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迢迢月未歇》 第1章 一 月光皎皎,冷如霜雪,洒落枝头。在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无尽的黑夜与当空照着的缺月。暗金色的宫殿里,幽冷清静。 浓浓墨色浸染在宣纸上,一只玉手勾下最后一横,这手的主人放下笔,随意的往旁边的盘子里一扔。就着这方矮矮的文案,撑起额头小憩。 安静的黑夜中有寒鸦叫了一声。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睁开了眼。随着他睁眼,未因也醒了。半夜醒来是常有的事,奇怪的是,这里一直是黑夜。 要说起来,她为什么在他的身体里寄居,就得从那一日说起。 她是苍梧宫神君穆何从东极天捡回来的一游魂,经过千年的修炼,飞升成仙。平日无事,偶然发现自己也能召唤星辰之力,被分给主掌星辰的紫徽大帝座下,做为二十四星宿的候补。 平日也不需她值夜布星,二十四星宿自行运转就是,可巧的是,人界每年一度七夕,二十四星宿要下凡散布仙缘。 这时,她就派上用场了。 替补二十四星宿的班,值守七夕夜。 召唤好星辉,洒满天际。 偏东极天处乌云蔽日,她奇怪,捏了云雾腾空飞去查看。 原来那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团极其庞大的瘴气。 虽然她修为浅,但是她飞得快,没来得及悬崖勒马,一头撞了进去。 一入瘴气之中,昏天黑地。瘴气中有一处漩涡不断旋转,她恰好落进中心,任凭如何挣扎,难以脱身,只能越陷越深。 眼见着就要被这瘴气吞没,一道飞速掠过的流火自她旁边经过。 她咬咬牙,元神出窍,从瘴气中飞了出来,正恰砸中这路过之人。 流光火石的瞬间,她意识模糊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只剩元神寄在这人身上了。 从这几日的观察中,她大致得知他是住在冥界九幽。 男子起身了,走出了房间,抬头看天。 这里的夜黑漆漆的,那像鲛珠的月光,寂静气冷的照着天空。 突然,一支黑箭夹杂着破风而来,直劈他的命门。 未因此时寄在他身上,自是感同身受,因此,下意识的闭眼,不料他的眼眨也没眨,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那箭即将刺入。 不过并未有如她所料的疼痛,反而是眼前景象一转。 没有那漫长的黑夜,不过,虽是白昼,却乌云蔽日,遍地黄沙,风呼呼的刮着。 飞舞的漫天黄沙中,立着一道婷婷的身影。人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妖冶魅惑的脸庞,璨然一笑。 “冥王,好久不见,沉黎甚是想念。” 她手持一把弯弓,搭着箭,未因在脑海里细细回想了一些在天界听说的传言。 这冥王荼翎常居冥界九幽,不喜与天界众仙来往,曲高和寡。天界传言,他生得貌美,千年前一场神魔大战,战场上他无意中救了一魔女,自此,魔女对他念念不忘,纠缠不休。可惜,这荼翎或许在九幽清冷惯了,并不需要有人为他红袖添香。 眼前的女子唤他冥王,她寄身的宿主居然就是冥王。而这女子看起来并非仙类,想必也就是那传闻中的魔女了吧。 “是你。”荼翎对眼前的女子来访并不感到意外。 “怎么,不欢迎我?” 沉黎取下箭,朝他走去。她在魔界容颜冠绝,修为也是排得上号的,追她的人一大把,可她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么冷漠的冥王。不过,既然是她看上的,就是荼翎再怎么冷漠,她也还是要一直纠缠着他。 “冥界不同于魔界,下次若是再敢硬闯,我便不客气了。” 沉黎听他这样不客气,倒也不恼,只是继续笑着说:“怎么,找老熟人叙叙旧也不行吗?” “自古神魔不两立,这里虽是冥界,但却是由神掌管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当真要如此吗?”纵使再强大的内心,面对自己心上人这样接二连三的冷脸,她也是有些不开心了。 “我说过,救你并非我的本意,你就不要再来纠缠不休了。” 荼翎对她的死缠烂打已经有些不耐烦,从前他以为她多吃几次闭门羹便会想明白,如今他必须亲自挑明了。 “好!”沉黎见他端着一张脸,想到自己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带着些气,话头一转,“那么,我现在以魔界城主身份,来请你结盟。” 她继续说下去。 荼翎不耐,但脸上却还保持着镇定。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的截断她的话:“结盟之事,我没兴趣,请回吧。” “冥王虽然是神,但又不肯与天界的神仙为伍,想来是十分寂寥。据我所知,冥王也并非对谁都是如此冷漠吧,只可惜,万年前一场动乱,天池一朝干涸……” “我对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向来没有好感。”荼翎蹙眉,打断她的话,“冥界也不欢迎,还请速速离去,免见刀戈!” 未因听到这里,一时有些懵。她记得,南冥有天池,池水可治愈重伤,重塑灵魂。不过干涸万年,泉眼匿迹。 冥王资历甚老,已执掌冥界万年,难道说这天池的干涸竟与冥王有关。 “冥王当真不考虑一下与魔界结盟么?”沉黎妖艳的眼眸中波光粼粼,“就连天池的泉眼也不想知道了吗?” 荼翎知道,魔尊觊觎天池泉眼许久,传说,天池泉眼可容纳世间污浊,重塑灵魂。最重要的是,现在泉眼匿迹,并不代表消失,只要泉眼还在一日,六界方可平安一时。而魔界若是找到泉眼,恐怕世间就要大乱…… “冥界之司,掌六道轮回。泉眼不在我的职责之内,今日怕要让魔尊失望了,烦请告知他,日后不要再来冥界蓄意挑事。” 荼翎实在是懒得再费口舌,转身要走。 沉黎轻轻一笑,道:“是吗?冥王记性如此之差,不记得从前恩怨了么?” 荼翎身形一顿,凝在原地。 一阵沉寂。 未因听到这里,心神一动,她倒从未听过什么冥界和天界的恩怨,难不成是不为人知的密辛? 平时她倒也还沉得住气,可这会儿偷听得正在兴头上,瞬间便忘了隐藏气息,魂魄波动竟被沉黎感受到了。 沉黎眼神凌厉,手中捏出一道闪电劈向荼翎。 荼翎没料到她会突然暴起,仓促移动身形,闪避开来。衣袍被弄得略微凌乱,拂了拂衣袍,抬眸看她,眼里的怒火若隐若现。 沉黎微微颔首,抱拳道:“我道哪里来的气息,原来是冥王身上的。今日我的话已带到,改日再来造访,沉黎告辞!” 话音刚落,她便化成一缕紫烟,消失不见。 未因暗道不好,难道被发现了! 荼翎低头屏住气,用元神在体内探寻一番,发现果然有异。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身上藏了个魂魄他都没发现,他只道是自己大意,一时间也没留意这些细节。却不知,轮回有道,一切前因皆是后果。 当然,这是后话。 他沉下声,低喝道:“出来!” 未因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听他这么一声,便知道藏是藏不住了,不过,他既是冥王,自己也没必要藏,毕竟大家都是神仙,有什么事好商量。 当即从他身上下来,化出一轻飘飘的透明魂魄。 “原来是个游魂。”荼翎看着这魂魄在面前凝成了人形,仔细看看,还是个女子,以为是不知好歹的女鬼。他目光冷厉的盯着她,颇有平日里审讯那些犯下过错的鬼魂的架子。荼翎冷哼一声,看着她这小小的元神,不疾不徐的说:“上一个像你这样大胆的鬼魂,已经被我扔进红莲地狱了。” 未因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说红莲地狱,顿时一股寒意自脚底涌上天灵盖。虽然她并没有肉身,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红莲地狱是专门对魂魄施以极刑的地狱。 冥界有一种火,叫做红莲业火。虽然冥界常年幽冷,不见天日,但是这业火从冥界九幽之底凝聚出来,倒是形成了一奇异的火。这火不但不热,反而极寒。这红莲地狱便是红莲业火化身之地,听说在里面受刑的魂魄极惨,受红莲业火侵蚀,灵魂开裂成瓣状,七七十九日后,裂瓣更深更大,以至整个魂魄由内而外地翻剥出来,迸裂成十数瓣后色呈青红,形体上再无躯干头肢之别。 一想到自己要是被他扔进红莲地狱的话,那岂不是很惨,于是她连忙开口为自己保命:“冥王恕罪,我乃紫徽大帝座下一司星小仙。前几日值夜,我见东极天有异象,前去查看,不料误入瘴气,法力不济被困。谁知冥王你那时候路过,我元神脱身出来,刚好撞上陛下。” 口舌一张一合,快速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想必冥王应该也听明白了,她不是鬼魂,而是元神出窍的小仙。只是,她话已经说完,却见冥王不说话。 她这才抬眼看他,之前被他说的话吓得头一直低着,都不敢看他。 没想到荼翎也正在看她,似乎在看她说的话是否可信。四目相对,也许是她眼花,对面的人竟有一丝走神。 冥王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生得极为俊美,如盛放在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可惜这副好皮囊隐没在这不见天日的九幽。 荼翎忆起前不久他是去过东极天,心中疑惑,为何她上了自己身,自己却浑然不知。但见这小仙也是迷迷糊糊,便先按下疑惑。 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是紫帝座下,你如今自行离去便是。” “冥王陛下,”她低声说,“这……恐怕不行。” “为何?” 荼翎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小仙如今只是元神,若是离了寄身之所,不出三日便会飞灰湮灭。” 此刻她是想走也不成,否则她早就回去了,还会等到他发现。 荼翎沉默了一会儿,说:“既如此,那便暂时留下吧。” “多谢冥王。”未因舒了口气。 荼翎眼中冷光一现:“不过……” 她抬眼。 “不要滞留在冥界给我添麻烦,我明日就去找你的肉身。” 她点头如捣蒜:“是。” 第2章 二 是夜。 不知又回到冥王的身体里睡了多久。待她昏昏醒来时,只觉得身体有些凉飕飕的。 眼神下意识的下移,并未看到自己的身体。猛然记起这是在冥王身上,于是,她的眼神又大胆的往下窥了窥,极尽所能也没看到什么。 对了,这是冥王的身体,当然是按照他的想法来行动的。他看哪里,她就只好看哪里。 那么冥王这会儿是在干什么呢?她略微思索,忽然冥王的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的铜镜。 铜镜前一赤身男子,身材高大精壮,只是屋里光线不亮,看得不大真切。 原来他是要沐浴了。 她忽然紧张,要是待会冥王……自己果然是和穆何厮混太多,被熏陶了。现在怎么办,要不假装自己还没醒。 正这么想,荼翎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未因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以不变应万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我知道你醒了。”荼翎踏进了浴桶,浇了一勺水在身上,“看来你的肉身得尽快拿回来了,明日我便去取。” 如此真是感激不尽。未因在心中默念道,却见他动了动,以为他要从浴桶里站起来,嗓子眼都要提起来了,他却只是将身体完全泡进桶里,只看了个模糊影子,两眼便全黑了。 “不准乱看。”他出声道。 难怪她眼前一片漆黑,原来他把眼睛闭上了。 他怎的知道她在看,定是猜的。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她出声道:“我没有看。” “你果然醒着。” “……” 未因私以为,这冥王着实小气。想当年,她在苍梧宫时,见过穆何出浴,也不见得有他如此这般羞涩别扭之态。 想至此,便不免有些牵挂在苍梧宫的时光,要是能想个法子传信给穆何,让他来救她就好了。 东极天与南冥交界,交界处亦被称作天尽头。 古籍记载,南冥有天池,天池之水可愈重伤,重塑灵魂。是曾经的圣地。不过,万年前的一场大火,把这里的水焚尽了。如今这里只是茫茫无际的沙漠。 次日,荼翎醒来一早就去了南冥,未因知道,若不是现在和他共用一具身体,他才不会这么快的来。才至南冥,便看见重重的瘴气将方圆百里侵占。 未因自他身体里传来一声惊讶声:“那是瘴气!” 她一眼便认出那些瘴气,当时她在东极天发现的时候,也不过只在东极天一团,可东极天与南冥还有些距离,如今都已经侵占到南冥了,看来,这瘴气应该是大有来头。 荼翎奇怪,自顾自的说:“这些瘴气,没想到,居然已经蔓延到南冥了。” 那日,他在冥界九幽,感知到南冥有异动,前往查看,却见东极天乌云密布。也就是那时,未因才入了他的身体的吧,只是,这瘴气怎么会一直这样源源不断的蔓延? 自从天池泉眼匿迹,这世间的浊气就一直不断增多,如今这瘴气这样的速度累积,看来,是时候将寻找泉眼的事提上日程了。只是,天界那些老神仙们,一个个言辞冠冕堂皇,真正出力的时候,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六界,恐怕不会太平了。 荼翎捏了一个护身的结界,从容踏进这浓重的瘴气,乌黑的气团瞬间将他的身影吞没。 瘴气之中,有一巨大的漩涡,不停的旋转,而且急剧的聚集周围的浊气,他皱起眉,眼前全被云雾遮蔽,挥手拨开,继续往前。 漩涡的吸力很大,他集全力才堪堪抵住,停在漩涡上空。 未因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瘴气漩涡i,心有余悸的问:“这么多的瘴气,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这六界之中能给出答案的,只有辈分极老的人才能给出答案了。 荼翎答道:“东极归青华大帝掌管,此事应该今早禀告青帝。” “我的肉身,还在里面。” 未因提醒他,怕他一时忘记要找她的肉身之事。不管怎样,她的燃眉之急,是回到自己的肉身,剩下的事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 荼翎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如今这瘴气浓厚,行走都是不易,稍有不慎,恐怕他也会被这瘴气缠身,自然是不能先帮她找回肉身的了。 “如今瘴气浓厚,根本难以看清,我想还是先去告诉青帝,查明瘴气的来源把瘴气消掉,再来取你的肉身,可好?” 虽然听起来是与她商量,但他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在通知她。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也只能仰仗他找回自己的肉身了。 天界之中,除天帝之外,最至高无上的神尊,便要属四极大帝。四极大帝中,南极长生大帝和太极大帝皆避世多年,唯有北极紫徽大帝与东极青华大帝辅佐天帝治理天界。 东极与南冥相隔不远,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青帝的仙府。 云雾缭绕,一阵风过,巨大安详的宫殿里亮起烛火来。牌匾上书写了三个端庄大字:妙言宫。 门前仙童正执了一盏长灯,坐在台阶前,打着哈欠。 看见一个踏空而来的人,仙童站起身,大声呼问:“来者何人?” “冥界九幽荼翎,有要事要与青帝相商,还请通报一声。” 这是天界规矩,无论做什么,总是得先去传报一声,如今在冥界日久,对天界规矩生疏不少。 “请稍候。” 仙童推门进去。 不多时,仙童出来了,躬身走到荼翎侧面,说:“冥王陛下,请跟我往这边走。” 仙童在前引路,荼翎跟着他进去。又是与外面不同的一番天地,里面极尽的辉煌,安静,沿着长长的走廊过去,可以看见一处灌满了水的池子,正开满了莲花。 绕了一圈一圈的路,走到了一处大殿。 仙童恭敬的说:“青帝在青玄左殿打坐,陛下进去吧。” 眼前,就是青玄左殿。 荼翎独自走了进去。 偌大的殿里,玄黄的装饰显得古朴庄严。殿里坐了一人,正闭目养神。 “九幽荼翎拜见青帝。” 他恭敬的微微躬身,这青帝算是他在天界最尊敬的长辈了。当年,南冥之乱,他执掌九幽,被如今天帝处处刁难,视为眼中钉,还是这位青帝出来主持局面。 殿内的沉寂被打破。 青帝睁开眼,缓缓说:“你来了,是为了东极瘴气的事而来吧。” 荼翎并不讶异,想来瘴气已经扩散到南冥,动静这么大,青帝一定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他来并非只是纯粹来禀告瘴气一事。 于是,他点点头,道:“不错。我查看瘴气时,发现瘴气似乎源源不断,不同一般的瘴气。不知道这瘴气是何来历,青帝可否为我解惑?” 青帝平静从容的说:“本尊已与紫徽大帝商议过此事,他推演了一番,方知这瘴气乃是堕仙的怨气,要解决瘴气也不难,只需找到堕仙,为她化解怨气。” “我明白了,不过,通过这瘴气一事,我发现天地浊气越来越多,从前尚有天池容纳净化,现在泉眼匿迹,我怕会有不测。” 荼翎的话并未说完。但青帝定然明白他的意思。天池被称作圣水,上古神族十分重视这天池,曾经专门派人记录关于天池的一切。曾经泉眼也匿迹过,但后来被寻找到,古神曾根据经验,绘制了一张符陬,凭此可以召唤泉眼现世。泉眼有灵性,可循着六界游走,但只要符陬催动,便会归位。 “上古有符陬,凭此可以召唤泉眼现世,不过,这符陬已经失传,现在天界也只有一块残缺的图印。” 青帝叹气一声,神族没落,现如今天界只有部分神族后裔,剩下的皆是飞升的仙。这符陬早在曾经便被魔族联合妖族抢掠,神族后裔拼尽全力,也只得保一块残缺的图印。 “这现存的符陬图印可是在青帝手中?” 荼翎早就知道,青帝作为维护六界秩序的天尊,资历老,又是上古神族后裔,这符陬由青帝保管,自然不会有人不服。故而有此一问。 “确实如此。但这符陬重要,本尊将它封印在一处,非要紧时刻不得拿出。” 青帝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他不会将符陬交给荼翎。 荼翎倒是一笑:“青帝多虑了,并非我要问你要这符陬。只是我想拜托青帝,好生保管这符陬。或许将来还有残图重凑的可能。” “如此甚好。本尊知道,你有心要寻泉眼,若你寻来剩余的残图,我便把这一块拿出来。为了六界秩序,还望你早日拿到其余图印,若有难处,本尊一定竭力相助。” “好,青帝的承诺,荼翎记下了。” 荼翎辞别了青帝,从殿内退出。 出了妙言宫,踏上云端,此时,东极天昼夜交替,已是夜色茫茫,空中现出了一轮皓月,繁星也渐渐出现,走在云端,如行星河之中。 终于,未因憋了好久,出来以后总算是憋不住,问:“为何这瘴气之事都还没问明白,你就出来了?” 荼翎不言,却伸出修长的双手,扔出了一卷轴,悬浮于半空之中。 这是冥界特有的卷轴,以天蚕丝所制,在忘川水了浸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取出来。这卷轴只有短短的一段,却可以记载很多信息。 譬如,凡人的命数,生死寿夭。包括那些犯了过错,被贬下凡的堕仙,也是记录在册。 “生死簿载录,千年内转世的堕仙,共有三位,其中两位已经归位。” 荼翎解释,慢慢移动卷轴,看到末尾处,说:“那么,最后这一位,就是这怨气的主人。” 未因总算是见识过冥界的生死薄了。不禁有些好奇:“那这怨气是怎么来的?” 荼翎伸手拂了拂,卷轴上的字又有一番变化,上面一段长长的记录,荼翎看到末尾,说:“三世怨侣。” “什么意思?” “所谓三世怨侣,是对堕仙的惩罚,只有经历了三世情劫,才能重新归位。” “那么现在……” “现在是正好结束了第三世。” 这堕仙经历三世的分离,并不甘心,滞留着不肯走。所以那瘴气中的漩涡才会吸收了这怨气,不断蔓延。若说是普通凡人,倒也喝下孟婆汤,忘得一干二净,再世为人去了。可这堕仙不同,经历了三世情劫的她,本该归位,可她却逗留在忘川河畔,不肯回到天界。 茫茫魂魄中,或许前世之人已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又或许,投入轮回,容貌不辨。而她,却不肯放手。 怨怪命运,喟叹劫数。 怨气日益增长。 如果要消除这堕仙的怨气,只有为三世怨侣再造一世,圆了他们上三世的遗憾,才可尽消怨气。 只不过,既是天劫,三世怨侣本该就此没有缘分,两不相见。强行再造,也终归是无缘。 这些道理,未因明白,荼翎就更明白。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到底如何才能使三世怨侣修成正果? “可有什么办法为这三世怨侣再续前缘吗?” “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荼翎收起卷轴,想起了阔别许久的月老。 月老居于天界,有府邸名为姻缘府,他是个随性的神仙,所以府邸倒也是随了他的性,只在月夜出现,来客皆可在桂树下等候府邸现身。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一去便看见那飘渺在云泽中的府邸。 荼翎立在门前,等候传话的仙童出来。 “不必等仙童了,月老忙着呢,仙童此刻都在帮他系红线。”未因提示他,她与月老向来交好,知道此时是月老最忙的时候。 前几日,凡间的七夕刚过。 他一定收到凡间的信男信女们许多请愿签。 一进正殿,果然,月老伏在桌案上,仔细看着手册上的名字,一只手拿着笔勾名字,正专注着手中的工作。 “月老,阔别许久,近来可好?” 月老放下手中的笔,看向来人。 第3章 三 “荼翎?” 月老看着眼前的来客,愣了稍许。 荼翎颔首,道:“叨扰了。” 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月老是个看得通透的老神仙了。未因在天界时,常到他的姻缘府串门。月老不仅掌管人间姻缘,还掌握了天界的姻缘之线。 那就是月果。 月果是月树的果实,以情为引,以心为鉴,受到月果祝福的眷侣无论历经多少坎坷,终会修成正果。以往神族每每大婚,便会找月老为他们送上一颗月果,使新婚夫妻恩爱长久,两不相移。 成熟的月果会在合适的时机裂开,露出里面的玲珑心,得见玲珑心的眷侣,这一世无论多少阻碍,还是会终成正果。 不过,这也许是天界的杜撰,毕竟月果也就是长得好看,若是真有那么神奇的功效,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和离的神仙呢?未因见荼翎来了月老这里,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荼翎将瘴气之事告知月老,末了补充,“此事不仅关乎南冥和东极天,也关乎到天尽头的天池,还请月老帮忙。” 月老听罢,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三世怨侣是天劫,既是历劫,那两人缘分就已经随尘事了却。你这次来,定不是为我手中的红线而来吧?” 牵红线讲究的是缘分。 月老的红线不是乱牵的,而是根据冥冥之中的缘分定的。有缘者,才会被红线绑住,无缘者,纵使牵一千条一万条,也是无用之功。 荼翎道:“我为她再造了一世,不知月老可否赐一颗月果?” 月老抓起身边的红线,缠绕在手上,犹豫了一番,哭笑不得的道:“这月果千年一开花,千年才一结果。” “我知道,但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求。月老向来深明大义,应该不会舍不得区区一月果吧?” 荼翎怎么会不明白月果的难得,且数量有限,这抢手货还未成形便被天界要成婚的神仙定了。 “你这么说,我不给倒还是我的不是了。” 月老听他这番话,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与荼翎旧相识,荼翎还帮过他不少忙。 “我并非故意。” 月老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来的正是时候,月果正在结果,随我来。” 月老带着荼翎走出府邸,来到月树下。夜月狡黠,云雾游走,月树在月亮若隐若现的光辉下,显得神秘又古老。 月老伸出手,施术牵附出月树上的果实。不一会儿,手上多了一枚红色的果实。 “这枚月果还未成熟,不过已经成形了,也不影响使用。只要时机到了,它自会成熟。”月老将月果递给他。 荼翎看着手中这枚尚未成熟的果实,对月老说:“多谢。” “希望它能发挥它应有的使命。” 荼翎知道,月果成熟之后,就可以被唤醒。根据冥冥中的指引,破除一切困扰,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拿着月果,正要往回走。 月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替我向阿霁问安。” 荼翎身形顿了顿。 “好,告辞。” 月老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云雾里,却还是站在月树下许久,不由得想起记不清名字的词,喃喃道:“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阿霁,你还记得我吗?” “你会不会,已经忘记了。” “这里还有一棵月树……” 月老抚摸着树身,暗暗的神伤,这棵树,陪伴了他万年,万年的时光,原来弹指一挥,他的记忆却没有随世间淡去,反而愈来愈深刻。 “月树又到了要开花的时候。”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 忘川河边常年盛开的曼珠沙华,千年不谢。传说,冥界土地贫瘠,任何花种皆不得在此落叶生根。唯有曼珠沙华是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孟婆熬汤,以忘川水为汤,以七泪为引。喝下一碗孟婆汤便忘却红尘,前世不记。可只要亡魂看见这曼珠沙华便又会忆起前世种种,这花也可称之为情花。 孟婆庄。 形形色色的魂魄来了一批又走一批,终于,送完了最后一批魂魄。 阿霁看着那在忘川河畔流连已久的魂魄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孟婆庄。作为一个超度亡魂的神,她已经对这些滞留的魂魄见怪不怪了。 “姑娘,喝下这一碗汤,便忘却前尘往事,少去三千烦恼。” 她从屋里出来,端着一碗氤氲热气的汤药,放在桌上。 坐在桌前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她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问:“这便是孟婆汤吗?” “喝吧。” 阿霁催促道。 “喝下,就会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吗?”女子眉目间满是凄凉,手却端起了碗。 “世间有人想忘却忘不掉,有人不想忘却忘记。众生皆苦,只是各有各的苦罢了。” 阿霁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一饮而尽。 “上路吧。”阿霁对她说。 她掉下两滴清泪,踏上投生的奈何桥。 荼翎立在彼岸,远远地观望着她前去轮回,走到孟婆庄去。 阿霁送完这最后一位魂魄,正在收拾。看见荼翎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荼翎唤:“阿霁。” 未因这才晓得,原来阿霁就是冥界的孟婆。 只是她以为传说中的孟婆,是一个半老的徐娘,没成想,居然如此貌美,一双凤目,顾盼生姿。只是虽然肤如凝脂,白若霜雪,但她垂下的长长青丝中已经出现几缕白发。 “陛下,她已经上路了,待他们转生之后,身上会有三世怨侣的记号。”阿霁低下头去,想起方才在那女子汤里放的那一株曼珠沙华。 喝了曼珠沙华融入的孟婆汤,即便忘却前尘,却会在身上留下一个印记,那印记证明,曾经他们还有过缘分。 荼翎前几日回了冥界,便着手三世怨侣的转世。只是茫茫人海,如何去找到两个失散的魂魄,是个棘手的事情,好在阿霁细心,且对冥界事务熟悉。 他点点头,说:“好,幸苦你了。” “职责所在。”阿霁低下头,她性子寡淡,辈分又大,即使是面对对九幽冥王,也无需多客套。 荼翎想起月老的嘱托,便提了一句:“上次我去天界,月老让我代他向你问安。” “多谢陛下,我很好。”阿霁怔了怔,“今日无事,便先行告退了。” 阿霁远远行走在忘川河畔,黑纱裙被冥界的幽风掀起,飞舞在曼珠沙华之间,似一只黑色的蝶,穿梭于花丛之间。 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青丝又白了几缕,才记起,又是几个几千年过去了。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她抚摸着自己披散在肩头的些许白发,神色怆然。 未因看着这位叫做阿霁的孟婆黯然的身影,不知为何,没由来的伤感。 朱颜辞镜花辞树,从此不见青丝现白头。 未因想,三世怨侣已经再入轮回,接下来就是该去凡间,找到他们,帮助他们修成正果。如此,自己的元神也就得返肉身了。 她问:“如今这三世怨侣再生,陛下,我们何时去凡间?” “不急,转生也还需时日。” “那么,可否容我暂借陛下的身躯一用?” “做什么?” “写信。” 既然肉身一时半会拿不回来,总得给上司一个交代,况且总这么依靠他找肉身,岂不是太慢。于是,她决定写信给穆何君,让他赶紧火速前来救她。 荼翎远眺着对岸火红的花,默许了。 冥界时光不知几何,但凡间岁月对于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日,荼翎翻开卷轴,查阅三世怨侣的记录。 三世怨侣已经投生到凡间一处名叫羌国的地方。他们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对少年少女。 “也是该去凡间的时候了。” 荼翎收起卷轴正欲将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阴兵来报,地狱之中有一厉鬼出逃。 这厉鬼趁鬼差交班时分,策划了一条逃跑的线路,一路混出了地狱,还伤了不少鬼差。 荼翎的脸色不好,又听来禀的阴差道:“镇守鬼门的九黎壶被窃走。如今,鬼门的封印正在逐渐消弱。” 鬼门,也是地狱之门。 里面封印了万鬼,若是跑去了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全力镇守鬼门!”荼翎表情凝重,“派人去通告天界,若有什么不测,请求派兵支援!” “是!”阴兵领命,便四下散开。 现在情况突变,未因有些为他担心,问:“陛下,我们还去凡间么?” “自然要去,那厉鬼全力冲出地狱。此时力弱,定会躲避到人界,那里气息混乱,不易被探查。”荼翎蹙眉,眼中不无忧虑之色。 未因在天界从未听说过九黎壶,这时便不由问:“那九黎壶是个什么神器?” 九黎壶又名炼妖壶,曾是炼化妖怪的容器,煞气极大,可镇压地狱数鬼,也可作为法器,无论神魔皆可被炼化。 “上古女娲大神给鬼门加持过一道封印,只是后来女娲身归混沌,封印力量微弱。于是,冬神玄冥才铸造了九黎壶来辅助镇压鬼门。” 未因奇怪,“可是,既然有女娲留下的封印,那姬莫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而且还带走了九黎壶?” “九黎壶被放在鬼门,由青帝亲自加封了封印,已有数千年,一般的厉鬼,是不可能破开九黎壶的封印,除非有修为深厚的人帮助姬莫破开封印。”荼翎心中已经有数,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冥界出乱子呢?除了魔界,还能有谁呢? 结盟不成,便先潜入冥界,制造混乱。本来荼翎与现在天帝的关系就不好,这么一挑拨,更加疏远了冥界与天界的关系。 未因猜测道,“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暂时不清楚,只要出逃的厉鬼在凡间,总会有露出踪迹的时候。”荼翎肯定道。若无人暗中相助,它是不会如此轻易的出逃,而且还带走了九黎壶,想来那九黎壶也是他们的目的。 荼翎亲自到鬼门加固好女娲留下的封印。 看着重新加固的封印,放心的离开冥界,去了凡间。 天界,苍梧宫。 清冷的宫殿外坐着两个仙童。 “你说,神君他上月说去一趟沧海,这都现在了,怎么还没回来?”一个圆圆脸的小仙童撑着脸,有些惆怅。 坐他旁边的另一个年长一些的仙童道:“神君每隔百年,便要去沧海一次,每次便是十天半月,算算日子,也该是回来的时候。” 小仙童说:“对了,前几日冥界来了封信,说是要给神君的。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不过信封还挺闻的,带着香味。” 大仙童看着他,神秘的笑笑:“定是冥界哪个女子看上我们神君了。” “也是,神君经常神游在外,指不定骗了多少少女芳心。不过,这都几千年了,也没见女仙入住苍梧宫。” “你们说什么?” 不知何时,穆何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个仙童张大了嘴,连忙摇头。 穆何一袭淡青色的薄衫,带着沧海的雾气,往殿里走去。 两个童子也跟着进去了。 “神君,前几日,有一封从冥界来的信。” 小仙童把信呈了上去。 穆何看了一眼,信封上并未署名,拆开信封,念道:“穆何君,见信如晤,别来无恙,前日误入南冥,如今身陷囹圄,肉身被困于东极天一瘴气之中,请速来救我。” 落款,赫然写着未因。 他从沧海回来时,路过青帝的妙言宫。青帝正好召唤他以要事相托,已经将东极天的瘴气之事告诉了他。 穆何一想到青帝提起那日荼翎身上还多了一个元神的事情,便已经将事情猜出了大概。 当即决定,要再去一次沧海。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第4章 羌国境内,一茶馆中有先生正精彩绝伦的讲起灵异故事。坐在茶馆的众人皆是听得入神。 却见那说书先生拍了拍案尺,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座中众人不满,喝问道:“不行不行,你还没讲到为何那张生就和李家小姐相认了。” “是啊是啊。” 说书先生看众人皆嚷嚷着附和,于是说:“传说,前世有情人,不舍得忘记前世,但又必须喝了孟婆汤才能过奈何桥,所以他们就会请求孟婆给他们身上做记号。凡是身上有相同记号的人,前世定是情侣。” 一彪形大汉大声说道:“这样啊,那我得回去让我娘子看看我身上可有什么记号没有。” 众人皆是笑了,堂中气氛活跃 突然,一声破风响夹杂着些许木屑,嗖的穿堂而过。 众人皆是一惊,向那来处看去。 “不错,你的确有些长进。”一个从门外进来,一边拔起射中房柱的木箭,一边向着另一边站在茶馆阁楼上的公子说道。 “我道你会以什么仪式来欢迎我,却是这样。”那公子从楼上下来。 “梁珂,你这一去边界三年,倒是半点也没变。”顾清河收起箭,微微笑道。 本了以为,他去边关吹三年寒风,回来定是老成持重不少,却没想到,看起来还是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样子。 “郡主倒是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顾清河挑起眉毛。 “女大十八变,三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梁珂伸出手去量她的身高。 “是啊,今年我便要承袭祭司之位。”顾清河回复。 “你今年应该是十九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梁珂叹息。 “我爹听说你回来了,要我来接你。你知道,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冥顽不灵,最近又在我耳边叨叨。提起你我的事。” 顾清河忍不住的抱怨着,她父亲,也就是淮安王,总是为她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 梁珂随顾清河出了茶馆,却见一人在门外站着。身着一黑色劲装,怀中抱着一柄刀,斜倚在门上,见有人来了,便看过来。 那人他亦是有几分熟,他不免向他看去。顾清河对他道:“莫鸶他是随我来的。” 梁珂便不再看,径直往淮安王府走去。 荼翎和未因来到人间,化身凡人,寻找三世怨侣。 “陛下之前做了什么记号在三世怨侣身上?”未因记得离开冥界之前,荼翎说阿霁给三世怨侣身上做了记号。 可是,茫茫人海,怎么确定谁就是三世怨侣呢? 即使身上有记号,总不能扒光人家的衣服,一一的验证吧。 荼翎高深莫测的回答:“缘分未至,缘分到了,自会寻见。” 淮安王府。 “郡主回来了。”一个侍女进堂中禀报。 “让她过来,我有话要对她说。”淮安王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茶杯,吩咐着。 “是。”侍女离去。 如今天下三国鼎立,其它小国不足为虑。只是,虽然羌国也勉强跻身三国,但军事实力并不如那齐、宣二国,只是地处两国之间,是交通枢纽,经济繁荣,依仗着经济实力以及羌国向来的巫术传承,才得以与二国相抗衡。 可如今,齐宣二国纷纷有吞并羌国之心。但又碍于两相牵制,迟迟未曾动作。不过,近日来,他倒是听到边界来报,说齐国已增强守卫。 “爹。”顾清河来了。 “今日,我上朝时听说宣国太子要来羌国,最近齐国在边界驻兵,战事迫近。如若迫不得已,当今圣上恐怕要将你派去宣国和亲。”淮安王见她来了,不禁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她一一道来。 “那与我何干,羌国又不是只我一位皇室宗女。”顾清河不以为意。 “可是,你的身份并不一般,你是巫女。身份贵重,若是你去和亲,那也代表我羌国的诚意。但我实在不舍你去异国受苦,所以早早为你打算,可你总是任性不听。” “所以,你才要我去接近梁珂?在你心里,他是最好的人选?”顾清河见他又来了,心中有些烦躁。 “你的身份,只有嫁给他才不会受非议。一来,他是羌国少将,战功赫赫,二来,他是外戚,身份贵重,只要他向皇上请旨赐婚,断没有不允之理。”淮安王为了她,计划周全。 可怜天下父母心。 “您说得都对,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是让我自己考虑吧。”顾清河转身离去,不再听他继续给她讲道理。 “慢着!”淮安王叫住她,走到她身前,“事事岂能尽如人意,婚姻大事,你怎么能如此随意?” 顾清河无奈,只得说道:“眼下承袭祭司之位,我没有心思想其它。” “也罢,对了,今日我在宫中,听说那茯苓公主醒了。”淮安王说。 凡间的昼夜交替很快,不多时,已是夜色苍苍了。 荼翎寻了一间客栈落脚,他坐与桌前,手中幻化出一古朴的卷轴。卷轴被他翻开,本是无字,却不一会儿便浮现出成行的文字。 于是瞪大了眼睛,见那册子被他翻开,本是无字,却不一会儿便浮现出成行的文字。 这是阳间记载人的命数的卷轴。 未因也跟着他看。那册子第一行便写道:“羌国淮安,顾清河。” 那年,凛冬将至。 皑皑的雪开始降落在羌国王城,风刮得猛烈。时值战乱,民生凋敝,因此许多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许多难民从南方涌来,被关在王城之外。 也是那一年,为了稳定人心,安抚灾民,大祭司从宗室之女中选出了巫女。巫女的职责便是承袭巫术,为国祈福。 淮安王之女清河郡主,乃天选之女,福泽厚重,堪其大任,羌国皇帝念其年幼,阅历尚浅,派其打开王城布施,赈济灾民。 那是他们的初见,她作为巫女,而他是一个父母双亡,流浪的孤儿。 浩浩荡荡的护卫队跟随她身后,她骑着骏马疾驰而来。一骑扬尘,伴着寒风从人群中扫过。 那时,她年纪不大,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年少气盛,又被选做巫女,一时风头万两。淮安王爱惜独女,将她视作掌中珠,因此便养出她随性的性格来。 “听说那是新选的巫女,下任祭司的人选。”王城中的百姓议论纷纷。 大家交头接耳,以此来交换自己的听闻,烘托出那巫女的庄严,将羌国复兴的希望于她身上。 “有了巫女,我们的灾难很快就要过去,羌国也将再次繁荣昌盛起来。真是天佑我羌国。” 莫鸶挤在难民之中,远远看见那传说中的巫女,果然是如同天女下凡,姿容非凡,连眉目中也带有洒脱,神情肆意。 顾清河策马到城边,看着城门内外挤满的百姓,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担忧。如今这羌国,众民流散,民不聊生。只愿自己真能如祭司所说,为这个国家带来祝福。 手下的人已将粮食尽数分发给众人。她在人群里转着,监督着情况。却见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捧着一碗粥喝着,那少年的手被冻得绛紫,关节处都已溃烂,甚至可以窥得生生白骨。她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眼,他好像也发觉她在看他,便与她直视,目光交错,她竟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其实,他们这一世本就不存在,若不是荼翎强行造了一世来圆她的梦,他们本该是生生不见的命运。但如今,有了月老的红线,无形中指引他们走在一起。 她走过去,蹲在那少年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鸶。”他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眼睛低下去。 “你今年多大?父母呢?”她又问。 他答道:“兵荒马乱,父母双亡。” “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虚岁十五。”他终于再次抬眼直视她,久久不曾再垂下眼眸。 顾清河站起身,道:“看你和我差不多大,身世却如此坎坷,我出来时未曾带银两……” 说着,她便要去取身上的一块打磨精致的玉佩,接着道:“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你拿去。” “巫女不可,我乃一介草民,不配拥有贵重之物。我也不需要怜悯,只要羌国不再征战,我便可以自食其力。”他抬起头,一双淡漠的眼眸映入她的眼帘。 她叹气,“既然这样,那算了吧。”远远的走开,到其它地方巡视。 时辰差不多了,有人来报:“郡主,时辰将至,请回吧。” “走吧。”她纵马离去,远远的只留下一个微弱的身影。 他在后面伫立了许久,见她真的不见,消失在王城深处,才转身离去。见着她的第一眼,他便将她记在心底。而他不过是她在人群之中见过的数张脸孔之一。他只道她哪里还会记得他。 第5章 五 他以为此生与她无缘再见。 却没想到,再见竟是数日之后。 王城下起了历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羌国王公贵族出巡狩猎。 顾清河虽为女身,但却十分热衷武道。特别是这种围猎的盛事,她向来是不会缺席的。 带着一队侍卫,她骑马向那山林深处而去。梁珂看她去了偏僻的地方,也跟着去。 她见他跟来,对他道:“梁兄,我们今日不如来一场对决。” “好!”梁珂很痛快的答应。 她说:“今日谁打的猎物最多,谁就可以要求对方完成一件事。” “可以。”梁珂笑了。 “好,现在开始,天黑之前我们在这里集合。” 说罢,她策马扬鞭,手中拉出箭筒里的箭,拉上弓去。风吹得她的貂袍裂裂作响。 梁珂也往另一方向去。 许是冬天的缘故,山林中也没多少动物出没,一下午时间过去了,她的囊中还是空无一物。 她向来好胜心强,于是她便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设置陷阱的方法狩猎。她下了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放了些随身带的干粮,做了一个简易的陷阱。 自己带着一队人马远远的躲在旁边候着。 天渐渐暗了下去,终于听见了一声闷响。她兴奋的向那边奔去,那陷阱已经陷进了地里,不过天色实在太黑,她看不清,只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个很大的动物,心下喜悦,叫人拿来绳子,把那东西吊上来。 才出来一半,她便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猎物,明明是一个饿的瘦骨伶仃的少年。 而且这少年的脚上还被她的箭扎中,正汩汩的流血。 那少年的脸已经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看不清容貌,她连忙把他驮上马,拉回营地。 莫鸶只道自己要死了,他不过是饿的受不了,在路边捡一块吃的,却不想落入了陷阱。 当他半梦半醒之间,却见一个女子的脸映在他眼前。 她好像在说什么。但他全听不清,慢慢的又沉入了无尽的梦里。 他烧了三天三夜。 顾清河将他带回了淮安王府。 终于,他醒了。 “这是哪里?” “这是淮安王府。”她答。 看着她,他记起了那天初见,原来是她救了自己。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就落入陷阱了,只是对她说:“谢谢你救我。” “不必谢,是我伤了你。”顾清河截住他的话,“你无处可去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她俯视着他,问:“你想留下来吗?” 他沉默的看着她,眼神迷茫,似在思考什么。 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淮安府的死士。”她说。 夜已深,朗月升在半空,照着高低交错的楼阁,荼翎独自坐在亭台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声潺潺,倾泻在杯中。他全副心思在这手上,不曾留意到半空中徐徐化出一透明的人影。 “陛下,我今日看了他们二人的前事,颇有些动容。只是没想到,他们每一世都这样幸苦。”未因趁机出离了他的身体来透透气。 “未因,你可知道,情是怎样的吗?”荼翎缓缓问道。 “小仙愚钝,修炼至今,尚还未尝过情事。请陛下指点一二?”未因以为,自己这番说得颇为谦虚,想来冥王他老人家应该觉得她很是识体。不曾想他却是眉头紧锁,语气中很是严肃。 “情字最为伤人,虽然六界法器甚众,但最为致命的,还是情这种东西。” “此话怎讲?”未因不解,月老的本本上都说,情是世间最为快乐美好之事。他却如此说,想来和月老是意见相左,难怪天界和冥界从不对付。 “我执掌冥界万年,对生离死别之事早已麻木,唯独每每见到世人为情所困,生生造出孽缘,我便心中不宁。这顾清河如此,当年的……”未因坐下来,托腮望着他,等着他的下半句话,他却不再言语。 “当年什么?”她追问。 荼翎见如此,只当她仙龄尚浅,不与她继续说下去,随口敷衍:“当年我还是个稚子,你更是连个影都没有。你无需知晓这么多。” “谁说我没影了?虽说陛下您老有万把来岁,但我也不是一般的神仙。”未因不服,她虽然修为不济,到底还是自有一分神仙的傲气。 荼翎瞥了她一眼,趁着烛火的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虽然模样可人,但放在六界美人之中,便不足一提。因此,看她如此着急,便提高了声调:“哦?愿闻其详。” “自打……”未因在心中算了算她的仙龄,但是脑中一片混乱,越理越乱,便放弃与他细数历史,道:“自打有星星以来,我便一直看守它们,这还不足以说明我的资历吗?你知道星星和月亮太阳自远古以来是并存的吗?” “我向来知道,你也不过看守了星辰几千年而已,便要将星星与你归成一个时代,未免可笑?”荼翎笑了,倒是难得一见。继而正色道:“你可知星辰乃天地伊始便存在?” “我自然知道,我只不过是拿来做比方。”未因争辩道。 荼翎继续道:“我只知晓,月神和日神都未曾如这番比方,今日一闻,当真大开眼界。” 未因不知所措,便道:“我说不过你,算了。权且当你说的是对的吧。” “算了,来人间有些时日了。你还没去见识一番吧?” “是啊。”未因遗憾的说,突然想起自己还要依仗他找肉身,于是面色稍微和缓,慢慢的攒起一些笑容来,“陛下,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明日我们去羌国王宫里看看。”荼翎小酌一杯,斜眼看着她,心中道她算是个玲珑机灵的小仙。 风雨摇摇,近日下起了连绵的雨,烟雨笼罩着整个王城。 因为茯苓公主之事,顾清河被大祭司召进去王宫里去,承皇帝旨意为公主祈福。 未见传说的公主,倒是一路听领路的女官说:“巫女身份贵重,亲自前来为公主祈福,有些事奴婢不得不告知巫女。” “内司请讲。” “这茯苓公主虽不如从前那样痴呆,但心性却是大变。喜怒无常,先前一位宫女冒犯了她,她便杖毙了那宫女。”内司女官忐忑不安,继续说下去,“圣上心中不安,思来想去,觉得怕是宫中进了邪祟之物,特招巫女前来察看,还望巫女能多留心。” “我心中有数,内司不必担忧。”顾清河对这位宗亲虽然并不熟悉,但幼年也曾听说过她的身世,心中对她存有怜悯。 那茯苓公主的生母乃是一位不受宠爱的小国公主,后来那小国在战乱时期破灭,不知皇帝如何发现了这公主竟与敌国传信,企图复兴母国,于是便下旨将她赐死。 可怜那茯苓公主,在这王宫里没有依仗,生来痴傻,便是生父也对她不闻不问。好在她是位痴傻的公主,那些后宫妃嫔们对她也瞧不上眼,是以得保全性命。 许是羌国皇帝觉得她清醒之事十分怪异,加上前仇旧恨,不得不防。 才至兰鸾殿,便见那茯苓公主将那桌上的茶具打碎在地,直视地上跪伏着的小宫女。 “公主恕罪,奴婢这就给你倒一壶新茶。”那小宫女道。 “不必了,你下去吧。”茯苓坐在木椅上,挥了挥手,看上去一副平静如常的样子。 “这……”小宫女十分为难的样子。 “你们如此看顾着我,怕是父皇命你们来软禁着我吧?怎么,之前死了一个还不够?”茯苓声色冷厉道。 小宫女急忙道:“奴婢不敢。” “还不快滚。”茯苓冷哼一声,见那小宫女唯唯诺诺要出去了,这才又恢复平常的样子。 “皇姐何必动怒,既然皇上派人来服侍你,自然是怕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顾清河从门外进去,在她面前站住。 茯苓看着她,眼神陌生,似是从来不识她一般。顾清河只道她原本痴呆,从前就不辨人模样,也不在意。 茯苓眼中辗转了一番,不知在想些什么,幽幽道:“巫女?你是来为我祈福的?” “正是。皇姐不必担忧,臣妹承袭祭司,只要你配合,很快就好了。”顾清河准备好东西,便着手开始。 兰鸾殿中,仪式皆备。顾清河便开始为她祈福。荼翎施了隐身术,在暗处观察,见这茯苓倒是十分奇怪,面堂发紫,虽然模样与普通凡人一样,但眼中却尽是一股吞噬之色。仿佛,仿佛从地狱出来的恶鬼。 难不成,那恶鬼果然上了这具肉身。荼翎不敢确信,便启用法眼一辨,果然,在那具凡尘味甚浓的躯体里面,有着一个黑漆漆的灵魂,见其猩红双目,就是那姬莫。 第6章 六 将夜,宫影重重,烛火明灭。 值夜的宫女剪了烛火,走到层层屏障里去。她见天色已晚,屏风里的火还亮着,想是那茯苓公主还未就寝,便进去为她服侍。 才拨开帘子,却见茯苓正端坐于梳妆台前。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怯怯道:“公主可是要就寝了?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小苹,你过来。”茯苓说。 小苹走近了一些,茯苓猛然转过头来,面相极度扭曲,双眼猩红,脖子扭着,张大了口。 小苹跌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望着她:“公主……” “虽然只是个凡人,但你的血气味道还不错,我就用来疗伤吧。”茯苓舔了舔嘴唇,嘴边带起一抹奇异的笑。 正当她朝那吓得吐不出声来的小宫女扑去时,一阵白光扫过。小宫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茯苓眼皮暴跳,待看清来人,竟是追捕他的冥王,当下纵身要逃。荼翎早便知道他要逃,暗藏于手中的定身诀已经捏好。待他一跑,便丢了出去,将他紧紧束住。 姬莫倒也没怎么挣扎,看了看身上的定身诀,桀桀的笑道:“你以为这就能困住我了?” 顿时,他便化作一道黑雾,从茯苓的躯体里浮出来,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荼翎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权且让他再逍遥几天。 姬莫脱身之后,茯苓双目紧闭,倒在了地上,荼翎立刻伸手去接住她。 “你还想赖在我身上到几时啊?”荼翎对着自己身上的未因说。 未因这会儿醒了过来,她在荼翎身上睡了一觉,还没弄清状况,于是问他道:“什么意思?” 荼翎解释:“给三世怨侣投生的时候,你的肉身随着瘴气一同入了轮回,虽然我也不知为何,但如今你的肉身已经入了轮回,只不过没有魂魄,所以才显得痴傻。” 未因听了这番解释,似懂非懂,恍惚间明白他手中抱的是她的肉身。当下便从他身上出来,看见自己的躯体,甚是满意和欣慰,说:“多谢陛下了。” 当下,元神融合进去。待她融合好了之后,扯扯衣服,站直身子,咂嘴道:“还是自己身体舒服啊,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罢,正欲施法腾空而起,却被荼翎抓住袖子,将她按了下来。 “你做什么?”未因又气又奇。 “你入了轮回,现在走不了。需得在这里轮回结束才能走。”荼翎徐徐道。 “这是为何?小仙还有值守星辰的工作等我去做呢,冥王把我强留下来,紫帝怪罪可如何是好?”未因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很是担心她那天界的闲职。 “你若回去,我现在也不阻拦,只是,你的命数已经在凡间生好了,若是强行回去,到时劫数也会跟着你去,那可就不是简单的生老病死了,恐怕那天雷怎么也得挨两道吧。”荼翎故意一本正经,做出严肃的样子来。他知道她这小仙胆子向来很小,但心思颇多,经不住恐吓,只得乖乖留下来了。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 这么严重吗?未因心中有些悻悻,还好自己没有如上次坠入瘴气时走得那样快。于是看了看正凝视着她的荼翎,讨好道:“那我迟些回去也无妨,况且陛下于我有恩,我在这凡间也可助陛下一臂之力啊。” “你知道就好,你这小仙,倒是惯会见风使舵。”荼翎哼了一声,却不自觉地笑了笑。 “哪里哪里,我也是为了报答陛下的恩情嘛。”未因颤颤的笑,拿袖子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转移话题,“话说陛下刚才怎不擒了那姬莫?” “姬莫自然要抓,可是你也在我身上待得够久了。我若是逼急了他,恐怕他会毁掉你的肉身。况且,我还不知道他的背后之人,自然是不能轻易动手。” “陛下明智。”未因趁机拍他的马屁,好使他欢心。 淮安王府。 夜已深了,顾清河借着着窗柩上映着的月色,起身出去。思及最近的事,她心中一团乱麻,走到了莫鸶的房前,却见他房中的灯亮着,便立在门外,犹豫再三,还是将手扣上了门。 听得敲门声,莫鸶出声道:“谁?” “我。” 只听得里面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不一会儿他便出了给她开了门。 见是顾清河,顿了一下,问:“郡主,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你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一些公务。”莫鸶答。 “我爹交代你的事?” “嗯。”莫鸶点点头,忽的看见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现在已经是深秋,更深露重,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说道:“郡主,夜凉,恐怕旧疾会犯。” “无妨,我已经好了。你……”顾清河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瓶伤药,“你上次的伤的伤还没有好吧。这是特制的伤药,对刀剑伤很有效。” “谢谢。”他接过药,收在手中,看着她,“郡主有心了。” “你为淮安王府卖命,这是应该的。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顾清河往外走去。 “郡主。”他叫住了她。 她转身:“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说九节鞭用着不称手,我上次去邺城时给你带了把缦理刺。”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直放在身边很久的刺刀,想了很久,也没送给她。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送给她。 她看着那刺,怔了怔,接了过来,抚摸着,却是很光滑,除了花纹特有的纹路之外,其它地方都很平。 她记得她是说过九节鞭不好用。 那是,很久以前。 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她在城郊围猎时救下了他。为此,她输掉了与梁珂的赌约。 梁珂几日后听说她在城郊救下了一个少年,还要将他带到校武场习武。 梁珂饶有兴趣,他奇怪她怎么会带回这个少年。 待她到了,他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却见那少年跟在她身后,身板弱不禁风,看起来一点也不是习武的材料。 他笑道:“我听说你养了一个死士,他就是吗?” “他叫莫鸶,今天把他带来,想带他练一练。”顾清河满不在意他话里的戏谑,只指了指她身后的莫鸶。 “可以,但是我向来不喜欢废物占用这块练武场。”梁珂将眉一扬,颇有些下马威的意思,“我帮你试试他的身手?” “那就要看他了。”顾清河坐上高台,挥挥手,示意他随意。 莫鸶站在场上,眼神低沉的看着对面负手而立的男子。 梁珂问道:“可有什么称手的兵器?尽管挑一样。” “没有。”他答道。 “为了公平起见,那我也空手。” 两个人互相对持着。 梁珂一动不动,眼神却在打量他。等他先动手,他再出手,如此便能后发制人。 “多有不敬。”莫鸶朝他抱拳。 立刻冲上前去,挥出一拳,拳中蕴含了全身的力气。可是梁珂微微侧身便避了过去,他因为用力太过,而向前倾去。 梁珂抓住这个时机,反手抓住他的手,一扭,将他整个控制住。他想挣扎,却没有力气。急中生智,脚往后一勾,绊住他的脚,稍微用力,便借力将身体反过来了。 正待此时要夺回主动权,梁珂却先他一步,手掌向他的胸膛击来,掌中带风,他不堪一击,被震得倒在地上,加上本就长期受冻挨饿,体质羸弱,一口血从口中吐出。 “啊!”他奋力站起,挥着拳头向梁珂的头颅击去。 梁珂不疾不徐,伸出手掌,将他的拳握住。 另一只手握成拳向他的腹部抡去。 莫鸶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 梁珂趁着这机会,再次伸出脚勾住他的脚,将他绊倒在地。 看着地上的人,他轻轻说道:“不堪一击。” 莫鸶抹去嘴角的血,道:“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的,假以时日,我也定会变强。” “是吗?”梁珂倒是笑了,“我可以教你,从今以后你便到我手下来吧。” 顾清河在高台上看着,站起身,跃下来,对梁珂道:“他是我的人。” “我看上了,把他给我吧。”梁珂却是一转话锋,“况且,你还欠我一件事,此事就抵了。” “不行!”顾清河很坚决,“他是我淮安府的人了。” 梁珂笑道:“那你能教好他武功吗?一个武功拙劣的死士,真是笑话。” “你凭什么认为我教不好?”顾清河眉眼一横,从腰上抽下九节鞭,往地上一扫,“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谁的身手更好。” “好!”梁珂痛快的应承下来。 两人交锋,顾清河未占上风,一战下来,用力过猛鞭子裂了,因此气道:“我这九节鞭不如硬兵器,你莫以为我真打不过你!” 梁珂倒是风轻云淡的说:“待你寻到称手的兵器再打过可好?” “好!” 顾清河答应。 第7章 七 为了培养莫鸶成为一个合格的死士,她的手法十分残酷。 作为一个死士,一个为淮安王府卖命的杀手,暗卫,他的身份从来是见不得光的。 记得第一次教他武功。 那夜星河暗淡,是个极其沉郁的夜晚。 “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便是作为一个死士,死士的任务就是要为主人挡刀,为主人杀人,一旦任务失败,你就只有死这一条路。” 他听着,看着她的脸掩没在月影交错的夜色里。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来这里练习刀法。你没有根基,便只能从头开始。”顾清河抽出鞭子,眼神锋利,接下来她就要开始对他进行极为严苛的训练。 那些夜晚,在昏沉的树林里,总是传来鞭子挥舞的闷响。 “你必须得快过我鞭子的速度,否则,你就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顾清河又是一记重抽。 那鞭子破风而来,他躲避不及,挨上了。随着在身上的闷响,他的肌肤微微泛着火热的痛。 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抚平伤痕,没想到,她的鞭子又来了,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机。 “动作快点,不要犹豫迟疑。” 顾清河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如此,才能促进他更快的进步。 “好。”莫鸶抓住她空中挥来的鞭子,脚下移动,躲了过去。 几十次下来,他浑身已经酸痛,就连立在那里都觉得全身发肿。 “你的速度还是太慢。淮安王府不养闲人!”顾清河倚在大树下,收回鞭子,看着他累得倒在地上。 莫鸶的手抓住地上的草,揪了起来,望着深色的天,道:“我知道,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你知道就好。”顾清河从袖中丢出一瓶伤药给他。 他紧紧握在手里,眼中深沉。 她走时,说:“鞭子始终力量不够,下次我用箭来训你,躲不过的话,你便没命了。” 他总是满身伤痕,但他从来不吭一声。因为,这就是死士的命运。 有时,他会偶尔抬头看那天空,想起曾经的时光和辉煌。 那是一个和平的年代,没有战争,没有流浪,他的亲人还在。 他也会偶尔怀念一下那时。 自从未因夺回身体,便成了如今羌国的茯苓公主。吃住都有人照料,她想喝水,只需对宫女吩咐一声,好不愉快,甚至比在天上做神仙好,至少,她可以有人伺候着。只是,唯一不好的就是没什么自由。 兰鸾殿站着的几个宫女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她要出去的要求。当她多次尝试后,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软禁了。 虽是如此,但她现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凡人,她是可以施法术的神仙。于是,她捏出一纸鹤,对纸鹤传密音,将它施了追踪术寄给荼翎了。 荼翎姗姗来迟,立在她的床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不知拿了一本什么图册盖在脸上。 他来立了有些时刻,久久不见她醒,于是轻咳了两声。 “陛下,你来了?”她醒来了,随手去摸眼睛,把脸上的书扯了下来。荼翎捡起那册子,却见上面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顿时,脸色有些不好。 “你这看的都是什么?”荼翎面容不善,没好气地说。 未因倒是很随意地道:“这个嘛,是内司拿来给我过目的,说是什么要我按照上面的学习,说是将来去宣国用得上。” 荼翎见她如此模样,倒是憋不住笑了出声,顿了顿,问:“你可知为何?” “为何啊?” “淮安王向羌国皇帝进言,也就是你凡间的爹,将你嫁到宣国。”荼翎不疾不徐的与她说来听,“近日来三国鼎立之势有瓦解的趋势,齐国想吞并羌国,宣国向羌国联盟,羌国也愿意与宣过联手歼灭齐国。而这桩婚事,便是筹码和条件。” “怪不得那死皇帝将我日日软禁。这下怎么办?我还是个身名清白的小仙啊,怎么能……怎么能嫁给宣国的皇帝?”未因愁容渐起,思虑到未来,不由得拧起眉头。 “并非宣国皇帝,而是宣国太子。”他纠正她。 “陛下,你可要帮我啊,是你带我来的,你一定要对小仙的终身大事负责啊!”未因抓住他的袖口,泛出眼泪,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 荼翎扯开被她抓住的袖子,正了正色,道:“我如何为你负责?你不要乱说话,如今你也是神仙,有何可怕的?” “可你不是说,不能擅自修改命数的吗?万一我改了,招来更大的麻烦可怎么办?”未因不满他的说法,与他争辩。 “你若是不出嫁,那顾清河便要出嫁,如此一来,还怎么让她与莫鸶一世圆满?”荼翎倒是平静理智的给她讲道理,“你权且应付着,怨气消散,你在凡间的命数也就结束了。” “当真?”未因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是我误会了。” “不日,那宣国太子便要来,你可先于他周旋着。”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我这会只能乖乖待在这王宫里了。”未因叹了口气,本还想让他带她出去游玩一番人间的。现下是不可能了,于是她又再叹了叹气,道:“陛下出去时,可否给我带些话本子来?我在这宫里着实无聊。” 荼翎却还伫立着不走,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有话要说。她抬头看他,问:“陛下,你还有何事?”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荼翎有些犹豫,耳朵竟然还红了红,“你不是惯会些风花雪月的事吗?有什么法子能让顾清河与莫鸶他们在一起?” 未因一愣,有些答不上来,只支支吾吾的搪塞他:“这个嘛,男女之事,讲究的就是个两情相悦嘛。”她其实理论一大堆,实践经验却还少得可怜。 但之前在他面前夸了口,自然不敢叫他看出了,小瞧了去。于是,清了清嗓子,胡诌道:“这两人呢,只要给他们创造个机会让他们能够互诉衷肠,表白心迹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成亲,我们该回哪儿回哪儿。” 说着,她心生一计,便拉下他的袖子,让他俯耳倾听。 羌国民俗风情颇具特色,平时祭祀颇多,一月之中便有几次大小祭祀,这与他们笃信巫术不无关系。 今日这花灯祭也是羌国最有特点的一种节日。 大小商铺都推出最新的花灯,颜色鲜艳,风格各异,夜晚来临时,便将花灯挂满了王城各条街,一时间灯火辉煌。连那护城河畔也挂满了花灯。 人潮涌动,挤满了王城,河畔多的是男女流连,放花灯祈祷。 “人真多。”未因啧啧称赞,“这里的花灯好美啊,唉,那个兔子舞也不错,走,我们过去看看。”说着,便扯着荼翎的袖子往旁边一人头攒动的地方去。 荼翎碍于人多,也拿她无法,只好跟着她一起挤了进去。 “好!”周围的人将表演的人围在中间,大声喝彩。未因也跟着拍手称好,玩心大起,完全不顾旁边脸色黑黑的荼翎。 “你莫要忘了,我们的正事。”荼翎将她拉到一旁。 “我知道,可这会他们还没出来嘛,不急不急。” “戌时,他们便会在护城河畔的桥头相见,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荼翎说。 “好吧,那现在过去吧。” 今夜注定是个不宁静的夜晚。 淮阳首富商宜来王城,而朝中大臣皆有招揽之心。因为那商宜不仅富可敌国,手中还掌握了军火贩卖的路子。 因此他来王城的消息,众人皆是暗中关注。 但,也正是如此,他才成为了羌皇的心腹大患。淮安王向来效忠于皇室,作为羌皇手中的利刃,自然是要为他分忧。而顾清河此次的任务便是要找到商宜,要么他交出军火运送图,要么他便死。 顾清河等在桥边,她知道,莫鸶可以办好这件事,她只需要等他的消息。 第8章 八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元夜琴瑟喧喧,花街灯火阑珊处。小桥头上人来人去,脚挤着脚,桥下流水哗哗,有花船经过,上面立了公子佳人,岸上的人纷纷朝那来来往往的花船投去羡慕的目光。 这花船有数十艘,虽然不大,却胜在小巧玲珑。城中有公子愿博佳人一笑,包下一艘船,与美人同游。 未因已经来到河畔,看见了那顾清河已经等候在桥头。 她知道今晚顾清河有行动。 但是,她趁此机会,造了封假信给顾清河。 来之前,顾清河收到一封信,信中说: 今夜成事之后,他想放一盏花灯,邀她一同。 如此,给趁他们机会,顺便再制造些什么巧合,促进他们的感情。 不多时,莫鸶出现。 “你怎么来迟了?”顾清河看见他,皱起眉,“可是任务出问题了?” 莫鸶眉头不展,只是应道:“嗯,耽误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她。 