来得晚了,如果有一丝可能,她宁愿不来。 偌大的星星小岛上,挂着一盏盏琉璃宫灯,融着清月幽光,衣香鬓影,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地面铺着正红的镶金边地毯,正前方朝南是两个并排的主位,分别坐着夜无烟和伊盈香,随后倾斜放置的两排是夜无烟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于姬妾之首。瑟瑟唇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无声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有人不放过她。 “哟,谁这么大的架子,怎么这么晚才来!”身畔的女子冷声讥讽道。 瑟瑟回府几日,也曾有夜无烟的姬妾知晓她是侧妃,到桃夭院去拜见,瑟瑟都一概拒之不见。她对夜无烟尚无兴趣,对她的姬妾自然更没兴趣,是以,她不认识夜无烟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还是认识的。此人便是那日回府时,和她发生冲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显然精心装扮过,一身鹅黄云裳,外罩着淡黄底子绣着芙蓉花色的薄衫,发髻轻绾,斜插着紫玉簪子,额前垂着一串串细细的星星流苏,使她看上去娇美而不失妖娆。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难堪,声音不大,却很尖锐,引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这边。 伊盈香看到瑟瑟,双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说道:“王爷,江姐姐到了,宴会可以开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着北鲁国的服饰。 瑟瑟以前曾耳闻,北鲁国贵族女子的服饰极是漂亮。今夜,伊盈香的装扮,让她见识了北鲁国服饰的华美。 她头上戴着莲蕾状花形头冠,穿着绛红色紧身上衫,烟色百褶裙,绣着颜色清澈的繁花。夜风拂过,衣袂飘飘,风致翩翩。 伊盈香很美,不管她穿得多么华美,都夺不了她本身的风姿。国色天香,不过如此吧,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没想到,她在看别人之时,有人也在看她。 对面,主客位上,谁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发出了叮当声。 瑟瑟不在意地抬眸,看到风暖错愣的黑眸。 一向沉稳冷漠的风暖,黑眸中翻卷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惊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还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稳的风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还将手中的玉箸跌落,看来真的受惊不轻。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在这样的家宴,请了风暖前来。不过,他既然是北鲁国的二皇子,来参加本国和亲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风暖,应该已经认出她了。 知晓那日在香渺山,他轻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纤纤公子。 瑟瑟淡淡笑了笑,敛下如水清眸,这种场合,她还是要装作不认识他为好。 “赫连皇子,发生何事了?”夜无烟漫不经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浅笑着问道。 风暖僵硬地笑了笑,沉声道:“王爷,只是不小心脱了手!” 夜无烟眯眼,暗自捕捉着风暖眸中的情绪,轻笑道:“皇子小心点儿,来人,还不为皇子换上玉箸!” 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地过去,将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来,又换了一双新的,呈了上去。 “宴会开始。”他沉声宣布道。 “王爷,姐妹们准备了歌舞为王妃庆生,不知可以开始了吗?”柔夫人高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道:“开始吧!” 柔夫人冷眼扫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么乐器也没带,眸间闪过一丝得意。她抱着一把新瑶琴,大约是原来的琴被摔坏了,夜无烟又赐给她的。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便飘出一阵悠扬而婉转的乐音来。 清音缭绕,优美动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骄纵,果然是有些才艺的。 琴声停歇,换来一阵掌声。 “不错,乐美,人更美!”夜无烟淡淡夸赞道。 柔夫人美眸脉脉含情地望着夜无烟,柔若无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随后,又一个绿衣女子上场,跳了一支舞。 水袖轻扬,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认识夜无烟的姬妾,只见得绿衣女子下场,又一个粉衣女子上场,你方唱罢我登台。 瑶琴、琵琶、古筝、轻舞、曼歌……各色才艺,一一展现。 这些女子,个个都想博得夜无烟的青睐,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夜无烟的姬妾个个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员选上,进献到璿王府,哪能没有过人之处? 就连紫迷,都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暗担忧。 夜无烟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轻袍缓带,甚是儒雅飘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气。 他唇角噙着潋滟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着。 终于,当最后一个女子下了场,轮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带微笑地瞧着瑟瑟,轻声问道:“不知江侧妃准备了什么才艺?” 瑟瑟微微颦眉,并未理睬她。 “好像还有人没有表演吧?”夜无烟一手执着酒杯,一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慵懒地问道。 “王爷,江姐姐母亲新逝,姐姐能来参加晚宴,香香就已经很欢喜了,王爷就别让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轻声道。 “香香,人家可是为了你的生辰,准备了才艺来的,你怎能拒绝人家的好意。这样,会让别人伤心的,知道吗?!”夜无烟轻笑道。 “王爷……”伊盈香还想说什么,瑟瑟已经从席间站起身来。 她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求情。遇到事情,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逃避。 翩翩倩影从席间轻盈步出,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鲜衣丽服中,一袭素衣毫无装扮的她,看上去虽然有些鄙旧,然,她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带着几分出尘的风采,令人感到无比高雅。那双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静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惭形秽。 她手中没拿任何乐器,众人猜测着她究竟要表演什么才艺。甚至有的姬妾开始窃窃私语道:“瞧她什么乐器也没拿,莫不是京师才女的名号是妄传的?” 夜无烟不动声色端坐在那里,手中执着琉璃杯,缓缓旋转着,眼神深不可测,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 风暖静静坐在那里,俊脸上平静无波,然,一双黑眸却交织着复杂的幽光,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只知瑟瑟轻功暗器的功夫不错,也知瑟瑟琴技了得,并不知瑟瑟还有别的什么才艺。 就在众人不断猜疑之时,瑟瑟却顺手从旁边桌案上取了两个青花小瓷碟,于中指一夹,充当檀板。 “瑟瑟不才,愿以一舞为王妃庆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动乐器,只好以瓷碟作乐,望王妃不要嫌弃。”言罢,皓腕一摇,振出叮当几声,清脆如切金断玉,冷澈如琉璃啷当。 一时间,人静了,风也似乎停了。 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在她皓腕轻摇下,逐渐连成一曲美妙的乐音。那乐音,不同于琴的清澈,不同于箫声的悠扬,不同于琵琶的婉转……自有一股天籁般的清冷之音,纯粹得好似一缕风,一抹光,一片云。 她就在泠泠乐音中,足尖一点,抬手,甩袖,开始舞动。 身姿轻盈似流云霁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飞。柔软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轻盈似风,和漫卷的黑发交织在一起,自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艳。 乐音忽然转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转为激扬。不见人影,唯见飞扬肆虐的云袖,和不断跳动的玉足,众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当当清绝的乐音中迷失。 就在此时,乐音忽然转为低沉,渐渐趋于无形。 舞动的人影也越来越缓,好似一朵临风绽开的白莲,终于,渐渐凝止。 轻扬的衣衫垂落,好似云一般轻柔,飞舞的墨发滑落,好似瀑布般流泻腰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瑟瑟静静伫立,迷离的灯光下,一双黑眸,平静得不带一丝涟漪。她没有看任何人,只在一片寂静中,伸出纤纤素手,将一对瓷碟轻轻放在案前,然后,在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席间。 待她坐好半晌,才听到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美妙的舞她们没少见过,但是没见过这么清绝的。动听的乐音没少听过,但没听过这么清澈的。而且,还是用碗碟随意奏出的。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们此刻的心情。 她们只知道,方才那个女子,那一瞬的风华,将永远嵌入到她们脑海中了。 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表达她们的心情,所以只好沉默。在沉默中,众人开始用膳。 夜无烟依旧慵懒地坐在席间,只是他脸上的恬静和淡定被打破,黑眸中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她应该是过关了,瑟瑟淡然而笑,剪水清眸流转生波,浅笑似清水芙蓉般绽放。 风暖没有看瑟瑟,只是低着头,对眼前的美味大快朵颐,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在用吃来掩饰心中的震惊。 山珍海味轮流上桌,瑟瑟动了动筷子,随意用了几口。 众人用罢饭,便凑在一起或赏月,或观水,或游玩…… 瑟瑟静静站在灯影暗处,低眸瞧着一湖碧水,只待宴会结束,便回桃夭院去。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瑟瑟抬首,看到风暖缓步来到她身畔。自认识风暖,他在她面前,总是沉默冷静,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香渺山那一次的失控,令她知晓,风暖并不似他表面那样沉默。而此时,当她看到暗夜里,风暖眸中燃烧的各种复杂情绪,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狂野的男子。 他以前的沉默,只不过说明,他还没有到爆发的时候。 “你就是他!”他的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瑟瑟抬眸淡笑道:“赫连皇子,你说的他,是何人?”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直勾勾锁住她清丽的容颜,愠怒道:“纤纤公子,你还想否认吗?”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过她是女子,只是,都被她狡黠地掩饰过去。他是瞎了眼,才没有认出他是女子,他是昏了头,才相信他是个男子。 瑟瑟唇边的笑意缓缓凝住,她没料到,风暖知晓她是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她是男是女,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的。可是,他却这么激动,好似很愤怒。 他还愤怒?该愤怒的是她吧?! 香渺山上,他除了厌恶地躲开她的唇,几乎吻遍了她的颈和胸。想起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一块块吻痕,想起他将衣不遮体的她暴露在众人的眸光下,瑟瑟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风暖不知江瑟瑟就是她,面对面时,她还可以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是,如今,身份揭晓,有一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风暖直视她的眸光,那样灼亮,令瑟瑟无比羞怒。 “对不住,赫连皇子,我要回去了,烦请您让开!”瑟瑟静静开口,清冷的眸光望向夜空那一轮皎月。 “公子,我……”风暖鹰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样深,深到令人看了心痛。他忽然迈步拦住瑟瑟,轻声但愠怒地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就是他,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 后面的字,他没有说出来,是说差点儿轻薄了她吗?看样子不像,因为他眸中的神色不仅仅是懊悔那么简单,瑟瑟正想再问,就见伊盈香迈着轻缓的步子,欢笑着向他们走来。 “二皇子,你怎么在这里,香香找了你好久!”夜色下,她笑得娇艳而明媚,清眸中闪耀着令人心动的光华。 “江姐姐也在啊,江姐姐,方才你的舞姿真是美极了,盈香都看花了眼。你竟然能用瓷碟奏乐,盈香闻所未闻呢,江姐姐何时也教教我吧!”伊盈香轻笑着说道。 瑟瑟低眸浅笑道:“王妃的歌喉才是天籁仙音、无人能及的。何必学这些不入流的技艺。瑟瑟还有事,告退。” 她缓步离开,暗夜里,胜雪的白衣,掩不住她纤瘦的身形。 她站在湖畔,本想要回桃夭院,可惜的是,那只轻舟却不知系在何处。 灯火朦胧的宴席上,夜无烟慵懒地坐在那里,左右莺莺燕燕环绕,好不惬意。看这样子,宴席一时也散不了,瑟瑟沿着湖畔,想要找寻来时那叶轻舟。 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瑟瑟以为是紫迷,也没在意。可是,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瑟瑟身子一倾,就那么扑通一声落入到水中。 瑟瑟这次回璿王府,为了避免不经意间露出武功,让紫迷运功封锁了她的内力。却没想到让人得了逞,瑟瑟扑腾着挣扎了几下,便默默地沉入到湖底。 瑟瑟水性极好,只是,她不想游动,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天哪,江侧妃落水了!快来人哪!”侍女的惊呼声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不知是不是方才推她下水的人在呼喊,如若是,就太有意思了,看来,她们似乎并不想她死。 众女环绕之中的夜无烟,乍闻瑟瑟落水,凤眸中闪过一丝错愣,但,很快他便恢复了神色。负手来到瑟瑟落水之处,对惊呼的红衣侍女道:“从哪里落水的?” 红衣侍女是伊盈香的侍女伊娜,她指着瑟瑟落水的湖面,道:“方才,我看到江侧妃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她挣扎了几下,便沉下去了。王爷,快救人吧!” 夜无烟的眸光,扫过墨黑平静的湖面,那里,旋转着一圈圈的涟漪。 这么快就沉下去了? 夜无烟扯唇淡淡笑了笑,道:“等等吧!” 几个原本正准备下水的侍卫傻了眼,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等一等?不要他们下水救人?一时间都僵在那里了。 一众姬妾闻言,大多都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王爷因方才那一舞,会被这个女子迷惑,看来不然。 “王爷,快救姐姐啊,姐姐不会游水,会被淹死的。”伊盈香快步走到湖畔,带着哭腔喊道。然,夜无烟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请王爷派人救救我家小姐吧!”紫迷凄然说道。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会游水,心中本来不急。但,看璿王如此冷情地待小姐,心中十分凄凉。 风暖听到瑟瑟落水,心中一颤,一瞬间,情感冲破了理智,他想都不想就要纵身跃入水中。 身后尾随的几个侍卫眼尖手快地阻住了风暖,沉声道:“二皇子,别忘了您的身份!这可是璿王的侧妃,还轮不到您来救!再说了,您也不会游水啊!”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瞬间暗沉,面色更是阴霾。 他是北方人,确实不会游水。危急时刻,他竟是救她不得。 “你们几个,下水救人!”风暖瞪眼说道,因挣扎歪了头冠,乱了衣衫。 “二皇子,我们,也不会游水的!”几个侍卫喃喃说道。 “璿王,为何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跌到水中,却不施救?”风暖快步冲到夜无烟面前,冷声质问道,一双鹰眸,因气愤变得幽红。 “赫连皇子何必焦急,本王没说不救!赫连皇子何以如此担忧呢?”夜无烟保持着悠然自得的姿态,只是凤眸中却划过一丝忧虑。 快要一炷香工夫了,闭气功再好,怕是也撑不下去了。莫非…… 他的眸光扫过碧黑的湖面,恐惧在这一瞬间忽然抓住了他的心,他想也没想,纵身跃了下去。 夜晚的湖水,极冷,透骨的寒意一丝丝渗入肌肤,瑟瑟入水前,深吸的那一口气快要不够用了。如若再没人来救她,瑟瑟考虑着要不要自己游上去。她可不想死。 忽觉腰间被一双手搂住,身子开始慢慢上浮,瑟瑟悄悄喝了两口水,当口鼻终于冒出水面时,她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了几口水,闭眸假装昏过去。 这场戏既然开场,就要演下去,只是不知谁是幕后操纵者。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扑上来哭泣道。 “谢天谢地,终于救上来了!”伊盈香激动地说道,“江姐姐,你没事吧?” 在冷水里泡了一炷香的工夫,瑟瑟的脸色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双眸紧闭,身子因寒冷,如风中枯叶般轻轻颤抖。 风暖倾身上前,眼见得瑟瑟境况凄惨,心中莫名一阵揪心,下意识想要去触摸瑟瑟冰冷的脸颊。不防夜无烟一记幽冷的眼风扫来,心中一凝,僵直了身子。他差点儿忘了,她是璿王的侧妃。 夜无烟冷着脸,一言不发,抱着瑟瑟登上了轻舟,一干人都被抛在了星星岛上。 “我没看错吧,方才,是王爷亲自下水救的人?”柔夫人喃喃自语道,声音虽然极其微弱,还是飘到了众人耳中,引起一片茫然和嫉妒。 夜无烟抱着瑟瑟,没回桃夭院,而是径直回了他的倾夜居。 被夜无烟抱在怀里,瑟瑟犹如做梦,曾经,她也渴望过这个怀抱。不想,却是在这种境况下实现。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时间,瑟瑟有些迷茫。 两个湿淋淋的人儿,将倾夜居的侍女吓得不轻。 “王爷……”两个侍女迎上来,想要从夜无烟手中接过瑟瑟,无奈,夜无烟的步伐极快,如一缕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穿过走廊,一路直往隔壁的浴室而去。 石屋内,一股清泉突突而出,一室的白雾迷蒙,热气盎然,竟是一处温泉。泉水注入到清池中,四壁点着几盏琉璃灯,柔和的灯光衬着旖旎的白雾,说不出的朦胧缥缈。 夜无烟将瑟瑟放在地上,伸手去脱她身上湿冷的衣物。 瑟瑟心中一颤,她可不想被她看光了去,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悠悠睁开双眸。眼前轻雾朦胧,唯见一双凤眸如玉般清冷凝视着她。 “醒了。”夜无烟很明显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瑟瑟眨了眨两排浓密如扇的睫毛,忽然抬手,照着夜无烟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响亮清脆的巴掌声传来,门口守护着的侍女吓得屏住了呼吸。 夜无烟抱着瑟瑟,因为离得太近,毫无防备挨了一掌,俊逸的脸上隆起一道五指印。他瞪大眼睛,冷声道:“江——瑟——瑟——”他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声音冷得令人心寒,“怎么,你是本王的侧妃,难道还怕本王看光吗?”夜无烟不怒反笑,深邃的眸中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华。 原以为挨了一掌,他便会放手,却不想他依旧继续去脱瑟瑟的衣衫,湿冷的外衫、内衫。再打一掌是不可能了,他有了防备,不会令她得逞的。 室内热气旖旎,瑟瑟的脸已恢复了血色,双颊染上了一层胭脂色的红晕。眼见夜无烟的手向她的兜肚儿触去,瑟瑟使力一推,没推动夜无烟,反倒让自己整个人跌落到池水中。 雾气氤氲中,传来夜无烟低沉温雅的笑声,很好听,就像古琴不经意间奏出的乐音。 “你还怕本王侵犯你吗?”夜无烟低沉的声音从雾气里悠悠传来,带着浓浓的嘲弄,“你的舞和乐不错,本王说过的话向来算数,包括洞房那夜的话!所以……”他顿了一下,冷冷说道,“你大可安心!” 他的话,如顿珠落地,字字清晰,直敲人心。像是在说服她,又像是在下决心。言罢,他转身而去,那转身之态,潇洒而冷绝。 氤氲的雾气里,那一抹淡紫色衣角飘然远去。 浸在温暖的池水中,瑟瑟泼着水,莹白的臂膀上,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悄然滑落。 本王说过的话,向来算数,包括洞房那夜的话! 瑟瑟细细品味着夜无烟的话,唇边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真是自取其辱啊! 夜无烟怎会强迫她?早在洞房夜他就说了,这一辈子是不会宠幸她的。之前说让她侍寝,也不过是他看透了她的心,知晓她并不想取悦他,故意说出来吓她的。可叹她竟然信以为真,竟然还卖力地表演。 瑟瑟一头扎入到池水中,任脉脉泉水包围着她纤细的身子,暖意一丝丝浸入到肌肤,将寒气驱离。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隐隐听到侍女低唤了一声:“王妃!” 瑟瑟清眸一眯,破水而出,摇了摇螓首,墨发上的水珠四溅而去。 水晶珠帘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伊盈香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瑟瑟,美眸闪了闪,抚了抚胸口,笑吟吟道:“江姐姐,没事就好。方才可把盈香吓坏了!” “劳王妃挂念了,不过瑟瑟命大,不会轻易就被人害了的!”瑟瑟微笑着开口,声音轻柔,却暗含着一股子冷意。 伊盈香呆了呆,眼圈微红,轻声道:“江姐姐,确实是我指使伊娜推姐姐下水的,可是请姐姐相信,我并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害死姐姐,我只是想知道王爷对你,到底是何心意。” 瑟瑟没料到伊盈香会如此坦白,但细细想来,她或许真的没有恶意。因为她甫一落水,便听到伊娜大声呼救的声音。难道真如她所说,只是为了知悉夜无烟对她的心意?夜无烟对她如此宠爱,难道她还害怕她夺了她的爱?她一个被夜无烟弃之足下的女子,竟也让别人感到了危机吗?说出来何其可笑啊! 瑟瑟挑了挑眉,淡漠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在王爷面前告你一状?” 她做得如此明显,让自己的侍女出手,就不怕事情败露?还是她仗着夜无烟宠爱,无法无天? “我自然是怕的,只求姐姐不要说出去!” “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不过你放心,王爷就算知道,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无烟或许没有看见,并不知她是自己跌下水。但是,他的侍卫不是瞎子吧,总会有看见的。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是伊娜推她下水的,怎会一点儿也不去追究此事。很显然,他知道实情,但是并不想追究。他对伊盈香倒真是宠爱有加,连她杀人放火都要包庇了。 “江姐姐,你爱王爷吗?”伊盈香忽然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道。 瑟瑟呆了呆,没想到伊盈香会将话题转到这里来。 “不爱!”瑟瑟淡淡说道,淡淡雾气萦绕下,一汪秋水般的黑眸似乎沉淀了无数细碎的水晶。 伊盈香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瑟瑟会如此干脆地回答她。 “真的不爱吗?如若王爷喜欢姐姐,姐姐依旧不爱王爷吗?”伊盈香软软娇笑道。 瑟瑟心头一闷,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冷声道:“王妃还有事吗,无事的话,我要出来了,请王妃回避一下。” 他喜欢她,她就该爱他吗? 伊盈香被她语气里的冷意吓住,后退了两步,又回转来,轻声道:“姐姐是不是没有衣服穿了,盈香为姐姐备好衣服了,请姐姐穿这个吧!”言罢,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来白色的内衣,浅黄色的外裙。 瑟瑟呆了呆,对于伊盈香,她真的不知该怎么说。她看上去很纯真,在她面前也没有一丝王妃的架子,一句一个姐姐。但,她不准备接受她的好意,谁知她是真的纯真,还是假装的。 “不用,我从不穿别人的衣服。”眸光在地上一扫,才发现自己方才脱下来的衣裙,如今正踩在伊盈香的脚下,脏污不堪,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 瑟瑟忍不住抚了抚额角,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的侍女会送衣服过来的!” “姐姐不用等了,你的侍女不会来的。这里是禁地,若不是王爷今日带了你进来,我也是不能来的。姐姐放心好了,这是新裙子,没有人穿过的。”伊盈香微微笑道。她将衣服放在池边,便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瑟瑟靠在池壁等了一会儿,不见紫迷和青梅过来,只得将伊盈香留下的衣服穿在身上,从温泉室中步出。 倾夜居的外面,青梅和紫迷正焦急地打着转,看到瑟瑟出来,两人急匆匆迎上来。 青梅笑眯眯地问道:“小姐,你总算出来了,我们还以为王爷让你侍寝了呢!” 瑟瑟举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道:“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 青梅吐了吐舌头,瞧着瑟瑟的衣服,道:“小姐,这衣服真漂亮,而且,好香啊!似乎是熏着香的。” 紫迷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香气的味道漾入鼻尖,她颦眉道:“果然是熏香!不过,这是什么花的香,挺陌生的。” 瑟瑟本就不愿穿这件衣服,颦眉道:“你们两个也不送件衣服进去,害我还要穿别人的衣服。赶快回去吧,回去就换掉。” 青梅委屈地说道:“小姐,我们不是进不去嘛!” 迷蒙夜色中,三人结伴向桃夭院而去。 倾夜居中,夜无烟手执雪瓷壶,将澄澈的茶水倒入枫叶冻石杯中,看着一片片枫叶在茶水中漂浮。他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心中莫名的烦闷渐渐逸去。他一向喜欢味觉清淡的茶,只有在细细啜饮后才会颊齿留香。 门口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深幽的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出来吧!”他淡淡说道。 伊盈香从门口缓步转了进来。 “烟哥哥!”她欢快地叫道,如白玉般雕琢的小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 “说吧,你都做什么了?”夜无烟扬了扬眉毛,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做什么啊!”伊盈香摆弄着衣衫,垂首说道。 “没做什么?”夜无烟淡淡重复了一遍,原本和煦的脸上渐渐笼了一层寒霜。 伊盈香抬眸一见,心中打了一个突,搓着手,缓缓说道:“是我派人将她推下水的。”抬眸看了一眼,见夜无烟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她继续说道,“我还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熏了……” “熏了什么?”夜无烟凤眸一眯,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伊盈香,问道。 伊盈香一边后退,一边快速地说道:“媚药!”言罢,飞速向外奔去。 第10章 缱绻无情 桃夭院。 瑟瑟躺下不久,便觉得丹田处有一股灼热缓缓升起,慢慢地,开始在体内游窜,所到之处,犹如火种,将她的身子点燃。 这是怎么回事? 瑟瑟奇怪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脸颊,只觉得脸颊火烫,就连身子也开始烫起来。明明才是暮春,再怎么热,也不能这么难受,何况这可不是外界的热,而是体内的火,让她忍不住想要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以获得半刻凉快。 瑟瑟咬牙压抑着燥热,只觉得就连头脑也昏昏的,莫不是方才落入冰冷的湖水中,以致得了风寒? “紫迷,你运功将我的内力打开,我可能得了风寒,运功舒缓一下。”瑟瑟对紫迷道。 紫迷颔首将瑟瑟封锁的内力打开。 瑟瑟坐回到床榻上,运功调息。以往得了风寒,只要运功调息一番,身子便会好受许多,再喝两剂药,便会彻底好转。可是,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愈是调息,身子愈是难受,且热得这般难受了,偏偏一滴汗也不出,以至体内那股热气不得宣泄。 瑟瑟冷冷颦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紫迷担心瑟瑟,起身点亮了火烛。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但见瑟瑟玉脸上染着两团嫣红,清眸中一片朦胧,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冷澈。 紫迷毕竟跟着骆夫人多年,见识极广,一见之下,心中一惊,玉手一抖,滚烫的烛油滴落在腕上。可是,她也顾不上擦,扑到瑟瑟身边,惊慌地说道:“小姐,你莫不是中了媚药?” 媚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媚药? 以往瑟瑟也听说过勾栏之中的妓子多用此药取悦男子,也曾听闻好人家的女子被用了媚药以致坏了贞洁。她还常常笑那些女子定力和理智不够。但是,此刻亲身经历,才知晓这媚药的威力。就连内力也压制不住,且似乎愈是压制愈是反弹得厉害。 真没想到,她也有遭此暗算的一天。细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切,突然明白了。她拿起伊盈香送的那件衣衫,闻着那怪异的淡香,闭眸叹气。 伊盈香,为何要这么害她?她如此作为,到底要做什么? 瑟瑟想不通,也无暇细想,因为体内的火,愈烧愈旺了。 “小姐,如果是衣衫上的熏香,为何我和青梅没事?”紫迷奇怪地问道。 瑟瑟苦笑着说道:“她既然想害我,自然不会连累你们。那媚药并不是闻了就会中,而是沾染到肌肤上才会起效。”她穿了半个多时辰,药力早已渗入到肌肤了。 “小姐,紫迷去请璿王吧,否则,小姐会因欲火煎熬而死的。” “不要!”瑟瑟抚着胸口,浅浅地喘气。 她不会求他的! 洞房那夜,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她的。方才在温泉室,他也说了,他说过的话向来算数。这就说明,他不想要她,也不会要她的。就算她求他,想必他也不会因怜悯而宠幸她,她何必自取其辱!退一万步说,他就算答应了,替她解了媚药,那羞辱对她而言,才是更大。她江瑟瑟绝没有低贱到匍匐到别人的足下求欢,但她也不想死,也不能死! “紫迷,将我的男装和面具拿来,我要出去!”瑟瑟软语道,体内的火熊熊燃烧着,她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小姐,你要出去?去哪里?”紫迷惊愣地问道。 “我认识一个人,他神通广大,或许会有解媚毒的药。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出去这段时间,你让青梅到我床榻上睡觉。若是有人来,就说我得了风寒,不能见人,免得传染。别让任何人知晓我出去了!”瑟瑟低低吩咐道。 她换上衣衫,戴上面具,从几案上端起一杯凉茶饮了下去。只觉得稍微压制了一下体内的烈火。快步出屋,一阵夜风袭来,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她身姿轻盈地翻上屋顶,青色的身影和泛着清冷光芒的屋檐融在一起,丝毫看不出破绽。 头顶苍穹,漆黑如墨。几点稀疏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月儿在云层中穿梭,不时洒下幽冷的清光。待一队巡逻的带刀侍卫过去后,瑟瑟飞身跃起,轻灵的身姿,好似一缕青烟般飘过。从后院到后花园,再到出府,她避过巡逻的侍卫,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出了璿王府,瑟瑟不再唯恐被侍卫发现,一路飞跃,只向明春水的居所而去。 “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她记得那夜明春水对她的承诺,所以她要去找他。以他春水楼的势力,她不相信解不了区区媚毒。 循着记忆,瑟瑟终于寻到了明春水暂居的那座宅子。敲了敲门,守门的管家开了门,认得瑟瑟是那日明春水带回来的人,倒也没说什么,便请她进去了。 在厢房门口,明春水的侍女迎了出来。 瑟瑟认得是上次为她敷药的红衣侍女,却不知她的名字。遂问道:“这位姐姐,我是你家楼主的朋友,深更半夜打扰,很是抱歉。不过我确实有急事,不知可否见楼主一面?” 那侍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瑟瑟,淡淡说道:“我家楼主不在,不知您有何急事?” 瑟瑟闻言,顿时哑然,深更半夜,明春水怎么没在?这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瑟瑟的窘态,那侍女微笑道:“不过您可以进来等,楼主吩咐过,不可慢待了您!” 瑟瑟随着红衣侍女进了厢房,问道:“不知这位姐姐芳名?” “小钗。”红衣侍女凝声道。 “不知小钗姐姐可否去寻一下楼主,我真的有急事!”瑟瑟焦急地说道。 小钗极是为难地笑了笑,道:“楼主的行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从来不知,如何去寻?不过,我们可以给楼主发信号,他看见了自会回转。但是,楼主也有可能看不到,或者是正在处理别的要紧之事,不一定能及时赶回来。” “多谢小钗姐,只要你能发信号就好,我会一直等,等到他回来!”瑟瑟咬唇说道。 小钗点了点头,出去发信号。 瑟瑟坐在软榻上,只觉得无论如何运功,也压制不住体内的躁动了,那诡异的灼热一遍遍在她体内流窜,淹没着她的理智,就连她的手脚,也渐渐酥软起来。 明春水若是再不回来,她恐怕就要因欲火煎熬而死了。 瑟瑟蜷缩在卧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小钗在门外的说话声。她撑着娇软的身子,勉强端坐起来。 水晶珠帘叮当作响,一袭白衣的明春水缓步而入,伴着他而来的,还有一阵清凉的夜风。烛火闪了闪,照亮了他面具下的黑眸,一闪即逝的,是一丝摄人心魄的冷冽,快得令人难以捕捉,怀疑是错觉。 他轩眉一挑,望着坐在卧榻上的瑟瑟,用一种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纤纤公子,不,应该是纤纤小姐,深更半夜,不知有何急事?” 瑟瑟抚了抚发烫的脸,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如若事情非燃眉之急,我也不会这么晚来打扰。我中了媚药,不知明楼主可有解毒之方?” “媚药?”明春水轻声而笑,慵懒的声音宛如水波荡漾,“纤纤公子竟然中了媚药?” “怎么,有那么好笑吗?”瑟瑟被他笑得脑袋嗡地一下便乱了,她羞恼地说道。她是纤纤公子没错啊,谁规定她不能中媚药的。 明春水敛住笑容,淡笑着问道:“那你今晚来这里找我,是要我为你解媚药了?”他说这话时,一层魅惑的笑意从唇角漾开,黑眸中闪耀着宝石般璀璨的光芒。此时的他,看上去充满了邪恶的魅力,有点儿纯真,又有点儿浪荡,有点儿温柔,又有点儿不羁。 这样的他,像罂粟一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纵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也足够令人心神俱醉。 “不错!不知你有没有去除媚药的解药?”瑟瑟一字一句说道,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凝镇定。然,中了媚药的她,嗓音早已较往日沙哑柔和,听上去分外婉转温软,动人心弦。 明春水呆了呆,缓步走到瑟瑟面前,俯身将瑟瑟衣袖拉起。 瑟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冷声道:“干什么?!” 明春水嗤的一声笑了,懒懒说道:“你怕什么,不诊脉如何知晓你中的什么媚药,是否能解?” 他翻开她的衣袖,将修长的指放在她滚烫的手腕上,边诊脉边不忘调笑道:“这么细白纤细的皓腕,竟也有人信你是男子?!” 都到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调戏她。 瑟瑟咬唇不答,只用忧虑的眸光瞧着他,问道:“怎么样?我中的是什么媚药,可有解?” “不是普通的媚药!”明春水语气低沉地说道。 “啊?!”瑟瑟心中一沉。 “不过要配出解药也不难!”明春水低笑着说道。 “真的?太好了!”瑟瑟忍不住笑道。他就知道,以春水楼的势力,不可能连区区媚药也解不了。 “但是,就算配出来也不管用了。”明春水继续说道。 “为什么?”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次被吊了起来。 “因为你用内力压制媚药了,中了媚药,最忌内力压制,那样药力便会反弹,循着血液巡遍全身。而你,不止一次用内力压制药力,是以,现在你的媚药已无药可解了!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接下来的话,明春水没有说,因为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男人!”明春水环臂在胸,灼亮的眸光极其悠哉地凝视着瑟瑟。 找一个男人! 瑟瑟闻言,黛眉微颦。 她虽然已经十八岁,但还没有真正爱过。对于她名义上的夫君夜无烟,她对他,曾有着极深的好感,但是,还不曾成长为爱情,就被他的无情摧残。对于风暖,她曾对他有着极深的同情,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随意,但那也不是爱。 她不会去找这两个男人。 她虽已是已嫁之身,但仍是清白之身。她更不可能随意去找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她的清白之躯,曾经,她是幻想着能在洞房之夜,交付倾心的爱人。可是,事情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伊盈香!她不会放过她的! 瑟瑟缓缓从卧榻上站起身来,望着白衣飘然的明春水。她曾与他琴箫合奏,琴声箫音是那样合拍;她曾和他棋局对弈,方寸之间,棋逢对手。最伤心痛苦时,他曾给予她温暖;最蹉跎无助时,他曾给予她信心。 他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令他欣赏令他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她又何尝不是?她也在等,等一个令她欣赏令她钦佩可以和她比翼双飞的男子。他是春水楼的楼主,江湖上也有人称他是魔教教主。但是,她不在乎,她现在只喜欢他这个人。如果一定要她找一个男子解毒,她只选他! 压下心头的灼热,瑟瑟抬头轻舒一口气,淡淡问道:“一定要找一个男人吗?” “不错!”明春水淡笑着说道,声音慵懒得不像话。 “好,如果一定要这样,那我只选你!”瑟瑟下定决心说道。 一股冷凝的气氛忽而在室内弥漫,瑟瑟忽然感到了压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明春水,清亮的眸中划过一丝幽寒。薄唇轻轻抿着,似有若无的淡笑挂在唇边。 “你,确定要我为你解毒?难道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吗?”良久,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闻言,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绝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有一股悲哀至极的意味。最好的选择就是夜无烟,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可是他说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碰她。所以,她也不会选他。 “有,但是我只选你!”瑟瑟仰头望着他。 明春水眯着眼,眼眸幽深,好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深邃。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乐意,还是不愿。 “你甚至不知我生得怎生模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也要选我?” 瑟瑟点点头,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就算你奇丑无比又如何,我欣赏的不是你的容貌。” “可是我很在意呢,我可不愿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明春水的话还不曾说完,瑟瑟便伸手一点一点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她选了他,不只是为了要他为她解毒,她还会将一生交付他。所以,她对他坦诚。 红红的烛火摇曳着,映出瑟瑟那张清丽的容颜。 因为媚药发作的缘故,白皙的脸颊隐隐透着两团嫣红,清眸中没有往日的冷然,却含着两汪秋水,显得一双丹凤眼格外妩媚动人。媚药,使她的容色极浓烈分明,眉黛眼黑,肤色白而剔透,红唇艳丽,清丽与娇媚这两种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交融。 此时的瑟瑟,美得动人心弦。 明春水的眉端细不可察地微微一凝,深黑的眸中涌过一阵阵汹涌的波涛。 “纤纤公子,果然美极。”他低低说道,无风无浪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可是,瑟瑟却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并非单纯的称赞她,好像,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 滟滟红烛,在他温润的面具上涂下深深浅浅的光影,使他看上去有些黯然。 瑟瑟敛眸,不去看他动人心魄的眸光,一颗心惶惶地跳动着,静静等候他的回答。 可是,他却不再说话,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犹豫。屋内静寂如死,一片空茫。媚药发作的灼热,令瑟瑟的呼吸有些沉重,一声声喘息好似一只只透明的蝴蝶,在寂寂室内,妩媚地翩舞。 等了好久,依旧没有答案,瑟瑟敛下心头的失落,悄然抬眼。看到明春水一尘不染的白衣,领口绣着淡雅的花纹。眼光再悄然上移,那颗失落的心,突地一大跳。 她的眸光和他的眼神撞个正着。 他在看她,一直在看她,看了半天的样子。眸光炙热深沉,被她这么一盯,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乌有,他忽而转身,缓步离去。 明春水并不想要她! 瑟瑟心中一沉,挫败的感觉好似一把弯刀,在胸口一刀刀剜出个空洞,空落落的孤独感从空洞灌入,一点点地将她淹没。 她凭什么认为他会答应替她解媚药呢?他曾经说过,他没有侍妾,甚至连妻妾也没有,他说他一直在等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这样的男子,如此纯情,他怎么可能随便为别的女子解媚药? 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样的明春水,反而更让她欣赏,更让她心仪! 瑟瑟盈盈浅笑,浑然忘记了此时她身中媚毒,濒临死亡。 她盯着那道白影,渐行渐远,临近门口,却见他忽而定住了脚步,似乎再也挪不动的样子。果然,他蓦然回首,看到瑟瑟唇边潋滟的笑意,忽地又转身,又走了回来。走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她眼前。 蓦地将她一抱,瑟瑟仰头,对上他复杂的眸光,炽热中有一丝挣扎,很矛盾很纠结。他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拂到耳后,手指再慢慢下滑,抚过她白皙的脸颊,嫣红的唇。 然后,好似下了决心般,打横抱起她,大步而稳健地走入内室,一阵天旋地转后,瑟瑟被放到暖软的锦褥上。 他的犹豫和挣扎,都看在瑟瑟眼里。 他是一个好男人,终究还是心软,不舍得她被媚毒折磨至死。 纯情又善良,风趣又温柔,霸气又优雅,这样的男人,正是她要找的良人。 纱帐随着他衣袖轻挥间,飘然而落。胸前一凉,瑟瑟身上的青色外衫从他手掌下飘落,然后是白色的内衫,浅粉的兜肚儿,白色的亵裤……一件件衣衫,静静地堆落到地上。 在情欲面前,这些华美的衣衫,不过是一件件障碍。 瑟瑟静静躺在锦褥上,媚药的作用下,她一副慵懒娇软的样子,身体上方,是他挺拔俊美的身躯。 他俯身,唇落在瑟瑟的脸颊上,继而一路向下,避开她的唇,吻向她柔美的颈,酥软的胸。 他没有吻她的唇,就如同那日风暖在香渺山轻薄她时,也是避如蛇蝎般地避开了她的唇。吻唇,是男人对心爱女人的爱怜。而她,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如雨点般的吻,好似火种,点燃了她体内的媚药。那股烧灼的热力,再也无法控制,在瑟瑟体内乱窜。她的身子,她已无法控制。娇躯轻颤着舒展,好像带露的清荷,一瓣瓣绽开。 头脑昏昏的,她什么也顾不上想了。 迷蒙中,她看到他凝视着她的眸光,那么深,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光芒,还有一丝难以言语的复杂情愫。似乎是怕情感泄露,他忽而伸指一弹,熄灭了室内的烛火。 黑暗中,无尽的缠绵。 痛楚袭来,瑟瑟倒抽了一口气,两滴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她明显感觉到明春水身子蓦然一僵,然后,他俯身,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吮干。 痛楚带着甜蜜甘美的缠绵中,人世间的熙熙攘攘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飘然远隐,没有风没有月,没有恨没有怨,似乎只有他和她。 欲生还死,欲癫还狂。让初谙情事的瑟瑟,心中一阵迷惑,一阵慌乱。 瑟瑟几乎要沉醉其中,直到手指偶然触到他脸上的面具,那看似温润的玉质面具,竟有那样冰凉的触感。她的心,忽而一凉。 他们就像两尊没有感觉的泥人,一起打破,用水调和,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泥人就是泥人,融合了身子,而心,却依旧没有融合。 缠绵再缠绵,也终有星流云散的时候。当瑟瑟体内的媚药终于解掉,她听到他缓缓起身穿衣的声音。 “你好好歇着,如若有事,就唤小钗进来!”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温柔很缠绵。 “好的!”瑟瑟抬眸,黑暗中,一双清眸清澈得不见一丝阴影。 他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水晶帘叮当作响,好似玉碎,敲击着瑟瑟的心。 “多谢你!”瑟瑟轻声说道,声音含笑无波,一字一字都咬得很清楚。 明春水的背影明显一僵,伫立片刻,飞速离开,云袖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11章 采花之贼 小钗带着两个侍女送了一桶热水进来,便悄然退了出去。 瑟瑟披衣下床,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疼的。回眸身后的大床,被翻红浪,一床春色。素色的被褥上,落红点点。 那是她的贞洁!她不惜制造谣言,坏了自己名声也要保住的贞洁,已经没了。 瑟瑟闭了闭眼,缓缓解开衣衫,将整个身子都投入到温暖细腻的热水中。有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她伸手拭去,放入唇间,一片苦涩。埋首到热水中,任脉脉温水抚触着她满是青痕的娇躯,她的心一点点沉静。 良久,当她破水而出,一双黑眸在氤氲热气中,清澈而淡定。所有哀怨悲愁凝成一笑,漾在唇边,潋滟如花。 她起身从浴桶中步出,拾起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 明春水的侍女小钗推门而入,手中捧着几件簇新的衣衫,看到瑟瑟已将旧衣穿上,愣了愣,忙道:“姑娘,这是楼主吩咐奴婢准备的,还是请姑娘换上新衣吧!” 瑟瑟低眸望了望她手中的新衣,冷冷笑了笑,明春水倒也体贴,只是,她再不会穿别人给的衣衫。 “不用了,衣虽旧,但总是自己的。烦你给楼主带个话,就说我走了!”瑟瑟戴上面具,翩然出门。 “姑娘,深更半夜,您还要走吗?”小钗追上来问道。 瑟瑟回眸轻轻笑了笑,她不走,难不成还住在这里? “你们楼主平日里都不摘面具的吗?”想起方才就连欢爱之时,他也没舍得摘下他的面具,瑟瑟低声问道。 小钗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的!楼主发过誓,除非完成他的誓愿,否则他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誓愿?”原来他是发过誓愿的,不知是什么样的誓愿。 瑟瑟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夜已深,冷月挂在天边,那样朦胧,高远,清冷。 她优雅地走过绯城街头,男式长衫穿在她身上,已有些偏大,显得她的腰肢越发不盈一握。这些日子,她瘦了不少。夜风鼓荡着身上宽大飘逸的青衫,宛如一朵绽开的墨莲。 悠长的更漏声传来,苍凉而悠远。已经是五更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有些事情,今夜,必须了结。 瑟瑟冷冷笑了笑,身姿拔起,如暗夜精灵般向前飞纵。 云粹院。 瑟瑟隐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清眸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望向屋内的一星烛火。窗纱上,透出一抹倩影,在屋内不断走动着。 天已五更,伊盈香不知是没睡,还是起得早。 一阵脚步声响起,瑟瑟低眸望去,只见两个侍女打着灯笼,从院外走了进来。前面的那个侍女,瑟瑟认识,是推她下湖的伊娜。 走在她后面的侍女嘟囔道:“公主今晚不知怎么了,天都快要亮了,还不睡。要我们去桃夭院打探王爷行踪,我看公主是多此一举,王爷对她那般疼爱,难道还怕桃夭院那位夺了王爷的心?” 伊娜的声音冷冷传来,“别多嘴了,公主正烦着呢。一会儿小心伺候着。” 去桃夭院打探夜无烟的行踪?那夜无烟不在这里了。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风漫过,院内一大片蔷薇开得如火如荼。艳红的花海,在淡淡月色下,摇曳生姿。 屋门一开,伊盈香便快步迎上去,低声问道:“怎样,桃夭院可有动静?” “禀公主,桃夭院里没有动静。屋内一片黑暗,想来江侧妃定是睡了。王爷起先是宿在倾夜居的,据侍卫说,三更时离开了。”伊娜低声禀告道。 “真的?”伊盈香欢快地说道,一抹娇美的笑意在脸上绽开,“那就好!这么说,他们已经成就好事了。” “公主,你别得意,我看没人会领你的情。”伊娜皱眉道。 “我只要结果,不要他们领情。伊娜,我饿了,准备夜宵!”伊盈香娇笑着坐在榻上,一夜未眠,腹中确实有些饥饿。用完夜宵,该好好酣眠一觉才是。 几个侍女忙碌着往几案上摆夜宵,窗户忽被一阵夜风吹开,伊娜起身到窗前关窗,但见院外蔷薇架下,伫立着一个青衣公子。一双清眸充满兴味地望着满地落花,唇边勾着一丝邪邪的淡笑。 “你……你……”伊娜战栗着问道。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见得青衣公子宽袖一扬,一朵艳红的蔷薇如同天女散花般乍开,一瓣瓣花瓣急速向她飞来,准确而迅速地刺到她肩上要穴。 伊娜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昏倒在窗边。 “伊娜,你怎么了?”另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过去,看到伊娜肩头的花瓣,笑道,“花瓣落到你身上,你也会昏过去?”不及说完,又一朵蔷薇飞来,在落到她肩上那一瞬,花朵乍开,片片花瓣好似利刃,刺入她的穴道。 “啊!有鬼!”室内另两个侍女吓得瘫软在地,不及呼喊,嘴上都多了两朵蔷薇,所有的声音都化为呜咽。 就在此时,房门大开,一个清逸俊朗的青衣公子伫立在门口,夜风从门口灌入,将他的衣衫吹得曼卷。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很显然是戴着人皮面具。但是唇边却勾着一抹邪气的笑意,看上去灿烂明艳。 他手中拿着一枝蔷薇,几朵蔷薇开得正艳,夜风拂过,袅袅香气,芬芳弥漫。 伊盈香吓得小脸失色,不知所措,原本要呼救。 “你是不是也想要这朵花?”瑟瑟冷声问道。冷凝的视线从手中艳丽的蔷薇挪到伊盈香的脸上。 伊盈香被瑟瑟眸中的冷意吓到,想起这朵花的威力,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呼救。她想侍卫来得再快,怕也快不过眼前这个男子手中的蔷薇。 “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璿王府,我是璿王的王妃,你若要害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伊盈香颤抖着说道。 “是吗?”瑟瑟勾了唇,冷笑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不过,我今晚也不想杀你,看你模样倒是不错。采花采久了,我倒想尝尝北鲁国的花是什么滋味!” “你是采花贼?”伊盈香吓得脸更白了。 “什么采花贼,说得这般难听!”瑟瑟撇唇邪笑,从花枝上摘下一朵蔷薇,弹指一挥,花瓣纷飞,便将伊盈香的衣衫盘扣一粒粒摘下。 轻灵飘逸的外衫如同折翼的蝶,从肩头滑落,露出伊盈香白皙细腻的酥肩和绣着鸳鸯戏水的兜肚儿。 瑟瑟衣袖轻挥,将房门关住,低首轻轻嗅了嗅手中鲜花,拈花浅笑着,向伊盈香走来。 “不要,求求你不要!”伊盈香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后的床柱阻住了她的退路,她才苍白着脸蜷缩下来。 瑟瑟冷冷瞧着她脸上那深浓的惊恐,她知道伊盈香怕了。原来她也知道怕,怕自己的清白被无缘无故夺去?既然如此,为何要那么对她?她冷笑着,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凌迟着伊盈香的心跳。 “别,别,别,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我还是清白之身,我的初夜要留给我心爱的人。求求你,不要,你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珠宝,随便你拿啦。”伊盈香一边轻声哭诉着,一边从头上将镶着珍珠翡翠的首饰不断摘下来,捧在手中,高举着,奉到瑟瑟面前。 她的初夜要留给心爱的人! 瑟瑟只觉得她的话,就像是一把盐,撒在了她心灵的伤口上。难道她的初夜就不是要留给心爱的人吗?伊盈香的清白是开在山巅的高贵雪莲,她江瑟瑟的清白就该是开在淤泥里的野花,可以任人来采撷吗? 等等!她的初夜?! 瑟瑟凝眉,伊盈香还有初夜吗?夜无烟这么宠爱她,她还有初夜? 瑟瑟眸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寒意,唇边却勾着邪邪的笑意,一把扫落伊盈香手中的金银首饰。她以为,清白可以用金银首饰来买吗? 瑟瑟抬手,用手中花枝挑起了伊盈香的下巴,逼视着她和她直视。 “身为璿王的正牌王妃,你还有初夜?说实话,我可不喜欢玩毫无技巧的雏儿。”瑟瑟慢条斯理地粗着嗓子问道。 蔷薇花枝上的尖刺,刺入伊盈香细嫩的肌肤内,刺疼袭来,伊盈香吓得浑身战栗。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男子,只要稍微一用力,她的小命就呜呼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虽然是璿王的王妃,但是,却是名义上的,我依旧是完璧。王爷此次回城,之所以带着我,只不过是要用我夺回王妃的位子,让我占着这个位子,好留给他心爱的人。”伊盈香战战兢兢地说道。 瑟瑟眯眼,觉得头脑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不会忘记,如若不是夜无烟带了伊盈香回来,如若不是他搬出北鲁国和亲的幌子,那王妃的位子就是她的。这么说,他带伊盈香回来,只是为了将王妃的位子从她江瑟瑟手中夺走。 瑟瑟怒极反笑,夜无烟,倒真是心机深沉,不可揣测啊。 他这么做,不仅顺理成章,让皇帝和她的爹爹江雁无话可说,而且,名义上,他还为北鲁国和南玥的比邻友好作了贡献。 瑟瑟咬牙,她倒是对他的意中人极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 “王妃,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像你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璿王会不喜欢?”瑟瑟冷声说道,伸指,将花枝上一朵蔷薇的花瓣,一瓣瓣扯下。 伊盈香望着一瓣瓣残红从眼前飘落,脸色愈加惨白,声音抖着道:“或许我生得算不错,但是,王爷的意中人比我更美,她就像仙女一样!” “仙女?她是谁?”瑟瑟冷声道,玉手轻抖,手中花枝乱颤。 “她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难不成你这个淫贼要去采她?”伊盈香瞪大了眼,黑眸中恐慌逝去,她颤声道,“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毁了我的清白,我也不会说的,我不会让你这个淫贼知道她是谁的!” 方才还一脸惊恐怕得要死的伊盈香,一瞬间竟然坚强起来,就为了维护那个夜无烟的意中人?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瑟瑟眯眼冷笑,她为了那个女子,真的连死都不怕了?既是如此,她为何要给她下媚药?难道不怕夜无烟为她解毒,还是为了要别的男人为她解毒,被夜无烟当场抓获,好赶她出府? “哦?”瑟瑟挑眉,“我也没兴趣知道她是谁,只对你这个小美人感兴趣。不过,既然你是雏儿,我也索然无味了。不过,我可不白在这里蹲守一晚上,还看到你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哎,听说用了媚药会更销魂,我看我去找被你下了媚药的江侧妃好了。”瑟瑟淡淡说着,将手中花枝一撤,转身欲走。 “不许你去找江姐姐!”伊盈香霍地站起身来,说道。 “不许?”瑟瑟伸手,葱白的指捏了一下伊盈香莹白的酥肩,道,“难道你要陪我?但是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哎。还有,没人解毒,你那个江姐姐会死的啊。莫非你是要害死她?哎,世上竟有你这样狠毒的女人!”瑟瑟讥诮地说道,眸中闪耀着清冷的寒芒。 “我不是要害她死,我只是要她和王爷在一起,你这个淫贼不要去破坏!我不会让你去破坏的!来人啊,抓……”伊盈香终于不顾性命歇斯底里呼喊起来。 瑟瑟眸光一冷,倒是没想到伊盈香也有这么大的勇气。手中花枝一扬,花瓣纷飞,将她身上的兜肚儿和亵裤全部褪了下来。 “原来你想让侍卫看到你赤身裸体的样子?!”瑟瑟清眸一眯,冷声说道。 伊盈香惊呼一声,只觉得身上一凉,所有的衣物都已离她而去。她双臂抱胸,可是护住了上边,护不住下边。小脸上瞬间羞怕交加。 院外响起侍卫奔来的声音,有人在门外问道:“王妃,出了什么事?” 瑟瑟冷冷逼视着她,唇角勾着冷寒的笑意。 “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没事的。你们都下去吧!”伊盈香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扬声道。虽然,现下状况已经够她羞怒了,但是,若是被那么多的侍卫看到她这般模样,她会比死还难堪。 脚步声逐渐离去,瑟瑟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对她羞辱得也算够了,手指一弹,一片片花瓣飞去,封住了她的穴道。 清冷的目光从伊盈香纤白的身上掠过,红唇轻勾,凉凉地说道:“小美人的身材倒是不错,不如,我就破一次例,也玩一玩雏儿!”言罢,忽然俯身,凑近伊盈香的身子,唇边勾着邪魅的冷笑。 伊盈香吓得双眸闪耀,泪珠不断滑落,只是穴道被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瑟瑟眨了眨眼,冷笑道:“不过,狠毒的女人,我还真不屑碰!” 她冷笑着,推开后窗,蝶一般飞了出去。 这日清晨,璿王府的气氛和平日明显不同了。 五更还未到,璿王忽然传令,要府内没有值夜的府丁随他到中院的练武场操练。可怜这些好不容易轮休的府丁,一夜好眠就这样泡汤了。 这些府丁,都是随了夜无烟征战边关的银翼军精英,对这样的操练早就习以为常,自然也无甚怨言。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速集结到操练场上,排好了整齐的队伍。 原以为只是金总管带领他们操练,不想竟是夜无烟亲自上场。 夜无烟一身随意的绛紫色袍服,虽没有穿盔甲,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凌厉王气和霸气,让他们瞬间以为又回到了狼烟四起的战场上。 回京后,王爷一直是温文儒雅的,这般凌厉强势的气势,他们很久不曾看到了。一瞬间,这些府丁被振奋了。 “你们不是一直要和本王对决吗,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一起上!”夜无烟凤眸微眯,眸底藏着一丝阴霾。 府丁们面面相觑,王爷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以前在边关,虽然经常带着他们操练,但,都不曾让他们有机会和他对决。