顾清河接了过来,却见他手上有血迹,问:“你受伤了?” “嗯。”他低下眼。 顾清河疑惑,他的武功现在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况且那商宜身边跟着的护卫也不过是泛泛之辈,他怎么会受伤? “今日的花灯祭很多好看的花灯,你喜欢哪一种?我们去选一盏。”顾清河先按下心中疑云,想到他的那封信,自然是先去选一盏灯。 莫鸶抬起眼,似乎有些诧异,于是道:“都可以。” “方才我看见桥头处有一盏荷花灯,放河里应该很好看。”顾清河指了指不远处的花灯,正要过去,“你在这里等我。” 莫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眼中暗潮涌动。 去买了灯,顾清河用手托着灯回来了,对他道:“现在我们去坐花船吧,把这盏灯放在河里。” “好。”莫鸶点头。 未因与荼翎躲在暗处悄悄观察,她转头对立在她身后的荼翎说:“待会他们上了船,我就施法让船晃动。等着看吧,嘻嘻。” “你在天界常干这些勾当?你这手法很是熟练啊。”荼翎在一旁说道。 “小仙不才,曾经用这招撮合过苍梧神君。”未因颇有些得意,不禁眉飞色舞的扬起脸。 河水波光粼粼,闪耀着花灯映照在水面上的光。莫鸶负责划船,船桨在水中搅起阵阵水声。 顾清河点亮花灯,慢慢的放进水中。她传承祭司的术法,对着花灯施了祈福的术法,然后对莫鸶道:“你可有什么心愿?今日良辰美景,一并许了吧。” 莫鸶看着河中大大小小的花灯,眸中忽明忽暗,说:“好。” 顾清河侧着脸看他,见他神色郑重,高挺的鼻,明亮的双目,在这夜色中异常的耀眼。 正在这档口,未因突然在岸上施了法术,他们所坐的花船开始摇晃。 顾清河立在船上,一时重心不稳,将要跌入河中。 莫鸶忙丢开手中的浆,挽住她的腰。二人面对面,几乎要贴在一起。看着这一幕,未因十分满意的收回法术。 “郡主。”莫鸶松开了手,侧过脸去,不看她。 荼翎看着这场景,不由得看了身旁站着的人,道:“待他们大婚之后,便尘埃落定,你便可回去了。” “自然。不过,我这也算间接帮了陛下的忙,帮你化解了南冥的瘴气,可有何答谢啊?”未因笑笑,伸出手来,问他讨要酬谢。 荼翎见她这会换了一副面孔,伸出手来拍落她的手,道:“我不怪你给我找麻烦,你却来问我要酬谢,我看你是被凡尘蒙了心吧!” “小气鬼!”未因哼了一声,“不给就不给。” 荼翎却是笑了:“鬼?你不知我是冥王吗?” “冥王陛下竟如此吝啬,小仙从未听说过。”未因牙尖嘴利,嘲讽他道。 荼翎见她如此耍懒,只得摇摇头,伸出手,从掌心变出一朵鲜艳殷红的花朵来。 “这是……”未因惊讶地看着这花,没有叶子,只有盛放的花朵,长得极为妖冶。她在冥界见过,那忘川河畔开得绚丽。 “这是冥界的曼珠沙华,我手中的这一朵,被我施了法,可永不凋谢,送你了。”荼翎说。 “好吧。”未因在心里嘀咕,果然是个吝啬的冥王,只送个花,不能用不能吃,算了,她就看在他那宫里那寒碜样,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她拿着那花,在鼻尖嗅了嗅,有股奇异的淡香,与它那夺目的外表倒是有种莫名相配的感觉。 忽地想起,佛经记载有“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她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真是送花也不送个吉利点的,看在冥界只有这一种花的份上,却还是把花用法术封印进袖中。 正当两人说话的空当,却见那顾清河与莫鸶下了船。 梁珂带了几个人堵在桥边,神色阴鹜。 “你怎么在这儿?”顾清河问。 梁珂并不看她,只将手中刀剑指向莫鸶,说:“他今日必须死。” 顾清河看着他,手掌握住了袖中藏着的短刺,不懂声色的说:“为何?” “方才他来行刺商宜,我正巧在与商宜谈事,他刺了商宜一剑,拿走了军火图。我正巧要求这张图,上前拦住他,却不料他如今武功了得,与我交手竟丝毫不落下风。” 顾清河伸手拦住梁珂的剑,道:“这是我给他的任务,他只是听我调遣罢了,何必为难他。” 梁珂冷笑一声:“为难?他明知道你我的目标一致,谁得了那地图都是一样,他却不放手。他若是没有问题,那如何说得通?” “此事,我会仔细调查。”顾清河说。 梁珂仍旧不依不饶,继续说:“若真是我多疑倒也罢了,他却在与交手时,对我下了杀手。我与他向来无怨,何以如此。” 顾清河瞥了旁边的莫鸶一眼,他却并没有争辩的意思。 梁珂伸出手来,那掌心乌黑,看伤痕的样子,不似她教的武功。 见顾清河沉默,梁珂趁机将剑挥上莫鸶的脖颈处。 眼见那剑端已经削落了莫鸶的发丝,一只雪白的手伸出来死死抓住那剑。两方力量相抵,剑刃上滴下血来。 顾清河神色冷漠:“他是我淮安王府的人,清理门户不劳你动手了。” 梁珂看她如此坚决,便也收回了剑,说:“罢了,你的手……” “无妨,今日别过,若此事真有蹊跷,世上便没有他这个人了。”顾清河留下这一句话。 回了淮安王府,莫鸶一路无言,他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 顾清河走在前面:“为何不辩解?” 他在后面说:“即使辩解也无用,人只相信自己心中相信的。” 顾清河转过身来,眼中却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也许你说你没有二心,我就会相信你。可现在,你如此说,我该如何说呢?” 莫鸶直视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想法,他此刻倒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郡主?” “今日,你做的很好。作为一个死士,就是要绝对忠于他的主人。你没有把图交给梁珂已经足以说明你的忠心。”顾清河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却不知道,原来她心中是如此的想法。 “可是……”她话锋一转,眼中突然锋芒毕露,“你的武功到底是从哪里习来的?我记得我并未教过你其它的武功。今日梁珂的伤,不像是淮安王府的功夫!” 莫鸶忙道:“郡主恕罪,那功夫是我在校武场与别人切磋时学会的,未曾想竟然郡主起了疑心。” 顾清河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说:“我暂且相信你的话。不过你今日伤了梁珂,他与我情分非浅,你却伤了他,你自己去领罚吧。” “是。”莫鸶低下头。 淮安王府刑罚自成一套。 接下来,他便免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身上本就有伤,又再经受一次严刑,幸苦他还能吃得消。 夜晚,借着烛光,他掀开自己的衣服,细数身伤的伤痕,已经多得数不清。那些是刀伤,哪些是鞭伤,他早已分不清。 他只是想活下来,其它的想法或许有过,但他甚至不敢去细想。 拿出伤药涂抹在伤口上,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却又是她的脸。 她走之前,对他说:“你若再伤他,你便不要留在淮安王府。” 她留给他的话,是这样的。 如此,他便笑了,是了,他们情分非浅,从小青梅竹马。而他莫鸶,不过是她捡回来的一个死士,死士怎么能够反过来伤了主人呢。 死士是没有感情的,也不应该有,无论伤痛也好,愤怒也好,都不是一个死士该拥有的东西。 只要顺从主人的命令就好了。 凡间时光飞逝,距离茯苓公主和亲之日已近。 那宣国太子也主动前来羌国拜访,以表诚意。顺便,将他那位未婚的妻子也接回宣国。 此番,羌国举国共庆,欢迎宣国太子来羌。 满朝文武皆在王宫接见。 只见那宣国太子乘一辇车,在车上打盹。待辇车停至大殿外,才伸伸懒腰,从车上下来。 本来,未因作为茯苓公主,被软禁在兰鸾殿不得出来的,可是这宣国太子点名要见他未来的太子妃,于是皇帝才让她亦在列等候。 她只道这太子架子倒是十足,等得十分无聊,于是便打起了哈欠。待那太子进了殿,看清他的真容,她的睡意顿时全无。 这清逸的眉眼,面若桃花的样子,哪里是宣国的太子,分明就是她认识的苍梧宫神君穆何。 她差点就要喊出他的名字了,可碍于这满朝官员,一时间憋在嘴边,眼睁睁地看他从她面前经过。 他完全没注意到她,只客气地对皇帝行礼。顺道在寒暄两句:“见过羌皇,父皇让我代他向你问安。” “你我将要结为姻亲之好,不必客气。”羌皇坐在龙椅上,气质雍容,十分大度的说。 “听说羌国公主姿容无双,不知现在何处啊?”他提起了茯苓公主,眼睛四处张望。 羌皇立刻笑道:“小女正在你太子的左侧等候多时。” 他便将眼睛向左看去。却见到未因和顾清河并排站着,眼神似乎在她们二人间徘徊,待他仔细打量了二人的装束,很是肯定地对未因笑了笑。 第9章 九 为了给宣国太子接风洗尘,宫中预备了一场盛大的夜宴。 宫女们忙前忙后,在宫里旋转奔波,未因终于有机会在这宫里好好走走。 当她走到花园时,觉得脚有些累了,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亭子,打算过去坐下歇一会儿。 却不料,一个人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定睛一看,是那与穆何长得一模一样的宣国太子。她敢赌上她收集了几百年的星华,断定他就穆何。但不知是他故意还是真的,他居然不认识她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茯苓公主。”他转过头,看见了她,面色温润,与她招呼道。 未因一愣,她如今还不太习惯这个身份,只是疑惑,他为何会在此。明明自己给他传信,让他去南冥救自己,但如今自己已经找回肉身,那么他也应该回苍梧宫了。可他却出现在这里,还前事不记。于是对他挥挥手,指了指自己,说:“穆何,你真不记得我了?” “果然痴傻。”他叹一口气,“公主,我的名字不是穆何,我乃单名,一个昱字。” “昱?”未因摸不着头脑,在脑海中略略过了一下,便也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设定了。 本来她就是一个从小痴傻的公主,他定是也听了些传闻,于是现在看到她,便如此说。 “以后如此称呼我即可。”他点点头,觉得她还不算太傻。 未因见他如此,心中已有八分相信他的记忆被封印了,不禁捧腹大笑,有心想戏弄他一番,以报在天界他欺负的仇,于是清了清嗓子,说:“昱太子恐怕对我有所误会,我其实并非头脑不清醒,只是身在皇宫,命不由己啊。” 他倒是挑了挑眉,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装疯卖傻。” “太子明鉴。”未因控制住自己的笑容,继续下去,心中还是有些不不妥当,最后确认一番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太子,今日大殿之上,你怎么分辨出哪一个是我的?” 他却是颔首微微一笑,说:“这很好认,羌国以巫术闻名,而你旁边的女子穿着不似其它宫嫔那样庄重鲜妍,而是一身淡色,稍绣了几道暗纹做装饰,所以应该是巫女。羌国宗室之女只有两位,除却她,你便是唯一的了。” “如此,”未因完全放心了,捉弄他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咳了咳,“太子,实不相瞒,我也会些巫术,可惜天资不如皇妹。” “当真?”穆何惊讶。 未因在心里已经笑了千八回了。这下他落到她手上,看他以后回去还怎么神气给她看。 淮安王府。 淮安王接到线报,齐国大军已经压境,看来战事迫在眉睫,得尽快将此事禀告羌皇,另外,和亲之事也该加紧办了。与宣国联盟共同对抗齐国,才能得保羌国无恙。 他把写好的书信系在信鸽脚上,放飞了它。顾清河便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说:“爹,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淮安王看着她,“要说什么便说吧。” “我……”顾清河此时倒有些犹豫了,带着几分忐忑,“我有一事相求。” “哦?”淮安王眉头一跳,“说来听听。” “你知道,我从小习武,如今战事开启,我也想上前线去……”顾清河顿了顿,“为国杀敌。” 淮安王沉默,久久不言,叹息着,说:“你一介女流,战场瞬息万变,万一你有个闪失,我唯一的独女便没了。” “爹,难道你是在怀疑我的智谋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武功不好?” “爹是为你着想,不是这意思。”淮安王说着说着,说什么也不许她去战场,一甩袖子,“反正你不许去。” “反正,我要去,你也拦不住。”顾清河亦是任性,冲动地丢下这句话便决然走开。 荼翎施了结界,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正想走,却听见那淮安王吩咐一小厮,“你派莫鸶去跟着郡主。” 他眉头紧皱,此前他看了看莫鸶的卷轴,心中有些大概的推算,接下来恐怕要发生不好的事,此时还是先去找未因。 正当御风飞快地掠过王城时,忽地感受到未因的气息在城郊。他放慢了速度,停在一片林子上方,却见那未因正与一男子在一起。不知在干些什么,他便就近找了一棵树落了脚,远远的倚在树上,看她究竟在干什么。 “你在这里看好了。”未因让穆何站在林中,自己往后退,越退越远,一边退一边说,“待会我就施行水术,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法力。” 穆何立在原地,有些质疑地往天上望去,真是一片晴空,万里无云。他可真不相信,世间有巫术可以唤雨。 早便听闻羌国笃信巫术,今日他便来见识一番。不过,这公主虽然不是传说中那样痴傻,可她看他的神情中总是充满着怪异,他正在诽腹,却见天上忽然飘来一团乌云,遮蔽了林中的上空。 “雨马上就要来了!”未因躲得远远的,对他大喊道。自己也不算太过分了吧,至少也是通知了他的。这般想着,手上却加紧施展印诀。 果然,开始滴滴答答落起雨来。她觉得这点还不甚够,于是手上法力催动,雨势猛然加大,瞬间,倾盆大雨而至。 穆何仰头望向那坠雨的天空,心中恍然想起,他没拿伞。 于是他快速地往林外跑去,那雨却怪极了,他跑哪里雨便跟着往哪里下,且来势汹汹,不容他躲避。眼见全身都要湿透了,他环顾四周想寻一棵可以避雨的大树,却绝望地发现周围的树都不怎么繁茂。 这时,他看见未因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不远处,雨却是没有淋到她。于是他赶快朝她跑去,边跑边喊:“够了,快让雨停下来!” 未因早便想好借口了:“太子,我学艺不精,天资愚笨,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了。要不,你就当赏雨了,如何?” 穆何狼狈不堪,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只直直往她这里奔来。未因眼皮跳了跳,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似乎突然也黑了下来。 果然,那雨跟着他一起过来。 她连忙大叫:“你别过来!”说罢,拔腿便跑。 可穆何腿力了得,在天界那会儿,他就老是将她撵得鸡飞狗跳的。这会儿亦是跑不过他,她连忙挥动手诀施法让那雨停。 可那雨不知怎的了,竟一时间听停不下来了。未因此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食其果。 见躲也躲不过,干脆坐在地上,任那雨淋湿了,大不了也就淋个半个时辰。她这时可真想打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刚刚不该加那么大力施法。否则,这雨就该停了。 雨水冲刷得她的头发都散乱了,穆何也不跑了,在她身旁坐下,十分迷惑不解地问:“公主,这雨怎会如此下个不停?你方才不是说,你稍稍让它下一会儿便会停了吗?” “我也不知道。”未因抱着身子,打了个冷颤,看穆何这副懵懂的样子,心里有好笑又恼恨。 这该死的穆何,在天界成天捉弄她,现在在凡间她想捉弄一回他,却还成了这样。 不过,他这副烂漫纯良的样子倒是与天界时的他相差甚远。 荼翎在远处看够了,便跃下树,随手变幻出一柄竹伞,朝她走去。 她正惆怅得泪眼迷蒙,埋怨天道不公时,却见那荼翎撑着竹伞而来。 他立在雨中,身姿挺拔,一身黑色玄衣,不知为何,此刻她觉得他真真当得起六界第一美男的称号。 第10章 十 “他是谁?”竹伞下的人缓缓露出一张冷淡的脸,他的双眸中似乎泛起了一点波动,似石子投入大海那般轻轻一点。 未因打了个喷嚏,看着突然出现的他,有些恍惚。 “他是苍……”话到嘴边,想了想,既然苍梧君已经入俗世,还是用他的俗名来介绍比较好,于是说,“是宣国太子昱。” 荼翎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在他身上,似乎有着淡淡的熟悉感。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穆何看着他,也是有分诧异,奇怪。这人好端端的,为何看起来就是气息冰冷。 正欲问他话,却见面前的玄衣男子衣袖一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时,雨也骤停了。 见荼翎此举,未因急道:“你干什么?” “我有事与你商量,他毕竟是个凡人,在一旁听了不妥当。”荼翎倒是理直气壮。 “你有何事?”未因开门见山。 “近日羌国与齐国要开战,顾清河请缨前去战场。”荼翎慢慢地说,“那梁珂乃羌国名将,与顾清河从小相识,门当户对。我想,这一战之后局势变化莫测,你我要设法让顾清河与莫鸶在一起。否则,怨气不仅不会消散,还会更多,你的轮回也不会结束。” “怎会如此!”未因一听她的轮回不能结束,心下一紧。 “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化解这三世怨侣的怨气。” 天色渐入黄昏,未因忽地记起宫中还有一场夜宴,便道:“小仙明白了,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促成他们结为眷侣。眼下宫中有宴会,我得回去了,若我想到法子便飞信给你。” “去吧。”荼翎点点头。 羌国王宫中灯火辉煌,目之所及,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置酒高殿,亲交从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座中数百人,皆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一曲舞尽,筝奋慷慨,瑟和且柔。 为了迎接这位邻国的太子,羌国仪礼隆重。 趁着觥筹交错之际,未因起身在人群中流连,处处着意那与顾清河结亲的梁珂。 正当她溜到了一处席桌旁时,忽地听见周围的官员正在相互恭维。她耳朵灵敏,听见有人道:“梁将军,这杯酒敬你,敬你为羌国镇守边境。” 她不由侧眼看去,却见那羌国大将军梁珂正与那敬酒的官员客气。 “这第二杯酒,我敬将军抱得美人归。” 众人一听,便开始哄笑,“梁将军,听说今日淮安王应允了你与巫女的婚事,真是可喜可贺。” “若定好婚期,我请大家前来寒舍同喜,如何?”梁珂脸上满是笑意,十分爽快地说。 看着这将军,虽与他不熟,但未因脸上浮不出半点笑容。这个人来参和一脚,那顾清河与莫鸶怎么办?因此,她气鼓鼓地盯着他。脑中已经飘过无数怎样拆散他与顾清河的办法。 正在走神,穆何,不,应该说是凡人太子昱走了过来。 见她这般模样,问道:“公主怎到这儿来了?可是下午淋的那场雨,让你身体不适?” 未因一听见那场雨,便不由想到下午的事,心中更是郁郁。这个穆何变成凡人了,脾气倒是好了很多,只是不知为何他会来凡间走一遭。 但现在碍于凡间身份,她不免还是要做做样子,于是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无碍无碍,我学艺不精,下午让太子受惊了,还请太子莫怪。” “哪里的话,我一见你,便觉得十分熟悉,好似故人。所以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况且,我还与你有婚约……”穆何这般回道,脸上浮上一抹笑容,“说不定你我前世是佳侣。” 未因心下道,认识了数百年,能不熟吗?不过,眼下与他的婚约倒不是要紧的事,要紧的是那顾清河的婚约。 正在这说话的当子,眼睛着急的看向那一旁的梁珂,却见他与旁人一一祝了酒,往一偏僻的角落去了。 未因想跟上去看看,却被穆何拉住了袖子:“你去哪里?” “我去透透气,你要一同去吗?” 第11章 第十一 十一 梁珂走路带风,一路竟是没了踪影。 未因一急,使出了追踪术,循着他的气息一路追随过去。 到了王宫内院,才停了下来。 正要闯进去,却听见一女子的幽幽叹气息。 “你为何如此?”是顾清河的声音,她看着梁珂,神情晦涩,“你知道即使把我留在王城也没用,我只要我想,便能去。” 月影浮动下,未因实在看不真切梁珂的表情,只听他说:“倘若我是当真要娶呢?” “若你念在昔日情分上,就让我与你一同去。” “我不会成全你。”他如此说。 未因眼皮跳了跳,看来,这个梁珂真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却没想,穆何在一旁并不知前因后果,却胡乱的挺身而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梁将军,容我多一句嘴,我看你与巫女的婚事还是不要勉强。” 梁珂见是宣国太子,冷冷看了他一眼,说:“不劳太子费心,自古以来,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你的婚事也未必称心如意吧?” 未因连忙插话:“我与太子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美满得很。梁将军何来此一说?” 穆何眼中又惊又喜,仿佛受宠若惊。 梁珂无言以对,拂袖而去。 顾清河见这数面之缘的皇姐,对她点了点头。知道他们一定误会了自己与梁珂的谈话。 未因对她道:“自己的幸福一定自己争取,千万不要轻言放弃。上天会眷顾痴情人的,你定会如愿。” 就算她不能如愿,未因也一定想法让她如愿。 其实只是梁珂不愿意她前去战场,找了个由头把她留下来而已。但是顾清河懒得与他们解释这么多。 只是点点头,作别离去。 穆何看着未因,眼中桃花朵朵,笑道:“方才你说我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可是真心?” 她一惊,看着这仿佛到了发情期的穆何,寒毛耸立,道:“非也非也,太子可莫要把玩笑话当真。” 她一惊,看着这仿佛又到了发情期的穆何,寒毛耸立,道:“非也非也,太子可莫要把玩笑话当真。” 穆何却不听她说,自顾自地吐出一大串话来:“自我幼时,便一直做一个梦,梦中总是有个女子,她总是在我唠叨,说一些我从没听过的事,就这样,在梦里,我陪她度过了春秋数载。” “时间一长,我便想,世间真有这样一个女子吗?她会皱着眉头,和我说伤心事,会喜笑颜开,对我说快乐事,会和我度过长长久久的时光吗?”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知道,那个人就是你。”他顿了顿,轻轻笑了笑,“其实,若你真是痴傻,我也不会在意。” 未因听完他这番肺腑之言,愣住了,这还是她认识的穆何君吗?还是说他来了凡间一趟,被红尘蒙了心智。 过了很久,她思量着,不知该如何答话,终还是找了个不成理由的借口:“我有些乏了,先走一步。” 借着月光,她仓皇地逃回了兰鸾殿。只觉得胸腔中有些闷闷的,许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告白,现在还有些吃不消。 在她撑着门框稍微喘口气时,却听见身后一声清亮的声音:“看来,顾清河没能得偿所愿,你倒是在这凡间觅得如意郎君了!” 她转头一望,见荼翎从门口进来,立在屋内,神情冷漠,虽是在开玩笑,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看来冥王最近有些闲,倒是管上月老的事了。”未因以为他是在暗中嘲弄她,虽她只是个小小的司星小仙,可怎能任由他嘲弄呢。于是立刻回嘴损他。 第12章 第十二 十二 “不谈这些,此番我有正事来找你商量。”荼翎正色说道,从宽大的暗金绣的袖口中伸出手来,莹白如玉的手掌中缓缓浮现出一颗红色的果实来。 未因一眼就认出了这果实,她常年在月树下值夜,哪能没见过这果子。抬眼问:“月果?” 荼翎目光凝在这枚果实上,说:“这是上次月老赠我的。” “你想干什么?”未因心中隐约有数,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要将它用在顾清河身上?” 荼翎点了点头,说:“月果吸取了月辉,聚天地灵气。只要心意相通的两人,得到这月果的祝福,便会相守一生。” “好,我想办法把这个放在顾清河身上。”未因伸手去拿那果实。 荼翎却是身形一闪,她扑了个空,脚力不稳,跌倒在他身上。却不料他亦是未料到有此一遭,直直倒在了地上,她就着他的身体一起扑了下去。 与他这样紧紧贴着,头紧紧抵住他的下巴,只觉得他的气息缓缓从她的头顶传来。头皮有些痒,这个姿势也确实尴尬,于是她慢慢地挪动着头,眼睛抬起,看见他笔直的鼻子,深邃的眼睛,还有那斜飞入鬓的眉。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见过许多男神仙,有的温润如玉,有的风度翩翩,只有他,妖冶异常,却又带着无尽的引力。或许是与他常年栖息在冥界的关系,沾染了几分红尘,几分无尽暗夜的寂静神秘。 她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似乎微微有些异样,和一丝炽热,于是立即转了眼看向别处,可是脸却倏尔红了红。她忙慌乱的撑着地起身,却不料再次扑了下去。 再次与他紧贴,却更加尴尬了。 因为这次,她不偏不倚地正巧撞在了他红润的唇上。 似乎,有些柔软,还有些清香。触感不坏,这就是月老本本上描绘的肌肤之亲吗?她不禁瞪大了眼,与他四目相对。 他眼中本是寂冷之色,却在她再次扑下来时,有了一丝波动。 唇齿相贴,异常的感觉使他心中一动。仅是瞬息,他阖了阖眼,将身上的人推开。 他低斥:“无耻小仙。”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未因也是如坠云雾,定了定心神,说:“谁无耻了?若不是你故意闪躲,我至于落你身上?” 说罢,还甚有些眷恋那嘴上的触感,看了眼他被磕碰得有些微肿的红唇,喉咙不禁咽了口水。 真是个妖物!她果断判定。 “罢了。”他此刻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方才话未说完,若事情真如你想那样简单,我也不必担心。月果,顾名思义要在月辉的作用下才能开启,是以,你需得寻个有月亮的晚上,让他们把这月果唤醒。” “这有何难?”未因接过月果,揣在怀里。 “此事就交给你了。”荼翎有些担忧,却还是这样决定了。 未因拿着月果,正想寻个理由将这果实送到顾清河身边去。却听见了消息,她与宣国太子的婚期已定,不日便完成仪式,随宣国太子前往宣国。 促成这一结果的是齐国集兵大举进犯羌国。 与此同时,梁珂也挂帅出征,临行前寄信一封至淮安王府,说他回来,便来迎娶清河郡主。 第13章 十三 将士百战死,野死不葬乌可食,千里孤松,白骨累累。 战争的开始,往往是惨烈而壮阔的。 战事紧急,一方面,宣国出兵援助羌国,但路途迢迢,远水救不了近火。另一方面,梁珂在边境大败,一路退避,齐兵逼近羌国腹地,一路上的交锋似是犹如神助,顺利拿下羌国十五座城池。 羌皇震怒,派遣淮安王出兵坐镇。 临行之际,顾清河前来请缨:“我作为羌国巫女,理应以身作则,为国家,为百姓,死而后已。望父王带我一同前去!” 淮安王怒道:“一介女流,上什么战场!你留下来好好准备与梁珂的婚事!” 顾清河欲与他争辩,但时辰将至,刻不容缓,淮安王截断她的话,大手一挥,吩咐府中的暗卫:“看住郡主!” 淮安王带着一骑精兵,前往邺城。 顾清河自然是不会听他的话,回房拿上已经收拾好的衣物和盘缠便到马棚去牵了马。正跃上马,牵住缰绳要去追赶淮安王,却被莫鸶拉住。 “郡主可是要去前线?”他看着她,眼中神色难辨,“若你非去不可,我和你一起。” “好!” 淮安王府的马儿个个膘肥体壮,皆是马中的上品。一日能行千里,于是,在他们昼夜不歇的情况下,很快便追上淮安王的队伍。 不过,她并未靠近,只是与大队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远远地跟着。 莫鸶知道她的想法,也陪她一起跟着后方。 见淮安王在营地驻扎下来,他们也就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歇脚。 而羌国王宫此时正筹办着茯苓公主的出嫁仪式。 因战事之故,准备得倒是十分简单。但宣国太子不甚在意,数日以来,给宣国回信,说明如今的形势。 最为担忧的还是羌国皇帝,因羌国连年战事,本身军事实力不济,百业待兴,却又遭逢战事。经此一站,恐怕是要耗费许久才能恢复繁荣。加之多年夹在齐宣两国中生存,出纳的供奉不少,国库亏空。如今内忧外患,一并爆发,让他心力交瘁。 宫墙上徘徊的鸽子从上俯冲下来,直直飞进宣国太子的寝殿中。他从鸽子脚上取下信纸,就着天光看了一番,似乎心中有了想法。 兰鸾殿中的宫女点上了一层香炉,殿中薄雾缭绕,她仰在塌上,手中握着一本《凡世异事录》,翻了大半,想来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正当她沉浸于书中这悬疑迭生的故事中时,一声呼唤惊扰了她的心神:“这本书可好看?” 她十分满意他找的这本书,对着来人说道:“甚是满意。不过,有一个情节不是很明白。” “什么?” “书中说,人死之后,魂归泰山。可是,人死之后,下黄泉,入九幽,再入轮回。这泰山又是个什么地方?” 荼翎回忆起当年还是幼童之事。 当时,他的生母身归混沌,而他虽接受传承,但实力微弱,不能堪起大任,虽是执掌轮回之司,但却没有能力震慑四方之鬼。于是,那人便划了界限,以泰山为界,上通天,下通地,是以,泰山神君代为掌管世间万魂。 久而久之,虽他是冥界之主,但收拘魂魄仍是泰山神君的职责。 “原来如此。” “不久,羌国怕是要迎来一场浩劫。你我虽不管这凡事,但我们要在这场动乱中保全顾清河二人。”荼翎眼中染上一层淡淡的忧虑,“我最近感到,或许我的天劫将至。你得尽快把月果唤醒,早些结束这场轮回。” “那你怎么办?”未因见他眉头紧皱,知道这事很严重。 “无需你挂怀,你归位之后,我们便两不相干。” 第14章 十四 偌大的寝殿之中,火烛明灭,风不知是从何处入室,掀起了罗纱。 坐于桌案之上的人大力将手中的笔投入笔筒中,身边的内侍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会找来横祸。 “我羌国竟沦落至此!” “羌皇莫气。”宣国太子不知何时进的殿内,见扔在地上的册子,便蹲下身捡来,用衣袖擦拭了灰尘,又放于案桌之上,“你也该知道如今形势紧迫,我父皇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帮助羌国稳固局势。况且,倘若齐国真的破关而入,羌皇又该如何自处?” “哼!”羌皇阴鹜地的盯着他,“恐怕是宣国想借此掌握羌国,以此来吞灭齐国,自此一家独大!齐国狼子野心,宣国也不差分毫。本皇竟信以为真,以为宣国诚心联盟。” “任你如何,此刻,一不能解羌国之急,二不能解内忧。何必挣扎?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臣服于宣国,我可保羌国子民安泰无虞。”他微微眯了眼睛,笑吟吟的看着他。 原来,宣国的目的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国走的是武路,宣国则走的是文路。趁齐国攻打羌国之际,巧立名目,假意结盟,实则是想不费灰飞之力掌控整个羌国。借着出兵救援的理由,将羌国王城控制起来。 未因立在殿外偷听得明白,不禁为穆何的智商赞叹。亏得她先前以为他是个小白兔,傻傻的很天真,原来是扮猪吃老虎。表面看起来是笑吟吟的,对谁都是一副亲切的样子,实则暗藏杀器。 既然如此,他肯定也算计了自己。 想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脚下一滑,正要往回走,却不料踩空了台阶,膝盖磕在了台阶上。嘴中不自禁的痛呼了一声,马上用手捂住,却不料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 “是你?”穆何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摔在地上的人,眉头一挑。 未因忙里忙慌的摇着头,摆着手,语无伦次:“我刚刚有些闷,出来透透气。太子可是刚与皇帝议万事?” 穆何倒是笑着,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你全听见了,还在跟我装傻?” “我不是有意的,太子身份高贵,普天之下,皆可为您所有,何况区区一小小羌国。您尽管放心,我没有任何想法。”虽知他此刻不过区区一凡人,但心中莫名害怕,甚至有些不敢抬眼看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讨好着他比较好。 穆何倒是颔首,微微有些满意她这说法的样子,道:“既然你全知道了,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说着,俯身在她耳边,幽幽来一句,“若是胡言乱语,你便是个死人。” 她点点头。 他拂袖而去。 没成想,他居然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先前还与她做什么深情告白。原来都不过是他做出来的假象,为了完整真实的演完这场和亲之戏罢了。 穆何从那处出来,回到寝殿,却听后面跟来的暗卫道:“太子何不杀了她?” 穆何微微一笑:“留着她自有用处,况且,她若是死了,谁来陪我演完这和亲的戏呢?” 他不禁想起,那日在竹林里,她唤来的大雨。 第15章 十五 淮安王已到达邺城。 邺城中,梁珂坐镇,死守此城。此城一过,便离王城不远。 如若不敌,则会危及王城。所以,这是至关重要的地方。 远远看着淮安王的队伍进城,顾清河也易装成难民进城。不过,梁珂对难民的排查很严,每进一人,便会有几名士兵严格筛查,以免敌军的探子混入城中。 顾清河自然还是使用自己惯用的伎俩,变成男装。不过,那守城的士兵确是严格得紧,他厉声喝到:“哪里来的,去哪儿?通行证呢?” “官大哥,我是盐城来的,逃命途中把通行证弄丢了。”她刻意变了声音,低声说。 “没有通行证,不许进城。”他挥挥手,打发她离开。 她的眼角余光却看见旁边走来一个巡视的人,面貌十分熟悉,竟是梁珂。 梁珂走来,问:“什么情况?” 士兵说:“将军,他没有通行证,想要进城。” 他向顾清河看去,顿时眼中一惊,道:“你怎么在此?” 顾清河见他认出了自己,也就不伪装了,直接说:“我来帮忙。你让他们放我们进来。” 梁珂挥挥手,对士兵道:“放他们进去!” 一路上,他对她说:“你只身来此,可知道危险?我不是说让你在王城等我吗?” “可是战事紧急,羌国生我养我,我亦想为羌国分忧。”顾清河向来倔强,“我把军火图带来了,不日便准备去会一会那商宜,好助你一臂之力。还有,此事,不要告诉我爹。” 他顿了顿,却看见她身后跟着的莫鸶,只觉得他无比碍眼。 自先前一事,他便对莫鸶起了疑心,因着,此刻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你留下来,我不说什么,但是他,不能和你一起!”他指着莫鸶道。 顾清河听了,不甚在意说:“他是我的人,为何不能留下来?” 梁珂冷冷道:“你的人?你我有婚约在身,他在这里,岂不让人非议!况且,若他暗通款曲,背国叛敌,可怎么办?” “他是我淮安王府的人,你如此说,难道暗指我爹叛国?”顾清河冷哼一声,虽知道梁珂并非此意,但还是这样说。 莫鸶在一旁看着,插话道:“郡主不必为我伤了与梁将军的和气。” “无碍。”她说,转而对梁珂道,“今日,我要留下他。” “若是如此,那我便杀了他!”梁珂举起手中的兵器向莫鸶击去。 “你敢!”顾清河抽出腰中的九节鞭,挥舞在空中。 莫鸶平静的说:“郡主,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说罢,便拔刀相向,与梁珂的兵器交接。 梁珂见他迎战,自然手中的劲道更强,紧紧握住自己的短枪,双目迸出寒光。 一阵刀光枪影,两人身形便交错在一起。顾清河在一旁看着,生怕两人都伤着了,届时惊动了淮安王,就没法收场了。 眼见着梁珂落入下风,莫鸶的剑飞快,她怕真伤了梁珂,现在正值战事,梁珂要是负了伤,恐对战事不利。于是她动身往前一挡,被一阵疾风扫过,是莫鸶的剑飞了过来。即将被剑刃刺中要害部位过的惊险时分,蓦地被梁珂拦在怀中,避开了去。她的右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莫鸶也是没料到,忙收回剑,叫道:“郡主!” “你居然伤了她!”梁珂扶住顾清河,对他怒目而视。 “属下该死。”莫鸶跪下,松开手中的剑。 顾清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看来那日我的话你并没有放在心上,你可知道?” 莫鸶艰难回答:“我知道。”说罢捡起地上的剑,挥剑自刎。 顾清河用力催动左手挥甩鞭子,将他的剑打偏,继而说:“今日暂且不和你追究。” 莫鸶看着她,她却又用力甩来一鞭,落在他的手臂上,一声闷响自他袖中传来。 她说:“这一鞭给你留个教训,不得再有下次。” “是。”他答。 梁珂扫了他一眼,便带着顾清河离去。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这么从他旁边走开。 他的手抚上臂上的伤痕,虽然伤过许多次,出生入死,甚至体验过刀刻入骨的滋味,可是如今还是这样受不得痛。 可是,只要她没说让他走,他还是要留下来。 一连几天,她都不曾露面。 他想也许她的伤还没好,很快她就会来,告诉他新的任务,现在齐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城内军火匮乏,急需要有人去外面运送军火进来。 他将剑刃磨了又磨,随时等顾清河的计划下来。 果然,顾清河来了。在一个昏暗的黄昏,她推开他的房门,对他道:“莫鸶,你上次的伤痊愈了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心中有些欣喜,她依旧信任自己,要把这件事交给他。 “好,我有件事要你去做。此事危险非常,你可愿意?” 他点头。 顾清河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指着其中一个地点说:“这个曲山,是军火储存的地方,今夜你去带一队人去,渡过这条河然后运送回来。” “我明白了。”莫鸶收起地图,却又奇怪道:“郡主,为何不走最近的军火存储点?” 顾清河道:“最近的点定有敌军埋伏,所以要绕远路。你此去,万事小心。” 莫鸶点头。 顾清河顿了顿,又道:“莫鸶,你喜欢过平常人的生活吗?” 莫鸶抬起眼睛,看尽她眼底,问:“郡主这是何意?” “若这次你平安归来,我便放你自由。”她说。 莫鸶坚决的回绝了她:“郡主多虑,我从没想过要自由,我是你的死士,生死皆为你所用。” 顾清河点头,神色不辨,说:“好。” 暗夜,邺城城门开了个口,莫鸶带上一队人向目的地而去。 顾清河站在城墙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梁珂登上城楼,看着她,道:“你在担心他?” “没有。”顾清河回。 梁珂笑了,说:“他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你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顾清河转过头,冷冷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梁珂知她生气了,便岔开话题,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会,等齐军开始行动,我们再去。”顾清河理智的道。 莫鸶这边,一队人马快速赶到河边,渡了河上岸,却觉得哪里不对,他四处环视,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但他向来谨慎,于是抽出背上的箭,往草丛处一连射了几发。 果然有人应声,他走过去一看,却见草丛中忽然窜出一道明亮的信号筒,很快升上天空,绽放出一道绚丽的烟火。 “不好。”他赶紧上去杀了那个人,然后招呼后面的人往前面行进,“快点过去,在齐军来之前把军火运送到回去。” 后面的士兵跟着上去。 正当他们抵达地点,进了山洞搬运军火时,外面传来一阵兵戈的响声。 莫鸶知道,齐军到了,却不料齐军到得如此之快。 他走了出去,却见外面的齐军已经将山洞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邺城。 顾清河站在城墙上,看见遥远的天空传来一束烟火,眼底微微泛起波动,对不起,莫鸶,她在心里说。 “走!”顾清河带上一队人马往最近的军火存储点赶去。 她知道,时间不多,不知道莫鸶在那边能拖到几时,齐军想必很快便会发现这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其实真正要去的地点,就在邺城附近,根本用不着渡河。 而顾清河提前放出消息,说守城将军梁珂要去曲山运输军火,为了围剿将领,齐军定会派出大部分兵力去杀梁珂。城不可一日无将,只要梁珂战死,邺城便可不攻自破。 而他们没算到,趁着这机会,梁珂带出主力军突出重围,直抵齐军营地。 最危险的地方,是曲山。 而最合适去的人,除了莫鸶还有谁呢? 顾清河带着人直抵军火处,看着士兵将军火全部运走,心中松了口气。 此刻,想起莫鸶,他的脸蓦地在她的眼前浮现,他此时一定很艰难吧。 可,他不过是个死士,死士就是这样的命运。她握紧了袖子,不料袖中掉出一枚精致小巧的短刺。 她蹲下去捡,想起这是莫鸶送给她的缦理刺,他说,她的九节鞭用着不称手,她知道,这枚短刺,是他特意去请人打造的。 不过,她一直没用上。 不知为何,却一直带在身上。 曲山,火光冲天。 莫鸶看着死伤大半的士兵,知道自己这次是活着回不去了。咬咬牙,打算与齐军同归于尽。 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前胸中了一刀,好在偏离心脏。 看着剑刃上流血如水,他阴沉的看着对面的领头,正欲勉力杀了他,却见他身后来了个骑马的人,举着令牌,大声喝道:“众人听令,速速撤退。” 领头的人诧异:“为何?” 那人道:“营地沦陷,我们中计了。” 那领头的转身看着莫鸶,道:“他不是梁珂吗!” 火光中,莫鸶的脸映着血,神色怆然,他踉跄了一步,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原来,他不过是为了引开齐军的一个引子。 “现在怎么办?”对面的人说。 “杀了他,我们撤退。”举着令牌的人道。 莫鸶面色如灰,举起剑。 耳边是嘈杂的兵器交错声,慌乱的脚步声,目之所及,全是一片血红。死的死,伤的伤,他握紧了剑战到最后一刻。 然而,众多的士兵一拥而上,他被团团围住。 直到兵刃刺入他胸膛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大彻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便没有路可选。 兵荒马乱,在喧嚣声中,他阖上了眼。 他不过是想一世安宁,不过是想全心全意去回报一个人,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罢了。 到头来,还是落个如此结局,他不甘心。 第16章 十六 莫鸶再没有回来,世上再没有莫鸶。 那夜,听着振聋发聩的欢呼声,顾清河知道,他们成功守住了邺城。 而梁珂大败齐军,再创功绩。 而莫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无名小卒,谁又会记得呢。 历史上,这样人只是草草一笔带过,甚至从不存在。 也是那夜,她突然执着地要找到莫鸶的尸体,她说,他为国捐躯,应该带回故土安葬。 梁珂道:“不过一个死士,值得你亲自去寻?” 她不听,策马连夜赶去。 到的时候,只见遍地的尸体,她挨个翻开,每每见到一张陌生的脸,不由失望,直到她翻边了所有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他。 她不禁有些欣慰,也许他没死。 正当她来到山崖处,却见他随身的淮安令牌掉落在崖边。 她捡起来,上面血迹斑斑。 不由得握紧了它。 她知道,那个她一手培养的人已经死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 她不禁回忆起往昔年少,那时她心高气盛,想着要登上祭司之位,所以苦心钻研。 可是,虽然她武功学得很快,但巫术着实难以参透,玄而又玄。正当她在书房里背口诀时,却望见窗外的莫鸶正在练剑。 她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 她新学的巫术正愁没人来帮忙试验,就先拿他试试手吧。 “莫鸶。”她立在门口,对他道。 他立刻停下剑来,不解的看着她。 “郡主有何吩咐?”他收起剑,问。 顾清河说:“我新学了个巫术,正好也测测你的武功。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冰凌快!” “好。”莫鸶握住剑,蓄力准备。 顾清河翻手一挥,捏出手印,从袖口处射出几条冰棱。 直直奔向莫鸶,莫鸶不慌不忙,挥剑一一斩断。 顾清河再次翻出数十条冰棱,铺天盖地朝他射去。 他不过只有一剑而已,即使他手疾眼快,也难免分心要应对四处射来的冰棱。终于在他力竭之时,被两道冰棱刺中左臂。 顾清河见状,连忙收起了冰棱。 她向他跑去,问:“伤到你了?” 他摇摇头,捂住手臂,说:“无碍。” 可是他的神情却半点看不出疼痛。于是顾清河以为他不过是轻伤,正要走,却见他的脸微微泛出寒色。 她知道,他并非如他所说那样无碍。于是她走上前,一把捏住他的左臂,却见他的手缝里淌出了血。 那冰棱已经看不清了,想来是入骨了。 巫术的威力果然比武功更大。 她不禁感叹。 又看他这副沉稳的神情,不由说:“伤了便是伤了,谁教你这样隐忍的?” 莫鸶只道:“早已经习惯了。” “你被冰棱订入体内,看来是寒气入体,如今,我只好为你驱寒了。”说罢,顾清河拉着他,向他体内灌输真气。 不消半个时辰,他脸上的寒气便消退了。 他说:“多谢郡主。” “刚才我伤了你,你可怨我?” “不。” “你后日便要去执行任务,都怪我伤了你。”顾清河不禁说,她先前也没想到那冰棱术的威力那么大。于是从袖中取出了一盒物什,“这里面是特制的伤药,你拿去用着。” 他收下。 顾清河忽又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这是我被选为巫女时,祭司给我的防身符。现在送给你了。” “万万不可,此物贵重,还是请郡主好好收着。”莫鸶推开。 可顾清河执意要给,她说:“你为淮安王府出生入死,我又用不上,送给你还可以为你挡挡血光之灾。” “可……”他犹豫。 “你是不是嫌弃这符没用?”顾清河举起符,遮住一只眼睛对他笑道。 她极少这样对他说话。 他愣了愣,接过这符,手指摩挲着那上面的符纹。 至于它到底有没有用,顾清河也不知道。 “多谢郡主。”他郑重道。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顾清河带着希冀,望着远处的风景,自言自语:“不必,希望你带着它,佑你平安。愿你每次都能平安归来。” 看着手中古朴的符,他微微的笑了。 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说这话的人了吧。 只是,这样的笑,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温存与回忆。 一切,都来得那样的快。 明白得也太迟。 本来以为邺城守住了,齐军退军三十里外,却没想到,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战争再次来袭。 邺城失守的那个晚上,火光冲天,远远的看着,整个城池都在大火焚烧之下,凋零成灰烬。那夜,梁珂带着最后的一支队伍杀出重围,与她一起离开了邺城,走前,她远远的回望了最后一眼。那是她此生再不愿记起的夜晚。 齐兵城外突袭,城内有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再后来,齐军放火烧了整个的城。为了断绝城里羌国士兵的出路,将城门堵死,派兵驻守,严加防范。 城中惨叫声不断,大火焚毁的房屋倒塌声不绝,到处都是人声,逃命的,杀敌的。她从睡梦中惊醒,推门出去,不见莫鸶踪迹。 她这才惊醒,莫鸶已经不在了。 直到看见了梁珂。 梁珂手握冷剑,剑锋上还滴着热血,他的脸上,衣服上,全是血迹。他冷冷的看着她,只说:“城破了。” “怎么会?”她不信,又想起来,“我爹呢?” “淮安王战死。” 短短一夕之间,她便没了父亲。 “怎么会这样?”她只觉得她必须得找个依靠,让她不至于马上便撑不下的依靠。 却没想到,梁珂冷哼一声:“莫鸶根本就没死!他给齐军效力,说出邺城防守的兵力和交班时间,这才让齐军有机可趁。”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怎么会? “你莫要说笑,他已经死了。”她声音发抖,不可置信。 “此时此刻,我有必要骗你?”梁珂不耐烦的拉住她的手,“快点出城!否则,待齐军彻底占领这里,我们就插翅难逃。” 顾清河点头:“好。” 可却觉得身体恍惚,精神不振。 他不是死了吗? 他怎么又活了? 最重要的是,听见这样的消息,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惊喜,他竟然还活着,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个念头。 可是,如今他却为齐军效力,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 怎么会如此? 没想到,出城的路一路顺利。 梁珂的一队精兵一路上并无多少伤亡。只是走到渡河旁,却见一人影立在渡口。 顾清河忽的忆起,从前,也是在这一条河上,莫鸶为她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刀。如今,时光难返,一切皆是往昔,可却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那个人影赫然转身,正是莫鸶。 周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支齐军,将她与梁珂团团围住。 多么相似的场景,如今却是故人犹在,而物是人非了。 第17章 十七 如今,她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虽然,再荒谬,可事实是,他的确活着,而且他还成为了她的敌人。 “你……还活着?”顾清河问他,可眼前这人生疏得仿佛从未相识。 他神情晦涩,语气冷漠:“多谢郡主当年送我的护身符纹,我这才保住一命。” 她道:“你为何……为齐军卖命?” 他嘲弄的笑了笑,说:“我为你出生入死,几次次差点丧命。欠你当年的救命恩情也该抵消了,况且你曾经也说过,待曲山事成,便还我自由,如今两清了。” 她神色怆然,道:“你知道了?你可是在怪我?” 莫鸶摇摇头,说:“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执念太深。” 顾清河呼吸一顿,道:“你如今想如何?” “我既与你两清,那便请你把缦理刺还我。今日,我的目的只在城池,你们二人尽可离去。” 顾清河不敢相信,如今这个冷漠的人是她一手培养的死士。从袖中握住那枚短刺,不肯松手。 过了瞬息,她的手便松开,取出短刺,递到他面前。 “后会无期。”他接了过来,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无尽长的背影,和这样一句决绝的话。 只是说时洒脱,可脸上的苦涩终究掩盖不住,于是他便笑了,至少,笑着是看不出来苦的。这笑看在顾清河眼里,却没由来的噬骨铭心,她不禁扶住胸口,为什么她如今这样心痛呢? 后会无期,真是个薄凉的词。 河边忽的起了风,风很大很大,大到人的胸腔都要被扯碎。顾清河知道,这世间,再没有从前的莫鸶了,那个双眼清澈的少年郎,不再复返。 一路快马加鞭,赶至王城,只为了将邺城失守的消息传给羌皇。 却不料,更糟的消息传来。 整个王城已经被宣国的军队控制了。 顾清河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算计,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一步控制王城的,终究是宣国,而非齐国,不知为何,她竟有一丝感慨。人生际遇,真是变幻莫测。譬如说,前一阵子,她还是羌国的巫女,淮安王的掌上明珠,如今却是罪臣之女,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偌大的王城,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才入王城,便被捕入狱。 听说,现如今的巫女乃是茯苓公主。 这局势变换,皆在一夕之间,没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态,完全不在荼翎与未因的掌控之下。 好不容易,未因寻了个当,偷跑出来与荼翎商量对策。 “这下可怎么办?现如今他俩都已经决裂了,我们还当什么和事老,干脆我回天界,你回冥界算了。”未因抱怨了一番这桩差事的种种艰难,白眼一番,两手一抱,干脆将心中的想法道了出来。 荼翎知道她向来不可靠,斜眼看了她一眼,又拿她最害怕的吓唬她:“你要走尽管走,反正那天雷也不是落在我头上。” 未因果然悻悻地闭了嘴。 “如今,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只要唤醒了月果,任凭命运如何变换,他们都会走到一起。还有,你如今成了宣国太子的棋子,行事万分小心。”荼翎总是这样冷静理智,仿佛如此之大的变故,于他而都不过过眼烟云。 他这样,也是正常。 毕竟,他曾经在冥界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吧。 这些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第18章 十八 羌历三百二十一年,羌皇暴毙。 淮安王叛国通敌,卒于邺城,其女清河郡主,罪臣之女,被削去巫女之职。 皇女茯苓,兰心慧质,能担大任,故继位巫女一职。 宣国太子与羌国有婚约在先,故出兵齐国,以示量两国友好。 此番一来,宣国出兵,名正言顺。 未因好不苦恼,才出虎穴,便入狼窝。此时这穆何又派人将她软禁起来,不得随意出入。可叹她空有一身仙法,却使不出来。若随意使用,一来怕吓着这些凡人,二来荼翎早在她上次施法戏弄穆何时,便将她周身法力封印了六七成。 此刻,她还得想法子,帮助顾清河逃出囚牢。 不过,当她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时,顾清河出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她以为是荼翎做的此事,却不想,他也是一口否认。 于是两人施法使用穿引术去一辩真假。 漆黑的夜,遥望天际,只有几颗星子闪烁,竟是个连月亮也没有的晚上。 两个人影在林中立着。 因是暗夜,他们的神情看不真切。但是未因听出他们的声音,倒是能辨别他们的表情。 “这回多谢你相救。”顾清河说。 梁珂道:“你我多年情分,我自然要救你。况且,你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你我的婚事,如今是不可能。婚约就作废了吧。”顾清河道。 梁珂捉住她的手,热烈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与你归隐山林,从此再不问世事。” 顾清河推开他的手,拒绝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做什么?一血国耻复兴羌国?还是,还是去找莫鸶?”梁珂十分愤怒,“他如今已不是从前,你难道不知道吗?” 顾清河平静的说:“这不关你事。” “你决意如此吗?” “是。” 顾清河向来倔强,一旦她决定的事情便不可更改。 “好。”梁珂握紧拳头,向旁边的树打去。 树身抖了抖,未因不由在心中骂道,这个死梁珂,打哪棵树不好,偏要打她栖的这个。吓得她差点从树下掉下来现身。否则的话,她便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凡人逼得现身的神仙了。 荼翎在她旁边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愤愤,嘴角含了笑意。 梁珂发泄完,紧闭上眼,吐出口气,道:“罢了,你从来都是这样。你去吧,若是你受了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为你永远留下一个特别的位置。” “多谢。”顾清河回。 梁珂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此刻,该未因上场了。 “皇妹,别来多日。”她从树上跃下,缓缓现出身影,“倒是清瘦了不少。” 顾清河眼中凄厉,横眼看着她:“你来做什么?是要抓我回去,向宣国太子邀功吗?” 未因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来是为了帮你。” 顾清河冷然笑道:“如此,我倒要听听皇姐如何帮我。” “这是月果。”未因伸出手,掌中赫然浮现出一枚红色的果实,“此果难得,是传说中的心愿果,若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拿着它,就会帮你实现。” 开口一张嘴,接着全靠编。她胡扯着说,为了让她接受这月果,也是不容易。不过,她也没说错啊。确实这月果是圆满她前世心愿的啊,现如今也不算扯谎。 “满口谎言,无耻之徒!”她推开了未因的手,从身旁离去。 “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未因看着她的背影,“若你后悔了,就来找我。” 她还用喊的声音朝已经走远的顾清河说。 可惜顾清河理也不理。 第19章 十九 尘事不可预料尽,只不过短短数日,羌国与齐国的战争便成了宣国与齐国的战争。 可叹那羌国名将不肯再出战,众人只道人心易变,却不知他早已归隐山林。 未因实在是疑惑:“为何那莫鸶会与齐国串通一气?” 荼翎一声叹息:“或许命运弄人。” 未因将荼翎的阳卷拿来翻看,找着了莫鸶的那一篇。 羌历三百一十五年,羌国征战邻国黎,致使黎国国破,大量难民逃逸至羌国边境。 其中,就有正是少年的莫鸶。 倘若莫鸶是普通的平民,倒也罢了。偏偏,他却是黎国王室后裔。 为了隐藏身份,苟且偷生,他流落至羌国王城,后来有了那年冬天的初遇。 本来以为,自己定是熬不过,却哪知造化弄人。与她一别数日,她却又在围猎时将他当做猎物捕了,还将带回王府,授他内力功法,培养他成为王府的一名杀手。这也许就是孽缘吧,那么多人里,偏偏是他。 年少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亲自教他武功,陪伴左右,他渐渐对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明明知道,她是羌国王室,与他有国仇家恨,可她偏偏救了他。 后来,他想,反正黎国不可能再复兴,而他的身份,永远会是一个迷,干脆就将这个秘密永远隐瞒下去。虽然偶尔,他也会怀念故国的时光,向往和平的岁月。但作为一个杀手,哪能不在刀口舔血? 他从来不忘想他与她有什么结果,只要他能常伴她左右,他就心满意足了。每次在生死关头时,他便靠着活下来出现在她面前这一个念头拼命撑下来。 可她从来不知,哪怕她稍微和颜悦色,他便会开心好久。 可是,她却连这样的念想也不给他。 那日花灯游,他不过是在与梁珂打斗中落下了她送的符文,便被梁珂发现,以至于嘲讽他:“你这样的杀手,居然也妄想感情。若是清河她知道了,她会怎么办呢?” 心里最隐秘,最珍视的东西北人拿来这样践踏,他怎么能够忍。 在怒火下,他露出了曾经在黎国学的武功,一时起了杀心,只要梁珂死了,谁也不会知道,他的心事。再说,又有谁能知道是他杀了梁珂。 只是没想到,梁珂身手亦是不弱,这些年也并非没有进步,他一时失手,只是将梁珂伤了,并未伤到要害。 然而,顾清河却在梁珂的一面之辞下怀疑他。 她不信他。 她伤了他。 几次三番,为了梁珂,而伤了他。 这些皆不提。 再后来,黎国旧部找到了他,要他复兴黎国。 他有些犹豫,他心中还有几分残存的希望。直到那一夜,曲山万千兵马将他包围,他才明白,在她心里,从始至终,他不过只是一个随时可弃的棋子。 他却一厢情愿。 即便再不敢相信,他也没有路可选。除了率领黎国旧部复兴黎国,一统天下,他想不到更好的路可走了。 当他从血泊中醒来之时,他便醒悟,情这种东西最是伤人。从那以后,世上便再没有从前的莫鸶。 后来,与齐国结盟,借助齐国之力,使齐宣羌三国互相争斗,待他们元气打伤,他再来坐收渔利。 “真是让人唏嘘!”未因看得头脑发昏,她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太过伤肺伤心,使人疲惫。 荼翎拿回了卷册,说:“世事本就如此。” 未因撑起脸,看着他,道:“陛下,你说那顾清河真会回来找我吗?” “会。” “你怎知?” 荼翎却是笑了笑,不说话。 因为世人皆为情所困。 暗夜深深,乌云悄然遮蔽了云头上的月亮。 在这样的夜晚,白骨累累,遍布血气,正是恶鬼修炼的好时机。 一双猩红的眼神从一团黑影中射出来。 姬莫吸收如此之多的魂魄,不仅恢复了元气,还增进了自身的实力。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行色匆匆地策马而来。 他隐去了身形,仔细看了看,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 果然,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顾清河。 心中一时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上去撕烂她的躯体,获得她的元神。 他一眼便瞧出她的元神并非凡物,是落入凡间的堕仙。吃了她的元神,他便可以功力大涨,加上九黎壶在手,即使碰上那荼翎,他也几分胜算。 只是,若她拼死反抗,那元神恐怕会脱离肉身逃跑。他怎么舍得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心中仔细思量一番,便悄悄跟着她的踪迹遁去。 行至一间破庙,她下了马。 进去抱来一堆废弃的物品,生了火堆,自己坐在火前,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一会,她便昏睡过去。 口里呢喃着:“莫鸶。” 莫鸶,姬莫心中一动。 这女子倒是奇怪,一路上马不停蹄,每到劳累之时,也只是稍作休息,很快便又再启程,仿佛是要去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风尘仆仆的旅途,最终在邺城停了下来。 宣国与齐国交兵之处。 因两国旗鼓相当,这场战役倒是打得极其绵长,而邺城地势特殊,易守难攻,两国都没有得到任何益处。 此刻最焦急的,却是莫鸶。 若长久这样僵持下去,恐怕对他不利。 正当他研究当今局势之时,却收到了飞鸽传书一封。那是顾清河常用的信鸽,他认得。 她只约她,渡河口一叙。 就着烛火,他烧掉了信,朦胧的光里,看着那一团灰烬,神色暗淡。 第20章 二十 即便莫鸶如今,即便他如今与她再不想有瓜葛,可他还是去了。 凉风吹拂着河面。 他立在河畔,任风将衣袍掀起。 顾清河如约而至。 “你来找我,做什么?”他问。语气不咸不淡,已经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顾清河胸口闷闷的,道:“如今天下大势所趋,羌国迟早要覆灭。我来找你,是来帮你的。” “帮我?”他眼中露出极淡的嘲讽,“是你尽全力要守住羌国,如今又要来帮我覆灭羌国,你莫不是以为我还似从前一样对你言听计从?” 顾清河盯着他,眼神沉了下去,说:“不,我来帮你并非私心。只是如今,羌国已完全被宣国掌控。覆灭只是迟早的事情,我只希望,最后能一统天下的人,是你。” “既然注定要有人来一统天下,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你的好意,我无法消受。”莫鸶冷冷道。 “宣国皇帝,野心勃勃,羌国落入他手中,恐怕民不聊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话。”顾清河取出羌国王城的兵力布防图递给他,“这是王城的防守图。” 莫鸶笑了,下一刻从袖中抽出短刺,快如闪电的架在了她的脖颈处。 他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念在从前情分,我放过你最后一次,若有下一次……” 他手中的短刺逼得更近,近到贴在她皮肤上,有血珠缓缓渗出。他的眼沉了沉,说:“没有下一次了。” 顾清河见到他手中的短刺,是他送给她的那把缦理刺,不觉有些苦涩,笑了笑,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一动不动,说:“从我十三岁那年成为巫女开始,我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要杀便杀吧。” 莫鸶看着她,她到现在还是如此。她是故意忽视还是真的从来不知他的心意。他心下一动,不禁问:“只是如此吗?你以为我真不会杀你!” “动手吧。”顾清河闭上了眼。 莫鸶手上用了力,却始终只是停着,心下叹息一声,松开了短刺。随着风,割断了她的一缕青丝,滑落地上。 “你走吧。”莫鸶再不看她一眼,径直离开。 顾清河睁开眼睛,所及之处,只有他离去的空阔,不由得眼睛酸痛。蹲下去,捡起那枚短刺。 “我真的错了吗?”她不禁问自己,可是能回答她的只有风。 她混进了城,只躲在小小的角落里。 却远远的看着他骑着马在城中巡视。她想,就这么看着他,也好。或许有一天,他就回心转意。 夜上三更,城中十分平静。 莫鸶却仍未入眠,自从他接手了这邺城之后,便每日要处理大量的事务,繁杂冗长。正当他翻开手中的册子时,门外的暗卫来报。 “主公,她出城了。” “何时?”他抬起头来,袖子把桌上的文案扫落在地。 “方才,属下看见她牵着一匹马往东南方向去了。” 莫鸶眉头一紧:“为何不拦住她!” “这、可是您不是说任她随意活动吗?” “够了!”他挥了挥手,“给我备一匹快马!” 自从她进城那天,他就知道。其实那日放走了她,他便后悔了,只是话已出口,怎么能收回。况且那日他与她已到了决裂的地步。 他见她进城数日,迟迟未曾有什么动作,便知道,她终究还是倔强。 可她还是走了。 她怎么能走? 快马加鞭,他一路朝她追去。 最终,还是看见了她,她将马栓在树上,正靠着树休息。 他走上前去,看着她的脸。从前他从未仔细长久的这样凝视她,原来她比初见那日还要好看。不自觉的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却睁开眼。 第21章 二十一 王城传来消息,宣国太子与茯苓公主大婚在即。所有人并不意外,那太子昱野心昭然若揭,全权掌控了整个王宫,处死了羌国几位皇子,羌国后继无人,只剩下茯苓公主这个筹码,他与茯苓公主成亲,自然就名正言顺主宰羌国朝政。 羌国王宫。 宫女接二连三的呈来大婚的礼服,凤冠霞帔,首饰珠宝,请她过目。 未因心中不耐,随意将她们打发了去,却没想到穆何那厮亲自来过问了。于是,她也只得耐着性子和他周旋。 “茯苓,这些都不合你的心意吗?”穆何向她走来,宽大的袖袍摇曳生姿,他却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一点也不见他有不耐烦。 未因笑道:“太子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太子选的都是极好的,自然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穆何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你怎么还叫我太子?” “那如何称呼?” “你说呢?”穆何撑了手搭在未因的身旁,满面春风。 未因试探道:“夫、夫君?” 