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上来就要和他们对决?一个个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夜无烟身侧的金总管。金总管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儿,别看他生得一脸慈祥,他可是他们银翼军的军师,不仅一肚子谋略算计,武艺也是绝顶。他的一双手,看上去白皙丰润,但是,却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擒虎手。 对于王爷的喜怒哀乐,他大多时候都是知晓原因的,但是,今日,金总管却眨了眨眼,一脸迷惑的样子,很显然,他也不知王爷到底怎么了。不管如何,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自然不肯放过,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前排的十个府丁,手拿各式兵器,纵身跃起,从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向夜无烟攻去。 一瞬间,操练场上,一片刀光剑影。 夜无烟一袭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从天色蒙蒙亮,一直打到日光普照。 纵观操练场,百来号府丁,全部趴倒在地,虽然没受伤,但已经筋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 夜无烟一脚将最后一个府丁踹倒在地,拂了拂衣袖,负手凝立。 朝日,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洒下淡淡的光影,他逆光而立,如鹰隼般锐利的凤眸,炯炯逼视着眼前的府丁。冷言道:“才回来两月不到,身手就变得如此迟钝。都爬起来操练,不到天黑不准停!” 他转身离去,那些可怜的被留下来的府丁,能坚持操练到日落的,都成了精英中的精英。 第12章 拨云见日 瑟瑟从云粹院直接回了桃夭院,她轻功甚好,倒也无人发现她的行踪。换下一身男子衣衫,她躺倒在床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可是想要睡觉,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微风吹,纱幔轻扬,屋子里流动着一股静谧与凝重。 青梅忽而急匆匆奔了进来,跑到瑟瑟面前,轻声道:“小姐,出事了,云粹院那位出事了!” 瑟瑟颦眉,冷声道:“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青梅气喘吁吁道:“我听说,方才柔夫人和王爷的几个侍妾一起到云粹院去拜见王妃,结果,小姐,你猜她们看到什么了?” 瑟瑟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问道:“看到什么了?” “看到云粹院那位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她的几个侍女也昏倒在地。据说房中没少什么金银珠宝,看样子八成是遭遇了采花贼。没想到堂堂璿王府,竟然还有采花贼进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你说那个采花贼,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璿王王妃他也敢动,我真是佩服死了。”青梅一脸兴味地说道。 “哦?”瑟瑟淡淡挑了挑眉,伊盈香还真够倒霉的,怎么就让柔夫人和那些侍妾瞧见了。这样一来,事情不闹大才怪。 “小姐,你不高兴吗?伊盈香昨夜害你跌下水,这么快就有报应了。”青梅对伊盈香实在没有好感,谁让这个异国女子,夺了她家小姐的王妃之位呢。 “青梅,闭嘴,不要乱说!”紫迷在一旁斥道。 “夜无烟有什么动静?”瑟瑟冷声问道。 “我听说他一得到消息,便匆忙赶过去了。看到心爱的王妃出事,他自然大发雷霆了,而且,我听说,北鲁国的赫连傲天也过去了。”青梅继续聒噪道。 风暖?瑟瑟一惊,倒是没想到风暖会这么快赶到。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如若是夜无烟第一个发现伊盈香出事,估计就不会这样了。 世事总是难料啊! “来得好快啊,难道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瑟瑟凝眉道。 “那个赫连皇子昨夜根本就没走啊,他宿在王府的,听到此事,自然过去了!”青梅道。 原来如此。 “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后院别屋里的人都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关心一下伊王妃。”青梅完全是一副瞧热闹的心态。 瑟瑟可没有那样的兴趣,她冷冷笑了笑,道:“青梅,你若是还想要这颗项上人头,就乖乖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青梅吓得缩了缩舌头,笑道:“小姐,有这么严重吗?” 紫迷冷着脸,“你以为呢,你以为璿王愿意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青梅吓得一哆嗦,这的确不是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当下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 过了不一会,青梅又神秘兮兮地走进来,道:“小姐,你可知那事情是怎生收场的?” 瑟瑟正坐在椅子上饮茶,懒得理她。紫迷在旁边坐着绣花,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青梅在屋内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憋不住,忍了又忍,终于说道:“小姐,那采花贼竟然是赫连傲天!” 瑟瑟原本喝到口中的茶,忽然就呛住了。 采花贼是风暖?! “据说赫连傲天一直暗恋着伊盈香公主,所以昨夜才会情不自禁。哎,我说呢,哪有采花贼这么大胆,采花竟采到璿王府了,却原来是他。大约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胆子了。”青梅摇头道。 瑟瑟握着茶盏,只觉得心头一片混乱。如若那采花贼不是自己,她还真会信以为真。可是,明明不是风暖,他为何要认下此事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说,风暖一直喜欢伊盈香? 这个念头在瑟瑟脑中一出现,有些事情忽然就明朗了。 瑟瑟忽然想起香渺山上,风暖出乎意料对自己的轻薄。胭脂楼中,风暖故意买醉寻欢。难道,这些都是因为风暖喜欢伊盈香?!她早知他为情所苦,不想对象却是伊盈香! 如若风暖真的喜欢伊盈香,如若伊盈香和夜无烟真的只是名义上的夫妇,那么,昨夜,她那般做,不仅伤害了伊盈香,连带也毁了她和风暖之间的感情。虽说,她恨伊盈香那般待她,可是,对跟了她一年的风暖,她是一定不能伤害的。如今,风暖承认了昨夜之事是他所为,不知夜无烟会怎生处理此事。她做的孽事,莫要连累了风暖才是。 瑟瑟黛眉轻颦,将手中茶盏轻柔放下,杯中茶液轻颤,荡出数圈光纹。 “紫迷,青梅,随我出去走走!”瑟瑟起身道。 紫迷凝眉担忧地看了瑟瑟一眼。青梅闻言,却是雀跃万分,率先奔了出去。主仆三人来到云粹院,瑟瑟透过门洞,隐隐看到云粹院内那一架蔷薇,开得正盛。而地上,一层落红,却无人打扫,好似铺了一层红毯,煞是艳丽。 “小姐,我们要不要进去?”青梅问道。 “一会儿再说。”瑟瑟带着紫迷和青梅,向着湖泊那边走了走。如今,云粹院一片寂静,显然事情还没到她想象中那样不可收拾。若是夜无烟和风暖真的打起来,她再进去也不迟。 她站在湖畔,静静观赏着皎洁如玉的莲,自在悠游的鱼,波光潋滟的水。待了一会儿,不见云粹院有动静,瑟瑟轻轻舒了一口气,或许事情已经解决了。她正要离开,却见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向她们奔了过来。 “江侧妃,请留步,王爷请您进去。”那侍卫沉声道。 瑟瑟脚步一顿,不想夜无烟竟发现她来了,还让她进去。听说,方才那一众侍妾,都被他厉声赶走了,为何独独要她进去? 瑟瑟疑惑着,莫非有些事情终于要了结了吗?她清眸轻眯,唇角勾起轻浅的弧度。她嘱托青梅和紫迷在门口候着,翩然向云粹院而去。 偌大的室内,一片清冷的寂静。 瑟瑟昨夜洒在地上的蔷薇花瓣依旧铺在地上,嫣红而凄艳。昏倒在地上的侍女已然不在,大约已被救醒。室内只有三个人,夜无烟,风暖,伊盈香。 明明有三个大活人,可是,空气冷凝,气氛肃然,让人几乎怀疑,室内没有人。 夜无烟懒洋洋地坐在临窗软榻上,一言不发,只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战战兢兢的气势。 风暖原本负手凝立在几案旁,对着几案上一个细腰花瓶出神,看到瑟瑟进来,原本静如深潭的黑眸,泛起一丝涟漪。他有些不满地扬眉,眸光转向夜无烟,冷然道:“璿王,此事外人知晓得越少越好,为何璿王还要江侧妃进来。”显然,风暖并不知夜无烟派侍卫去请瑟瑟进来。 “你也知她是我的侧妃了,不是外人,知晓也无妨。何况,赫连皇子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怕人知晓吗?”夜无烟似笑非笑地说道。眸光轻扫过素衣翩然的瑟瑟,俊脸上的平静隐有一丝波动。 “妾身参见王爷王妃,参见赫连皇子。”瑟瑟眼眸一弯,一抹轻浅的笑意在脸上绽开,“听说王妃玉体欠安,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夜无烟盯着瑟瑟的玉脸,当看到她脸上那似有若无却偏偏极是醉人的笑意时,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好似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心。 伊盈香半躺在铺着貂皮的卧榻上,整整齐齐穿着一身淡绿色衫裙,只是墨发却凌乱披散着,显然没有心情梳理。一张小脸更是挂满泪痕,看上去楚楚可怜得很。很显然,昨夜,她被瑟瑟这个采花贼吓得不轻。 “璿王,我看此事我们日后再议吧!”风暖清了清嗓子,深幽的眸光飘过瑟瑟,凝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一笑,虽依旧保持着悠然的姿势,但眸光却极是冷寒,“日后再议?赫连皇子倒是说起来轻巧,香香是我的王妃,昨夜却无端被你羞辱。就算香香是你北鲁国的臣民,可出嫁从夫,香香现下是我南玥之人,你这样做,就是侮辱我们南玥王朝的脸面。这样的大事,还待日后再议?以本王看,不如现在就去找皇帝评评理!” “璿王,你非要将事情闹大吗?本皇子已经说了,昨夜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和香香开了一个玩笑。”风暖气急败坏地说道。 “什么都没做吗?赫连皇子,非礼勿视你应当懂吧?非礼勿动你也应当懂吧?看都看了,摸也都摸了,你还说什么都没做?”夜无烟满面冷厉地说道。 风暖登时哑然,高大的身躯凝立着没动。但是,拳头紧握,很显然他已被气得不轻。 “好,那你倒说说,你要本皇子如何做?”风暖冷声道。 夜无烟弯腰,拈指拾起一片飘落在地下的蔷薇花瓣,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只是奇怪,赫连皇子发暗器的功夫倒是不错。竟然能以花瓣为暗器,这份功夫,恐怕比名满京都的纤纤公子也差不了多少!” 他两指拈着花瓣,举到眼前,眯眼瞧着。嫣红的花瓣,映着他漆黑的眸,分外魅惑。 风暖闻言,神色明显一僵。再也无人比他更清楚纤纤公子发暗器的功夫了,今晨一来,他一眼便认出,昨夜的采花贼就是纤纤公子江瑟瑟。 他凝立在那里,脸上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黑眸中却划过一丝惊愕。莫非,璿王已经看穿了事实,知晓昨夜的采花贼并不是他? “纤纤公子?本皇子不曾听过!”风暖冷言道。 “没听过?那我的侧妃应当听过吧!”夜无烟忽然转首,如夜空一般深幽的黑眸对准了瑟瑟。 瑟瑟淡淡笑了笑,曼声道:“妾身的确听说过,听说他发暗器的功夫极是高超。” 看来夜无烟的确不相信昨夜之事是风暖所为,而且,还怀疑到了纤纤公子头上。夜无烟,果真眼力过人啊。只是,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为难风暖?他,到底意欲何为? “暗器千千。这是坊间送他的一句诗。可见他发暗器的功夫是何等高超了,本王也曾有幸和他交过手。”夜无烟淡笑着道。 风暖面容一冷,淡声道:“璿王,莫要扯得太远。本皇子只问你,此事你到底意欲如何收场。” “烟哥哥,香香能不能说句话?”伊盈香咬着唇,从榻上走了下来。 “香香,你说吧!你知道,本王从来不曾拒绝过你的要求。”夜无烟的眸光转向伊盈香时,眸底划过一丝疼溺。 “烟哥哥不要再为难傲天哥哥。香香求烟哥哥履行当日的承诺。你曾说过,只要我找到自己的真爱,就会还我自由。当年,在北鲁国,香香就一直倾慕傲天哥哥。可叹,那时,我只是一个族长的女儿,并不曾被封为公主,无缘结识傲天哥哥。待我封为公主后,虽和傲天哥哥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却一颗心深陷。后来,傲天哥哥来到南玥做人质。从此两地相隔,思念煎熬。这次,香香之所以愿意随着烟哥哥来南玥,也是想要寻找傲天哥哥的。如今,老天垂爱,让我和傲天哥哥重逢。而且,很显然,傲天哥哥心中也是有香香的,香香希望烟哥哥成全我们。”北鲁国的女子就是坦率,一番真情倾诉,瑟瑟都听得忍不住感叹。 “香香!”夜无烟却是冷冷皱眉,“你以为赫连皇子真的在乎你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傲天哥哥,你心里是有香香的,是吗?”伊盈香仰首,水漾双眸脉脉含情,带着几分倾慕,几分期盼,望向风暖。雪腮上还荡漾着两抹红晕,看上去是那样醉人。 风暖低首,望着伊盈香扑闪的睫毛,小小的秀挺的鼻,波光潋滟的黑眸,心中忽然一滞。 三年前,她不过才十三岁的小人儿,却已是身姿曼妙,模样倾城。他和她初遇在青青草原上,他被她的天真无邪所吸引,被她的国色天香所迷惑。 他的一颗心就那样深深地陷入到她的眼波里。如若不是到南玥做质子,他想他或许已经娶她为妻。 可是,天意弄人。长达三年的离别,他虽然时时挂念着她,甚至于听闻他要嫁给璿王时,也曾是那样黯然,以至于要借酒浇愁。可是,他却清楚地知晓,曾经的情意早已悄悄变了味。 那一次胭脂楼买醉,并非为情所苦,而是向逝去的情感道别。酒醒后,他不再思念她,只是一心想着要她幸福,要她做璿王唯一的最宠爱的妃。 他怎么也没料到,她和夜无烟竟是一场假姻缘,所有的宠爱只不过是做给世人看。她还喜欢着他,爱慕着他。 可是,他却不再爱她,或许当初他对她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意,只不过是一时对她的美丽和纯真的沉醉。他的心,早已不知何时,被一个素衣翩然的背影占据。 此时,他望着她期盼的眸,虽然明知说出来的话就像蔷薇花上的尖刺,会刺到她的心里。他还是不得不开口。因为一时的欺骗,无疑更会误了她。 “香香,我心中是有你,只是……”风暖犹豫着怎样说。 可是,不及他说完,伊盈香便凑到他怀里,用温软的小脸蹭着她的胸膛,软语呢喃道:“傲天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谁也不能把你抢走。”她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凝立在一旁的瑟瑟。 风暖无奈地推开她,敛了所有不忍,语气朗朗澈澈,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酷的事实,“香香,我心中有你,也关心你,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情感,我们两个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懂了吗?” “傲天哥哥,你在说什么呢?”伊盈香瞪大眼睛,好似不认识风暖一般连连后退,直到身子抵到了身后的床柱,她才停住脚步,泪眼朦胧地喊道,“你心中明明是有香香的,在香渺山,你就是因为知晓我要嫁给王爷了,所以才会轻薄江姐姐,做给我看的,你不过是在吃醋,不是吗?王孙宴上,你因为怕江姐姐这个侧妃和我争宠,所以你才派人去刺杀她,是不是?昨夜,轻薄我的采花贼明明不是你,可是你却认下了,是为了要保护我,不是吗?你说话啊,傲天哥哥,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现在不敢承认了?” 她扑倒在床榻上,盈盈哭泣起来,可是她的一番话说下来,震惊了瑟瑟,还有夜无烟,甚至风暖。 一时间室内再次被诡异的气氛笼罩。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原本在心中缠绕的一团乱麻瞬间全部解开了。可是,心虽然不再凌乱,却添了一丝难以解除的复杂失落。 香渺山上风暖的轻薄,胭脂楼中他的借酒浇愁,她猜出是因为风暖对伊盈香有情。可是,她没猜出来,王孙宴上,那场针对于她的刺杀是风暖所为。 就为了避免自己和伊盈香争宠,他就要杀了她?那个时候他不知她就是纤纤公子,杀她这样一个无辜的人,他倒真是下得了手啊!他还说不喜欢伊盈香,不喜欢会为了她而去杀人吗? “你……”风暖张了张嘴,有些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伊盈香说的是事实,只是原因却不尽然。香渺山上,他确实是因为心中烦躁,却不是吃醋。昨夜的采花贼事件,他之所以认下来,一方面确实是要保护她,另一大半原因却是因为他知晓采花贼便是瑟瑟。他不想夜无烟追查到瑟瑟身上。 “怎么可能呢,赫连皇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我不信。”瑟瑟勾唇浅笑道,虽然她心中已有七分相信,可是眼下形势,不是找他算账之时。 “是呢,本王也不信赫连皇子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香渺山上的劫匪,虽然蒙着面,但却是赫连皇子无疑了,否则,香香也不会宁做人质也要本王放走你。”夜无烟似笑非笑地说道,慵懒的声音就像闭目养息的豹。可是,任谁也看出他怒了,因为他全身上下,瞬间被冰冷的气息所笼罩。 他不会忘记,当日,他的侧妃那绣着出水芙蓉的兜肚儿,是如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他更不会忘记,她白皙的脖颈上,那肆虐的吻痕。原来啊原来,这些都是这个赫连傲天弄上去的。想起他的唇曾经从瑟瑟纤美的肩柔软的胸上吻过,胸口就乍然闷得难受。 “确实是我,那又怎样,璿王爷,你并不爱瑟瑟,何不还她自由?!王爷不会如此健忘吧,当日在香渺山,你对她那般无情,我的刀架在她脖颈上,你都不曾眨一下眼,还惦记着上香是否误了时辰。”风暖冷声说道,一双黑眸直直对上夜无烟的凤眸。 一个是冷光四漾,一个是寒意四溅。 室内本就凝结的空气,一瞬间又好似被冻结了。 伊盈香早已不再哭泣,她坐起身来,有些愣愣地瞧着。那原本以她为中心的争议,忽然就换了主角。 而身为主角的江瑟瑟,此时却是一脸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如幽兰初绽,如新月清辉,挂在唇角,那样玲珑剔透,那样醉人心魄。 他对她的轻薄,他对她的无情,再次从记忆里被拉了出来。 本已结疤的伤口,再次被人揭开,能不痛吗?痛,再痛也不过是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比这更痛的事情,她早已经历过,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的! 江瑟瑟笑靥盈盈,语声柔柔地说道:“王爷,你们慢慢聊,妾身告退了。”她的话既软且柔,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有些事情,不是她逃避,而是她真的不想在乎。 她悠然转身,便要离去。 “赫连皇子,看来你是从未被劫持过。难道你不知道,如若想要人质安全,最好的法子便是把人质说得一点也不重要,不是吗?”夜无烟漫不经心的话在身后响起。 瑟瑟顿足,却没有回头。或许夜无烟说的是实话,只是,对她已经不重要了。她抬足继续前行,伊盈香却擦干眼泪,从床榻上缓步走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轻浅的笑意。她疾奔到瑟瑟面前,“江姐姐,你不要走!” 瑟瑟顿足,在斑驳的日影里蓦然回首,日光给她白皙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嫣红,清眸弯成新月的弧形,潋滟的笑意是那样清媚,又是那样疏离。 “王妃,我真的要告退了!”她语气淡淡地说道。 “江姐姐,香香求你劝劝傲天哥哥,让傲天哥哥接纳我。”她犹自不死心,扯住江瑟瑟的衣袖低喃道。 “王妃,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那就是情爱。”伊盈香倒真算得上一个痴情的人儿,大胆而执著,只可惜,手段有些自私。 这句话,不仅令伊盈香神色一变,就连夜无烟,似乎也为她这句话所震动。 只是,话是这么说,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明知不得而强求之的,大有人在。 “香香,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风暖低叹道。 “傲天哥哥,你为什么要帮着江姐姐说话,你为什么要王爷休了江姐姐,莫非……你喜欢江姐姐?”伊盈香转向风暖,期期艾艾地问道。 瑟瑟一呆,没想到伊盈香会问这个问题,今日,她也算见识了这个小丫头的勇气。 “是!我喜欢她!”风暖神色凝重,深眸凝视着瑟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瑟瑟被他灼亮的眸光一望,心中不仅一滞。 “傲天哥哥,她是烟哥哥的侧妃,你怎么能喜欢她?!”伊盈香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这一瞬间碎了,泪珠再次泛滥。 “赫连傲天,你非要在拒绝了她的示爱后,就即刻向另一个女子示爱吗?”夜无烟冷着脸说道,他的声音比雪片还要幽冷。 他揽住伊盈香的纤腰,任她俯在他怀里哭泣。他轻拍着她不断耸动的肩头,柔声道:“香香,烟哥哥说过,一定为你选一个最优秀最疼你的男子,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不要任性,好么?” 夜无烟难得一见的温柔,竟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此刻的他,竟令瑟瑟很难和当初无情待她的那个人联想到一起。 他的温柔,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 为你选一个最优秀最疼你的人。这句话,竟是从夜无烟口中说出来的。 瑟瑟转首,将眸光转向院外的蔷薇架,一只只小蜜蜂在花丛里穿梭,为失落的心添了一丝热闹。 “傲天哥哥,就算你喜欢江姐姐,你们也是不可能的。江姐姐已经是烟哥哥的人了,就是昨夜,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伊盈香忽然从夜无烟怀里抬起头,连哭带喊地说道。她已经完全情绪失控,有些歇斯底里。 瑟瑟的脸,在这一瞬间,忽然惨白。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的,她也从未想过要瞒,说出来或许更好。 风暖更是脸色大变,夜无烟对瑟瑟的冷落,他是知道的。瑟瑟的为人,他更是清楚。对于这桩没有情感的婚事,她是一定不会赔上自己的清白之身的。否则,婚前,她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叫他去劫持她,以坏了她的名节。 伊盈香盯着风暖幽暗的脸色,悠悠说道:“傲天哥哥,昨夜江姐姐沐浴完后,我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眼儿媚’。如若江姐姐没有和王爷燕好,怎还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眼儿媚?风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产自北鲁国的一味媚药,药性极强。 她竟然给瑟瑟用了眼儿媚。 风暖身子一僵,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觉得似有重物压住了胸口,一时间令他喘不过气来。他静静地凝视着瑟瑟,眸中渐涌疼惜。 他能想象,当时的她,是怎样的痛苦! 他大步向瑟瑟走去,他想伸指抹去她唇角那轻浅的笑意,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想笑。强颜欢笑的她,更让他心疼。 可是,他没有触到她。 因为夜无烟一声令下,从门外冲进来两个侍卫,将瑟瑟带走了。 第13章 步步惊心 瑟瑟被软禁了。 那日从云粹院出来,夜无烟便命几个侍卫将她押回了桃夭院。 当伊盈香说出“眼儿媚”时,她不会忘记风暖当时的反应。他身子一僵,望向她的眸中,布满了冻彻心扉的寒。 她当时本想说出为她解媚药的男人,并不是夜无烟。可是,看到夜无烟的寒冽,她识趣地没有说。反正对风暖而言,无论是谁为她解的毒,他都当死心了吧,她已非完璧。 瑟瑟和紫迷、青梅在桃夭院清闲度日,夜无烟始终没有露面。 他既然知晓她中了媚药,而她又并未找他解毒。作为她的夫君的他,应当是愤怒的吧。瑟瑟做好了承受他雷霆震怒的准备。可是,一日日过去了,他并没有来找她算账。 如若他震怒,或许还代表着他对她有一点儿在意,如今这样,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夜无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是否被陷害,是否和别的男子共度良宵,甚至于她的死活,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然而,他对她的软禁,却对她的自由造成了极大的限制。她再也不能自由出入王府了,璿王府的守卫比以前多了不止十倍,且,在上次出府的后花园,多了阵法。那阵法是摆在竹林中的,比之璇玑府后院的竹林阵法还要危险得多。大概夜无烟是在防着采花贼再次溜进来,毕竟,他已知那夜的采花贼不是风暖。 夜无烟应当已猜出采花贼是纤纤公子了,他的眼光是何等敏锐,当日在胭脂楼,她只发了一次暗器,他便猜出她是纤纤公子。而用花瓣做暗器,没道理他猜不出来。 只是他不知道纤纤公子是她罢了。 瑟瑟曾寻了无数出府的理由,都被金总管笑眯眯地挡了回来,说是王爷已下了令,不让她出府。 瑟瑟终于明白,夜无烟是打算要她在璿王府寂寞终老。就如同桃夭院门口那两棵老桃树,一春又一春,寂寞地开花,孤独地终老。让自己灼灼其华的青春,在这座院子里慢慢发霉、腐烂。 对于她这个已经红杏出墙的侧妃,夜无烟绝没有真心待她的理由。或许心血来潮时,会把她当成玩物耍耍。而她江瑟瑟,纵然是死去,也不愿沦为他的玩物,如若是别的女子,或许也就认了这样的命运,可是她江瑟瑟偏不认命。 她必须去找夜无烟。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夜色静谧,冷月挂在天边,泛着点点冷意,晚风悠悠,吹动夜开的娇花。 瑟瑟带着紫迷,身后亦步亦趋尾随着几个侍卫,沿着一路蜿蜒的石甬小道,向倾夜居而去。白日里,夜无烟都不在府中,害得她不得不夜里去寻他。 倾夜居的书房内,柔和的光芒从窗中泻出。 一个侍女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便过来打起帘子,请瑟瑟进去。 琉璃灯的光芒将书房照得亮堂堂的,屋内一个极大的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一个细细绘着美人扑蝶的细瓷瓶。瓷瓶中没有插花,却插着两支孔雀翎,五彩斑斓,极是绚丽。四面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檀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许多书籍,赏玩的玉器和古玩不过三两件。堂堂王爷的书房,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富贵人家的书房,没有一丝奢华。 这种简洁自然,让瑟瑟想起了明春水。 一想起这个名字,瑟瑟心头一阵发闷,忍不住颦了颦眉。 夜无烟站在书桌前,手中执着狼毫,似乎正在奋笔疾书。他身旁,一个绿衣侍女正在研磨,一个红衣侍女正为他扇着扇子。 “妾身见过王爷!”瑟瑟清声说道,淡淡施了一礼。 “哦!”夜无烟连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无波无浪的声音里,听不出他的丝毫情绪。 瑟瑟清秀的眉微微挑了挑,移步走向他身边。只见他手执狼毫,在面前的宣纸上挥洒。 瑟瑟低眸望去,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上好的姑田绢宣,他提笔挥落,下笔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时而轻点,时而浓染。 此时的他,神色温和淡定,眼神高雅温柔,似乎一颗心都已扑到了眼前的笔墨中。无论她和他谈什么,估计他都不会听到心中的。 瑟瑟索性不再说话,眸光追随着他挥洒的衣袖。 墨华飞洒,墨香淡淡,浓墨淡彩地描摹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作画。 良久,他将墨笔轻柔地点了几点,搁下笔,凝神观赏着自己的杰作。 淋漓的墨韵中,一株似莲非莲的植物呈现在宣纸上。其花像莲,叶子却不像莲叶。莲乃开在水中,此花却开在皑皑白雪的山巅。从画中可以看出,此花妖娆绝美,极具风骨。 瑟瑟微微颦眉,脑中闪出一个名字——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是一种药草,并非观赏之花。不知夜无烟为何要画一株雪莲。 不过,很显然,夜无烟对他画中雪莲是极其珍爱的。他伸指,一寸寸从雪莲上方小心翼翼地凌空抚过,似乎想要触及,却又怕手指触过,毁了雪莲的风韵。此时,他神情是那样专注凝重,凤眸中的温柔是那样深沉,好似可以将人溺死。 莫不是曾有一株雪莲救过他的命?瑟瑟心中暗暗讥诮。 “王爷,这株雪莲,真是绝美啊。”一旁伺候的侍女轻声赞叹道。 “美还在其次,雪莲又名雪荷花,是开在高山雪巅的奇花,能傲雪斗霜,还是一味名贵的奇药。本王最欣赏的便是它傲雪斗霜的品性。”夜无烟沉声道。 瑟瑟勾唇浅笑,一株雪莲罢了,值得他这般珍爱?莫非,是有什么寓意不成?莫非他恋慕的人儿是一个雪莲仙子。想起伊盈香那日曾说,他的心上人是一个仙女。不会真的是一个仙女吧?! “你笑什么?”夜无烟注意到瑟瑟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冷声问道。 “雪莲可以开在山巅傲雪斗霜,而青莲、睡莲可以抵御暑热,出淤泥而不染,绽放在水中。傲雪斗霜也罢,出淤泥而不染也罢,都只不过是物之本性罢了。若将池塘中的青莲移到雪巅,会难以成活,同样的,将雪莲移到南国湖水中,它也必死无疑。”瑟瑟凝眉淡淡说道。 夜无烟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瑟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所言极是,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本王偏就爱这傲雪之莲,不喜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夜无烟淡笑着说道,话中隐有一股气。 瑟瑟淡笑,不爱就不爱了,至于生气么? “我今日来,是求王爷放我出府的。”瑟瑟直截了当开口道。 夜无烟命侍女将画小心收起来,然后挥手令她们退下。 他转首,深黑的眸凝视着瑟瑟。 “你,就这么希望离开这里!?”他眯眼,浅浅勾起的唇角划过一丝冷厉的怒色。 瑟瑟自嘲地笑道:“难不成经历了媚药事件,王爷还希望我留在府内,不怕再有一次?” “住口!”夜无烟的脸色乍然沉郁了几分,深幽的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有没有羞耻之心,这样的话,你倒真能说出口。”夜无烟怒声道,冷澈的声音好似冰凌子砸过。 “事情都做了,还怕说吗?既然我江瑟瑟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不知廉耻的女子,那么,还请王爷放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离开吧。”瑟瑟依旧是盈盈浅笑着。 夜无烟望着她脸上那抹浅笑,心中忽然一滞,她,就这么高兴要离开他吗? “你还笑得出来?!”他忽然俯身,纤长的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阵痛意袭来,瑟瑟咬了咬牙,清眸中波澜不惊。 他终于愤怒了,这代表什么,他还是在乎她的?瑟瑟没那么自作多情,这只不过是他的男人尊严在作祟罢了。 瑟瑟的淡定和从容让夜无烟俊美的脸上涌起惊心动魄的情绪波动。 “你想出府,是要去找你的那个男人吗?”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冷声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瑟瑟巧笑盈盈,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他忽然放开她的下巴,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可以杀了他!” 瑟瑟冷冷促狭道:“杀他?这代表什么,争风吃醋?难不成王爷喜欢妾身了?” 夜无烟闻言,身子一僵,深幽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王爷,何必如此呢?你难道不希望我离去吗?如若你觉得我离开会造成你声名受损,我可以悄悄离去,也可以叫我爹爹装作不知情,圣上不会知晓,外人也都不会知晓。如何?” 夜无烟悠然坐到椅中,抱臂淡笑道:“你——休——想!” 瑟瑟眸光一黯,难道他就非要囚她一辈子吗? “不过,你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府中自行离去,就像那晚去外面找男人一样,如若你做到了,本王倒可以考虑准你离开。”看到瑟瑟失落的样子,夜无烟忽然开口道。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届时不要赖账!”瑟瑟冷声道,清眸流转间,她的眸光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又是那样倔犟。 这一瞬,夜无烟也被她的样子震撼了。 瑟瑟开始为自己出府作准备,先是将青梅和紫迷送出府,然后,她便开始等待机会。终于,在一个夜无烟进宫见太后的深夜,瑟瑟便行动了。 她利用轻功的优势,避开了府内的侍卫,到了后园那片竹林。 她要闯阵。 这片林子占地很广,如能避开竹林,从竹林上方运轻功跃过,便可避开所有的阵法。可是,瑟瑟目测了一下,她不能一下子跃过,中间势必要落脚换气。如此一来,必要踩到竹梢。竹梢上定有机簧,那样一来,她就被逼到了明处,若是再被暗卫发现,届时弓弩伺候,她就必死无疑了。 是以,只有从林中闯阵,才有一线希望。 夜晚的竹林,静得骇人。唯有月光透过竹叶在林中洒下微茫的柔光。 瑟瑟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步步为营,不敢大意。 竹林中的阵法和璇玑府中的阵法明显不同。她感觉到足下步步都是陷阱,若是大意,不仅仅会被竹林困住,还有可能性命堪忧。 她想她有武功的事,夜无烟应当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和她打这样的赌。只是她一直隐藏得很好,若说露出破绽,也就是那晚她出府去解媚药时露出的。毕竟,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 他知道了也好,免得遮遮掩掩。在他眼里,她本就是不知廉耻的女子,再加上是会舞刀弄棍的悍妇,怕是比起他心目中的雪莲仙子,更是差得远了。 一朵阴云飘过,遮住了清冷的月光,竹林内瞬间一片暗沉。不小心踏出的一大步,似乎碰到了细线。瑟瑟轻轻颦眉,暗叫糟糕,应该是触动了机关。 果然,刹那间,飞蝗一般的飞镖从四面八方射来,黑暗中,寒芒点点,冷光彻骨。 瑟瑟勾唇浅笑,从容不迫地脱下外衫,拿在手中,暗运内力,轻轻一扬。霎时间,衣衫好似鼓风的帆,瞬间膨胀起来。又如伞一般不断旋转,护住了身前身后。飞镖全部被挡住,半分也近不得她身前,一阵噼噼啪啪,全部掉落在地上。瑟瑟盈盈轻笑,用暗器对付她纤纤公子,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在习练发暗器前,她最先学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冷月从云中移出,柔光再现。 飞镖过后,瑟瑟知晓还会有第二轮攻击,因为那根细线显然是激活机关的开关。 瑟瑟淡淡颦眉,她伸手抚向腰间,将缠绕在腰间的新月弯刀一点点拔出。新月弯刀是一把软刀,平日里缚在腰间,和腰带一般无二。一旦出鞘,却是一把绝世好刀。 刀光清澈如一泓秋水,辉映着月色,照亮了瑟瑟眸中的斗意。 又一阵飞蝗般的嘈杂声袭来,瑟瑟挥刀一舞,一团团弯月形的刀光闪过,好似乍放的烟花,所有的暗器都在刀光中淹没。接下来的路,也无外乎是一些机簧暗器,这看似危机重重的竹林阵,对瑟瑟而言,竟如履平地。除了机簧暗器,似乎并没有阵法和幻术。 瑟瑟记得第一次发现此阵时,似乎并非如此简单。难道是夜无烟故意撤走了那些阵法?瑟瑟摇首,她想他才没那么好心,知道她要闯阵,只怕会故意加上些难度才是。 不管如何,瑟瑟眼看着就要顺利通过竹阵了。 又一轮攻击袭来,瑟瑟眯眼瞧去,看出是一根根削尖了头的竹棍,从竹枝上方,铺天盖地射来。瑟瑟足尖一点,曼妙的身姿飞速横移,瞬间向后退了十几步。大多数竹棍都钉在地上。有两根横飞的,直直向她袭来,瑟瑟伸刀一挥,竹棍断为两截,向她身侧偏飞。 本来已经没有危险了,可是,断裂的竹棍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爆裂。 瑟瑟下意识躲避,但是动作还是慢了半拍,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却逃不过肩头被巨力重创的命运。 她跌倒在地,又一轮竹棍袭来,而此时,她却根本无暇去挥舞弯刀,只得在地上翻滚。只是,她不确定是否能躲过所有的竹棍。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所有的竹棍在这一瞬间纷纷射向旁边的空地。有人出手救了她! 瑟瑟凝眉瞧去,只见夜无烟身姿挺拔地凝立在黑暗之中。被树枝分解的月光,零零星星照在他身上,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但是,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一阵风扬过,紫袍翻飞,使他看上去恍若谪仙欲飞。 他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睥睨着负伤倒地的她,良久,听到他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要本王救你吗?” 瑟瑟咬了咬牙,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她左臂撑地,迫使自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这个动作要在平日里,会是轻而易举,可是对于现在的她,是如此的艰难。她不仅右肩受伤,左腿也被竹棍刺中。 瑟瑟歇了歇,运掌挥去,将钉在腿上的竹棍削断。这一运力,伤口处的鲜血漫出,疼痛袭来,她再也没有气力将留在伤口的断竹拔出。从衣裙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简单将伤口缠绕了一下,然后,她再次左手撑地,右脚点地,忍着剧痛,从地上撑起来。 好不容易爬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站不稳,她慌忙伸手去扶旁边的竹子。 只听得夜无烟冷漠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如若你还嫌伤得轻,就去扶那棵竹子。” 瑟瑟闻言,手慌忙一收,身子砰然一声,再次直直摔倒在地。 “我再说一遍,要我救你吗?”夜无烟的话,冷得几乎能冻死人。 夜无烟不愧在边关镇守多年,见惯了生死,果真是无情得很啊,瑟瑟在心中低叹。 不过,瑟瑟没看到夜无烟笼在阴影中的眼。他的一双凤眸,狠狠瞪着她,狂怒的眼神好似火一般燃烧,虽然说出来的话冰冷冻人,其实他已怒得几乎失控,他几乎要冲过去掐死她,反正看样子,她也不想活了。 聪明人最会做傻事了,她竟然敢闯竹林阵。 月光洒在她清冷绝艳的脸上,黛眉深深凝着,很显然是忍受着剧痛。但,纵是如此,她依旧吃力地摇了摇头,可是,这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了肩头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冒出来。 可是她只是咧了咧嘴,再次忍着剧痛,撑起受伤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竹林已经快到尽头了,她已经看到了竹林外的白墙,只要走出去,翻过高墙,她就可以成功地出府了。 一步,两步,三步……每挪动一步,都是那样艰难。可是,瑟瑟没有回头的打算,也没有求助的意思。她知道,一旦她屈服,她就是输了。她是江瑟瑟,不需要依靠男人的江瑟瑟,尤其是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她更不需要。 她就那样,一瘸一拐地向林外走去。 夜无烟凝立在黑影中,黑眸紧紧锁着前方那抹倔犟的背影。只觉得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平静的心湖打破。看着她狼狈地向外走,心底的那股气就那样噎在胸中,无法疏解。他抬手,一掌拍向身畔的竹林。好似狂风卷过平静的海面,一大片竹子顷刻间扑倒在地。 瑟瑟终于挪到了林外,双足点地,向高墙上跃去。但是,受伤的腿不能使力,跃起的力道不够,不及触到高墙的顶端,她就好似断翅的蝶一般,向下直直坠去。 不过,她没有如预期般跌落在地上,而是掉入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放开……谁让你救我的,放开……”她断断续续冷声说道。 她的话,好似火种,点燃了他眸中残余的火星。刹那间,狂怒的火再次在他眸中燃烧起来。他平素极会隐藏感情,可是此刻,他脸上的平静和冷漠被打破。 瑟瑟不知他为何恼怒,她输了,他赢了,他应当高兴才是。只是,她没有气力去想了,伤口的鲜血不断流出,意识开始慢慢飘远,她感觉到她快要撑不住了。 夜无烟冷眼瞧着瑟瑟被疼痛折磨的样子,忽然一掌拍在她伤口上,将她伤口处的断竹震出,然后,伸指迅速地点了她周身大穴。 瑟瑟忍受着断竹从伤口逼出来的剧痛,几乎将唇咬破,才没使呼痛声逸出。痛意难忍,她终于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夜无烟看到她彻底昏迷过去,将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犀利的眸光扫过紧随身后的金总管。 “金堂,竹棍中的霹雳弹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拆除?”夜无烟冷冷眯眼,平日里隐藏得极好的桀骜和霸气在这一瞬展露无遗。 “王爷,您前日只是吩咐说暗器留下,其余危险的机关全部拆除,可是这霹雳弹是装在暗器之中的啊。”金总管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夜无烟冷冷挑了挑眉,倒是他疏忽了。当时没留意到这一点,可偏偏是这疏忽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他抱着瑟瑟,大步离去。 瑟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飘了多久,她感觉到又冷又孤独。长久的黑暗还是使她感到了惧意,她不会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吧。终于,当重重黑暗中乍现一束亮光,她就像飞蛾扑火一般飞了过去。 “啊……”随着一声轻轻的呢喃,瑟瑟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床顶,一时间,瑟瑟不知置身何地。微微一欠身,身上便疼痛难耐,浑身的力气好似被人抽走了。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梦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脑中掠过,难道她进了地府? “醒了?”冷寒的犹如阎王的声音。 瑟瑟缓缓转首,这才看到窗边有一道人影转了过来。 夜无烟穿了一袭黑衣,深沉的黑色衬着他冷绝的面容,看上去沉稳而冷凝。 “你更像个阎王了。”江瑟瑟撇唇哑声说道,既然她有武功的事实已经被他识破,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出大家闺秀的端庄,她骨子里就不是那样的女子。 “阎王?”夜无烟失笑地挑了挑眉。 昨夜她失魂地躺在床榻上,一袭白衣使她看上去柔弱无助,他几次都伸指去探她的鼻息,生怕她无知无觉地永远睡去。现在好了,她醒了,一开口就讥嘲他是阎王。 “阎王有这么俊吗?”他一开口,才发现他和她的对话,好像不再是原本王爷和侍妾的身份。 他即刻冷了脸,寒声道:“江瑟瑟,想见阎王,也要得到本王的许可。” 瑟瑟淡淡笑了笑,一扯唇,这才感觉到唇已经干裂了。嗓子一阵痒,她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只觉得伤口被震裂,她忍不住颦眉,苍白的脸衬着倔犟的眼,柔弱和坚强在她身上同时展现。 夜无烟凝视着她,眉头忽皱,忽而漫步向她走来。从床畔的小几上拿了一个药瓶。 “做什么?”瑟瑟低声问道。 “换药!”他拧着眉,淡淡说道。 “你为我换药?”瑟瑟惊异地问道,堂堂王爷屈尊为她换药,她是不是该高兴?若是别的女子,或许还以为他对她忽然倾心了。可是,她是江瑟瑟,她不是那种会做梦的女子,她知道,他不过是在想着法子折磨她罢了。 “还是算了吧,怎么能劳驾王爷呢,还是请侍女进来吧!”瑟瑟哑声道,若是他在换药之时,故意用力猛点儿,她害怕她的伤口会留疤。 “你这是害羞吗?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侧妃。”夜无烟俯首瞧着她,深黑的眸中闪耀着复杂的光芒,他的神情,倒像是早已将瑟瑟看光摸光了一般。 瑟瑟羞怒道:“王爷,还是我自己来吧。” “害羞已经晚了,昨夜就是本王帮你换的药,怎不见你拒绝,可见你是愿意的。”夜无烟声音冷澈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早已动手开始解瑟瑟肩上的布条。 昨夜她是昏迷的,怎么可能拒绝他。不过,人如若是无赖的话,说什么都没用。 瑟瑟在心内哀叹道,于是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不过,令她惊异的是,他为她换药的动作极是轻柔,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布条,细心地擦去她肩上的血迹,轻柔地为她敷上清凉的药膏,他没有触动她的伤口。 看起来是她多心了。不过,昨晚她受伤后,他那样冷绝地袖手旁观,她怎么可以因为他为她敷药就认为他好心呢。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冷静深幽的黑眸中那宛若润玉般的光泽,那儒雅温文的神色,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只是,纵然如此,她也不允许自己的心深陷。这样霸道、狂妄、冷情的男子,一旦爱上,对于任何女子,都无疑是飞蛾扑火。 夜无烟原本所有注意力都在瑟瑟肩上的伤口上,待包扎完毕,他才注意到瑟瑟清澈的眸中,尽是冷然。他皱眉,黑眸中迸出慑人的压迫感。 “这么不情愿,或许你愿意让那个为你解媚药的男人来为你敷药?”他毫不留情地讥诮道,手下一用力,用布条紧紧缚住了她的肩。 瑟瑟痛呼一声,冷眼望着他,声音波澜不兴地说道:“那是自然,他比你温柔多了。” 夜无烟眯眼,眸中冷光乍现,面容虽淡定,但,瑟瑟还是感到了危险。但是,他并没有发怒,而是高深莫测地问道:“哦?如何温柔呢?”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刺到了瑟瑟心口处。 这一瞬,瑟瑟有一种冲动,她几乎想要从腰间拔出弯刀,在他脖颈上划一个口子透透气。 看到她眸中暗涌的怒色,看到她瞬间有如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敛下清眸,他闲淡地开口,声音凉凉的,“随便在外面找一个男人,他就会温柔待你吗?” “你……”瑟瑟转首,愤怒的眸光几乎要烧起来。 他这样羞辱她,是在故意惩罚她吗?是惩罚她那夜没有去找他解媚药吗? 瑟瑟压下心头的屈辱,双眸一弯,甜甜笑道:“莫非王爷是嫌我没找王爷解媚药吗?早知道这样……” “住口!”他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就算你找求王,本王也不会给你解媚药的。” 他的话,就像寒冬屋檐上垂下来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她早就知道是那样的结果,所以她才没去求他。不过,就算是如此,还是要受他的冷嘲热讽吗? “来人!”夜无烟忽而沉声道。 原本在门外伺候的侍女掀帘走了进来。 “娉婷,玲珑,你们两个好好照顾侧妃!”夜无烟撂下话,转身出去了。 红衣侍女轻声道:“江侧妃,奴婢是娉婷,”又指着绿衣侍女道,“这是玲珑。” 瑟瑟点头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倾夜居!”红衣侍女娉婷轻笑着道。 瑟瑟心中一滞,她竟然在夜无烟的卧房内。 “昨夜有劳两位照顾了。”瑟瑟微笑着说道。这两个侍女,看样子是夜无烟的贴身大丫鬟。娉婷模样清婉,眉黛唇红,很讨喜。玲珑略微消瘦,模样娇俏,清秀可人,只是一双美目却带着清霜般的寒意,似乎不喜瑟瑟。 “哪里,昨夜可不是我们照顾的,是王爷亲自照顾了侧妃一晚上。”娉婷淡笑道,“王爷还没对哪个院的夫人这么尽心的。” “别以为王爷这样就是喜欢你了,其实王爷心里有喜欢的人,她不是你。”玲珑冷声道。 “玲珑,胡说什么!”娉婷凝眉道。 “娉婷,你总是这样好心。不告诉她,要是她对王爷生了非分之想,岂不是害了她?!”玲珑撇嘴道。 瑟瑟淡然轻笑,原来这个玲珑是怕她喜欢上夜无烟,或者说,她是怕夜无烟喜欢上她。 “玲珑姑娘,你放心好了,我没有那么自作多情。”瑟瑟巧笑嫣然地说道。 “哼,知道就好,你还是快快喝药,早点儿养好伤,好回你的桃夭院去。”玲珑继续说道。 娉婷从几上端了药碗过来,瑟瑟伸手接过,将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感觉一直从舌尖蔓延到胃里。娉婷见状,递给瑟瑟一杯水,让她饮下,以冲淡汤药的苦味。 娉婷大约是怕玲珑再说不中听的话,将空药碗交到玲珑手中,轻声道:“玲珑,你下去备饭,我在这里伺候就行。” 玲珑本就不愿伺候瑟瑟,得了这话,端着空碗一溜烟儿去了。 娉婷为瑟瑟掖了掖被角,柔柔笑道:“江侧妃,你昨夜失血过多,身子还很弱,好好歇息吧。”顿了一下,沉吟道,“方才玲珑的话,请侧妃不要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从不顾别人感受。”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其实,瑟瑟心里清楚玲珑为何不喜她,应当是为了夜无烟那个心上人了。说实话,她心里其实对那个女子是很感兴趣的,不知怎样的仙儿会让夜无烟如此倾心,又令伊盈香宁死维护,还能令一个侍女为她说话。 瑟瑟沉思之时,娉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只见她静静斜躺在床榻上,虚弱的她看上去是那样娇弱,可是你只要细细去看她的眸,就会发现,她那清澈如水的黑眸中,透着一股子倔犟和清傲。 这是一个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女子。 也是一个有苦不会说出来的女子。 不知为何,娉婷忽然就觉得这个女子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很早就认识一般。她们自然不可能认识。很快,娉婷就知道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了。因为她和王爷是如此相像,不是相貌的相像,而是气质的相像。王爷和她骨子里都是高傲叛逆的人,却一个表现得淡定恬淡,一个表现得清雅温婉。 这个认知,让娉婷心中涌起一阵欣喜,却也有一丝担忧。 “江侧妃,其实王爷,并不似表面那般无情。”娉婷站在瑟瑟身前,轻声说道。 瑟瑟本正在打量所处的居所,此时听娉婷为夜无烟说话,意外地笑道:“娉婷,你为何不讨厌我,就像玲珑一样。” “江侧妃,你是值得人喜欢的,日后,玲珑也会喜欢你的。”娉婷带着几分肯定轻声说道,“就算王爷,他也会喜欢侧妃的。王爷的卧房,除了侧妃,还从没有别的女子住过。如若,王爷的心不是被另一个女子占满,他定会喜欢侧妃的。” 瑟瑟倒是没想到,娉婷会主动提到夜无烟的心上人。不过,话出口,娉婷似乎觉得有些踌躇,似乎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瑟瑟盈盈浅笑道:“娉婷,关于那个女子的事情,若是为难,就不用说了。我也是不很想知道的。” 夜无烟的事情,她真的没有多大的兴趣。 “日后有机会,娉婷一定告诉您。”娉婷为瑟瑟的善解人意感动,轻笑着说道,“您歇息吧,奴婢先出去了。若有事,就唤奴婢。” 瑟瑟点点头,娉婷开门出去了。 瑟瑟仰躺在卧榻上。窗外,淡淡的花香夹着芳草香,透过纱窗袭来,沁人心脾。这样晴朗美好的日子里,她却躺在床榻上养伤,这个都拜夜无烟所赐。 他竟然在竹棍中还埋伏了机关,令她输了赌,输了自由,再没有资格请求夜无烟准她离开。而且,还差点儿送了命。都怪她大意,如今,可再怎么出府?难道她这一世,都注定要困在这里吗? 她绝不甘心的! 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是有法子出府的。 瑟瑟决定不再烦忧,先养好伤再说。 这次受伤,一直养了十多日。而她,也在倾夜居住了十多日。期间,她曾几次让夜无烟放她出府,被拒,又几次要求回桃夭院,也被拒。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留她。她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妇,况且她还曾红杏出墙,而他竟然一点儿不在乎。难道他就不怕,这件事,一旦被人翻出来,对他而言,将是多大的羞辱?她实在不明白,也懒得再想。 一直到瑟瑟的伤痊愈后,夜无烟才准她回了桃夭院。 第14章 毁她骄傲 桃夭院,老桃树花事已过,生了嫩嫩的绿叶。枝枝丫丫间,绿意盎然。 青梅见了她,竟是一脸贼兮兮地奔过来,笑道:“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不在倾夜居多住些时日。” “你这丫头,莫不是盼着我不要回来?”瑟瑟挑眉道。 “那是自然,小姐得宠,我们都替你高兴呢。自然不盼着你回来,最好是一直住下去。呵呵,小姐这一得宠,看谁还小看了我们。”青梅喜笑颜开地笑道,仰着头,一副主子得势、鸡犬升天的跩样儿。 “青梅,这话可不能胡乱说,什么得宠?”瑟瑟凝眉问道。 “小姐,你还不承认呢,自从云粹院那位出了采花贼事件后,后院的人都不看好她了。都在费心机得宠,却不想都败在小姐身上了,小姐,说实话,你那晚是不是故意受伤的?”青梅笑眯眯地说道。 瑟瑟心中一沉,她倒是没想到在倾夜居住了几日,在别人眼中就成了荣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倾夜居是如何煎熬。虽然知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每夜里和他同居一室,她还是很紧张。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是不容人忽视的。虽说隔了一层帘子,可是,每每听到他悠远的呼吸声,她心中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小姐,你的伤不碍事了吧?”紫迷走过来,颇担忧地说道。 “已经痊愈了。”瑟瑟道。 “小姐,只怕,今后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紫迷凝眉道。 瑟瑟点点头,她知道紫迷的担忧来自何处。如今,她已经不经意间,成了后院最得宠的女子。只怕,有些人不会让她好过的。妻妾间的争风吃醋,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紫迷,你不必担忧,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不曾怕过什么,何况,她并非真的受宠。过不了几日,夜无烟那些姬妾们,就应当看清事实。她只不过还是那个遭冷落的侧妃。 接下来的日子,如紫迷预料的那般,果然不再清闲。倒也称不上门庭若市,但,每日里,都有三两个夜无烟的姬妾来拜见。 瑟瑟明白,这后院的女子们,最会见风使舵。见你得宠,就来拜见,嘴里甜言蜜语,但是,心中却未尝不是打着别的主意的。若是你失了宠,只怕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呢。 是以,瑟瑟便装作伤势未愈,一概拒见。 每日里,只管穿薄薄的白纱衣,梳最爱的随云髻,闲坐花下,看蝶飞燕舞,赋词吟诗,弈棋作画。 就连伊盈香曾来求见,都被她拒之门外。 这样的瑟瑟,无疑落了个清高自傲的声名。 瑟瑟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夜无烟果然不曾来桃夭院,但是,却时常送一些赏赐过来。 这就让那些姬妾们有些匪夷所思,这个江侧妃,到底是得宠,还是失宠? 然后,这样的日子,似乎并不长。 五月的天,花事正盛。 后花园的牡丹都开了,青梅缠着瑟瑟,要一块儿去游园。瑟瑟今日正闷得难受,便答允了。 紫迷正在低头刺绣,是一幅细腻精致的“红锦戏青莲”,她为难地说道:“小姐,你们先去,我绣完这只红锦,便去寻你们。” 瑟瑟知她一罢手,再补上后面的针法要费些手,便对紫迷说道:“无妨,你慢慢来。不用急。” 青梅早等不及了,拉上瑟瑟便走。 璿王府后花园。 暮春的风里,带着熏熏的暖意。湖畔,杨柳在风里轻扬着软软的枝条,纯白的栀子花和嫣红的蔷薇花,红红白白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娇艳。 这个季节,开得最盛的是牡丹,硕大的花朵,竞相开放。在花园里,将娇艳绚丽铺洒,展现着它们的婀娜和娇媚。空气里,弥漫的全是馥郁的花香。游走在花间,倚风之柔媚,听鸟之轻吟,看花之绚烂,整个人,似乎都要醉了。 “小姐,你看那边,开了一朵墨色牡丹!”青梅惊叹着用手指着前方。 瑟瑟顺着青梅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株牡丹,那花朵隐隐是墨色的,只不过夜无烟的几个侍妾正围在那里观赏,看不真切。若是以往,瑟瑟便不去凑热闹了,但是,墨色牡丹,她倒极想看看。牡丹本来就是名贵之花,而墨色牡丹,更是罕见品种,极是珍奇。 本待那些莺莺燕燕走了,她再过去,只是,这些人在那里唧唧喳喳评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青梅一直催促着瑟瑟,是以两人结伴前去。 刚到那里,几个侍妾便过来施礼,脸上都挂着盈盈笑意。 “江侧妃,身子可大好了,听说您病了,柔儿这些日子可惦念得很呢。”一道娇柔的声音传来,瑟瑟抬眸,见是柔夫人。 瑟瑟轻轻笑了笑,冷言道:“多劳挂念,已经大好了。”她会挂念她?怕是巴不得她病着吧。 瑟瑟受伤的事,夜无烟刻意隐瞒。是以,府里人都知她是得了病。至于什么病,因在倾夜居养伤,那些女子也无法去探望,都不甚清楚。 青梅眼见大家都围着那花,她在外面看不真切,有些着急。其中一个面貌姣好婉约的女子,见状轻笑道:“江侧妃进来看,这黛色牡丹可是罕见的品种。” “是呢,江侧妃快进来。”几个侍妾也赔笑随声附和道,让出了一条道。 瑟瑟和青梅款步进去,但见,那柔柔的风里,一株牡丹静静伫立,十来朵硕大的黛色点缀在叶间。黛色花瓣娇艳地舒展着,在后面那架嫣红的蔷薇衬托下,更有一种独特的厚重的魅惑。 瑟瑟看得出神,冷不防青梅一声惊叫,竟是脸面朝下,朝旁边跌了下去。若是跌在地上,也就罢了,偏偏面对的却是那架蔷薇。这一跌下去,只怕会被蔷薇的尖刺扎破脸面。扎到脸上尚不打紧,扎到眼上可就了不得了。 瑟瑟眯眼,在宽大的袖子掩映下,不动声色一弹指,一道光芒闪过。银针飞出,刺在青梅腿弯的穴道上。青梅腿一软,瞬间便歪倒在地上,堪堪扑在蔷薇架一侧。若非瑟瑟出手,她定是扑到蔷薇架上无疑。 “青梅,怎么如此不小心?”瑟瑟缓步过去,趁着搀扶青梅的工夫,将她腿弯的银针悄悄收了回来。 青梅苦着脸,小声道:“小姐,方才好像有人撞了我一下,然后,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咬了我的腿弯一下。” “起来吧,没事了。”瑟瑟轻声道,心中却一沉,她明白这绝不是一个意外,为何有人要推青梅呢?害她这样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推倒了也不过是摔一下,或许会扎破脸,这又能怎样呢?莫非,是为了试探青梅有没有武功,或者是试探自己有没有武功? 这样一想,瑟瑟眸中闪过冷凝的幽光。莫非,她受伤之事,还是被人探到?是以,有人怀疑她有武功。看来,夜无烟的姬妾之中,也有高人。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位?又有什么目的呢? 为何要试探她是否有武功,就算试探出她有武功,又能怎样呢? 原本挤在青梅身侧的一个圆脸侍女,见青梅扑倒,唇角一撇,带了一抹得意的笑。那个小丫鬟也很眼熟,她站在柔夫人身侧,显然是柔夫人的贴身侍女了。 “是不是你推的我,方才就是你站在我身后的!”青梅抹了一把粉脸上的土,气呼呼地指着那圆脸侍女问道。 “自己没站稳,就说是别人推的吗?”那小丫鬟轻声讥笑道。 “上次,你家夫人撞不到我家小姐,自己落入湖中。这次,你分明是报复,是不是?你想毁了我的脸,是不是?”青梅叉着腰,气哼哼地嚷道,几欲扑过去和那小丫鬟打起来。 “梅儿,是不是你推的?”柔夫人美目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声问道。 “夫人,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忽然就没站稳,才撞了过去。”小丫鬟梅儿低了声音说道。 “既是你推的,不管是不是故意,还不过去给侧妃娘娘道歉。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吗,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柔夫人狠声斥责道,不知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做样子给瑟瑟看的。 小丫鬟梅儿撅着嘴,却还是乖乖地到瑟瑟面前去请罪。 瑟瑟一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此时,嫣然一笑,“无妨,日后小心点儿就好。” “哼,就知道是你推的,真是狠心。”青梅咬牙恨恨地说道。 “青梅!住口。”瑟瑟瞪了青梅一眼,冷声道。 青梅还待说话,被小姐一记冷澈的眼风吓到。其实瑟瑟平日里对她极是宽容,有时兴致上来了,还和她一起胡闹,从未见小姐如此严厉过。 瑟瑟见青梅不再吭声,才翩然转身,视线掠过黛色牡丹,投向夜无烟的姬妾。 她心里,对此事,还是有些怀疑的。那小丫鬟就算真的想害青梅,也不会傻到做得如此明显吧。如若青梅被扎破了脸,她就不怕受到惩罚?若小丫鬟的话是真的,她并非故意去撞青梅,那便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武功高强之人,可以凌空发掌,悄无声息打在柔夫人的丫鬟身上,再撞上青梅。将所有罪责全部推在别人身上,倒是绝好的计策。 以前,她从未留意过夜无烟的姬妾,只认识一个柔夫人。此时,她感到有必要了解一下她们了。不然,都被人家陷害了,或许还不知对方是谁。除了柔夫人,还有两个姬妾,以及她们的侍女。 那两个姬妾生得都眉目姣好,颇有姿色。 一个身着浅红色水纹暗花的纱裙,梳着云髻,鬓边插着碧玉含芳簪,身材窈窕,明眸皓齿,看样子温婉美丽。另一个身着娇黄罗衣,墨发轻绾,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模样倒也不俗。 瑟瑟微微笑道:“前几日病中,各位夫人前去探望,只因身体欠安,未曾见客。今日得见各位,不如一起赏花。” 三人盈盈浅笑道:“再好不过了。” 几人信步在花丛中漫游,笑语盈盈中,瑟瑟获悉,那着浅红色衣衫的叫彤露,性子很随和,很爱说话,也很爱笑。那着鹅黄衣衫的女子,叫青泠,怯生生的,一点儿也没有主子的架子,倒像是丫鬟。她的话很少,时不时插上一句,声音也是低低的。柔夫人芳名柔情,瑟瑟第一次知晓,忍不住笑了笑,听这名字,倒像是乐坊的花名。 几人从花丛中,漫步到长亭上,遂坐下歇息。 彤露美目瞥向瑟瑟,微笑道:“这满园芳菲,都及不上侧妃姐姐风采。” 瑟瑟心内暗暗冷笑:若还是一月前的她,怕是无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妹妹真是谬赞了,我怎及得妹妹清灵柔美的姿色。”瑟瑟轻笑道,转眼瞧见青泠偷眼瞧她。 瑟瑟淡笑道:“还有这位青泠妹妹,也是娇美曼妙,灵秀飘逸。” 青泠闻言,低低柔柔地说道:“青泠不才,怎及得侧妃姐姐落落芳骨。”言罢,雪腮上浮起一片嫣红,微微垂了头。 这么爱害羞的女子,瑟瑟叹气,或许不是她。而彤露,温婉可人,对她恭恭敬敬,也不太像。也就柔夫人柔情,每每望向她时,眸中隐有一丝恨意,似乎极恨她得了夜无烟的宠爱。 可是,人不可貌相,凡事都不能凭靠自己的臆测。 既然目前在府中住着,就要小心提防,和她们还是少来往比较好。遥遥看到紫迷寻了来,瑟瑟起身道:“只逛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累了,这一病,身子骨还真是差了。你们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三人起身恭送道。 回到桃夭院,瑟瑟向紫迷说了此事,紫迷颦眉道:“小姐,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跟着你们。这下可好,小姐,你觉得她们探出你有武功了吗?” “这个倒不好确定。不过,我有武功的事,夜无烟也知晓了,就算她们知晓,也没什么。” 夜无烟啊夜无烟,不喜欢她也罢了,何以还让她在倾夜居养伤。拜他所赐,如今,她位于这风口浪尖,简直要草木皆兵了。 “还是小心些好。”紫迷凝眉道。 瑟瑟轻轻颔首。 一连数日,后院里都很平静。瑟瑟几乎怀疑自己多心了,她又不是多么受宠,谁要冒着危险陷害她啊。 这一日,伊盈香到桃夭院拜访瑟瑟,多日不见,伊盈香明显瘦了不少,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黑眸大得惊人,眸中充满深深浅浅的哀愁和幽怨。 瑟瑟想起初见伊盈香时,那时,她骑在小红马上,身穿花花绿绿五彩衣衫,说不出的俏丽可爱,唇边挂着的笑意,是那样明艳动人。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光景,她就变得如此憔悴。 情之一事,果真害人不浅。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折磨得如此凄惨? “盈香特来向姐姐赔罪!”伊盈香看到瑟瑟,向她深深施礼,“那件事,盈香做得确实过分,但,请姐姐相信,盈香确实是为了姐姐和王爷好,盈香没有害姐姐之心。” 伊盈香显然还以为瑟瑟当日所中媚药是夜无烟所解。是以,就连赔罪,也不是很真诚的。 什么叫为了她好?这样的好,谁人承受得住。 什么叫没有害她之心?明明都已经害了她。 本不欲再和她计较,听了她的话,瑟瑟清眸中便笼上一层冷意,她凝眉道:“王妃真是客气了,我倒是要问问,你本知道王爷有心上人,而我,在王爷眼中,又是那样不堪。你可知,要他为我解媚药,是何等难。如若王爷不为我解媚药,我就有可能死去,这个你想过没有。” “这个,盈香没多想,但是,在我生辰宴上,姐姐惊鸿一舞,震惊四座。我就知晓,王爷定也对姐姐动了心。是以,我令伊娜将姐姐推下湖去,以此试探王爷心意。果然,王爷竟亲自下水去救姐姐。可见王爷心中,对姐姐是有情意的,所以我才敢给姐姐下媚药。我知晓,王爷绝不会不救你的。”伊盈香急急说道。 瑟瑟冷冷一笑,眸中寒意更甚。 伊盈香之所以急急成全她和夜无烟,只怕并非因夜无烟欣赏她,而是因为那夜风暖曾和她在一起说话。 “王妃,到如今你还说是为了成全我,如若我没记错,那夜我和赫连皇子在一起说话,就是被你打断的。之所以这样做,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吧?!”瑟瑟冷声说道。明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却偏要说得如此高尚。 “江姐姐,你说得是,我是为了我自己,但也确实是为了成全你和烟哥哥。我不想烟哥哥这么苦。”伊盈香的泪在眸中不断打着转,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王妃,不知你今日来,除了道歉,还有何事?”瑟瑟转首,她实在不愿再看到伊盈香的泪水。 “姐姐,求你别叫我王妃了,我这王妃的头衔本就是从姐姐手中夺来的。盈香受之有愧。”伊盈香垂首低低说道,顿了一下,又轻声问道,“盈香今日来,还想问问,姐姐是不会和赫连皇子在一起的,对么?”那日瑟瑟被夜无烟押走后,她的赫连哥哥极是失望地对她说,就算瑟瑟失了身,他也一样喜欢她。 瑟瑟实在想不到她会来跟她要这个保证,几乎为之气结。 “王妃,这样的保证我是不会给你的。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瑟瑟凝眉冷声说道。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保证,她是不会说的。 伊盈香闻言,瞬间红了眼,一直在眸中打转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明明已经和烟哥哥在一起了,还要霸着赫连哥哥。为什么?” “我没有和你的烟哥哥在一起,我也没有霸着你的赫连哥哥。你和赫连傲天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希望王妃不要牵扯到我。王妃,天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瑟瑟实在是不愿再和伊盈香辩解,她转身进了屋。 伊盈香在台阶下呆呆站了良久,忽然转身,捂着脸奔了出去。 瑟瑟瞧着她仓皇奔出的样子,可见她是何等伤心。瑟瑟忽然有些后悔,或许方才,她该安慰她一下。 只是,人总要学着长大,她这般纯真,将来是要吃亏的。 夜色渐深,一钩冷月在窗外倾洒着淡淡的光晕。室内,一灯如豆。 瑟瑟躺在床榻上,想起伊盈香方才奔出去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安。今日,她说的话其实也不算狠,只是伊盈香那样娇柔的女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若是她一时想不开可就糟糕了。 “紫迷,你悄悄去云粹院打探一番,看看伊盈香是否安然,若是无事,便早早回来。别惊动了她们院里的人。”瑟瑟对紫迷道。 紫迷凝眉,伊盈香的性子,她也很怕她想不开。于是,点了点头,急急去了。 过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紫迷匆匆忙忙回来了,脸色惨白,神色间满是惊惶。 瑟瑟从未见一向稳重的紫迷如此紧张,心中猛地一滞。 “怎样?难道,真的出事了?”瑟瑟担忧地问道。 “小姐,真的出事了。”紫迷在瑟瑟耳畔低低说道,“我到了云粹院,便发现云粹院灯火辉煌,侍女急急进出。我拉了一个侍女问话,她却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我悄悄躲到树上看了看,才知,真的出事了。伊盈香好像,好像是快要不行了!”紫迷颤声道。 “什么?不行了?!”瑟瑟一惊。 她不会是真的寻了短见吧。如若那样,她是逃不掉责任的。早知如此,她方才就直截了当地跟她说,她永远不会喜欢风暖。 “紫迷,随我到云粹院!”瑟瑟低低说道。 可是,刚披上风,还不及走出去,瑟瑟便敏感地发现了异常。 “不好了,小姐,我们桃夭院被包围了。”青梅急匆匆奔来说道。 “你说什么?”瑟瑟凝眉,不相信地问道。 “我刚才在院里,然后,就见从房上,从门口,悄无声息地冲进来许多侍卫,都……都拿着弓弩和刀剑。”青梅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话未落,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桃夭院的寂静。冷幽的肃杀之意在空气里,一点儿一点儿蔓延。 瑟瑟清澈的眸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便归于淡静。她平静地转身坐到椅子上,淡淡说道:“紫迷,开门迎客!” 昏黄的烛火闪耀着,照亮了她唇边那抹浅浅的笑意,说不出的清冷和缥缈。 房门徐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天边皎洁的月,是地上摇曳的花,还有黑压压蓄势待发的侍卫,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剑和一张张拉开的弓弩,以及一脸凝重的金总管。 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她江瑟瑟平生首次遇到。 夜无烟,倒真是瞧得起她啊! 只是,有必要这样做吗?搞得似乎是要抓一个罪大恶极的潜逃犯人。纵然伊盈香想不开,做出了什么傻事,可也不是她的错啊! “金总管,这是何意?”瑟瑟淡笑着挑眉,眸光清澈而淡定,焕发着动人心魄的辉光。 站在侍卫前边的金总管跨前两步,沉声道:“江侧妃,王爷请您前去前院厅堂。” “去厅堂,何以要这么大的排场?难道说,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不成?”瑟瑟静静说道。 金总管望着淡然端坐在椅上的女子,这样的阵仗,若是普通女子,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端坐在那里,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心中对瑟瑟暗暗钦佩,话也便柔和了几分。 “江侧妃,属下只是依令行事,冒犯之处,请侧妃海涵。还请侧妃随属下走一趟。” “好!”瑟瑟冷声说道。她倒要看看,夜无烟到底要做什么,派这么多人来,很显然是怕她逃逸。 瑟瑟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青梅和紫迷紧张地紧随着瑟瑟。 一路上,那些弓弩手手中的弓箭每时每刻都对准着瑟瑟,似乎只要她一有异动,就会弓弩齐发。 起风了,清凉的风吹动晚开的花,一朵花瓣悄然无声地飘落,似乎也带着无法思量的心思。 璿王府的厅堂,位于前院。平日里是夜无烟接待特殊客人的场所,今晚的特殊客人便是瑟瑟。 厅堂里面的摆设极其简约,黑实木雕成的家具,很实用。厅堂也极大,一眼望去,令人心中极是空茫,生出一种置身刑堂的感觉。厅堂内点燃了无数盏灯,将厅堂照得亮如白昼,似乎就连人心中的阴暗,也能照得一清二楚。 夜无烟没在厅中,金总管低声道:“王爷在救王妃,请稍等。” “王妃伤在哪里?”瑟瑟轻声问道。 金总管凝声道:“有些话,王爷来了,侧妃自会知晓。”言罢,凝立在门边,不再说话。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抓我们?”青梅惊惶地问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我们没做坏事,不怕的。”可是,心头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悄悄蔓延。 等了很久,一直到月影西移,夜已经很深了。 瑟瑟坐在椅子上,清眸凝视着窗台上那盆兰花出神。 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幽沉的夜色之中,有人稳步走来。瑟瑟没有转首,不用看,她也知晓是谁来了。 夜无烟,他终于来审判她了吗? 夜无烟径直从瑟瑟身前掠过,带起一阵幽冷的风,他走到厅堂正中的椅子上,缓缓坐下。俊美的容颜很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悲还是哀。 “江瑟瑟留下,其余的人都出去。”夜无烟语气冷冽地说道。他这一开口,泄露了他隐忍的怒气。 瑟瑟心中微颤,莫非,伊盈香无救?为何会这样?清丽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悯。 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夜无烟忽然抬眸,将深邃犀利的眸光转向她。 “江瑟瑟,今日香香是不是去找过你?”寒冰似的话从他口中吐出,冷得骇人。 “不错。”这是事实,她也没必要隐瞒。 “她是不是求你不要和赫连傲天一起?”夜无烟眯眼,浑身上下散发出逼人的霸气。 “不错。”瑟瑟缓缓说道。 “你没答应她?”夜无烟起身,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步向瑟瑟走来。 “我为何要答应她?”瑟瑟凝眉,难不成夜无烟也认为,只要是伊盈香喜欢的东西,别人都不能染指吗? “你喜欢赫连皇子,一直都喜欢他,是不是?”夜无烟顿足,凤眸中燃烧着高深莫测的危险。 “是又如何?”瑟瑟淡淡说道,清亮的眸中尽是冷然。这是什么问题,她喜欢谁,有必要告诉他吗?他到底是要问什么,难不成是审问她是否喜欢风暖? 瑟瑟的回答,令夜无烟俊美脱俗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暗淡。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只见人影一晃,他的人已经晃到瑟瑟身前,大掌无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瑟瑟并非没有防备,只是夜无烟的动作快得近乎神话。早就知晓,夜无烟就如同一柄隐在鞘中的剑,微笑和淡定不过是掩饰。而今,她终于见识到宝剑出鞘的凌厉和震撼了。 他的动作,真的好快,好狠,也好准。 “你喜欢赫连傲天,所以,你恨香香给你下媚药,让你失身于别的男人。所以,你便潜入云粹院,要杀了香香,是不是?”他修长的指按在她脖颈上,似乎只要一使力,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他的话,就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句,伴着冰冷的气息喷在瑟瑟脸颊上。 “我杀她?”瑟瑟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眸,冷声道,“王爷可以把话说清楚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得很,一向做事潇洒,自恃骄傲的纤纤公子,竟也不敢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吗?为何不敢承认?你也有畏罪的一天?”夜无烟凤眸危险地一眯,低寒的声音邪魅地擒上她的耳朵,而他的唇边,却扯开一抹讽刺的笑意。 纤纤公子?他竟然已经知晓她是纤纤公子了吗?何时知晓的?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怪不得那夜采花贼事件后,他便意有所指地提到纤纤公子。 杀伊盈香,难道说,今晚伊盈香出事,并非自己想不开,而是有人杀她? “你敢说你不是纤纤公子?你和赫连傲天本就是旧识,当日在胭脂楼,就是你救走了他。他去香渺山劫持你,轻薄你,就是你们,不!或者说是你,定下的计策,赫连傲天并不知晓,那时,他还不知你是女子。你只是要坏了名节,好退掉和本王的婚事,然后和赫连傲天双宿双飞是不是?可是你没想到本王依旧娶了你,更没想到香香给你下了媚药。所以你恨她!”夜无烟一字一句冷冷说道,他目光犀利,如蓄意待发之豹。因愤怒,眉峰浓烈得似乎在燃烧,瞳孔收缩,黑眸中的颜色更是深了几分。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觉得,他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痛苦。 “不错,王爷说得很对!我是纤纤公子,当日的轻薄事件也是我设计的。我也恨伊盈香,但是我没想要杀她!”他怎会知晓她是纤纤公子,瑟瑟依旧想不通。 “没想要杀她?还不承认?”夜无烟眯眼,扼在她脖颈间的手指忽然加力,力度收拢到威胁她呼吸的程度。不用任何刑具,他便可以要了她的命,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瑟瑟隐隐感到她颈间的脉搏正在他指下剧烈地跳动,她感觉到呼吸越来越急促,而他的一张俊脸,就在她面前放大。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神色,是那样复杂,不仅仅是怒意,还有一抹狠色,甚至还有一股失望。 “你敢否认,当日的采花贼不是你?”夜无烟看到瑟瑟涨红的脸,和急急喘息的样子,手指忽然一松,冷声道。 “是我,没错!可是,我只是想要吓唬她一番,我并没要杀她,不是吗?”瑟瑟急急呼吸着,冷声道。在他心中,她就是这般阴狠的吗? “那日你是没杀她,但是今日你们发生过争执,而且,香香身上的伤,明明就是你的手法。这你怎么解释?更何况,你还派紫迷去云粹院打探情况,你是要打探什么?”他眯眼冷声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听了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手法?难不成她是中了暗器?”瑟瑟瞪大眼眸冷声问道。 “不错,是银针。就钉在死穴上,若不是香香身上的饰物阻住了银针的力道,再深一分,她就会当场毙命。”夜无烟眨了一下眼,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笑意令他冷森的表情缓解了一下。 那就是没死了,瑟瑟舒了一口气。 “会用银针发射暗器的,这世上并非只有我。”难道因为暗器而死的人,都要算在她江瑟瑟的头上吗? “那你是说有人在陷害你了?可是这府中,只有我知晓你是纤纤公子,就连金总管也不曾知晓。”夜无烟眯眼冷笑。 “可是,或许有人知晓我会发暗器的!前几日,我曾经在后花园用过暗器。”瑟瑟想起前几日花园中的一幕,眸光忽然一冷,她终究还是被陷害了。 “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你吗?”他目光幽冷地看着她,好似在看戏。 瑟瑟静静地瞧着他,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无法言语的酸涩和痛苦。为何她还有痛苦?被他误解,至于这么难受吗?曾经,她还傻傻地以为,他让她到倾夜居养伤,对她,或许真的有一分怜惜了。 原来,不是,什么都不是!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她倔犟地仰着头,桀骜不驯地盯着他。 他被她的冷和傲激怒了,忽然抬头,忽然爆发了一阵冰寒似的笑声。 “纤纤公子,有胆做就要有胆承担后果。”他在笑声中,忽然抬手,伸指点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 一瞬间,瑟瑟浑身僵直,一动也不能动。此刻她完全成了案板上的鱼,任由他宰割。 咫尺之间,他深深凝视着她。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眸中不再有狂怒,而是悲哀,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让瑟瑟心中不寒而栗。这一刻,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他看着她。 明亮的灯光,衬托得她肤光如雪,眼眸和发丝又是那样纯黑。清丽的脸蛋,雅致如水的眸光,可是,却想不到,她竟会如此狠毒。 这样的认知,令他心中不禁愤怒,更多的是失落和绝望。 他错看了她! 他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头顶,低低说道:“江瑟瑟,今日这样的结果,是你应得的,怨不得谁。” 他猛然运力,瑟瑟感觉到体内的内力好似决堤的水,一点点不断从头顶的百会穴溢出。 他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废掉她的武功。 可是,这样的惩罚,比杀了她还要残忍。废去她的功力,就好似拔去孔雀的翎毛,他是要彻底毁掉她的骄傲。 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一寸寸好似要将她淹没。 黛眉深深纠结着,她痛得不能呼吸。但是,她没有求饶,她不会向他求饶的。疼痛折磨中,她隐隐看到有晶莹的水珠在面前滑落。她怎么可以哭,她绝不能在他面前哭。 眨了眨眼,她才知晓,那不是她的泪,她没有哭。可是,那水珠来自何处,她不想去理会,因为她已经痛得不能思想了。 夜无烟眨了眨眼,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有什么东西,溅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此时的夜无烟,也并没有注意到,那种东西,其实叫眼泪。 疼痛的折磨中,瑟瑟只是在笑,那抹笑意,就像乍然绽放在暗夜里晶莹剔透的花,美丽得令人心碎。那抹笑,也像一把利刃,在夜无烟冷硬的心头,刺出了一个洞。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好似春天蔓生的水草,缠缠绕绕地从心口的洞中长了出来。 夜无烟的大掌,忽而一顿,不知为何,他再也下不去手。冰霜般的黑眸中,泛起一丝涟漪。 他忽而撤手,反噬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推得踉跄了几步,才好不容易站稳。 瑟瑟更加难受,胸口,四肢,好似炸裂了一般疼痛,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来,瑟瑟蓦然弯腰,一口血从喉咙急遽涌出,喷洒在青石地砖上,好似炸开的一朵菊花,带着妖艳的凄美。 她不明白夜无烟为何忽而撤手,但是,就算如此,她的功力依旧损失了五成。这已经够了,已经足够摧毁她的骄傲,她的自尊。 明亮的灯光照在瑟瑟脸上,她脸上早已没了一丝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你走吧!璿王府养不起你这样狠心的女人。这是休书。”夜无烟冷冷开口,冷澈华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情,有的只是坚冰一般的金玉质感。 瑟瑟抬眸,伸手接过,看着上面大大的“休书”,心中暗涩。 她梦寐以求的休书,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的。 所有沉淀的往事,都在这一瞬间,纷至沓来。 四年的等待,她也曾想象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那种淡淡的思念,曾是她心头美好的寄托。临江楼头的一瞥,看到他和伊盈香并驾齐驱的背影,那时,她心中酸酸涩涩的,涌起一种叫嫉妒的东西。 而今,所有的感觉,都化作云烟。 往事如烟,轻轻飘散在风里。 瑟瑟淡漠地望着夜无烟,美丽得令人心颤的脸上,是那样平静,平静得一如死水。 她没有再解释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 她忍受着疼痛,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艰难地向外走去。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能够离开王府,离开他身边,却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失去了半数功力,背着毒如蛇蝎的骂名,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被他无情地踢了出去。 夜无烟,算你狠! 瑟瑟踉跄着刚刚走到门边,门忽然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她听到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我是否来晚了,错过了精彩的戏码?” 瑟瑟冷冷抬眸,看到一个灰衣男子,抱臂靠在门边。 他有一张斯文俊美的面容,一双波光潋滟的俊目,脸上带着炫目的笑容,灿烂得似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他肆无忌惮地瞧着瑟瑟,笑吟吟地说道:“你的身子似乎很弱,莫非是被璿王打伤?看来你损失了不少功力,只是可惜了,我从不医治相貌丑陋的女人。否则,倒是可以把你虚弱的身子医好。” 瑟瑟轻轻颦眉,此时的她,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大约真的很丑。但是,她就算很弱,可也不需要别人医治。就算需要医治,也不屑让他来医。这个人既然出现在璿王府,定是和夜无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让开!”瑟瑟冷冷开口,清眸中满是冷澈。 “你让我让开?你若是知晓本公子是谁,就不会让我让开了。”灰衣男子瞪大眼睛,戏谑地扬眉。 “没兴趣!”瑟瑟冷冷说道。 “本公子就是江湖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子狂医云轻狂!”他一口气说完,然后,优雅地起身,让开门口,“你可以走了!” 瑟瑟连眼皮也没抬,从他身畔擦身而过。 “你真的要走?知道我是狂医,竟然还要走?难道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头吗?”云轻狂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冷冷凝眉,狂医云轻狂的名头,在江湖上很响亮,她确实听说过。 据说,他脸上总是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可是你别被他的笑容骗了。因为,他可不是表面那般良善。 他的医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世间没有他医不了的人,只有他不想医的人。江湖上有句传言,说是阎王让你四更死,狂医让你五更活。可见他的医术,已到了起死回生的境地。 但是,这个看似好脾气,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笑意的狂医,想要求他医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因为他有一个怪癖,对于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对方跪在他面前,手捧金银珠宝求他,他都不会为你医治。而对于他看得顺眼的人,就算你不要他医治,他也会求着给你医治。 云轻狂,不是谁都可以请到的,就算王孙贵族、皇亲国戚,他看你不顺眼照样不会为你医治。而此刻,他出现在璿王府,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夜无烟请来为伊盈香医治的。 狂医既然出手,想必出不了几日,伊盈香就会活生生的。他说他从来不医治丑陋的女子,那么,她就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了? 瑟瑟跨出房门,夜风夹着清寒,拂过她的脸颊。碎落的月光,洒落在她肩头,让她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分外孤寂。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破例为你医治,如何?”云轻狂在瑟瑟身后说道,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 瑟瑟才懒得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连头也未回,缓步离去。 青梅和紫迷看到瑟瑟,从远处遥遥奔来,方才她们被金总管押了出去,早已急得一直跺脚。此时,见瑟瑟出来了,齐齐奔来问道:“小姐,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你的脸为何这么苍白?” “我没事,夜无烟准我们出府了,我们快些走!”瑟瑟怕紫迷和青梅担心,轻声说道。 “小姐,我们要不要到桃夭院收拾些东西?”青梅问道。 “紫迷,你去把我娘的骨灰匣子拿来,其余的东西,一概不要!”瑟瑟低声吩咐道。 来时,她是两手空空,走时,一样是孑然一身。 冷风吹过,扬起她素白的裙,像盛开的牡丹,越开越远。 第15章 莫要寻欢 瑟瑟并未回定安侯府,她这样子半夜回府,不知爹爹和大夫人见了她,会生出怎样的事端。她带着青梅和紫迷,游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有一段时日,她时常身穿青衫,步伐优雅地在深夜的街头闲逛。看到不平之事,便出手相救。北斗南星,还有风暖,都是那段日子她救过来的。她纤纤公子的名头也是那时得来的。 那时,在街上游走,是多么惬意和自在。当她在屋檐飞掠而过,当夜风轻扬她的青衫,那种衣衫漫卷的风华,让有幸见到的行人,都不自觉以为见到了仙人。而今日,依旧是熟悉的大街,却是别样的感觉。那种失去内力的软弱无骨的感觉,依旧在体内萦绕。脚下的步伐,比之平日里,要沉重了数倍,心头更是一片空落落的沉重。 失去了半数的功力,她还是那个“暗器千千”的纤纤公子吗? 她就如同折了翼的飞鸟,再也没了飞翔的理由。 “小姐,我们去哪里?难不成一夜都在街上游逛?”青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瑟瑟心头也是一片茫然,去哪里呢?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盛荣赌坊那条街,清眸忽然一亮。 “我们去赌坊!”瑟瑟淡淡说道。 青梅最爱凑热闹了,眯眼笑道:“好,我们去赚些银子。只是,小姐,你会赌吗?我和紫迷可不会。” 瑟瑟不答,带着青梅和紫迷,缓步向盛荣赌坊而去。 门口的小二看到一身素衣的瑟瑟带着两个丫鬟飘然而来,作揖道:“三位姑娘,里面请。”心中却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又来给赌坊扔银子了。 三人步入赌坊,但见一楼的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她环视一周,瞥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曼声道:“小二,要一间雅室,上几味干净清淡的菜肴,酒要胭脂红。没事别来打扰,本姑娘要等人。” 小二听了瑟瑟的话,忍不住眨了眨眼,隐隐觉得她的话有些熟悉。乍然想起,这是纤纤公子的台词,这女子莫不是纤纤公子的仰慕者?小二一边想一边高声应道:“好咧。” 瑟瑟用手指了指正在赌场上玩得正欢的北斗和南星,“小二,把那两个小子叫来,就说有人曾欠他们十两银子,还不曾还,让他们到楼上来拿。” “好咧。”小二大声答应道。 瑟瑟带着青梅和紫迷,拾级而上,到了二楼雅室。 赌坊的雅室,是赌徒们歇息的场所,因赌场是彻夜营业,所以也可以在此过夜。 瑟瑟凝立在窗前,面朝楼外的河水,心头慨叹,世事弄人。曾经,她还在此等候风暖,而如今,他摇身变成了赫连傲天。而她,也做了数日的璿王侧妃。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青梅前去开门,北斗和南星那两个双生子缓步走了进来。 两人见屋内是三个女子,有些迷惑,眸光从瑟瑟脸上扫过,两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大!你……你……你是我们的老大?” 北斗迷惑地挠着头,不解地问道:“老大,你怎么变成女子了?” “我们小姐从来就是女子,你们何以这么说?”青梅不知瑟瑟曾是纤纤公子,更不识北斗南星,极是诧异地问道。 “小姐?老大,你是谁家小姐?”南星极是感兴趣地问道。 北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瑟瑟,那个风华绝代的老大,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大小姐,他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定安侯府的江瑟瑟!”瑟瑟盈盈浅笑道。 江瑟瑟?! 北斗和南星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个名字极是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说过。愣了一瞬,就异口同声地说道:“江瑟瑟?!定安侯府的江瑟瑟?你说你心仪的那个女子?我们在香渺山上劫持的那个小姐?原来就是你自己!” 北斗把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相信。而南星却把眼睛眯得极小,似乎更不相信。 雅室内的烛火忽闪着,发出昏黄的光芒,笼罩在瑟瑟身上。 眉眼口唇确实是老大纤纤公子的,只是装扮成女子,却和之前的气质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高贵缥缈沉静淡定,却少了男子的潇洒豪放之气,多了女子的清丽婉约娇美灵秀! 老大果然是老大,不管是女子,还是扮成男子,都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老大!那个,你怎么好像是有些憔悴呢?”北斗知晓瑟瑟原是女子,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似乎有些忸怩。他和南星的眼睛都是瞎了,竟然没看出来老大是个女子。 瑟瑟闻言,轻轻笑了笑,道:“我很憔悴吗?可能是今晚没睡好吧。”怕他们担忧,瑟瑟一直没把内力被废的事说出来。 “今日运气如何?”瑟瑟强颜欢笑地问道。 南星垮下脸道:“快输光了!老大,你不知道,今日来了几个异国人,其中一个据说来自什么投壶之国,投壶的技艺真是绝了。十发十中,害别人输了不少,现在全赌场的人都不敢和他赌了。” 有人说,忘掉不快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忙碌,一直忙到头脑无暇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瑟瑟倒是想试试,这句话说得是不是对。 “说得这么神,我倒要去会会那人!”瑟瑟轻笑道。 “老大,莫不是你会投壶?怎么从未见你投过?”北斗问道。 “小姐,你真的会投壶吗?”青梅也充满兴味地问道。 瑟瑟淡笑不答,站起身来,道:“南星,你还有多少银子?” “老大,你要用我的银子赌?”南星心疼地说道。 “我身无分文,不拿你的银子拿谁的?还有北斗,你的也拿来。”瑟瑟凝眉道。 两人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碎银子,凑在一起,恰恰十两。方才是谁说欠了他们十两银子,叫他们来拿的,结果不是来拿,倒是来掏银子的。 几人一起来到楼下厅堂,但见不少人都聚在那里,在看投壶。 瑟瑟走近一看,见几个衣衫光鲜的男子聚在那里,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样子。这些人面貌奇异,不是南玥国人。细细看去,隐隐有些熟悉,瑟瑟记起,这几人就是王孙宴上见过的,欺凌那个伊脉岛皇子莫寻欢的那几个异国王孙。 瑟瑟对这几人没有好感,颦了颦眉,心想,如今自己失去过半内力,还是少招惹这些粗野之人为好,遂聚在人群里没有上前。 那几个人数着面前的银子,得意扬扬。 其中一个身穿花里胡哨异国装束的王孙,伸臂揽过身侧的一个绝色胡姬,哈哈笑道:“早知道绯城也有投壶这种把戏,本王子早来这里玩了。” “那是,论投壶,谁能及得上罗哈王子啊!”一个阴阳怪气的王孙跷起大拇指笑道。 “还有人要和罗哈王子赌吗?”司射高声唱喏道。 聚在一旁的赌徒们无人吭声,南星低声问道:“老大,你还赌吗?” 瑟瑟凝眉摇首道:“先瞧瞧再说!” 几个鲜衣华服的王孙哈哈大笑着,极是自豪。那罗哈王子忽然转身道:“莫寻欢,过来,爷们今晚高兴,来奏个乐让我们乐一乐!” 瑟瑟闻言,眸光一凝,未料到莫寻欢也在这里。 果然,随着罗哈王子的呼喊,一道身影从人群后缓缓转了出来。 一袭青灰色麻布衣袍,墨发高高束起,神色淡定地抱着一把凤头箜篌,正是那日在王孙宴上抚琴的莫寻欢。 也不知他的眉目是如何生就的,白玉般的脸庞上,带着雌雄莫辨的魅惑。原道形容女儿可以用“绝色”一词,可是,对于莫寻欢,除了这两个字,瑟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 这个如描如画的男子一出来,本聚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让开一条道。 他步履悠然地穿过人群,仿若行走在隔绝人世的空间中,不沾染一丝尘埃。他走到人群前边来,旁若无人地席地而坐。若是旁的人,如此坐在地面上,定会令人生出不雅之感。然而,莫寻欢如此坐,却不仅令人没有这种感觉,反倒令人觉得极是高雅。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目下无尘的那种高旷气质。粗衣鄙服更加衬托出他的美,周遭喧闹的人群愈加衬托出他的静。 虽然伊脉岛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皇子,在自己国家,必也是被人万般宠爱的,可是,在这里,他却席地而坐,为几个欺凌他的人奏乐。而他,丝毫没有屈辱的感觉,神色从容自如。他仪态自然地坐在那儿,就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他伸指轻轻抚过箜篌的弦,一缕低婉的乐音便徐徐而起,厅内的人声在乐音洗涤下,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一直到寂然。 一时间,偌大的厅内,只闻婉转的乐音在回荡。 瑟瑟凝立在人群中,一颗心早已完全沉浸到乐音中去了,这乐音与她此刻心情是何其相像。 一夕间毁去一半的内力,若要补上,还需要七八年的苦练。七八年,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怎能不懊恼不伤悲? 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寻欢,却用乐音不动声色地抚平了她心头的郁结。 不论风雨凌虐,她也要出云绽放。 正听得入神,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尖声道:“莫寻欢,爷们正高兴,你怎么弹这种曲子,存心找我晦气是不是,快换一首欢快的!” 是那个罗哈王子发怒了,气哼哼地叫嚷着。 可是,这一次莫寻欢不知为何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充耳不闻地继续演奏。边演奏,边轻声吟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莫寻欢的声音,像风一般柔和悠然,带着深深的感情,婉转起伏在众人耳畔缭绕。 这是一首《幽兰》。 据说早已失传,不想莫寻欢竟然会弹此曲。 瑟瑟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赌场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听到如此高雅清心的乐曲。 “莫寻欢,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反抗爷的命令?”罗哈王子显然是对莫寻欢无视他的话极是恼恨。一使眼色,身后的两个侍卫便向莫寻欢走去。 莫寻欢的曲子还未演奏完,那两个侍卫已经伸手,要从他手中将箜篌夺走。 只听得一声弦管迸裂的声音传来,箜篌已经到了那两个侍卫手中,而琴弦也断了几根。 莫寻欢的手指似乎被划破,嫣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 “不演奏王子喜爱的曲子,要这个何用。”那两个侍卫将箜篌夺走,摔在地上。 “住手!”瑟瑟轻斥一声,从人群中缓步迈出。 南星在后面嘟囔道:“老大又要打抱不平了!” 那两个侍卫显然没料到有人会阻止他们,极是诧异地回头,看到瑟瑟只是一个娇柔的女子,遂哈哈笑道:“小女子,你让谁住手呢?!” 罗哈王子更是兴味地凝视着瑟瑟,道:“小女子,来这里,陪本王子玩一玩!” 瑟瑟无视他们的话,弯腰从地上将箜篌拾起来,衣袖轻拂,将箜篌上的灰尘拂净,轻轻放到莫寻欢手中。 莫寻欢正在擦拭指尖的血珠,如美玉般的面庞上,神色从容。他伸手接过瑟瑟递过来的箜篌,黑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情。 瑟瑟朝着莫寻欢点点头,转身对罗哈冷声说道:“也不过是质子,谁准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几个异国皇子脸色微变,厉声问道:“你是谁?” “自然是要和你赌投壶的人!”瑟瑟凝眉,清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和我赌?就凭你?”罗哈王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瑟瑟一出来,他被瑟瑟的气质所摄,还以为瑟瑟是皇亲国戚,不想却不过是一个要和他赌投壶的人。 赌投壶,就凭她?! “小女子,好,本王子就和你赌一次,你若是输了,就留下来陪本王子,怎样?”罗哈王子龌龊地笑道。 “好!”瑟瑟冷声道,“若是你输了,日后你们这些人就不准再缠着这位公子,不准再让他为你们奏乐。怎样?”瑟瑟沉声说道,清冽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好,一言为定!小美人,你就等着一会儿乖乖地陪本王子吧。”罗哈王子一眯眼,笑嘻嘻道。他显然并不把瑟瑟放在眼里,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 端坐在地上的莫寻欢听到瑟瑟的话,深黑的眸眯了眯,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光。 “开赌了开赌了!”众人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子会向这个连胜一晚的罗哈挑战。众人的情绪顿时都被振作起来,倒要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小姐,你真的会投壶?”紫迷颇担忧地拉了瑟瑟一把。 瑟瑟眯眼笑道:“无须担忧!”凭她掷暗器的身手,这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小二走上前,将一个白瓷签壶摆了出来。 罗哈笑着道:“小美人,这局你先来。” 瑟瑟从小二手中接过两支精致的红木投矢,曼步走到红线前。她抬眸打量着前方的签壶。签壶的壶口很细小,要想将投矢投进去,这种力道和方向的把握极难。只要力道稍偏,就无法投进去。 瑟瑟眯眼瞧了一会儿,和罗哈一道的那些异国王子便开始聒噪起来。 “快投啊,莫不是不会投?不如认输好了!” “老大,你若是不会,不如我来替你吧,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南星在瑟瑟身侧小声说道。 北斗拉了南星一把,瞪着他道:“你忘了老大的身手吗?” 南星这才记起瑟瑟的身手,不禁失笑地退了几步。 瑟瑟的女装着实让他不适应,令他连她化为“纤纤公子”时的手段都几乎忘记了。 瑟瑟握着投矢,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瞄了良久,用力一投。只听得咚的一声,投矢就连壶口都没碰到,只在壶身上弹了一下,便掉落在一旁。 “哈哈哈,原来果真是不会投啊!”肆无忌惮的笑声响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原本看瑟瑟如此胆大,竟敢挑战罗哈,还以为她真的有两下子,指望着她能赢了罗哈。却不料第一投,连壶口都没碰到,顿时都颇为失望。 瑟瑟凝眉搓了搓手,乍然失去了半数内力,有些不适应。这次用的力道若是按以往的内力,必是进了,对于现在的内力,力气确实嫌小了些。看来还是要稍微加大力度。 瑟瑟在众人的讥诮和嘲弄声中,投完了手中的十二支投矢,却是一次比一次投得好,到了最后几支,已经能够触到壶口了。 司射大声宣布道:“江姑娘,一支未中。” 司射报完,不说别人的取笑声,就连青梅、紫迷、北斗和南星,脸上都挂着一丝羞意。 瑟瑟却翩然凝立在那里,不怒不急,也丝毫没有羞意。 轮到罗哈投了,他满不在乎地走到红线前,一支一支投了进去。 最后司射报道:“罗哈王子,十二连中!” 很显然,这第一局,是罗哈王子赢了。 第二轮投壶开始,瑟瑟已经掌握了技巧,这一轮中了九支,看得众人有些傻眼。罗哈中了十一支,第二轮依然是罗哈胜。 眼下局势,只要罗哈再胜一局,五局三胜,就不用了再比了。罗哈依然没有将瑟瑟放在眼里,认为瑟瑟第二轮投入了九个,这种就算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技艺,也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谁也没想到,接下来三局,瑟瑟再没给罗哈一丝希望。 三局瑟瑟全是十二连中,甚至最后一局瑟瑟是背投。所谓背投也就是盲投,就是身子背对着签壶,将投矢投入壶中。 从第一轮的一支未中,到背投全进,这差别太大,由不得人们不惊叹。 “江姑娘胜!”司射高声宣布道。 话音一落,赌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罗哈王子输了,就请日后不要再为难这位公子了!”瑟瑟凝眉冷冷说道。 罗哈王子看了看瑟瑟,回首对莫寻欢道:“莫寻欢,算你有福气,遇上这么美的小女子给你出头。哼!”言罢,带着几个王孙贵族匆匆离去。 赌局散了,但是,瑟瑟却成了盛荣赌坊的一个传奇。在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会议论到这位姓江的投壶高手。 人群散去,偌大的大厅刹那间变得空荡荡的。 莫寻欢没有走,盘膝坐在地上,摆弄着他怀里的箜篌。 南星不满地走到他面前,说道:“我说,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家老大?若不是我家老大出手,你的箜篌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我有让她帮我吗?”莫寻欢淡淡说道,既没有感激涕零,也没有不满,神色淡淡的,就好似一切就是应当一般。 南星闻言,心中顿时就来气了,冷声道:“枉你人模人样,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南星,不得无礼。”瑟瑟轻声斥道,其实莫寻欢说得没错,他确实没让她救他。是她看不下去那几个人对他的欺凌。 “公子瑶琴箜篌都弹得不错,何以要为那些粗俗的人演奏?”瑟瑟淡笑着问道。 莫寻欢低着头,伸指轻轻拨弄着箜篌的琴弦,墨黑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美玉般的脸颊,在瑟瑟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浓密悠长的睫毛翘了翘。 “我抚琴,从来都是为知音而奏。”他淡淡说道,声音低缓如流水。 “为知音?你是说那几个粗野的皇子是你的知音?”青梅在旁边扑哧笑道,“我看你给他们抚琴无疑是对牛弹琴。” 莫寻欢抬眸,淡然扫了青梅一眼,笑得正欢的青梅瞬间便止住了笑意。不为别的,只因为莫寻欢黑眸中的坦然和纯粹,令她觉得她的笑亵渎了他的人。 瑟瑟却为莫寻欢的话有些惊异,方才,确实是那几个王子让他奏乐的没错,但,他所奏的曲子却并不是那几个王子喜欢的乐曲。王子们不满,令他换过来,他竟是充耳不闻。看来,他确实是为知音而奏。只不过不知方才那么多人中,到底谁是他的知音。但,不管他是为谁所奏,他的曲子确实感动了她。 “谢谢你的曲子!”瑟瑟由衷地对莫寻欢说道。 莫寻欢轻轻拨几下琴弦,清冷的琴音在厅内流淌。而他却垂首没有答话。 瑟瑟带着青梅、紫迷、北斗和南星,缓步走出赌场。 夜已经很深了。 “小姐,我们去哪里?”青梅担忧地说道。 北斗和南星奇道:“老大,你被璿王赶出来了?”知晓了瑟瑟的身份,也便知晓了他是璿王侧妃。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非也,是逃出了牢笼。” “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到舍下暂居!”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话音。 瑟瑟回首,看到莫寻欢不知何时已经跟了出来,靠在赌坊门边,语气淡泊地说道。 瑟瑟倒是没想到莫寻欢会邀请她,极是诧异。凝眉想了想,北斗和南星都是处处流浪,居无定所。她现在还一点儿也不想回定安侯府,眼下实在是无处可居。 瑟瑟淡笑着问道:“不知莫公子那里可容得下我们几人?” 莫寻欢淡淡说道:“容三位姑娘倒是可以!”言罢,他抱着箜篌,率先走了出去。也不管瑟瑟她们是否要跟上。北斗和南星闻言,恼怒地瞪大眼睛,瞅着莫寻欢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你们两个,还是回你们的地方去,有事,还是在赌坊联络。”瑟瑟言罢,便起步跟了上去。其实瑟瑟心中却有着自己的主意,她一直说要出海,却连一艘船舶都没有。而莫寻欢是伊脉国皇子,想要出海应当不是难事。 当下几人随了莫寻欢,在大街小巷内穿梭,最后,来到了绯城的东街。东街,本就是异族人杂居之地,而莫寻欢,便住在这里。 夜黑沉沉的,挂在天边的月弯弯的,稀薄的微光并不能照亮什么,隐约可见街巷两旁的房舍黑影重重。拐入一道窄巷,这巷子显然是小民们聚居的场所,极是狭窄,展开双臂,两手都能摸到两边的矮墙。 莫寻欢在一处门洞前停下脚步,那门洞极是低矮,看上去很寒酸。其实,从莫寻欢的衣着打扮,瑟瑟已经猜出他的日子过得很窘迫。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皇子啊。 黑漆漆的木门半开半掩,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从门洞里走出来一个人,似乎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好久。看那窈窕身形,是一个女子,月光微弱,看不甚清她的模样。只听得她婉转轻柔的声音,从夜风中悠悠传来,“小王子,你回来了。” 岛国的国主称王,所以下人们称皇子为王子,很显然这个女子是莫寻欢的侍婢。 “小王子,这些是什么人?”那侍女注意到莫寻欢身后的瑟瑟、青梅和紫迷,轻声问道。 天很黑,瑟瑟看不清这女子的模样,不过单凭她低婉柔和的嗓音,便可以猜测她定是温柔美丽的一个女子。 “她们没有去处,要在我们这里暂居几日,你领她们到东厢房。”莫寻欢淡淡吩咐道。 那侍女应了一声,莫寻欢抱着箜篌,朝瑟瑟点了点头,“舍下鄙陋,希望各位不要嫌弃才是。”说完这话,他径直朝正房而去。 瑟瑟她们几人随了那侍女来到东厢房门口,那侍女让她们在门口等待,自己先进屋收拾了一番,出来请她们进去。屋不大,极是简洁,除了一个红木低桌和几个小小的椅子,再没有别的摆设。看上去空落落的,果然极是鄙陋。 青梅在屋内转了一圈,一双黑眸滴溜溜乱转,忽而说道:“小姐,怎么连床榻都没有?这可让我们在哪里睡?” 紫迷抬手指着地面道:“怎么没有床榻,那不就是吗?” 青梅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大块实木板上,她不可置信地挑眉道:“这是床榻?小姐,莫寻欢不是王子吗?怎么贫困潦倒到如此地步,连床榻也没有,要我们在地上睡。” 青梅正在嘟嘟囔囔抱怨,门帘一掀,先前领她们进来的侍女抱着薄被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侍女,抱着铺床的褥子。 她们两个人进来,手脚麻利地将被褥铺到了那块青梅正在抱怨的所谓的床榻上。收拾妥当,那侍女朝着瑟瑟盈盈施礼道:“奴婢叫樱子,她是雅子。客人若有吩咐,就到西厢房喊我们。天晚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方才两个侍女都抱着被子,掩着脸面,瑟瑟也都没看清她们的模样。此时一见,瑟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原来那说话声音极是好听的侍女,有着美丽的名字樱子的侍女,脸上纵横交叉着几道刀疤。令人一见,觉得极是可怖。但是,樱子的眉目五官很是精致,很显然,她之前也是一位娇美的佳人。不知发生了怎样的变故,竟让她成为如此模样。 那名叫雅子的侍女倒没有疤痕,她俏丽温婉,一说话便盈盈浅笑,很是招人喜爱。只是细心的瑟瑟发现,雅子的右手失去了四根手指。 瑟瑟心中划过一丝悲凉,她感激地笑道:“有劳两位了。” 樱子和雅子点了点头,便迈着碎小的步子退了出去。 瑟瑟凝视着她们的背影,心中极是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莫寻欢的两个侍女竟是这般样子。 折腾了一晚上,青梅早困了,躺在褥子上,便呼呼睡了过去。 紫迷却神色凝重地望着瑟瑟,小声问道:“小姐,璿王不是一直都不同意你出府吗,这次为何这般容易就将我们放了出来?小姐,我觉得你很不对劲,是不是和璿王对决,受了伤?方才在赌坊,为何一开始你连投十几次,都投不进去?” 瑟瑟望着紫迷布满了深深忧虑的双眸,轻叹一口气。她知晓,紫迷和青梅不同,紫迷有武功,又极是细心,有些事情,终是瞒不过她的。 瑟瑟凝眉,淡淡说道:“我们没有对决,而是他怀疑是我刺杀的伊盈香,所以,废了我一半功力。” “废了你一半功力?”紫迷怔了一下,气愤地说道,“夜无烟凭什么怀疑是小姐做的。等等,伊盈香不是自己想不开,而是被人刺杀的?” 瑟瑟点点头,低声道:“因为刺杀她的人,用的也是银针暗器,而夜无烟早已知晓我便是纤纤公子,是以,他认为是我做的!”夜无烟终究是不了解她,难道她就是那般狠心的人吗? “小姐,这件事,你认为是谁做的?”紫迷凝眉沉思道。 “我认为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是伊盈香自己做的,想要陷害我。不过,以我这些日子对她的了解,她的心机还没有这么深。何况,她这次伤得很重,若不是夜无烟请了狂医云轻狂为她医治,她有可能一命归西。第二种可能就是,此事是那日在后花园试探我武功的人做的。目的就是,一箭双雕,同时除掉我和伊盈香。” “小姐猜测的极是,不过这两种可能都有。伊盈香虽然单纯,但是,也保不住为了她的爱,使出一些疯狂的苦肉计。”紫迷沉声说道。 瑟瑟点点头,道:“若有机会,我会将此事查清楚的。” “小姐,你的功力损失了,不是坏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紫迷沉吟片刻,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伸手从贴身衣衫里掏出来一卷素帛,递到瑟瑟手中。 “这是何物?”瑟瑟奇道。 她将素帛展开,平铺在红木小桌上,借着昏黄的烛火,细细看去。 那块长长的布帛上,竟然画满了舞刀的人像。一个接一个,足有一百多个。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飘逸曼妙,凌厉非凡,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咄咄逼人。很显然,这是一套刀法。 瑟瑟双眸一亮,极是震惊地看完这套刀法,忽而轻叹道:“确实是一套好刀法,每一个动作和招式都很完美。只是这样的刀法,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使出来。” 紫迷闻言,浅笑道:“小姐你倒是说说,为何世上无人能使出来?” 瑟瑟伸指指着素帛上的一个人像,道:“你看看,这第一式“拈花嗅蕊”,就行不通。你看,第三招,是一刀前刺攻敌人面门,那么,对方必定要后退避让。而第四招却是攻敌后心。你想想,使刀者,怎能在瞬息之间由第三招变为第四招?就算是用我的新月弯刀,也不可能。新月弯刀柔可绕指,可以从任何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但,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从敌人前方瞬间移到后方。所以,第三招和第四招是无法连贯的。还有这后面的第十招和第十一招,中间也必须再加上一招,才可以做到。所以,这套刀法,虽然姿态飘逸曼妙,却并非杀敌制胜的刀法,根本不能用。这叫什么刀法?” “小姐,这刀法的名字叫烈云六十四式,因为它飘逸如云般美丽,却又迅疾如电般猛烈。”紫迷轻声道。 “刀法的名字确实好听,可是,终究是使不出来的。”瑟瑟轻叹道,“紫迷,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套刀法?” “这是夫人年轻时无意得的刀法,她在临终前交给了奴婢,叫奴婢在适当的时候交给小姐。夫人说,如若小姐在璿王府过得很好,就不要把这套刀法交给你。既然小姐离开了王府,紫迷觉得是交给小姐的时候了。”紫迷轻声道。 她没有想到娘还留了一套刀法,却不肯交到她手中。 只要她在璿王府过得好!瑟瑟叹气,没想到,临终前,娘还对她和夜无烟的婚事抱有希望。 “是娘留下的,那这套刀法是可以习练的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些动作都不连贯,根本无法做到。除非,除非能够逆转真气。”瑟瑟凝眉道。 “小姐说对了,这套刀法若要习练,必须配以一门奇异的内功心法。这门内功心法和中原各国及各大名家习练的内功心法有所不同。此内功心法是逆天运气,进展神速。小姐,你看看,这些不连贯的动作,若是使刀者能够自如而迅速地逆运真气,再配上新月弯刀的柔可绕指,便可以将这些不可思议的动作从上一个迅速变下一个。” “说得是,只是有那样的内功心法吗?”瑟瑟疑惑地问道。 “有,夫人习练的就是!”紫迷低声说道。 “什么?”瑟瑟惊异地瞪大眼睛,“可是,我娘若是习练这种内功心法和刀法,为何教给我的却不是?” “小姐,你知晓夫人这两年为何身子衰退得如此快速吗?她本是有武功内力的,却如此早逝,小姐不觉得奇怪吗?”紫迷抬眸道,黑眸中隐有泪影。 “我娘的身子一直很弱,她不是说,是因为随着爹爹征战受伤所致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不成?” “是和受伤有关系,但最大的关系是因为夫人习练了这套刀法和内功心法。这种逆天运气的心法,有违天理,所以,会损人年寿。是以,夫人才如此早衰,也正因为如此,夫人才不肯将这套心法和刀法传授给小姐。” “你说什么?损人年寿?既然这套内功心法损人年寿,我娘为何还要习练?”瑟瑟睫毛轻颤道。 “因为夫人说,当年,她随着侯爷在边关征战,血战几次,都敌不过敌方的首领。是以,夫人才习练这种武功,以求大败敌将!”紫迷不曾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这些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瑟瑟闭眸,只觉得胸臆间涌起无法言喻的酸楚和疼痛。 娘啊娘,您是何等骄傲的一个女子,却为何偏偏喜欢上爹爹这样的男人。为了助他得胜,竟然去习练有损康健的武功。 “小姐,这些事夫人不让奴婢说,因为夫人坚信这世间还是有至死不渝的情爱,夫人她希望小姐能够遇上。”紫迷道。 “小姐,夫人在一年前,已经寻到一种奇药,配合这种奇药习练此内功心法,便不会损人年寿。所以夫人才将此内功心法和刀法留给了我。说是若小姐需要,就交还给你。如今,小姐内力损失过半,不如就废掉现有内力,自今日起,就习练新功。”紫迷轻声道。 “奇药,什么奇药?”瑟瑟凝眉问道。 “一年前,夫人已经开始为小姐悄悄服用了。”紫迷轻声道。 “我已经服用了?何时服用的?我怎么不知。”瑟瑟奇道。 紫迷点点头,“就是在小姐每日饮用的茶水里掺有此药。” 茶水? 瑟瑟蓦然想起,去年,娘每月都给她一包茶叶。那种茶叶她从不曾喝过,娘说茶名叫“午后阳光”。她不曾饮过此茶,初饮时,觉得味道有些怪异,还以为这便是此茶本身的味道,却不想,那茶里被娘加了调和她体质的奇药。 娘啊娘,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瑟瑟伸指轻轻抚上素帛,望着那一道道人像,似乎看到了娘高贵清冷的容颜。心中,猝然生出一种尖锐的痛。 娘,您为何不对自己好一点儿啊! “紫迷,你现在就废去我余下的一半功力,我要习练此套刀法。”瑟瑟抬眸,清眸中划过一丝坚决。 “好!”紫迷答道。 “小姐,璿王对您,真的没有丝毫情意吗?他既然认定了是小姐害的伊盈香,为何还要给小姐留一半功力呢?璿王,或许对小姐,也是有情意的。”紫迷忽然说道。 “紫迷,你说的,是我此生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瑟瑟冷声道。 夜无烟会对她有情意么?纵然有情意,又如何?她是不屑要的! 瑟瑟因为决意要习练“烈云六十四式”,所以便决定暂时不出海,先到一个僻静地方居住。将身上的首饰变卖一下,应当也能换些银两租一处僻静的院落。 她总不能在莫寻欢这里练功,况且,莫寻欢这里,实在不适合她练功。昨夜,他收留了她们一夜,她已经很感激了。 一大早,瑟瑟便带着青梅和紫迷去向莫寻欢辞别。未曾见到莫寻欢的人,樱子说,他一早已经出去了。瑟瑟便托樱子代为转告,随即出了门。 白日里看莫寻欢的居所,粗砖陋瓦,在日光照耀下,更显鄙陋。她们从窄长的小巷子走出去,便来到东街。令瑟瑟惊异的是,未料到这晚上黑沉沉极是沉郁的东街竟是十分热闹繁华的。 因为是异族人杂居之地,因此来来往往的居民皆是服饰各异,艳丽古怪,是以,虽然这道街很是简陋,却也让人一眼望去有一派兴盛之感。 这个东街,算是汉人和异国人交易的一个市场,有许许多多的铺面就摆在街道两旁。 瑟瑟着实想不通。 莫寻欢毕竟是皇子,就算是岛国皇子,也不至于如此贫困吧,贫困到要居住到这种喧闹鄙陋芜杂的地方。而且,别的皇子好歹都是侍卫侍女前呼后拥的,走到哪里也有几个侍卫追随的。而莫寻欢,貌似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也不见有侍卫保护他。倒是有两个侍女,却是一个毁容,一个残废。 很显然,他也不受南玥皇朝重视,否则,也不会居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瑟瑟漫步在东街,青梅不时被路旁的稀奇玩意儿吸引,不时地拿起来瞧瞧。 一阵悠扬的箜篌声传了过来,在这朝日脉脉的清晨,就好似仙乐一般,似乎能将人心灵的污浊洗涤。东街街口处围了一群人,那乐音便是从人群里面传出来的。 江瑟瑟走了过去,透过人缝,看到了莫寻欢。他盘膝坐在一块垫子上,清晨的日光笼在他身上,映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如黑缎般的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衬托得他肤如寒冰,眉如墨裁,眸若点星。 他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琴弦上一划,清悦悠远的乐音从他指下温柔倾泻,柔和舒缓,美妙动听,令人疑是天上仙乐。 一曲而终,雅子起身,清声说道:“各位公子小姐,要是觉得乐曲还中听,就请大家捧个场。” 众人闻言,有的便掏银子,也有的人只是图热闹,并不懂得乐音多么好听,不肯出银子。 雅子转了一圈,盘子里稀稀落落多了几个铜板和几块碎银。瑟瑟没想到,莫寻欢竟然是在街头卖艺。看来,他的日子和她倒是一样的困窘。 瑟瑟一直等着莫寻欢弹了几首曲子,开始收摊时,才走了过来。 莫寻欢看到她来,便示意雅子将方才得的银两送到了瑟瑟手中,“我知晓你不愿在这里居住,这是一些银两,你拿去吧!” 瑟瑟怔了怔,心中甚是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此时,瑟瑟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只见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上,忽然跃下来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他们一现身,便一声不吭,向他们两人立足之地奔来。 这些汉子穿着奇怪的衣衫,手中都拿着大刀,未及到得近前,便挥舞着大刀向莫寻欢砍来。他们的刀法极其凌厉,街上瞬间充满了凛凛刀影。 瑟瑟大惊,敏感地察觉到这几个人,是带着强烈杀意来的。她一挥衣袖,弹出无数个暗器,点点寒芒向着那几个汉子的刀光飞去。但是,因为功力不够,竟都被那些刀影一一格落在地。 为了习练新功,昨夜,所余的半数功力已被紫迷废去,如今的她,已然是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了,心中不禁隐隐紧张。 瑟瑟从未如此狼狈过,若是功力还在,何必怕这些人。 莫寻欢面对这道道刀影和逼人的杀意,倒是没一点儿紧张,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追杀。就在瑟瑟以为两人躲不过这些刀光剑影之时,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几道人影,迎上那几个大汉,阻住了那凛凛刀影。 这几个黑衣人出现得极其诡秘,皆是身穿黑衣头戴黑帽脸罩着黑巾,他们动作快捷如同鬼魅。一个个看上去如梦如幻,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在空气里。 他们的刀法也奇特,人手一刀,不管是横斩、斜劈,还是直刺,每一招都是直线击出,略去甚多花哨,却威力不减。 那几个大汉显然不是这几个黑衣人的对手,不一会儿,一个个都做了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击毙了这些刺杀者,几个黑衣人齐齐向莫寻欢屈膝施礼。 莫寻欢目下无尘地瞧了瞧他们,淡淡点了点头,几个人便纵身一跃,凭空消失在他们眼前。 这几个黑衣人很显然是莫寻欢的侍卫,只是奇怪的是,平日里都不知他们隐在何处。更令瑟瑟惊奇的是,他们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瑟瑟忽然记起娘曾说过,在东海的一些海岛上,有一些武士,他们修习的武功和中原不同,称为忍术。看来,这些人修习的就是忍术了。没想到,莫寻欢的侍卫竟然都是忍者。 “莫王子,你的侍卫好厉害啊!”青梅极是钦佩地说道。 莫寻欢脸上神色依旧淡淡,丝毫不见波动,但是,瑟瑟还是从他眉宇间看到了一丝隐忧。 “东街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要去一个朋友家避难,你若是愿意的话,就请随我来。”莫寻欢淡淡说道,语气里隐约有一丝邀请的意味。 瑟瑟想了想,道:“好,我们随你去。”其实,瑟瑟已经看出来,方才那伙刺客显然是冲着莫寻欢来的,如今,他在难中,她更无离去的道理。 第16章 心之所往 一行人随了莫寻欢,从一户宅院的后门进去,一个老奴领着他们穿过花园,到了前院书房。 一个蓝衫公子缓步从书房内迎了出来,朝莫寻欢笑道:“莫王子,今日怎么有空了?” 