穆何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 未因笑得极不自然:“太子,我觉得十分不习惯,要不以后再改口吧?” 她可真是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要是回到天界,再想来她与穆何还有这么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那可真是要叫她老脸丢尽啊。 穆何十分不满,顿时敛起笑容,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的怀里,凑到她耳畔:“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将夫妻之事行了,你就能习惯了。” 未因耳朵顿时浮起了绯红的颜色,连忙将他推开:“万万不可!” 穆何见他的话起效了,便正色道:“安心准备我们的婚礼,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否则我也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个穆何,未因气的咬牙切齿,天界欺负她就不提了,如今再凡间还如此,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她总不能真的嫁给他啊,得想法子让他尽快恢复记忆。 未因传了信给荼翎,撑着肘子趴在桌前,百无聊赖的等着荼翎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荼翎的身影,正有些困了,要上床去睡了。 睡眼朦胧的走到床前,听得身后的一声:“唤我来何事?” 未因顿时清醒了几分,转身看去,真是荼翎。 只不过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她叹了口气:“我看这宣国太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我成亲,这下可怎么办呢?” 荼翎倒是面无表情道:“我看那太子与你倒是般配,并无不妥。” 未因见他如此说,顿时大惊,看着他,控诉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小仙,小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帮你办了这么事,你怎么忍心弃我于不顾!” 荼翎突然面色一灰,咳出口血来。 未因这下慌了,赶紧去扶他:“发生什么了?” 他稍作恢复,说:“回了趟冥界,因为九黎壶不在,鬼门镇压不住,所以我便填补了一些灵力去镇压。” “说的这么轻松,想必你也受了不小的伤吧?”未因不禁说,“万一你要是撒手人寰了,我可怎么办?” 荼翎顿时飞来一记眼刀:“你说什么呢?” 未因连忙改口:“口误,口误。” “我身负红莲业火,不会轻易死掉的。” 荼翎说话,顺了顺气,他便知道,这厮嘴里冒不出好话。只是不知为何,他也懒得去跟她真的计较了。 “陛下,可有什么办法,让人回想起前世今生的?” 她可不能忘了正事,当务之急,是恢复穆何的记忆。 “我先前赠你的花呢?” “还在。” “曼珠沙华,可使人忆起前尘往事。” 如此,那便好办了。 大婚当日,当着所有王公贵族的面,宣国太子迎娶了羌国公主,顺道,把羌国的大权也一并揽了下来。从此羌国新的国君便是宣国太子。 红烛摇曳,王宫中喜庆的氛围紧密将人包围。 未因坐在大床之上,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待会怎么戏弄穆何一番,然后再解开他的记忆。正当她惴惴不安的等待时,穆何从殿外进来了。 倒是没有什么酒气,所及之处,带来一阵凉凉夜风的味道。 未因紧紧盯着脚下,见到他的脚也出现再眼前,知道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他缓缓的掀开她的头纱,见她眉若远黛,红唇如花,他的一双桃花眼中泛起涟漪。 “原来你这么好看。”他不禁说道。 未因勾起嘴角,笑意盈盈,说:“今日是大喜之日,我有一定情信物相赠。” 穆何奇道:“什么?” “先不着急,我既然准备了礼物给你,你可有什么送我的呀?” “你想要什么?我全给你寻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帮我把鞋脱了,给我揉揉脚吧。”未因使唤他道,曾经他也算是将她使唤惯了,如今有这机会,怎么也得让他来给自己按摩按摩。 穆何的笑意凝滞,转而他眼中又带起点点笑意,说:“好啊。” 于是他真的为她脱了鞋,坐在她身旁,将她的脚放上了床。 力道还真是十分不错,控制得柔韧有力。未因觉得甚是满意,穆何见她很是放松,不由得将手往上移了移,问:“这里也给你揉揉如何?” “甚好。” 第22章 二十二 随着他着或轻或重的按摩,她不禁渐入佳境,觉得浑身轻松,却没发现,不知不觉中穆何也已经躺在了床上,慢慢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蓦地反应过来,这穆何根本就是借机在占她便宜。 现如今他们这姿势甚是暧昧,穆何单手撑在她身旁,看着她,笑道:“可是累了?累了我们便歇息吧。” 慢着,谁要和他一起歇息了。 未因赶紧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在床上,他眸中光亮异常,暗哑的嗓音:“去哪儿?” 她心中一紧,腰上的束带被他扯开了。 这个登徒子,她咬牙切齿,为何每次都被他反过来戏弄了。 为了保住她的清白身名,她脱口大喊:“慢着!你还没看我给你的礼物!” 她的手中赫然变出一朵曼珠沙华,凑到他面前。 他盯着这花,愣了愣,花中似乎有奇异的力量吸引了他一般。 不一会,他便清醒了过来,神色如常。 未因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他却并无反应。她只好问:“穆何,你想起来了?” 穆何眨了眨眼,说:“想起了,全记起来了。” 未因长舒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说:“折腾死我了,你还不快起来。” 穆何却是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你得赔我。” “赔你什么?”她不解。 “我一世清名,全玷污在你手里了。你说怎么办!” 未因好气,道:“是你自己说要娶我的,我倒是也不愿意啊,有什么办法!你现在反咬一口,倒怪起我了?” 穆何挥挥手,道:“罢了罢了,现在,我也只有勉为其难的接受这个事实了。。” 未因知道是辩不过他,便坐到一旁,不再理他。 自从穆何恢复记忆之后,未因倒是自由了许多。 话虽如此,但事情总是源源不断的更迭变换。齐国无故退兵,宣国完全掌握整个羌国,天下大势已经明朗。 只是不知为何坚守了这样久的邺城倒是如此轻易的便被攻破。 直到顾清河找到她,她才知晓一切原委。 荼翎果然没有说错,顾清河迟早会来拿月果。 那日,风和日丽,她正在品穆何推荐的最新款宣国特产茶,却见飞鸽传信一封,是顾清河的鸽子,邀她城外一叙。 “这顾清河还是来了。”未因对着天光看着那封信,对着身后立着的荼翎说,“你可知道有什么内情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倒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 未因深以为然。 所谓实践出真知嘛。 王城外的郊外树林里,顾清河已在此处等候颇久。 她此时面容憔悴,眼眶也充血,看起来似乎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 的确,她是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她连夜从邺城赶往王城。 “皇妹,一别数日,可好?”未因与荼翎出现在树林里。 顾清河疲惫的说:“我来是为了月果。” 未因笑了:“果然。” “月果真能实现人的心愿?应该怎么用?”顾清河问,似乎还是有所怀疑,但却又像抓住一个救命稻草般,不肯相信它是假的。 未因一时语塞,道:“这个嘛,你先说说你的心愿。” “有一个人,他死了。我想救活他。”顾清河顿了顿,看着未因,“我知道你定不是常人,是吗?” 她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死了? 第23章 二十三 莫鸶死了。 这一次,是顾清河亲眼看见,他就那么死在她的眼前。 那夜,莫鸶前来寻她,却见一她睡在树下。 他上前去,她睁开眼。 却不是她,那双眼猩红骇人,脸瞬间扭曲成一张黑色面孔。 他惊喝:“何方妖孽!” “将死之人,无需知道。”那人,确切的说,并不是人。而是潜伏在邺城多日的恶鬼姬莫。 他问:“顾清河呢?你将她如何了!” 那恶鬼发出桀桀的笑,在寂静的林中听来十分瘆人:“她也离死不远了。” “不!”突然传来顾清河的声音,却是从那恶鬼身上。 那恶鬼的脸色几度变幻,却又是幻化出顾清河的脸。 莫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他不确定的问:“是你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被这恶鬼缠身,你快走!”顾清河捂住头,对他大喊。 莫鸶说:“我不走!” 顾清河已经又到崩溃的边缘,那姬莫再度夺回掌控权。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你想救她吗?拿你的命来换!” 说罢,他便从顾清河的身上出来,变成一团黑漆漆的气体。 顾清河见状,连忙施术捏出冰棱向他射去。 姬莫的修为可比顾清河要高上许多,因此,分了一团黑气将那冰棱轻易便化解掉了。 转头他便凝成人形向莫鸶而去。 莫鸶抽出剑,挥斩他的身体,却直直穿透了他,如剑入棉花。他才发现,这恶鬼的形态是由黑气凝聚的,根本无法用普通的武器伤到他。 “莫鸶!” 顾清河惊叫。 恶鬼已经移到他身后。而他转身躲避,正碰上它。它张开口,露出雪亮的獠牙,颗在他的肩膀上。 一瞬间,血流如注,莫鸶只觉得钻心的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伤口往体内灌去。 下一刻,那恶鬼已经伸出尖利指甲抓住他的脖颈,指尖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握住莫鸶的命脉,姬莫十分得意自己的计划成功,他对顾清河说道:“本来你和他皆是要死的,现在我心情好,你与他选一个去死。” 顾清河眼中尽是惶恐之色,看着莫鸶的半阖的眼睛,她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知道这恶鬼不是想杀人那么简单。否则,它早就杀掉莫鸶和她了,还会与她废话。 果然,它笑了,露出那骇人的血口,眼中尽是贪婪之色,说:“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什么?” “你身上的元神可是大补之物,把它给我,作为交换,我放了他,如何?” 莫鸶听见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却听那恶鬼又说:“你不过是一个堕仙,留着元神在这世间苟且着也无用,不如交给我。” 顾清河并非第一次听说元神,前任祭司便告诉过她。元神是得道之人的精华所在,一旦成仙,元神便会举形,如此便可长生不老。 但若是没了元神,她也会死。 正当她这回忆的当子,莫鸶趁那恶鬼松懈了下来,侧身摆脱了它的控制。却不料它反应敏捷,很快便附了上来,将他紧紧定住。 “想跑?妄想!” 它紧紧捏住莫鸶的脖颈,一边看向顾清河,另一只手向莫鸶的胸腔抓去,道:“你想好了吗?” “好!”顾清河眼神一沉,脱口而出。 莫鸶却是心头一紧,害怕她说真的。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她的缓兵之计,但他还是依旧害怕,大约他还是没有死心。 于是,他伸出手中剑向自己的脖颈砍去。姬莫飞快的打掉那剑,见他如此不安分,心中几分恼怒,手上加了几分力道。 此时顾清河蓄力,从腰中抽出九节鞭,向莫鸶挥来,缠着他的腰往自己这边拉。顺便将刚才暗中在袖口里捏好的水雾术施展出来。 顿时一片雾色,林间一片混沌,加之夜色掩护,更是难以发现踪迹。 趁着这会,顾清河带着莫鸶狂奔。 却不料那姬莫很快便是化解了这雾气,追了上来。 它本来便是从地狱而来,哪里会有耐心,既然得不到元神,那就干脆杀掉。 于是,加快了速度,手中的指甲暴涨,向顾清河伸去。眼见要挖入她的心脏,莫鸶手疾眼快,飞扑上前,为她挡住了。 挖心之痛,犹如剜骨。 他一下脸色苍白,跪在地上。 正当此时,姬莫要将那心脏食用。却见荼翎踏空而来,他闻到附近血气,加上姬莫煞气大涨,想不寻到它也难。 却还是晚来一步。 姬莫此刻虽吸足人的血气,食了许多战场的生魂,但毕竟之前脱逃地狱元气大伤,仅仅将伤养好。此时纵使有九黎壶在手,也斗不过他。于是念头急速翻转,脚下却是暴退。 荼翎紧追其后。 林中剩下他们两人。 莫鸶倒在血泊中,他说:“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她抱着他,全身忍不住发抖。她第一次看到他伤得这么重,浑身是血,胸前的血洞还一直在流血,她用手努力堵住那伤口,可是血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淌出。 他拉着她的手,微弱的问:“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她眼中不觉竟有水泽,一滴,两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闭上了眼,说:“别说了,我宁愿不知道。” “莫鸶。”她轻轻的叫他,手抚上他的脸,“我……会救活你。” “我累了。”他最后说的话,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无尽的疲惫。 他再也没有醒来。 她终于明白什么是心痛,她抱着他,痛得将脸埋进他的肩颈。 第24章 “我想要他活着。”顾清河说。 未因不禁有些感慨,他们俩怎么每一世谈恋爱都这么窝心。她这一趟下凡,看他们俩这经历倒像是看了一个极为荡气回肠的话本子。 虽然,她对这情节稍稍不满,但谁叫他们命运如此呢? 一连叹了三口气,说:“这事,你且我容我理理。” 说罢,她便将荼翎拉到一旁,低声说:“哎,这下人都死了,该怎么办?” “你不是惯会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吗?”荼翎斜眼看着她,倒是很镇定自若。 未因不禁弱弱的道:“陛下,小仙知错,再也不这样了。” 荼翎转过身,对顾清河说:“人已经死了,但并非不可挽救。” “可有什么办法?”顾清河眸子亮了亮,问。 荼翎问:“只是你为何要救他?” 顾清河凄然道:“他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荼翎缓缓道:“蒿里有亭,幽途延万鬼,神房集百灵。” 人死之后,魂归泰山。 而蒿里正是魂魄徘徊之地,先入蒿里,再下黄泉,入九幽,通冥界。 莫鸶阳寿未尽,并不会有鬼差去缉拿他的魂魄,因此,他的魂魄会在蒿里徘徊。 “只是,他的一魄被我拘着,作为保存他肉身的游丝。所以,他记将会前事不记,只是一个幽魂。”荼翎告诉顾清河,“若你真想救他,便去泰山,寻到蒿里。” 顾清河决然,立刻要动身去泰山。 荼翎道:“泰山乃天地人交界处,游魂甚多,路途艰险,你真的要去?” “只要他能活,一切都是值得的。” 死人之里谓之蒿里,见泰山神灵之府,蒿里山又在其旁。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泰山,烟雾缭绕。 一路赶来,虽是晴天,却气氛格外安静和诡异。时间在这里仿佛是不流动的。 特别是进入泰山,顾清河感觉更加明显,这里的天空旷压抑。 树无风而动,似乎有灵魂附着在上面笑似的,那声音沙沙的响。 她在这里边转了有近一天了,也没寻到那蒿里。 据荼翎的描述,有缘者才会得见蒿里的入口。她心中惶恐,怕今生都不能寻到莫鸶的魂魄,再无法亲口告诉他那个答案。 夜晚将至,她生了火,坐在一树下。 火苗烧得正旺,身上的寒意也渐渐褪去。虽然她有高强的武功巫术,但还是敬畏鬼神这种东西,于是把柴火退的很高,才放心的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叫:“烧死我了,烧死我了,快点醒来,快点。” 她恍惚间睁开了眼,却见树着火了。 她连忙去扑灭那树上的火。 正当她扑完火后,却见这是一棵槐树。她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巫籍上有言,槐树,至阴之树,容百鬼。 果然,当她抬头看那树枝时,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孩正盯着她看。 她不禁头皮发麻,因为不止一个小孩,随着那小孩的笑,冒出了许多张面容狰狞的鬼脸,它们都从槐树枝上缓缓探出头来。 若说一两个孤魂野鬼倒还好,她的巫术倒还可以对付。 可是这么多的鬼,她可真的无力。 但,她绝不能死,她一定要把莫鸶的魂魄唤回。 她从袖中捏出寒冰诀,打算能撑一时便撑一时。 随着她施术,周遭环境也都起了变化,水雾朦胧,寒冰渐渐攀上树身。 正当她这样折腾时,那红衣小孩却是微微一笑。 那些灵魂疯狂的从树上钻出来,吞噬着树身的寒冰。它们脸色尽是满足之色,待把那些寒冰吞得差不多了,虎视眈眈的看着顾清河。 红衣小孩挥挥手,那些灵魂立刻如箭般射向顾清河。 顾清河伸出来手臂护身,却被小鬼咬住了手臂,鲜血缓缓流出,她痛的咬住嘴唇。 她身上堆满了灵魂,它们仿佛在撕扯她的身体,要将她的灵魂扯出来似的。 情况危急,如今她只有自救了。她甩开身上的鬼,咬破中指,向正对面的小鬼挥洒去。 小鬼中了那阳气之血,顿时身上冒烟,仿佛受了伤。 见荼翎教她的办法管用,她又将自己的鞭子抽出来,涂抹上血,向对她扑来的鬼挥去。 一鞭下去,所至之处,皆冒出烟来。 第25章 见她如此容易便将这些小鬼收拾了。那树上的红衣小孩坐不住了,跳下树来,对她道:“大胆狂徒,竟敢伤我座下弟子!今日,我要教训教训你。” 顾清河见这小孩,身着一身牵丝红衣,模样精致,软糯可爱,可口气却是十分老成。 她鞭子一挥,负手而立。 这小孩一看她这模样,简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于是,双手合十,掌中印诀变幻,化出红色光辉。 顾清河暗道不好,却不料立刻便从天地之间压下重重一层红色网线下来。 她挥鞭击打,却无济于事,只能眼见这网越缩越小,直至将她整个包围住。 “哈哈,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小孩兴高采烈,拍手欢叫。 蓦地,却见顾清河袖中滚落出一样东西。 他用手掌将那东西吸过来一看,脸色徒然大变,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小孩脸色更是不好,道:“这是月果,天界月树,千年结果,只有月老才会有的东西。” 顾清河听着,却道:“把它还我。” “既然你与月老是熟人,我便不为难你了。”小孩倒是突然一转态度,将法术解了。 顾清河十分不解。 但知道现在自己已经脱离危险了,于是便问小孩:“你知道蒿里从哪里去吗?” “你去蒿里做什么?”小孩奇怪,不过双手动作不曾停下,结了手印,顿时变幻出一个山门。 顾清河眼见这山门上挂有一个牌匾,写着蒿里两个大字。便知道这就是入口了。 “多谢。”她没空向这小屁孩解释,直奔里面而去。 小孩在外面叽叽歪歪的不知道说了什么。见着女子走了,他舒了口气,正欲关闭结界。 却见荼翎缓缓从门口出现。 “冥王陛下。”小孩慌乱的抓抓脑袋上的头发。 荼翎看着他,严厉的说:“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还收了几个孤魂野鬼做弟子?” 小孩顿时满头黑线,他都听见了啊。于是摸摸鼻子道:“陛下,请不要告诉我阿娘,我下次一定好好待在冥界。” “阿晤,要是你能收心,你娘也就不会那样幸苦了。”荼翎训诫了他一会儿,便摸着他的头,让他回去了。 未因在一旁看着,十分不解,问:“这……陛下,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你乱说什么?”荼翎看了她一眼,“他是阿霁的孩子。” “阿霁?”未因捂住了嘴。 阿霁怎么会有个这么小的孩子。 这冥界当真奇怪。 她在心里暗中吐槽。 蒿里是个与外界相似的世界这里虽永无白昼,但街市巷道皆与人间相同。长街上挂满了一排排白色的灯笼,一阵风吹过,会看见招魂幡挂在街头巷尾飘摇。 顾清河进了蒿里,目之所及,皆是游魂,形形色色的都有,她看花了眼,却也没找到莫鸶。 正当她握着月果,往另一条路走去时,却见天空中亮起了点点繁星,似乎在为她指路一般。 其实,那是未因作法,暂借了外界的星辉来照耀这蒿里。 传说,月果吸收月辉长大,能使之永结同心。然而,自月神身归混沌之后,便再没有能够掌管月辉的神了。 未因这千百年来值夜,倒是得出了些排列星子,唤出月光的规律。因此,她排布好星落,等待月辉的出现。 只要月辉一出现,月果就会发挥作用,顾清河就能在月果的指引下,找到她心中所想之人。 正当顾清河走过一条小巷时,一游魂与她擦肩而过,她手中的月果亮了亮,发起了热。 她忙回头看去,却见那游魂不见了。 “莫鸶!”她喊道。 可是根本没有回应。 她追了出去,依旧是满大街的游魂。 她仓皇的在人潮里寻找,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表情麻木的魂魄,都不是她要找的。 正当她失落时,却见远处跑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似鸟非鸟,似豹非豹,长着独角。 这东西不知怎的,似乎眼睛直直看着她,口大张,看样子是冲她而来。她出于潜意识,手上不觉握住了鞭子。 那兽朝她扑来,在空中一跃,跳到她面前。她挥出鞭子,那兽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小小鞭子的攻击,反而用爪子勾住,口里流出口水来。 难道这东西想吃了她? 第26章 那兽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了如婴儿啼哭般的声音,在这满是游魂的地方,十分凄厉。 忽然起了一阵风,长街上的灯笼摇摇欲坠,或明或暗。不知何时,大街上的游魂居然都不见了踪迹。 顾清河眼角余光扫了扫,四下空阔,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旁边是一些房屋,但都是房门紧闭。 那个凶兽直直向她身上扑来。这种危急情况下,她左手从袖中取出短刺,暂时抵住它那獠牙往她身上扎的趋势,右手挥鞭缠住旁边一棵树,然后身形一动,往右边避开。 凶兽似乎很愤怒,到嘴的食物就这么溜了,它的眼睛骤然全黑,嘴中吐出黑色的液体。 那液体似乎有腐蚀的作用,粘到树身,那树便化成了灰烬。 在这危险的时刻,旁边的房子突然开了一个小门,不知哪里来了一道力,将她卷了进去。 那兽在外面叫了半天,最后离去。 顾清河看着眼前的景象,十分讶异,这完全就是人间的庙堂。 她不禁看向救她的那人,身形高大,全身漆黑,面容模糊。 “多谢救命之恩。”顾清河对他抱拳。 那人开口道:“无需。这蛊雕生性凶猛,喜食生人。这不是你一个活人该来的地方,你来做什么?” “我要寻一个人的魂魄。”顾清河道。 那人沉默了一番,说:“我方才推演了一下,你所寻之人,此刻在蒿里长亭,你找到之后便速速离开,切记不可走回头路。” 顾清河讶异:“你是?” 那人道:“我是值守蒿里的夜游神。” “多谢神君。”顾清河向他行了个大礼,便出门而去。 天空的星子越来越多,不知何时竟有月亮出现在空中,那月光照耀,月果开始发出光来,整颗果实升到了半空中,晶莹剔透。 “月果?”顾清河看着这异象,跟着追去。 月果像是在指引她去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蒿里长亭吧。 此时,未因坐在蒿里山门外,望着荼翎,道:“陛下,为何不直接进去,而要在外面这样麻烦?” 荼翎缓缓说:“蒿里,并非我管辖,是一块特别之地,这里是夜游神的地盘。我不方便。” 未因似乎从他这话里寻出了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以她掌握天界几百年八卦的专业嗅觉来看,这两人肯定有什么事。 顾清河远远看见一个长亭,见那月果还在继续往前,她便也跟着追去。 直到那月果停在了一个透明的魂魄前,才熄灭光亮,落到地上。 顾清河捡起它,抬头却看见了莫鸶的面孔。 一双空洞的眼,张望着遥遥山边。似乎在看什么,而且即使顾清河站在他面前,他也好似没有看见。 是了,现在他不过是一个游魂。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她对他道:“莫鸶,我来找你了。” 莫鸶毫无反应,直直的坐在亭内。 得想办法让他记起来,自己回到肉身去。于是,顾清河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吗?”她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十分特别。后来围猎时救了你,我便私心想把你培养成死士。” “后来,你从刀光剑影里挺过来,我便觉得你定是我培养出来最好的死士,是我的心腹。” “我知道,你向来不善表达,受了伤也从来不表现出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偷偷去造了缦理刺想在我十八岁生辰时送我,可那刺都被你磨了一遍又一遍,你也没送。后来,你寻了机会,装作漫不经意的样子,交到我手上。” “从那时,我便知道,你为我挡刀,并不只是出于对我的忠心。可是,也是那时,我开始害怕。我怕我也喜欢你,我怕我对一个死士动情,这样,你也就失去价值。我若真的喜欢上了你,我害怕我不舍得再让你去执行任务。” “可是,我终究还是喜欢上了你。虽然我一直尽力的欺骗自己,你不过是我培养的杀人机器。甚至把危险的事交给你去做,我只希望,我能早点醒悟过来,你和我是不可能的。” “直到你去了曲山。你没回来,我想,你可能这次真的回不来了,我突然感到失落。我想,之前那么多次你都平安回来了,即使浑身是伤,你也会再次回来的。可是你真的没有回来。我感到害怕,我去找你的尸体,即使你死了,也要被我亲手埋葬。寻了那么久,没见到你,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我还是觉得也许你会活着。” “果然,你活着,不过你和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看到你决绝的样子,我终于明白,我失去你了。我以为我不会后悔,但我确实后悔了。” “你问我的答案,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顾清河流出一行清泪。 此刻,月果突然裂开,脱离了外面的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核。 莫鸶的表情突然有了一丝变化,他看着她,迷茫的说:“虽然我不记得你,但不知为什么有些难受。” 顾清河蓦地抬起头,说:“莫鸶?” 莫鸶对她道:“我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再见。” 顾清河看着他往亭外走去。 她突然害怕,伸手去拉他的手,却什么也没抓住,只是从他身体穿过。她连忙向他追去,可莫鸶却游走得十分快,快到她再也看不见。 她加快了脚步跑去,却被绊倒在石梯上,她伸出手来捂住脸,大片大片的水泽从指缝流出。 今生当真缘浅。 她还是与他错过了。 第27章 夜游神说,不能走回头路。 蒿里的路,走过便消失她无法找到回去的路,只得继续往下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蒿里的入口。 只见荼翎与未因等在门口。 顾清河失魂落魄的说:“他再也回不去了。” “世事皆有天意。”荼翎说。 “天意?”顾清河抬头,却见明月皎洁。 未因见顾清河踉踉跄跄的走下台阶,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里。她不由得说:“此番又未能圆满。” 荼翎却转过头道:“你怎知没有圆满?” “这是什么意思?” “万事下结论不宜过早。” 宣国与齐国实力相当,战争僵持不下。最后便以邺城为界,南为齐,北为宣。形成两国并列之势。 穆何也设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做了一具肉身来当那宣国太子,自己则去找未因,要带她回天界。 人间停战,百姓休养生息。 一切又都繁荣起来。 看起来似乎所有人都如意了。唯独顾清河,她遭逢这些大变,隐姓埋名。 又是一年花灯祭,虽然羌国已灭,但是民俗难移。 邺城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一时间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繁荣。 未因买了个花灯,正提在手中欣赏,却见街边有个卖糖画的,有格式格式的画,她不由得被吸引过去。把手中的花灯往荼翎怀里一塞,道:“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荼翎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她已经挤进人群里了。无奈的看着怀中的花灯,不知什么时候就与她这么熟了,她现在竟然也不向从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了。 她向来是个滑头的小仙。 叹了口气,朝她走去。 看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做糖画的人手中牵丝,很快画好一只狐狸的糖画。她很是喜欢,盯着左看看,右看看,竟不舍得吃。 “看什么呢?”荼翎问。 “我在想,它长得好像你啊。”未因叹气道。 “我长得像狐狸吗?” “是啊,听说狐狸修成人形后,姿容绝色。”未因自顾自的说。 身旁的荼翎听她是在夸自己,不禁露出满意的笑意,说:“快些吃吧。” 正当两人走到一条岔路口时,却见一熟悉的身影从灯火阑珊处走过,未因忙追上去。 “顾清河?”她不禁奇怪。 两人追上去后,却不见人影了。 未因有些失望:“算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顾清河的确来到了邺城,自从她从泰山回来后,回去取莫鸶的肉身,却寻不见了。这些日子,她到处寻找他的踪迹。 她想,他一定没死,或许某日,他们会再次重逢。 正当她抵达邺城时,正逢一年一度的花灯祭,她不由得进城来逛一圈。见着卖花灯的,她上前去买了一盏,走到城外的河边,想起那年与莫鸶一起放花灯,她默默将花灯放进水里,看着它孤零零的飘向远方。 风轻轻吹过河畔,她一个人立在河边,不禁有几分孤寂。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位姑娘,对不起……” 他说:“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她转过头,看见他站在不远处,身着一身青衣。她喜极而泣:“莫鸶……” 隔着遥远的夜色与凉风,他就这么再次站在她面前。 未因躲在树林后,看着这两人重逢。不禁感到欣慰,转头问靠在树上的荼翎:“为什么莫鸶失忆了?” “只是从蒿里走了一趟,魂魄暂时没有融合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荼翎说。 “那我们这算完成任务了?他们这一世一定会在一起吧?” “是,月果已经结出种子了,想不在一起都难。”荼翎揽过她的头把她往自己身上拉。 未因挣扎说:“你干什么?” 此时,顾清河奔向莫鸶,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莫鸶忽然惊慌的瞪大双眼。 他的脑中立时浮现出许多画面。关于她的,他的,许多许多。 顾清河松开他,将脸埋进他的肩膀,又悲又喜,最后全都化成一声叹气:“我以为我们此生再无缘相见。” 待未因挣脱了荼翎的控制,看见这副场景,不禁对荼翎怒道:“都怪你,害我没看到最精彩的部分!” 荼翎缓缓说:“你仙龄尚浅,我怕你看了动摇仙根,不利修行。” 未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转过脸去。 第28章 话说那日姬莫逃走之后,它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为什么荼翎这次又放走了它。 正当它躲在一处修炼时,却见魔界九城主沉黎来找它。 “我之前说过,我助你逃出地狱,你把九黎壶给我。现在,把它交出来吧。”沉黎从一团雾气中缓缓现出真身。 姬莫看着她,眼珠转了转,说:“九城主莫急,我如今修为还未完全恢复,还需要这炼妖壶炼丹药呢,待我完全恢复了,就将它交给你。” 沉黎红唇一勾,笑道:“我看你是不想给吧?” “九城主误会了。” “若是不想要这条命的话,就直说吧。”沉黎伸出手,变出一把弓弩,沉着脸取出三支箭。 姬莫见这女人如此,心中也是不甚耐烦。舔了舔裂开的血口,它估摸着这女人实力不如荼翎,它现在有九黎壶,加之吸了不少血气,难不成害怕她? 它之前对她唯唯诺诺,不过是因为身负重创,要依靠她背后的魔界的势力,如今它神不知鬼不觉解决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 于是,眼中急剧变幻,最终还是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对她道:“到底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沉黎见它如此不识抬举,直接松开手,将箭放了出去。 姬莫轻松躲了过去,继而翻涌出黑雾,向她围去。 沉黎翻开身,后退几步,手中结出印诀,顿时身上泛起火光,渐渐形成火海,铺天盖地向姬莫烧去。这火一遇到黑雾便爆发出阵阵白雾,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姬莫性寒,又在寒冰地狱待过千年,自然练就了一身极寒的本事。这沉黎的火虽烈,但不过仅仅是玄火,对付它的黑雾,是没有多大的优势的。 若说今日是荼翎来施展红莲业火,恐怕它只有化成飞灰的命。不过,这沉黎区区一玄火,它才不怕。 沉黎见它竟然对玄火不怎么惧怕,于是加大力度,催动体内筋脉,灌输更多灵力加大火势。 姬莫眼中一慌,没想到这女人的功力如此雄厚,它的黑雾摧枯拉朽般的退却。 最后薄到只有一层稀薄的雾气在它身上缭绕。 沉黎乘胜追击,伸手化出弓弩,向它射去。姬莫伸手凝出一团黑雾阻挡,那箭却直直穿过黑雾向它面门射去。 它向后一仰,那箭便仅仅中了它的胸膛,它应声而倒。 沉黎它一动不动,便走去查看,抓住它的衣领,厉声问道:“九黎壶呢?交出来!” 姬莫咳出一口血来,从掌心变出一个小小的法器,正是那九黎壶。沉黎伸手去夺,却不料姬莫桀桀的笑了,转瞬化作一团黑雾向她背后袭去。 她抓了空,知道中计了,忙转身过去。 只见姬莫双手催动九黎壶。 她双瞳不禁放大…… 未因正准备和荼翎去寻穆何,不巧,路途中被一道黑雾砸中,未因差点就被这东西毁了容,还好她躲闪及时,这团东西才只是砸中她的脚背。 不过她的脚可真痛,于是她蹲下来,一点点将那团东西拨到一旁。 看样子,好像是个人。 于是,她问:“那个,这位朋友,请问你还好吗?” 却见那堆焦黑的东西抬起头来,模样不辨,但声音却是个女声:“我没事……” 说罢,这人就晕了过去。 第29章 原来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居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沉黎。 那日冥界初见,她可是个大美人,一副风姿绰约的气度。未因只道是风水轮流转,谁叫她那日把自己逼得现身了的? 不过,这荼翎倒是对美人很有耐心,把她抱回去疗伤。 未因不禁在心里暗骂,这见色忘友的小人,这么快便把帮她找穆何的事抛之脑后。 罢了罢了,她一个天界的神仙怎会与魔界的人计较呢。于是,她不由跟在荼翎身后,问:“这是要把她带回冥界吗?” “不,她不适合留在冥界,看来只有在人间多留几日了。”荼翎说。 未因小声说:“哦,陛下真是重情重义。” “你不是要去找穆何吗?”荼翎说。 “没事,我多在人间玩一会儿也无妨,反正来都来了,什么也没玩,岂不是浪费了这机会?” “随你。” 他们找了个山庄住了下来。这山庄的主人原是这片地区的山野精灵的,未因把他唤出来,循序善佑,终于才把这住宅哄骗到手。 可怜的小精灵,临走时还不忘对她道:“姐姐,你回去以后可别忘了向上面通报一声,我以后晋升仙班可就靠你了。” “去吧,去吧。我不会忘的。”未因坐在桌前啃着原汁原味野生的果子,十分惬意地朝他挥挥手。 看着那小精灵走远,“你回去真能为他通报?”荼翎抢过她手中的果子。 “这个……”未因抓抓手,“我肯定不会亏待了他,给他留些什么宝物什么的……” 荼翎道:“我就知道。” “对了,那九城主情况如何了?”她赶紧转移话题。 “我已经为她疗伤,她身上的伤带有九黎壶特有的印记。我想,应该与姬莫脱不了干系。” “那怎么办?” “等她醒来再从长计议。” 就这么悠闲的在山庄待了几天,未因终于明白为什么神仙都爱下凡,因为凡间可以的玩意可多了。 看着那小精灵月堇给她四处收罗来的小玩意堆满了桌子,她捡了几样,把玩了一番。 未因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 “姐姐,我那日在后花园看见一个美人,不知是天上哪位仙子啊?” 月堇颇有几分讨好的问。 “这个嘛,不该问的就别问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这么关注别人干什么?”未因捏了捏袖子,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 月堇撇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弱弱道:“可是我这不也是为你嘛。” “为我?”未因有几分疑惑。 却见这月堇道:“一看那个女子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神仙,长得那么妖娆,万一,万一她抢走那个哥哥,你怎么办?” 未因笑了:“你这小精灵,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我年纪不小了,我已经六百岁了,想这些问题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他抗议道。 话说那沉黎已经醒,也不见她提起要走的话。倒是与自己打过几次照面,对自己都是冷着一副脸。。 未因听这月堇一说,到是打算去看看这沉黎伤好得如何了。毕竟和一个女魔活在同一屋檐,自己的修为也实在不济,万一她哪天魔性大发,要对自己下毒手,那她岂不是太惨了。 所以,未因决定,先去打探一下。 这夜,刚用完膳,未因揉了揉吃得略撑的肚皮,打算去外面走走,顺便看看沉黎。 刚走到山庄后院,却听见两个声音。 她不由躲在屋角,暗中观察。 却见那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两道身影立在院中。那沉黎一袭紫袍,懒懒的将秀发披散在肩膀,一副勾人的眼睛看着荼翎,道:“我这次可是为了帮你,才被姬莫所伤。” 第30章 荼翎因是背对着未因的,所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他说:“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虽然我伤重,但因祸得福了,没有想到还能和你以这种方式相处。”沉黎叹气,“现在这样的日子真好,不知还能有几日。我真想时间停在此刻。” 荼翎说:“你伤好了,便自行离开吧。” 沉黎眼波一转,看着荼翎,目光炯炯。 荼翎侧身,正要走,却被她一把拉住,不知是荼翎走的太快,还是她没有拉住,总之,她一下绊在了他身上,他用手撑住她的肩。却不料沉黎顺势就靠在他的怀里。 “其实,这么多年,你都很孤寂吧?”沉黎说,“那冥界有什么好,值得你万年一直守护。” 未因心下了然,原来他们不仅是旧相识,还是老情人的关系啊。她在心里这么感概,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不知觉间,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回去。 荼翎被沉黎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推开她,问:“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当然是在向你示好啊?你难道不明白么?”沉黎笑了,勾起娇艳的唇,眨了眨那双魅惑弗边的眼。 “九城主真是说笑了!”荼翎冷着脸,“今日之事,我只当没发生。下次若是在战场相见,我们就是敌人。” 沉黎收起笑容,说:“你总是这样。” 实在太过无趣。像他这样洁身自好的男神仙,恐怕天界都数不出几个吧,可她偏偏看上了他。 那个来自天界的小丫头,她才不放在眼里。不过,她向来敢恨敢爱,喜欢一个人她便会热烈的去追。 未因回到房中,脑海里全是荼翎和沉黎暧昧的模样。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喝茶也不是,睡觉也不是,看戏本子也没了兴致。 最后她总结道,定是那沉黎施了魔力给她。 第二日,她见着了荼翎,不知为何,连招呼也和他打。 荼翎奇怪,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没什么。”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阴阳怪气的。于是收敛了一下脾气,但还是板着脸解释,“昨晚吃的点心太多,没睡好。” “哦,那下次少吃点。”荼翎点头,似乎信了。 未因见他这样,却又觉得自己和他发什么气。 于是反省了一整天后,她敲了敲桌子,盖棺定论。 “我把荼翎当成朋友,如今他却找了这样的女子做情人,我当然不满意了。自古神魔殊途,我也是恨铁不成钢!” 在一旁的月堇听了这话,脸部肌肉抽了抽,最终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等他笑完了,道:“姐姐,你这是喜欢上了荼翎哥哥啊?” 未因抬眼看他,说:“怎么可能?我喜不喜欢他,我还不知道?去去去,你个小屁孩,到一边玩去!” 月堇委屈巴巴,说:“还不让人实话实说了?” 未因面容凝重,看着他,又望望天,思考了一会儿,好像…… “那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月堇一下子来了精神,小脸神采奕奕,忙不跌的搬来板凳坐在她面前,对她淳淳教导:“这喜欢一个人嘛,就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他,不想和他分开。” 未因想了想,她迟迟不肯去找穆何,一拖再拖,好像是有些不想和他回天界的意思。但这能算是想和荼翎在一起吗? 月堇又说:“这女子呢,一般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心中就会不快。” 未因点头。 “所以,你肯定是喜欢上了他!”他下结论。 未因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突然,她面色凝重起来,道:“那……现在怎么办!” 第31章 这日,天朗气清,是个表白的好日子。在月堇的引导,她觉着自己好像是对荼翎有些不同的心意。既然如此,那就早和他坦白了吧。 于是她趁着清早一起用餐的时光,对他说:“这个,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荼翎喝了一口茶,“你先说。” 正巧不巧,未因难得推让:“还是你先说吧。” “今日我要和沉黎一起去捉姬莫,此去危险,不能帮你去找穆何了。你若是在这里待得腻烦,便自己去找他吧。” 未因听了这话,有些惆怅,说:“我和你一起去吧,也许还能帮得上忙。” 荼翎沉默了一下,喝了口茶,说:“也好。” 未因见他神情不明,按住刚才的话,也默默的捧住茶杯。 “你方才,想说什么?”他似乎想起她有话要说。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她想,现在还要去捉姬莫,想必荼翎很是心烦,此时再与他说这些,肯定是显得她太不稳重。所以,她还是再另选个时机吧。 这时,沉黎从一旁走来,脸上泛着笑容,经过这几天的修养,脸色已经好多了。今天的她披了一袭淡紫色的轻纱,不似在冥界时那样浓烈的紫袍,倒显得有些飘渺,随着她走动,裙摆微移,未因又再一次感慨,这九城主果真是个美人,不只貌美,而且身姿也是十分好。只见她微启朱唇:“早上好。” “早……早上好。”未因有些恍惚。 “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姬莫狡猾非常,这位仙子,法力低微,我看还是不要一同前去。免得殒命。”沉黎话直,一点面子也不给未因。 若是平时,被人这样瞧不起,未因肯定气得炸毛。可是此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知道沉黎说的也是事实。 低着头,讷讷道:“可是他都已经答应我了。” 沉黎微微一笑,转过脸对荼翎说:“她是天界的人,若她因此而出了什么事,天帝岂不是可以以此为借口……” 荼翎看了她一眼,出声说:“罢了,未因,你去寻那穆何,一同回天界吧。” 未因抬起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可他并不为所动,板着一张脸。 沉黎道:“既然他都如此说了,你就自行离去吧。” 未因心中恨恨,路过那沉黎身旁,还甩了甩袖子。 看着她远去,沉黎对荼翎说:“我们现在出发吧。” 月堇远远的看着未因气鼓鼓的过来,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失败了?不应该啊,他觉着那荼翎虽然面冷,但是对她好像不错啊。 于是,待未因一屁股坐下,他忙凑过去问:“姐姐,怎么了?” “你先前说的话定是在哐我!我现在觉得,那个荼翎厌恶死了。”说罢,她将脸转到一旁,以示她生气了。 月堇支支吾吾:“这……”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我就只是单纯的讨厌那个沉黎!跟喜不喜欢他没关系。” 月堇看她这副怒火冲冲的样子,忙劝道:“姐姐莫气,我早就看出来了,她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好人。别气坏了身体……” 未因点点头,很是赞同。 不过很快,她便陷入了沉思,看着她这出神的样子,月堇也不敢扰她,于是默默的隐去身影。 第32章 她想,既然在人界徘徊多时,也是该回去向青帝复命了。不如先去找到穆何,这样一来,有穆何劝说,她这擅离职守的罪责倒也不至于罚得多重。 她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于是第二日,留下了封书信给月堇,自己便上路了。 只是人海茫茫,也不知道那穆何到底去了哪里。 正当她腾云驾雾,倚在云雾里休息时,却突然看着眼前一片黑云压顶。 真是时运不济,她这才离开,便碰上了那该死的恶鬼姬莫。 姬莫从黑雾中现出一双红猩的眼睛来,似乎眼中带着丝诡异的笑。它说:“小仙子,我们又见面了。” 未因连忙施法驾云后退。 可惜如今法力低微,很不入流,所以那云退得很慢,那姬莫霎时便追了上来。 “想去哪儿?”姬莫声音尖锐的笑着,“我可以送你一程。” 未因声音打着抖,客气道:“不必了,麻烦你我怎么好意思。” 黑色的雾气突然翻涌,姬莫那狰狞的模样终于露了出来:“今日,你便把元神祭出来给我补补吧。” 说完,舔了舔那裂开的大嘴,它上次被沉黎伤了,现在还未好完,正好有个凑上门来的小仙。 未因一听这话,手上一抖,法术没有控制好,从云上摔了下去。 见她这蠢笨的模样,姬莫不禁大笑。它俯冲下去,伸出利爪,眼看就要挖入她的天灵盖。 突然,它却收回了手。 未因本以为这次死定了,把手挡在眼前,不敢看它。却见它半天没有动静,她扯开袖子看了看。 却见那姬莫眼中神色变幻莫测,它道:“我暂时还不打算要你的元神。你的用处还大着呢……” 未因疑惑,却见眼前一阵黑雾弥漫,她渐渐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口干舌燥,她张口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却听见了微弱的回音。她想,可能是在一个山洞里。她施法点了一些星华,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看,果然是个洞穴。 她站起来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一个结界封印住了,手不小心碰了上去,却发现手指开始结冰,她吓得伸回了手,却见那冰沿着手指攀上了手腕,按照这速度,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她就会被冻成冰人。 这下落到恶鬼的手里,恐怕是难以逃生。想那沉黎都被它重伤,更遑论她区区一个法力低微的小仙。她默默在心里发誓,只要她有机会活着出去,她一定要好好修炼,再也不荒废了。 她闭上眼睛,悔不当初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未因姐姐……”一阵小声的呼唤自不远处传来。 未因骤然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个十分黑暗的影子晃了过来,那个小小的影子似乎很紧张,他继续说:“姐姐,我是月堇。” “月堇,你怎么来了?”未因又惊又喜,“难道你也是被姬莫抓来的?” 月堇道:“不是,我去找你,却发现你留了信走了。我怕你忘了我的事,于是追出去找你。才到半路呢,就看见你从云头落了下来。后来我就一路跟着那黑雾找了过来。” 未因想,还好自己福大命大,这回可算是有救了。于是对月堇吩咐:“你快去找荼翎,叫他来救我。” “好,我这就去。”月堇连忙说。 “路上小心。”未因在后面嘱咐。 手上的冰已经爬了半只手臂了。恐怕这月堇还没把荼翎找来,她就要先成冰棍。 第33章 幽冷寂静的山洞里,慢慢地传来凉气,从手臂上一直蔓延到脖颈,到脚踝,直到睫毛上都清晰可见的挂上一层霜。 未因感觉整个人快要被完全冻结起来,身上越来越寒,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从前的记忆带着尘封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一个宽阔的池。 池水温暖,沐浴着肌肤,她就一直在池底躺着,不知躺了多久,直到天上的云看腻了,月升月落,数着满头的星辉。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某个人突然闯进她的世界。 他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黑衣,从外面坠落进来。她第一次看见外面世界的人,她游过去接住他,她虽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但还是觉得他生得十分好看,像是天上的星辉那般神秘清冷。 可是,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把他又送回到池边,她潜在水底,看着他醒来。他好像在找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找到,他很失望的回看了池里,走了。 这就是初见。 后来,他偶尔会来这池边坐着,望着天上的月亮升起,寂静的坐着。或者无聊,把玩一下岸边的石子,用手指夹住扔进池里。 她就那么傻傻的在水里看着,也不避开。于是那石子砸了她的头,她痛了,对他叫:“你为什么拿石子砸我?” 他不说话。 她更生气了:“说话啊!” 他还是不说话。 后来,她终于明白,他听不见她的声音。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声音,没有形体,在他的眼里…… 虽然如此,她还是喜欢在他来时,对他说话,即使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他根本听不见,也看不到她。她还是很高兴,终于有个活物能陪着她,好让她熬过这没有尽头的漫长时光。 渐渐地,他好像有了心事。 他每次都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 直到,那个女子出现。 那个女子生得清丽,一袭素衣坐在他身旁,总是陪着他沉默。 有一天,素衣女子对他说:“冥界亦没什么不好,若是月神去了,我也会来冥界看你,你可答应?” 他摇摇头,说:“青箬,你回去吧。” “好,我会常来这儿。”青若说。 她在池底看着,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外面的世界,好像很复杂,但是她第一次生起好奇,她想出去看看。 可是她怎么出去呢? 她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这么,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睡去,直到她在池底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似乎池水的温度升高了,她觉得热,慢慢的,那热越来越钻心,热得发烫,她感觉自己将要被蒸发成雾,飘到外面去了。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呢? 再后来,再后来…… 未因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被冻成了冰棍。 她只有意识还清醒着了,看着隔着一层冰的外面,不由得升起一股绝望。 她想,此刻若是荼翎在就好了,他一定可以救她出去。不知为何,她就是如此坚定的相信。 第34章 恍惚中,眼前似乎有一道巨大的光亮。 未因试着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她隐约看见有几道身影交错的进来了。不知是不是荼翎来救她了。 正这么想着,荼翎的声音骤然响起:“姬莫。” “把九黎壶交出来!”沉黎突然出声道。 姬莫阴鹜的看了她一眼,说:“你这会儿又去和他结盟,当真不愧是魔界九城主!” 沉黎神色慌张,见荼翎看了过来,忙说:“荼翎,我不过是想让你彻底与我魔界结盟罢了,你别听它挑拨离间。” 荼翎却只是淡淡的说:“我对结盟不感兴趣,眼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拿回九黎壶。” 沉黎眸中黯淡,道:“好,我今日定会帮你夺回九黎壶。” 姬莫却是笑了:“你们自说自话,当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九黎壶在我手里,拿不拿得到,是我说了算!” 荼翎冷冷道:“你最好现在就交出来,否则,你就不止是忍受地狱之苦了……” 姬莫眼中掠过一抹狡猾的光,说:“你以为口头上说说,便能吓到我?如果你不想把她活着带回去,那就尽管放马过来。” 姬莫指了指一旁结界里的未因,心中胜劵在握。 荼翎看到未因在一旁,神色自若,并未有什么担忧之色流露,只是叹气道:“真是可笑。” 难不成,姬莫以为他会被威胁到?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威胁! 越是如此,他便越不在意。 姬莫见他这般,神色几度变幻,难不成,这荼翎是做戏给它看。 “废话少说!”沉黎掌中变出弓弩来,“动手吧。” 见她如此,荼翎也伸出手变出一把细长光亮的弯刀来。 姬莫脸色沉了沉,翻涌出黑雾来,企图将行踪隐藏。 沉黎见它又来老把戏,当即射出数十支箭,射破它的护体黑雾。黑雾四下逃窜,隐约化出些人脸出来。那是姬莫吞噬的灵魂怨气,此刻正弥漫整个山洞。 虽说这些怨气对他们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但却氤氲着遮挡了一些视线,本来这里面光就暗,这样一来,与擅长在黑暗中隐匿的姬莫相比,他们就处于劣势了。 但是荼翎十分沉稳,倒是并未慌张,寻了个地方站定,将弯刀横在身前,运了些法力在刀上。 那姬莫果然趁着黑暗偷袭他们,它隐匿了身形,不知不觉爬上了山洞的石上,缓缓的到了荼翎的背后。 它运足了力,势要在他背后给他狠狠一击。荼翎早有准备,握住刀往后一挥,砍中它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哧哧声。它又遁走,石头被破成两半。 沉黎在黑暗中,竖着耳朵,听见了姬莫身上受伤后发出的轻微声音,确定了它的行踪,抽出箭结上封印,向某处射出。 姬莫在不远处化出了身形,中了那箭。它暗道不好,于是向未因那处扑去。既然她没有威胁荼翎的价值,不如将她的元神食了,增长些力量,好对付这眼前的两人。 荼翎看见它朝未因扑过去,一道黑色手印打了过去,正中它的后背。只见姬莫咳了咳,这次它彻底被激怒了,面部狰狞,形容可怖,身周再度凝聚出黑雾。 第35章 荼翎上前去解未因的封印,她身上的冰慢慢化了。他将她放在一旁,看着正与姬莫对抗得十分激烈的沉黎,他顿了顿。 却见沉黎有些吃力的接过姬莫的一爪,肩不小心被它抓伤了三道口子。趁她吃痛分心,姬莫趁胜追击,伸出手要捏她的天灵盖。 沉黎闭上眼睛,却见荼翎横插进来,替她挡住了姬莫的攻击。 荼翎说:“让我来吧。” 姬莫冷笑一声,伸手变幻,半空中竟徐徐升起了九黎壶。 荼翎神色凝重,看着那九黎壶,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姬莫桀桀笑道:“就让你也试试被九黎壶镇压的滋味吧。” 九黎壶,上古神器。 一壶出,万灵伏。可炼化灵魂,镇压百鬼,甚至可以造出另一个地狱。 在九黎壶面前,即使是荼翎也无可奈何,只是,他向来爱强撑,而且他也未想到,它居然会催动九黎壶与他同归于尽。 九黎壶的吸力无比之大,这洞穴之中,石头飞走,就连紧紧抓住山洞穴壁的沉黎和未因也被吸住,眼看就要进去。 他当即将沉黎推到一旁,急速道:“快走!” 未因看着沉黎奔到洞口,回望了一眼。 不料下一刻,她被那巨大的吸附力给吸到半空,眼看就要进那九黎壶去,心下一紧。 脚下却被一只手有力抓住,石荼翎,他说:“你快去找人帮忙!” 下一刻,他便将她甩到洞口,因用力托她出去,身上的力量松懈被吸了进去。 “荼翎!”未因叫着,他却没有回头,径直进去。 那姬莫也被那九黎壶吸到了壶口,只是还在苦苦挣扎,没料到荼翎十分从容不迫的任那九黎壶吸,将它的直接给挤了进去。 到底是一界之主,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想好退路,双手运诀,随着他完全进去,而将那壶口紧紧封印死。 一时间,狂风骤止。 未因奔过去,拾起变小掉落在地上的九黎壶。 眼下,最紧要的是,去寻找穆何来救荼翎。 都怪自己一点也不好好修炼,出了什么事,也只能去找穆何帮忙。 也不知那穆何究竟去了哪里。 自从她从蒿里回来,再去寻他,却只见他留了具肉身在王宫。荼翎自然也看出端倪,于是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好一五一十的交代,这穆何是苍梧宫的神君,与她相识千年。 只是,他向来行踪不定,这次又不知去了哪儿。她只道他还有事要做,却不知穆何也正在寻她。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到穆何时,是在东极天。 彼时,她连个仙也算不上,只是个不知归属的游魂。正巧碰上前来东极天巡视的穆何。 据穆何说,他对她一见如故。 他问:“你可愿和我回去?” “为何要跟你去?”她不懂。 穆何说:“你跟我回去,可以修炼成仙,从此想什么有什么。” “真的吗?修仙很好玩吗?”未因问。 穆何脸色黑了黑,顿了顿道:“这个嘛,你修了便知道。” “那好,我跟你回去。” 穆何将她带到了苍梧宫,教她如何修炼,教她如何运用法力。 直到,她的特殊之处被发现。 一日,她无聊用法力收集了一些星辉,趁着黑夜拿出来玩,却被路过苍梧的紫帝发现,他道奇妙,这苍梧宫的小仙居然有掌握星辉之力。 因此,才让她去了紫府,成为一名司星小仙。 说来也怪,平日里,需要二十四星宿互相配合,才能运转星辰升落。而她只需凭一己之力,便可以召唤星辰。 第36章 北极大殿。 一众人坐在殿内听紫帝讲经。 正当此时,殿外来了一位白衣公子,他走到门前,对侍奉在左右的仙童道:“这位仙友,烦请通报一声,苍梧宫穆何来访。” “是,神君请稍候。” 仙童连忙小步跑了进去。 紫帝坐在高堂上,看见仙童来了,在他耳边一阵低语,他点点头,道:“让他在偏殿等候,大会结束我便过去。” 穆何被仙童引到偏殿等候。 此刻,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不知过了几时,当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时,紫帝总算来了。 他站起来,说:“紫帝,一别数年,近来可好?” 紫帝是个十分随和的神仙,一身青衣,气质缥缈,他笑了笑,道:“尚好,今日你不来找未因,找我做什么?” “我来正是为她。”穆何叹了口气,“她可回来了?” 紫帝听他一番细细道来,坐在一旁,笑道:“我道是什么,这丫头已经消失了许久,她向来是这性子,反正也不过是个闲职,就随她去吧。” “自我将她带回来,她便前事不记,也不知修炼。说来惭愧,以我的道行还无法看破这其中的机杼,不知紫帝可有什么法子?” “万事有灵,只是顺万物生,随万物死罢了。”说罢,紫帝拂袖,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若真是等不及,便去沧海一趟吧,也许你就会得到答案。” 穆何出声道:“不可!” 紫帝挑了眉,望着这突然冲动的人,道:“罢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别让执念害了自己。” 穆何只苦涩的道:“我明白,多谢紫帝提点。只是我近日推算到她的大劫或许将至,我想尽快找到她,将她带回来。虽避无可避,但或许届时一切谜底都将解开。” “她还在下界。” 穆何明了。 未因带着九黎壶要赶回天界,也许穆何回了苍梧宫也说不定。 可是,她此前从未来过这凡界,也不识路,于是还是折返到山庄暂做休息,只是,那冥界她虽识路,可没有荼翎打开结界,她也无法回去。所以一来二去,她还是决定找月堇帮忙。这山野精灵总有法子。 于是,当她再次出现在山庄时,月堇迎上来,满脸的后怕和喜悦:“姐姐,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我回来了。”未因对月堇的盛情有些不习惯,“只是这次还得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月堇闪着水灵灵的眼睛,问:“什么忙?” “这个。”未因变出一副卷轴,抖开给他看,“画上的这个人是东方苍梧宫的神君,你帮我找到他,我就把你引荐到他的神宫里做神仙,如何?” 月堇托着下巴,似乎在想她说的这番话是否可靠,又看了看画上的那个人,长得倒是仙气四溢,看起来是挺像个主事的神君,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这样吧,我吩咐我的兄弟姐妹们让它们帮忙找找,若是看到了,就给你回话。” “好。” 第37章 未因几日以来,心神不宁,那九黎壶被摆在桌前,看似宁静,实则内里波涛汹涌,她听荼翎曾经说过,这九黎壶又可以炼化生灵,恐怕他在里面也挨不住几日吧。 况且,上次他似乎在冥界受了伤…… 越想心越烦,说到底,荼翎还是为了救自己才被吸进去了。她总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吧,若穆何真是迟迟没有找到,那么她也只好舍身取义,亲自来救荼翎了。不过以她这身不搭调的修为,恐怕只是封印开了,她便也驾鹤西去了…… 她看着这花纹繁复的九黎壶,暗暗下了决心。 “喂,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她用手去弹壶身,“我决定,要是三日之后,穆何还没有找到,我便亲自来救你了。” 荼翎正悬坐在壶里的虚空之中,听见外面传来声音,又伴随着壶身晃动,不觉皱起眉,她想干什么? “唉,好吧好吧,我承认,自己是有一些喜欢你了,都是因为你救了我几次,我这才以身相报。”未因以为他并没有听见,于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唉,关键时刻,那个沉黎美人还是靠不住,她有来救你吗?还不得是我,重情重义,愿意来趟一次浑水。要是你以后出来了,可别忘了我。” 荼翎听见她的声音翁翁的,不太真切,恍惚间好像听见她说喜欢自己,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交织。他正细细品味那番话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果然,这未因说着说着,发现里面连声也没有,心想,该不会荼翎已经被炼化了吧,于是赶紧打开壶口,碎碎念:“荼翎,你该不会……唉,你等着,我马上救你。你可不能死啊……” 她只想着,看一眼这壶口,到底里面情况如何,不知为何,那壶口的封印再次被解开了,一股奇异的力量再次爆发,她眼睁睁的看着这壶再次变大,升到半空,房屋摇晃,屋内骤起狂风,将她腾空卷起。 荼翎在里面扶额,叹气道:“平日里挺机灵的,唉……” 什么叫做冤家路窄,可能说的就是他们这种吧。 当未因和他面面相觑时,他终于明白。 未因面色有些尴尬,说:“荼翎,你还在啊?” 荼翎点点头:“嗯。” “这里的环境,好像还不错……”她摸摸头,想到外面说的话,该不会被他听见了吧。 荼翎果然不耐烦的打断她:“你不是说要来救我吗?现在怎么救?” “这个嘛,这个嘛……”未因转移视线看到别处,神色慌张。 突然,她就看见那姬莫正蜷缩在一旁,只剩下一半的身子了。 还有一半已经化成血水,淌在他身下。她大惊失色,跳到荼翎身后,问:“它,它这是被炼化了?” 荼翎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未因不觉倒吸一口冷气,看他这下场,那么自己……可能很快就要变成一滩血水了吧。 可是,为什么荼翎这么安然无恙,从容不迫呢? 她不禁问出了口:“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荼翎说:“我身负业火,不惧这些炼化之气。” “可是,这九黎壶不是可以炼化万物吗?” “万事没有绝对,红莲业火与九黎壶相克炼化之气。” 未因点点头,自己倒是忘记他曾经说过了,不过,既然如此,那不是有办法出去了吗? “既然红莲业火可以克制九黎壶,你不如放些火来将这壶焚了?” 却见荼翎摇摇头。 第38章 “为何不可?”未因向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竟丝毫未察觉眼前这人的表情浮现出一丝苍凉。 或许是这壶中世界太昏暗,她不够能看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究竟还是有些悲伤:“九黎壶乃是冥界至宝,用来镇压鬼门,怎可轻易毁掉?况且,我曾经立下誓言,再不用业火。” “怎么?” “你想知道?” “嗯。”未因在他身旁坐下,望着他,一脸准备好听故事的样子。 “那就从万年前的一场婚礼说起吧……” 万年前,神族分支霄族中出了两位双生神女,一位名羲和,一位名望舒。 两姐妹分别执掌太阳和月亮,虽然只有在黄昏时分才得以见面,但她们感情很好。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一母所生。 日神羲和受万众瞩目,是霄族最美丽的女神,且每日黎明时分出现,象征光辉和灿烂,众神皆爱慕其动人光彩。 却不知,还有一位月神,在傍晚时分出现,性格沉静婉约,不似姐姐那般张扬。 但悲剧的开始,往往便是如此。 她们爱上了同一个人。 在黎明时分,那位男子站在云头,看着前来挂日的羲和,对她笑了:“你日日来此,不觉得单调乏味?” “职责所在。”羲和是个高傲的神女,自然不会对他的搭话有所理睬,驾着云彩,往东极天去了。 