他的视线不经意般掠过瑟瑟,唇角的笑意忽然凝住。 瑟瑟自然也是一愣。眼前之人竟是夜无涯,自从王孙宴上一别,多日不曾再见他。此时见到,瑟瑟心中浮起的还是浓浓的歉意。王孙宴上,夜无涯替她挨了一剑,她都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后来他在夜无烟面前为她不平,她心里是很感动的。 瑟瑟没料到,莫寻欢竟和夜无涯熟识。其实也不奇怪,当日就是夜无涯向瑟瑟介绍的莫寻欢。 “五皇子,寻欢恐怕要在府内打扰些时日了。”莫寻欢徐徐说道。 夜无涯的视线一直凝在瑟瑟身上,闻言,轻轻哦了一声,笑道:“我让下人安排房间去,你们自可放心在这里住。” 瑟瑟有些犹豫,其实她不太想在夜无涯府中居住。莫寻欢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些前来刺杀他的人,既已发现瑟瑟曾和他在一起,他们便也不会放过她。 瑟瑟虽不知刺杀莫寻欢的是什么人,但,她却见识了他们的凶残和狠辣。如今她没有内力,还是避一避为好。夜无涯的府邸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他是当朝五皇子。 夜无涯将瑟瑟安置在后园一处僻静小院,将莫寻欢和他的侍女雅子樱子安排到了别处。 后园并无别人居住,极是清幽,窗外的芭蕉绿叶披拂。瑟瑟瞧着芭蕉那醉人绿意,心头却是浮上一丝隐忧,很多疑问一瞬间浮上心头。 莫寻欢的困窘令她尤其不解,一国皇子何以沦落到如此境地。而莫寻欢的那些侍卫,着实令她震惊。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些侍卫竟是忍者。而更令她惊诧的是,莫寻欢竟然和夜无涯相交深厚。 夜无涯为人淡泊,极有仁儒之名,但因他对皇位极其淡漠,门下宾客也少,朝中支持他做皇帝的大臣也不多。他甚少和百官来往,而莫寻欢和他如此亲厚,令瑟瑟有些意外。 “在想什么呢?”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瑟瑟的沉思,回首看去,夜无涯站在门口,定定望着她,笑容温煦。 “五皇子,你怎么来了?”瑟瑟起身轻笑道。 夜无涯皱了皱眉,有些无赖地笑道:“为何叫我五皇子呢,太客气疏远了,我还是极怀念那个向我身上挥拳的江瑟瑟。” 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瑟瑟,谁能想到,就是这个静美脱俗的女子,当日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虽然,他无故挨打,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恨她。对于采花贼,哪个女子不是谈之色变,偏她却亲自去抓采花贼。这份胆识和侠义让他极是欣赏。 瑟瑟见他又提初遇那次的事,睫毛翘了翘,轻笑道:“难不成五皇子还想挨打?” 夜无涯凝声道:“求之不得!” 瑟瑟扑哧一笑,“我倒是想打,却怕打花了你这张脸,日后没有姑娘敢嫁你!” 夜无涯神色黯淡地直起身子,“那再好不过了,我这辈子还真不想娶妻了!”如若不能娶她为妻,这辈子他真想孑然孤老。 “五皇子的贵脸,我可是不敢打的。你不是打算让我们挨饿吧?我可还不曾用晚膳。”瑟瑟闻言,慌忙转移话题道。 夜无涯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哪里敢?”他轻轻击掌,随他一起来的几名侍女相继走来,手中皆捧着一道鲜美的菜肴。不一会儿,便摆满了一大桌。 两人沉默着用膳,瑟瑟心中始终觉得歉疚,她是知道夜无涯对她的心意的,她觉得她不该招惹他这样美好的人。她留在这里,恐怕真的错了。 夜无涯似乎看透了瑟瑟的想法,放下筷子,苦涩地笑道:“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从明日起,我不再来打扰你。” 瑟瑟心中一滞,他是如此敏感,她一瞬的黯然,却已伤到了他的心。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都不过令他更伤感。 夜无涯低低叹息一声,神色透着些许幽怨,“难道说,就算你和六弟已经分离,我还是没有一点儿机会吗?” 瑟瑟抬眸,视线停留在他幽深的黑眸中。烛火下,他黑眸中的痛苦和失落是那样明显,又那样深沉,深沉得令人心痛。他曾不顾自身安危为她挡了一剑,但下意识里,她还是不太相信,他爱她会多么深。毕竟,他和她,也不过仅仅见过两次。或许,不过是对她有一点喜欢罢了。所以,她刻意躲开他,不想他更深地陷下去。可是,这一瞬,她才知,他对她,原来已经如此在意了。 她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已经爱上六弟了?”夜无涯轻声道,话语间显得那般小心翼翼。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是一直不敢问,因为他很怕,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却又很期待,期待她否认的答案。他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自私了,他竟然睥睨六弟的妃,期望着他们分离,期望着他们之间没有爱。 瑟瑟没想到夜无涯会问这句话。她抬眸,坚定地道:“我没有爱上他,以后也不会爱上他。”轻轻说完,又怕她的话给了他遐想,忙补了一句,“我心目中的夫君,不是他那样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呢?”夜无涯急急问道。 是什么样的人呢? 瑟瑟乍然之间就想起了明春水,想起了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令他欣赏,令他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就如同她一样。 他当时是看着她说的,令她以为,他口中那个可以比肩的女子,就是她。可是,后来,经历了解媚药那一晚,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说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她。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何等的痴傻呵。 她抬眸望向无涯,柔声道:“是一个令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她并非盗用明春水的话,因为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男子。当然,还有一个前提,她没有说,那就是那个男子还要爱她。 “令你欣赏令你倾慕的男子又是什么样呢?”夜无涯不死心地问道。 瑟瑟低眸想了想,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有当我遇到时,我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子。” 夜无涯心情沉重地放下箸子,他知道,他或许没有机会了。她已经遇到了他,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令她欣赏倾慕的。 他早就知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在别的女子眼里,他的条件是何等出众。出身皇族,家世显赫自不用说。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性情平和,待人温柔体贴。别的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却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很简单,但偏偏难以达到。 她心目中的夫君,或许没有显赫的家世,或许没有俊美的容颜,但是只要是她欣赏倾慕喜爱,那就是她要的。 夜无涯凝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瑟瑟,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虽然不知道她会欣赏什么样的男子,但是,他会要求自己去做一个出众的男子。直到,她会欣赏他。 瑟瑟静静地吃着饭,却没有注意到夜无涯眸中那抹坚定的光芒。她不知道,原本,想要他死心的话,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璿王府,云粹院。 伊盈香斜靠在床榻上,一双大眼无神地凝视着帐顶。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到极致。她显然是哭过了,脸上泪痕遍布。 云轻狂斜靠在软椅上,正为她诊脉。 夜无烟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伊盈香楚楚可怜的样子,伸臂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 “烟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伊盈香趴在他怀里,又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云轻狂皱着眉,忍不住松开了正在诊脉的手,捂住耳朵。明明昏迷了三天,连一口水都没喝,他真怀疑,她这眼泪是从哪里来的。 “傻丫头,莫哭!你这不是没事嘛!”夜无烟低声安慰道。 “烟哥哥,那天我真是吓坏了,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香香,别怕,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夜无烟心中极是酸涩。 “赫连哥哥怎么没来?”伊盈香忽然问道,她都快死了,他都没来看她吗?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夜无烟凝眉,“我没告诉他!”事实上,夜无烟没有寻到赫连傲天,他似乎忽然离开了绯城,失去了踪迹。其实,以北鲁国如今的强盛,他早已不用在此做质子,随时可以回北鲁国。 “香香,你可看清,是谁害的你?”夜无烟低声问道,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紧张。 伊盈香抹了一把泪水,轻声道:“是一个黑衣女子,脸上罩着黑巾,我没看到她的模样。” “黑衣女子?”夜无烟心中一颤,果然是女子啊,“她是怎么伤你的?” “她点了我的穴道,让我不能动。当时我以为她要用剑杀了我,但奇怪的是,她却捏出一枚银针向我刺了过来。”伊盈香很奇怪地说道。 当时,她被吓傻了,又被点了穴,根本就不能动。只觉得那细细的针刺入到她身上,那人似乎还想过来查看一下是否刺得准,便听到伊娜开门的声音,那人便急急翻窗走了。醒来后,她才知晓刺到的地方恰好是死穴。如若被她查验刺得不深,再补上一针,她必死无疑。 “你是说,她是先点了你的穴道,让你不能动,然后才拿出银针刺你?”夜无烟双手抓住伊盈香的肩头,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他的手已经把伊盈香捏疼了。 伊盈香忍不住咧嘴道:“烟哥哥,你捏疼我了。” 夜无烟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手。他也不知方才他为何那般激动,这似乎与一向镇定的他极是不符。就连本来悠然坐在那里的云轻狂都直起身子,奇怪地望向他。 先点穴,再用暗器。很显然,这人的暗器功夫不怎么样。如若她用剑刺杀,或许伊盈香早已没了命。而那刺客却用了她不擅长的暗器。很明显,她是要嫁祸他人。 云轻狂双眸中闪过一抹光芒,看来是冤枉了好人!怪不得那晚,当他见到那所谓的刺客时,从她清冷高雅的气质里,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狠辣和残忍。而那个女子已经被废了武功,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王爷,看来你是冤枉好人了啊,我早就看着人家不像是凶手。”云轻狂轻笑着道。 夜无烟脸色微变,凤眸一眯,声音极冷,“云轻狂,我看你果然是闲得无聊,看来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务。昨日有密报,说是云城一个小村发生了瘟疫。你速速赶去,一个月内瘟疫不除,我要你人头!” 云轻狂顿时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连呼命苦。 “香香,你刚醒,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夜无烟将伊盈香轻轻放到床榻上,轻声道。 夜无烟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都没来得及和云轻狂打招呼。 云轻狂有些惊愣地瞧着他一闪而过的身影,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就连泰山压顶都不曾皱一下眉毛的璿王,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当日伊盈香生死不明,他愤怒失控可以理解,毕竟,伊盈香是伊冷雪的亲妹妹。而现在,王爷如此失控,却又为何?看来,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夜无烟疾步而出,直到出了云粹院,步上石桥,他才停下了脚步。他如此匆匆忙忙出来,要做什么呢,连他都不太清楚,是要去找她致歉吗?致歉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伤害了她,废了她的内力,摧毁了她的骄傲。 他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从未冤枉过任何人,可是,他却冤枉了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蒙蔽了他的眼,迷惑了他的心,令他做了这么大一件错事?为什么涉及到她的事情,他不能冷静地想一想呢? 他招了招手,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身畔,夜无烟冷声道:“自今日起,派人暗中监视这后院里的每一位夫人,有任何异常行为,都要禀告给本王。记得要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那影子定定应了一声,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他眼前。 夜无烟沿着石桥,一路不知不觉走到了桃夭院。已经好几日不曾有人居住,院里落满了一层落花,他踩着落花走到门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室内光线有些暗,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阳光流泻进来,驱走了一室的昏暗。 床榻上,被褥凌乱地散着,很显然,那夜她已经要入寝了,却忽然被他派人押走。 他打开床畔的柜橱,里面摆满了他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还有一些布料华贵的衣物。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就那样凌乱地堆在柜子里。离开时,他给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他在室内踱来踱去,任自己一颗心在胸腔内悠悠荡荡地跳着,伴着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室内徘徊。 夜无涯的后园很幽静,很适合修炼内功心法。每到夜晚,瑟瑟便盘膝坐在芭蕉树下,在芭蕉阔大的叶子掩映下,修炼内功心法。 春已经很深了,夜夜花落无数,铺满地面。 春去夏来,转眼,已是到了盛夏。 瑟瑟在夜无涯府内,竟是住了一月有余。 这日清晨,瑟瑟盘膝坐在那里,身上落花无数,在芭蕉叶的掩映下,分外艳丽。 天灰蒙蒙的蓝,没有一丝游云,没有一丝风,芭蕉叶子静静地披垂着。 一切都是静态的。 第一抹日光透过芭蕉叶子照在她脸上。这一刻,她的脸展现出自信坚定的光芒,她缓缓睁眼,清澈的眸子反射着日光,波光潋滟。 她双手缓缓抬起,体内真气汹涌。她挥手,身上花瓣受到体内真气牵引,宛若彩色云朵般环绕着她的身子飞速旋转。 她收手,缓缓解印,四散的花瓣轻轻飘落,好似下了一场花瓣雨,而她的笑容就在花瓣雨中悄悄绽放。 辅以奇药,这内功果然进展迅速,才一月有余,她已习练到第三重。而第三重的功力,都已经如此厉害了。 瑟瑟乍然抽刀,新月弯刀在日光下,流泻着清丽动人的幽光。 她挥刀,使出了“烈云六十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飘逸轻灵,每一个动作,都曼妙多姿。这似乎不是一套刀法,让人很容易怀疑是一场翩舞。可是,若是真的这样认为,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你会在欣赏那美丽舞姿的一瞬,走到生命的尽头。 那看似美妙动人的动作下,隐藏着凌厉的杀机。一些看似不可能做到的招法,都在瞬间做到。 一套刀法舞下来,颈上挂着的金令牌跃了出来,被日光一照,反射着耀眼的金光,折射到一个人眼中,惊得那人低低呼了一声。 “是谁?”瑟瑟转首,眸光乍然犀利。 樱子迈着小碎步,手中拿着一枝半开的幽兰,走到瑟瑟身前,柔声道:“樱子见过江小姐。” “是樱子啊,这么早,是来后园采花吗?”瑟瑟盈盈浅笑着,眯眼瞧着樱子脸上的表情。 可惜,刀痕纵横的脸,将她所有的神色都掩住了。如若不是眸间那一闪而逝的惊慌,瑟瑟几乎要以为方才偷窥的不是她。 “是的,小王子喜欢幽兰。”樱子柔声说道。 “樱子,我的刀法如何?”瑟瑟倒丝毫不怕别人窥视,否则,她方才也就不会舞刀了。 “樱子不懂中原武功,不敢妄加评判。”樱子低眸,声音柔和地说道。 “那倒是,不过我觉得你们伊脉国的忍术当真是厉害。”瑟瑟浅笑着道。 “樱子并不太懂忍术!”樱子低眸说道,屈膝施了一礼,“樱子要告退了。” “去吧!”瑟瑟浅浅笑道。 瑟瑟低眸,这才瞧见挂在脖子上的金令牌露了出来。望着樱子缓步而去的身影,瑟瑟眸光忽然变得幽深。 如若她不是因为她的刀法惊异,那便是因为这个了。瑟瑟拿起金令牌,再次细细观赏,还是不懂那上面奇怪的纹饰都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可以肯定,樱子对这个金令牌极感兴趣。 这个令牌,到底有什么用处呢?而樱子,为何又那般惊慌呢?她说她不会忍术,瑟瑟不信,若非她会忍术,她不会直到她出声才发现她。 樱子脸上的刀痕,还有莫寻欢的窘困,这些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瑟瑟收了刀,梳洗一番,用了早膳。 “小姐,五皇子又来花园赏花了。”青梅眨眨眼说道。这些日子,虽然五皇子不来打扰小姐,但是每隔两日,都会到花园走一走。青梅知晓她不是在赏花,是想要赏人。 瑟瑟轻叹一声,“青梅,你去请五皇子进来。紫迷,去泡茶。” 两个侍女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就见夜无涯迎着朝阳,缓步走了进来。 “你找我?”明明是很想见她,可是却又知晓,他愈是纠缠,只能令她更讨厌他。所以,他才每隔两日到后花园走一走,期望能看到她的倩影。只是,她好似也有意躲避他一般,他竟是次次都没和她“偶然”巧遇过。 瑟瑟浅浅笑了笑,道:“坐!” 紫迷端了两杯茶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无涯,你和莫寻欢相交深厚,你对他了解多少?”瑟瑟抬眸问道。 夜无涯凝眸,“他是伊脉国的小皇子,这个我向你提过。他本名叫莫川,别国皇子经常取笑他,命他为他们奏乐,是以给他起名叫莫寻欢。他似乎极喜爱这个名字,或许对他而言,莫寻欢才是他今后人生的真实写照。” 莫寻欢,今后人生的真实写照?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寻欢作乐的资格了。”夜无涯低低叹道,黑眸中划过一丝同情。 “为什么?”瑟瑟凝眉,一个人活着,如若没有了欢乐的资格,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你可知,他之所以来绯城,并非做质子,而是来避难的。他的家国,已经不再是他的家国了。去年,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个男人,谁也未曾料到,那个男人,竟是在东海蛰伏了数年的海盗之王。在婚礼当日,他带领海盗劫掠了他的家国。” “海盗之首?”瑟瑟凝眉,清眸中掠过一丝惊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自从嫁给夜无烟,她的消息便不如之前灵通。这么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多少年了,自从娘亲骆氏嫁给了爹爹,东海海盗便隐于“水龙岛”了。如今,这是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海盗之首,而且,还劫掠了伊脉国?更奇怪的是,她知晓娘亲也在暗中关注着东海的情况,可是这个消息,她竟也不知道。 夜无涯看到她激动的反应,缓缓说道:“五个月之前。” 五个月之前,那时候,娘亲正在病中,怪不得娘亲不知。 劫掠了他的家国,瑟瑟可以想见,樱子脸上的刀痕,还有雅子失去的四根手指,都是怎么样来的。她也知晓,那日刺杀莫寻欢的都是些什么人了。她更是明白了,一国皇子为何如此困窘了,为何那些别国皇子都要那样地欺凌他了。 因为,他早已经没有了家和国。怪不得,当日,在王孙宴上初次遇到他时,他便感觉到他的琴声里,有着悠悠的怀国之痛。 原来如此。 可以想象,莫寻欢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痛苦和仇恨,可是她竟然从他身上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 “无涯,如若我要出海,你能为我提供一条船吗?”瑟瑟问道,原以为莫寻欢是岛国皇子,若是出海,或许他可以帮上她的忙。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行了。她原本计划秋后才出海,如今,计划怕是也要提前了。 她必须到东海去走一趟。 夜无涯对于瑟瑟这个问题极是惊讶,他笑着道:“不是你出海吧?” 瑟瑟淡笑,“确实是我!” “你要出海做什么?你不怕遇上海盗,现在海上可是极不安全的。”夜无涯挑眉道,他真是搞不懂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出海。 “我知道,也不会去多远,就是我娘亲希望将她的骨灰撒到海里。”瑟瑟凝眉没敢告诉夜无涯实话,那样,他势必不会为她准备船的。 “好,我试试吧。”夜无涯点了点头。 “关于海盗的事情,朝中可有动静?”瑟瑟问道。 当年,娘亲是东海盗首,那时,南玥国派兵去围剿海盗,折损了许多兵力。后来,朝廷派爹爹前去围剿,爹爹和娘亲在海上大战百回合,便是那一战,让娘亲彻底恋慕上爹爹。所以,她接受了朝廷招安,嫁入到侯府,而余下的海盗接受了招安条款,自此,东海海盗们不再在东海出没,隐入了“水龙岛”。 如今,海盗再次出没,朝廷应当也是有动静的。 夜无涯点了点头,“朝中反响很大,但是暂时没有适合的将领出海讨伐。海盗已经占领了伊脉岛,直接攻打很难取胜。所以,莫王子几次向朝廷请求援助,都被朝廷拒绝了。” 海盗暂时没有威胁到南玥,朝廷置之不理,也是难免的。但是,瑟瑟也知晓,朝廷绝不会放任海盗继续称霸的。 讨伐,只是早晚之事。 瑟瑟将身体埋在浴桶里,洗去习武的疲惫。抬手,用木勺舀水,倒向素白的香肩,垂眸,看着透明的水滴顺着肩头慢慢滑落。睫毛警觉地颤了颤,手,却是悄悄伸向浴桶边缘,轻轻扯住挂在那里的一块素帛。 窗子无声无息开了,两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跃了进来,一道黑影袭向瑟瑟,另一道身影径直扑向屏风,那里挂着瑟瑟的衣衫。 瑟瑟猛地起身,拉过那块素帛,裹紧了身子,一纵身便从浴桶中跃出。 扑向瑟瑟的蒙面女子,单手握刀,原本是砍向瑟瑟,此时那刀却是直直砍向浴桶。只听得一声迸裂,木桶裂开,水花四溅,花瓣随着水流倾泻而出。 那女子愣了一瞬,转首看到瑟瑟倚在几案旁淡定自若地浅笑,美目一眯,握刀再次砍了过去。 扑向屏风的那个女子,将瑟瑟的衣衫翻了个遍,没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眸光复杂地闪了闪,撮唇打了一声呼哨。正要再次砍向瑟瑟的那个女子闻听,猛然收住刀势。 两人对望一眼,双双向窗畔奔去。 “你们是要找这个东西吗?”温雅清澈的声音传来。 两人齐齐回首,看到瑟瑟手指上缠绕着一个金链子,链子底端,垂着一个铜钱大的金令牌。 两人眸光一亮,互望一眼。 “拿去吧!”瑟瑟手指一甩,那金令牌带起一弧金光,直直向那两个人飞去。自从今晨樱子走后,她就猜到她会来打这块金令牌的主意。所以她将青梅和紫迷都打发了出去,倒要看看,她们要如何来取这块金令牌,却不想她们会直接来抢夺。更不曾想到,平日里温婉可人的樱子和雅子,砍起人来竟那么狠厉。难道说,为了复仇救国就可以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还是她们以为她有着海盗的牌子,便也是海盗了? 蒙面女子伸手接过金令牌,眸中神色极是惊讶,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到这个东西。 “如若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了,何必这般大费周折。樱子,雅子。”瑟瑟冷冷说道。如若这个牌子真能帮到她们,她自然不会吝啬。只是,事情恐怕不仅仅是一块牌子就能解决的。 被识破了身份,樱子和雅子扯下了面巾。 “对不住,江姑娘,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要得到。”樱子低低说道。 “既然如此重要,那就借你们用吧!”瑟瑟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把金令牌还给江小姐!”房门推开,莫寻欢转过屏风,缓步走了进来。 一袭布衣,衬着他绝世姿容,散发着质朴的瑰丽。 “小王子,江姑娘已经答应把金令牌借给我们了。”樱子不甘心地说道。 “放肆,你们两个,还不知错在哪里吗?”莫寻欢冷斥道。 两人齐齐跪倒,皆是双眸含泪。 莫寻欢走上前去,只听得噼啪两声,樱子和雅子脸上都各挨了一耳光:“冒犯了江小姐,还不向江小姐道歉。” 樱子和雅子起身,向瑟瑟齐齐鞠了一躬,眸中满是愧意。 “请江小姐恕罪!”樱子和雅子齐齐说道。 樱子抬手,将金令牌双手奉到瑟瑟面前。 瑟瑟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无妨。”伸指将金令牌拿了起来。 “回去面壁思过!”莫寻欢低低说道,语气轻缓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樱子和雅子低首退去,室内瞬间就剩下瑟瑟和莫寻欢两人了。 瑟瑟伸手撸了撸湿漉漉的发,淡笑道:“请莫王子稍等,容我穿上衣衫再叙。” 莫寻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闯入了瑟瑟的内室,双眸一扫,眸光忽然幽深。此时,瑟瑟只披了一件布帛,湿漉漉的,掩住了身子,掩不住曼妙的身形。双臂和脖颈裸露在外,肩头上,还沾着一片娇红的花瓣,衬着她纤白的肌肤,绽放着说不出的醉人风采。 “好!”莫寻欢低头从内室退出来,直到出了房门,他才平息了心头的紊乱。眯眼望着院子里芭蕉叶幽绿的叶片,眼前浮现出当日的烽火倾城,想起亲人的血淌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他的眸光,忽而变得锋锐起来。 微风徐来,如愁绪般沾染到他的身上,无影无形,抓不着,也驱不散,却能透过衣衫,钻到心里去。 瑟瑟穿好轻衫罗裙,发还没有干,湿湿地披垂在肩上。 她从内室步出,一眼便瞧见莫寻欢默立门口,背影是那样萧索寥落。 以前,她以为他本就是淡泊之人,对于别人的轻辱谩骂,都是一笑置之。直到今日,她方知,轻辱谩骂和他肩上背负的疼痛相比,简直是轻如鸿毛,不堪一提。怪不得他丝毫不在意,经历了人间炼狱般的灾难,还会在意那一点儿轻辱吗? “莫王子,请坐。”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到莫寻欢面前。 “方才,属下鲁莽,惊扰了江姑娘,还请江姑娘恕罪。”莫寻欢握着茶盏,轻轻说道。氤氲的水汽里,他一双黑眸,深幽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莫王子,我想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吧?”瑟瑟浅笑。 或许,今日之前,她还是相信莫寻欢和她相交是缘分,但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如若她还那样想,就太迟钝了。 赌坊里的相遇,或许是偶然。 但是,那首抚平她心头郁结的《幽兰曲》却绝不是他随性而奏。他说是为了知音抚琴,显而易见是说她了。邀请她们到他暂居之处过夜,甚至于带她来夜无涯的府邸,更有甚者,今晨夜无涯向她叙述的他的亡国之事,恐怕都是他事先早已安排好了的。 莫寻欢眸光闪了闪,淡淡说道:“不错,江姑娘果然兰心蕙质,我确实有事要请江姑娘帮忙。” “但说无妨!”瑟瑟凝声道。 她不喜欢被利用的滋味,可是,既然她手中握有东海盗首的令牌,那些海盗的事情,她多少都是有一些责任的。 “我希望江姑娘能和我一起到东海一趟。”莫寻欢望着她,沉声说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上你的忙?就凭我手中这个令牌?你知道,我娘亲已经故去,这个令牌或许早就没有意义了。”瑟瑟冷声道。 “不,我已经打听到,海盗之中,还是有一多半的人,并非真正臣服于现在的海盗王,尤其是曾经的四大龙将。”莫寻欢凝眉说道。 这么说,娘亲的威信还在?瑟瑟笑了笑。不过,不管如何,她都会到东海去一趟的。 “我已经让无涯备好船只了,不日,我们就起程!”瑟瑟淡淡说道。 莫寻欢眸中光芒一热,原来,她早已安排了船只。原来,她早就愿意帮他的。 “不过……”瑟瑟开口,眯眼笑道,“我不想令海盗们知晓我此去的目的,所以,你若和我同去,最好是细心装扮一番。不要让他们认出你便是伊脉国的皇子,事情未曾办好,我不想自找麻烦。” 她没忘那日在街头的刺杀,如若莫寻欢顶着伊脉国皇子的身份前去,若是被海盗们当作伊脉国人,连她也一并除去,事情就糟糕了。 “我明白。”莫寻欢微微蹙眉,似乎是在为装扮发愁。 瑟瑟不以为然,这些事情,就让他愁去吧。谁让他对她这么不坦诚,这也算是小小的惩罚了。她抬眸望向天空,她快要看到魂牵梦系的大海了,虽然,前途渺茫,或许会有很多艰险,可是,她心向往,不惧险阻。 第17章 遭遇海盗 渡口的海是平静的,清晨的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清凉凉的海的气息。 瑟瑟带着青梅和紫迷踏上了夜无涯为她们备好的船只——银蛟号,吩咐船上船手升帆。一面大帆徐徐升起,船解索起锚,缓缓向海中央驶去。 瑟瑟站立在船尾,遥遥看到岸上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到了渡口,一袭蓝衫的夜无涯从马车上蹦了出去,难为了一向温雅的他竟做出这般粗野的动作。 夜无涯原本要陪着瑟瑟一起出海的,瑟瑟知此行危险,不愿让他去。所以,一大早,让侍女留话,说她只是在近海处转一转,将娘亲的骨灰撒到海中,要他不要同往。可他还是来了。 夜无涯站在渡口,不断地朝着瑟瑟挥手。 瑟瑟冷声对船手道:“全速前进,别让六皇子追来,我们出海是危险的,六皇子不能跟着我们涉险。” 船手虽是夜无涯的人,但早得了夜无涯的吩咐,要一切听从瑟瑟的安排。当下,银蛟号乘风破浪,朝着前方疾行而去。夜无涯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成了一个小黑点,继而不见。 不一会儿,银蛟号便到了浅海处。 青梅和紫迷的爹娘虽然都是骆氏的属下,也是海盗的后代,可是她俩自小就和瑟瑟生活在侯府,见到海极是兴奋。两人聚在船头,兴奋地指指点点,忽而视线一凝,都盯着不远处的一艘大船。 那只大船,真的是大,比银蛟号大四五倍,黑褐色的船板,巨大修长的流线型船身,桅杆直冲天际,白帆错落层叠着,看上去说不出地威武神圣。大船的船头上插着一杆大旗,旗上面绘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只大船是谁家的?好威武啊!”青梅对着大船两眼放光。 “这只大船是南玥最大的海商姑苏海商欧阳丐的!”一个船员低低说道,“那雄鹰展翅的旗子是欧阳府的标志!” 欧阳丐的名头,瑟瑟是听说过的。 自从认识了北斗和南星,对于这江湖上的八卦倒是时常耳闻。 据说欧阳丐原本是一个乞丐,日日在街头乞讨。也不知得了什么运气,还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据说,几年前他得了一笔银子,于是就开始出海做生意。他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将原本在南玥不值钱的丝绸茶叶等东西贩卖到海外诸国。回来时,再从海外贩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海外来的东西深得南玥人民的喜爱,价钱自然也是极高。是以,不到三年,欧阳丐就成了南玥最大的海商,据说,他的财力富可敌国。 其实,海商也不仅仅就只有他一个,但并非人人都如他那般做得如此成功。 商场如战场,需要的是一个人的谋略和胆识。可见,这个欧阳丐非一般人可比。也不知道是谁,将他这个人才从乞丐堆里挖掘了出来。 “看来今日他们也要出海了,如今海盗又开始出没,恐怕也只有姑苏欧阳府才有此胆识,还敢出海去做生意。”那船员望着那只大船,悠悠说道。 瑟瑟点头,看来这个欧阳丐,还真不是一般人。 为了出海方便,瑟瑟今日特意穿了一袭男式青衫,一头黑发用墨玉高高束起,说不出的清丽洒脱。她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风声凛冽,鼓荡着她的衣,衣袂飘飘,好似仙子欲乘风而起。 莫寻欢要随瑟瑟出海之事,也是瞒着夜无涯的。所以,为了免于让他起疑,瑟瑟和莫寻欢定好分头出发。这会儿,莫寻欢也应该快到了。正想着,就瞧见“银蛟号”后,有一只小船,离弦之箭般驶来。 那只船是名副其实的小船,只能容三五个人,两头尖尖,极其简单,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小船舱。船头上迎风站着一个女子,还有一个女子坐在船尾正在低头划船。 难以想象,只是那一个女子划船,这船便行得如此之快,不一会儿便赶上了她们,和她们的船并驾齐驱行了起来。可见,后面那女子划船的技艺是何等高超。 青梅见了,好胜心被激起。只是这么一点儿的小船,竟然能和她们的船一样快。她大声吩咐船手们:“划快一点儿,把这只小船甩到后面去。” 那边小船船头上的女子听到青梅的话,微微笑了笑。 此时正是朝日初升,那女子站在船头,一身绯红衣裙,裙上绣着大朵的白色幽兰。海风扑上她的衣裙,衣裙曼卷,好似花朵盛开在海上,魅惑难言。那女子生得也极美,明眸皓齿,夺人心魄。那不经意的一笑,在初生的朝日映照下,就像一道光能劈到人的心里去。 瑟瑟只觉得那女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待要细看时,那小船却驶到了她们前面,隐隐看到她秀挺的背影,也是那样动人。这样美的女子,她若是见过,应当不会忘记才是。可为何觉得熟悉,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呢? “那个莫寻欢何以还没来?不是说好了,在近海处会合的吗?”青梅忽然抱怨了一声。 青梅的话,好似一道灵光,劈去瑟瑟心头的迷惑,她勾唇轻轻笑了。 莫寻欢啊莫寻欢,你扮得也太像了。如若瑟瑟不是想起她曾让莫寻欢装扮一番,或许到现在她都不会认出来,那船头上的绝色女子,就是莫寻欢假扮的。 “青梅,你去邀请那小船上的两位姑娘过来。”瑟瑟轻声吩咐道。 “小姐,干吗叫她们来,莫不是你扮成了男子,就也喜欢女人了,见到那个姑娘生得漂亮,要调戏人家不成。”青梅疑惑地说道。 对于青梅的话,瑟瑟有些忍俊不禁。她暗暗笑了笑,淡淡道:“青梅你又错了,该叫我公子的。日后我不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你快叫那船上两位姑娘上船。” 紫迷闻言,凝神盯着小船上的女子看了看,也抿唇轻笑。 青梅以为瑟瑟的话是说真的,吓得瞪大了眼睛,道:“小姐,难道你因为璿王的伤害,刺激到了脑子?小姐,你不会真的喜欢女子吧,你可莫要喜欢上我。” 紫迷实在忍不住,抬手在青梅头上敲了一记,淡笑着说道:“真是猪眼。” 瑟瑟已经从甲板上俯身,对着小船上两个女子喊道:“两位姑娘,划船可辛苦,不如到本公子船上吧!我们定是顺路,就送两位姑娘一程。” 船头上那女子轻轻答了一声。 瑟瑟吩咐船手将船速放慢,从甲板上放下一道云梯,钩住小船,那两个女子便顺着云梯爬了过来。 “什么猪眼,我怎么猪眼了?”青梅还在那里不服地喊叫。待看清了那原本低头划船的女子是雅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绕着方才站在船头上的,也就是莫寻欢装扮的女子,连连转了几个圈,才惊诧地喊道,“原来是你!”语气里,既有惊讶,也有失落。 没想到男子扮成女子比女子还要好看,能不失落吗? 瑟瑟当日是要莫寻欢装扮一番,却也没想到他会扮成女子。不过,他扮成女子,倒也是像得很,因为他本就生得雌雄莫辨。 “把那只小船也弄上来吧。”莫寻欢眉毛轻挑,淡淡说道。 原本浓浓的轩眉被他修得细细的,这一挑,更有女子柔美的味道。 瑟瑟忍不住眯眼笑了笑,便命令船手将小船也拉了上来。 “樱子怎么没有来?”青梅疑惑地问道。 “她脸上的伤,容易被人认出来。”雅子道。 “小姐,你看后面那条大船,也追了过来。”青梅看着方才在渡口看到的那条大船,羡慕地说道。 那大船正是大海商欧阳丐的大船。 “青梅,人家可不是追我们的,人家是出海做生意的,只不过和我们同路罢了。”瑟瑟淡淡地说道。 出了浅海处,“银蛟号”来到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上。 这日天气很好,大海很平静,海面是琉璃色的。风不大,微微拂过,海面便泛起粼粼波纹。海天空阔,天上有海鸥飞来飞去。瑟瑟震撼于这海的广阔和宁静。而夜晚的海,更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天幕黑如墨缎,繁星闪耀,亮晶晶的似宝石。月光和星光洒在海面上,银白银白的,让幽蓝的海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缥缈如仙境一般。 海上的日子也不算寂寞,或观海赏云,或抚琴对弈,或叉鱼作乐。 欧阳府那艘大船总是不紧不慢地行驶在瑟瑟她们的船后,有时距离她们很远,远到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有时距离她们很近,近到都能听到从那船上传来的丝竹之声。 在海上,能有一条船做伴,也不是坏事。 行了三四日,这日清晨,天明明是晴朗无云的,青梅对着天空遥望片刻,慢悠悠地道:“今日有雨。” 青梅的爹爹原是骆氏的阴阳师,会观阴晴,骆氏说青梅已尽得她爹爹的真传。可是,如此湛蓝晴朗的天空,如何会有雨? 瑟瑟和紫迷有些不信。但是,从午后开始,天空中便不断有云飘来,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雨,淅沥沥从天上落了下来。她们俩终于对青梅刮目相看。 这雨不算大,好似江南的雨,淅淅沥沥的,沾不湿人的衣衫。也没有多大的风,大海还算是平静的。 瑟瑟拿出那日从璇玑府盗来的“千里目”,举在眼前,极目远望,透过铜管的晶片,隐隐看到前面的海域内,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瑟瑟心中一沉,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海盗?她提醒大家戒备起来。 不一会儿那几个小黑点便近在眼前。原来是六只小船,每个小船上都站着三五个汉子,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果然是海盗,不过人数不多,瑟瑟倒是没放在心上。 那些海盗没有理会欧阳府的大海船,而是一字排开,挡住了“银蛟号”的去路。这一小股海盗,大约也就只能打劫她们这样的小船了。对于欧阳府那样的大船,他们怕是动也不敢动的。 “兄弟们,上!”海盗头领大声令下。 那几条小船便逐渐向“银蛟号”靠拢。 “各位大哥,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商船,第一次出海做生意,这船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茶叶,请大哥们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待回程换了银子,再孝敬各位。”青梅扯开嗓子,大声说道。 青梅的话引得众海盗一阵狂笑。 “小妞,我们要银子,也要你这样的美女,还要你们的船。等不及回程了,哈哈哈!”又是一阵邪恶刺耳的大笑声。 看来,这些海盗都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和娘亲骆氏做海盗王时所管辖的海盗相差甚远。 据娘亲说,她做海盗时,治下极严,从不劫色,从不枉杀人命,也从不将商船的财物抢光。当年,娘亲向来往船只收取所载货物十分之一的银两,那些商船只要交了税,已方便为之护航,防止别派海盗再来打劫这些船只。 而现在这些海盗,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不仅要劫财,还要劫色,看样子还要杀人。看来,不管说什么都和这些海盗是说不通的,唯有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了。 瑟瑟微微凝眉,清澈的眸间掠过一丝冷意。 那些海盗早已经逼近小船,有的跃入水中,扒着船舷向船上爬来,有的功夫好的,直直从他们的海盗船向“银蛟号”跃来。 青梅慌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瑟瑟慵懒地一笑,曼声道:“青梅,你和莫王子还有雅子,都到船舱内躲着,不要出来。” 青梅和莫寻欢没有武功,雅子的武功来自伊脉国,很容易露出身份来。 这船上,也只有瑟瑟和紫迷可以抵挡这些海盗。 瑟瑟的内功心法已习练到第四层境界,对付这些海盗绰绰有余。 莫寻欢望了望瑟瑟,漆黑的眸间,神色淡淡,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暖色。绯红的裙子一飘,他转身钻到船舱内。 风雨渐渐大了些,海浪开始翻滚,小船在海面上颠簸着。 甲板上,瑟瑟、紫迷已经和海盗缠斗在一起。 瑟瑟手中用的兵器,只是一柄一般的剑,她腰间的新月弯刀并没有出鞘。 茫茫雨丝笼罩,那一袭青衫在风雨中极是朦胧,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其飘逸曼妙,似乎不是在打斗,而是在翩舞。只是,那剑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刺入海盗的身体。 瑟瑟在做纤纤公子时,也不曾杀过人,对于眼前这些海盗,心中虽极是厌恶,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刺伤后,便一脚将他们踹入海中。 “哎呀,公子救我!”船舱内发出一声娇柔的呼喊。莫寻欢从船舱内急急爬了出来,美丽的脸上一片惊惶之色。 瑟瑟微微一笑,这莫寻欢倒真是会装,那日遭遇刺杀时,明明是面不改色的,如今竟如此惊惶。 瑟瑟一脚将最后一个海盗踹入海中,潇洒地转身,对莫寻欢淡淡笑道:“不用害怕,没事了。” 话刚说完,就见从船舱里蹦出来一个年轻海盗。也不知这年轻的海盗是何时爬到船舱里去的,瑟瑟竟然没发觉。很显然,这人的武功也不弱,瑟瑟不敢小视。 年轻海盗追着莫寻欢,嘴里呼喊着:“小娘子,你莫跑。” 青梅和雅子也随后钻了出来,对瑟瑟说道:“公子,这是个无赖,快收拾他。” 那海盗也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从船舱里一钻出来,便对着莫寻欢,道:“小娘子,这就随夫君回家吧!” 莫寻欢惶恐地躲到瑟瑟身后,扯着瑟瑟的衣襟,细声细气地说道:“谁是你的娘子?!” 瑟瑟眯眼打量着这年轻的海盗。他生得倒是不丑,五官精致,倒也是人模人样,只是肤色微黑,大约是在海上晒的,唇上留了两撇胡须,看上去极是有趣。他的样子倒也不似那些色迷迷的淫贼,看着莫寻欢的神色也不龌龊,一副痴情的模样。 瑟瑟冷冷笑了笑,将莫寻欢护在身后,冷冷说道:“谁是你家娘子了?这明明是我的夫人!” 瑟瑟她们乘坐的“银蛟号”遭遇了海盗,那边欧阳府的大船也不再行驶,泊在不远处向这里瞧热闹。 大船二楼的望楼上,迎风伫立着一个白衣公子。海风荡来,洁白的衣衫好似云朵般轻轻飘荡着。他手中也拿着一支“千里目”,正举着向瑟瑟这边遥望。 一个蓝衣男子从舱里缓步来到白衣公子身侧,轻声问道:“楼主,要不要出手去帮帮她们?” 白衣公子放下举在眼前的“千里目”,露出脸上白玉雕琢的面具,和隐在面具后波光潋滟的眸光。他正是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 明春水听到蓝衣男子的话,冷声说道:“不用!” 他再次举起“千里目”,朝着瑟瑟的船只看了看,又放下来,将手中的“千里目”扔到蓝衣男子手中,冷声道:“欧阳丐,你会唇语,你看看她们在说什么。” 欧阳丐举起“千里目”,此刻瑟瑟正好面对他们,他盯着瑟瑟的唇,看了片刻,道:“那个青衣公子说,谁是你家娘子,这明明是我的夫人!你要抢她,也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明春水闻言,深幽的眸光渐渐变得锋锐复杂。 欧阳丐继续说道:“看那青衣公子这么呵护那个女子,看样子那女子真是他的娘子了。不过,看他娘子那娇滴滴、绝美的模样,也怪不得他那么呵护。那青衣公子长得真不错,比他那娘子也不差,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璧人。真是令人艳羡。” 欧阳丐之前是做乞丐的,为了生存,练就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每每一开口,就收不住话头。 明春水已经坐在卧榻上,若是没有戴着面具,那张脸定是如风暴中的大海,压抑而愤怒。 “哎呀,看样子那海盗要和青衣公子打起来了,那海盗真不识趣,这么般配的一对璧人他也要拆散。”欧阳丐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忽然,手上一空,“千里目”被明春水夺了过去。 “欧阳,罚你一天不要开口说话!”明春水执着“千里目”,斜倚在卧榻上,淡淡说道。声如流泉,极是冷冽。 “楼主,方才可是你让我看他的唇形,问他说的什么话的。我说了你反倒要罚我,这惩罚不公平啊!楼主……” 欧阳丐话未说完,就听得明春水又淡淡说道:“再加一天!” 欧阳丐慌忙捂住嘴,俊美的脸上满是郁闷之色。罚他两天不说话,还不把他憋死。看来这次楼主不是开玩笑,不过,他真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了。枉他一向精明,竟然不知到底哪里惹毛了楼主。 莫非?他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楼主是看上那边那个绝色的小娘子了。是方才自己说,那女子和青衣男子是天生一对,所以他才愤怒的。这么说,楼主要和他一起出海,也是因为这个女子了。 明春水举起“千里目”,凝望片刻,黑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锋芒,他冷声吩咐道:“欧阳,你派几个人潜下水去,把她们的船底打穿。” 欧阳丐也不开口,只是连连点头,心想这可是不错的主意。小船漏水,她们就只得求助他们了,这样一来,楼主心仪的那个绝色女子便可以和楼主朝夕相处了。 “怎么不说话?”明春水侧头看了看欧阳丐,只见他用手指连连点着自己的嘴。 明春水淡淡一笑,冷声道:“在我面前可以说话,和别人不许说!” 欧阳丐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副痛苦之色,这样子还不如在楼主面前不说话,和别人可以说呢。 他大声应了一声“是”,便领命而去。 雨丝绵绵,落在碧海上溅起一个个水泡。天上阴云密密的,压得很低。 那年轻的海盗望着瑟瑟,指着她身后的莫寻欢,笃定地说道:“或许在今日之前她是你的夫人,可是自今日之后,她便是我的娘子了。” 别的海盗都已经被瑟瑟踹入海中,伤的伤,残的残。此时都站在他们的小船上,再也不敢上来了。只余这一个年轻的海盗,看同伴们都败了,他倒丝毫没有怯意,还惦记着掳女人,胆识倒是不小。 “你叫什么名字?”瑟瑟淡笑着问道。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马跃是也。”年轻海盗大声说道。 “马跃!名字倒是不错。”瑟瑟抬眼轻笑道。 马跃拍了拍自己健壮的胸脯,对着莫寻欢哈哈笑道:“小娘子,你看看我,我不仅模样英俊,还虎体猿臂,虎腹狼腰。比你这个文弱弱的夫君威武多了,小娘子还是跟了我吧。你那夫君中看不中用的。” 瑟瑟闻言,眯了眯眼,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海盗,或者说采花贼。 “那好,让我的夫人跟你也可以,我们来比一场如何?”瑟瑟挑了挑眉,“你若是胜了我,我的夫人就归你,怎样?”瑟瑟抚着剑,冷声说道。 她本没有心情和海盗们周旋,此时看马跃猖狂的样子,她倒是要杀杀他的锐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意抢女人。 “好,一言为定。我就会一会你,不过,打死了你,你的夫人可就归我了。”马跃从腰间抽出短刀,撸了撸袖子,大笑道。 海风鼓荡,两人在甲板上打在一起。 两人一交手,瑟瑟便觉得之前是小看了这个马跃。没想到这小子武艺倒是不错,一招一式凌厉狠辣。尤其是他的力气,极是惊人。瑟瑟的内力才到第四层,每每刀剑相格之时,都觉得虎口微麻。而那套“烈云刀法”,是要新月弯刀那样的软兵刃才能发挥到极致的,用一般的剑,威力减半。 瑟瑟顿感迎战这个马跃,有些吃力。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海盗,武艺竟是不错,真是小看了他。 两人战得正酣,青梅忽然大惊失色地叫道:“不好了,船舱进水了!好几处漏水,补都补不住。” 瑟瑟心中一怒,心想,肯定是那伙海盗捣的鬼。这下可好,这艘小船若是沉了,可怎么办? 瑟瑟冷冷咬牙,道:“马跃,你真是卑鄙小人。”她抛下手中宝剑,手从腰间一抽,新月弯刀出鞘,清光绝世,冷澈入骨。 瑟瑟轻轻一挥,弯月形的刀光闪过,一招曼妙多姿的招式直直向前刺去。那海盗马跃一怔间,刚刚挥剑挡了过去,弯刀却从他背后的肩头插入。 “新月弯刀?!莫非你用的就是新月弯刀?”马跃惊异地问道。 “不错!”瑟瑟邪邪一笑,一脚将他踢下了海。 瑟瑟冲到底舱一看,底舱已经灌满了水,这下子完了,此船必沉无疑了。 “用我们那只小船吧。”莫寻欢淡淡地说道,唇角扯开一抹沉柔如水的微笑。 “只是,那只小船只能容几个人,这船上还有数名船手呢!”瑟瑟凝眉道。看来,只有向欧阳府的大船求救了。 紫迷拿出求救的旗子,向欧阳府的那只大船摇了摇。船上有人相应地摇了摇旗子,大船慢慢地靠拢过来,就见得船身上刻着三个字——“墨鲨号”。 大船上有船手将几只救生小船放了过来,她们都被接到了大船上。海盗船围着沉没的小船转了转,不敢惹欧阳府的大船,向前方逃逸而去。 欧阳丐虽说是海商,但是为人极是慷慨正义,在江湖上颇有好名。如今仗义出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从外面看,这“墨鲨号”也就是威武神圣,到了里面才发现这船里面装饰得也极是精致。而且不仅仅是外面看到的那么大,这船吃水很深,水面上露出多高,水面下也就有多高。舱内分了三层,底层,一层,还有二层。 船行得很平稳,内里看,就是一座小小的三层阁楼。 一个黑衣男子过来,将她们几人的住处安排了一下。莫寻欢待遇最好,二楼雅室。青梅、紫迷和雅子在一楼,三人挤一间屋。瑟瑟和数十名船员一起,被安排到了底舱。据说是欧阳丐安排的。 几人都有些不满,瑟瑟轻笑道:“既然是欧阳老爷的安排,那就这样吧。”她是女扮男装,也怪不得人家将她和这些男的安排在一起。 底舱极大,有一个大仓库,显然是存放东西的,可能是货物和食物、淡水。还有一个大屋,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长长的草垫子铺在地上。看样子是要这些船员都睡在大通铺上。 瑟瑟忍不住眨了眨眼,竟要住在这种地方吗?看了住处,瑟瑟便随着黑衣男子去见欧阳丐。 欧阳丐的屋子在一楼,推开门,就见一个蓝衣公子正坐在一个卧榻上,看到瑟瑟进来,抬眼瞧了瞧她,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那蓝衣公子极是年轻,面目清俊,修眉朗目,黑眸开阖处,透着一股子精明能干。他望着瑟瑟笑了笑,不知怎么的,瑟瑟便想到了狐狸这种动物。 原来,传说中的欧阳丐,富可敌国的大海商,竟然是位年轻公子。原以为,他是一个中年人的。 “此番多谢欧阳公子仗义相助。”瑟瑟抱拳说道。 欧阳丐抬眼瞧了瞧瑟瑟,轻轻笑了笑,摆了摆手。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欧阳公子可否从‘水龙岛’经过?”瑟瑟淡笑着问道。 欧阳丐依旧是摆了摆手。 瑟瑟这才发觉异常,这欧阳丐,这海商奇才,不会是哑巴吧?一个精明能干的海商,怎么可能是哑巴?若是如此,他如何谈生意?但是,他为何不说话呢,她有些纳闷。 欧阳丐也抬眸打量着瑟瑟,两眼放光,一脸惊艳。方才他用“千里目”遥遥看到瑟瑟,便感觉她风姿不俗,但毕竟相距很远,面容看不甚清。此时看来,他惊艳于瑟瑟的风华。 虽说身材不算高,但身姿秀挺,青衫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是以衬得腰极细。袖子特别宽,云一般低垂,飘飘荡荡,使她看上去颇有几分出尘的风姿。黛眉纤长,略带着一丝英气,在白皙的额间描开。一双黑眸,好似春水般明净,又如冰雪般剔透。 如若只是生得美也罢了,偏偏气质超群。在那里静静站着,如高天冷月,清冷高洁;似芙蕖初绽,淡雅芬芳。这样一副容颜,若生为女子,不知会将多少绝色佳人比下去,只是生为男子,略显柔美了些。 欧阳丐上下打量着瑟瑟,眸中惊艳的光芒忽而转为暗淡,看来,楼主是遇到强劲对手了。 “欧阳公子?”瑟瑟见欧阳丐一直不说话,凝眉再次说道。 欧阳丐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要他不说话真是难受啊,楼主总是知道怎样惩罚他。 “欧阳公子何以不说话?请问欧阳公子能否送我们到水龙岛?”瑟瑟再次扬眉问道。 欧阳丐拿起面前的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奋笔疾书道:“送你们到水龙岛。”欧阳丐心想,到了水龙岛,把这个青衫公子和那几个侍女都送到岛上,想法子把那个绝色女子留下。 瑟瑟颦眉,不可思议地想,看来大名鼎鼎的欧阳丐,竟然真是哑巴。看到他写的字,瑟瑟心中一松,展颜笑道:“多谢欧阳公子。” 这一笑露出了瑟瑟颊边的梨涡,看得欧阳丐傻了眼。 一个男子还生了这么诱人的梨涡?这么强劲的情敌,看来楼主要得到那个绝色女子的芳心是不容易了。 楼主难得再次动情,他绝对要促成此事,欧阳丐眯着眼,黑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多谢欧阳公子收留在下,不过,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欧阳公子,不知可否让在下和侍女们住在一起?”瑟瑟淡笑着说道,她可不能和那些船员一起挤在底舱,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女子。 欧阳丐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不可以。 “这样不行,那欧阳公子能不能把在下也安排到二楼?”和莫寻欢一间屋,总好过和一屋子的男子同居一室。 这次欧阳丐手摇得更欢了。不管瑟瑟再怎么说,欧阳丐只是坐在卧榻上,不言不语,冷眼瞧着瑟瑟。此刻,他也算领略了不说话的好处,可以无视瑟瑟的任何问话。开玩笑,他故意将那名绝色女子安排到二楼和楼主在一个楼层,自然是别有用心的,岂能让瑟瑟再去打搅? 瑟瑟见不管自己如何说,欧阳丐都不为所动,只得告辞出来。人家好心救了她们,住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半夜溜到青梅她们屋内打地铺。 第18章 化装宴会 细雨淅沥沥下了一整日。海面上,笼着朦朦胧胧的水汽。夜幕降临时,雨停了,明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银白的月光,淡淡地照耀在海天之间。海浪声从远处的虚空中传来,隐隐约约有一种和陆地上不同的静寂之美。 二楼的望楼上,明春水侧卧在榻上,他面朝大海,姿态相当慵懒,似乎已经睡着了。 皎白的月光笼罩着他,淡白色衣衫和月光融为一体成为背景,愈发衬托得那一头长发宛如黑缎般漆黑。月光洒在他温润的面具上,泛着清冷的幽光。 通向望楼的小门被推开,一袭蓝衣的欧阳丐缓步走了出来。 欧阳丐知道明春水并没有睡,他缓步走来,坐到明春水身畔的椅子上。 “都安置好了?”明春水低声问道,温雅的声音好似夜风从海面上拂过。 “安置好了!”欧阳丐低声答道。他可没敢把将那个青衣公子安置到底层货舱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楼主一定会恼他多管闲事,说他行事不光明。或许是生意人的精明使然,他认为想要掳获一个女子的芳心,必须要耍点儿手段。 明春水挑了挑眉,对于欧阳丐这么简单利落的回答,有些诧异,以往的经验证明,一旦他话少,就必定是有事情瞒着他。不过,今夜他有些烦躁,懒得管他。 “欧阳,我要见那个穿绯红衣裙的女子,你去请她过来。”明春水淡淡吩咐道。 欧阳丐心中狂喜,楼主果然是喜欢上那个女子了,这么迫不及待便要见她了。苍天终于开眼了,这两年来,楼主的失落和心痛,他和楼里其他弟兄都是看在眼里的,却苦于无法帮忙。都说,想要忘记一段情感,就必须要开始一段新的情感,希望这一段情感能够抚平楼主心中的痛。 欧阳丐脸上挂着笑容,从望楼上退了下去,急匆匆去把莫寻欢寻了过来。 莫寻欢推开小门,眼前一片月色清光,幽凉的海风吹来,带来海的气息。他眯眼,看到一个白衣公子沐浴在水银一般皎洁的月光中,脸上的白玉面具在黑发掩映下,散发着淡淡的冷光。 看到此人,莫寻欢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化为了然。他缓步走去,神色淡淡地说道:“没想到欧阳丐竟是明楼主的人。” 明春水从几案上执起酒杯,轻轻放在唇边,那是一只晶莹通透的琥珀杯,杯中盛着海棠红的酒液。他淡淡饮了一口,执着酒杯,在手中把玩。 “确实是我的人,莫王子很惊讶吗?”他口气淡淡地说道,眸光云淡风轻地从莫寻欢绯红的衣裙上扫过,薄唇勾起一抹轻笑,“莫王子如此打扮,当真是国色天香。” 莫寻欢微微笑了笑,但无论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么温煦,那眸底仍是浸透了寒冷。 “明楼主找我来,莫非是有事相商?”他在明春水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指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发。月光下,他一张酷似女子的容颜绝美而冷艳。 “不错,我答应出兵帮你夺回家国!”明春水悠悠说道。 莫寻欢一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明春水,轻笑道:“明楼主果然是慷慨正义之士,终于肯相助莫川了?”两个月前,他曾求过明春水两次,但都被拒绝。其实他能理解春水楼,毕竟他们只是一个江湖教派,虽然势力极大,但就连南玥和北鲁国这样大的国家,尚怕折损兵力,春水楼自然也不例外。 “莫王子,你不用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所作所为?”明春水冷冷地挑眉,面具后的黑眸散发着幽冷的清光。 莫寻欢抚了抚翩飞的红裳,唇角勾起一丝盈盈的笑意:“这么说,明楼主是因她而出兵了?” 那个“她”字一出口,望楼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就连海浪声在这一刻也忽然变得遥远。 果然,莫寻欢是知道他和江瑟瑟之间的关系的。 他早就怀疑,莫寻欢不会傻到以为就凭她那一个令牌就能收复伊脉岛的,果然不过是为了逼他出手。 明春水倏然一笑,如墨冷瞳中,锋芒隐现,修长挺拔的身姿无形中透出一股压倒一切的霸气。 莫寻欢的红裳在风里翻飞,好似绽开在暗夜里的罂粟,魅惑而迷人。 一个清冽得令人心颤,一个绝美得令人窒息。 明春水唇角轻勾,手指轻轻叩在卧榻的紫檀木边缘上,他略略靠了靠,取了一个最优雅舒服的姿势。 “莫王子错了,本楼既不是正义之人,也并非为她出兵。只不过是春水楼最近训练了一批海员,本楼主想瞧瞧他们的实力而已。”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一场战事,于他而言,淡如云烟,不足道也。 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会对战争有如此冷静和淡定的态度。 “不过,本楼主倒真不希望看到无辜的人陷入这场战事!”明春水淡定地说道。 莫寻欢眸光闪了闪,淡淡说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以她的脾气,怕是劝不回去的!” 明春水凝眉,莫寻欢说的倒是事实,以纤纤公子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恐怕难以转变了。 “也罢,莫王子请回吧!”明春水冷冷说道。 莫寻欢淡淡笑了笑,转身欲去。 明春水犀利的眸光扫过莫寻欢的脸,忽而冷声说道:“莫王子,听说你是伊脉岛忍术第一的武士,若非忍术高超,当日也不会安然逃出来了。可是今日在船上,莫王子非但不能保护别人,却让一个女子保护,不觉得羞耻吗?” 莫寻欢愣了愣,回首轻笑道:“明楼主所言甚是,只是,莫川现在是万万不能施展武功的,莫某的身份可是不能泄露的。”言罢,他飘然而去。 明春水起身,凝立在船舷上,望着黑沉沉的海面。风不大,海面看上去很平静,但,海底下,却是无休无止的激扬。 当日,他本是因为那枚金令牌接近她,希望能够用那枚金令牌收复海盗。后来,他放弃了那个打算。却不想,他放弃了,别人却没有放弃,她终究还是卷入到这场纷争中来。 月色凄迷,海浪声听上去也是那么孤寂。 侍女小钗缓缓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楼主,欧阳丐将江姑娘关到底舱和那些船手们睡在一起了。” 明春水闻言,蓦然回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钗点了点头。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这个欧阳丐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叫欧阳丐过来。”他冷冷说道。 瑟瑟原本打算夜深后再从底层出去,潜到青梅她们房中歇息的,可是没料到,欧阳丐竟派人将舱门锁紧了。心中大呼糟糕,看来今晚她是出不去了。 底舱是位于海面以下的,自是没有窗子,空气极是沉闷。这底舱除了那间大屋,便是储存货物的仓房了。 话说欧阳丐这大船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底舱储满了货物和食物,那些食物足以令百来号人吃上好几个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遇而安了。 瑟瑟在仓房寻了一块地方,铺下一块草垫子,便坐下闭眸养神。船悠悠荡荡,瑟瑟就在舱底沉闷的味道里,似睡非睡。似乎没睡多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奔到了此间大屋。 “那位江公子呢?”一道清冷利落的声音传来。 瑟瑟起身,拍了拍身上微尘,缓步走了出去。黑沉沉的底舱内,一盏琉璃灯散发着皎洁的光亮。那抹光映亮了欧阳丐俊逸的脸庞,此刻,那脸上神色不再淡定,而是懊恼和惊诧交织在一起。 “欧阳公子,你找我吗?”瑟瑟淡笑着问道,不知什么事,令他半夜到舱底来寻她。 欧阳丐回身看到瑟瑟,眸间掠过一丝惊喜,他也顾不得明春水那不许他说话的禁令了。提着琉璃灯迎上来,沉声道:“江公子,方才委屈你了,随我到楼上歇息吧。” 瑟瑟惊异地抬眸看他,原来这家伙不是哑巴。 “欧阳公子,原来你会说话啊。”瑟瑟低低笑道。 欧阳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领着瑟瑟,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江公子,方才多有怠慢,请到二楼雅室。”欧阳丐说道。 瑟瑟挑眉,这欧阳丐何以待她前后态度相差这般大?她百思不得其解。 推开二楼雅室的门,一室的温馨扑面而来。未料到,在大船上,还有这般雅致的房间,与底层货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欧阳公子,这是女子的房间吧?”瑟瑟看了看床榻上的锦被绣帐,蹙眉问道,莫不是欧阳丐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装? 欧阳丐轻笑道:“江公子莫嫌弃,眼下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还请江公子在此凑合凑合。” 瑟瑟点点头,笑道:“怎会嫌弃,多谢欧阳公子。欧阳公子待我们真是太好了,这份恩情,江某日后必当回报。” 欧阳丐轻轻笑了笑道:“江公子不必客气,早点儿歇息吧。”言罢,关门去了。 