留下那男子在后面默默看着。 开始,她以为,这男子不过是众多追求者中最普通的一个,自然不放在心上。 后来,他日日都来,她见了他虽语气稍有和缓,但终究是冷若冰霜。 他却是不打紧的说:“日神司日,却如霜雪,这是为何?” “后来呢?日神羲和与这个男子在一起了?”未因问。 “嗯。”荼翎点点头。 月神很羡慕,她虽也想如日神一般,受万众瞩目,被众人宠爱,但即便不是如此,即便她只能日复一日的守在漫漫长夜,她也很满足,有那么一个人,每到傍晚时分,他便坐在月树下,等她来布月。 “你为何日日都来?”她问。 他说:“因为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在你身上。” “什么?”她问。 他说:“从前我被梼杌伤了,不小心把我的一味魂魄留在了冥界,后来去寻,没有寻见,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是你带走了。” 月神想,冥界常年黑夜,只有漫漫长夜,每每到这里来布月时,她都有几分害怕,虽然她是个神女,但这冥界到底是个阴森可怕的地方,她总是一个人提心吊胆的来,胆战心惊的回去。慌乱中不小心带走一个魂魄也是有可能的。 寻了寻身上,果然有个魂魄。她并没有马上把那魂魄交出来,她对他提了个条件:“你只要每夜都来陪我值夜,我便把你的魂魄还你。” 他笑了:“这是我的东西,为何要答应你这无理的要求?” “你不答应,那便算了。” 她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她想有个人能陪伴她,能听她说着无尽的话,打发掉那漫长的幽暗的时光。 他终究答应了。 每夜都来。 爱究竟是什么呢?恐怕就是不知不觉间,便对一个人上了心。她慢慢发觉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她还不知他正苦追着日神羲和。 第39章 月神望舒不知该怎么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于是耗了自己三成的灵力,收集了万千月辉浇灌月树。终于如愿以偿的让月树提早结果,她捧着那鲜艳的果实去找他。 他却自己先来找她。 他说:“你何时将我的那一缕魂魄还我?” 她有些紧张,问:“你可是每日都来,腻烦了?” “我要与日神羲和大婚了。”他说。 她的果实跌落在地上。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蹲下去捡月果,一边说:“什么时候?” “半月之后。” 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害怕自己哭出来,于是说:“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你该知道,我要继任下一任天帝,就必须得娶她。我们羽族和霄族,世代如此,难道你不知?” 原来他是天帝之子。难怪了,他以为自己应该知道,却不知,她从来只是在夜里出现,怎么会有幸知晓那天帝之子的模样,若非他的一缕魂魄落到冥界,被她拾了去,她又怎么能与他相见呢。 望舒站起来,将月果递到他手中:“原来你是天帝之子,那么祝贺你大婚。这本来也是要送给你的,现在刚好,可以当做你们的贺礼了。” 他沉默的接过来,看着她离去,却突然拉住她,说:“对不起。” 望舒低下头,半晌,答:“没什么对不起的,以后你不必再来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一缕魂魄渡还给他,“从此,我们各不相欠了。” 他没回答。 可她却走了。 婚礼如期,他与日神结为夫妻,很快,便有了他的一个儿子,也就是现任的天帝。 “听说,上任天帝魂飞魄散,可是与此事有关?”未因好奇,她翻过典籍,记载上任天帝郝风死于南冥。但史册只是草草一笔代过,并未说明当时情况。 荼翎点点头,说:“正是。” 那时,年轻的郝风还不明白,真挚的感情有多么难得和可贵,越是年轻,越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娶了日神,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是空的。 尝过了甜便吃不得苦,他离开月神望舒后,终于顿悟,那些夜夜相伴的夜晚,比起在日神那里的无言,是那么令人怀念和温暖。 他又去找她:“我的东西丢在了你这里。” 她说:“我已经还给你了。” “不,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不是别的,是你。”他说,他现在热切的看着她,“我现在,已经后悔。” 月神推开他,说:“你已经娶了我姐姐了。” 他说:“我与她根本没有感情,你知道,她向来是个天之骄女,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是吗?”月神望着他,眼中有一丝希翼,更多的还是复杂。 “就这样,他和月神在一起了。而且还和月神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这个生命就是我。”荼翎无悲无喜的道来,仿佛是在讲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一般,十分平静。 未因张大了嘴巴,这等天界密辛,他就这么讲给自己听。 “后来呢,你还没讲为什么你不用红莲业火。”未因提示他,他还没讲到主题。 第40章 “后来,大战就开始了。” 那是一场内战。 日神还是知道了,郝风与月神在一起了。而且竟然还生下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孩子。 向来高傲的日神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她可是天之骄女,怎么能让丈夫背叛自己这种事传出去丢自己的脸面。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以镇压冥界出逃恶鬼为由,出兵南冥。 彼时,冥界还不是如今的冥界,尚还属天界管辖,且散仙众神颇多。而月神久居冥界,日神此去势要叫她香消玉殒。 可是,原本以为天帝郝风会护住自己和儿子的月神,此刻终于明白,原来,一切不过是一个局而已。 所谓真心,全是设计。 根本就是他借日神之手来镇压冥界,势必要将冥界散仙游神收归天界,使冥界完完全全掌控在他的手里。 “啊!”未因听到这里,不由得惊讶。 “那一战,是在南冥的天池。” 荼翎慢慢回忆。 那时,地狱的鲜血全都蔓延到冥界每一寸土地。他年纪尚小,他跑往忘川,却见忘川的河水溢了出来,灼伤了正在投胎的灵魂。 他害怕,前去南冥找娘亲,却见月神被日神击败,倒在天池旁。日神神色厉然:“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月神黯然,垂下眼,低声说:“对不起,姐姐。” “我们是亲姐妹,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你让我多寒心吗?”日神羲和冷着脸,抓紧了自己的袖子,袖口的火印若隐若现。 “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只求你能放过我的孩子。”月神低语,双手抚着脸,似乎难堪。 “好。”羲和转身,手中的火印飞速飞到月神的天灵盖上。 “阿娘——”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荼翎冲了上去。他小小年纪,红莲业火还使用得不甚纯熟,但这样的时刻,他怎么能眼见着自己的母亲去死呢。 仅仅是一个瞬间,他的红莲业火爆发出来,燃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整个人都被火光包裹。依靠红莲业火而将日神的火印消融掉。 羲和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孩,失声道:“你竟练出了红莲业火……” 众神皆知,红莲业火生于冥界,是冥界唯一的火,修炼之人若有机缘参透道法,便可降服它为己所用。不怪她如此惊讶,只因这火乃不死之火,只要火不灭,他便不死。 不过虽然是红莲业火,但运用得尚不纯熟。日神的日蚀之火倒与他的业火僵持了下来。 事发突然,她这一捏出了集她全身之力的日蚀之火,而荼翎修为浅,不过短短瞬间,业火被逼至体内,眼看要被日蚀侵入身体,月神 扯过荼翎,身形一转,将他护在身后,为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本来月神修为就不如日神,还损耗了三成修为只为促使月果早日结成。这一击,重创了她。 日神也没料到她会来挡这一掌。她连忙收回日蚀之火,原本不过是发泄而已,谁想竟成了这样。 “望舒。”她扑过去。到底还是有几分姐妹情谊,她也没真想要月神死,她只是不甘心罢了。 为什么多年情分,全毁于一旦? 她怀抱着月神,几分不甘,几分伤心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月神奄奄一息,抓着她的手说:“姐姐……” 第41章 “天池的水,可以救你。”日神一时慌乱,从池中引水,却被月神阻止了。 此时南冥草木茂盛,正是当季,却吹来一阵北风,原来,是消失了许久的郝风来了。 他一袭华丽的袍,御风而行,看见这副场景,面色如常。 他走到望舒的身边,问:“你怎么样了?” 望舒瞥了他一眼,眼中全是冷淡,将死之时,她对眼前这个人,只剩下冷漠。 “将泉眼告诉我,我救你。”他不顾她的冷眼,只是平静的问。 日神看着他这模样,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郝风。 “你要找的东西,是泉眼对不对?”月神眉目一冷,面如霜冻,“你算好了霄族派我来冥界值守,为的就是天池的泉眼,你才做出后面种种,我们姐妹都被你骗了。你在羲和那里没有得到答案,就来我这里找,却不想我们都谨遵族令,不肯透露半个字。” “她的话可是真的?”羲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若你实在不肯说出泉眼,那我只好将这天池翻个底朝天了。”郝风眼眸深沉,神色晦涩。 看样子,他的心意已决。 “妹妹。”羲和抓住望舒的手,“你就告诉他吧,泉眼难道比你的性命重要?” “不,你以为他知道了泉眼会救我吗?”月神摇摇头,笑了笑,既是自嘲也是辛酸,“荼翎,听阿娘的话,用你的红莲业火将天池水焚尽吧。” 荼翎拼命摇着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不要,阿娘不要死,我要你活着。天池没了你也活不成了。” 月神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孩子,为了苍生和六界,你必须这么做。阿娘也会感谢你的。” “不。” 荼翎到底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要他这么做等同于让他亲手杀死他母亲。他做不到。 可是,月神说:“众生终有一死,你该长大了,你要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神。” 冥界原为青帝代管,不过,红莲业火是幽冥圣火,机缘者得之,亦可震慑冥界。他虽早早收服了红莲业火,但却根本无心于冥界事物,一直以来,他不过只是个渴望到外面去看看的少年。 “阿娘……” “乖,就听阿娘最后一次话吧,今后你就是独挡一面的大人了。”月神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同时,抬起纤细的手抚摸他的额头,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向他身躯里涌去。 荼翎捏起了拳,不能承受这样大的力量,最后大吼一声,终究还是在这南冥燃起了雄雄烈火。 那是他今生不愿再回想起的画面,鲜艳夺目的火海焚尽南冥的草木,包括那奇异的天池也都被蒸发干涸。 “你宁愿死,也不说出泉眼的秘密吗?” 郝风的声音,在火烧的响声里异常疲惫和沧桑。他袖中的果实,碎了,落了下去,掉到火里。 见自己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他知道,回不去,他的执念也好,还是其他,全都随这一场火全部焚尽。 那火燃了足足几天几夜。 月神与天池一同葬身火海。 至此,荼翎再不用红莲业火。 而天帝郝风顾念自己负月神母子良多,于是从此将冥界划给荼翎执掌。 “这便是故事的全部了吗?”未因听完这个伤情的故事,很是感慨。 “嗯。”荼翎点头。 未因凑上前去,拥抱他,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段伤心的往事。” 荼翎本来想推开她的,可是她的怀抱异常的温暖,他伸出的手倒有些不愿再缩回。 第42章 正在两人相拥在一起时,未因突然觉得身上传来刺痛。 “咦?”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好像有些被刀剑划伤的伤口,“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刀剑伤。” 荼翎扯过她的手臂一看,顿时脸色沉了沉:“这不是刀剑伤,这是九黎壶中的炼化之气。” “什么?”未因大叫起来,甩了甩自己的手,指了指在旁边已经化得面目全非的姬莫,“我会变成它那样?” “嗯,不出意料,应该是的。”荼翎肯定了她的话。 “不行啊,我怎么能变得这么丑死去,要死也得找个美好点的方式啊。” 说罢,她可怜兮兮的看向荼翎,说:“你不是有红莲业火护体吗?分我一点呗?” “你当红莲业火说分就能分吗?”荼翎扯过她来,抱在怀中,“如今没有办法了,你安心的待着吧。看看你那穆何能否找到你了。” “感觉你很有信心一样。”未因被他这样抱着,十分不习惯,“你这么抱着我干什么?” “保护你啊。你难道想被炼化吗?” 未因只好老老实实的待着,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沉默,她便说:“荼翎,其实,我……” “怎么?” “我有点喜欢你了。” 未因小声的说着。 荼翎耳朵不经意间红了起来,但却是呵斥她道:“你再胡说,我就把你丢开,让你变成血水。” “我没有胡说,你可别丢开我啊!”未因抓紧了他的手臂。 “我看你现在脑子有些糊涂了。出去以后,你若在敢胡说,我便饶不了你。”荼翎别开脸,不看她。 “你这么凶干什么?好吧好吧,我现在承认,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未因无所谓的说着,顺带把玩起了他手上的袖子。 他舒了口气,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幸好,他想,他绝对不能动情,情之一字,他已经在母神望舒身上看到苦果,又见到为他…… 不知在壶中度过多久。 正当未因睡得昏昏沉沉时,壶身突然晃了晃。 “怎么回事?”她惊醒过来,问荼翎。 荼翎不做声,只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未因,你在里面吗?” “穆何?快救我出去。” 未因突然雀跃起来。 又听见月堇的声音:“自前日未因姐姐不见,我遍寻不到她踪影,只见她桌上放了这壶。看来很是古怪。” “无碍,你先退下吧。”穆何对他说。 “喂,穆何,你听得见吗?” “听见了,你说你,你一天到哪里待着不好非要钻那么小一个壶里去。”穆何伸手拿起九黎壶,研究了一番。 “别说了,先把我救出来吧。” “好,立刻就救你。” 穆何到底是苍梧宫的神君,修为深厚,立时解了封印,为荼翎和未因破开九黎壶内部的结界,凿了口子,任他们通行。 只是这九黎壶每每开启,必定要伴随着那一股无尽的吸附力。穆何抓着房梁,身形一侧,险险避开正当壶口的方向,只不过还是十分吃力的抵挡着九黎壶的吸力。 “快点!我撑不住了。”他不禁催促道。 荼翎抱着未因从里面出来。顺手关上了壶口的结界,那股吸力瞬间消失。他放下未因,又将九黎壶加了几道封印,才放心的收回袖里。 第43章 “冥王的神器好生厉害。”见荼翎做好这一切,在旁边的穆何开口道。只不过,他的语气带了几分不善。 未因那八卦的嗅觉再次上来了,她觉着这穆何好像和这荼翎很不对头。 “穆何,你与荼翎是旧识?”未因咳了咳,问。 穆何盯了一眼荼翎,道:“荼翎,你叫得好生亲热啊。” 未因不敢说话了,今天的穆何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未因,你现在诸事已了,随我回天界。”穆何过来拉她的手。 未因下意识避开了,说:“我们可不可以晚些回去?” “怎么,你还有事吗?”穆何看向她,眼中露出犀利的光。 未因小声说:“也没什么大事……” “好,那我们立刻回去。” “不行,我才出来,身上的伤还痛着呢,要不我们休整一夜再出发?”未因抚着手臂上的伤痕说。 穆何看着她,良久才点头说:“好。” 荼翎不知为何也稍作了停留。 夜里,未因趁着这机会,偷偷的跑到他房外,问:“荼翎,你睡了吗?” 荼翎推开门,一脸严肃:“这么快就没大没小了。” 未因笑嘻嘻的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才不是这样想的,对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说的话是真的,要是回去了之后,你一定要来天界看我啊,或者我去找你也行。” “够了,我说过,你再胡说,我便饶不了你。”荼翎厉然的看着她,“你我是不可能的,从今往后,你回你的天界,我走我的冥界,我们再不相干。” 说完,他便把门一关。 “唉……”未因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她才不是脸皮薄的人,她清了清嗓子,对门里面的人说:“上次你送了我曼珠沙华,我这次就送你一盏星华吧。这星华可是我收集了好久的,冥界暗淡,连月亮也若隐若现,以后就……” 就让星华陪你,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吧。 里面再无回应。 未因有些颓废的走了,正走到半路上,却看见穆何冷冷的盯着她。她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跟着她的,她一点都没察觉。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穆何走向她,问,“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荼翎了。” 未因见他问得这么直白,倒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还比不上他的,自己真是甘败下风。于是有些害怕,又有些含蓄,还有点羞涩的点点头:“嗯。” 穆何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她倒是有点承受不住他这沉默。不知为何,自己这会儿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冥王有什么好,为何你们……” 未因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穆何自知失言,便说:“没什么,你若以后还想到我苍梧宫来,就不要和他见面。” 未因心想,大不了她想去他宫里玩的时候,就不见荼翎。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穆何,为什么你与他这么不对头呢?”未因还是憋不住心里的八卦之火,问出了口。 穆何却是神色一变,说:“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第44章 天界之中,除天帝之外,最至高无上的神尊,便要属四极大帝。 四极大帝中,南极长生大帝和太极大帝皆避世多年,唯有北极紫徽大帝与东极青华大帝辅佐天帝治理天界。 当今天帝旻执,日神羲和之子,近日要过万年寿辰,召众路神仙前往瑶池一聚。众路神仙皆纷纷猜测,这青帝向来与如今天帝不睦,不知今日是否赏脸。 虽天帝乃天界至高无上者,但青帝亦是声望颇高,且辈分高了天帝不知有多少。自然是不会在意天帝的心情,只是一些年龄尚浅的小仙不知这青帝究竟与天帝到底为何积怨,所以逢上这种盛事,总要问一问。 譬如,未因。 未因自从回了天界,整日还是悠闲自在,日子平淡,也不知荼翎在冥界,平复了地狱之乱没有,一时间她难免觉得无聊得紧。忽然听说天帝要纳天妃,顿时打起了精神,但却听其它小仙说,青帝根本没有要去宴会的打算。她一下子颓然,这种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了她,于是跑去苍梧宫寻穆何。 苍梧宫不算是个豪华的宫殿,但好歹是个舒适的地方,穆何这懒散的神仙,终日里不是云游四海,便是窝在他那宫里睡觉。 她掀开了寝殿的帘子,他这宫里十分冷清,连个扫地的小仙童也没有,她轻轻喊了一声:“穆何。” “干什么?”穆何果然在睡觉,这会儿子声音还带了几分倦意。 未因走过去,看见他躺在地上,旁边打倒了一壶酒,洒在地上,他也不管,案几上还摆着一幅 美人图。看来,这穆何果然是又喝了酒。 她把他拉扯起来,问:“你去不去瑶池赴宴?” “天帝的宴,哪能不去呢。”穆何摆了摆手。 “那你带我去。” 穆何睁开半阖的眼,看着她道:“不行。” “不带我去也行,你和我说说青帝与天帝到底有什么过节?”未因好不高兴,回了天界,也真是十分无聊。 穆何叹了叹气,抚摸着她的长发,道:“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很久之前,东极与南冥交界。这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万年前的冥界并非是荼翎掌管,而是青华大帝主司。那时候,青帝座下,有十殿冥王,他们分别掌管着……” 东极青玄左府,乃东极青玄四司,青华大帝所主,凡济度幽明并属之。 他在地狱被呼为日耀帝君,是冥界主神。 本来冥界便是超脱轮回的一个地方,不应该隶属于任何一界,奈何要保持轮回秩序,统御万魂,神族才派出青华大帝管理。 而一场战乱,天池干涸,旧帝郝风退位,不知所踪,新帝旻执继位,剩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冥界。新帝为了巩固帝位,大开杀戒,要将冥界这一化外之地收归己有。然青华大帝不喜这样的做法,他认为世间疾苦,轮回有常,应当恢复冥界秩序,然若是自己继续包揽冥界事务,恐会落人口实,说他包藏祸心。 刚好,他听说月神之子荼翎,小小年纪便收服了红莲业火,是天命所选的冥界之主。 顺理成章,他阻止了天帝征伐冥界的举动。而天帝却认为他偏袒这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与青帝逐渐生疏。 第45章 才入了冥界,这冥界凄凉苦寒的风便灌入胸口。荼翎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觉得自己突然多了些沧桑。 不过人间数日,他倒有些不习惯冥界的孤寂了。 正当他缓缓现身在冥府时,却见殿前伏着一睡觉的小孩,他走上前去,摇醒了他:“阿晤,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刚才有个女子来找你。”阿晤揉了揉睡眼,缓缓说,“她说,她在南冥等你。” “我知道了。” 荼翎沉下眼,看着阿晤,揉了揉他的头。 南冥风沙黄土,不似九幽那般暗无天日,因是靠着东极天的缘故,白昼较长。 荒芜的天地中,立着一紫袍女子。她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一次,她势必要达成目的。 “现身南冥,不怕被天界的人发现吗?”荼翎出现在她面前,平静的说。 “恭喜你,从九黎壶中出来了。”沉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荼翎毫不在意的说:“你故意放出姬莫,又故意受伤出现在我面前,戏终于演完了么?” 沉黎听他道出来,并不意外,只是说:“自从冥界天池泉眼隐隐有苏醒迹象,我就开始留意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荼翎不动声色,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万年来,天池就干涸了。可是为何近来有复苏的迹象?这六界要变天了。”沉黎眼中露出一抹炽热的渴求,她为了那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荼翎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与我何干。” “是么?”沉黎语气提高,“难道你不知如今天帝是怎样提防着冥界,又是怎样处处为难冥界的吗?难道,你不想……不想让青箬复活吗?” 荼翎的眼中终于有了一阵波动。 青箬…… “人死不能复生……”他说。 沉黎眼中露出一抹黯淡,很快又掩去,道:“她的肉身一直被我放在沧海之底,若是能收集到她的碎魂,也许能活过来。” 荼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要如何做?” 世间之事,哪能有定数。 匆匆一瞬,或许便注定了很多。 左右不过是错过,或者是过错。 到底穆何还是抵住不未因的纠缠,还是让她化作了自己随侍小仙,去了瑶池赴宴。 只是再三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惹来祸端。 她自然很是高兴,应承下来。 瑶池宴会,盛大非常。 一眼望去,尽显天家风度。神仙们流连于案觥筹,纷纷扬扬,看着一个个送礼的人呈了什么宝物给天帝。 正当未因伸长的脖子看的时候,瑶池口的小仙报:“月府月下老君到。” 哎呀,是月老啊。 天帝见那红衫老者缓缓踱步,露出笑脸:“月老肯来为我祝贺,是本座的幸事。” “恭贺天帝,这是千年一结的月果,特作为贺礼献上。”说罢,月老找来身后的仙童,将一木盘呈上,里面放的正是红艳的月果。 未因看见那月果,不禁想起了荼翎。 要是,月老也送一个给她就好了。 穆何在一旁与众仙友喝酒寒暄,一转眼,便看见未因朝月老落座处走去。 她要做什么? 他不禁皱起眉头,正要走过去,却被身旁的仙君拉住,说:“唉,苍梧神君,你向来行踪不定,今日好不容易在这里遇上,不和我等喝上两杯,是要到哪里去啊?” 穆何接过他递来的杯盏,一饮而尽,再寻她的身影时,却看见月老与她都不见了要。 第46章 未因将月老拉到瑶池外面的天门处,对月老讨好的笑笑,说:“月老,你说我平时是不是有什么好的都想到你?” “嗯……”月老沉默。 未因忙说:“这个你暂时想不到也没关系,不过我有一事要求你,你可得答应我。” “什么事?” “给我一个月果?”未因伸出一个手指,试探着问。 月老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不行。” 未因瘪嘴:“为什么?” “月果很不容易结果的,你张口就要,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 未因转念想了想,说:“那我送你一盒星华吧,怎么样?” “不……”月老还是有些不情愿。 未因有些气:“这么小气干什么?上次荼翎找你,你说给就给了。” “那可不一样……” 未因又说:“那我再加一盒星华,你知不知道收集一盒星华就要花我好多时间啊,再说你把星华拿去,也可以给月树当养料啊。” 月老想了想,终于点了一下头。 “成交。” 未因一手拿过月果,一手递给月老星华。喜滋滋的看着手中的果子,心想,荼翎,你就等着吧。 这时,穆何突然出来,在她背后喝道:“你又在干什么?” 未因忙把月果收回袖子里。 对月老招呼道:“月老,下次我们有空再聊。” 穆何看着月老向瑶池走去,又看看未因。视线中似乎有些疑惑和打量,到底还是没看出什么,于是说:“回去吧。” 瑶池里热闹得很,天界安详,如今神仙们不用征战,修炼也倦怠了,倒是热衷起各种各样的宴会来。 看着群仙纷至,天帝很是满意,坐在高堂之上,想说些什么,却见身边的两位坐席仍还空着。 这空着的自然就是东极大帝和北极大帝的位置。 东极大帝不来,倒也不出所料,可这北极大帝又怎么迟迟不来呢。天帝虽面色不变,但心底却留了些不快。 时辰将至,大会要正式开始。 正当众人看着天帝旁边空着的位置窃窃私语时,北极大帝一声豪放爽朗的笑声自天门传来。 “我来迟了。” 接着半空之上,一道人踏空而行,眨眼之间就坐上了左边空着的位置。 天帝微笑:“本座还以为,紫徽大帝不来了。” “哪有的事,只是路上遇到一些事情,耽搁了。” 紫徽大帝对着众仙行了礼,然后坐下,位居高处,看着底下群仙汇至,说:“真是好生热闹。” “众位仙家,也都入座吧。”天帝挥了挥袖子,对大家说。 穆何带着未因寻了个角落坐好。 未因看着这满席的仙果,暗暗爽道,吃了这些补品,不知又要增长多少仙力,不知能不能将那次耗掉的半身修为补回来。 穆何看见她那副样子,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对她道:“修炼才是根本,仙果吃得再多,也只是辅助你修炼的。” 未因垂了垂头,表示知道了。 在舞池里跳完舞的仙姬们都回到了大殿一旁站着,领舞的是位模样高贵的仙子。 这姿容,甚至比沉黎还要美上几分。未因不由赞叹,果然是沧海的海族的三公主菏泽,以美貌而闻名啊。 菏泽走到天帝与天后之前,微微欠身,道:“沧海菏泽,恭贺天帝。” “起来吧。”天后抬手。 天帝看了看这菏泽,沉思了会,道:“菏泽公主,你这舞跳得甚好,本座很喜欢,你可要什么赏赐?” 菏泽颔首:“回天帝,愿求一良缘,不知可否请天帝为我向月老讨一红线?” 天帝笑道:“自然可以。月老,不知你可答应?” 月老站出来,笑眯眯的说:“哪有不应之理。不知菏泽公主看上哪家神君,说出来,让老夫好为你牵线啊。” 第47章 冥界之司,九幽。 荼翎立在巨大的鬼门前,双目沉沉,衣裳上沾染了鲜血,使得原本就是黑色的衣服,颜色更深,像是浸了一滩水泽。 抚摸着鬼门,无力的笑笑,说:“看来,我还是胜任不了这冥王。” 女娲留在鬼门的最后一道封印破了。随之而来的,是无穷尽的利刃般的魂风射出,一道道灵魂饥渴已久的冲出囚牢,四处逃散。 而荼翎,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修补封印,却并没有什么用。直到被反噬,喷出一大口鲜血,他才终于明白,浩劫将至。 沉黎说得果然没错,即使有上古神器九黎壶又怎样,也不过是暂时维持安详的表面,而内里却一滩烂泥。终究是要破的,而姬莫只不过是让这一天提早了一点。 现如今,他别无他法,找到天池的泉眼,重新锻造九黎壶,再次封印鬼门,以及救回那个人…… “陛下。”一身披黑纱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沧桑,眼角细纹已经可以看得出岁月的痕迹,只是那一头长长的青丝仍然固执的披散至脚踝。 “阿霁,”荼翎看着她,“如今黄泉的情况如何了?” “轮回的秩序被扰乱,如此下去,人间必定是一场浩劫。”她的声音极其古老,语调缓慢,带着一丝命运的凄凉。 荼翎说:“现在,只有重塑封印,阿霁,你在冥界有几万年,可知道天池的秘密?” 阿霁却是缓缓笑道:“世间之物,有灵则生,顺应万变,只要你用心去寻,总会被你感应。”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玄妙之极。 “我还有一事要请教你,散碎的魂魄可还有什么法子收集?” “据我所知,天池水可重塑灵魂,只要找到泉眼为容器,方可唤醒四散的碎魂。不过,滴水入海,纵复取之,不复前水。”阿霁盯着他,缓缓的说。 荼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未因三人一起到了南冥,却见并无什么异样,顺着南冥一直走到冥界中心,九幽。 才发现,九幽不复从前的整齐规整,只余下徐徐冒烟的废墟和到处洒满的鲜血。 鲜血应该是阴兵的,而那些冒烟的废墟,大约就是被杀掉的魂魄,化成了飞灰。 一直沿着路前行,很快便看见了鬼门。 荼翎正立那里。 “荼翎!”未因再次见到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大声呼唤他。 荼翎转身,仍旧是一副冷峻的模样。 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跟穆何来的。” 穆何把未因拉到身后,说:“冥王,别来无恙。我这次来是代表青帝,来助你维持冥界秩序。” “多谢。”荼翎对他说。 菏泽见这情况,问:“冥王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冥王自然是认识菏泽公主的,曾经月神与沧海神族交好,所以鲛人族没落后,他一直帮扶。 于是他说:“如今九幽已经空了,那些恶鬼流窜到了各界。但我想,大部分都先去了最弱的人界。” “当务之急,是先去人间维持秩序,补救过失。”穆何断然道。 荼翎说:“的确,但九黎壶重新封印鬼门,还需要找到天池泉眼,将九黎壶重塑封印。” 菏泽突然道:“天池水功效非凡,有净化万物浊气的奇妙作用,当年铸造九黎壶的冬神玄冥便是以天池水为引,历时千年,才打造出这一神器。如果重塑九黎壶,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时日?” 未因暗暗赞叹,这沧海公主就是不一样,熟读古籍,引经据典,不像她这玩物丧志的。 “只需将九黎壶这万年来吸纳的浊气净化即可,耗费不了多少时日。”荼翎解释,“只是泉眼匿迹,暂时还无法寻得,不若我们先动身去人界,将出逃的恶鬼先封印在九黎壶中。” 第48章 荼翎与穆何决定,先去离冥界最近的一个城,掩月城。 四人乔装成普通凡人,进了城。 “看起来,人间还是很繁华,似乎还没有波及。”未因说。 菏泽走过街市,看着街边摊贩摆弄自己的商货,一边奇怪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越是平常,越值得怀疑。”穆何在一旁高深莫测的说。 荼翎沉默,似乎在观望。 众人看向他,却见他望着面前一高挂的牌匾,上面写着草晖堂三个朴实的大字。 草晖堂是一个药铺,里面还坐了位老者,似乎是医者,搭了张桌子,坐在里面,排队的人站都站不下,排到店外,一条长长的人龙。 “看病的人真多。”未因说。 “可能是地狱之门大开,里面的污浊之气冲了出来,被这些人吸收了吧。”菏泽解释说。 穆何说:“看来,得尽快找到泉眼,才能将这些无形的东西给净化掉。” 