瑟瑟躺在柔软的锦被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欧阳丐态度转变得过分怪异,可是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思潮纷飞之时,一阵缥缈的箫声传了过来。 箫声回旋婉转,优雅低缓,缠绵悱恻,夹杂在海浪声中,极是悠扬动听。瑟瑟凝神聆听着,没料到,在船上也能听到如此缠绵动听的箫音。这清越的箫声,倒是和明春水当日的箫音有几分像。只是,明春水怎么可能在这船上呢,瑟瑟极轻地笑了笑。绝对不是他! 记得当日,明春水的箫声中透着孤高杀伐之意,而此时的箫声,竟是透着一丝缠绵失落的意味。箫声缭绕,如丝一般缠绕住瑟瑟的心,勾起她心中千种滋味。瑟瑟就在缠绵的箫声中,缓缓入眠。 夜渐渐深了,一抹月白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瑟瑟床前,飘逸清淡得好似窗外那抹月色。 他手中轻执一管洞箫,脸上戴着温润的白玉面具。他的视线透过面具,从瑟瑟沉睡的脸上一寸寸掠过,她的睡颜,很美很恬静。只是,黛眉却微蹙,似乎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 他墨黑的眼瞳一滞,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郁结,却在伸出手后,又缓缓收了回来。宽大的白袖微垂,好似云朵一般轻飘。 “我欠你的,就用这一战来还吧,此后你我互不相欠,便是陌路了。”他淡淡低喃道。 他会助她收复海盗,他会保她平安。 瑟瑟睡眠一向很轻,何况又是习武之人,就算听不到声音,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一抹淡淡的白好似月色般从窗子里飘出。 瑟瑟颦眉,再眨眼看,窗前只有清澈的月色,莫非是她的错觉,只不过是月色明亮的缘故?窗子是敞开着的,幽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将帐幔吹得悠悠荡荡。她记得,睡前明明是关了窗子的,怎又开了? 瑟瑟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窗外只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在咆哮着。不可能有人会从这里跃出去,否则,岂不是跳到海里?她笑了笑,将窗子关上。 窗下,一抹月白色的影子趴在船壁上,待她关好窗户后,纵身跃起,准确无误地跃到了瑟瑟隔壁的房间内。 原以为欧阳丐的大船纵然速度不算极快,但也应当比她们原先那只“银蛟号”要快得多吧,但是,令瑟瑟诧异的是,这船的速度还不如“银蛟号”。行了十多日,到“水龙岛”的航程也不过才行了一半。 瑟瑟嫌船行得慢,不知却还有人嫌快。欧阳丐就是那个嫌船行得快的人。他负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不一会儿便将旁边坐在卧榻上喝茶的小钗和坠子转晕了。 “欧阳丐,别转了,再转我们就晕船了。”小钗的声音轻柔地传来。 欧阳丐顿住脚步,回首望着她们,凝眉道:“你们两个丫头,心里到底有没有主子。你看看,船都快到水龙岛了,楼主和江姑娘还不曾见过面。” 坠子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你急什么?我看啊,楼主目前对江姑娘,可不是那种感情!他心里还惦着那朵雪莲呢。” 欧阳丐皱了皱眉,挫败地长叹一口气。 “有件事,你们两个可能都不知道。”小钗踌躇片刻,犹豫着开口。 “何事?”坠子和欧阳丐问道。 “楼主和这个江姑娘,其实他们已经……”小钗毕竟是云英未嫁,有些尴尬地说道,“已经共度春宵了。” 这句话一出口,惊得欧阳丐和坠子瞪大了眼睛,良久反应不过来。半晌,欧阳丐顿足道:“果然是做海商太忙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还不知道。不行,改天我要向楼主说,我要做他的贴身侍卫。坠子,你方才还说,楼主对江姑娘没那种感情,没那种感情,怎么会在一起?” “是这样的。”小钗凝眉道,“江姑娘不知为何中了媚药,是楼主帮她解的媚药。” “媚药?”欧阳丐神色一僵,随即便喜笑颜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小钗你那里有没有媚药?” 小钗淡笑着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坠子朝着他冷冷撇唇。 欧阳丐懊恼地说道:“要是云轻狂那家伙在就好了,他身上什么药没有呢。” 坠子冷声笑道:“欧阳丐,你该不是还要用媚药这招吧,我看啊,楼主之所以不见江姑娘,没准就是因为媚药事件。你还是想一想别的招吧。” 欧阳丐再次凝眉,在室内转来转去,良久,他双眸一亮,道:“有了。” 夜。 据说晚上有宴会,青梅早早便欢欣雀跃起来,就连紫迷眉眼间都浮上了欣喜之色。无聊的海上之行,让人多少有些烦闷。瑟瑟便带着青梅、紫迷一起到了甲板上。 甲板早已布置了一番,放了许多花盆,匠心独具地摆成优美的花式。花盆中的花开得正艳,姹紫嫣红。夜风拂过,漾起一阵淡淡的香气。几个长长的桌案摆成一长溜儿,上面摆放着美酒佳肴。这欧阳丐的大船,简直是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她们一上甲板,便有人过来给她们发面具,说这是效仿异国的一个“化装宴会”,必须要戴上面具。几人感到很新鲜。那侍女发到瑟瑟手中的是一个五彩斑斓的蝴蝶面具,软软的,似乎是羊皮做的。 甲板上走来走去的人,都戴着面具,看上去极是有趣。既是宴会,自然就是用膳。 瑟瑟坐到几案前,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青梅却是好奇地拉着紫迷,在人群中到处穿梭,想要找到雅子和莫寻欢。 瑟瑟正在用膳,忽然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她转首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朝她注视。眸光流转一圈,她的视线忽然一凝。 在甲板一角,有一个白衣公子正在凭栏而望。 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姿俊挺,风神如玉,整个人看上去孤高而雅绝。 这夜是十五,浑圆的冰轮在他身后的海面上浮着,成为一道背景,似乎单单是为了陪衬他这个人而存在。 一袭月色白袍在风里翩飞,和银白的月光融在一起,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他就像高天流云,就像清风明月,有一种高贵出尘的飘逸。 他的背影,让瑟瑟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那披散而下的发,惊人的长和黑,与明春水是何其相似。瑟瑟忍不住就要朝那人走去,可是她最终苦笑一下,没有动身。就算是他,又能如何?见了他,她该和他说什么呢? 如若没有那一夜,或许,他和她,还可以是朋友。但是,经历了那一夜,他和她之间,唯有尴尬。何况,也不可能是他,他怎会无端出现在这里?所以,瑟瑟坐在那里,依旧淡淡地用膳。 只是,一颗心,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狂跳。 夜风轻扬,那白衣公子从船舷处缓缓转过了身。明月清光,照亮了他的脸,他脸上也戴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蝴蝶面具,而不是明春水的白玉面具。 瑟瑟自嘲地勾起唇角,清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就算他没有戴着面具,她也认不出他。因为她认得的,只是那张雕工精致的白玉面具,那张他和她在一起缠绵时,都不曾摘下来的面具。 瑟瑟轻轻地笑了笑,执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微辣的感觉顺着喉头蔓延而下,心底顿时升起一种暖暖的感觉。这种暖意太令人眷恋了,瑟瑟毫不犹豫地举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斟一杯,又一饮而尽。 她不太会喝酒,做纤纤公子时,偶尔喝一点儿,都是味道温和的酒。这酒也不知欧阳丐从哪里弄来的,入口只有些微的辣,片刻后,便觉得辛辣的感觉一波波涌来,有些难以忍受。 瑟瑟喝得又太猛,辛辣的味道侵蚀在喉间,她忍不住眯眼,素手抚着喉咙,猛烈地咳着,纤白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红晕。 她的咳嗽声引得周围目光纷纷侧向这边,瑟瑟忍不住苦笑一下。白衣公子的黑眸眯了眯,眸光变幻莫测地望向她这边。瑟瑟苦笑着,抚着胸口忍住了咳嗽声,她的咳嗽声太过突兀了。 “怎么,非要这么不要命地喝酒吗?”一道淡泊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 瑟瑟回首,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鬼气森森的骷髅面具。瑟瑟算是胆子够大的了,但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她挑了挑眉,凝声道:“你是谁?” “我是莫川。”温雅动听的声音从骷髅的嘴中吐了出来,令人觉得极是怪异。 瑟瑟眯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高挑秀挺的身姿,绯红的裙裳,流云飞髻,玉钗横斜,这样的装扮确实是莫寻欢。她忍不住指着他笑了起来,像莫寻欢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却戴了一张阴森恐怖的骷髅面具,不得不说,这真是绝配。这船上发面具的侍女,也真是有趣。大约是嫉妒莫寻欢的美貌,所以发给“她”这么恐怖的面具。 莫寻欢瞧着瑟瑟如花般的笑脸,问道:“现在可好受了?” 瑟瑟眯眼微笑,感觉确实好受了些。 “我是说你的心情。”莫寻欢淡淡问道。 瑟瑟眯眼,双眸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淡淡说道:“你以为我是借酒消愁?这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我自小便懂得,所以,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喜欢,那种热辣辣的感觉。” 这种热辣辣的感觉,会让她心中热烘烘的。是她太寂寞了吗,所以才贪恋烈酒的热度。 瑟瑟一边说,一边又自斟了一杯,举起杯子,才要喝下去。莫寻欢伸手拦住了她,手指一勾,将她手中的酒盏拿了下来。 “这是异国的白酒,味道辛辣,且容易醉。你应当喝这种酒。”莫寻欢淡淡说着,从几案上拿起一个酒坛,将海棠红色的酒液倒入酒壶中,为瑟瑟斟了一杯。 “这是葡萄酿成的果酒,你尝尝。”修长的指勾着琉璃盏送到瑟瑟唇边。 盏是通透的琉璃盏,酒是海棠红色的,勾着琉璃盏的手指是修长白皙的,月光下,这样一幅画面,无疑是美的。 瑟瑟浅笑着,从莫寻欢手中接过琉璃盏,细细品了一口,果然是味道醇美。甘美的味道,冲淡了浓烈的辛辣味,瑟瑟顿时止住了咳。 “多谢!”瑟瑟嫣然轻笑道。 酒是好东西,但是却需要适可而止。她不能喝醉,她是不允许自己喝醉的。 两人坐在几案上正要用膳,就听得欧阳丐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明月共潮声,如此好景,又有佳肴,怎能没有乐音歌舞。听闻我们的几位客人,皆是乐中高手,下面就请他们演奏一曲如何?” “好!”一片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瑟瑟凝眉,那客人自然是指的她们了。这个欧阳丐,竟是要他们奏乐助兴了。 “江公子,不知您可否赏脸?”欧阳丐缓步走到瑟瑟身前,眯眼轻笑道。 瑟瑟淡笑着说道:“多谢欧阳公子抬爱,只是在下琴技浅薄,怕是会扰了大家兴致。还是免了吧。” “江公子过谦了,还是莫要推辞了。在下听您的侍女说,公子的琴技可是超凡脱俗的。”欧阳丐高声说道。 她的侍女? 瑟瑟凝眸,看到青梅戴着小白兔面具杂在人群里冲着她招手。这个青梅,总是给她找麻烦! “化装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戴着同样面具的人可以合奏一曲。”欧阳丐抬眸,视线在船上流转一圈,指着船舷边的白衣公子,笑道,“那位白衣公子也戴着蝴蝶面具,下面请二位合奏一曲如何?不知江公子要用什么乐器?” 欧阳丐一挥手,几个侍女捧着古筝、琵琶、瑶琴……各色乐器走了过来,在瑟瑟面前站成一排,等待瑟瑟挑选乐器。 这架势,瑟瑟是推辞不掉了。 瑟瑟望着那些乐器,再次凝眉,欧阳丐的船上,真是应有尽有,就连乐器也这么全,且都这么精致。 欧阳丐对这次晚宴,倒真是煞费苦心。但是,瑟瑟站着没动,她总觉得欧阳丐行事怪异,他让她和那个白衣公子同奏,是巧合还是有意呢? 瑟瑟侧目望去,但见一个红衣侍女已经去请那位白衣公子了。不过,看样子没有请动。 白衣公子转首朝他们这边看了看,冷锐眸光从面具内透出,端的是摄人心魄。他拂了拂云一般的衣袖,转身似要离去。 欧阳丐顿时急了,高声喊道:“那位公子,烦请和这位公子合奏一曲。” 白衣公子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在下不会奏乐。”他淡若轻烟地说道,言罢,转首拂袖而去。 他就像一抹皎白的月色,转瞬隐入云中。 欧阳丐顿时傻了眼,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轻声问道:“那……江公子,不如您自己演奏一曲如何?” 瑟瑟觉得头有一点儿晕,不知是不是船摇晃的缘故。 “好,我自己来。”她起身,缓步向前走去。 “不如,我和公子合奏吧?!”莫寻欢低低说道。 “不用!”瑟瑟摆手道。 不过是弹奏一个曲子,何用别人伴乐。瑟瑟缓步走过去,不知为何,她觉得好似在隔着云雾看东西,那黑色的大海,皎洁的明月还有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面具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瑶琴,走到船舷边,放了下来。头顶的天,墨蓝墨蓝的,清澄得没有一丝云朵,好似一面墨黑的镜子,能照见人心一般。那轮远月,大得浑圆,圆得让人心碎。 瑟瑟盘膝坐在地上,在声声海浪中,伸指按在了琴弦上。淙淙的琴音从她指下流出的时候,甲板上嘈杂的人声忽地静了。瑟瑟的琴声婉转动听,缠绵悱恻,在夜色中流淌。然而,当众人沉醉之时,琴音一转,忽而变得悠远苍茫。海风是什么时候凛冽起来的,瑟瑟不知道。 当时或许是她太沉醉于琴音了,也或许是因为真的有些醉了。她只觉得,当海风忽盛之时,她觉得面具有些碍事,一把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了风里。面具被风高高扬起,刮到了天上,又悠悠荡荡飘到了海面上。 海浪声忽然大响了起来。琴声随着海浪声,也忽然大作,好似有千军万马的威势,全然不是方才那泉水叮咚,缠绵悱恻之音。 头脑晕晕的,她只是凭着感觉在弹奏。海浪沉沉时,琴音便萧索;海浪滔天时,琴音便高亢。弹着弹着,明月不知何时钻到了云里,海风忽然猛烈起来,海面上的滔天巨浪汹涌起来。风浪来得极其突然,大船瞬间倾斜下去。 船上船手早已见惯,似乎对这样的剧变并不惊讶。本来嘛,天有不测风云,尤其是海上,更是变幻莫测。 “飓风来了,大家快进船舱!”欧阳丐高呼道。 船手们一个个向船舱里钻去。就在此时,一波海浪好似一面高墙,朝着甲板拍了过来。 青梅没有武功,吓得腿一软,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顺着甲板滑了下去。 “青梅!”紫迷伸手,但是没抓住青梅的衣角。 海水溅了上来,瑟瑟睁开迷离的双眸,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腰肢一拧,从船舷边跃起,青色的身影淡淡的,好似一抹青烟飘过,她伸臂一把揽住了青梅的腰肢。 海浪拍了下来,两人被冲到了船舷边,冰凉的海水带着腥咸的味道将瑟瑟和青梅淹没,单薄的衣衫完全被淋透,冰冷的海水让她们浑身颤抖。受不住海浪的冲击,青梅已经昏迷过去,海浪的势头很大,瑟瑟也被拍得头昏脑涨,但是,她死死抓住了船舷,不让自己掉下去。 待第一波海浪过去后,她伸臂用力一甩,将青梅扔了上去,紫迷正扑过来要救她们,迎面接住了青梅。 第二波海浪又汹涌着冲了过来。瑟瑟全身的力气似乎用尽了,也或许还有些醉意,她软软地提不起内力来。就在此时,如雪白衣,一抹月白色影子,宛若高天上那一轮月光,飘然飞向船舷。长袖舒卷间已经将她的身子勾在怀里。在第二波巨浪拍来之前,抱着她,翩然落在甲板上。 哗啦一声,巨浪在身后冲天而起,又咆哮着远去。 全身被淋湿的瑟瑟偎在面前这个怀抱里,她感觉到这个怀抱在颤抖,不知是她冷得发颤,还是他在颤抖。 他抱她抱得很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能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不同于夜无烟身上的龙涎香,而是一种自然清淡的香气,淡得似有若无。似竹香,又像是茶香,似乎又都不是,但是,的确很好闻。 这种香气混合着温暖的气息,一起向瑟瑟笼罩了过来,让瑟瑟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也不知欧阳丐是从哪里弄来的酒,后劲极大,纵然此时,她被冷水冲过,身上寒冷,内心深处却燃着一团火。 瑟瑟紧紧搂住这个人的脖子,她感觉到这个怀抱很熟悉很让人安定。她在他怀里依偎着,枕着他的臂弯,眯眼轻笑。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笑,大约真是醉了吧,醉了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莫寻欢本来也已经冲了出来,当看到那抹月白色身影时,他的脚步便定在了甲板上,此时看到瑟瑟平安回来,微微舒了一口气。 “哎呀,江公子你没事吧?天啊,方才真是危险死了,要是江公子掉下去,那肯定葬身大海了,幸亏这位公子相救。江公子,你可要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啊。”欧阳丐笑吟吟地说道,他没敢说出来明春水的身份。 此刻,大约只有他是最高兴的了。 本来,他是安排了让他们两个一起奏乐,是以将两个蝴蝶面具给了他们两个。不想楼主不领情,拂袖而去,急得他连连跳脚。 好在老天有眼,刮了一场飓风。这飓风来得真是时候啊! 欧阳丐瞧着明春水紧紧搂着瑟瑟,抱得那样紧,嘴就有些合不拢。 “公子,你没事吧!”青梅哭道,方才她吓得不轻。 “我没事呢!”瑟瑟眯眼轻笑着说道,美丽的眸子水雾氤氲。 明春水低眸看了看瑟瑟灿然而笑的醉颜,心中一滞,他将瑟瑟小心翼翼放下来,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飘然而去。 “小姐,你认识方才那个白衣公子吗?”青梅诧异地问道。 紫迷也蹙着眉。很明显她们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 瑟瑟淡笑着说道:“不认识。” 她虽然有些醉意,可心底还是清楚的。她以为她只认得那白玉面具,她以为她不会认出他来的。可是,方才那一瞬,当他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一瞬,她便知晓是他,不会错。 可是,认出了他,又能怎样?她只能说不认识,因为他和她已是陌路。 接下来的日子,瑟瑟明显察觉到“墨鲨号”行得快了,再不是前几日那慢慢悠悠的样子了,好似有人催着赶着一般,行得风驰电掣。不用想也能猜到,明春水大约发现她在“墨鲨号”,是以才要船如此疾行的吧! 几日后,“墨鲨号”抵达水龙岛,欧阳丐亲自前来为瑟瑟送行。 “欧阳公子,这些日子打扰你了。”瑟瑟轻笑着说道,“在下的那些船员便麻烦欧阳公子了。”夜无涯送的那艘船已经毁了,她又不想让那些船员随她到水龙岛,便将他们留在了欧阳丐的船上。 欧阳丐眯眼笑道:“不打扰,在下很愿意为江公子效劳。据说水龙岛四周暗礁重重,你们可要小心啊!” “欧阳丐,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多谢你了。”青梅笑着说道。 欧阳丐眨了眨眼,大善人么?若是她们知晓当日就是他派人凿穿她们的船,不知道是不是还这么想。 瑟瑟她们一行人登上小船,挥手向欧阳丐道别,明春水始终没有出来。一直到行了好远,瑟瑟回首望去,隐隐看到“墨鲨号”的望楼上,有一道白衣翩跹的身影。瑟瑟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惆怅。 第19章 争霸盗王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海面上也是一片橙红。 瑟瑟她们驾着船在水龙岛周围绕了一圈,却不敢贸然进岛。 当年,瑟瑟的娘亲骆氏嫁到南玥后,海盗们便退隐到水龙岛。十几年过去了,海盗们又有了新的海盗之王,岛上形势究竟怎样,谁也难以预料。是以,瑟瑟此次进岛,可以说是极其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葬身岛上。而且,瑟瑟听娘亲说过,水龙岛四周,全部是暗礁群,若想进岛,没有水龙岛的船只接引,是极其危险的。 “小姐,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绕吧?!”青梅小声问道,如若再绕下去,天便黑了。 “再等等,若是再无人出来,我们就驶进去。”瑟瑟应道。凭着雅子的划船技术,或许可以进去的。话音方落,就见一艘小船从暗礁群里驶了出来,这是一艘小型的巡逻船,船上四个水手,还有两名海盗。 瑟瑟低声嘱咐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别说话。” 几人都低声应了,莫寻欢抱膝坐在船上,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瑟瑟嘱咐雅子,掉转船头,假意逃走。 果然,那两个海盗看到她们的小船,呼喊着追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哈哈哈,一船美貌的娘儿们,好久没见这么美的货色了,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要逃,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以为还能逃走吗?”一个海盗哈哈狂笑着,将挂在腰间的短刀拔了出来。 “都乖乖的,否则老子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鱼。”两人说着,跃上瑟瑟的船,将她们用绳子五花大绑。 几个人乖乖的,都没有反抗,为的就是被他们抓进去。两个海盗也不问几人的来历,带了她们就向岛内驶去,或许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几个娇滴滴的女子,来这里是有特殊目的的。过了暗礁群,便遥遥看到水龙岛了。 从海滩上望过去,水龙岛上树木郁郁葱葱,那些树木极其怪异,和陆上植物不同,透着浓浓的异域风情。岛上山峦遍布,有些光秃秃的,突兀地立着,有的长满了树木和鲜花。 几个海盗带着瑟瑟她们一路进了岛,穿过林子,就来到了一大片依着山坡走势而建的寨子里。 夜幕降临,岛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有烤鱼的香气扑鼻而来,伴着粗鲁的大笑声。 在寨子前的一片空地上,几十个海盗正三五成群地喝着酒。他们身侧的树上,绑着十几个女人,都是衣衫凌乱,好似没有穿衣服一般。很显然,她们都是海盗们掳来的玩物。 有女子的哀号声传来,瑟瑟清眸一眯,眸光忽而变得幽深。这些海盗,竟然已经狠暴残忍到这种地步。 走在她旁边的莫寻欢脚步一顿,瑟瑟注意到他的眸光,在这一瞬间,忽而变得血红。 瑟瑟乍然明白,这些女人,或许就是伊脉岛的臣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受辱,是何等残忍。然而,莫寻欢虽然手中拳头早已握得指甲陷入肉中,但是他的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波澜不惊。 这份忍耐,也只有目睹过比这更惨烈的虐待,才能够练就吧。 将瑟瑟她们掳来的海盗,恭敬地过去向一个男子禀告。 那个男子很显然是这伙海盗的头目,生得倒也人模人样,只是一双眼睛,阴狠得令人望之心颤。 他站起身来,绕着瑟瑟她们转了一圈,厉目中闪着淫邪的眸光,他大声道:“绑到树上去!”然后指着莫寻欢道,“这个谁也不许动,老子要献给大王去,这其余的赏你们了。” 莫寻欢低垂着头,一副恐慌胆怯的样子,黑眸中却闪过一丝清冽的寒光。 因瑟瑟是女扮男装,看上去又很文弱,那些海盗没将瑟瑟当回事,将她扔在树旁,无人理她。 其余海盗一见那头目下了命令,早已多日没见新鲜女人,自然是一哄而上。围住青梅、紫迷和雅子,就要上下其手。 青梅吓得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尖叫。紫迷纵然会武,神色也淡定,脸色却已苍白。雅子却好似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刷刷”几声轻响,几缕血花溅开,在篝火的照耀下,闪耀着妖艳的光芒。 几只想要行凶的脏手,手腕上都多了一圈血痕。血痕很深,但却绕着动脉划过。很显然,这只是警告,否则,这几只手怕都要作废了。 海盗们大惊,齐齐回首看去。只见红彤彤的篝火下,原本捆绑如粽子般的青衣公子淡然立在那里,身上绳索早已散落在地上。 光华流转的刀影一闪,没入他的腰间。他清丽而宁静的脸上挂着淡而闲的笑容,双目清澈得犹如秋水中的明月,眼神高雅恍若山巅落雪,似乎看一眼,就能令人自惭形秽。 这样高雅的人,纵然是杀人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流露出丝毫血腥的戾气。 他的笑容那般娴雅,几乎令人忽略了他眸底的寒意。仔细看去,他波光潋滟的眼底深处,荡漾着凛凛的寒意,冷静得有如零冰。 当他们的目光触到他眸中的寒意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你是谁?”海盗头目愣了愣,高声喝道。不知为何,身经百战的他,此时看到这个青衫公子清眸中的寒意,竟是有些恐惧。 “把这些女子都放了。”瑟瑟淡淡说道,声音清澈如流水。 她的眸光从那些被绑的女子身上掠过,这一刻,她眸中满是悲悯。暗中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必须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强大。然而,她知道她心中早已不能平静了。 瞬间的恐惧过后,海盗头目望了望身后几十名海盗,笑了笑,道:“就凭你,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会耍两下弯刀,就敢来命令老子了。这样吧,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胜过我手中的刀,我就让你把这些女人都带回去。如何?” 瑟瑟淡淡笑了笑,清亮的眸中尽是冷然。她青袖一扬,几道寒光在空中划过,射到旁边的树上。绳索被划开,青梅、紫迷和雅子一挣,便脱开了捆绑。 紫迷身影一晃,飞身跃到瑟瑟面前,冷声道:“你还不配让我家公子动手。”言罢,她轻轻将挂在腰间的一支箫执在手中。 紫迷的箫,不是用来吹奏的,而是兵刃。比一般的箫要长,要粗。 “铁血箫?”那海盗头目一见,双眸一瞪,连连后退。 方才那两个将她们掳来的海盗有些傻眼。明明见到她们身上都没有兵刃的,也不知方才那个青衫公子的弯刀从哪里来的,而这支箫,竟也是兵刃。 “你既认得铁血箫,还不放了这些女子,带我们去见岛上的大王!”紫迷冷然而笑。 海盗头目闻言,狂笑道:“铁血箫又如何?看来你是铁玉郎的孩子,不过,你可知,就连你爹都被我们幽禁了,你们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瑟瑟闻言,心中一紧。 当年,娘亲手下的四大龙将分别是紫迷的父亲铁玉郎,青梅的娘亲青鸟,还有马腾、西门耀。阴阳师是青梅的爹爹。娘亲自从退隐后,就不再管东海之事,也不再打探东海的消息。 但是,每年,紫迷的父亲都会有一封信笺送到娘亲手中。就在几月前,瑟瑟还听紫迷说起,他爹爹来信,说水龙岛一切都好。 自从听闻伊脉岛之事,瑟瑟便知晓,那些信很显然不再是真话。她也怀疑紫迷的爹爹已被囚禁。如今,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中凛然。想当年,四大龙将是何等威风,竟然都被囚禁了吗? 紫迷闻言,握着铁血箫的玉手发颤,她眸中寒光一闪。“今日我就抓了你,去救我爹爹。” 紫迷和海盗小头目缠斗在一起,其余的海盗早已分散开来,将瑟瑟一行人包围在内。不到三十回合,那海盗头目就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败在紫迷手下。 忽听得一道冷然的大喝声:“这是做什么?” 一行人踏着夜色缓步走来,为首的人,是一个年轻海盗,浓眉紧皱,微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 瑟瑟眸光一滞,那年轻的海盗竟然是在海上劫掠瑟瑟她们的马跃。 一众海盗看到他走来,恭声道:“马将军。” 想不到,这个马跃,竟是水龙岛的海盗,而且,看样子还是一个头目,怪不得武艺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马跃冷声问道,及至看到莫寻欢,眸光一亮,呵呵笑道,“小娘子,你怎么来了,莫非是想通了,来投奔马某了?” 忽听得一声惨呼,和紫迷斗在一起的海盗小头目捂着耳朵哭道:“马将军,救我!” 马跃哈哈一笑,将缠斗在一起的紫迷和那个小头目分开,笑道:“别打了,一家人,一家人。” 众海盗闻言,顿时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什么一家人? 马跃冷喝一声道:“日后她便是本将军的娘子了,难道还不是一家人?!你们都给我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去。” 莫寻欢闻言,眸光冷冷闪了闪。这个马跃,还当真是脸皮够厚的。 “将军,这个女子手中拿的是铁血箫。”那海盗小头目小声说道。 “是吗?!”马跃轻笑着说道,“你不会见到箫就说是铁血箫吧,哪里有那么多的铁血箫,铁血箫不是在铁玉郎手中吗?” 海盗小头目喃喃地说道:“属下不认识,可能是看错了。三当家的!” 马跃眯眼笑着道:“都滚。” 一众海盗顿时散去。 “小娘子,随我来吧。”马跃嬉皮笑脸地冲着莫寻欢笑道,忽而朝着瑟瑟使了一个眼色。 这一瞬,瑟瑟忽然觉得这个马跃,似乎不同于方才那些海盗。当初在海上劫持她们时,纵然他对莫寻欢又是调戏又是劫掠的,但是,神色间却没有丝毫龌龊。 瑟瑟凝眉,觉得马跃绝非外表这样,于是,随了马跃向寨子里而去。 一行人来到一座古朴的木质阁楼前。 室内,烛火摇曳。关上房门,马跃一脸的嬉皮笑脸瞬间凝重起来。 他扬眉对着瑟瑟打量一番,道:“你的新月弯刀是如何得到的?” 瑟瑟黛眉一凝,想起那日在海上,自己弯刀出鞘时,马跃似乎是极其惊异地说道:“你用的可是新月弯刀?” “你是谁?”瑟瑟低声道,很显然,这个马跃那日已经料到了她的身份,因为新月弯刀是娘亲的兵刃。身为水龙岛的海盗,当是知道的。 马跃眨了眨眼,道:“当年骆龙王在海上叱咤风云,她手下有四大龙将,我便是四大龙将中的马腾之子。” “原来你是马腾的儿子。”瑟瑟低声说道,娘亲和她说起过,马腾是她的忠将,遂低声道,“骆龙王正是我的娘亲。” 马跃闻言,神色一凝,问道:“公子可有信物?” 瑟瑟将脖颈间的金令牌拿下,道:“信物可是指的这个?” 马跃接过金令牌,看了看,又还到瑟瑟手中,沉声道:“正是这个!”他顿了顿,又问道,“只不过,我记得骆龙王的孩子是一位丫头,可不是一位公子啊?” 瑟瑟笑了笑,道:“我确实是一个女子,只不过女扮男装罢了。” “女扮男装?”马跃摇摇头,颇为失望地说道,“如若你真是男子就好了,或许能凭着这块金令牌收复群盗,真是可惜。”言下之意,颇有些失望。 “女子怎么了?你这个淫贼。”青梅在一旁不平地说道,她对马跃的印象相当不好。 马跃扬了扬眉,道:“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青梅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 “马跃,四大龙将何在?”瑟瑟冷声问道。 “被西门楼囚禁在地牢里。”马跃淡淡说道,黑眸中隐隐闪过一丝痛色。 “西门楼?”瑟瑟眯眼道,“西门耀的儿子?” “不错,他现在就是海盗之王,没想到这小子平日看上去文文弱弱,竟然身怀绝技,且手段狠毒,就连他爹都一起关在了地牢里。如今,他倒是逍遥自在地在伊脉国做了王。”马跃恨声道。 海盗之王居然是西门耀的儿子,竟将连同老爹在内的四大龙将全部囚禁了起来。 “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为何不去救他们?”青梅凄楚地说道,她的爹娘可都是囚禁在那里的。 “这么说,你是青鸟将军的后人?而你,是铁叔叔的女儿了。”马跃指着青梅和紫迷说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太难了,如若不是我随波逐流,他们早就连我一起囚禁起来了。”马跃转首对瑟瑟道,“你们来了正好,我原以为你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没想到竟得了骆龙王的真传。这次,除掉该死的西门楼或许有一线希望。” 瑟瑟的武功幸亏隐瞒得好,以至于这些海盗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否则,她怕早就遭受了暗算。 “目前岛上都是谁的势力?”瑟瑟问道。 “自然表面上都是西门楼的势力,包括我,名义上都是他的人。不过,我知道至少有一半是忠于四大龙将的,另有一半是观望的。西门楼的忠实下属大多都随他去了伊脉国,只有少部分留在这里监视着水龙岛的情况。” “想办法收复那一半观望的人。”瑟瑟冷声道。 “这个容易,你只要亮出你的金令牌,还有你的武功。”马跃道,“这个我来安排。” 这日,日光明丽。 水龙岛最南端的海角上,绿树掩映。 一大片空地上,挤满了千来名海盗,他们都执着短刀长剑,正在望着前方的比武高台。那比武台子是昨日才搭好的,据岛上的马跃将军说,今日要在此比武。 岛上的海盗,这两年已经很少比武了,以前他们之中的很多头领,都是通过比武脱颖而出的。自从西门楼做了首领后,便取消了比武,直接任命。所以,他们对今日的比武都很期待,每个小队私下先初赛,选出了胜利者,来参加今天的比武。 今日,瑟瑟特意恢复了女子装扮,她要以女子身份来夺取这场比武的胜利。 她站在树荫中,望着那些海盗,他们一个个都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的钢筋铁骨,斗志昂扬。他们抽完签号,便站在台下等着上场。 瑟瑟淡淡站立在比武台上,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会站在水龙岛这块土地上,和这些男人们决斗。 海风拂来,带着清凉的海的气息。她手中拿着一个写着号码的签条,她不知对手是谁,但是,不管是谁,她都要赢。 台上经过几轮决斗,终于有人叫到了瑟瑟的签号,她淡淡笑了笑,右足一点,青裙起舞,如蝴蝶一般,飘然落在擂台上。 在比武台对面,有一座陡峭的高山,山上灌木葱郁。 一处峭壁上,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花树,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一树的浅粉流红。树下,站着一抹月白色身影和一袭紫影。 白色身影正是明春水,他淡淡站在花树下,手中拿着“千里目”,向着比武高台方向观望。看到瑟瑟上场,轩昂的修眉轻扬,唇边带着一抹潋滟的笑意。 “楼主,她能赢吗?”紫衣男子问道。 明春水勾唇浅笑道:“不出意外状况,应当无事,她大约是习练了特殊的内功,进展很快。你只须时刻关注伊脉岛那边的动静便行。我猜这边的情况已经传到了西门楼耳中,他不日便要出兵。” 紫衣男子点点头,一脸冷峻肃杀之色。 比武台上。 瑟瑟第一场面对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生得极是健壮,一身的钢筋铁骨。 当瑟瑟站到擂台上时,台底下传出来一阵呼哨声和嘲弄声。 瑟瑟淡若轻烟地一笑,对这些嘲弄声置之不理。 对面的男子对于瑟瑟的出现,极是不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女子,竟然也来参加比武。他双手握拳,将关节握得嘎嘎作响。他声音粗嘎地说道:“小姑娘,和你比武,不用兵刃。只用拳头,你若是输了,就做我的娘子吧。” 眼下之意,是要让着瑟瑟了。 瑟瑟悠悠一笑,道:“既是你不用兵刃,那么我的兵刃也不用了。”她不需要他让。 那男子放浪一笑,便纵身向瑟瑟扑来。 瑟瑟静立着没动,待得那一抹黑影从头顶压下时,才飘然挪开。 那男子倒没想到瑟瑟身形如此灵活,扑了一个空,伸脚稳住身形,转身再次袭向瑟瑟。那男子的拳头紧握,向着瑟瑟前胸便抓去。 瑟瑟眸中光芒一冷,也不躲闪,宽宽的云袖一拂,袭向男子面门。 衣袖带着冷风,从那男子面门凌厉刮过,好似刀刃一般。男子一惊,缩掌收足,头一仰,避开了脸面,下巴却好似被刀割一般疼痛。 瑟瑟伸足,袭向他下盘,那男子立足不稳,就此从台上摔了下去。 第一场,瑟瑟赢。 只是一招,便赢了对手,这在比武中绝无仅有。 瑟瑟今日,意在夺魁,是以,出招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一个女子竟然一招内便将一个大汉打倒,而且身手利落、迅速、漂亮得令人咋舌,不得不令那些海盗惊异。 在众海盗惊异的眼神之下,瑟瑟拂了拂衣袖,翩然下台。她站在人群之外,青衫临风飘举,唇边浮着一抹笑意,如落雪般纯净。 比武高台旁边的树荫下,摆着一长溜儿长桌,桌旁坐着几名海盗首领,他们都是水龙岛目前的首领。其中一名,是水龙岛的大首领,也是西门楼的忠实下属,名叫宁放,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很是威武。 前两日,马跃前来找他,说是要在岛上举行一次比武大会。他考虑到最近两年都没有比过武,海盗们也该切磋切磋了,是以便答允了这件事。 他没料到会有一个女子也参加比武,便转首问一旁的马跃。 “这个女子是谁?”宁放问道。 马跃嘻嘻笑道:“这是属下队伍里的,是前一阵子我从海上掳来的,她倒是会两下花拳绣腿,便也想比比,我就允了她。” 宁放闻言,笑了笑,道:“你掳来的部下?倒是有两下子。” 接下来的决斗,瑟瑟都以胜利而告终。如若说第一次赢,是意外,那么经过几轮的决斗,谁也不敢小视她了。最后,当瑟瑟打败最后一名对手,夺得了第一时,看台下的海盗们,脸上闪过各色表情,惊诧的,不信的,甚至还有羞怒的,堂堂男子们,都败在一个女子手上,他们怎能不恼?可惜的是,他们确实斗不过她。 “哎呀,小姐胜了,新月弯刀都没有出鞘就胜了。”青梅欣喜若狂地欢呼着。 紫迷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莫寻欢依旧是女子装扮,云鬟高绾,红裙翩然。绝美清冷的脸上,浮现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一直担心瑟瑟赢不了,但是,当比了几场后,他便不再担心。他知晓她会赢,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瑟瑟会赢得如此漂亮。尤其是当她纵身跃起时,一袭青裙好似墨莲般在湛蓝的天幕下绽放,那一瞬的风华,让他心中莫名一荡。 他不得不缓缓闭眼,才压下心头的澎湃。 他不会忘,他是莫寻欢,是莫要寻欢的莫川。再次睁眼,他黑眸中闪耀的只有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清光。 对面的高山上,明春水将手中“千里目”轻轻放下,眸光透过面具,闪耀着复杂的光芒。 “女中豪杰!”一向不多话的紫衣男子铁飞扬都感慨地说道。 明春水勾唇笑了笑,淡淡说道:“应当是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 铁飞扬忽然凝声说道:“不好,楼主,似乎是有意外。” 明春水手指一颤,执起“千里目”向高台上望去。 瑟瑟翩然站立在高台上,水龙岛的大当家宁放缓步走上来,拊掌道:“这位姑娘真是好武艺,令人钦佩,夺了第一,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瑟瑟转首,凝视着眼前的灰衣男子,她知道他便是水龙岛目前的首领,西门楼的下属。她勾唇一笑,弯月形的清眸笑得那样好看,只是眸底,却盛满了冷澈。 她淡淡说道:“我想要你这个大首领的位子。” 宁放闻言,仰头狂笑,好似听到了多么可笑的笑话。 “好,好,我从未见过如此有胆量的女子。你真令人刮目相看,我不介意你的玩笑,做我的下属可好?”他沉声说道,他以为瑟瑟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 “不,我只想要你这个首领的位子,你给还是不给?”瑟瑟云淡风轻地说道,好似她所要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物事。 “哈哈哈,小姑娘,你以为你赢了第一,就能坐上首领的位子,倒真是幼稚得很。你问一问,我底下的弟兄是不是肯答应。”宁放笑容一凝,意识到瑟瑟并非玩笑,他冷冷说道。 “就是,以为武功高,就可以做首领么?你不一定是我们大首领的对手呢。” “我们都是七尺男儿,怎么甘心让一个女子来领导呢,哈哈哈……” “这个小女子倒真是猖狂得很呢。” 底下传来众海盗的高呼声和不屑声。就算他们对瑟瑟的武艺很是钦佩,可是要他们臣服于一个女子,还是万万不肯的。 瑟瑟眯眼,清眸中冷意闪过。她知晓这个位子并不易得,听着众海盗的狂呼声,她伸指摸了摸胸前娘亲的金令牌。清眸流转,她看到马跃在底下一直向她使眼色,示意她拿出金令牌来。她的指在金令牌上摸了又摸,终究还是放下了。她不想依靠娘亲当年的威望,那样纵然收复了众海盗,又有几个真正心服于她的。何况,眼下这些海盗都是年轻一代的海盗,早已不是当年娘亲的部下了。他们对于娘亲的威名,只不过是来自老一代海盗的陈述。 “你说,究竟如何,才肯让出首领之位?”瑟瑟冷冷说道。 宁放双眼一眯,深幽的眸光死死地盯在瑟瑟脸上。 这是一张清丽而宁静的脸,柔美中透着坚强。那双极好看的黑眸中,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坚韧。看来,她是一心要他这个位子了。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如马跃所言,这个女子的来历,恐怕有问题。马跃那小子,终究还是假意臣服于大王的。不过,她以为要夺他的位子这么简单吗?就凭这个女子,这也太可笑了。 “好,你若真的要得我这个首领的位子,可不仅仅是武艺高强就可以的,看见海里那艘船了吗?” 瑟瑟回首望去,只见海角东边的浅海处,泊着一条战船,很普通的一条船,只是这条船的桅杆特别高。 “怎么说?”瑟瑟问道。 “很简单,你只要攀到桅杆顶上就算赢。”宁放眯眼道。 那桅杆虽然高,却不是高不可攀,所以并不算难,瑟瑟知晓宁放还有下文,清眸盯住他等他说下去。 “当然,在攀登过程中,你可能会遇到一些阻碍。”宁放的目光掠过群盗,慢悠悠说道。 这就有些难了。 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阻碍呢? 底下已经有海盗开始高呼:“敢不敢?不敢就赶快下台,没胆量还想统领海盗?” 叫嚣声充斥着耳膜,瑟瑟眯眼瞧去,只见莫寻欢一向淡然的脸上,也浮上一层隐忧。还有青梅和紫迷,急得跳脚,一直向她挥手,示意不要。马跃更是急得一直用手指着脖颈,示意她拿出金令牌来。 而此时,瑟瑟却知晓,就算她拿出来金令牌,海盗们答应她做首领,内心里恐怕也会瞧不起她。 “怎样,你敢吗?”宁放眯眼冷笑道。 “好!”瑟瑟淡淡一笑,“这就开始吧。”说完转身朝海边走去。 到了此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退缩。若是此时拿出金令牌来,无疑是将娘亲的威名践踏,曾经叱咤风云的骆龙王的女儿竟是个胆小鬼。 海盗们的叫嚣声瞬间停止,怔怔看着瑟瑟走向海边。 那艘战船距离海岸并不近,瑟瑟要想攀上桅杆,首先要到船上。岸边恰好泊着几艘小舟,瑟瑟快步向小舟走去。舟行不远,船舱开始进水。一名海盗从不远处的水面冒出了头,抹去脸上的水,朝着瑟瑟得意一笑。 此时,瑟瑟和战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并不能直接飞跃过去。若是下水游自然可以,可瑟瑟瞥了下那名凿坏船的海盗,微微一笑。她纵身跃起,纤足踩在那名海盗头上,狠狠一踏,跃向战船。 甲板上,瑟瑟望着高逾百尺的桅杆,定了定神,攀援而上。 宁放不知何时登上了小舟,手中拿着一张大弓,弓弦拉开,瞄准了桅杆上的那抹清影。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静,朝着这边望来。青衫在风里飘荡,黑发在风里翩舞,她脸上没有一丝惧意,也没有一丝悔意,唇边那一抹笑意,好似晶莹剔透的花,灿然绽放着。 宁放闭了闭眼,不得不说,这个女子,他是钦佩的。然而,她却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她要夺的是他的位子,而他,不是吝啬这个位子,而是他不能背叛西门楼。 再次睁开眼,宁放眸中闪过一丝残忍,他瞄准了瑟瑟的左胸,翎箭带着呼哨之声,风驰电掣般向瑟瑟飞去。 众海盗的视线都追随着那支箭,只见就在那支箭快要射到瑟瑟身上时,她伸手抓住桅杆上的绳子,轻轻一荡,便躲了过去。 羽箭带着嗡鸣声,钉在了桅杆上。 瑟瑟飘身而上,宁放继续拉弓射箭,这一次他一次射出了三支箭。两支箭射向瑟瑟的要害,一支箭射在了第一支箭所钉的桅杆处。 瑟瑟再次抓住绳子飘身躲过。 心中却有一股不祥之感。 她低头瞥去,才发现那两支箭所钉之处已经出现了裂缝。 桅杆虽然结实,可若一直被宁放在同一处这样射下去,再加上她的重量,这桅杆怕会断裂。到那时,她恐怕再也攀不到最高处了。 她不仅要攀到顶端,还要在桅杆断裂前攀到。 瑟瑟运起内力,足尖轻点桅杆,身子如风般向上攀去。 与此同时,宁放的箭接连不断一直向那处裂缝中射去。 片刻后,隐约听到桅杆断裂的声音,瑟瑟速度不减,向着最高处飘身而去。便在此时,三支箭带着劲风同时袭来。 一支射向她的面门,一支射向她咽喉,一支射向她胸部要害。这上中下三支箭,每一箭都足可致命。 瑟瑟已快跃到桅杆顶端,而桅杆已经渐显倾斜,此时若再抓住绳子下滑躲避,桅杆势必会承受不住她这一荡的力道而断裂。那样,纵然她躲过了箭,但恐怕也是输了。 若她直接去接箭,因为攀援在桅杆上,只能腾出一只手,也只能接住一支箭。而另外两支会要了她的命。 电光石火间,三支箭已到眼前。 紫迷发出一声惊呼,而一道紫影,风驰电掣地向这边奔了过来。片刻后,却都停下了脚步。 因为瑟瑟,已经接住了那三支箭。 她用手接住了射向胸部那支箭,在仰头躲避面门那支箭时,顺便咬住了射向咽喉那支箭。 桅杆渐渐开始倾倒,在倒下那一瞬,瑟瑟已经攀到了最高点。 海风荡起了她的衣衫,猎猎翻卷。 宁放呆呆地看着她,几乎不相信,方才那三支箭,已经被她躲过了。而且躲得这样巧,这样妙。他不得不佩服于这女子的镇定、胆识,还有机敏。 若是别的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怕早就吓得瘫在那里了,哪里还可能去想如何躲箭。 紫衣人在众人惊愣之中,悄无声息地退去。 山崖上,明春水拿着“千里目”的手在微微颤抖,而另一只手,早已紧紧握成拳,拳头里,满是湿淋淋的汗。 “好啊!”众海盗中不知是谁,发出来一声赞叹,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瑟瑟从战船上下来,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宁大首领也是一条汉子,我只是想请问你,你们海盗现在的生活,真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烧杀掠夺,奸淫掳掠,你们心中会好过吗?”瑟瑟轻声问道,声音不大,却使了内力,令岛上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海盗闻言,有的人垂下了头。这种日子,确实不是他们要过的。整天活在烧杀掠夺中,他们的良心也并不好过。他们只是要生存,并不想滥杀人命。 瑟瑟对着一个年纪稍大的海盗问道:“这位大叔,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你可还记得,当年骆龙王在时,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那中年海盗道:“当年随着骆龙王,叱咤海上,为来往商船护航,收取护航费,日子过得清苦些,但是心里是快活的。并不似现在这样,每每都从噩梦中惊醒,不知那些枉死的人何时会回来讨债。” 中年海盗的声音里不无追忆。一些年轻的海盗也忍不住低下了头,他们并非没有人性,哪一个没有从噩梦中惊醒过? “你们若是真的悔改,就莫要随了西门楼做恶事。我今日在这里放话,若是愿意随了西门楼的,现下自可离去,若是愿意听从我一个小女子号令的,就留下来。”瑟瑟淡淡说道。 一时间,海盗们面面相觑,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了留下来。他们彻底折服于瑟瑟的风采和气度,况且,那样的日子确实他们也过腻了,过怕了。只是迫于西门楼的淫威,才不敢反抗。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了离去。 瑟瑟也不反对,只是微笑着道:“你们自可驾船离去,我不会为难你们,但是,下次相见,便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些西门楼的忠实下属驾船就要离去,马跃担忧地说道:“不能放他们走,他们会去为西门楼报信的。” 瑟瑟淡淡笑道:“你以为这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那里吗?”恐怕早已经有人将消息传走了。不过,瑟瑟也不怕西门楼知道。因为她已经准备好,要和他一战了。 “宁大首领,你愿意留下来吗?”瑟瑟抬眸问依旧站在那里的宁放。 宁放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其实他何尝不想留下来,只是,他要背上背叛的名声。 瑟瑟笑了笑,这人真是愚忠啊! 瑟瑟看时机已到,从脖颈上摘下金令牌,映着日光一亮,道:“宁大首领,你可识得此物?” 宁放双眸一亮,道:“这是骆龙王的信物,难道,你是骆龙王的女儿?”他上下打量着瑟瑟。 一个中年海盗望着金令牌呼道:“是骆龙王的金令牌啊!” “不错,我就是骆龙王的女儿——江瑟瑟。”瑟瑟低声说道。 “果然是有骆龙王当年的风采啊。” “骆龙王后继有人了啊!” 一些老海盗不无感慨地说道。 “我们愿意服从江姑娘的统领。”宁放终于臣服在瑟瑟脚下,众海盗在宁放的带领下,齐齐跪倒在地。 第20章 沧海一战 瑟瑟收复了水龙岛的海盗,便即刻派人将四大龙将从地牢中解救了出来。可是看到他们,瑟瑟忍不住心中巨恸。两年的囚禁,早已使他们憔悴得不成样子,更令人心痛的是,他们的武功早已被西门楼废去了。 西门楼真是作恶多端,而且,就连他自己的老父西门耀也没有放过。 西门耀对着瑟瑟,痛心疾首地说道:“少主,我那个逆子你一定要帮我制伏他。他习练了魔功,会吞噬人的内力,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一定要小心啊。” 原来是习练了魔功,怪不得这么疯狂。看来,这一次,是要试试娘亲留下的烈云刀法了。 瑟瑟点头道:“西门叔叔,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四大龙将听闻瑟瑟娘亲亡故的消息,更是欷歔一片。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便由青梅的娘亲捧出了一袭金红色盔甲,奉到了瑟瑟手中。 “这是当年你娘亲穿过的盔甲,自从她嫁入侯门,这盔甲便搁置于此,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日后这海上,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都不中用了。明日出战,定要谨慎。” 瑟瑟伸手接过盔甲,清澈明净的黑眸中流转着坚定的幽光。 当日晚,明月皎洁,万里无云。因为料到西门楼得到消息会派人前来袭击,是以瑟瑟当晚便统领五千海盗,出发前往伊脉岛。留了一部分兵力由四大龙将在暗礁群布下阵法,来迎战西门楼可能会派来袭击的海盗。 一夜行船,在第二日清晨,五千海盗,顺利抵达伊脉岛海域。 朝日初生,将伊脉岛周围的海域映照得红彤彤的,遥遥望去,便看见海水之上,浮着一片极大的陆地,望不到边际。 伊脉国的都城连云城坐落在伊脉岛上,遥遥看去,倒也是气势恢弘。只是,这样的一座都城,如今,却落在了西门楼的手中。 冲天的号角声在海面上震响,千帆竞发,云集在伊脉岛周围。 黑压压的海盗群中,有一抹金红色人影,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正是身穿金红盔甲的瑟瑟,她站立在最前端的一艘战船上。 三千青丝在一片金红色之中飞扬,金红色头盔压住了纤长的黛眉,只余一双清眸流转着聪慧静逸的光芒。 伊脉岛上,连云城头。 西门楼兴致勃勃地望着驶来的上千战船,黑眸中绽放着一抹兴奋的幽光。 江瑟瑟收复了水龙岛,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将身患重病的骆龙王和她纤柔的女儿放在眼里。却不想,原来,这个纤柔的女子竟是有武功的。 不过,有武功又怎样,他相信以他现在的功力,就算骆龙王在世,也是敌他不过的,何况是她的女儿。不过才五千海盗,竟妄想战胜他,不能不说是不自量力。 他眯眼轻轻笑了笑,命令手下开水闸,他要亲自迎战,会一会这个不自量力的丫头。 连云城的水闸打开,无数只战船涌了出来,为首的战船上,站立着身着寒铁战甲的西门楼。 双方的兵将,在海面上,展开了一场殊死斗争。 在朝阳映照下,本就是一片彤红的海水,似乎是更加红艳了。 “你就是骆龙王的千金,江瑟瑟?”西门楼微微眯眼,眸光阴冷,声音狂傲。 “不错,西门楼,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瑟瑟淡淡说道,语气中既没有冷厉也没有狂傲,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即将发生的事实。 西门楼倒是没料到瑟瑟是如此冷静,他哈哈一笑,道:“好,听闻你收复了水龙岛的海盗,倒也是一个人才,只是,想要击败我,却是痴心妄想。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 他眯眼,黑眸中忽然透出妖异的红色来。他抽出长剑,向瑟瑟战船上跃来。同时狠狠一刺,长剑不断颤动,幻化出无数剑尖,向瑟瑟刺去。 瑟瑟轻轻皱眉,纵身跃起,在空中连续变幻了三次身形,才堪堪躲过这虚虚实实的一击。她伸手探向腰间,新月弯刀出手,在跃下之际,向西门楼劈去。 西门楼低呼一声,纵身后仰,躲过瑟瑟这一击。妖异的红眸,望着瑟瑟的新月弯刀,冷笑道:“以为新月弯刀便能胜我?真是可笑。” 他长剑一挥,展开绵绵剑势,向瑟瑟不断攻来。 瑟瑟展开烈云刀法,和西门楼在小船上战在一起。很快,瑟瑟便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她的弯刀每一次和西门楼的剑击在一起,便感觉一股冷意顺着他的剑,蔓延到她的弯刀上,再顺着弯刀,渗入她体内,让她有一种压抑的不适感。而每一次相击后,都有一瞬,她似乎使不上内力。 瑟瑟乍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吸附内力。西门楼很乖觉,每一次都吸附一点点内力,令人难以察觉,就这样和他战下去,到最后,会内力全失。若不是有四大龙将的提醒,瑟瑟也很难发觉。 这一发现,令瑟瑟心中顿时警觉,她尽量避免和西门楼刀剑相击,这样一来,瑟瑟便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只见海面上忽然窜起一大片浪花,直直砸向船上的西门楼。而浪花之中,不见人影,却分明有冷肃的杀意袭来。西门楼皱眉,纵身躲过这一击,就见得海面一波一波地涌起,不住地袭向他。 瑟瑟知悉,这是伊脉国的忍术,看来有高明的忍者出现。良机不可失,瑟瑟手中弯刀挥出,和海中忍者一上一下,夹击西门楼。 西门楼不敢大意,挥剑迎战两人。 可恨西门楼吸附了四大龙将的内力,内力暴涨,剑势狠辣,瑟瑟一时之间,却也很难取胜。战了几十招,西门楼忽然连攻几招,瑟瑟的弯刀不敢和他硬碰,连连后退。西门楼借机纵身跃回到他的战船上,船像箭一般向伊脉岛驶去。 他似乎也知晓难以胜过瑟瑟和海下之人的夹击,竟然逃走了。 海面下的人不肯放过西门楼,隐在海下,向西门楼追去。西门楼望着海中的波浪,红眸一眯,手中长剑掷出,海面下,涌动的海波一顿,海水慢慢被红色浸染。 瑟瑟本也驱船在追西门楼,见此慌忙停船,就见得水中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纵身跃到她的船上。 在海中和西门楼决斗的,竟然是恢复了男装的莫寻欢。他一身黑衣,此时被海水浸透,湿淋淋的,不断滴水,肩头上有鲜血不断流出。俊脸在冰冷的海水中浸过,苍白得好似透明的纸。而一双黑眸,却深幽中燃烧着浓烈的杀意。 瑟瑟直到这一刻才知晓,原来,莫寻欢也是会忍术的。 “快追!”他嘶声吩咐摇船的人。 然而已经晚了,西门楼的战船已经驶进水闸,放下了水门。 不一会儿,就见西门楼出现在连云城头,他挑衅地望着莫寻欢,邪恶地笑着。忽然,他拿起令旗,一声令下,飞蝗般的羽箭从空中不断落下。很锋利,很短,铺头盖地,就像雨丝一般密集。箭如雨下,从瑟瑟的角度望过去,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美丽壮观的感觉,不断有海盗的惨叫声传来。 瑟瑟颦眉,她知晓守城容易攻城难,今日必将有一场苦战。就在此时,听到隐隐约约的琴音响起,婉转动听,缠绵悱恻,在血战正酣的战场上响起。 众人以为出现了幻觉,可是,那琴音却明明越来越近。 双方兵将都忍不住罢手,向琴音的方向瞧去。瑟瑟也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海盗船的后方,又出现了无数条战船,而当瑟瑟的清眸触到战船中的一艘大船时,目光忽然一凝,视线紧紧胶着在那艘船上。 那是一艘白船,很大,很精致。隐在战船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华贵和雅致。黑压压的战船中,出现了这样一艘白船,着实令人目眩。 白船的甲板很平整,一把绿色的罗伞竖立在甲板中央,伞下放着一张卧榻,榻上侧卧着一个白衣公子。 甲板上摆放的盆花开得正艳,海风猎猎,卷起数朵嫣红的娇花,扑上他雪白的衣袂,宛如红花开于雪野,说不出的魅惑艳丽。 琴音是从他身侧侍女指下流淌而出的。他身侧,还有几名侍女,或捧茶,或扇着团扇,或执着罗伞。 那白船,太过精致。那船上的人,太过悠然自在,似乎不是面对着一场血战,而不过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品茶、小憩、听曲儿。 瑟瑟眯起眼,目光凝注到那人脸上。 日光明丽,笼着他的面庞,使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色,只看到他脸上那白玉雕琢的面具,反射着日光,辉光一片。 白船出现的那一瞬,时光仿佛也停滞不前,周围再无其他声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战场,似乎因为这艘白船的出现,血腥不再,杀意无存。刚刚发生的那场厮杀,似乎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从白船上传来的琴音,低柔婉转,好似清澈的流水,勾起人们心头无限美好的向往。盘旋在心头澎湃的斗志和杀意,似乎在这铮铮琴音里,消失无存。 瑟瑟震惊地凝视着那一抹月色身影,自从解媚药后,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上一次是在“墨鲨号”上,从大浪中救出她的人,也是他,可是那时他并未承认他的身份。 而今日,他带着无数只战船,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是要助她吗? 瑟瑟淡笑着抬眸,她的视线和他深幽的眸光相撞。她从他眸中,看到的只是宁静,宛若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似乎就算是泰山压顶也不会破坏他这一份宁静悠闲。 这样的他,似乎富贵权位、功名利禄、尊崇膜拜,在他眼里,都是废土一堆。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她而出战,真是可笑极了。 瑟瑟定了定神,淡若轻烟地笑了笑,为自己可笑的想法而笑。 “七星琉璃盏!”有人惊呼一声。 众人抬眸细看,只见在白船的船头上,果然挂着一只“七星琉璃盏”。这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突然出现的这些战船是来自春水楼。因为七星琉璃盏是春水楼出现的标记。 春水楼为何要来这里,无人猜得透。 众人知晓这是春水楼的船只,但大多数人却不知这白衣公子是谁。 据闻,春水楼楼主明春水神秘莫测,极少现身。是以,这些人猜测着,这或许是春水楼楼主座下四大公子之一。 春水楼楼主座下有四花公子,分别是惜花公子、葬花公子、簪花公子、摧花公子。只是不知这来的是哪一位公子。 众人正在猜测着,就见得白衣公子的白船两侧,驶过来两条战船,以保护的姿态一左一右驶在白船两侧。那两条战船上,分别站立着一名紫衣公子和蓝衣公子,脸上皆戴着五彩斑斓的面具。 这两个人一出现,众人心中猛然一惊,这紫衣公子和蓝衣公子看上去是白衣公子的下属,莫非他们才是四大公子中的两位?而那位白衣公子,难道是春水楼的楼主?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春水竟然出现在这里,怎能不令人惊异?城楼上的西门楼,望着乍然出现的白船,也呆了一瞬。 “你们是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无人理他,袅袅琴音,依旧在海面上铮铮流淌。 西门楼喊了两声,怒意便在眸中膨胀。 “你们要做什么?再不说,我放箭了。”西门楼大喊。 琴音依旧不徐不疾地流淌着,很动听,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低缓直至消散。当最后一抹尾音在空气中消散时,那抚琴女子缓缓站起,向明春水屈膝行了一礼,便钻入到船舱之中。 明春水缓缓抬眸,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着一丝笑意,娴雅迷人。“杀你!”他悠然说道。 杀气,伴随着淡而雅的笑容,弥漫而出。 西门楼禁不住一僵,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眯眼凝视着这个白船上白衣翩跹的男子。 这个男子,令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错觉,似乎此人能在一瞬间夺走他的一切,令他一无所有。他的风华,他的仪态,他高雅的王者之气,都让他心中胆寒。 可是,西门楼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海盗,他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有上万雄兵,而这个人,身后也不过只跟着几十艘战船而已,他没理由输掉。 “你,又凭什么能杀我?”西门楼狂放地一笑,重又恢复了自信和跋扈。 “放箭!”妖异的红眸冷冷一眯,他挥手下令。 然而,预想中的箭如雨下,并未实现。 他惊愕地发现,城楼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爬上来无数个人影。执箭的弓弩手,在一瞬间便都被击倒在地。 这些人是何时爬上来的?西门楼大惊失色。 原来,白船出现的一刹那,琴声拨动人心之时,那个白衣公子的进攻,就已经开始了。琴音,白船,船上的侍女,只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 他恍然明白,这个白衣公子竟是来相助莫川的。 这样好啊,他呵呵一笑,又一挥手,几个兵士簇拥着一个妇人走上城楼,西门楼将明晃晃的剑架在那妇人纤白的玉颈上。 那个妇人,云鬟高绾,身着一袭碎花红袍,腰带宽大,背后系着方形布包。她生得温婉美丽,只是苍白的脸上却没一丝血色,美眸幽深而空洞,一行行珠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使她看上去像一朵备受摧残即将枯萎的花。 “阿姊!”站在瑟瑟身侧的莫寻欢忽然低低呼道,他脸上五官,忽然沉郁了几分。 瑟瑟记起,夜无涯向他述说莫寻欢的事情时,说是海盗之首西门楼是做了伊脉国的驸马,才趁机攻占了伊脉岛的。这个妇人,原来就是那个招赘驸马的公主,莫寻欢的姐姐。 “阿姊,别怕,我会救你的。”莫寻欢高声呼道。 当初他极恨姐姐引狼入室,然而,此时看到姐姐在敌人手底下挣扎,他心中,怎能不痛?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西门楼,放过我阿姊!”莫寻欢脸上的恬淡和平静被打破,俊美的脸上,出现一抹杀气。 他的声音,比雪花还要冷,在无边无际的海上飘荡,带着森冷的杀意,传到西门楼耳畔。 西门楼闻言,哈哈冷笑道:“莫川,怎可和姐夫这般说话,身为伊脉国的皇子,难道说,你连皇室礼数都忘了吗?” 瑟瑟清楚地感受到身畔莫寻欢的愤怒,看着他如岩石般沉默着,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是那样冰冷。但是,瑟瑟统领的海盗可是不管什么莫寻欢的姐姐的,就要驱船攻去。瑟瑟挥手制止,示意大家后撤。 战事陷入僵局。 明春水从白船上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执着琉璃盏,低首品了一口美酒,他的眸光,透过杯沿,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阿川……”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那妇人忽然拼了全身力气撞在了刀口上,断断续续的话音在风里飘散,“阿姊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这句话,如同轻烟般在海风中消散。然而,这句话,却饱含着一个女子深沉的悔恨,绵绵不绝。 “阿姊!”莫寻欢的声音,在风中嘶呼着。 之前对阿姊的恨意瞬间消散无踪,他只是恨自己,恨他为何没有保护好这个家这个国。 怒意,在眸中弥漫而出。肩头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此时再次迸裂,血色溢出。 西门楼一声冷喝,将妇人的身子一把从城楼上推下。莫寻欢身影一转,不见如何动作,便御水而起,黑色的身影,如同魅影般,冲到阵前,接住了那下坠的身影。 瑟瑟清眸一冷,胸口涌起一股悲凉,为莫寻欢,为他的姐姐。她眯眼瞧了瞧城楼,不过丈余高的样子。她忽然足尖一点,金红色人影已经跃起,整个人影在船只间接连纵跃。顷刻之间,便已到了城下。足尖在礁石上一顿,再次借力而起,跃上了丈余高的城楼。 城楼上,西门楼惊异地瞧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 他一向瞧不起女子。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说,这个江瑟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并不怕她。 方才一战中,他也已经瞧出来瑟瑟的实力,她虽然剑术精妙,只是内力尚浅。是以,眼看着瑟瑟从天而降,他后退一步,长剑前刺,快如闪电,袭向瑟瑟的左胸。他有信心,这一剑,她必将拿刀去格,否则他的剑便会刺穿她的左胸。而她一旦和他的剑相击,他必将吸尽她的内力,进而依旧刺穿她的左胸。 然而,他似乎想错了。因为他忽略了一个人。那在白船上悠然品酒的白衣公子似乎是不会出手的,可是,他想错了。 那白衣公子忽然掀翻了面前的几案,在瑟瑟从船上跃起时,同时从白船上冲天而起。他如同闲庭信步般,悠悠飘过海面。在下一瞬间,降落在城头。人未到,白袖却扫来,如同鼓风的白帆,带着凌厉的气势,袭向他的长剑。内力激荡之下,他的剑偏了偏。 西门楼望着一前一后跃来的人影,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今日就要死了吗?他狰狞一笑,红眸中闪过一丝冷狠。那好吧,即使要死,也要寻个做伴的。他不再闪避,长剑依旧是照着瑟瑟刺去。可是,他依旧没有得逞。 他看到瑟瑟清澈的眼眸中忽然闪现了一丝悲悯。她的身姿,忽然一飘,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偏离开他的长剑的剑势,而她的弯刀,迅如闪电般从他后心穿过。 同时,他的前胸,被白衣公子澎湃如浪般的内力击中。 刹那间,他感觉到体内五脏六腑都被激荡的内力搅碎,后心,传来使人窒息的疼痛。 日光是如此明丽,他仰望着漫天闪耀的日光,闭上了猩红的眼眸。西门楼终于结束了他罪孽的生命。 两军交战,主帅阵亡,所有的攻势瞬间便被瓦解。 城楼上,瑟瑟和明春水无意间对望,一个眸光幽深淡定,一个眸光清澈冷静。 明丽的阳光下,瑟瑟忽然展颜一笑,笑容皎如朗月,艳若朝霞。她想这个男子纵然不爱她,却是关心她的。两次,在危难之时,他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这份情意,是值得她欣喜的。 明春水望着瑟瑟灿烂的笑脸,微微一怔,深邃的黑眸一弯,薄唇边亦勾起一抹暖如朝阳的笑容。 两人对望一眼,都飘身从城楼上跃下,分别回到自己的船只上。方才那一瞬间的对望,似乎只是幻梦一场。 瑟瑟刚在船上立足,便听到冲天的号角声响起,心中一惊,战事已结束,哪里来的号角声?她极目远眺,只见遥遥的海平线上,又有黑点出现,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那些黑点行得很快,瞬息之间,便驶到眼前。这次来的,依旧是战船,将瑟瑟的海盗船,还有明春水的船只包围得水泄不通。 瑟瑟站在船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忽然出现的船只。这又是谁的队伍?她抬眸看去,待她看清了为首之人,瑟瑟只觉得海天在这一瞬似乎暗了暗,她压下心头的震惊,再次抬眸细看。 如若第一次明春水的出现,令她有一丝欣喜。而这一次,她却有些心痛。因为那为首的帅船上,立着好几道身影。其中有一道,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的爹爹,定安侯江雁。 其实她不应当感到意外,当年,爹爹就是在收复海盗之时,和娘亲一战,才让娘亲倾心恋慕上他的。今日,他再次出战,为的还是收复海盗吗?她不过才做了一日海盗之首,便要被爹爹收复了去吗? 战船上,江雁凝眸,望着战船上那抹金红色倩影。 那副战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战盔上,雕琢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双肩上,雕刻着两朵祥云。 再见这副战甲,可是,当年那披着战甲的倩影,再也不会在他眼前出现了。只能成为他心头最真、最美、最痛的回忆了。 前尘往事,在这一瞬涌上心头,他禁不住剧烈颤抖。 江雁身侧,站立着一个身穿银甲的男子,相貌英俊,盔甲下的那双黑眸,透着一丝精明强干的幽光。那个人竟然是太子夜无尘。 瑟瑟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亲自领兵来征战。论打仗,他应当是比不过夜无烟的。或许是夜无烟的战功刺激到了他,是以他才领兵来讨伐海盗的吧。 瑟瑟眯眼冷笑,夜无尘倒是精明。这一次恐怕是要坐收渔翁之利了。既收复了海盗,又替伊脉国收复了领土。一石二鸟,着实是好计谋啊。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晓这里有战事的? 从南玥到伊脉岛,少说也要十几天的船程,若不是及早料到会有战事,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瑟瑟心中一滞,夜无尘出兵,绝不是偶然。是谁泄露了消息? 瑟瑟眯眼,她来时,是乘坐的“墨鲨号”,莫不是明春水? 瑟瑟直觉又不可能,因为春水楼在江湖上,一向并不畏惧朝廷的。可是瑟瑟却没有时间再去思量这个问题,因为夜无尘的船只已经黑压压地将他们的船只团团围住。 战事,再次一触即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春水,恐怕你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吧。”夜无尘站在战船上,高声说道,“功高盖主,你可懂?收复海盗你们要管,治理洪灾你们要管,消除瘟疫你们也要管,朝廷的事情你们都要插手,你们春水楼已经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这一次,必要铲除尔等。” 瑟瑟心中一惊,夜无尘竟然要铲除春水楼。这么说,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箭三雕了,端的是好计谋。 瑟瑟抬眸向白船上望去,只见明春水依旧悠然坐在卧榻上,唇边挂着疏狂淡然的笑意,似乎几万海兵,也不能惊动他一丝笑容。 旁边战船上的紫衣公子静静开口,声音冷冽如冰,“夜无尘,我们只是做了朝廷该做却不去做的事,何罪之有。你等既然要铲除我们,何必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两万水师,是否有诛杀我们的本事。” “你是哪位?”夜无尘冷笑道。 “葬花公子!”紫衣公子悠然冷笑道。 “葬花公子,倒要看看,今日你要葬谁?”夜无尘冷冷笑道。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一侧的蓝衣公子邪邪笑道。 “你又是谁?”夜无尘冷声问道。 “簪花是也。”蓝衣公子曼声答道。 葬花公子和簪花公子,夜无尘不是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头,也知晓他们被人传说得如何厉害。但是,今日在两万精兵环绕下,葬花和簪花的威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云烟淡淡,不值一提。 他望着这两个戴着五彩斑斓面具的公子,掀了掀眉头,冷声道:“定安侯,你先去降伏你的女公子。好好的王府侧妃不做,却来做什么海盗头子!” 明春水闻言,举杯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瑟瑟。让她和自己的父亲决战,这夜无尘是何等的残忍。 定安侯江雁神色一僵,默立着没说话。 “定安侯,还不出战?!这次可是圣上亲自命你出战的,难道你要抗旨吗?”太子冷声说道。 定安侯江雁沉声答道:“是!” 他纵身跃下战船,乘坐小船,向瑟瑟的战船驶去。船越行越近,终于停了下来。 自从知悉娘亲为了爹爹,习练了有损年寿的内力,瑟瑟心中便对爹爹生了几分痛恨。此时再见,不想竟是在对阵之时。 她看着载着爹爹的小船驶近,纵身向爹爹战船上跃去。 海风浩浩,黑发飞扬,她横掠过海面的身影是那样轻巧。帅船上夜无尘也忍不住悚然动容,他听闻定安侯的千金会武,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他对江瑟瑟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次王孙宴上的浓妆艳抹。却不料,今日,她摇身一变,竟成了海盗之王。看她飞掠而过的身影,不管武功如何,这身轻功和步法,已令他刮目相看。 瑟瑟翩然落在船头,清澈的眸光直视着爹爹江雁,她浅浅笑道:“爹爹,能和你一战,是孩儿一直以来的心愿。我很想知道,当年,爹爹是以怎样的风姿迷惑了娘亲。” 江雁心头一震,他苦涩地笑道:“她终究还是背着我教了你武功。” “爹爹,就算没有武功,我也不会如你希望的那般,甘心做你仕途上的棋子,在深深宫苑中终老。”瑟瑟凝声道,心中不无悲苦。 “爹爹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可知,爹爹也有无奈的时候。随我回吧,爹爹求情,圣上或许会开恩,留你一命的。”江雁痛声道。 “爹爹,您不用说了,我们开始吧,孩儿对不住了。”瑟瑟曼声说道。夜无尘会给她安上什么样的罪名,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和春水楼勾结,意图攻占伊脉岛了。这样的罪名,有生还的机会吗?就是有,她也不会扔下水龙岛的海盗不管的。 两人一个站在船尾,一个站在船头,相对而立。 此时已是日到正午,阳光很盛,海面很平静,如一面镜子,似乎能照见人的影子。瑟瑟清澈的眼眸极是幽深,就连作为爹爹的江雁也不能看到她内心的想法。瑟瑟抽刀在手,纵身一跃,挥刀攻向江雁。江雁知晓瑟瑟已尽得她娘亲真传,不敢小视,抽剑在手,迎上瑟瑟的凌厉一击。 江雁的剑招如行云流水,带着浑厚的剑气,袭向瑟瑟。 瑟瑟舞动新月弯刀,将娘亲的“烈云刀法”施展开。剑气刀影在空中飞舞,夹杂着一丝丝冰凉的剑气。 金红色身影在阳光映照下极是绚丽,而瑟瑟的身姿又是那等曼妙轻灵。 观战的人,忍不住沉浸在这一场决斗之中,浑然忘了这是战场上的生死决斗。两人斗了几十招,瑟瑟凝眉,爹爹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不说这浑厚的内力她抵不上,还有那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机敏,也是她所不及的。时辰一久,她只怕就要败了。 清眸流转,只见得周围的人都在观看他们这一战,夜无尘也没有号令战事开始的意思。她要如何才能救得这些海盗脱离险境?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擒住夜无尘了。 瑟瑟暗使内力,使小船缓缓向夜无尘的帅船靠近。看到距离差不多时,她利用烈云刀法的优势,连攻几招,想要将爹爹攻退几步,纵身跃向帅船。 但是,江雁是何等机敏,好似早就瞧出来了她的意图,对于她的进攻竟是没有躲闪。眼看着新月弯刀就要刺入爹爹胸前,瑟瑟收不住刀意,只好身子右倾。而爹爹的剑,便好巧不巧地直直插入到她右肋。 瑟瑟扑倒在船舷上,险些跌到海水之中。右肋处,疼痛一波波涌来。 “啊?瑟瑟!”江雁大惊,弯腰去扶瑟瑟。 “爹爹,你可知娘亲为何这么早亡,是因为她习练了有损年寿的内力。你可知她为何习练有损年寿的内力,只因为要助你征战。爹爹,你很爱娘亲是不是?那夜,我在灵堂看到你痛哭。可是,为什么爱娘亲,却要和大夫人双宿双飞,在她病中,还要冷落她?”瑟瑟被爹爹扶起,忍着肋部的疼痛,痛声问道。 江雁大惊,似乎根本就不知瑟瑟所说之事,黑眸中一片沉痛。 “你是说……你娘亲习练的内力是有损年寿的?”这一瞬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好几岁。 这一刻,他方知,功名利禄不过都是幻影,只有心头最真、最暖的情感,才是最值得珍爱的。 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爹爹,你要将我交给南玥朝廷吗?”瑟瑟轻声问道。 江雁摇摇头,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画舫上掠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俯身,从江雁怀里将瑟瑟抱了过来。 “定安侯,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明春水淡淡说道,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但是,莫名地,还是令人感到了他隐忍的怒意。 他抱起瑟瑟,如闲庭散步般跃回到白船上,将瑟瑟轻轻放到船舱内的卧榻上。外面是日光明丽,船舱内光线忽而一暗,极是凉爽。 “明春水,你要做什么?我要出去,我还要救我的弟兄!”瑟瑟忍着疼痛,低声呼道。 “你这样子要怎么去救他们?”明春水凝眉说道,他的声音,清澈而动听,“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再来两万兵将,我明春水也不放在眼里。你乖乖躺下。”言罢,他伸指点住瑟瑟伤口周围的穴道。 就在此时,外面的号角声响起,很显然,是海盗们看到瑟瑟受伤,而夜无尘也终于发动了进攻,厮杀声响了起来。 瑟瑟眉头一凝,挣扎着又要起来,却被明春水伸手按在卧榻上。 他吩咐身侧的侍女道:“去,叫簪花和葬花速速结束战事。” “这样你不用担心了吧!”明春水缓缓向前欠身,漆黑的长发宛若流瀑倾泻,披垂在他肩头。 第21章 并肩比翼 让葬花和簪花结束战事,只是这一句话,她就能放心么?夜无尘带来的可是两万水兵,而明春水带来的兵士加上她的海盗也不过才六七千人而已。 她依旧担心外面的战事,可是伤口的疼痛却令她无法动身,只好有气无力地躺在卧榻上。 明春水俯身,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他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盔甲。头盔摘下,三千青丝立刻披垂而下,幽黑的发,映得瑟瑟失血的脸更加苍白。战甲、战裙、战靴,一件一件他都小心翼翼地为她褪下,生怕触到右肋的伤口,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卸下盔甲,一袭青袍的瑟瑟看上去柔弱多了。 明春水凝视着她右肋依旧在淌血的伤口,面具后的黑眸微微一眯。他抬手,便要去揭开瑟瑟胸前的衣衫。 “别……”瑟瑟有气无力地说道。 “怎么,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怕我看吗?”明春水勾唇浅笑,看上去颇有些无赖。 因媚药事件,她面对他时,心头不免有一丝尴尬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轻松和调侃,让瑟瑟心头一松。她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次事件,不过是一次意外,就当幻梦一场好了。思及此,瑟瑟无力地扯开苍白的唇,轻声道:“明楼主,你轻点儿,很疼的。” 明春水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衣衫,露出了她纤细白皙的纤腰。他的黑眸一眯,眸光好似被烫了一般忽然变得幽深。曾经的缱绻旖旎在眼前乍然浮现,他原以为能够忘掉的,却不想他的手指似乎比他的心更忠实,它似乎记得曾经在她纤腰上抚过的感觉。手指微微一顿,便沿着纤腰一路向上,揭开了她的衣衫。 染血的伤口出现在眼前,明春水的眸光一缩,只觉得心口中漾起一阵疼痛。他凝眸看了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深邃的黑眸中,流露着令人动容的情绪。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金创药,为她细细上药,又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 船舱外是一片厮杀声,船舱内极是幽静,桌案上的熏炉吞吐着袅袅淡香。 瑟瑟靠在卧榻上,不知外面战事如何,心中极是焦躁。不断地有羽箭射透船舱,呼啸着向她和明春水袭来。 明春水坐在瑟瑟身侧,不断挥舞着云袖,将飞来的羽箭扫落。那姿势,那神态,就好似驱赶蚊蝇一般轻松。 瑟瑟浑身无力地倚在卧榻上,伤口充斥着钻心的疼痛,只觉得意识在缓缓消散。方才连番大战,已经几乎将体力耗尽,如今又失血过多,加上昨晚一夜行船,她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外面厮杀声渐渐远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静极,只闻浪的喧嚣。 战事呢,结束了吗? 瑟瑟猛地坐起身来,不想牵动了肋部的伤口,疼得她低呼一声。她捂着伤口,挣扎着从卧榻上滚下来,踉跄着走到船舱门口。甲板上一片夕阳余晖,原来这一觉,已经睡到了黄昏。 明春水坐在船头,白衣落落,飘逸如谪仙。斜阳照在他白玉雕琢的面具上,反射着温润的霞光。 瑟瑟清眸流转,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条白船上了,而是换成了一叶扁舟。小舟的行驶速度,比白船要快得多了。是以扑面的风便极大,吹得她几乎站立不住。黑发乱扬,凌乱着,有的都飞到了她嘴里。 瑟瑟惊呼一声,伸手好不容易才理顺了脸上的乱发。抬眼瞧去,只见明春水已经转过身,看到她醒了过来,他隐在面具内的眸光一片灼亮。 瑟瑟被他看得心狠狠一跳,低声问道:“明楼主,战事结束了吗?” “结束了,海盗们已经安然退回水龙岛。他们都安全了,你大可放心!”明春水勾唇浅笑道,从船头缓步走了过来。 这么说,那些海盗们都没有危险了,瑟瑟舒了一口气,“那,我爹爹没事吧?”瑟瑟担忧地问道。 “定安侯已经随军回南玥了,他不会有事的。”他过来扶住她,轻声问道,“你应该担心你自己,现在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睡了一觉,伤口也不怎么疼了。”瑟瑟低声说道,忽然想起莫寻欢那悲痛凄厉的样子,她凝眉问道,“莫川王子他怎么样?” “哦,你是在担心他吗?”明春水眸光忽黯,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弄,“只怕人家一点儿也不担心你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瑟瑟无视他的嘲弄,淡淡问道。 “夜无尘突然出现在战场,你没有觉得奇怪吗?”明春水淡淡问道。 这件事情,瑟瑟的确有所怀疑,若没有人通风报信,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及时出兵。但是,她从未怀疑过莫寻欢。 “难道你怀疑是莫王子通风报信?不可能!”瑟瑟坚定地说道。 明春水眸光一黯,眼睛里笼上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他沉声说道:“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回伊脉国做了王。”言罢,他从她身畔擦身而过,坐到船舱内的椅子上。 “明楼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瑟瑟轻声问道。 明春水优雅地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瑟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却可以感受到此时他已经不高兴了。这个男人竟然是生气了,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理她了。 瑟瑟睫毛一闪,淡淡说道:“明楼主,你怎么不理我?” 这句话她说得很艰难,而且声音越来越低,渐趋微弱。她靠在舱门上的身子,也无声地滑了下去,倾倒在地上。 身后“哗啦”一声响,是椅子被带翻的声音,明春水一把抢了过来。从地上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软榻上。 他伸手轻轻拍着她苍白的脸,哑着嗓子喊道:“江瑟瑟,瑟瑟,你怎么了?” 瑟瑟悄然睁开眼睛,轻轻一笑,波光潋滟的黑眸弯成了弯月形,低声道:“我好饿啊!” 明春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望着瑟瑟的笑脸,他知道她方才一定是故意的。而他,他的脑子似乎是控制不了行动了。 他默然片刻,黑眸中神色幽深复杂。片刻后,他低声说道:“我去给你弄吃的。” 他转身进了底舱,不一会儿弄了一碗稀粥过来。瑟瑟真是饿极了,风卷残云般用罢饭,只觉得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明春水,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的那些兵呢?”她低声问道,她不是应当随着海盗一起回水龙岛吗?明春水这是要带她去哪里?而且,她的那些手下似乎也没有随着他们。 “那一剑,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伤口很深,我要带你去找一位神医,这样伤口才不会留疤。”明春水淡淡说道,“我的兵,在后面,清理战场。” “留疤吗,我倒不太在意。”瑟瑟淡淡说道,轻轻靠在软榻上。 “留疤总是不好看的。”明春水凝声道,她白皙的肌肤上,若是留下一道丑陋的疤,该是多么难看。可是,这和他有关系吗?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起身走到甲板上。 海水被夕阳映照得红彤彤的,极是美丽壮观。只见小船附近的海面上,浮着一个发光发亮的灰色形体。 “江瑟瑟,快出来看!”明春水的声音从甲板上悠悠传来。 瑟瑟缓步走了出来,待看清了那浮在海面上的东西,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海豚!”明春水清声说道,唇角带着笑纹,“它们是非常可爱的动物,我们跟着它们,它们会跳舞。” 瑟瑟惊奇地睁大眼睛,自从来到海上,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动物。一只,两只,三只……大约有十几只海豚在他们小船旁边游着。 “它们会跳舞?你在说笑话吧。”瑟瑟眯眼笑道。 “是啊,或许比你跳的还要美。”他扫了一眼瑟瑟,想起她优美的舞姿,心中一滞。 瑟瑟缓步走过去,坐在明春水身侧,笑道:“是真的吗?” 正说着,只见小船旁边的那只海豚忽然从海中跃出,光滑的背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形,“扑通”一声落入到海中,溅起白色的浪花。 海豚一只接一只地跳跃着,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两只并排跃出,有时又是三只一起跃出。那些海豚似乎是在他们面前故意炫耀自己的舞姿,一直跳跃个不停。不时还有海豚懒洋洋地喷着水,看得瑟瑟眼花缭乱。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来到海上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自从娘亲去世后,她第一次笑得这么灿烂,笑得这么神采飞扬。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夕阳余晖在她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看上去如一颗明珠隐放光芒。 两人只顾着追逐海豚,沉浸在海豚的表演中,没注意到天色忽然昏暗了下来。直到幽凉的清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明春水暗叫一声不好。 他缓缓抬头。 天空中有阴云黑沉沉压了过来,阴沉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海豚们忽然一头扎到海下不再出来,海水缓慢而有力地波动着,浪涛不大,但是,仿佛蕴藏着粉碎一切的力量。 方才还沉静美丽的大海,此时变得极其可怕。 “暴风雨要来了。”明春水抬眸看了看天色,对瑟瑟道,“我们到船舱里去。” 他起身将瑟瑟搀扶起来,两人一起回到船舱内。 天猛然黑了下来,船舱内一片黑暗。明春水从身上掏出颗珠子,照亮了暗淡的船舱。这样大的风,是点不了烛火的。 倾盆大雨狂泻而下,相对于上次的绵绵小雨,这一次的雨势磅礴,雨点很大。噼里啪啦砸在船舱上,那声音似乎连海浪声都能压下去。 在海上航行这么多日子,这是瑟瑟第一次遭遇暴雨。小船在风里摇摇晃晃着,几个船手在船头船尾拼命地划着船。 “我们不会葬身海底吧?”瑟瑟轻笑着问道。 “不会,这船虽然不大,但骨架却极坚实,一般的风浪是奈它不得的。只要船不裂,我就能让它不沉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副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淡定神情。其实,他只是要瑟瑟别担心,这么大的风浪,他也从不曾见过。 他的话,令瑟瑟心头一阵安定。似乎只要他在,就没有什么是危险的。 大海翻涌起来,瑟瑟感觉到船似乎是直立了起来,一会儿船头朝下、船尾向上,一会儿船尾向下、船头向上。晃动的船让人有些站不稳,瑟瑟一个踉跄扑到了明春水怀里。明春水背脊明显一僵,他凝眉揽住瑟瑟的纤腰,将她抱到卧榻上,低声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明春水出去后,小船果然比方才平稳多了,应当是他用内力控制住了船身。瑟瑟透过被风掀开的舱帘,看到明春水挺拔的身姿,好似钉在了甲板上一般。 他左手掌舵,右手拉着绳索,绳索的一端连着那面风帆,他不时地根据风向转换着风帆。几个船手在他身后,不断地划着船。 小船,如同一片叶子,在苍茫的大海上不断沉浮,一会儿冲上浪头顶端,一会儿又冲入谷底。 他似乎丝毫不将暴风雨看在眼里,抑或是他本就喜欢这种挑战。这时的他,令她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就连天地的郁怒也根本无法将他奈何。可是,风浪的破坏力,似乎是他们无法预料的。船在冲到谷底时,风向互转,螺旋形的浪峰将小船鼓荡得旋转起来。 瑟瑟起身,从锦被上撕下来一条长长的绸带。一条一条紧紧地缠缚到腰间,直到那肋部的伤口不再疼痛。她提了提力,从船舱里走了出去。 四面八方都是浪涛,向着小船砸了过来。瑟瑟冲到船头,纤手抓住明春水手中的绳索,顺着风力,不断转换着风帆。明春水的右手得了空,双手掌舵,不断转换着方向。 两人一左一右站立在船头,在海浪滚滚的大海中,配合默契。小船躲过了滔天巨浪,冲出了旋涡谷底。 浪花不断地溅到瑟瑟身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淌下来。因为方才用了内力,伤口再次迸裂开来。而咸咸的海水浇到伤口上,就宛若向伤口上撒盐。那海水好似冰一样冷,这一辈子瑟瑟从没有这么冷过,伤口又好痛,瑟瑟苍白着脸硬挺着。 风渐渐地小了,雨势渐缓,浪涛一波波沉没下去。千疮百孔的小船在海浪上缓缓漂浮着,不过,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他们总算是安全了。 瑟瑟晃了晃,感觉身体摇摇欲坠。她伸手一扯明春水湿淋淋的衣衫,无声地滑倒在船头上。 明春水回首,看到躺倒在甲板上的瑟瑟,一种锥心的疼痛从心头划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他一起驾船的人,竟然是瑟瑟。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掌舵上,还以为是船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绳索。 他俯身,将瑟瑟从甲板上抱起,摸着她冰冷的身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滔天巨浪一般从心头涌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一抽,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冰冷的雨水从面具上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木木地站在船头,任凭雨水笼罩着他的身子。 “楼主,快进船舱。”一个船手担忧地喊道。 明春水如同被惊醒了一般,抱着瑟瑟,冲到了船舱内。可是,船舱内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软榻早已被海水泡得湿漉漉的。 明春水抱着瑟瑟,坐到椅子上,掀开她湿漉漉的衣衫,为瑟瑟的伤口敷药包扎。然后伸掌抵在瑟瑟背后,试图给瑟瑟输些内力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但是,这个法子并不管用,因为瑟瑟体内的内力与他修习的内力似乎根本不同。 “楼主,前面有一个海岛。”船手在舱外禀告道。 “停船,靠岸!”明春水沉声命令道。看上去沉稳的他,只有他自己知晓,心中是如何紧张。 小船摇摇晃晃靠到了海滩上。 第22章 无关情爱 雨已渐小。明春水的视线从海岛上掠过,看到前方有一片林子,吩咐船手道:“劈些树枝,先生一堆火。把船舱里的帐篷拿出来支上。” 几个船手立刻开始行动。 帐篷支了起来,烛火燃了起来,明春水命令船手将船舱里的东西都搬到帐篷里,将烤干的被褥铺在简易的床榻上。他俯身,将瑟瑟轻轻放在床榻上。 昏黄的灯光下,瑟瑟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羽扇一般的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睫上,惊人的黑。此时,明春水多么希望她扬起睫毛,露出波光潋滟的清眸啊! 他凝眉,一把将身上浸湿的白衫褪下,白衣静静地落在地上。他俯身,黑发沿着光裸的肌肤滑下。他伸出手指,颤抖着将瑟瑟的衣衫,一件一件全部褪下。手指一弹,将摇曳的烛火熄灭。然后,他拥着她躺在被褥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子。 他紧紧抱着她,同时一边用手不断地搓着她的身子,从冰冷的柔肩到冰冷的玉臂,揉搓着她身上的每一部分。渐渐地感觉到她身上有了一丝暖意,他空落落的心中,才有了一丝安定。 明春水又起身,摸索着执起桌案上的酒杯,饮了一口酒,俯身,唇对唇地哺到她口中。唇与唇相触的那一刻,明春水心中一颤,好似有柔柔的丝缠绕住了他的心。 为了方便喂酒,他将脸上的白玉面具摘了下来,放在身侧。 一口又一口,热辣辣的酒喂到瑟瑟口中,直到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他才将酒杯轻轻放在几案上。 他伸臂拥着瑟瑟的纤腰,感觉到她体温越来越高,一颗心终于安定。 夜很漫长,帐篷外是细细的雨声,和遥遥的浪涛声。 瑟瑟做了一个梦。她一个人乘着小船,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忽然风浪来了,船一翻,她沉入到冰冷的海底。好冷好冷,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她在冰冷的海中不断下沉下沉,她感觉到自己就要冻死了。 一个怀抱紧紧抱住了她。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香气,裹着她,向云端飘去。忽然,那个怀抱一松,她突然从云端摔落下来。 瑟瑟大惊,忽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动了动身子,身侧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死了吗?还是依旧在梦中?不管是死了还是在梦中,只要这个怀抱还在,就好。 瑟瑟甜甜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满足地在这个怀抱中偎了偎。 是娘亲的怀抱吗?娘亲又活了吗? 她不敢睁眼,怕一睁眼,这个梦便碎了。她伸出纤纤玉手,在面前这张脸上一寸寸抚过,抚过眉、眼、鼻、口。 眉,应该是修长飞扬,带着一丝孤傲不羁。眼,是阖着的,摸不出形状,但眼线很长,睫毛很长很密。鼻子高而挺,唇形完美。 瑟瑟在心中细细勾勒着这个人的面孔,可是却始终刻画不出他的模样。 不过,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她的娘亲,而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 她竟然和一个男子相拥在一起! 纤纤玉手如同被烫到般快速缩了回来,睁开眼,眼前一片沉沉的黑。娇躯微动,才发觉身上罗带轻分,衣衫尽褪。而双手触到的胸膛,竟是温热而光滑的,显然也是未着丝缕。 瑟瑟大惊,她竟与一男子裸身相拥在被褥中?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瑟瑟聪慧灵秀,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惊晕,瞬间失了冷静。她用力去推眼前的怀抱,感觉到手底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纤手抖得厉害。更令她惊慌的是,肋部传来一波波的刺痛,她竟是半分力道也使不上。 瑟瑟重重呼了一口气,正想挪开身子,忽觉自己纤腰下的大掌微微一动,眼前黑影一飘,那温暖的胸膛瞬间移到了她上方。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但因了病弱,声音微弱如梦呓。 鼻尖处,袭来一股淡淡的似茶非茶、似竹非竹的清香。 她熟悉,这是明春水身上的味道。 “明春水,你在做什么?”瑟瑟混乱的思绪忽然冷静了下来,忆起之前两人在海中同舟共济之事。 她抬眸,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和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光华灼灼。 她初醒,他便也醒了。当她纤细的素手从他脸上温柔地抚过,在他胸膛上无力地拍打时,当她轻轻挪动,不小心和他肌肤相触时,他的心中,便好似春潮涌过一般汹涌澎湃。或许是那次解媚药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他的身子,比他的心忠实得多,还记得她的美好,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压向了她。 “你的身子好冷,方才我真怕你醒不过来。”明春水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其间隐含一丝温柔。 他的手捧着瑟瑟的脸,修指温柔地从她脸颊上抚过,就好似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话,令瑟瑟一呆,这才知晓他是在为她暖身子。可是,他话里的温柔,令她的心忽然就乱了。 夜很静谧,只闻遥遥的海浪声,还有两人狂乱的心跳声。唇上忽然一软,那软软的,是另一个唇。轻轻地浅浅地触着她的唇,温柔地吻她。瑟瑟娇躯一颤,心如鹿撞。扣在她腰间的大手立刻感知到她的轻颤,这颤抖让他的理智全然崩溃。 他的唇俘虏住她的唇瓣,不再是浅尝,而是深深地霸住她的呼吸,掠夺着她的气息,和她的唇舌火热地纠缠。 瑟瑟低低喘息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轻飘飘的,眼前不再是无边的黑暗,似乎有绚丽的烟花在炸开。周遭的浪涛声也变得轻柔而缥缈,她感到无边的眩晕。 这一吻,劈开了她混沌的感情世界,让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的身影已经悄悄占据了她的心。这个认知,令她的心慌乱地狂跳起来。就在旖旎缱绻时,明春水身子忽然一僵,火热的唇猝然离开。 瑟瑟但觉唇上忽然一空,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双眸微睁,黑暗中,但见他撑着身子,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他,不知是在挣扎着什么,还是在隐忍着什么。矫健的身子一翻,便从床榻上下去了。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眼前一亮,烛火燃起。此时的他静静坐在床榻旁,已然穿戴整齐,依旧是白衣落落,不染一丝尘埃。白玉面具重新覆到面上,敛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余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他又恢复了冷静和悠然,瑟瑟几乎怀疑,方才黑暗中的亲吻,只是她的错觉或者幻梦一场。 可是,肋部的疼痛提醒着她,那绝不是梦。一个人在梦中,怎会感到疼痛。 明春水凝眉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只露出瑟瑟的伤口,细细查看着。他撕开伤口上的布条,重新为瑟瑟换了药。 “夜还长,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走走!”他低低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别走,”她抬眸注视着他俊逸的背影,低低地艰难地问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吻到底算什么?”吻了她,竟就这样转身而去吗? 明春水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烛火下,一双点漆黑眸深不见底。 这一瞬,瑟瑟忽然发觉,她非常讨厌他这张面具。无论这张面具的玉质是如何的好,雕琢得如何精致,都让她讨厌。因为它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而她,此时是如此强烈地想要看看他脸上被隐藏的情绪。 他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开口问,嘴角的弧度轻扬,用略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轻笑着说道:“你知道,没有男人能抵御温香软玉的诱惑,如若你不是有伤在身,或许我早就把持不住了。要知道,有时候男人的欲望无关情爱。” 他的话甫一说完,瑟瑟的心口便狠狠一缩。 方才,他的温柔,让她几乎以为他对她是有情意的,却原来她终究还是自作多情了。他或许是一个重情的男子,但他的情意和夜无烟一样,给的人都不是她。 “原来如此,没事了,明楼主你出去吧!”瑟瑟唇角一扬,妖娆地笑道,轻轻合上了双眸。闭上眼的那一瞬,她分明自他眸中看到一丝担忧,还有一丝痛楚。 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泼墨一般的黑,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明春水伫立在海边,惊涛拍岸,黑压压的礁石伫立在浅海处,默默承受着海浪的撞击,翻卷出雪白的浪花。湿冷的海风带着海的气息吹来,吹透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微微有些冷,可他浑然不觉。 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红日,跳跃着从海上升起,海天之间,一片红彤彤的光亮。 海平面上,渐渐现出一个小黑点,越行越近,是欧阳丐的“墨鲨号”,后面还随着十几条战船。他们,终于寻到这里来了。 “楼主,你没事吧,昨夜大风暴,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寻了这大半夜,才寻到这里来。要不是看到你的信号,还不知你在这个海岛上呢。”欧阳丐甫一下船,便聒噪道。 小钗和坠子随后赶了过来,小钗早从大船上取下来一件白色大氅,披在明春水身上。 素白长袍,白裘当风,猎猎飞舞,他的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冷意和狂霸。 “小钗,坠子,你们到帐篷里把江姑娘抱到大船上,送她回去。”白裘披风扬起,他的人已经向船上走去。 小钗和坠子被他眸中的冷意吓住,慌忙向帐篷内走去。只有欧阳丐,依旧不怕死地说道:“楼主,你要送江姑娘到哪里去?水龙岛?还是她的家?” “都可。”明春水云淡风轻地说道,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墨霭重重。 欧阳丐极是失望地摇摇头,昨日在战场上,明明看到楼主对江姑娘极是关心的样子,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变了样子呢? “楼主,不好了!江姑娘不好了。”小钗忽然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明春水心中一沉,才刚刚踏上甲板的身影一顿,他飞身从船上跃下,箭步如飞向帐篷内走去。 甫一进帐,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瑟瑟。她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异样的嫣红,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中落叶一般不断颤抖着。 他快步走过去,将大掌覆在她额上,顿时被烫得惊了一跳。他快速解下身上的白裘披风,紧紧裹住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瑟瑟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约感到身子一轻,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好似有千钧。她感觉肋部实在是太痛了,而她身上又太冷了,冷得浑身颤抖。这个怀抱紧紧搂着她,止住了她的轻颤。 她隐约觉得好受了些,微微睁开迷蒙的眼,看到明春水漆黑的眸,直直凝视着她,她看到他眸中有她苍白的脸,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惊惧。他抱着她,快步向外走去。 “赶快传信给云轻狂,让他速来。”她听到他冷冷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她望着他脸上的面具,渐渐地模糊着,直到她陷入到沉沉的黑暗中去。 无尽的黑暗,慢慢地褪了色,瑟瑟从昏迷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重重素白的帐幔。一瞬间,瑟瑟有些茫然,不知置身何处。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欧阳丐的大船“墨鲨号”上她曾经居住过的房间。 她怎又上了这条船?瑟瑟疑惑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全身上下极不舒服,有一种脱力的疲惫,而喉咙更是如沙漠般干燥。肋部的伤口上,似乎敷着什么药,药味浓郁的扑鼻,却深深地侵蚀着肌肤,令她伤口火辣辣的疼。 “水!”她低喃道,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好似梦呓。 可是,她的低语还是有人听到了。 有个人原本坐在她身畔,听到她的低语,她纤细的小手被一双大手包住了,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喟叹:“你终于醒了。” 她看到明春水那双隐含忧色的黑眸,她淡淡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水。” 明春水立刻俯身到她身侧的床沿上,轻轻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端了一杯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瑟瑟饮了一杯水,觉得好受了些,闭上眼睛,歪在榻上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辆极大的马车,装饰得华丽雅致。马车内有两个卧榻,足以坐下五六个人。对面的软榻上,坐着两个侍女,皆是梳着简单利落的发髻,一个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钗,另一个耳垂上挂着长长的耳坠。 她们是明春水的丫鬟,小钗和坠子。这名字大约就是根据她们的装扮起的吧。似乎是感觉到了瑟瑟的注视,小钗侧脸一看,立刻俯身扑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小钗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这是在哪里?”瑟瑟哑声问道。 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昏迷前的情景,记得是在海岛上,怎这么快就到马车上了? “这是在马车上。”小钗低低说道。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瑟瑟低声问道。 “去春水楼。”小钗笑吟吟地说道。 “什么?”瑟瑟一惊,微微欠身,不小心触到了伤口,她轻轻颦眉。 “去春水楼做什么?”她问道,她不是应当回水龙岛吗,或者回定安侯府,怎么可以去春水楼?她不想再见明春水,以前,不知自己的心意时,她尚可以与他坦然相对。如今,她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坠子,你去请狂医过来,他不是说,姑娘一醒,就要去请他吗?”小钗轻笑着说道。 马车缓缓停下,坠子掀开车帘,冲着后面的马车喊道:“云轻狂,江姑娘醒了。” 不一会儿,一道灰影便闪进车厢来,这人正是瑟瑟在璿王府见过的狂医云轻狂。 他看到瑟瑟醒来,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似乎比阳光还要灿烂,让人乍然想亲近,却又莫名地想要保持距离。 看到他,瑟瑟记起在璿王府时,他对她的调侃。何况,他还是和夜无烟有牵扯的人,她忍不住轻轻蹙眉。都说狂医难请,却不想璿王和明春水竟都能请到他。 “唉,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双眼无神,头发蓬乱,怎么每次见你,你都这样丑。”云轻狂撇嘴嘲弄道,“我可是不给丑女医病的。” 他一边说着,却已经将手指搭在瑟瑟腕上,细细地为她诊脉。 “嗯,风寒总算是好转了,热症也退了,你这条命算是被本狂医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我呢。”云轻狂唇边展开一抹邪魅的笑意。 瑟瑟凝眉,冷声道:“我可没让你救。” 云轻狂碰了一个冷钉子,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嗤的一声笑道:“算了,我不和丑女计较了。” 诊完脉,他转首对小钗和坠子道:“按照以前的方子,再熬几服药。” “你倒是好福气,可以到春水楼去养伤,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啊。”云轻狂仍旧不走,坐在椅子上嬉笑着说道。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她却并不想去。 “我的病不是好了吗,何以还要去养伤?”瑟瑟凝眉问道。 云轻狂瞪大眼说道:“好了?谁说的,若不是本医出手,你这条命早就没了。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还被海水浸泡,伤口溃烂感染了热症,又外加风寒。你这病,至少还要再养两个月,若没有我狂医在侧,你这命还随时会丢。” 瑟瑟闻言,心头暗惊,拿不准云轻狂是不是危言耸听。不过,这次的病,确实是她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身子虚弱得厉害,她江瑟瑟还从不曾这么弱过。难道,真的要去春水楼养伤? 马车上的日子,一晃便半月过去了。这期间,明春水好似失踪了一般,并未来探视,只有云轻狂,一日两次为她诊脉,还有小钗和坠子的悉心照料。 云轻狂虽说人狂气了些,但是医道确实是精深的。在他的良药调理下,瑟瑟肋部的伤口已经渐趋痊愈,看样子也不会留疤。瑟瑟的伤口曾一度裂开,能够不留疤倒真是奇迹。只是因为风寒热症留下的咳症还需要调理,身子也很虚弱。 原以为春水楼是在江南,却不想马车竟是一直向北行驶的。随着地势越来越高,南方那种烟雨蒙蒙的湿润的气候渐转为北方晴朗的气候。 从窗子里望出去,只觉得天格外的高远,湛蓝湛蓝的,极是清澄。途中经过一些城镇,那些建筑壮丽宏伟,与江南水乡的楼宇雅致截然不同,别有一番苍茫的感觉。 偶尔行驶在原野上,但见及膝的稻田在风里翻涌,是那样静谧祥和,古朴神秘。 瑟瑟虽常扮作纤纤公子出府,但也不过在京师绯城游荡。如此一路向北,竟有一种小鸟出笼的感觉。 她梦寐以求的游荡江湖,却不想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第23章 龙啸鹰击 黄昏。 落日西沉,天地间一片暮色苍茫。两辆马车辙辙行驶在空落落的官道上,官道两旁,是连绵的山势和漠漠的翠林。 瑟瑟侧卧在马车的软榻上假寐,她刚喝过药,有些困意。朦胧中,隐约听到坠子清冷的声音低低埋怨道:“你看吧,我说照我们这速度日落前赶不到托马镇,怎么样?这个云轻狂,非要急着赶路,看吧,今晚要露宿原野了。” 小钗望了一眼闭眸小憩的瑟瑟,小声道:“要我说啊,云轻狂根本就是故意的。” 坠子眯眼沉吟片刻,轻笑着点头道:“算算时日,他们也快赶上咱们了。” 瑟瑟眼皮一跳,猜想坠子话里的“他们”指的是明春水一行。不知为何,明春水未曾和她们一路前行,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听坠子话里的意思,似是今晚要赶过来了。 瑟瑟睫毛颤了颤,此时,她真的不想见他。而且,她想,他大约也是不想见她的。他应当是心中有愧意,是以才会让自己到春水楼养伤。这样也好,愧意消失,他和她之间,应当就没有一丝瓜葛了吧。 “这山路怎么如此幽静?”坠子忽然轻声问道。 “是啊,寂静得有点儿怪。”小钗也颦眉道。 瑟瑟心中一滞,也隐隐感觉到这寂静有些诡异。她睁开眼眸,挑起窗帘向外瞧了瞧。 暮霭沉沉,在黑幽幽的灌木丛中,有一抹明亮的光芒跃入眼帘,那光芒就像是她的梳妆镜子反射了月光。 自然此处是绝不会有梳妆镜的,但还有一种东西能够反射月光,那就是锋利的刀剑。 “只怕,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瑟瑟淡淡说道。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呼啸,灌木丛中,跃出数十道影子。大约有十几个人,脸上皆蒙着黑巾。他们身手利索,不像一般的劫匪,顷刻之间便将两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瑟瑟目光微冷,唇边勾起一抹艳绝的笑容。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吧,不是刺杀就是战争。 春水楼行事已经够低调了,只不过两辆普通的马车,加上车夫也才不过六个人,可还是被别人盯上了。 “把车里的人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别怪刀剑无情。”为首的男子哼笑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和冷意从风里飘来。 “这车里这么多人,你要留哪一个啊?”云轻狂从前面的马车中钻出来,左手提着药罐子,脸上戴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吊儿郎当地问道。 “江瑟瑟!”那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他的语气本来很冰冷,但是,当他吐出瑟瑟的名字时,竟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忽略的轻柔。 瑟瑟心中极是意外,原以为这伙人是冲着春水楼来的,却不料竟是来劫持自己的。她诧异地从卧榻上探身,命小钗掀起车帘,向外望去。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而明月还不曾升起之时,是以外面黑沉沉的。 瑟瑟凝眉瞧去,只见沉沉暮色中,一个黑衣男子迎风而立,身后的墨色披风在夜风里猎猎飞扬,他脸上带着青狼面具,看上去有一丝狰狞可怕。他只是随意立在那里,但周身上下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霸气,那种逼人的气势,宛如山岳一般,令人很难忽略。 那男子瞧见车帘掀开,鹰一般锐利的眸光忽然闪亮了一下。 “笑话,我们可不是怕死之人,想要带走江姑娘,还得看看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云轻狂手一挥,这才发觉手中提的是药罐子。 他笑了笑,将药罐子随意向车里一扔,从腰间拿出一个捣药杵,高声道:“小钗,坠子,保护江姑娘!”话方落,捣药杵挥舞着,云轻狂便和黑衣男子交上了手。 瑟瑟倒是没想到,云轻狂竟也是有武功的,且用捣药杵做武器。他的武功还不弱,捣药杵在他手中,宛若活了一般,带着风声,不断向黑衣男子袭去。不过看样子他不是那黑衣男子的对手,那黑衣男子用的是一把刀,那把刀舞得轻快洒脱,但却有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时间一久,云轻狂恐怕是要败的,瑟瑟微微皱了皱眉。 官道上此时已经乱了,驾车的车夫竟也是高手,此时挥舞着刀剑和黑衣男子带来的那拨人战在一起。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看样子很难取胜。 瑟瑟心中有些担忧,就在此时,只见得马车后方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骑马风驰电掣般奔到眼前,马上之人,皆是商旅打扮。 瑟瑟认得,这一路行来,她也曾见过这队商旅。有时行在她们马车前面,有时行在她们马车后方。住店时,偶尔也和她们一个客栈。据小钗说,他们是要到北鲁国做生意的。 此时看来,这些人绝不是商人,一个个眸光精锐,身手矫健。他们一到来,便和那些劫持她们的黑衣人斗在了一起。此时,瑟瑟方晓得,这些人是明春水的手下,是在暗中保护她们的。 新月初升,官道上一片混战。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明亮的弧光忽隐忽现,那是剑光反射了月光的缘故。 瑟瑟坐在马车中,小钗和坠子一左一右拿着刀剑护着她。只要有人冲到马车前,便都被她两人击败了。 “你们不用护着我,云轻狂怕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了,你们去帮帮他。”瑟瑟低声道。 “不行,江姑娘伤口刚刚愈合,千万不能用内力,否则伤口必会再次裂开。”小钗凝眉道,她怕瑟瑟出手。 瑟瑟却没打算袖手旁观,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不能让云轻狂和小钗、坠子为了她,无端丧命。她弯腰,正要从马车中下去,忽听得头顶上哗啦一声响动,马车的顶盖已经被凌厉的刀气搅得四分五裂。 黑衣男子好似苍鹰般从天而降,狂放不羁的黑发在脑后飘扬着。瑟瑟大惊,手方伸到腰间刀把,就听他忽低声说道:“煦日和风,暖意怡人。” 瑟瑟闻言,放在腰间的手微微一颤,那新月弯刀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犹记得,渝江河畔,春意撩人。湖光水色,烟柳明花。 那个男子的俊脸在晴空丽日下,格外纯净。一双鹰眸目光清澄,略带一丝迷惑问她:“我是谁?” “煦日和风,暖意怡人,你就叫风暖吧,只盼你日后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彼时,她一袭男式青衫,手中执一把玉骨绢扇,风流俊秀。 “谢主子赐名。”他低低说道。 她惊了一跳,凝眉道:“你何以叫我主子?” “救命之恩,永世难忘,我愿一世追随主子。”他低眉敛目,淡淡说道。 “你别这样,别叫我主子,不如叫我公子吧。我们没有主仆之分,你就是我的朋友。”她轻摇了两下扇子,盈盈浅笑着说道。 自此后,一年的时光中,她渐渐习惯了这个男子沉默地伴她左右。可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谐因为他记忆的恢复,最终烟消云散。 香渺山上的轻薄,王孙宴上的刺杀,她和他渐行渐远。原以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却不料他会埋伏在这里要劫持她。而且,他看上去再不是之前的风暖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属于绯城那样旖旎繁华的温柔富贵地。北方,才是他的天空。而此刻,这只苍鹰终于展翅翱翔。 他,不再是风暖,不再是伴她身侧叫她公子的风暖。他是赫连傲天,北鲁国的二皇子,如此强势,如此霸气。 片刻的睖睁,瑟瑟便觉得纤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抄,一瞬的天旋地转,她便落入到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瑟瑟抬头望他,谁知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深不见底的眸中,此时带着满满的温柔。 他忽而撮唇一呼,只听得一阵马蹄嗒嗒,一匹无缰的赤红色骏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转瞬便奔到了眼前。瑟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马儿,心中顿时一震。 瑟瑟但觉得人一飘,便被风暖,不,是赫连傲天抱着,飘身纵到马上。那红马四蹄一扬,便奔了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四周连绵的山不断地后退着。瑟瑟之前虽说也骑过马,但直到此时,她方知,和此刻相比,之前自己只能说是遛马。 眼见黑衣男子将瑟瑟掳走了,其余那些蒙面男子便不再恋战,迅速隐入官道两侧的密林。那些商旅装扮的人待要去追,云轻狂淡声道:“别追了!” “二公子,为何不去追,江姑娘被劫走了!”小钗和坠子焦急地问道。 春水楼四公子中排行第二的摧花公子云轻狂怏怏一笑,道:“怎么追,你看看我们这些马,有哪一匹能追得上那匹马。” 小钗和坠子凝眉,云轻狂说的倒是实话,那匹红马,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马。 “二公子,那黑衣男子是谁呢?”小钗问道。 坠子凝眉,道:“能拥有那匹马的人,当不是一般的人。” 云轻狂笑了笑,道:“说得不错,我猜是北鲁国的人,那匹马很显然是北鲁国汗血宝马中的良种。” 小钗大惊,道:“那可怎么办,江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你没看出来?江姑娘一点儿也没反抗就被他带走了吗?或许他们认识!”云轻狂依旧没心没肺地笑道。 “二公子,我们还是赶快追吧,这样子永远救不回江姑娘。”小钗凝眉道。 云轻狂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救回江姑娘的事,不用我们出手的。主子的队伍已经到了托马镇,你发个信号即可。” “啊?主子已经到了。”小钗立刻喜笑颜开,从袖中掏出一支火箭,用火折子点燃了。只听得“嗖”的一声,那琉璃弹在半空中炸开,耀目的烟花在空中久久不散。 一轮孤月悬在暗蓝的夜空中,夜风扑面,带着一丝凉意。两人一马在官道上飞速行进,那轮明月似乎也随着他们在飞逝。 “赫连皇子,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瑟瑟抚了抚额前乱发,低声问道。此刻,她已从初见风暖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一旦冷静,她便知晓,她是决不能随他走了。 他是赫连傲天,是北鲁国的二皇子,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江湖浪子风暖。她,不可能随他走。 风暖听到她的问话,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抖,红马嘶鸣一声,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你,就不能再叫我一声暖吗?”他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在瑟瑟耳畔响起。 瑟瑟淡淡说道:“就算我再叫你暖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叫,你都不再是风暖了。” 风暖低声说道:“就算我现在的身份是赫连傲天,可是我的心,依旧是风暖。瑟瑟,你随我走吧,到北鲁国去。前段日子,我皇兄忽然急急召我回国,我都没来得及向你道别,便匆匆离开了。前几日,我才打探到你已从璿王府离开,是以,我一直在寻你。你的情况,我都知晓,你在南玥,并不好过,不是吗?” 瑟瑟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楚,是啊,她在南玥,并不好过。见到父亲,心中徒增伤悲。况且,海上那一战,只怕朝廷已将她作为了贼寇看待。可是,她也不能因此便逃避到北鲁国去啊! “赫连皇子,我不能随你去。”瑟瑟的声音是坚定的,一旦打定了主意,她便不会改变心意。 风暖闻言,手臂微微一抖,大掌揽着瑟瑟的纤腰,一提便将瑟瑟翻转身,和他面对面坐在了红马上。他摘下脸上的青狼面具,露出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俊朗的面容,铁臂猛然一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似乎想要将她融到他的体内。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低缓地坚定地在她耳畔响起,“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做我唯一的新娘。我赫连傲天就像草原上的青狼,这一生一世,只会有一位伴侣,那就是你——江瑟瑟。” 瑟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他狂野的心跳,她的心也忍不住一颤。一直以来,他都是沉默的,话也不多。此刻方知,他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可是,面对他的深情,瑟瑟只能自嘲地笑笑,淡淡说道:“赫连皇子,你莫要说笑了,像我江瑟瑟这样声名狼藉之人,残花败柳之体,是配不上赫连皇子您的……” 风暖闻言,眸光突然一深,捧起瑟瑟的脸,便深深地吻了下去,将瑟瑟余下的话,悉数吞了下去。 瑟瑟浑身一僵,想要动一动,可是被他两条铁臂一揽,根本就无法动弹。那红马似乎通人性,识趣地慢下了脚步,慢悠悠地溜达着。 “不许你这样糟蹋自己。”风暖抬起头,心疼地捧着她的脸,狠狠说道。 他再次低首,灼热的吻又印在她唇上,狂野如暴风骤雨般,逼得她步步后退。她不断地向后仰头,想要躲过他的吻,但是,他却步步紧逼,丝毫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瑟瑟的身子在马上不断地后仰,忽然觉得身下一滑,从马上翻了下去。 风暖揽着她的腰,两人一起翻下马。在落地的一瞬,忽然翻转,让自己仰躺在地上,使瑟瑟趴倒在他身上。他的手依旧揽在她腰间,唇,依旧去追逐她的唇。 瑟瑟使劲推着他,从地上踉跄着站起身来,伸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 风暖躺在地上,漆黑的鹰眸间,全是失落。他坐起身来,低声说道:“随我走,好吗?” 瑟瑟摇头再摇头,她不能随他走。风暖见了,眸间失落更深。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露出一丝的失望。他笑了笑,声音淡淡地说道:“那么,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总有一天,她会自愿随他走的。 瑟瑟抬眸,看到风暖漆黑的眸间一片深邃,看不出是在开玩笑,遂轻笑道:“你送我到前面的托马镇,便可。”她可以在镇上租一辆马车,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流浪江湖了。 “好!”风暖起身,去揽瑟瑟,想要将她抱到马上。 瑟瑟黑眸一凝,连退两步,道:“我自己上。” 风暖勾唇笑道:“你放心,在你没有点头之前,我不会再侵犯你。” 轻轻揽住她,飞身上马。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红马驮着两人一路向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道旁连绵的山势逐渐变得平缓,渐趋不见。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视线尽头,一座黑压压的镇子近在眼前。 风暖忽然轻轻“吁”了一声,红马缓缓地顿住了奔势。 他鹰眸一眯,沉声说道:“只怕,托马镇是去不得了。” 瑟瑟抬眸望去,但见得前方广阔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压压的行军帐篷,月光照耀之下,好似一个个小土丘。很显然,这里有驻军。 “这是……谁的队伍?”瑟瑟实在没料到,托马镇竟然有这么多兵,也不知是谁的队伍。 “璿王的银翼军!”风暖冷笑道。 “夜无烟的军队?”瑟瑟一惊,夜无烟的兵怎会出现在这里? “皇上将北部重镇的兵权交到夜无烟手中。如今,他是奉命到北部镇守的。”风暖低声道。他早就已打探到夜无烟的消息,原以为他们还不曾赶到托马镇,是以,他才今晚行动。不想,夜无烟的军队行动是如此之快,竟然已经到了托马镇。璿王的银翼军,真是不可小觑。 瑟瑟是首次听闻夜无烟离京的消息,原以为他还在绯城。没想到,一路走来,这个消息,她竟是一点儿也没听说。不知小钗和坠子不知,还是故意隐瞒她的。想必,她们也是知晓她曾是璿王侧妃,是以,才没将这个消息说给她听吧。 如今,他们要去哪里,前方有夜无烟的队伍,拨马回去,定会与云轻狂他们相遇。 “我们还是往前走吧,我与他已没有一丝干系,我想他是不会再管我的事情的。”瑟瑟浅笑着说道。 “你确定吗?”风暖低声说道。 瑟瑟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丝不对劲,抬眸一望,只见几十匹战马踏着夜色,狂飙而来,转瞬便到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白马上,坐着的人,正是夜无烟。 淡淡月色笼罩下,他只着一袭家常的绛紫衣袍,发髻仅用一支木簪束起,但这随意的打扮,丝毫不减他绝世的容颜。 “不知赫连皇子何时又来到南玥的,烟有失远迎了。”夜无烟淡笑着说道,凤眸中却透着一股凛凛寒意。 “璿王不必客气,本皇子来此,只是要接一位故人。”风暖亦勾唇浅笑道。 “故人?你说的故人莫非就是本王的侧妃?”夜无烟唇角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 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般从瑟瑟身上掠过,看到她和风暖共骑一马,眸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江瑟瑟,你真要随他去北鲁国?” 瑟瑟看到他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知为何,胸中便涌起一股气。他和她,不是已经没关系了吗,他何以还要管她的事情? 清丽的容颜上,绽开一抹璀璨的笑意,她冷冷说道:“是啊,我是要去北鲁国。不过,这和你应当没关系了吧。王爷莫非忘记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侧妃了。赫连,我们走吧!” 风暖闻言,抱拳道:“璿王,失陪了。” 夜无烟不动声色地骑在马上,俊逸的脸上隐有一丝波动。 朦胧的月色下,两人共骑一马的情景深深地刺痛了夜无烟的眼,他薄唇微抿,黑眸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然,也不过是一瞬,那丝失落便融入他漆黑的眸色中,就宛若流星没入夜空。 “赫连皇子慢走,有位故人也想随你一道回去呢。”夜无烟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他轻轻招手,一匹小红马驮着一个红衣女子,从他们身后奔了过来。 那女子竟是伊盈香。此时,她不再是王妃的妆扮,而是身着绯红色的骑马装,发髻散开,编着美丽的发辫。很明显,那是北鲁国少女的妆扮。 瑟瑟一看到她,便记起当日她是那般凄楚地求她不要和风暖在一起。那时,她恼她陷害自己,不曾答应她。此刻看她,依旧是极其憔悴,宛若失了水分的鲜花,苍白的玉脸上,那双水泠泠的黑眸水雾氤氲。当看到她和风暖共骑一马时,伊盈香眸中的水雾逐渐凝成了一颗颗泪珠,似乎随时都会淌出来。 她的眸光在风暖和瑟瑟身上来回流转,极其幽怨悲凉。 为何每一次和伊盈香见面,都会在风暖身上纠结呢?此时她和风暖共骑一马,看在伊盈香眼里,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瑟瑟低叹,伊盈香也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可怜女子,还是别再刺激她为好。 “赫连,放我下马吧。”瑟瑟低声说道,她不想再让伊盈香对她有什么误会。 风暖闻言,眸光一深,手臂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收紧,将她更亲密地揽入怀里。他又怎能不知瑟瑟心中所想,她是不想要伊盈香误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存了要撮合他和伊盈香的打算。但,他不会让她如愿。 瑟瑟恼他又突然搂紧了自己,挣扎道:“赫连皇子,你忘记方才的话了吗?快快放开我!” “你不想让璿王对你死心吗?”风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畔,痒痒的。 “他对我从不曾在意过,何来死心之说,你快放开我。”瑟瑟微微颦眉,语气虽轻柔,却带了一丝冷意。 风暖静默了一下,缓缓松开环抱她纤腰的手臂。虽然心底有一丝失落,但是,他却并不气恼。他便是喜欢这样的瑟瑟,不管她外表是如何的洒脱倔犟,但是她内心,却始终是纯情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对你,似乎并未死心呢?”风暖低声说道。 瑟瑟忍不住循着他的目光向夜无烟望去。 他依旧直直坐在马上,绛紫色长袍在风里猎猎翻舞,月光下的容颜看上去清冷艳绝,唇边挂着懒洋洋的笑意,然而,眸光却冷冽犹如刀锋泛起的光泽。 瑟瑟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震,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觉得她似乎能够从夜无烟懒洋洋的笑意和冷澈的眸光中,看出一丝痛楚来。 这个认知,令她不由自主地悲哀起来,她竟然还有些在乎他的感受。 战功赫赫、深得圣宠的夜无烟,狠心地将她赶出王府的夜无烟,怎么可能因为她而流露出痛楚的神色来?她想不是她的眼睛花了,就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是以,瑟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瑟瑟不知道,她和风暖在马上的轻笑怒骂,就好似爱人之间的调情,早已刺痛了别人的心。 “傲天哥哥!”伊盈香从小红马上翻身下来,快步奔到大红马身侧。她仰着脸,扯住风暖的衣角,凄声说道,“傲天哥哥,你已经和江姐姐在一起了吗?” 月光下,伊盈香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张憔悴而悲戚的脸,令瑟瑟心中微颤。她展颜笑道:“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偶然遇见,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是那样吗?”伊盈香眨了眨眼,忽然说道,“江姐姐,我想知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烟哥哥吗?我受伤醒来后,才知悉姐姐因我受伤之事,被烟哥哥赶出了王府。这件事,烟哥哥已经知错了,他已经彻查此事,还了姐姐清白。” “是吗?”瑟瑟轻轻蹙眉,夜无烟竟然去查这件事了,她还以为他会永远认定是她做的呢。 只是,就算查清了,还了她清白,又如何,她的功力已然被废了。若不是娘亲留下了烈云刀法和内功心法,只怕,她现在已经是纤纤弱女了。 “是谁做的?”瑟瑟淡淡问道,对于那个陷害她的人,瑟瑟还是很想知道的。 “是青泠,青夫人做的,她是要杀了我,再陷害江姐姐。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伊盈香恨恨地说道。 青泠?瑟瑟颦眉,忆起那个娇柔羞怯的女子来。竟然是她,瑟瑟微微苦笑,那个看上去如此美好的女子竟有如此狠毒的心机,她忍不住微微叹息。她那样的女子,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夜无烟的那些姬妾,都是朝中一些大臣送的,来历都不单纯。 “江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烟哥哥吗?烟哥哥因为错怪了你,一直都很难过呢。当初,你明明是对烟哥哥有感觉的,为何,自己却不敢承认呢?”伊盈香抬眸,美目中隐隐透出一丝恨意来,“你为何,一定要来纠缠傲天哥哥呢?” 听了伊盈香的话,瑟瑟无奈地笑了笑,伊盈香为何就认定了是她纠缠风暖呢?她轻轻颦眉,伊盈香虽然可怜,却比她幸福多了。夜无烟像对亲妹妹一般呵护她,风暖就算不喜欢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她没有她那样的遭遇,永远都不会懂,当初的她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盈香公主,我和璿王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至于我和赫连皇子,我已经说了,我们是偶然遇见的,你一定要说我纠缠他,我也没话说。”瑟瑟淡淡说道。 伊盈香如此偏执任性,她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相信,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赫连,我们走吧!”瑟瑟回身对风暖说道。 风暖颔首,驱马便要走,伊盈香却死死抓住风暖的衣角不肯放。 “傲天哥哥,我也要回去,烟哥哥还了我自由之身。”伊盈香满怀期待地说道。 “不行,别忘了,你是和亲的公主。怎能这么任性?!”风暖目光一凝,冷声说道。 伊盈香被他清冽的目光一瞪,伤心地哭了起来。纵是如此,她依旧是不肯松开手,不肯放他们离去。她泪眼婆娑地抬眸,凝视着瑟瑟清丽的容颜,恨恨地说道:“江瑟瑟,我恨你!” 瑟瑟顿时有些无语了,难道说伊盈香得不到风暖的爱,就要恨她吗?原本她还真的存有要撮合风暖和伊盈香的念头,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忽然觉得,自私幼稚的她是配不上风暖的。 风暖听到伊盈香的话,冷笑道:“香香,我们之间的事,和瑟瑟没有一点儿关系。就算我不喜欢她,也绝不会再喜欢你。” “傲天哥哥!”伊盈香伤心地哭倒在地。 夜无烟策马过来,一俯身,将伊盈香带到了他的白马上,拍了拍她的肩头,蹙眉说道:“别哭了,烟哥哥送你回去!” “夜无烟,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盈香是和亲的公主,岂是你想送就送回去的。”风暖鹰眸一眯,冷笑着说道。 夜无烟闻言,缓缓转身,挑眉冷笑道:“当日和亲之事,是可汗提出来的。本王自会去和可汗解释,赫连皇子就不必费心了。” “好!”风暖仰首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皇子就告辞了!”风暖一拍马,便要带着瑟瑟离去。 “慢!”夜无烟拨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一瞬间,原本温雅淡定的他,整个人已然变成了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如同冷厉的剑光,朝着风暖劈了下来,“要走可以,把江瑟瑟留下。” 平日里水波不兴,隐藏得极好的霸气和王气在这一瞬尽数散发,好似潮水般压向风暖和瑟瑟,那气势迫得大红马连连后退了几步,焦躁地嘶鸣了一声。 瑟瑟惊愣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夜无烟她从不曾见过,因为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气势来。为了要将她留下来,他要和风暖翻脸吗?这样的夜无烟,不知为何,竟然触动了瑟瑟的心,使她心中无端生出一股迷乱来。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的气势和小船上与风浪搏击的明春水有些相像。 瑟瑟心中一滞,唇边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风暖身形倏然顿住,神色一凝,鹰眸中翻涌着危险之气,澎湃的气势亦排山倒海般迸发而出。及膝的青草,被他们的劲气所迫,时而如浪涛般向风暖翻涌而去,时而又如浪涛般向夜无烟翻涌而来。就连夜空中的那轮皓月,似乎也因为惊惧躲入到了云中。 夜无烟和风暖之间的对决,一触即发。瑟瑟凝眉低叹,忽然翻身下马,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浅浅笑道:“赫连,我看北鲁国我还是不要去了。” 她原本就没打算要去北鲁国,何必惹得夜无烟和风暖敌对。他们皆贵为皇子,一旦翻脸,绝不是闹着玩的,势必会影响两国友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随了云轻狂去春水楼。 她抚了抚肋部的伤口,隐隐还有一丝痛意,不会是旧伤又发作了吧。 风暖转首,温柔的眸光追随着瑟瑟,他低声问道:“怎么,伤口还疼呢?”他自然也打探到了瑟瑟受伤之事,瞬间有些悔意。 夜无烟听到风暖的话,眸光忽然一深,他退后一步。风暖见状,也收起了凌厉的劲气。 风暖翻身下马,走到瑟瑟身侧,轻声道:“早知道你伤口还没痊愈,我就不该劫持你。不如,我将你送到云轻狂那里吧。” 瑟瑟眯眼轻笑道:“不用送,他们已经来了。”看来,她注定还是要去春水楼。 明月从云中游移而出,清光泻地。朦胧的月色下,但见得后面的官道上,隐隐出现了一辆马车,被十几匹马簇拥着,缓缓向他们这边驶了过来。 “哎呀,我说方才是谁劫持了江姑娘,原来是你,赫连皇子。”云轻狂骑着马儿,率先奔了过来,药杵塞在腰间,远远地喊道,“赫连皇子,你这样做也太不厚道了。你方才戴的那个青狼面具,也实在太可怕了,吓死我了。” 他的视线从眼前之人脸上一一掠过,极是熟稔地打着招呼:“原来璿王也在啊,伊王妃也在,伊王妃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怎么脸色这么暗?” “云轻狂,她的伤怎么样了?”风暖无视他的问话,冷声问道。 云轻狂挑了挑眉,撇唇笑道:“本来嘛,伤口就快愈合了,不知道方才你骑马带着她,会不会将伤口震裂。这要是再裂开,恐怕就难愈合了,而且,她的伤寒还有热症、咳症,都还没好利索,没有我狂医的药,怕是……还有性命之忧也说不定。” 瑟瑟的病其实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云轻狂这般添枝加叶地一说,风暖的脸顿时变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云轻狂,冷声道:“她有这么多病,你怎不早说?” 他的手下只是打探到瑟瑟在东海一战中受了伤,怎还有伤寒咳症、热症? “赫连皇子方才一上来就刀剑招呼,我哪里有工夫说啊。很抱歉哦,这位江姑娘恐怕只能随我走了。”云轻狂笑眯眯地说道。 后面的马车恰好驶了过来,小钗和坠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过来扶住了瑟瑟。 “江姑娘,你没事吧?”小钗担忧地问道。 瑟瑟轻笑道:“没事!” 小钗和坠子搀扶着瑟瑟就要上马车。瑟瑟苦笑,眼下,大约也只能到春水楼了,否则留下来,不是随风暖走,就是待在夜无烟这里,这都并非她心之所愿。 夜无烟策马过来,冷冷问道:“云轻狂,谁准你把她带走的?” “哎呀,璿王,抱歉啊,我知道她是你以前的侧妃,但是呢,这次我狂医可不是受你所托为她看病的,是以只能把她带走了。否则,我狂医的声名在江湖上可是要大打折扣了。抱歉哦。”他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你真要随他走?”夜无烟转首,深邃的眸光直直锁住瑟瑟,淡淡问道。 “璿王,我想我去哪里,无须得到你的同意吧?”瑟瑟浅浅笑道。 夜无烟轩眉微拧,俊美的脸上,一片冷凝。他的兵将一见云轻狂要带瑟瑟走,呼啦一下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云轻狂瞧了瞧眼前阵势,忽然惊呼一声,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风暖喊道:“我差点儿忘了,五日后便是你们北鲁国的祭天大会了,据说那位女祭司生得倾城绝代,不知迷煞了多少草原上的儿郎,是真的吗?真想去看看啊!” 他说的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和眼下形势不搭调。但是,这句话的效果却极其显著。 夜无烟的身子忽然一僵,波澜不惊的黑眸中,刹那间风云际会。他在马上睖睁片刻,忽然挥了挥手。那些本已围上来的兵将,瞬间退了下去。 云轻狂坏坏地笑了笑,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正要拨马离去。 伊盈香忽然咯咯笑道:“你说得不错,那位祭司是我的姐姐伊冷雪,她比你们传言中不知美了多少倍。劝你还是不要见她的好,否则,你的心,你的魂都会被迷住。她是我们草原上的绯欧娜,她的容颜,盛开的鲜花见了,会瞬间凋零。皎洁的月亮见了,也会羞怯地躲到云里。她的美丽,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够比得上的。” 伊盈香言罢,视线定定落在瑟瑟身上,方才还水雾氤氲的黑眸,此时满是挑衅。 瑟瑟瞬间明白,她是在向她挑衅。看来,她话里的庸脂俗粉就是她啊。这个伊盈香,她的恨,倒是来得真快,真深沉啊。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庸脂俗粉也罢,貌若倾城也罢,不过是一副皮囊,有那么大的区别吗?值得她如此骄傲?难道生得美貌,就高人一等? 如若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的美貌,而不是爱她的内心,那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她淡淡挑了挑眉,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伊盈香的挑衅而有半分的波动。不过,她对“绯欧娜”这个词倒是很感兴趣,如若没有记错,当初在南玥宫宴上,伊盈香唱的那首歌就是《绯欧娜公主》。 她转首淡笑着问小钗:“小钗,绯欧娜是月亮女神的意思吗?” 小钗凝眉,踌躇着说道:“这个,是的!” “对,就是月亮女神的意思,鲜花再美,也是花,我姐姐可是九天上的月亮。”伊盈香高声说道,原本憔悴凄楚的玉脸,如今绽放着清傲的光辉,她看样子是真心地因她姐姐而骄傲。 风暖也听出了伊盈香话里对瑟瑟的讥嘲,冷声道:“盈香,住口!” 他冷厉的话和眸中厉色令伊盈香一呆,玉指轻颤着指向风暖,喃喃说道:“傲天哥哥,你,难道说我的话不对吗?我姐姐难道不是九天上的月亮?” 云轻狂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伊盈香如此激动,他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冲着瑟瑟道:“月亮有什么了不起的,挂在天上只能看,可比鲜花差多了。鲜花最起码还能采到手里呢,即使采不到,也是可以闻闻香气的。”这句话的最后一句,却不是对着瑟瑟,而是冲着夜无烟说的。 瑟瑟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敢情伊盈香的姐姐,那位女祭司,那个月亮女神,便是夜无烟心中那朵雪莲啊。 瑟瑟忍不住抬眸望向夜无烟。他依旧端坐在马上,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那双似冰泉般清澈的凤眸,眸光变幻莫测,极其复杂。他的眸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望向了遥远的黑暗之中。听到云轻狂的话,他蓦然回首,深幽的眸光和瑟瑟探寻的眸光撞在一起。 两人目光相聚,一刹那间,两人似乎都极是惊愣。瑟瑟的心忽然猛烈地跳了几下,她不是早就对他死心了吗,为何还被他的眸光,搅得心湖颤动。 她压抑住心头的狂跳,转开视线,对小钗和坠子道:“我们走吧!”言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风暖瞧着她的身影,极力克制住想要去阻拦她的冲动。他怕看到她,再次失控地将她掳走。她的伤,她的病,他是治不了的。 “各位,在下告辞了!”云轻狂朝着夜无烟和风暖拱了拱手,便催马赶了过去。 瑟瑟靠在马车内的卧榻上,小钗和坠子坐在对面的卧榻上,三人都没说话,马车内一片静谧。 “我们还有几日可以到春水楼?”瑟瑟挑眉问道。 “过不了几日了,江姑娘有什么事吗?”小钗问道。 “我早就听闻,北鲁国的祭天大会很是盛大,不知你们两个去看过没有?”瑟瑟轻声问道。 坠子和小钗沉默了一瞬,道:“去看过,确实很盛大,也很热闹。” “是呢,确实是盛大热闹,江姑娘是不是也想去看看?”云轻狂在马车外搭腔道。 瑟瑟凝眉,掀开马车的窗帘,轻笑道:“能去吗?” 云轻狂笑眯眯地说道:“自然可以。一年一次的祭天大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坠子挑了挑眉,没吭声。小钗却极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瑟瑟,低声道:“我们去看祭天大会,若是楼主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云轻狂眯眼笑道:“无妨,有我狂医担着就是。” 他想,如果不让花和月站在一起,或许有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他想要的。 第24章 古曲国风 北鲁国自建立以来,先后建有两京,即云京和雁京。 北方最高的山齐云山,绵延纵横在草原以西,从山中淌出来的水,汇流成云水河,在静穆的草原上流过。水之北是北鲁国现今的都城云京,是国家的统治中心。水之南则是雁京,是驿馆和集市交易的中心,亦是繁华之城。 从南玥最北的托马镇到雁京也不过才三四日车程,当瑟瑟一行人抵达雁京时,恰好是祭天大会的前一日。因祭天大会就在云水河南畔举行,那些居于边远小镇,以及以帐篷为家的各游牧民族都云集而来。是以,位于云水河南畔的雁京城中,驿馆客栈早已全部客满。 云轻狂寻遍了雁京,都没找到一处空闲的客栈,只好买了两顶帐篷,带着瑟瑟和小钗、坠子到野外露宿。当一行人来到云水河南畔时,才发现茫茫草原上,早已扎起了许多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帐篷。看来,住不上客栈的又何止他们几个人。从而也看出,祭天大会真的很盛大,是北鲁国最大的节日。 云轻狂身为狂医,行走江湖,对于露宿原野,早已司空见惯。小钗和坠子身为春水楼的人,也习惯了风餐露宿。倒是瑟瑟,自小居住于侯府,见惯了白墙灰瓦,此时在野外露宿,心中很是新鲜。 瑟瑟站在帐篷外,极目远眺。天空湛蓝,清澄得好似被水洗涤过一般,高远深邃得好似能将人的目光永远吸附进去。无边草色,是那样青翠,点缀着各色野花,好似画卷般缓缓铺开。如若说江南的美景,是清雅俏丽的伊人,令人迷醉,那这北方草原的美,便是挺拔粗狂的汉子,令人震撼。 云水河蜿蜒流淌的方向,芳草萋萋的绿野上,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座奇峰。高而挺拔,其形看似像一个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那座奇峰的样子很奇怪,竟然看上去像一个人!”瑟瑟淡笑着对身侧的坠子说道。 坠子眯眼瞧了瞧,道:“那是北鲁国祭司居住的天佑院。” “哦?祭司是住在那里吗?”瑟瑟挑眉,倒是没想到山峰里还有人居住。 小钗看到瑟瑟疑惑的样子,轻笑着说道:“这座山峰早就存在,也不知是从哪一年,有人看出其形状像一个人,又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便把那座山峰说成了是佛祖的化身。而有人又无意间发现,那山峰里面竟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隧洞。是以,那座山便被人誉为神佛降世。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北鲁国便每年将一些未成年的少女送到隧洞中居住,以身侍佛,以求佛祖保佑北鲁国。这个习俗演化了百多年,便有了现在的祭天大会。而那些以身侍佛的女祭司,是终生不能嫁人的。” 神佛降世?真的是神佛降世吗?一座山只不过因为其形像一座神佛,便被人们当做神佛供奉了,这或许也不过是人们的一个美好愿望罢了。只是,可怜了那些年纪轻轻便被送到天佑院的少女,以身侍佛,而永生不能嫁。 这一刻,瑟瑟方明白,何以伊盈香曾说,夜无烟和他的意中人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何以夜无烟喜欢她的姐姐,而她,却要撮合瑟瑟和夜无烟。 原来如此! 此时,瑟瑟竟有些同情夜无烟,当日,从他画雪莲便可看出,他对这个女祭司伊冷雪,是多么的珍视。可叹,竟是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 第二日,是六月十八,是北鲁国的祭天大会。这日的天气极晴朗,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丝丝缕缕的流云,缥缈而高远。 草原的人们,一大早便如流水般涌到了雁京城外的云水河畔。约莫到了辰时,北鲁国的可汗和阏氏,大皇子赫连霸天,二皇子赫连傲天,一起骑马率领草原民众前往天佑院祈福。 瑟瑟一行人随人流一起到了天佑院,也就是那座佛祖奇峰前面。云轻狂护着瑟瑟,一起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瑟瑟抬眸望去,只见前方早已摆好了祭台,上面供奉着五谷杂粮,还有新宰杀的牛羊等牲畜,摆着大香炉,里面插着比小儿手臂还要粗的香烛。 祭台前面,铺着大红的毡毯,可汗和阏氏伫立在红毯上,神色肃穆。他们皆身着北鲁国的皇族盛装,看上去极是华贵。 风暖站在他们身后,一袭黑色滚着金边的长袍,一向披在脑后的黑发绾了起来,露出了那张冷峻的面容。这身盛装,将他的霸气和狂野淋漓尽致地衬托了出来,惹来了草原上无数少女的瞩目。 风暖身侧的男子,也是一袭华贵的衣衫,生得也算是不错,只是站在风暖身侧,却如同陪衬一般。那人应当便是北鲁国的大皇子赫连霸天。 队伍的再后面便是北鲁国的文武百官,瑟瑟流转的目光忽然一顿,看到了百官前面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夜无烟。他身着一袭素雅的南玥常服,衣袖宽大,迎风飘飘。在北鲁国的奇装异服之中,看上去飘逸若仙。日光照着他的侧影,俊美的脸上泛着如玉般的光泽,整个人清峭而雍容。此时,他深邃的眸光,极其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奇峰。 自从那日夜晚,知悉了他的意中人便是北鲁国的女祭司伊冷雪,瑟瑟便猜测,这祭天大会,他是一定会出席的,果不其然,他来了。将伊盈香送回来,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是要见他的意中人了。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然令夜无烟如此痴迷。这一瞬间,瑟瑟忽然对那个女祭司伊冷雪生起了兴趣。 她顺着夜无烟的眸光,也紧紧凝视着那座奇峰。这才发现,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石窟,洞门紧闭,门额上方,刻着三个大字——天佑院。 就在此时,只听得咚咚咚一阵锣鼓声响,震耳欲聋,敲击了约莫一炷香工夫,便静寂了下去,骚动的人群也随之寂静。 偌大的山门,缓缓打开。 一个个白衣女子从山门中缓缓走了出去,距离有些远,看不甚清她们的模样,但是,那婀娜的步伐,那窈窕的身姿,谁都可以断定,她们的姿容,定都是不俗的。果然,待那些女子缓缓走下山腰,凝立在祭台两侧,瑟瑟发现,她们果然都是容颜俏丽,姿色不俗。 神佛,亦是艳福不浅啊! 那些白衣女子神色恭敬地分立在祭台两侧,最后一名女子,从中间缓缓走了出来。她亦是一袭白衣,只是比其他女子的衣衫更白了几分,衬托得她整个人透着圣洁的庄严。她的容貌,果然是极美的,眉如远黛还蹙,眼比秋水还清,容颜透着三分清冷,三分圣洁,四分婉丽。她步态轻盈,一步步走来,步步生莲。 瑟瑟侧眸望向夜无烟,见到他的眸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女子,眸光深幽而温柔。看来,这就是女祭司伊冷雪了,不然,夜无烟绝不会如此看她。伊冷雪果然是倾城绝色,整个人就如同是冰雪雕琢的一般,冷冷的气质,漠漠的神韵,极其符合伊盈香形容的月神之称。 伊冷雪缓步走到祭台前面,将香炉里的香烛一一点燃,双手合十,开始念起梵语来。空灵而悠远的声音低低柔柔地在草原上回荡着,如梦如幻。 人们都凝神倾听着,大约也是听不懂的,但是脸上挂着肃穆而虔诚的表情。当然,并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风暖的大哥赫连霸天。 瑟瑟原本不是看他的,她只是想看看风暖,是否也如同那些草原子民一般对女祭司无比崇敬。她发现风暖面色冷峻,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了赫连霸天的眸光,他就好似看到了猎物的猎手,黑眸散发着痴迷而灼热的光芒。看来,伊盈香说的话不错,有多少草原男子都恋慕伊冷雪的风姿。就连赫连霸天,似乎都对她极是痴迷。 “江姑娘,这个女祭司是不是很美啊?”云轻狂在她身侧低声问道。 瑟瑟微微笑了笑,淡淡说道:“嗯,容貌倾城,气质高雅,很美。” 云轻狂听到她淡漠的语气,剑眉一挑,眯眼问道:“你不嫉妒她?但凡女子都是要嫉妒她的!” 瑟瑟闻言,转首对云轻狂笑道:“为什么要嫉妒她,难道我比她差吗?” 或许在别人眼中她没有伊冷雪清艳圣洁,但是她敢说,伊冷雪也绝对没有她的清丽雅致。人世间有千万种美,谁又能说得出哪一种是最美的。 再者,就算她真的没有她美,那又如何?她不觉得丑了就要低人一等。 她不会去嫉妒她,因为她江瑟瑟身上拥有的,伊冷雪未必拥有。她坚信,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美。 云轻狂听了瑟瑟的话,一向嘻嘻哈哈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这一瞬,他忽然知晓明春水为何会对她动心了。因为她是这样的聪颖淡泊,又是这样的坚韧自信,这一点怕是身为祭司的伊冷雪也及不上的。 祭司的祷告过后,便见可汗极是虔诚地走到祭台前面,带领着草原子民跪下,向着神佛祈求着五谷丰登,祈求着家国平安。然后,可汗大声宣布,将今年新的祭品献上来。 就见得人群后面有些骚动,然后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带了十个少女走到了祭台上。亦是清一色的白衣,还梳着双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个个容颜娇美。 原来新的祭品,便是这些活生生的少女了,又一批少女要常伴孤灯了。 难道说,北鲁国的安定还有强盛,要靠这些少女伺候神佛得来吗?也怪不得北鲁国建国比南玥还要早,却没有南玥强盛发达。 人群中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饮泣,因为此时草原上极静,是以,这声压抑的哭声,便传到了可汗耳中。 “是谁在哭?”他猛然转身,声音威严地问道。 一个中年妇人立刻被几个兵士架着推到了可汗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哭?”可汗挑眉,声音极其幽冷。 中年妇人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这是对神的大不敬,拉下去,斩了!”可汗怒声道。 “娘!”那刚送上去的十个少女中的一个,高呼着娘亲并扑下了高台,跪在可汗面前,不断磕头,苦苦哀求着,请求不要杀她的娘亲,说娘亲只是舍不得她去天佑院。 瑟瑟颦眉,这个妇人,莫不是就是昨夜她听到的那个在帐篷中哭泣的女子? “既然你娘舍不得你,你也不愿去,那么你们母女两个,就一并去天堂侍奉神佛吧。”可汗大怒道。 “可汗息怒!”只听得一道清冷柔婉的声音传来,高台上的伊冷雪缓步走到了可汗面前,“可汗,不知可否容本祭司说两句话。” “祭司有话但说无妨。”方才还威严狂怒的可汗,一看伊冷雪,神色略微缓和。 “可汗,侍奉神佛是要心诚自愿的,可汗又何必强迫她。既然这位姑娘不愿,不如就让她回去,可汗觉得如何!”伊冷雪一双清冷的美目,淡淡注视着可汗,缓缓说道。 “祭司,这两个人可是对神佛的大不敬,怎能轻易饶过?”可汗挑眉道。 “可汗,神佛是以慈悲为怀的,必不会怪罪她们。还请可汗饶过她们母女两个,神佛也必会感念可汗的仁慈。”伊冷雪淡淡说道,语气不急不缓,带着天生的冷调子。 可汗凌厉的目光从伊冷雪脸上扫过,忽仰首大笑道:“祭司既如此说,那本可汗就饶她们一死。来人,带她们下去吧。” 那母女两个不断地磕头谢恩,哭得脸上泪痕纵横,又感激涕零地对伊冷雪连连道谢。 瑟瑟倒是没想到伊冷雪只是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可汗,这让她极是惊异。原来祭司的话,对于北鲁国的王,竟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不过可汗既然信奉神佛,那么相信祭司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说来,北鲁国的祭司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想一想,能够影响北鲁国可汗的决策,那权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她可以以神佛的名义,对可汗发号施令。 一场风波被伊冷雪三言两语化于无形,祭天大会继续进行,令瑟瑟吃惊的是,接下来的节目竟然是选祭司。 不是有了伊冷雪这个祭司了吗,难道还要选一个?瑟瑟疑惑不解地转首望向云轻狂,轻笑道:“难道还要选祭司?” 云轻狂看出她的疑惑,眯眼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祭司之作是四年选一次,伊冷雪已坐满了四年,今年该换祭司了。看到天佑院的那些女子了吗,就是她们要挑战伊冷雪。如若有人胜过伊冷雪,便可成为新一代的祭司。若是无人胜过,祭司便依旧是伊冷雪。” 瑟瑟颦眉,听起来倒是很有趣的。“不知她们都是要比些什么?”瑟瑟感兴趣地问道。 “琴棋书画,吟诗谱曲,轻歌曼舞,皆可,不管是哪一种才艺,只要能拔得头筹,便是新的祭司。”云轻狂低声道。 这,瑟瑟不由得有些失笑,听上去,这岂不是和青楼里竞选花魁没两样。也怪不得那些草原男子对身为祭司的伊冷雪如此垂涎,在高台上表演才艺,怎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不过,要胜过伊冷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伊冷雪的前一代祭司,亦是一位绝世佳人,她连任了四次的祭司。最终却琴棋书画样样都败给了伊冷雪。”云轻狂撇唇说道。 “这么厉害?”瑟瑟挑眉,原来伊冷雪也是一位才女,“你可曾见识过伊冷雪的才艺?” 云轻狂连连摇头,道:“四年前我尚不知有她这个人,自然是不曾见过了。今日倒是要瞧瞧,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多才多艺。” 瑟瑟淡笑着颔首,如此倾城绝色,再加上才华横溢,倒是世间难得的佳人。 “伺候神佛,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必须是才色俱佳者才可。”云轻狂轻叹一声,低声说道,语气里隐有一丝嘲弄之意,“北鲁国有些女子,自小便被双亲送入艺馆,习练各种才艺,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坐上祭司的位子。” “她们都愿意做祭司?”瑟瑟不解地凝眉。只为了做祭司,便赔上自己的一生。 云轻狂点点头,道:“如同方才那对母女那样的,只是少数,大多数还是以能坐上祭司的位子为荣的。” 瑟瑟忆起伊盈香提起自己姐姐时,那般骄傲的样子,便可以猜测出了。 “若是伊冷雪不再做祭司,是否便可以嫁人了?”瑟瑟问道。 云轻狂连连摇头,道:“非也。虽然不再做祭司,但毕竟是伺候过神佛的,便只能在天佑院终老。但是,因为不再是祭司,不再是人人皆关注的人物,她若是想嫁人,也可以悄悄从天佑院溜出来,只要瞒住了天佑院和朝廷,天下之大,谁又能寻得到她呢!” 这么说,伊冷雪和夜无烟还是有希望的,若是她故意输掉,便可以不再做祭司,这样便有机会逃出天佑院,和夜无烟双宿双飞了。 一阵锣鼓声响,瑟瑟抬眸望去,但见得人潮都向云水河畔涌去。很显然,选祭司的比赛开始了。瑟瑟随着云轻狂带了小钗和坠子,也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云水河畔,绿树生烟,娇花轻绽,风从河面吹来,带来河水清透的凉意。 一片绿荫下,早就搭好了一个高台,台子上,站着一个女子,正在说着什么。高台下面,设有许多雅座,北鲁国的可汗阏氏以及王公贵族都在雅座落座,夜无烟亦坐在前排。 瑟瑟她们杂在人群之中,仰首望向高台。方才说话的女子显然是主持这次盛事的,只听她大声说道:“比赛就此开始,请姑娘们依照顺序开始表演。”言罢,她缓步下台。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天佑院的白衣女子走上台来,生得容貌清秀,气质娴雅。她腰中系着两只小鼓,手中拿着两只红色鼓槌。 瑟瑟一见,便知这个女子要表演的是腰鼓。果然,那女子水袖一扬,便开始舞动,伴着咚咚的鼓声,倒是有说不出的妖娆曼妙。尤其是那不断敲击的红色鼓槌,在白衣衬托下,极是艳丽。 据言,北鲁国女子都是能歌善舞的,这一见,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女子上台来,皆是表演的自己拿手的才艺,舞蹈、抚琴、弹琵琶……花样倒是极多。 但是,这些才艺皆没有入瑟瑟的眼,也不是瑟瑟眼界高,是真的觉得她们才艺平平。唯有第一位女子的腰鼓和后面一位女子的曲子,倒是令瑟瑟印象极深。 最后一个上场的,便是现在的祭司伊冷雪。她要表演的,是抚琴。 早有侍从为她摆好瑶琴,伊冷雪盈盈落座,淡淡地朝着台下微微颔首。 瑟瑟抬眸瞧去,却发现伊冷雪用的竟然是一把古琴,如今的琴皆是七弦琴,古琴是五弦琴。五弦琴的弦音指法与现在的七弦琴皆不同,奏出来的乐音更清澈动人。只是许多古谱皆已失传,瑟瑟倒是没想到,伊冷雪居然会弹古琴。且不说,是否能弹好,单凭她弹奏的是失传已久的乐音,便令人觉得高雅得很。 只见她轻拂衣袖,将古谱放在面前的几案上,玲珑剔透的玉指轻轻落到琴弦上,瞬间便是清音流淌。瑟瑟颦眉一听,她演奏的似乎是古曲——《国风》。 只是,瑟瑟听上去,却感觉和自己所听过的《国风》,有太大的区别。伊冷雪弹奏了一会儿,瑟瑟便感觉到有一处错处。原本是小小的错处,在旁人眼中,或许根本就听不出来,但如何又瞒得过瑟瑟。这一处细小的纰漏,伊冷雪似乎也觉察到了,尽力用临场发挥去弥补。 想必是伊冷雪要故意输掉,是以才会故意弹错的。看来,伊冷雪对夜无烟也是很有情意的。整个曲子弹下来,倒也美妙动听。那些北鲁国的子民,听得如痴如醉。 后面有人低声说道:“天籁仙音,这次又是伊祭司赢了。” “是呢,且不说别的,就凭伊祭司演奏的是南玥那些女子也演奏不出的古曲,就已经是赢了。” 瑟瑟心中微微一惊,伊冷雪都故意奏错了,竟还是赢了? 果然,伊冷雪下去后,听得如痴如醉的草原子民一致认为伊冷雪的曲子是天籁仙音。新的祭司,依旧是伊冷雪。 瑟瑟凝眉,望着周围那些痴迷的面孔,心头忽然明白了。 北鲁国民乐,是以腰鼓马头琴为主,而伊冷雪演奏的古琴,却是源于南玥。对于听惯了腰鼓马头琴的北鲁国子民,伊冷雪用古琴演奏的曲子,无疑便是天籁。 身为北鲁国子民祭司的伊冷雪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这么说,她演奏古琴,并非故意弹错。而是,真的弹错了。瑟瑟记起,古谱都是手抄本,本来都有些模糊难辨,看不甚清的。 她选择古琴,就是要从听者的心理上取胜。从这一点来看,伊冷雪,倒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瑟瑟忍不住抬眸向前方的雅座望去,却只看到夜无烟的背影,看不到他的面容。想必此时,他必是很伤心吧。因为倾心的佳人,对于祭司这个位子的热爱,显然已经超过了对他。 瑟瑟忍不住有些为夜无烟悲哀。 就在此时,伊冷雪缓步走上高台,向着高台下的子民轻轻施礼。那张绝美的玉脸,皆是清冷圣洁的表情。 “慢着!”一道清澈优雅的嗓音响起,只见夜无烟从雅座上站了起来,缓步踱上了高台。 伊冷雪看到夜无烟走来,白净的脸色忽然退尽了血色,一张脸,真好似冰雪塑就的一般,白而清冷。 夜无烟长身玉立在高台上,飘逸的宽袍随风轻扬,他唇角一勾,淡淡笑道:“各位都认为是伊祭司赢了,可是难道你们没听出来,伊祭司所弹的曲子,有多个错处?” “错处?”那些北鲁国子民随即高声嚷道,“哪里错了,我们不管,我们觉得好听得很。” “是吗?”夜无烟转首,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伊冷雪,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听过真正好听的乐音。” 伊冷雪从出现到现在,神色一直是圣洁清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似乎脸上带着一张无形的面具,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是那个圣洁高贵的祭司,都不会令她有一丝的动容。 可是,从夜无烟上台的那一刻,她脸上那无形的面具便瞬间冰消雪融一般化去了。而乍闻夜无烟的话,她脸上更是闪过种种复杂的表情,虽然,每一种表情也不过是乍现便消失,却还是被台下的北鲁国子民瞧见了。 这个男子竟然令他们仙一样的祭司如此动容,他是谁? “你是谁,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我们祭司的才艺。还不下台来!”有的人并不知夜无烟是南玥的璿王,大声嚷嚷道。 “你说有更好听的乐音,那就奏来听听,不然我们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又有人大声喊道。 叫嚷声和不满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可见,伊冷雪在北鲁国子民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云轻狂凝眉问瑟瑟:“江姑娘,你听出错处了吗?” 瑟瑟颔首道:“确实是有几处错处,不仅如此,整首曲子的韵味也与原谱截然不同。这首《国风》,根本不是那位祭司所弹奏的泉水叮咚之音。” 云轻狂别有意味地望着瑟瑟,嬉笑道:“我早就说了,琴棋书画皆精的佳人,只能出在我们南玥那样的诗书礼仪之国。北鲁国的,不过是赝品罢了。江姑娘必会演奏此曲了?” 瑟瑟颔首浅笑道:“只因各国的风俗不同而已,北鲁国女子能歌善舞,方才第一位女子的腰鼓,和后面那位女子的歌声就极是出色。” 技艺,不仅要靠自身努力修习,也要靠环境的熏陶。如若北鲁国根本没有出色的琴师,伊冷雪又怎能学到高超的琴技?不过,她所演奏的,已经很好了,就算南玥许多女子,怕也是及不上她的。可见,她也是下了工夫的。 叫嚷声依旧在继续,可见那些北鲁国子民是多么的愤怒。如若可汗是北鲁国的王,那么祭司应当就是他们心中的神了。 云轻狂轻轻皱眉,道:“璿王怕是有麻烦了!” 瑟瑟心中明白,夜无烟之所以指出伊冷雪的错处,只是不想要意中人做祭司罢了。可是,这些北鲁国子民又有几人懂得琴曲?只怕不管他如何说有错处,他们都是不信的。 忽听得铮的一声,一串碎金裂帛的琴音乍起,干净利落,宛若有凌厉的刀风从人们的脖颈划过,那些叫嚷的人们刹那间有一种被人扼住了喉头的感觉,叫嚷声瞬间便被琴音冲得七零八落,直至消失。 高台上,夜无烟优雅地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指按在琴弦上,十指如轮挥洒,一顿一挫,刀刀催人命的琴音,便是从他指下流淌而出的。凌厉澎湃的曲子,听得下面的人心头轻抖,待要再听,却见他的手指忽而从琴弦上收回,凌厉澎湃的琴音在空气中铮铮消失。 而此时,叫嚷声早已消失,天地间一片寂静。 他站起身来,面朝下面的人群,眸光幽深,看不出他丝毫的情绪,但是唇边却挂着一丝优雅的笑意,他一字一句,淡淡说道:“真正的好曲,并非只是动听入耳,而是,会令你等有身临其境之感。” 身临其境之感?那些方才尚在嚣张的人们,记起方才从脖颈间划过的凌厉音风,心中一滞。他们知道自然是没有刀风的,那只是他们听曲子时的错觉。这便是身临其境之感吧!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夜无烟竟然也会抚琴,而且,琴技如此精湛。方才那一串凌厉澎湃的曲子,虽然极短,却能令听者心中生惧,着实令人惊叹。 此时,他站在高台上,黑发高束,仅用一根金簪紧紧箍住,将他俊美的脸展露无遗。一袭宽袖长袍,风轻扬,衣衫翩翩。这种俊逸娴雅的翩翩风致,看傻了北鲁国的女子。只是当她们的眸光,触及他眸中的深邃凛冽时,忍不住心头惊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便是驰骋沙场的璿王。 “璿王,既然你说方才祭司所奏的曲子有错处,不知你可否亦演奏此曲,也好让本可汗的子民心服口服。”北鲁国的可汗站起身来,有些不满地高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悠然道:“不瞒可汗,方才伊祭司所奏的那首曲子,本王并不会弹奏,只是听过而已。这首古谱模糊难辨,本王亦是看不清,想必这也是导致伊祭司弹错的原因,对吗?” 夜无烟转首望向伊冷雪,瑟瑟从人群中,可以清楚地从他那双好看的眼眸中,看出殷殷的期待。他是在期待伊冷雪自己承认,她是真的弹错了。 伊冷雪被夜无烟幽深的眸光盯住,红唇微抿,缓缓敛下纤长的睫毛,不去直视夜无烟的眼。她的身子在风里轻轻颤抖,可以看出,她心头也是在挣扎的。不过那种挣扎也只是一瞬,就见得她忽然扬起睫毛,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淡淡说道:“古谱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已将曲子记在心里,怎会弹错?” 此时的她,已然恢复了祭司的清冷和淡泊。 夜无烟深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他忽然仰首发出一声冷笑:“既然祭司说没有弹错,那便是没有弹错吧。” 他的笑声,虽然冷,但是听在瑟瑟耳中,却自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恐怕又要煎熬四年了!”云轻狂在瑟瑟身畔,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瑟瑟转首,看到一向嘻嘻哈哈的云轻狂,脸上挂着深浓的郁色,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云轻狂轻声道:“本狂医和璿王也算是知交,他的事情,我也是听说过一二。四年前,璿王初到边关,便结识了伊冷雪。彼时,她已经是祭司了,两人虽情投意合,但伊冷雪却舍不下做祭司为北鲁国子民祈福,是以让他等她四年。璿王感念她对北鲁国子民的慈悲之心,便同意等她四年。可是,世事难料,四年后的今日,她还要再做祭司,璿王岂不是还要再等她四年?” 四年!等待四年的滋味,瑟瑟太了解太清楚了。 她在南玥等了他四年,而他却在边关等了另一个女子四年。 她等他时,他们没有深浓的感情,只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君。那样的滋味,便已经很难熬了。而夜无烟对伊冷雪,已然情投意合,那种等待,又是何种滋味呢? 瑟瑟不敢深想,只是淡淡笑了笑,然而笑容却极清极苦,好似浓茶在口一般。 云轻狂凝眉瞧着瑟瑟苦涩的笑意,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他知晓,如若月亮一直挂在天边,人便只会关注到她的美好,而忽略了花的美好。他实在是看够了夜无烟的挣扎和苦痛了。 “有人会弹那首曲子,如若你们要想知晓祭司有否弹错,请这位姑娘为大家再演奏一遍即可。”云轻狂忽然喊道,他用了内力,声音虽然不算很大,却极是悠远,清清楚楚传入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了过来,便看到了一脸坏笑的云轻狂,还有他身侧的瑟瑟。 “你要做什么?”瑟瑟大惊道,她没想到云轻狂会将她推出来。 “是谁,谁会演奏呢?”北鲁国子民有人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不过毕竟人多,小声的嘀咕便转为了很大的嗡嗡声。 夜无烟本已从高台上走下来,听到云轻狂的声音,大吃一惊地望向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瑟瑟。他似乎没料到瑟瑟也来到了北鲁国,黑眸中一片震惊。就连北鲁国的可汗和阏氏都好奇地转首望了过来。风暖也循着话音向后望去,当看到瑟瑟时,他的黑眸猛然一缩,从席案间霍地站起身来,大步向这边走来。 “云轻狂,你这是要做什么?”风暖犀利的眸光在他脸上深深一扫,冷声问道。 “我不想做什么啊?不是说那首曲子错了吗,江姑娘会演奏,让她演奏一遍,不就知晓了吗?”云轻狂面不改色地说道。 “休要再说!”风暖瞪了云轻狂一眼,冷声道。 风暖也不是笨人,从今日形势,已然看出夜无烟的意中人是伊冷雪。否则,一向冷清淡漠的璿王,何以会到台上指出伊冷雪的错处,以阻止她做祭司。除非他倾慕伊冷雪,否则他万万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毕竟是北鲁国,不是南玥。而风暖,他知晓瑟瑟原是璿王的侧妃,就算此时瑟瑟和璿王已无瓜葛,但要她相助自己曾经的夫君去追求别的女子,她心中情何以堪。 风暖抬眸锁住瑟瑟清丽的容颜,低声问道:“你既已来到北鲁国,何以不去寻我?”一直以为瑟瑟去了春水楼养病,却不想她竟然来了北鲁国。她不愿随自己来,却随了别人来,他心头还是有些难受的。 “二皇子,她是来观看祭天大会的,又不是来找你的,自然不会去寻你了。”云轻狂笑着说道。 风暖也不理云轻狂,只是紧盯着瑟瑟,柔声说道:“随我到前面坐吧!” 瑟瑟淡淡笑道:“我不去了。”她是何等身份啊,怎能坐到那里去? 风暖瞬间明白了瑟瑟心中所思,轻笑道:“你若不去,我便在这里陪你!”他们北鲁国于礼法一向不甚讲究,堂堂皇子就那样随意站在了人群中。只是周围的北鲁国子民迫于皇威,渐渐向后退了退,不一会儿便将瑟瑟一行人暴露在了人群最前方。 “哎,不是说她会演奏吗,到台子上弹一弹,莫要诋毁我们的伊祭司的琴技。”有胆子大的高声喊道,一有人出头,便接二连三有人开始叫嚷。 夜无烟缓步走来,凝视着瑟瑟,冰冷的容颜,看不出他丝毫的情愫,他淡淡问道:“江瑟瑟,你愿意到台上演奏一曲《国风》吗?” 夜无烟是何等骄傲的人啊,他肯为了伊冷雪前来求她,可见他心中对伊冷雪是多么珍爱。 瑟瑟淡笑着说道:“璿王,我没说自己会弹《国风》。” 夜无烟眸中划过一丝瑟瑟看不懂的复杂之色,他凝眉说道:“你一定会的,我知道。” 瑟瑟不知,夜无烟何以如此笃定她是会抚琴的,她从未在他面前抚琴。 风暖冷冷开口道:“璿王,难道她会演奏此曲,就必须要上台去演奏吗?璿王,你莫要忘了,当初,你是如何伤害她的,她凭什么要帮你?” 夜无烟毫不理会风暖的话,只将一双黑眸紧紧锁住瑟瑟的玉脸,凝眉问道:“你愿意去吗?” “璿王一定要让我去吗?”瑟瑟黛眉轻扬,唇边绽出一抹缥缈的笑意。 夜无烟神色微微有些波动,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深邃的眸间全是复杂之色。 等待的滋味,瑟瑟是清楚的,而四年以后再等四年,那种折磨将会是多么的苦痛。如若方才云轻狂没有和她说那番话,或许她还会有些犹豫。 而现在,她决定帮他。因为,再次见到他,他的痛楚竟莫名地勾着她的魂魄,牵动着她的情绪,她明明已经对明春水动了情,何以还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心怀? 莫非,她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子?莫非,她不专情? 她决定帮他,他和伊冷雪双宿双飞,那么她,便可以真正地放下了。放下她和他之间的纠缠。 瑟瑟抬眸浅浅笑道:“好,我去!” “你真的要去?”风暖凝眉问道,冷峻的脸上一片阴沉。到了此时,她竟然还要帮他,莫不是?风暖心中一滞,只觉得有一股气息从胸口间升起,偏又找不到出处,只有瞧着她清丽的容颜,愣愣发呆,直到那股气在胸膛间百转千回,最后化为无声的长叹。再抬眸,便见她已然款款走远,那袭青衫在日光下,如此清淡缥缈,偏又似乎有千钧重,沉沉压在心底。 瑟瑟翩然走上高台,只见伊冷雪淡淡立于台上,清傲的脸上没一丝表情,她就像站在云端的仙子,不带一丝尘埃。 “是你,会演奏那首曲子?”她冷声问道,清冷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愫。 瑟瑟淡笑着抬眸,这个女子,也忒高傲了。难道还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了神佛不成? “既然会,那便弹吧!”伊冷雪冷声说道。此生,她还不曾见到谁的琴艺比她高,纵然是她真的弹错了,在她看来,也是比那些对的要动听。她就不信,这个青衫女子,会比她弹得好。 瑟瑟跪坐在琴案前,朝着伊冷雪淡淡一笑,道:“伊祭司,得罪了!”言罢,玲珑剔透的玉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琴弦颤了颤,刹那间,铿锵之音骤起。 不同于伊冷雪的是,她的弹奏缠绵悠扬,气魄宏大。可是细细听来,曲调却又明明和方才伊冷雪弹奏的调子是近似的。 这首《国风》,听得北鲁国子民不仅仅是如痴如醉,而且觉得热血沸腾,几欲拔剑而起,当场舞剑。他们不知,这样气势宏大的曲子,是如何从她那双纤纤素手下流淌出来的,简直难以置信。而瑟瑟,只是神色淡然,勾唇浅笑,任凭金戈铁马的琴音从她的长袖下流淌而出。 高台上的伊冷雪,也终于知晓瑟瑟在弹奏前,何以要对她说那句“得罪了”!她有些惭愧地从台上退下来,却又不忍离去,只是在台后,掀开幕帘,美目反复盯着瑟瑟的纤手,好似着了魔。 “这才是吾辈要听的琴音啊!哈哈哈!”高台下,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高喝。 一曲终罢,瑟瑟推案而起,淡淡说道:“昔日梁国遭受外敌入侵,梁王率领兵将浴血疆场,终驱敌于国土百里之外。此曲便是为那一战所作。这便是《国风》。” 国风,一国之风,怎会是柔肠百转的女儿情怀?座下之人忍不住欷歔叹息。 “这位女子,姓甚名谁,可否做我北鲁国之祭司?”台下的可汗高声问道。 第25章 替她挡箭 瑟瑟脸色一沉,可汗竟要她做祭司吗?真是好笑,她是南玥之人,怎能做北鲁国的祭司? 可汗此言一出,风暖脸色剧变,他倒是没想到,他的父王,竟然要瑟瑟做祭司,那还了得。他转首对身侧的侍卫厉声说道:“去!到马车中将本皇子的白狼皮取来!”不管她心中是否有他,今日,他都要向天下昭示,她是他倾慕的女子,任谁也不能伤害她。 侍卫一惊,瞪大眼睛,奇怪地问道:“二皇子,是您八岁那年猎的那第一只白狼的狼皮?” “不错!快去!”风暖沉声喝道。 那侍卫从未见风暖如此声色俱厉,吓得立刻骑上骏马,风驰电掣而去。不过,这位侍卫倒是欣喜的,二皇子终于要献出那块狼皮了。 夜无烟闻听可汗的话,轩眉一拧,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此时,他的座位与可汗的座位相邻,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汗真会开玩笑,这个女子是本王的侧妃,怎可做北鲁国的祭司?!”他的语气很低柔,可隐约之间,却有着凛然的威势。 可汗忍不住心头一怔,哈哈问道:“原来是璿王的侧妃?怪不得啊,如此娇美佳人,又有如此气魄,璿王真乃好福气啊。” 一阵大笑,遂不再提让瑟瑟做祭司之事。 瑟瑟相距可汗甚远,不知夜无烟说了什么。心头依旧在为做祭司的事情紧张,正想着说什么拒绝,就听得有人喊她的名字。 “江瑟瑟!”语气极其温柔,从风里悠悠荡来。 瑟瑟有些迷惑地向高台下瞧去,只见一天的明丽日光,还有日光笼罩下的北鲁国子民。此时,他们眸中对她方才琴音的赞叹刚刚褪去,却已添上了惊异,好似见了鬼一般的震惊。更诡异的是,那些草原上的少女,看着瑟瑟,竟然眸中俱是深深的嫉妒和沉沉的绝望。 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弹了一首曲子,就得罪了全草原上的女子?早知如此,她就不帮夜无烟的忙了。真是吃力不讨好。 瑟瑟心中正在悠悠叹息,眸光却忽然一凝。 只见高台下,风暖正从阳光里缓步走来。黑色镶着金边的袍服在丽日下轻轻飞扬,为他平添一股狂野之气。如刀削斧凿般的俊朗面容上,带着无比温柔的神色,尤其是唇角那丝笑意,很灿烂很温柔。 瑟瑟从未见风暖如此灿烂地笑过。原来冷峻的男子,一旦开心地笑,竟是这般动人,让她有一种百花盛开的错觉。 更令瑟瑟惊讶的是,风暖手中捧着一袭白狼皮,在明媚的日光下,那白狼皮散发着柔柔的光泽,那样温润那样纯白,一看就是上好的皮子。风暖如同珍宝般捧着,向自己走来。这家伙,这是要做什么? 瑟瑟疑惑地想着,而风暖,却已经走到了高台前,纵身一跃,站在了瑟瑟面前。方才瑟瑟还是低头俯视着风暖,不过一瞬间,他高大的身子凝立在她的面前,带着一股凌厉的霸气,她不得不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赫连皇子,你要做什么?”瑟瑟疑惑地问道,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的眸光触到风暖那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眸光,心头忍不住开始狂跳。这家伙,到底是要做什么?今日的天气似乎太过明丽,让她身上莫名地燥热。而且,更令瑟瑟不安的是,此刻,她似乎是万民的焦点,那一束束带着各种表情的眸光,压得她有些不能呼吸。 “你不说话,那我下去了!”瑟瑟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淡淡说道。 可是,还不及转身,就见风暖又做了一件令她大为不解的事。 他捧着白狼皮,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瑟瑟是彻底惊呆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个男子竟然跪在了她面前,还跪得那般优雅那般自然。难道说,他是有事要求她吗?莫不是要让她做祭司?可是风暖怎么会让她去做祭司呢,难道他也对神佛极其崇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下意识要去扶风暖,可是看到风暖脸上那柔情万种的笑意,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向沉静淡定的她,在这一瞬,心有些慌乱。 “你快起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瑟瑟避开他温柔的眸光,低声说道。 风暖却依旧不起身,只是捧着白狼皮,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说着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风暖也是用了内力的,那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飘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他的话,好似惊雷,令草原上每一个人都惊呆了,一片窒息的寂静,似乎还有女子呜呜哭了出来。怎么回事?瑟瑟依稀看到可汗和阏氏张大了嘴巴,好似含着一个无形的球。而坐在雅座上的夜无烟,俊美的脸刹那间如罩寒冰,狭长的凤眸中亦是冷雾氤氲,修长的手握着手中的杯子,微微颤抖着。 “璿王,怎么回事,她不是你的侧妃吗,傲天怎么会向她求亲?”可汗讶异地问道。 夜无烟冷冷说道:“本王方才说错了,是我曾经的妃子。”言罢,他执起酒杯,方要饮一口,手却抖得厉害,杯子好不容易送到唇边,他却无论如何饮不下去。一双漆黑的眸,透过杯子边缘,带着一丝紧张,望向高台上的一对男女。 不管别人如何震惊,瑟瑟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风暖在说什么,他这是用的什么语言,应该是他们北鲁国的方言吧。看样子除了她,别人都能听懂,就连夜无烟,久居边关,恐怕也是懂的。 “你不用说话,你只需接受这白狼皮即可!代表你们南玥接受我们北鲁国的友好!这样你就不用做祭司了。”风暖低声说道,这次他用的是南玥的语言,没用内力,声音很小,只有瑟瑟能听到。他一边说,一边突然笑了,笑得无比可爱,无比温柔,还有一丝狡黠。 是这样吗?瑟瑟抬眸看着风暖,她直觉不是这样的。但是,她是真的怕做祭司,遂迟迟疑疑地伸手接过白狼皮。 在瑟瑟接过狼皮的一瞬间,夜无烟手中的杯子不知不觉收紧,白瓷云纹杯瞬间成为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沾染了点点鲜血。而他犹不自知,一双冷眸翻涌着重重墨霭,凝视着高台。 高台上,风暖将白狼皮交到瑟瑟手中,微笑着站起身来,高大如同山岳般的身子护着她向高台后面下去。 高台后面,是一层帐幔,帐幔后,坐着许多天佑院的女子,她们看到瑟瑟和风暖走来,美目中皆闪耀着艳羡的眸光。看来,这些天佑院的女子并非都是甘心伺候神佛的啊,不然看到她和风暖一起,怎会如此艳羡?唯有伊冷雪,她不愧为祭司,此时静静站在外面的树荫下,绝美的脸上没一丝表情,雪白色裙衫在风里飘扬着,看上去宛若月宫仙子,睥睨着红尘之中的人。 伊冷雪身侧,站着一袭红裳的伊盈香。此时的伊盈香,令瑟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如若说前两次见面,伊盈香都是为情所苦的憔悴样,而此时,她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一双黑眸,却好似燃烧着火焰,眸中的怒火和一身的红裳相辉映,令人心中忍不住一惊。 “江瑟瑟,我恨你!”伊盈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不用时时提醒我!”瑟瑟淡淡说道,伊盈香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恨,她焉会不知?何其可笑,她被她害得失了身,却还要承受她的恨。真是没有天理了。 只是,瑟瑟不想和她计较,对于一个如此偏执的人,恐怕道理是讲不通的。 瑟瑟轻移莲步,款款走了出去。她依稀感到伊盈香愤恨的目光,紧紧凝注着她的背影,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风暖站在那里没走,他靠在树干上,狭长的鹰眸微眯,清冽得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从他口中淡淡吐出来:“伊盈香,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儿。要恨,你就恨我,是我不喜欢你,不要将你的恨转嫁到她的身上。实话说,她还没有喜欢上我!但是,纵然她不喜欢我,我和你之间也没有可能。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还能寻找到吗?”伊盈香喃喃说道,望着风暖冷冽的面容,她的心中渐涌绝望。 因为瑟瑟演奏的那首《国风》,震惊了北鲁国子民。祭司的人选便更加难选了,因为不管是天佑院的哪个女子,都没有瑟瑟这样的才艺。最后,可汗决定,仍由伊冷雪做祭司,不过是暂时的。新的祭司将推迟到明年再选。 对于夜无烟而言,一年的等待,应当比四年要短多了。无论如何,她也是帮了他一个忙,瑟瑟苦笑。 瑟瑟躲开热闹的人群,缓缓在草原上漫步,这草原上的景色美得绚丽,可是瑟瑟却提不起心情来欣赏。沿着云水河畔缓缓走着,乍然看到前方的树荫下,一道飘逸的人影凝立在那里,那是夜无烟,一身宽大的衣衫在风里曼卷,整个人给她一种冷肃凄清的感觉。 瑟瑟想要绕过他,却不想他似乎是感应到她的到来,他缓缓转身,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那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瑟瑟凝视着他的眼,如若她没有看错,她似乎是看到他眸底划过一丝痛楚。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待要细看,却见夜无烟的眸光忽然凝注在她手中托着的白狼皮上。深邃的眸光,忽然转为犀利,本就冷峻的脸上,刹那间似罩了一层寒霜。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黑眸深沉似海,令瑟瑟根本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盯着她手中的白狼皮,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冷峭的笑意:“本王似乎应该向你道喜!”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嘲弄。 向她道喜?她能有什么喜呢?瑟瑟凝眉,很是不解。 “我想我也应该向你道喜吧,伊祭司明年就可以做你的王妃了!”瑟瑟毫不客气地冷声说道。 夜无烟身子一僵,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波动,对于瑟瑟的道喜,他似乎没有任何的欣喜。他忽然转身,面朝云水河而立,挺拔的背影在日光下映出一道斜斜的影子。 瑟瑟在他身后默立片刻,望着他落寞的身影,她不明白,他何以不高兴了。见到了倾心的佳人,他应该是欢喜的吧。不过瑟瑟一直都觉得自己摸不透这个男人的心,她也懒得猜,他是否高兴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了。 瑟瑟转身向人群中走去,迎面遇到北鲁国的子民,见到她都极是恭敬的样子,有的还向她施礼微笑,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瑟瑟感到莫名其妙,莫不是她演奏了一曲《国风》,他们就开始崇拜她了?想想有些不可思议。 晚上,祭天大会还有最后一个节目,那便是围着篝火跳祭神舞。 据说天佑院的女子舞跳得都很不错,白日里,瑟瑟看了那个女子的腰鼓,觉得极好。不知这祭神舞是否精彩? 夜,缓缓拉开了序幕。 这草原上的夜空极是澄澈悠远,而悬在空中的那轮皓月,更是美得惊人,极是明净,好似撕开了朦胧的面纱,白得如玉,纯得似雪。 冲天的篝火燃了起来,烧红了天空,就连那皎洁的冷月,似乎都被篝火映红了脸庞。咚咚的鼓声和悠扬的马头琴声响了起来,北鲁国的姑娘和小伙子们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踏着节拍,在篝火前的空地上,载歌载舞。 瑟瑟在南玥,何曾见过这种情景,杂在人群中,瞧着载歌载舞的人们,淡淡微笑着。篝火旁边,摆着一排几案,北鲁国的可汗和阏氏以及皇室贵族都坐在那里,边饮酒边观看着歌舞。 第一场舞跳完后,鼓声停息,只有马头琴优美的曲调在空气里袅袅飘扬。 二三十个天佑院的女子,她们依旧是一袭纯白的霓裳,墨发绾着形形色色的发髻,发髻上插着各种羽饰,只是肩头上披着各色彩带,好似九天上的仙女。她们都是左手执着铜铃,右手握着铜塑的小人。手挽着手,踏着极其简单的舞步,很整齐很统一,柔软曳地的彩绫随风轻舞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彩虹。随着她们的动作,左手的铜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就是祭神舞了,如此简单却也很美。 马头琴声如高山流水般,激昂顿挫,那些女子围成一圈,就好似雪莲一般,一瓣瓣绽开,如梦似幻。一个身着纯白水衫的女子宛若临风而立的睡莲,惊艳地现身。 是祭司伊冷雪! 此时的伊冷雪,曼妙地舞动着身姿,宛若花的蕊,少了一丝清冷,多了些许柔美。那些白衣女子围着她跳着祭神舞,而她,在圈子中央,开始舞动水袖和披在肩上的红绫。 轻逸如风,美艳如花,伊冷雪的舞姿,很美。 瑟瑟望了一眼周围的人们痴迷的眼神,缓缓从圈子里步出。伊冷雪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佳人,貌能倾城,舞能勾魂。 草原气温差距大,白日里还是丽日融融,到了夜晚,却已经是夜风幽冷。瑟瑟感到有些冷,遂拿出风暖送的那袭白狼皮做成的斗篷,披在了身上,遮住了带着冷意的夜风。 跟在瑟瑟身后的云轻狂看到她披上了白狼皮,黑眸一凝,一向嘻嘻哈哈的他,乍然肃穆起来,就连小钗和坠子脸上也有些冷意。 “你们,为何这般看我?”瑟瑟凝眉问道,很显然,这三个人不高兴了。 “自然是因为你这白狼皮了。”坠子冷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 “这白狼皮怎么了?”瑟瑟抬眸问道,只是披一个狼皮,他们至于如此吗? “难道,你不懂这送狼皮的寓意?”坠子瞪大眼睛问道。 “还有什么寓意吗?只是一个狼皮而已。”瑟瑟不解地挑眉,心中乍然一惊。 小钗微笑道:“江姑娘真的不知道吗?草原上有一个习俗,就是草原上的男子平生猎的第一个猎物的皮毛,是送给心上人的。若是那个女子接受了他的兽皮,便是接受了他的心意,再不会有人向这个女子送狼皮了。” “什么?”瑟瑟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北鲁国竟然有这样的习俗。如若是这样,那风暖送她的狼皮,该不会是第一次猎的吧。 瑟瑟盈盈笑道:“这个狼皮,应当不是这个寓意吧,也许不是赫连皇子第一次猎到的。”这句话,就连瑟瑟说得都有些没有底气。她不会忘记,当时,风暖的笑,是多么温柔灿烂。 “你难道不知,赫连皇子跪在你面前说的是什么话吗?”坠子问道。 “他说的是什么?”瑟瑟凝声问道。 “他说,你愿意接受我的狼皮,做我一生一世的伴吗?而你,却接受了他的狼皮。如今,在北鲁国子民眼里,你已经是他们二皇子的意中人了。”坠子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瑟瑟一怔,怪不得风暖要用北鲁国的方言和她说那句话,他是怕她拒绝。这一刻,瑟瑟乍然明白,何以伊盈香对她那般愤恨,何以夜无烟要向她道喜,还有那些草原子民见到她微笑施礼。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这一瞬,无数种滋味涌上心头,糅合在一起,复杂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知晓风暖喜欢她,可是,她没想到他会在北鲁国子民面前向他示情。他对她的感情竟已经这么深了吗? 瑟瑟垂下头,任夜风吹拂着她漆黑如墨的发。 “你们去看吧,我想在附近走走,一个人静一静。”瑟瑟对小钗和坠子说道。 “莫要走得太远。”小钗轻笑着说道。 瑟瑟颔首向前走去,无边的草海在眼前连绵起伏,瑟瑟坐倒在草海中,静静地望着高空那轮皓月出神。 “在想什么呢?”风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低声问道。 “我在想,你为何要骗我?”瑟瑟也不看风暖,只是仰头望着明月。那袭披在她身上的白狼皮,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着银白色的豪光,更衬得她容颜清丽,眉色如花。 她的语气很轻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毫不在意的事情。可是,风暖却知道,她在意的。彼时,做纤纤公子时,她越是冷静越是不在意,便越是生气。 “你知道白狼皮的寓意了?”风暖挑高了他浓黑的眉毛,俯下身来,伸手搬回瑟瑟的脸,强迫着瑟瑟面对他。 “我要全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你是我赫连傲天恋慕的女子,谁也不能伤害你,更不能让你做什么祭司。”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漆黑的鹰眸中燃烧着两簇灼亮的火花。 瑟瑟凝眉,伸手将风暖的手挪开,淡淡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你为何要用我听不懂的语言?” “如若你听懂了,你一定会拒绝我的,难道不是吗?”风暖低首望着她,低沉的声音里隐隐透露着一丝落寞。 瑟瑟心中一滞,风暖说的对,她一定会拒绝他的。那样,他可能便救不了她了,她可能会被强迫做祭司。可是,她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们当做风暖意中人的感觉。 她伸手,将披在肩上的白狼皮斗篷脱下来,唇角一勾,轻笑道:“还给你!” 风暖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失落的情绪,但是,他却淡笑道:“不用急着还给我吧,晚上很冷,你披着暖身子吧。” 瑟瑟眯眼笑道,黑眸中波光潋滟,她笑道:“暖,别忘了,我是纤纤公子,我们还是做兄弟的好。这个白狼皮,我想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子来拥有。” 风暖凝立着没动,他接过白狼皮,展开,俯身再次披在瑟瑟身上,冷而坚定地说道:“这一生,这个白狼皮,是你的,不会再有任何女子可以拥有它。” 他为她系好白狼皮斗篷,起身道:“我再去看看祭神舞!”似乎怕瑟瑟再还给他白狼皮,他大步离去。 瑟瑟瞧着风暖的白影,悠悠叹了一口气,缓缓从墨黑的草地中站起身来。 此时,那祭神舞似乎正跳到酣处,只听得鼓点声很是激昂,马头琴的声音也是如高山流水般澎湃。瑟瑟拍了拍袖口的草叶,正要再去看看祭神舞。 忽听得风暖一声暴喝:“伊盈香!” 瑟瑟吓得一激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一支飞箭直直冲着她的前胸射来。 箭势极猛,宛如风雷,快似闪电,或许比闪电还要快。大约是因为鼓声乐声太响,她竟然一丝风声也没有听到,这箭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似乎是要躲开已经不可能了。 瞬息之间,瑟瑟看到已走到人群外围的风暖纵身向她跃来。但是,来不及了,这一箭,已然到了她胸前。 电光石火间,一道人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她身侧的草丛中忽然跃起,人还未到,手臂却已伸出,将她一搂。瑟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瞬息之间,他推开瑟瑟,替换到了她的位置上。 瑟瑟仰面摔倒在柔柔的草地上,她隐隐听到了利箭刺到血肉之中的声音,可是她没感觉到疼。 她躺在草地上,身下是绵绵的青草,柔柔的细草拂在她脸上,可是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得木木的。 她瞪大眼睛,清冷的视线对上了夜无烟幽深的眸。 他深深凝望着她,黑眸中没有半点儿表情,如同无月的苍穹,漆黑而清冷。 瑟瑟不明白,他为何要救她?他似乎一直是躺在那边草丛中的,危急时刻,恰好救了她。 他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似乎是再也站不稳,就那样扑倒在她的身上。他的头枕在她柔软的胸前,一动也不动。 瑟瑟瞪大乌眸,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只觉得指尖黏糊糊一片,映着月色瞧了瞧,但见指尖泛着深红的血色。瑟瑟的心,猛然一缩,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夜无烟竟然受伤了,为她而受伤了。 瑟瑟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躺在草地上不敢动,她害怕动一动,便会牵扯到他的伤口。他趴在她身上,瑟瑟隐隐听到他的心,沉沉地跳动。 风暖飞纵而来,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幽凉的冷风。他小心翼翼地将夜无烟扶起来,瑟瑟从草地上爬起来,瞪大清眸一瞧,只见夜无烟的后背上,隐隐血珠浸染了他的衣袍,虽然他穿着深色的袍服,然而,却依旧是触目惊心。 因为那支羽箭,恰恰射在了他后心处。 夜无烟的脸色,此刻已然苍白至极,修长的轩眉深深锁着,似乎是在忍受着难忍的痛楚。 风暖方才那一声大喝,早已惊动了正在观舞的人们,云轻狂率先从人群里奔了过来。看到夜无烟受伤,他的脸色忽然一沉,伸指点住了夜无烟背上的几处大穴。 “他有事吗?”瑟瑟轻声问道,她感觉她的话音颤抖得厉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云轻狂抿着唇不说话,黑眸中冷意骇人。 瑟瑟从未见云轻狂有如此冷冽而沉郁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夜无烟后背的衣衫,当看到那支羽箭插在距离后心半寸之处时,他的心稍微松了一下。他抬眸,冷冷说道:“璿王的命大着呢,就是阎王也不能夺去。” 瑟瑟闻言,一直吊在喉咙的心终于慢慢回落到胸中。 夜无烟竟然为她挡箭,这个事实太令瑟瑟震惊了。他为什么要拼了命来救她?瑟瑟震惊地望向夜无烟,只见他静静坐在草地上,任凭云轻狂为他治伤。 月色如流水般笼罩着他,他一张俊脸极是苍白,却冷峭得没有一丝表情,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冷肃之感。只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却掠过一丝悦色和柔情。距他最近的瑟瑟看到了,她感到不可思议,何以,受了伤却如此喜悦? 锣鼓声和马头琴声早已静止,观赏祭神舞的人们都向这边涌了过来,可汗和阏氏围在夜无烟身侧,脸上皆是震惊的神情。南玥的璿王在北鲁国受了伤,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引起战争的,这还了得? 只是谁也没有说话,都静默地瞧着云轻狂在夜无烟前胸一拍,将那支带血的羽箭从背上拍了出来。然后,他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一瓶伤药,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处,再用布条一层层缠起来。 伊冷雪凝立在人群中,肩上红绫无力滑落,美目中遍布着担忧和痛楚,此时的她,终于卸下了那张无形的面具,有了一丝人的情绪。只是,她并未向夜无烟走去,只是伫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他。 待到云轻狂为夜无烟包扎好伤口,可汗才轻声问道:“璿王,这是怎么回事?” 夜无烟静坐着没有说话,瑟瑟却冷冷哼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眸光直直朝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伊盈香望去。清丽的容颜上,此时是一片冷厉之色。那双清澈美丽的黑眸中,此时也是历历寒霜。 伊盈香手中拿着弓箭,愣愣地站在月光下,似乎完全吓傻了。她恨江瑟瑟,但是,她没想到射到的人,却是疼她护她的夜无烟。 瑟瑟知道伊盈香恨她,但是,从未想到,她对她的恨已经深到让她对着她放冷箭。媚药事件,只因她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没和她计较,却不想会换来她如此疯狂的举动。这一次,她不打算轻饶她,因为宽容的后果是她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向她放冷箭。 “难道,难道是香香公主做的?”可汗高声问道。 “不错!”瑟瑟淡淡说道。 “璿王要如何处置她?”可汗扬眉问道。 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部族族长的女儿,又被封为公主,她的姐姐是北鲁国的祭司。而伊盈香本人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此番虽说被璿王送了回来,但是,她在北鲁国却亦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可是,她伤的偏偏又是璿王。 可汗凝眉,这件事处置起来,真的很令他为难。毕竟,伊盈香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是以,可汗将这个棘手的问题丢到了夜无烟那里。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冷声道:“这件事,我看你要问问江姑娘。”言罢,他闭眸不再说话。 “江姑娘,你看该如何处置?”可汗似乎此时才晓得伊盈香射的是江瑟瑟。 “自然是射回去!”瑟瑟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清澈的声音在人群中缓缓漫开,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夜无烟闻言,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射回去? 可汗闻言,舒了一口气。他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南玥女子是否会射箭,是以,她对瑟瑟的要求一口应了下来,随即命侍卫带来一副弓箭递给瑟瑟。 这是一副男人用的铁胎大弓,女子一般很难拉得动,可汗是在故意为难她。瑟瑟冷冷笑了笑,将羽箭搭在弓弦上,眯眼,一点一点拉开。 人群中一片寂静,似乎有人倒抽了一口气。三丈远处的伊盈香,雪白的脸上早已褪尽了血色,不知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慌。 众人倒是不曾想到这个南玥女子能够拉开这把铁胎大弓,皆是极其惊异。 “姑娘,请饶了小女吧!”一个中年男子冲过来沉声说道,原以为瑟瑟根本就不会射箭,此刻,看她竟然拉开了弓,担忧地祈求道。 瑟瑟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冷说道:“让开!” 可汗瞪眼,大声说道:“伊哈族长,你女儿做了对不住别人的事,按照草原的规矩,就必须要别人还射,你勿要阻拦。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你让开。” 那个男人似乎是伊盈香的父亲,闻言十分不甘地退开。 瑟瑟用力,弓弦继续拉紧,草原上瞬间鸦雀无声,唯有夜风轻拂过草原的呼呼声。 第26章 红颜一怒 忽然一道飘逸的白影站在了伊盈香面前,是祭司伊冷雪。 瑟瑟清眸一眯,眸中冷光乍现。 “伊祭司,你要做什么?”瑟瑟凝眉问道。 “我是这个草原的祭司,我不会允许你在我面前杀生!如若璿王真的有什么意外,就让我伊冷雪去抵命。”伊冷雪一字一句淡淡说道,那声音幽冷得好似雪花,轻轻飘落。 夜无烟睁开眼睛,淡淡地望向伊冷雪清冷的娇颜,深黑的凤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一眼看不到底。 风暖抱臂站在那里,唇角勾着一丝淡淡的浅笑。他笑的是伊冷雪,难道以为自己是祭司,瑟瑟就会怕吗?在他印象里,纤纤公子一旦决定的事,还很少有人能阻止。 果然,瑟瑟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说道:“谁的账谁来算,何用祭司来抵命?!” 瑟瑟慢慢瞄准,羽箭对准了伊盈香的眉心。伊冷雪凝眉,轻跨一步,将伊盈香严严实实地挡在她身后。 “好,你射吧!”她淡淡说道,语气清冷而傲慢。 一抹清冷的笑意在瑟瑟唇边绽开,她将弓箭举起,轻轻移动手臂,这次却是瞄准了伊冷雪的眉心。以为挡在前面,就能挡住她的箭吗? 气氛乍然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瑟瑟和伊冷雪。 四周数十张强弓,也对准了瑟瑟。伊冷雪毕竟是祭司,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瑟瑟射向祭司。 可汗这次也有些为难,祭司挡在那里,这可如何是好? 风暖忽然高声喝道:“你们还是草原上的儿女吗?话已说出,生死自在天命,你们谁也不准为难她!” 那些人闻言,怏怏地放下了弓。他们差点儿忘了,这个女子是二皇子的意中人。这下,可如何是好? “虽然我伤了烟哥哥,但是,你若是伤了我姐姐,烟哥哥是不会饶你的,全北鲁国的子民也是不会饶你的。”伊盈香的声音从伊冷雪背后悠悠传来,隐隐带着一丝得意。 她的话,令凝重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瑟瑟冷冷勾唇,就算夜无烟不饶她,今日,她也势必要射这一箭,伊盈香真是太猖狂了。 有人听到伊盈香的话,望向夜无烟,却见他依旧淡淡坐在那里,似乎对周围的事情不闻不问。 瑟瑟用力拉弓,弓如满月,手指在弓弦上轻轻颤动着,但是,她却一直未曾放箭。 观者的心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伊冷雪比伊盈香要高,此时,她挡在伊盈香前面,这一箭过去,只能伤到伊冷雪,伤不到伊盈香。伊冷雪毕竟是草原上的祭司,何况,看样子这个璿王也喜欢祭司,是以这个女子大约是有所顾虑了吧。 是以,他们猜,她应该会知难而退,罢手吧。 如他们所料,瑟瑟果然慢慢地松了弓,众人皆以为她放弃了射箭。却不想,她只是将箭放在地面上,用靴子踩了一脚,箭头歪了,箭杆也有些弯曲。 她重新将弯曲的箭搭在弦上,勾唇冷笑,瞄准,松手。 淡淡的月色下,那支弯曲的羽箭带着风声从草原上掠过,向着伊冷雪直直飞去。速度奇快,势如雷霆。 伊冷雪黑眸一缩,站在那里,她没有躲,她没想到这支箭会有如此快的速度,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要躲,是躲不开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那支羽箭却堪堪擦过伊冷雪的头顶,向前飞去,众人的心微微一松,可是又马上一紧。因为那羽箭越过伊冷雪的头顶后,并未向远处飞射,而是向后面的伊盈香的面门飞坠。 有胆小的人,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可是过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鲜血飞溅,只见那支羽箭直直扎在伊盈香散乱的发髻上,紧紧贴着她的头皮,兀自颤动着。 “啊!啊!……”伊盈香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如同泥泞一般瘫倒在地上。此刻,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心中的惊恐。 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瑟瑟放下弓箭,冷冷说道:“今日暂饶你一命,如若再犯,必不轻饶。” 瑟瑟射出的这一箭,彻底震惊了围观的草原子民。北鲁国子民本就是惯于骑射的民族,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如若她们知晓江瑟瑟是暗器千千的纤纤公子,他们或许就不会如此惊讶了。银针一般的暗器,甚至是一朵飞花、一片叶子,纤纤公子都能精准地射出,更何况是弓箭!射箭,对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这些人虽然震惊,却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瑟瑟箭术高超,那羽箭之所以射在伊盈香的发髻上,而非脑门上,实在是这个女子手下留情了。 伊盈香瘫坐在地上,感觉到头顶上那支贴着她头皮的箭,散发着冰冷的凉意,她心头涌起无边的恐惧。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箭已经射在了自己脑门上,当死亡距离她那么近,她终于害怕了。但是,她也终于知晓她的傲天哥哥何以要喜欢瑟瑟,而不喜欢她了。 “起来吧!”伊冷雪冷冷说道,俯身将瘫倒在地上的伊盈香扶起来。不过,看样子她也吓坏了,脸色惨白如雪,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身子也在剧烈颤抖。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伊哈族的族长派人扶了伊盈香离去,离开前,他大步走到瑟瑟面前,高声道:“小女生性娇纵,任性妄为,得罪姑娘之处,我代她向姑娘赔罪了。谢过姑娘不杀之恩,姑娘心胸宽阔,实实令人敬服。我定会管束小女,令她今后再不做伤害姑娘之事。”言罢,向瑟瑟深深施了一礼,眸中皆是敬服。 瑟瑟倒是没料到,伊盈香的父亲如此明理,想想也是,一族之长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不过,自家的姑娘纵容成这样,却是他的失败了。 瑟瑟回礼淡笑道:“伊族长客气了。”瑟瑟别无所求,只要伊盈香不再妄图陷害她,她就安心了。 那个伊族长又拉着伊盈香到夜无烟面前三拜九叩地赔礼,不过却被夜无烟的侍卫以伤势很重的理由拒了回去。伊盈香早已哭成了泪人,一步一回头地随了老父离去。 瑟瑟悠悠叹息,伊盈香的性子还算是爽直,从不掩饰自己的恨和爱,只是做法令人不敢苟同。今夜她向自己射的这一箭,不仅彻底失去了风暖,只怕就连夜无烟对她的宠溺都一并失去了。 可汗见事情已然平息,挥了挥手,让围观的人全部都散去。他派人就地搭了几个帐篷,让夜无烟住下,因夜无烟的伤经不得车马颠簸,只能就地医治。云轻狂要为夜无烟治伤,自然是陪在这里,而和云轻狂一道的瑟瑟还有小钗和坠子,便也只能住在这里。风暖,一来,不放心瑟瑟,二来,作为北鲁国的二皇子,他自然也要关心璿王的伤势,是以便也住在了这里。 十来座圆顶帐篷一搭起来,这云水河畔,天佑院前,似乎成了一个小小的部族暂居地。 待到人流全部散尽,瑟瑟忽然伸手捂住了肋部。方才那铁胎大弓确实不好拉开。方才拉弓时,因为用的力道大,胸口的伤大约是再次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令她忍不住深深颦眉。 方才,她便感到了疼痛,只是人太多,她一直隐忍着,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风暖的眸光一直笼在瑟瑟身上,此时看到瑟瑟捂着胸口,他的心猛然一跳,大步走到瑟瑟身侧,凝眉问道:“怎么了?” “没事,不过可能要再歇息一阵了。”瑟瑟捂着伤口,若无其事地笑道。 风暖强行拿开瑟瑟的手,借着淡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火光,只见她玉手上满是血色。风暖的眸光乍然一缩,眼底全是痛色。 夜无烟似乎也注意到了瑟瑟这边的状况,抬眸向她望来,那张俊美的脸,在月色笼罩下,俊美如玉。明明是受了很重的伤,可是却不见他有丝毫动容,似乎这样的伤势,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足道也。如若是别的人,被一箭射在背部临近后心的地方,只怕不疼得昏过去,也会吓昏过去的。 他只是淡淡瞧了瑟瑟一眼,唇角冷冷勾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瑟瑟是无论如何也不懂他了,既然对她如此冷情,方才何以还要救她呢?如若是之前,她还是他的侧妃,与他璿王的颜面而言,是绝不会令她受伤的。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他的侧妃,他们之间再没有关系,他何以还要救她?而且,还是不顾自身性命地救她。 这就令瑟瑟极是困惑了,虽然他对夜无烟替她挡箭十分感动,但是,她早不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不会傻到以为他忽然爱上了她。当他为了伊盈香废了她武功的那一刻起,她便对这个男子死心了。 只是,她不懂,为何,他还要救她?此时,她很想走过去问一问他,但是看到天佑院的女子还不曾走尽,看到伊冷雪正静立在夜无烟面前,她便止住了脚步。 人家一对有情人久别重逢,或许有好些话要说,她还是识趣些吧。 云轻狂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淡淡说道:“小钗,坠子,去为江姑娘敷药!” 小钗和坠子过来扶瑟瑟,风暖深黑的鹰眸凝注着瑟瑟苍白的脸,沉声道:“好好养伤!”遂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小钗和坠子扶着瑟瑟来到她的帐篷,这帐篷不算大,小而精致,里面摆设齐全。很显然可汗对她还不错,可汗和阏氏知晓她是风暖的意中人,倒是没对她表示什么不满,但也没表示什么喜欢。这令瑟瑟心中轻松了些,因为不管不满,还是喜欢,都会令她很尴尬,因为她和风暖,实在不是那种关系。 帐篷内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毡毯,纵然是光着脚丫走过,也丝毫不感到凉意。瑟瑟缓步走到床榻上坐下,坠子执了烛火过来,小钗轻轻将瑟瑟的衣衫揭开,为她敷药。 小钗边上药边凝眉说道:“姑娘,这伤口一裂开,恐怕,你又要养个把月了。” 一向清冷的坠子淡笑着说道:“江姑娘今日真是威风极了,先是弹奏《国风》,如今又射了那一箭,真真是令坠子佩服得很。” 瑟瑟颦眉苦笑,其实,她并不需要别人的钦佩。她虽然才华很高,却不轻易在人前炫耀,今日的状况,实在是未曾料到的。 小钗为瑟瑟包扎好伤口,轻笑着说道:“下次可不要妄动内力了,这已经是第二次裂开了。若没有狂医的伤药,你这伤口就难愈合了。” 瑟瑟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小钗和坠子是真心关心她,她心里很感动。 “璿王对江姑娘,倒是一番情深啊,竟然会为了江姑娘不顾自身性命去挡箭。真是令人感动啊!”坠子眼角扫了一眼瑟瑟,淡淡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璿王喜欢江姑娘呢!”小钗也随声附和道。 “你们莫要瞎猜,璿王喜欢的人是伊祭司!”瑟瑟淡淡说道,玉脸上一片沉静。只是心头却有一丝微酸的感觉,小钗和坠子是明春水的侍女,这般直言夜无烟对她的好,是要撮合她和夜无烟吗?那就说明她们也知晓,她和她们的楼主根本就不可能了。明春水当真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吗? 小钗和坠子本是想要看看瑟瑟对夜无烟的反应,却不想她忽然沉默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恰在此时,云轻狂掀帘走了进来。 “璿王的伤势如何了?”坠子和小钗齐齐问道。 瑟瑟抬眸,很讶异她们对夜无烟这么关心。 云轻狂悠悠坐到椅子上,勾唇笑道:“我狂医出手,焉能有什么事?况且,璿王又不是文弱公子,他又不是没受过伤,这点儿小伤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不算什么!” 瑟瑟眸光一凝,她知晓夜无烟从一个文弱少年,变成如今的铁血战神,定是吃了许多苦的,但是听到云轻狂说他受伤是常事,她心中除了惊异,还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是为了你受伤,无论如何,你也应该去向人家致谢吧?他可是舍了命去救你,你总不能这么无动于衷吧?连我都感动了呢!”云轻狂转首对瑟瑟说道,唇边勾着一抹诡异的笑。 “致谢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今夜天都晚了,何况,恐怕有人正陪着他,我还是明日再去吧。”瑟瑟淡淡笑道,伊冷雪恐怕正陪着夜无烟吧,她怎能去破坏人家的卿卿我我。 “你是说伊冷雪吗?她已经走了。若是明日致谢,那岂不是显得太不真诚了。”云轻狂靠在椅子上,淡淡说道。 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反正现在她也是睡不着,肋部的伤口敷了药,也不很疼痛了。何况,她心底其实是很担心他的伤势的。于是,站起身来,缓步向帐外走去。 夜空晴朗无云,天是寂寥的深蓝,月是皎洁的玉白,仰首看去,连月中的桂树和玉兔都清晰可辨。瑟瑟拎起裙角,穿过齐膝的绿草,向右首第二个帐篷走去。 她所居住的帐篷和夜无烟居住的帐篷中间只隔着一间帐篷,那便是云轻狂所居的帐篷,这样安排,方便云轻狂为她和夜无烟医病。 夜无烟的帐篷里似乎还亮着灯,看样子他还没睡。帐篷前十步开外处,站着好几名侍卫,皆是身着黑衣,好似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瑟瑟缓步走到一个侍卫面前,轻声道:“我想见你家王爷,烦请代我禀告一声。” 那侍卫抬眸看了一眼瑟瑟,沉声道:“不用禀告,王爷知晓你会来,他正在等你。”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竟然在等她,很是出乎意料,怔了怔,缓步向帐篷走去。彼时作为他的侧妃,她都不曾深夜主动去他的寝殿找他,没料到,如今反倒要去寻他。想想有些不妥当,但是,刚才那位侍卫说,夜无烟正在等她。瑟瑟在帐篷门前静立片刻,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夜无烟居住的这间帐篷明显比瑟瑟居住的那间要大,里面摆设也很华丽。几案上的烛火燃烧着,将帐篷内照耀成那种温馨的橘黄色。 帐篷内静悄悄的,充斥着淡淡的青草药香,没有一个侍女,瑟瑟觉得很奇怪。她向前迈了两步,便忽然好似被雷击一般钉在了当场。 这间帐篷里没有屏风,瑟瑟的视线从烛焰上流转而过,便望到了那张大床上。那是一张红木雕琢的大床,秋香色帐幔低垂着,却并没有严严实实地合住,而是半开半掩,是以瑟瑟便瞧见了大床上那缱绻的一幕。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 如果早知帐篷内是这样一幕,她绝不会进来。 如果,如果有如果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此时她已经站在了这里,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夜无烟似乎是半倚在床榻上,伊冷雪是半坐在床榻上,此时两人相距甚近,伊冷雪的樱唇正印在夜无烟的薄唇上。从瑟瑟的角度,只能看到伊冷雪的侧脸和一头披散的墨发。她紧紧搂着夜无烟的脖颈,而夜无烟的手臂环抱在她的纤腰间。深绛色宽袍和纯白色衣衫相互衬托着,在烛火下是那样分明,却又是那么和谐。 不是说伊冷雪已经走了吗?不是说,夜无烟在等着她吗?为何,等着她的是这样一幕? 瑟瑟虽说经历了一次人事,但在情欲上,她毕竟还是青涩的小女子,这一幕看得瑟瑟头脑发热,一颗心狂跳。她想转身离去,脚底却像生了根,竟然挪不动,或许是太震惊的缘故吧。 就这么一踯躅,夜无烟已经察觉到了。他缓缓推开偎在怀里的伊冷雪,便看到了站在帐门前的瑟瑟,瑟瑟便也清楚地看到了夜无烟。 他此刻斜倚在床榻上,状似慵懒,眼中神色却极清明。看到瑟瑟,他似是有些惊异,修长的眉挑了挑。凤眸微眯,眸中墨霭似乎深了一层,目光灼灼地从瑟瑟脸上逡巡,似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瑟瑟一看到他那深幽的眸光,一颗心便缓缓沉静下来,玉脸上神色淡漠,沉静如水。 她勾唇浅笑,淡淡说道:“今日王爷舍命救了瑟瑟,我甚是感动,本想来向王爷致谢,不巧打扰了王爷和祭司,这就告退,你们莫要扫了兴致,还请……继续。”言罢,瑟瑟飘然转身,便要离去。 “江姑娘,既来了,就坐一会儿吧!”伊冷雪开口说道,此时,她已从床畔站起身来。 瑟瑟回首,见这个绝代佳人正缓步向她走来,依旧是方才跳祭神舞时那袭白衫,昏黄的烛火下,看上去好似笼了一层淡淡的娇黄。还是那张清冷的娇颜,只是因了情爱的滋润,那张脸看上去格外娇媚,美目中水雾氤氲,粉腮上片片羞红,唇色比肩上所披的红绫还要艳丽。 原来,清冷的祭司也有这么动容的一面。看来,情之一物,果然是比神佛的诱惑要大得多。只是,瑟瑟不明白,既是深爱,为何要做清心寡欲的祭司? “不了,我也没什么事!”瑟瑟淡笑着说道,她不明白伊冷雪何以要留她,难道被她瞧见,她不感到尴尬吗? “你不是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吗?不知要如何感谢呢?”夜无烟倚靠在床榻上,忽然懒懒问道,凤眸中似有风云际会,令人捉摸不透。 “王爷要瑟瑟如何感谢呢?”瑟瑟抬眸淡淡问道。 夜无烟淡淡挑眉,眸光犀利地凝视着瑟瑟,冷声问道:“本王并未要你的感谢,是你自己要谢本王的,请问,你要如何谢?”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自然是以命还命,瑟瑟这条命便是王爷的,王爷何时想要,即可取去便是了。”瑟瑟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 夜无烟之前对她确实无情,但这次救了她的命,却也是真的。瑟瑟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是以,她缓缓说道。 夜无烟闻言,眸光忽然一深,冷声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似是有些气恼,忽然唇角一勾,冷然笑出声来。不过大约是牵动了背部的伤口,他眉头一凝。 伊冷雪快步走到他身侧,伸手扶住了他,柔声道:“你莫要乱动。”听惯了伊冷雪清冷孤傲的声音,此刻听她如此柔情绵绵地说话,瑟瑟只觉得有些不适应。 瑟瑟不明白夜无烟的气从何处来,但是,她也无暇再想。这间帐篷,她是一刻也不愿再待下去了,至于如何感谢,容日后再说吧。瑟瑟施礼告退道:“打扰了,告辞。” 她掀开门帘,快步离去。帐外夜色如墨,眯眼,径直朝方才那位侍卫走去。 “请问,是谁说王爷在等我?”她冷声问道。 那侍卫奇怪地看了瑟瑟一眼,沉声道:“方才狂医吩咐的,难道不是吗?”话未落,瑟瑟已转首快步向她的帐篷走去。 瑟瑟走得太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瑟瑟这才警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她驻足凝立,抬首仰望夜空。 还是方才那轮皓月,此时看来,却再不是那般皎洁如玉,一缕缕游云环绕在明月周围,好似层层叠叠的面纱,遮住了皓白的皎月。每个人脸上,是否都戴着无形的重重面纱呢?否则,有些事有些人,为何她却怎么也看不透呢? 祭天大会上,云轻狂将她推到了高台上,让她去弹奏《国风》。云轻狂和夜无烟关系匪浅,这一点瑟瑟第一次在璿王府见到云轻狂就已然知道了。他要她帮助夜无烟,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今夜,伊冷雪明明不曾离去,云轻狂却骗她说已经离去了,还叮咛侍卫,说夜无烟在等她,让她直接进去,以至于碰到了方才那一幕。 云轻狂知晓夜无烟痴等了伊冷雪四年,知晓夜无烟对伊冷雪的情意,如今人家重逢,他却将她骗了进去。他这么做,毫无疑问,是故意要她去破坏夜无烟和伊冷雪的缱绻。 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诚然,他知晓她原是璿王侧妃,这般做,难道是要她看了吃醋,要她再回到夜无烟身边吗?若是如此,云轻狂的算盘算是打错了。 他不仅不了解她,也不了解夜无烟。 夜无烟可以痴等伊冷雪四年,可以为伊冷雪保留正妃之位,足见他是多么痴情。璿王府姬妾众多,可不曾听说他宠爱过哪位姬妾,可见他的情感又是多么专一。是以,夜无烟绝对不会再要她回府,他只要伊冷雪一个人。而她,曾经和那些姬妾们一起,做了很久的王府摆设,如今,她好不容易摆脱牢笼,更不会回去做他的摆设。 是以,云轻狂若是抱着这般心思,只能是白费心机,事情绝不会如他之意。 瑟瑟在夜色之中凝立了很久,清冷的月色下,无边墨草浩浩荡荡地起伏着,而她的心,却一点点沉静下来。偶然抬眸,看到一袭白影从夜无烟的帐篷中出来,向前方的天佑院走去。夜风灌满了那件白色长袍,在夜色中,翩然曼舞,就好似一朵会走动的雪莲。 圣洁、清冷、高贵的祭司,确实是配得上雪莲这样的花,只是,方才亲吻夜无烟的伊冷雪要用什么花来形容呢?牡丹?海棠?瑟瑟想不出一种适合的花来。 她倒是没想到,伊冷雪还会离开,她不该陪在受伤的夜无烟身畔吗?不过,毕竟是祭司,总是有所顾忌的,一整夜待在男子房中,总是不好的。 伊冷雪径直朝着天佑院而去,隐隐看到夜无烟的两个侍卫遥遥随在她身后,护送着她去了。想不到夜无烟对伊冷雪倒真是体贴得很啊。 瑟瑟望着那朵雪莲越走越远,她回身也朝着自己的帐篷而去,方到帐篷门口,隐隐听到云轻狂在里面说话,他竟然还没走。瑟瑟原本要去质问他一番的,经过方才一番思量,忽觉没有一点儿必要了。 她不愿此时进帐,遂转身朝着月色下的草海走去,在一处浓密的草地里,瑟瑟枕臂躺在了那里。柔柔的草叶轻抚着她的脸颊,痒痒的感觉,很是惬意。 仰望夜空,感觉犹如置身深邃的湖底,洗尽心中的不快和隐忍。遥望明月,感觉明月和人是那样接近。 人都说赏月需在水上,要有酒,有曲。可是瑟瑟觉得,那不过是附庸风雅。真正赏月的人,无须诗,无须酒,也无须曲,只需仰头望月,让那一份清凉明亮,穿过滚滚红尘,照透自己的一腔心事。 第27章 动息有情 夜晚的草原,静极,偶有虫鸣声在草丛中响起,是那样的动听。瑟瑟唇边叼着一片草叶,闭上眼睛,享受这夜的静谧与清幽。 忽然,风里传来一声异动,瑟瑟警觉地睁开眼睛。玉手,早已从身侧泥土里,抓了几根草根,拈在手中。一道阴影轻巧无声地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天上那轮皓月。 瑟瑟微微眯眼,但见来人身量极高,一件华贵的灰袍斜披在身上,露出大片起伏的肌肉。他站在瑟瑟面前,此时恰好背光,瑟瑟一时没看清他的脸,遂凝眉冷声问道:“你是谁?” 这十来张帐篷虽然驻在了野外,但是因为有南玥璿王和北鲁国的二皇子住在这里,是以,方圆五里之内,闲杂人都是不可随意出入的。这个人是谁?看样子,不像是侍卫。 那人似乎没料到瑟瑟如此胆大,咧嘴一笑,低声道:“你不用知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今夜,我会让你舒坦个够。”话未落,高大健壮的身子已经向瑟瑟扑来,犹若老鹰抓小鸡一般从天而降。 瑟瑟眼见得那抹黑影犹如黑云压顶一般扑来,清眸一眯,身子迅速一旋,避开那道黑影。不过那人身材虽高大如蛮牛,但是身手倒敏捷,瑟瑟虽然避开了身子,肩头上的青衫却被他抓破,露出了雪白的香肩。 那人一看自己扑了空,足尖一点,迅速从草地上跃起,右手五指如飞,去点瑟瑟的哑穴,大约是不想让瑟瑟出声呼救。 瑟瑟眼见得那人的手指向自己哑穴袭来,低低叹息一声,心想,恐怕又要用内力了,肋部这伤口,何时才能好呢?她暗运内力,手中的草根刹那间便如同银针一般飞出,分刺那人的肩部和腿部的穴道。 那人没想到瑟瑟手中还有暗器,躲避不及,肩上和腿上已经分别被射中了。他痛呼一声,跌倒在草地上,压倒了一大片萋萋芳草。 瑟瑟捂着肋部的伤口,缓缓站起身来,就着清幽的月色,凝眸望向躺倒在地上的人,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高鼻,狼目,阔唇,他竟是风暖的大哥——赫连霸天。在祭天大会上,瑟瑟曾看到他站在风暖身侧。 瑟瑟方才还在奇怪,哪个歹徒如此大胆,竟然敢闯到这里来,还妄图轻薄她,毕竟,按照风暖的说法,草原上的人知晓她是他的意中人,便不会再欺辱她。却不想,对于这个赫连霸天,却是没有用处的,弟弟的意中人又如何,只要他看上了,就一定要得手。 “真是一只顽强的娇鹿,我就喜欢这样的,反抗起来才有趣。”赫连霸天一双狼目闪着浮荡的凶光,他忍着腿部的伤痛,再次向瑟瑟扑来。不过,腿部被瑟瑟点了穴,再次栽倒在地上。 “你倒是狠心啊,点住我腿部的穴道,谁还能让你快活?”赫连霸天伸手便将腿部的草根拔掉,便要再次向瑟瑟扑来。瑟瑟也不怕他,清眸冷冷眯着,手指已经握住了腰间的新月弯刀。虽然他是赫连霸天,她不会要他的命,但是教训他一下,倒是必要的。 就在此时,几个侍卫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向这边飞奔而来。 “谁这么大胆?”及至看清了赫连霸天的脸,都是眉头一皱。很显然,这几个侍卫是北鲁国的侍卫。 “都滚开,你们谁敢管本皇子的事情?今夜我得不到这个小娘们,我是不会罢休的。”赫连霸天狠声说道。 瑟瑟倒是没想到,风暖的大哥是这般龌龊的一个人。看到有侍卫来了,瑟瑟松开手,冷冷看了他一眼,捂着肋部的伤口,绕过他,向前方自己的帐篷走去。 赫连霸天的一声吼,似乎惊动了不少人,风暖和云轻狂都从帐篷内奔了过来。 风暖鹰眸一眯,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俊脸上一刹那阴云笼罩,怒意澎湃,那怒火似乎将脸上五官燃烧了起来。他大步向瑟瑟走来,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迎风一展,披在瑟瑟身上。伸臂一揽,便将瑟瑟拥在了怀里。 “你没事吧?”风暖低声问道。 “没事!”瑟瑟轻声道,但是,她方才还是有些惊怕的。 赫连霸天看到风暖过来,眯眼笑道:“傲天,你的眼光真不错,这个姑娘我也喜欢。将她让给我,大哥将王位让给你,怎样?这小妞太令大哥着迷了,这草原上的姑娘,大哥也玩了不少,还不曾见过她这种类型的。”赫连霸天咂舌道,一双狼目依旧在瑟瑟身上不断流转。 “闭嘴!”风暖的声音从瑟瑟头顶传来,冷厉得好似寒冬腊月的冰,似乎瞬间就能将人冻僵。瑟瑟趴在他怀里,隐约可以感觉到他胸腔内的怒气正在喷薄而出。 “赫连霸天,我要和你对决。”风暖就连大哥也不叫,直呼赫连霸天的名字,一字一句带着不可压制的怒。 瑟瑟自然知晓对决的意思,瑟瑟没料到,风暖为了她,竟要和他大哥翻脸了。 她仰首,月色极清明,她看到风暖那张俊冷的脸上,薄唇紧抿,好似害怕将怒气泄露,而一双黑眸燃烧着愤怒的烈焰。 “赫连,算了,别计较了,他并没伤到我!”瑟瑟抬眸说道,不管赫连霸天如何不堪,他都是风暖的哥哥,没必要因她破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你说什么?赫连傲天,你就这么和你大哥说话吗,和我对决?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大哥知晓你喜欢她,但是咱们草原上多的是美貌女子,大哥用十个美女和你换如何?”赫连霸天犹自不知羞耻地说道。 风暖冷冷地抿唇,怒声道:“对决!没得商量。”言罢,风暖将瑟瑟交到身侧尾随而来的两个侍女手中。 瑟瑟一把拉住风暖的袖子,凝眉问道:“你真要和你大哥对决?” 风暖拍了拍瑟瑟纤白的玉手,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大哥不是我的对手,我教训教训他,不会有事的。父王和母后也早看不惯他的行为,草原上也有不少女子因为大哥的劣行受过伤害,今日恰好教训她,不单单是因为你,你不要想太多!何况,在我们草原上,对决的事情经常发生,兄弟对决也是常事。”又转首对身侧的侍女吩咐道:“你们带江姑娘去治伤!” 瑟瑟知晓风暖是为了她,这样说,只不过是叫她心中好受一点儿。第一次,瑟瑟感到自己再也不能掌控风暖的行为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失去记忆的风暖了,他是赫连傲天。 瑟瑟低叹一声,轻声道:“你要小心,不要伤了自己!适可而止就行了。” 风暖点点头,转身朝着赫连霸天走去。 “赫连傲天,你真要为一个女人和我对决?”赫连霸天瞪大眼睛,似乎是极不相信这个事实。 风暖走到赫连霸天面前,冷声道:“不错!出手吧。” “好,好,赫连傲天,你小子有种了。”赫连霸天哈哈笑着道,瞪大双眸,嘶吼一声,挥舞着双拳,向风暖扑了过来。风暖伸臂一格,架住了他的拳头,展开拳脚,和赫连霸天在月色下的草海上展开了一场对决。 风暖的那两个侍女,轻声对瑟瑟道:“姑娘,到帐篷里去上药吧?” 瑟瑟摇摇头,捂着肋部的伤口道:“不碍事!我看一会儿!”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风暖。 很显然,赫连霸天的武艺也不错,身体很健壮,力气似乎极大。但是,他的招式却根本就不是风暖的对手,噼里啪啦斗了十几招,赫连霸天的肩上、胳膊上、腿上,甚至脸上,都已经中了风暖好几拳。虽然都不是要害之处,但是被风暖的重拳打过,那疼痛自然是不用说的。若是用刀剑厮杀,赫连霸天只怕已经丧命了。 偌大的草原上,只闻赫连霸天的哀号声,在静夜里,极是刺耳。斗到第三十招,风暖将赫连霸天狠狠摔在草地上,冷冷说道:“大哥,你也是一国的皇子,希望你日后注意自己的行为,但愿今夜你能好好反省反省。” 赫连霸天再也爬不起来,趴倒在草海中,气愤地连连怒吼。 风暖转身向瑟瑟走来,一把打横将瑟瑟抱起,向他的帐篷走去。 “你今夜到我帐篷里睡!”风暖在瑟瑟耳边低声说道,语气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放我下来!”瑟瑟冷声说道,风暖却不答话,伸臂抱着她径直向前走去。瑟瑟使力挣了挣,他的手臂宛如铁臂,竟是挣不开。 “哎呀,赫连皇子,你这是做什么?江姑娘的伤口好像是又裂开了,还是送她到帐篷内敷药吧!”云轻狂在后面疾呼道。 风暖顿住脚步,鹰眸一眯,冷冷说道:“江姑娘今夜住在我的帐篷内,至于敷药,就到我的帐篷来。”言罢,依旧快步向前走。他不放心赫连霸天,只有让瑟瑟待在他的帐篷里,他才安心。 风暖的帐篷在夜无烟的帐篷一侧,在经过夜无烟的帐篷时,瑟瑟从风暖的臂弯里,看到夜无烟伫立在帐篷前十步远外。 他似乎是已经歇下了,因为这边的动静急急奔了出来。一向都是用玉簪簪住的墨发,此时没来得及簪起,而是披泻而下,长及腰间,黑如墨染。夜风荡起他的墨发,如黑缎般在风里飘洒,别有一番飘逸的风华。 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无烟披发,倒是没想到他有这么一头美丽的发,和明春水倒是有些像。想起明春水,瑟瑟心头一滞,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夜无烟身侧的侍卫,见到他背部的伤口又开始淌血,慌张地说道:“王爷,您伤口又流血了,快进帐篷吧!” 夜无烟却是不答话,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一双凤眸冷冷凝视着前方,好似夹着雪,含着霜,又好似有烈焰在燃烧。 风暖从夜无烟身侧走过,抱着瑟瑟径直去了他的帐篷,两个身着北鲁国民族服饰的侍女慌忙迎过来。 风暖将瑟瑟放到床榻上,柔声道:“你在这里躺着别动,我去叫那两个侍女来为你敷药。”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瑟瑟坐在床榻上,心底依旧有些惊怕。她就算武艺再高强,可也毕竟是一个女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怕的。 不一会儿,小钗掀帘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伤药,细细地为瑟瑟上药。瑟瑟隐约看到,小钗的眼圈有些红,不仅凝眉问道:“小钗,你怎么了?” 小钗抹了一把泪,凄楚地笑道:“我是没想到,姑娘的伤竟又裂开了。” 瑟瑟笑道:“不打紧的,下次一定小心,再不会裂开了。坠子呢?” 小钗沉声说道:“坠子在帮着云轻狂为璿王上药,我听说,璿王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止都止不住,云轻狂都急坏了。” 瑟瑟心中一惊,问道:“还没有止住吗?” 小钗点点头,眼圈更加红了。瑟瑟倒是没料到,小钗是如此易感之人。 但是,瑟瑟听了小钗的话,心中顿时也沉重起来,夜无烟的伤,不比她肋部的伤,是在后心处。若是止不住血,那岂不是危险?如若他真的失血过多身亡,她这一生都不会心安。毕竟,他是为了她受伤的。 小钗为瑟瑟包扎好伤口,便默默站在那里,显见的心情也很沉重。 “我们过去看看吧!”瑟瑟凝眉说道,带着小钗一起到夜无烟帐篷中去探望。 帐篷内,点了好几根蜡烛,都有小儿手臂般粗细,将帐篷内照得亮堂堂的。床榻上,夜无烟脸朝里侧卧在那里,一头黑发散落在床榻上,沉沉如暗夜的黑。 云轻狂脸色苍白而沉郁,他俯身在床榻一侧,弯腰在为夜无烟上药。坠子站在一侧,手中拿着白色的布条。瑟瑟看到铺在夜无烟身下的被褥上,血花点点,好似绽开的血莲。可见,夜无烟这一次确实流了不少血。 看到瑟瑟进来,云轻狂抬眸望了她一眼,又继续为夜无烟敷药。药刚刚敷上去,便被新流出来的血冲走了。云轻狂黑眸一眯,将整瓶子的伤药都倒在了夜无烟的伤口上。 他伸臂抬起夜无烟的腰,淡淡说道:“把布条缠上去!” 坠子抬手就要缠,云轻狂却沉声说道:“不是你!” 瑟瑟知道云轻狂说的是自己,夜无烟的伤好歹也是因为她所受的。瑟瑟快步走上前去,从坠子手中接过布条,低声说道:“我来吧!” 夜无烟听到瑟瑟的话,身躯似乎僵了僵。 瑟瑟俯身,伸手将夜无烟身上的衣衫向上褪了褪,隐约看到他的脸色极是苍白,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黑翎羽般低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黑。修长的双眉间,隐隐有些郁结,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记得之前,初受伤的他,坐在草地上,面不改色,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现在这样子,大约是伤口疼得厉害了吧。 瑟瑟小心翼翼地将长长的布条细细缠绕在他的背上。手指偶尔不小心触到他的肌肤,感觉到他肌肤上那丝温暖,心头微微一跳。她将布条紧紧缠了好几圈,最后绾了一个结,起身站了起来。 伤口包扎好后,云轻狂静静地望着夜无烟的后背,看到再没有血流出来,他终于舒了一口气。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俊脸上浮起一抹邪笑,道:“璿王爷,从今夜起,你待在床榻上别动。若是再为了任何女人从床榻上冲出来,我狂医可就无能为力了。” 瑟瑟闻言,心中一滞,云轻狂这话,很明显是说给她听的。方才也确实是因为她,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夜无烟才会冲出去看。可是,她却怔怔站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此番和夜无烟重逢,她越发看不懂这个男子了。 就在此时,帐篷的门帘一掀,一身黑袍的风暖走了进来。 “璿王的伤怎么样了?”风暖沉声问道。 “还好,无大碍了,已经止住血了。”云轻狂抬眸淡淡说道。 “那就好,方才我也担心极了,璿王好好养伤吧,我们就不打扰了。”风暖沉声说道,又转首对站在一侧的瑟瑟柔声道:“走吧,到我帐篷里去。” 风暖这句话一出口,帐篷内骤然变得静谧起来。 原本坠子和小钗正在帮着云轻狂收拾药瓶和缠伤口的布条,闻言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眸望向瑟瑟。云轻狂倒是没看瑟瑟,不过他没说话,一双桃花眼在夜无烟的身上不断流转。当看到夜无烟袖中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云轻狂的唇角一勾,笑了。 瑟瑟淡淡轻笑道:“赫连,我看我还是回我的帐篷吧,外面有侍卫,我不会有事的。” 风暖鹰眸一眯,眼底有着瑟瑟看不懂的深邃。 “你不了解我大哥,纵然被我揍了一顿,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你们再起了冲突,我也许会管不住自己的手。”风暖别有深意地说道。 瑟瑟心中一怔,看来,她还是不要给赫连霸天机会好。若是风暖和赫连霸天再起冲突,事情就不好办了。 “好,我随你去就是了。”瑟瑟本性比较洒脱,没有女儿家的拘泥。她心中早已当风暖是兄弟,做纤纤公子之时,也和风暖有过彻夜漫游京师的经历。如今要共处一室,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但是,瑟瑟能想得开,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 她说完这句话,帐篷内不光是静谧,气氛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很显然瑟瑟这句话,比方才风暖的话还要令人震惊。 风暖闻言,极是欢喜,剑眉一扬,眸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笑意,他牵住瑟瑟的手,出了夜无烟的帐篷。 帐篷内,云轻狂坐在椅子上,抱臂长叹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是吧,小钗,坠子。” 小钗和坠子的脸,瞬间都有些苍白。 两人用眼角偷瞄了一眼夜无烟,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一头墨发黑漆漆地沿着挺拔的脊背逶迤而下,铺了半床,在烛火下闪着墨玉似的光泽。 风暖的帐篷很大,没什么摆设,一看就是临时的帐篷。只有一个极大的木案,还有一个羊皮铺就的软榻。 瑟瑟径直坐到软榻上,笑眯眯地说道:“今晚这软榻是我的了,你另找床榻吧。” 摇曳的烛火下,她笑靥如花,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好似能将人的心溺死在里面。波光潋滟的双眸,衬着白玉般的脸庞,如一朵滚着露珠的清莲,令人目光再也移不开。 这一刹那,风暖觉得自己的心竟有一刻的停顿,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再深深呼了两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 在他眼里,瑟瑟是最美的,既不是伊盈香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也非伊冷雪那种缥缈圣洁的美。她的美,是清丽雅致,是不动声色的,你往往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颗心已经深深陷落在她水样的眼波和迷人的梨涡里,沉醉在她坚韧的性情和一举一动的洒脱中。 在她还是纤纤公子时,他的一颗心便已经深深沦陷,只是他犹不自知。知晓了她是女子,他很欣喜,可是那时她是璿王侧妃,他只有将那份爱意埋在心底。直到探知他出了王府,他的一颗心才重新雀跃起来。可是,不曾料到,璿王会替她挡箭,他的心再次沉落。很显然,夜无烟已经对瑟瑟在意起来。 他知晓,他若是慢慢等下去,留给他的,只会是抱憾终生。 “这帐内只有一个软榻,你让我去哪里再找床榻?”风暖幽深的眸光直直锁住瑟瑟的脸,声音低低柔柔的,好似三月的柔风,吹得人心头暖暖的。 瑟瑟被风暖深情的眸光看得心头一跳,以前知道风暖静默,后来发现他很霸气,今日方知,原来他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身来说道:“那好,那这个软榻还给你,我到我的帐篷将那个软榻抱来。” 风暖起身,大手一伸,便将瑟瑟玉白的小手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眸光一凝,极是认真地说道:“我叫侍女去拿。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那日说过的话算数,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白狼皮。不过,在等待期间,我不要你离开我身边。” “这怎么行?”难道要她夜夜和他同居一帐? 风暖无赖地笑了,他忽然低首,在她脸颊的梨涡上偷了一记香吻。似乎是怕瑟瑟发怒,他大步向门口跨去,唇角却是越扬越高,几乎掩饰不住那明显的笑意。 他闷笑着掀开门帘,吩咐侍女去瑟瑟帐篷里拿软榻。 瑟瑟捂着脸站在那里,极是惊异风暖竟也有如此无赖的一面。不一会儿,侍女便将瑟瑟帐中的那个卧榻搬了过来,刚在帐内摆放好,就听到有侍女在帘外禀告道:“云公子求见。” 风暖冷眸一眯,道:“已经睡下了,有事让云公子明日再说吧。” “到明日说就晚了,万不得已,才打扰赫连皇子的。”云轻狂豪放不羁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很显然是被风暖的侍卫拦住了,他的声音很大。 风暖薄唇轻勾,冷笑道:“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吧!”他毫不怀疑,是夜无烟派云轻狂来的。 “我们是特地来向赫连皇子辞别的。”云轻狂淡淡说道。 “辞别?”瑟瑟心头一惊,不知云轻狂何出此言。难道说,是要回南玥? 风暖显然也是一愣,但是眸底却很明显有了怒意。他起身掀帘走了出去,瑟瑟也随后跟了出去。 朦胧的月色下,但见帐篷前的草地上,静静停着一辆马车,正是瑟瑟来之前坐的那辆马车。马车后面,有几十匹骏马,牵着马的人,除了明春水派来保护瑟瑟他们的那队扮成商旅的侍卫,还有夜无烟的十二个铁卫。 看这架势,这是要离开北鲁国了。 很显然,风暖也没料到眼前是这样一种状况,虽然,他依旧保持着悠然自得的神色,但眼底却掠过一丝黯淡。他倒是未曾料到,夜无烟和他来了这么一招。 “你们,这是要回南玥?”风暖眯眼淡淡问道。 “是这样的……”云轻狂话未落,便被风暖一扬手,截断了话头。 风暖剑眉微拧,冷冷问道:“璿王呢?” “在马车里!”云轻狂勾唇邪笑道。 风暖径直走到马车面前,冷风荡起他的黑斗篷,在夜色之中,飘洒着怒意。 “璿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璿王要连夜回南玥?璿王不是受伤了么,这般颠簸,不怕伤势难以愈合?”风暖站在马车前,冷声问道。这个夜无烟,难不成是不要命了吗? “谢赫连皇子关心,烟不胜感激。只是,适才方得到边关急报,有一股不明势力攻击我边城墨城,本王不得已深夜告辞,倒是打扰赫连皇子歇息了,希望赫连皇子莫怪。还烦请二皇子明日代烟向可汗辞别。”马车的帘子低低垂着,看不到夜无烟的身影,只听到他温雅淡定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伴随着几声轻轻的咳嗽。 风暖冷冷笑了笑,道:“既然是边关有战事,璿王要走,赫连也不好挽留。”夜无烟搬出了边关战事,风暖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他走,他倒是喜闻乐见的。只是,瑟瑟呢? 风暖厉眸一转,望向云轻狂,道:“看样子狂医也要走了?” 云轻狂笑眯眯极是无害地说道:“打扰二皇子了,本狂医和璿王相交一场,如今他身受重伤,在下只得随璿王一道回去了。” “好,那狂医也慢走不送。”风暖冷声道。 云轻狂桃花眼一眯,淡笑着说道:“不过,江姑娘恐怕也得走,她的伤口已是三度开裂,没有本狂医的药,怕是再难愈合啊!” “既是如此,烦请狂医将药留下。”风暖道。他早就料到最后肯定会有这么一句。很显然,夜无烟深夜回国,是见不得瑟瑟和他同帐而眠,要借机将瑟瑟带回南玥。 “抱歉得很,药都用在璿王身上了,您方才也看到了。现下我身上已无药,只有回国去配。”云轻狂摊手笑道,一副极无奈的语气,但是,他唇边很明显带着一丝笑意。 风暖闻言,静静伫立在月色中,虽然依旧是淡定的样子,但是站在他身畔的瑟瑟,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瑟瑟清眸流转,不知何以会发生这样一幕,就算边关有战事,夜无烟受了这么重的伤,有必要不顾旅途颠簸,急急回去吗?又不是大国来犯,小国的侵扰何以要他亲自去指挥? 抑或是,那有战事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或许根本就是看不得她和风暖在一起。难道说,他对她有一点儿心动? 瑟瑟苦涩地笑了笑,若说之前,她或许会因此而欣喜,但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她,他的喜欢,就算令她感动,令她震撼,她还是不会要的。 不过,北鲁国她确实也不想待下去了,经过赫连霸天那件事,她的存在,就是风暖和赫连霸天兄弟反目的导火索。再者,她发现自己难以面对风暖的柔情。是以,她还是乖乖回南玥妥当。 瑟瑟转首,仰视着风暖,清声说道:“赫连,我恐怕只能告辞了。” 风暖有些不满地扬眉,黑眸中闪过一丝深浓的失落。 “你真的要走?”他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是啊,我只是来这里观看祭天大会的,如今祭天大会结束,我自然要走了。赫连,后会有期。”瑟瑟浅笑道。 “好了,赫连皇子,告辞了!”云轻狂似乎是舒了一口气,高声喊道:“江姑娘,上马车吧。” 马车?瑟瑟妙目流转,却看不到第二辆马车,难不成是要她和夜无烟共乘一辆马车? 风暖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了,鹰眸一眯,冷然笑道:“来人,到雁京去购一辆马车,要最好最舒适的!” 云轻狂瞪眼道:“赫连皇子,我们这就要出发了,恐怕是等不及购马车了。” 风暖眯眼笑道:“不耽误大家的行程,现在自可出发,我先送江姑娘一程,购买了马车,让他直接从雁京追我们即可。”言罢,风暖命令身旁的侍卫将他的大红马牵了过来,风暖抱着瑟瑟,翻身坐到马上。 月色下,大红马嘶鸣一声,带着风暖和瑟瑟,率先向前走去。 云轻狂呆了一瞬,也翻身上马,吩咐队伍即刻出发。 朦胧的月色下,几十匹马,一辆马车,在草海中缓缓行进。 瑟瑟极是尴尬地坐在大红马上,如今她肋部有伤,不方便自己骑马,但她更不愿和夜无烟共乘一车,只能和风暖共乘一骑。 好在风暖极是小心,和她挨得并不算近,而大红马,走起来很平稳,倒是没觉得有多么颠簸。 夜无烟有伤在身,马车自然行驶得很慢,整个队伍便也很慢。很快地,风暖派人购置的那辆马车追上了他们,瑟瑟便上了马车。 “赫连,不用送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瑟瑟透过马车窗帘,看到风暖依旧追随在他马车一侧,便低声说道。 “谁说我是要送你?”风暖从马上俯身,冲着她展颜笑道,“我要送你到南玥,看到你伤口好了,我再接你回北鲁,你若是不愿来北鲁,我便在南玥陪你!你还记得那一日,我送你面具时,你说要我陪你流浪江湖吗?现下我们便去流浪江湖可好?”风暖已经想好了,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黏住瑟瑟了。 瑟瑟实在没有想到风暖会说出这般话来,再看他那张俊脸,沐浴在阳光下,荡漾着璀璨的笑意,那笑意炫目得几乎可以令人融化。一时之间,瑟瑟竟是不知说什么来回绝他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队伍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好似急促的锣鼓,敲得急慌慌的,很显然,来人有急事。果然,那匹烈马追上了他们的队伍,一勒缰绳,只听得一声长长的马嘶。接着马上之人滚鞍下马,奔到风暖的马前面,急急禀告道:“二皇子,可汗急召你回云京。” “说什么事了吗?”风暖剑眉一拧,犀利的眸光盯视着报信的人,那是他府内的侍卫。 “可汗只是说,要二皇子务必回京!” 风暖勒住马的缰绳,淡淡说道:“若是因为我和大哥对决之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二皇子,不是这件事。可汗从未如此急召过二皇子,事情肯定紧急。我隐约听说,好像大皇子出了什么事。”报信的侍卫沉声道。 “什么?”风暖眸光一凝,从马上俯身,透过车厢的窗子,对瑟瑟低声说道:“我去看看,待我处理完事情,再去寻你。” 瑟瑟扬手道:“你去吧!后会有期!” 风暖拨转马头,向前面车厢中的夜无烟道别后,便策马奔去。眼见得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视野内,瑟瑟才放下车窗的帘子。 方才她隐约听到说是大皇子出了事,难道是赫连霸天出了意外?不过,他若是出了意外,也是恶人有恶报。只是,不要连累了风暖才是。可汗既然当年将风暖送到南玥做质子,很显然,在他心里,是比较偏向于赫连霸天的。 从北鲁国的雁京到南玥,有数百里,来时她们行了四日。因夜无烟的伤势,这次行得稍微慢了一点儿,一直到第六日清晨,她们才抵达南玥境内。这六日,瑟瑟始终没见夜无烟,只是听小钗和坠子说起他的伤势。听闻他的伤势渐好,她心头也稍微轻松了些。 到了南玥境内,云轻狂带着瑟瑟便和夜无烟的马车分道扬镳了。看来,夜无烟的伤势应当不算严重了,否则,狂医怎会丢下他不管。 她们一行人一路向东行了半日,穿过浓密的丛林,越过湍急的河水,在午时,到了一座山脉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