未因问:“用九黎壶不行吗?” 荼翎摇摇头:“九黎壶只能炼化有形之物,对于这种无形的东西,也没办法。” 穆何赞同的点点头,又说:“我们目前先在这里观察一下,毕竟这里是离冥界最近的地方。说不定,就有潜伏在城中的恶鬼在吸食人的精气。” “也好。”菏泽附和。 “那我们找个客栈吧。”未因拍手附议。 这时,草晖堂来了位衣衫古朴,身形端正的老人,药童对他道:“要看病到请后面排队。” 老人笑道:“我不看病,我来抓药。” 药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抓什么药?药方拿来。” 老人说:“魂归。” 药童盯着这老者,面露难色,说:“我们这里没有这味药,你到别处去吧。” 老人摇摇头:“这掩月城就只有你们这一家药铺,你要我到哪里去抓?再者,行医者看不好病,还能称做医者吗?” 药童有些生气,道:“你这老者,好不讲道理,休要胡搅蛮缠,否则我便告到衙门去,让捕快来抓你。” 老人微微颔首,却是分开人群,不听那药童的话。 菏泽看着这奇怪的人,上前拦住,问:“请问老者来自哪里?” 老人微眯了眼睛,说:“泰山。” 荼翎这时也走过来,道:“泰山君,好久不见。不知你为何会来掩月城?” 泰山神君说:“本君在名单上看见掩月城的人口已经全部丧命,阴差却没有拘到魂魄。所以前来看看,谁知这……” “泰山君应该也知道冥界如今大乱,我想可能掩月城的记录一时出了错也是有可能的。”菏泽在一旁道。 泰山神君却是叹了口气,说:“本来该是个死城的,既然冥王陛下亲自前来,想必也没本君的事了,先行告退。” 荼翎看着远去的泰山神君,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未因与穆何走了过来,问:“现在我们去寻个地方落脚吧?” 荼翎答应:“好。” 夜晚将至,天空中升起一轮皓月。 大家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刚进店,掌柜的就迎了上来,热情招呼道:“几位客官,你们是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荼翎答。 掌柜的说:“要几间房呢?” “两间吧。”菏泽站出来说,“大家两两一间,互相有个照应。” 穆何说:“我不需要。” 他自认为,以自己与荼翎的修为,还不需要互相照顾。 荼翎看了他一眼,说:“两间房,谢谢。” 掌柜的似乎也听出了这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于是很精明的说:“客官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房间里有屏风,隔在中堂,就可以放心的睡了。” 荼翎说:“带我们去房间吧。” “好,请随我来。”掌柜的引他们上楼,“小心,台阶。” 穆何在后面,冷哼一声:“哼。” 显然这荼翎是不降他放在眼里。 未因与菏泽一间房,荼翎与穆何一间房。 未因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街道,问菏泽:“菏泽公主,你说这掩月城,会不会已经是个死城了?” 菏泽说:“不必生疏,叫我菏泽就好。我想,很快就知道答案了吧。” 第49章 虫鸣不已,窗外烛火渐灭,未因放下窗撑,给灯盏添上了油。 “休息了?”菏泽问。 未因答:“歇息吧。” 两人拉上了罗帐,熄了灯火,正准备闭眼。 突然,窗纸上印了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一排排黑影从外面闪过。 菏泽惊坐起来。 睡她旁边的未因刚要问怎么了,菏泽俯下身,按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在她耳畔道:“不要出声。” “什么情况?” 未因用嘴型说,但是转眼想到这黑漆漆的夜,怎么看得清。 于是用法术传密语给她,“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外面,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就去找冥王。”菏泽同样用密语传音给她。 未因嘱咐:“万事小心。” “嗯。” 菏泽跃下床,化作一只飞蛾穿过门缝离去。 未因心里突然有些紧张,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耳边尽是夜里的虫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长街上,店门紧闭,空无一人,一阵风吹了过来,巡夜的人看见远处纸幡飘摇,腿紧张得发抖。 这掩月城最常见的,就是药铺,祭品店,还有棺材铺。 这里的人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掩月城是离冥界出口最近的地方,每月十五,就会有孤魂出来游荡。 而今日正是十五,巡夜的人手抖了抖,灯笼里的火烛忽然暗了下去。 他已经紧张得顾不上这些了,只想赶紧巡夜完回去歇息。 此时,菏泽来到街上,一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以为,自己是太过草木皆兵,于是在一处水井前现出了原身。 这时一个慌张逃窜的人影从旁边巷子里路过,她忙追出去。 却又不见了身影。 看样子,似乎是个巡夜的人,还提着灯笼,可是怎么一眨眼又不见了呢? 她正奇怪。 走了出去,狭窄的街巷里面,堆满了杂物,她立在巷子里,两端出口空荡无人。 正要走,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 “谁?”她问。 没有人回答。 她寻找过去,却见一堆荒废的箩筐里躲着个瑟瑟发抖的人。 那人不住的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不杀你,你看到什么了?” 菏泽掀开箩筐,露出一个蜷缩的人。 正是那值夜的人。 他听见菏泽的声音,抬头说:“你……我刚吃完,从那边打更过来,结果看见满街的鬼……他们在街上游荡……”他指了指巷子的出口。 “带我过去。”菏泽抓住他,命令道。 “可是……” “不用害怕,我是捉鬼的。” “好。”他打着颤点头。 他战战兢兢的带着她往巷口走去,菏泽跟了过去。 未因一个人等了许久,迟迟不见菏泽回来,害怕出了什么事,于是起来去找荼翎与穆何。 来到他们房前。 敲了几下门,半晌没有动静,却看见客栈的伙计出现在楼梯口,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盯着她。 “姑娘,可是要拿什么东西?”小伙计看着她,笑得诡异。 “没有。” 未因摇摇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对他说:“我要找人,你不必过来了。” 小伙计掩面笑道:“姑娘可是要找这房中的两位公子?” 第50章 “是。”未因答。 小伙计又说:“他们不在。” 未因直直的看着小伙计,说:“怎么回事?” “方才我在楼下值夜,看见两个公子出去了。”小伙计看未因面色疑虑,于是说,“若是姑娘不相信,你推门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吧。” 未因用力推开门,果然没有见到人。房间里空旷得很,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怎么回事。” 她奇怪,这两人不会也发现什么,追出去了吧。 她想,她要赶快去与另外三人会合,转过头,一阵青烟从眼前掠过,霎时间便没了知觉。 狭窄的巷道里,只有巡夜人手中的灯笼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一阵长风吹过,里面的火居然熄灭了。 顿时,巷子里一片黑暗。 菏泽心里一紧。 前面的人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出。 她用手攀上那人的肩膀,拍了拍,说:“还有没有火柴?” “火柴没有了,不过……” 那人在黑暗中转过身,反手抓住菏泽的手。 菏泽这时才觉出不对,被抓住的手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你……” 她吃痛要甩开他的手,但他的手却如钩子,深长的指甲剜入她的肉里,甩不下来。 这时,巷子里突然多了些杂乱踉跄的脚步声。 菏泽伸出另一只手,用自己的手指点燃了火光。 她是鲛人族后裔,虽不通火系术法,但却可以靠燃烧自己的骨血来点燃火光。 只是代价是损耗自己的精气。 这时,她看清了面前的人,哪里还能称之为人,面色青白,泛着死色。 巷子的出口,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掩月城居民。 可是,这时,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面目麻木,全是一副青白死色凝在脸上。 深夜,城外林中。 穆何将方圆百里查看了一番,回到掩月城外,与荼翎会合。 荼翎看到他回来,上前问。 “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并没有发现任何恶鬼的踪迹。” 穆何虽然不喜荼翎,但不得承认,荼翎心思缜密。 夜里,荼翎在城中巡视,布下阵法,他就去附近查看情况,两相配合。 “不能掉以轻心,此地十分古怪。我想,天亮之前,我们一定要将这里的奇怪查出来。” “我知道。” 穆何很不满意他的指挥口吻,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掩月城真是平静的不像话,周围连个妖怪的隐匿处都没有。孤魂野鬼就更是不见踪迹……” “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好了,进城去吧。” 穆何不想再继续和他说下去,一切到时自会见分晓。 再次睁开眼,未因望见房顶上垂落的珠帘,知道她又回到了客栈的房中。 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多了一套锁链。 “莫不是遇上了黑店?” 她猜,运力去破身上的锁链,这锁链十分奇怪,她身上的法力此时竟然只有一层薄弱的力量,勉强能被她运转起来,要破开锁链,是不能的。 门外有人低语。 “这里面关的人,我可不可以尝尝味道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不行,这是咱们进献给鬼王的,你现在吃了,我们拿什么交差?” “那我们再抓一个不就好了。” “你以为抓一个神仙很容易吗?” “这神仙的精元,吃了不知会涨多少功力,与其给鬼王,不如咱们分了。” 第51章 未因在里面听了这两人的对话,瑟瑟发抖。 这时,那外面的两个不知是鬼还是妖的玩意推门而入。 “我们今日来打个赌吧。” 其中一个白面,红毛的妖精说。 未因看着这两个东西的长相,明白了这是两个妖精。 红毛的,是客栈的掌柜。 另一个长相正常,只是后背露出一条尾巴的妖精,赫然就是刚才的小伙计。 这有尾巴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说:“行吧。” 有尾巴的妖精点了点头。 红毛妖精又说:“谁赢了,谁就有决定权,是私吞她,还是进献给鬼王,输者不得有异议。” “行。” “开始了。” 未因胆战心惊的看着,心里希望,红毛的妖精输,这样她还能争取多活一段时间,等荼翎他们来救她。 她以为这两个妖精要怎么打赌,没有想到,他们将手背到身后,一起数:“一二三……” 两人同时伸出手。 红毛妖精出的是拳头,而有尾巴的妖精出的是布。 “我赢了!哈哈!”红毛妖精两手一拍,兴奋得眼睛都发红了。 有尾巴的妖精看着未因,说:“听说,神仙的精元会藏起来。” 红毛妖精向未因走过去,露出一个他自认为还算和蔼的笑容,说:“小仙子,乖乖把精元告诉我,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痛苦。” 未因摇摇头,说:“各位大哥,我的精元只有葡萄干那么小一粒,涨不了修为的。” 红毛妖精才不会听她的,拿出一柄短刀,架在她脖子上,说:“不说,那就尝尝这断魂铁的味道。听说神仙只要精元不毁,就不会死。而这断魂铁造的兵器,可以凌迟任何肉身,使其魂魄也承受和肉身一样的痛苦。虽然不死,但魂魄是会伤的……” “不想受苦,就交出精元,这样死的也痛快些。”有尾巴的妖精附在她另一旁,出声恐吓。 未因看着眼前闪着寒光的刀子,说:“不说就是不说。” “那就别怪我们残忍了。” 红毛妖精举刀,伸长了手臂,手起刀落。 那短刀刺向她的脖颈,她的瞳孔急速收缩。 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未因!” “未因!” 穆何与荼翎同时破门而入,一同出声道。 “你们终于来了!” 未因差点没被两个妖精吓死。短短时间,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在见到他们两人之后,总算舒了口气。 两个妖精对着来人,露出凶恶的表情,下一刻,冲了上去,与荼翎两人卷做一团。 缠斗中,妖精显然是落了下风,荼翎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其中那红毛妖精的皮,手上凝聚出法力结封印。 那红毛妖怪挣扎了几下,化作一缕流光脱身到窗口处。 荼翎看着自己手中捏住的皮,眉头一皱,当即甩开。 穆何出声道:“我说为什么没察觉出妖气,原来你们已经藏在人皮里。” 他的手上也抓了一张空皮,正是之前那小伙计的。 荼翎看着两个妖精,掌中凝聚起一股力量。 他说:“今日,你们就在这里化作飞灰吧,以赎你们犯下的杀戮。” 两个妖精对视一眼,知道以他们的修为是斗不过眼前的两人。 “怎么办?”有尾巴的妖精问。 显然是对红毛妖精说的。 “还能怎么办?”红毛妖精化作一道红光,往窗外窜去。 “就这么走了……”有尾巴的妖精呸了他一句,也连忙跟着窜出窗外,“等等我。” 第52章 两妖落荒而逃。 荼翎却收起掌中的力量,走到未因面前。 穆何走到门口,把门锁住。 未因看他们这样轻易就放过两个妖怪,奇怪的问:“你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荼翎伸手去解她身上的锁链,被她这样一问。 他回答:“现在城中或许已经没有活人了。当务之急,是赶在日出之前,把掩月城封印。” “怎么回事?” 未因虽然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现在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 “回头再解释。” 荼翎解了几次她身上的锁,却都没有办法打开。 他沉吟了一会儿。 穆何过来,问:“这锁怎么了?” 荼翎说:“无法打开。这是用九幽冥铁造的,只有……” “只有什么?” “用红莲业火才能焚断。” “那就快点吧,快没时间了,天亮之后,掩月城的尸鬼就要往附近的城扩散了。” 穆何催促道。 未因看着神色不明的荼翎,想起了他曾经说的话,他此生都不愿再用红莲业火…… “算了,你们快去封印吧。我暂时留在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未因说,看了一眼荼翎。 他默然了会儿。 穆何看着一动不动的荼翎,不知他在犹豫什么,说:“你在迟疑什么?” 此刻,他已经有些动气。 这性子不冷不热的冥王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 难道,他一定要所有事情都无法挽回,他才开心吗 荼翎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般,仍旧站在未因面前。 正在这屋里僵持不下时,门外突然响起声音。 未因一惊,看透过光看见门外有两双手在拍打着门。 穆何也看了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在门外。 无数双手伸了过来,拍打声愈来愈大。 穆何冲到未因面前,拉起未因,好在她的脚还行动自如。 “快点走,没时间了。” 他对着荼翎,也是对着未因说。 顺着窗户,他抱着未因跳了出去。也是亏他修为深厚,这样双手无法施力的情况下,也还是稳健的用灵力支撑两人平稳落地。 荼翎也跟着出来了。 未因站定,问:“究竟怎么回事?” 穆何说:“刚才我们去城外查看,回来的时候,发现城中居民全都跑了出来,他们在找活人啃噬。” “他们……” “真正的掩月城居民已经被地狱出来的鬼附身,被吸干了精气。” 荼翎出声解释。 穆何补充道:“掩月城也不全是附身的尸鬼,还有一些残存的平民。我们抵达这里的时候,那些鬼魂还混迹在人群中,直到整个掩月城的活人被侵蚀……” “他们并非无目的,天亮之后,他们要扮成普通人到附近的城镇去,继续扩散。” “所以,我们要赶在那之前,把整个掩月城封印。” 未因听着这二人的话,不禁有些后怕。 她问:“那现在怎么封印?” 荼翎说:“我已经布下了阵法,还需要一个阵眼,就可以封印住。” “阵眼是什么?” “阵眼是九黎壶,需要一个人。” “一个人?” “需要一个人做诱饵,把所有尸鬼引到阵眼。” 第53章 “好,我去做诱饵。” 未因果断决定。 穆何说:“不行,我反对。” “那你去做诱饵吗?”未因反问他,“你这好端端的样子,修为深厚,那些尸鬼会上当吗?” “我……” 穆何无话可答。只好把头转向一边,说:“反正不行,万一你被尸毒侵蚀了怎么办?” 荼翎看着两人争执不下,说:“我会保护好她的。” “就这样决定了,荼翎法力高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未因看着穆何,穆何却是冷哼一身,看也不看她一眼。 “还是我去吧,你这样子恐怕抵不住多久。” 未因知道,穆何始终不放心。 “穆何,听我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菏泽方才也出去查看情况了,我怕她一个人抵不住,你这会儿去助她一臂之力。” 荼翎道:“难怪刚才没看见菏泽。” 穆何看了看未因,有些无可奈何,说:“那好吧。” 穆何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看着他总算被劝走了,未因松了口气,对荼翎说:“荼翎,我们现在赶快去封印掩月城吧。” “嗯。” 长长的巷子中,已经血流成河。 菏泽踩着一段还在蠕动的手臂,擦拭了下脸上被溅到的血液,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眼前似乎已经开始出现重影。 因为她用自己的骨血为引,点燃了火光,耗了不少精气,现在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那些“人”看她已经有些虚弱,更加肆无忌惮的从巷口处涌入,他们似乎在故意与她僵持,好等她耗完力气,再将她撕碎。 又是四五个“人”朝她扑来。 她闪避过两双尖利的手爪,顺势还挥出一掌打飞剩下几个。 她眼前的重影越来越重,指尖的火也开始渐渐弱了下去。 她的攻击也越来越无力,眼看一群“人”朝她疯狂扑过来,她无力的闭上双眼,双腿僵直,往下倒去。 出乎意料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微微睁开眼,正好与穆何那双清风明月般的眼眸对上。 她微弱的笑了笑,说:“你又救了我一次。” 穆何奇怪,为什么她要说又。 来不及细想,眼前一堆尸鬼冲了上来。 他挥手一掌,将那些尸鬼震飞。 这些尸鬼是杀不死的。 因为他们在地狱待了多年,又来人间吸食了凡人的精气。早已不惧怕什么,除非用九黎壶将它们封印炼化。 穆何无意与这些尸鬼纠缠,带着菏泽冲出巷子,一路斩杀了无数扑上来的尸鬼。 踏着这些扭曲的东西,终于出去了。 当他走后,那些尸鬼又再一次狰狞的从地上爬起来,往他的踪迹追去。 未因走到掩月城的中心,看着荼翎在地上画好的陈法,有些不放心的问:“只要我站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不,你等会跑出去,将那些东西引过来,然后站进这个阵法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荼翎看着她身上的锁链,顿了片刻,忽然说:“你身上的锁……” “我明白,总会有办法的。”未因抖了抖身上的链子,“其实,也不影响我活动。” “对不起。” 他黯然道。 “别说这些了,我现在先去找那些尸鬼了,你找个地方等着吧。”未因笑笑,岔开话题。 “小心。” 荼翎嘱咐。 第54章 这夜,还有些凉意。 未因走到长街上,看见一群尸鬼正追着穆何。 穆何带着菏泽,正向她奔来。 这下好了,不用她去引,刚好这些尸鬼就送上门来了。 “穆何,快到阵法附近去。”未因大声叫。 穆何听见了,一刻也不停歇的从她身旁飞过。 未因看着那些疯狂的尸鬼来了,故意在他们面前,飞速跑起来。 一边跑一边注意阵眼的位置。 终于,她跑进了阵眼。 那些尸鬼也随之一拥而上,伸出双爪向她挥来。 荼翎突然现身半空之中,打开九黎壶,将这些尸鬼尽数吸进壶里。 正在此时,躲在暗处的两个妖精心有不甘,趁机偷袭。 红毛妖精对尾巴妖精说:“你去偷袭那男的,我去抓那小仙。” “好。” 两人身形暴动,刹那间掠到阵眼处。 荼翎落到地下,运力催动九黎壶的封印。 这时,未因感觉到身旁一阵风掠过,方才的妖精已经到了荼翎的背后。 那妖精伸出一掌,眼看要正中荼翎后背。 未因挡了上去。 她紧闭上眼,以为下一刻就是刻骨的疼痛。 但是她身前却传来一声闷哼。 她睁开眼睛,却看见穆何站在她身前,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水。 “穆何!” 她没想到,穆何会冲上来为她挡住一掌。 荼翎听见身后的变故,受到影响,转头看见两个妖精,运力向妖精打去一掌。 两个妖精看偷袭成功,于是把目标转向了那九黎壶。 他们身形变幻,瞬间移动到荼翎身前,拿走悬在空中的九黎壶。 九黎壶离开阵法,一下子失去了阵眼,剩下一批还未吸入壶中,被阵法暂时抑制住的尸鬼再度活动起来。 “遭了。” 荼翎看向那再度活跃的尸鬼,以及那拿走九黎壶的两个小妖。 “封印失败了,我们快走!”荼翎抓起未因,迫切道。 未因却看向穆何,担心的问:“你怎么样?” 穆何摇摇头,道:“无碍。” “我们快走吧。” “好。” 这时,红毛小妖笑道:“走?去哪儿啊?出了掩月城,也是鬼王的地盘了。” “我们这就回去,把这九黎壶献给鬼王,相信他一定会重重奖赏我们。”另一个妖精道。 两个小妖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鬼王?”荼翎皱眉。 穆何问:“怎么回事?” “地狱之中,曾有一万年恶魂。地狱与外界隔绝,它在里面修炼,自称为王,后入的恶鬼均拜在它座下。” “想不到,冥界势力分化如此之多。” 穆何冷笑一声,似是嘲讽。 荼翎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怕这次我们都要困在掩月城了,你还有心情和我置气?” “走吧。”未因催促。 荼翎握住她的手,说:“跟在我身后。” 未因感受到掌中传来的温度,不觉看向他,宽阔的背影,高大的身形,莫名安心。 穆何与菏泽联手,将周围不断前仆后继的尸鬼一一甩开,穆何冷眼看着两人的举动,道:“小心!” 未因回头,发现身后多了一双苍白的手。 荼翎伸出手,扯过她的身体,将她护着,化出一把弯刀。朝那些尸鬼砍去,刀落血溅。 喷洒了他一身的血。 “怎么还有这样多……”未因着急。 第55章 天色微亮,已是破晓时分。 看来,很快就要到白日了。 荼翎望着天色,说:“阴阳交替之时,可以暂时镇压群鬼。” “要如何做?”穆何问。 “未因。”荼翎看着未因。 荼翎挥手结印,设置了一小小结界,将四人圈在结界之中。 周围的尸鬼拼命的往结界扑来,却并没有用。 未因疑惑,却被他牵起她的一只手,用弯刀割破,自己的手也同样如此,两只手紧紧握住,血液缓缓流出,滴落到地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时,荼翎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终于,起了反应。 两滴血融合在一起,他口中默念道咒语,两滴血融为一滴,慢慢向周围蔓延出细小的血线。 蔓延到结界外面时,尸鬼终于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僵在原地,眼睛闭上,似乎是睡着了。 未因小心从结界中出去,问:“现在它们是被镇压了吗?” “是,不过这阴阳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穆何说:“现在也顾上那么多了,趁这一个时辰,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等等。”一直不出声的菏泽打断他们的谈话。 她望着荼翎,说:“陛下,我有办法将这些尸鬼封印在掩月城。” “什么办法?” “用沧海的冰术,将他们用冰冻住,等将人间事情解决之后,再来解除。” “好。” 菏泽施法,渐渐地,周身起了水雾,这些水雾往那些尸鬼上附着,逐渐凝出冰霜。 这些人全被冰冻起来。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全亮了,荼翎,未因,穆何,菏泽已经出了掩月城。 “刚才听那两个小妖说,他们要将九黎壶献给鬼王。要追回九黎壶,只能去找鬼王。”穆何提议道。 菏泽看着他,很赞同的点点头。这九黎壶重要,若是落到鬼王手上,恐怕冥界将会大乱,只是不知道鬼王从地狱出逃到哪里了。 于是她说:“这鬼王从地狱出来,在地狱中被压制,一时半会,修为恐怕还未恢复,不若趁现在的机会,我们将他擒回去?“ 荼翎摇摇头,他很明白,鬼王在地狱中称王数千年,实力不容小觑。况且,如今手上又有九黎壶,更是如虎添翼。凭现在他的修为都很难对付,所以,他说:“鬼王狡猾,实力强大,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不过,九黎壶肯定是要拿回来的,现在我们要赶在那两个小妖把九黎壶送到鬼王手中之前,找到他们。” “可是那两小妖十分滑头,现在根本找不到一点他们的气息,如何去找到他们?”未因问。 “刚才交手的时候,我在他们身上种下了印记。”荼翎回想起方才他从袖口中抛出的暗印,那两个小妖应该还没有发现。他感受了一下暗印的方位,是在东南方,“现在他们往东南方向去了。” 众人准备上路,未因却有些尴尬的看着大家,她现在身上被锁链锁住,一时半会还无法解开,根本无法施术飞行。她只好道:“我现在这样,恐怕会拖累了你们,不如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穆何正欲上前抓她的手,带她一起走。荼翎却先他一步,抓住未因,说:“要走一起走。” 未因看着他,他却已经腾空而起,牵着她的手,升上了天空。 穆何望着他们,眉头紧蹙,欲说些什么,菏泽这时过来,牵起他的手,嘴角带着笑意,眼中却是探寻的问:“穆何君,不知可否带我一程,方才施术耗尽了体力,如今连简单的御风飞行都很勉强。” “好。” 穆何带上她追上远远飞去的荼翎二人。 第56章 银却山。 这里是一处荒山,因人迹罕至,故而成了精灵修炼聚集之地。 一直以来,这里的精灵受山神的照拂和庇佑,但是近来这里却并不太平。 荼翎循着两个小妖的印记,一路跟踪至此。但是,奇怪的是,到了这银却山,什么感应都没有,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结界隔绝了山外与山里的联系。 “怎么在这里停下了?”未因奇怪。 “这里有些不对。”他停在山脚,将未因也松开了。 穆何与菏泽姗姗来迟,看着停在前面的荼翎,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不走了?”穆何问。 “这里似乎有一道结界。“ 荼翎缓缓伸出手,在掌心结出一道印记,那印记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飞往山中。 “这是召唤山神的手印?”菏泽在一旁出声。 众人在山脚停歇片刻,然而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山神却迟迟未现身。 众人心里有些凝重,这时,菏泽突然说:“莫不是这里的山神已经被鬼王控制了?” “不会的,地方山神修为可能不如天界神仙,但逃命的能力还是有的,况且,即使没有逃出来,也会有专门的法术传送阵,传送出山的。”穆何否定了菏泽的猜想,但他也说不准山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出意外了。 “再等一个时辰,若是山神还没有出来,我们就闯山吧。”荼翎向来镇定,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正当大家都沉默的等在山脚歇息的时候,突然,不远处吹来一阵风。 荼翎挥手施了个结界,将众人的身影隐去。 果然,不一会儿,远远地出现了两道身影。 看样子,是两条尚未已完全化形的人参精,脑后还垂着几条人参须。 其中略小的人参精说:“这下我们空手而归,恐怕又要挨一顿罚。” 走他旁边略高的人参精,叹了口气,说:“那又什么办法,自从山神失踪之后,这银却山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我们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会不会有损修行?” “都这时候了,还是保命要紧,如今这方圆百里,无论精灵也好,妖精也好,全都归顺鬼王了。” “可万一……” “没有万一,如今地狱大开,六界都要乱了,我们这些山野精灵,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两个人参精根本没有发现身旁还有结界,从荼翎面前走过去。 “看来,这银却山,已经纳入鬼王麾下了。” 荼翎转身对其余三人说。 “我们不如化身成山野妖精,进去探一探虚实?”菏泽提议道。 荼翎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不放心被束缚了的未因,于是对未因说:“这次,你就暂时留在这结界里,等我们回来。” 未因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老实待在这结界里。反正离山里还远,以荼翎的修为,应该不会有什么小妖看出这里还有一个结界。 荼翎变成了方才人参精的模样,向外走去。而菏泽则是变化成一个鱼精的样子,只有穆何十分不情愿化身,看着他们都变了模样,也只好变成一个狐狸精的模样,一番观赏,还算满意,没有他们化的那么丑。 第57章 山中落日低垂,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很快到了日暮时分。 未因坐在一块石头上,不知不觉睡去。待她睁开眼,却并非是方才熟悉的山中景象。四周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而且安静超常。她低头一看,身上的锁链也消失了,莫非是自己在做梦?她暗自揣测。 正当她在梦境不断前行,朦胧的雾气扑面而来,她伸出手去阻挡,却见雾气慢慢凝聚成一小块形体。 “这是什么?”她看着眼前的东西,十分奇怪。 正当她仔细打量眼前的东西,那东西升至半空之中,发出一声凄惨的声音:“救我!” 未因心中警铃打响,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东西,问:“你是何物?” “我是银却山的山神,被鬼王重伤。我拼死跑了出来,谁知躯体竟被鬼王的煞气侵蚀,为了保存意识,我驱除一缕残魂离开了银却山。”那团东西说着。 “山神竟然沦落至此!”未因一时感慨,“不知如何才能救你?” “我的本体已经被鬼王扣留,这只是我的一缕魂魄,帮我找回我的本体即可。” 未因稍微沉吟:“恐怕我如今无能为力。” 她现在明白,是山神用一缕残魂托梦于她,但是她的身体被锁链束缚,根本无法去帮他找到本体,魂魄归位。 山神的残魂却道:“你定有办法!” “不是我不帮,只是如今我的法力被冥界九幽寒铁炼制的锁链压制,根本就不能与鬼王对抗。山神不用太担心,冥王已经进山去了,想必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处境。”未因对他安抚一番,并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可是山神的魂魄沉默了会儿,幽幽道:“你以为鬼王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吗?如今他功力恢复,想必是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们这些自诩修为深厚的神仙自投罗网。” “此话怎讲?”未因觉得这山神有些夸张,以荼翎的修为,加上穆何菏泽的帮助,怎么会拿不下区区一个鬼王。 “神仙修炼讲究的是正道,因此修炼极慢。我执掌银却山以来,有不少山野精怪,因嫌弃修炼仙术修为提升慢,从而修炼妖术,修炼时日仅需修仙精怪的一半,即可达到一样的修为。鬼王的修炼也是如此,自从鬼王从地狱出来,一路生食了不少活人血肉和魂魄,因此修炼速度提升得极快。当年他被封印地狱时,冥王尚还只是略占上风,险胜封印了他。如今要再封印他,恐怕是极其困难了。” 未因听了这话,觉得山神说得很有道理。如若这样,那荼翎他们岂不是要经历一场恶战? 山神看她似乎还有犹豫之色,又说:“并且,如今鬼王已经不满足靠吸食人来提升修为了,若不是我提前在银却山布置了传送阵,恐怕我这残魂也要没有了。如今我的精元被鬼王吞噬,一缕残魂仅存,若是再不回本体,恐怕就要灰飞烟灭了。” 未因无奈:“可我现在也没有法子助你回到本体。” 他却说:“无妨,你身上的锁链正好有锁魂的用处,我现在附在你身上的锁链上,可暂保无虞。” “既然如此,那你到锁链里去吧。”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反正这锁链都锁住她了,也不妨再多一个。 第58章 睁开眼,暮色苍苍。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又想起方才山神所说。 看了看身上的锁链,神奇的是,锁链居然掉了。她自由的活动一下身体,终于没有束缚了,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锁链,对着它说:“喂,山神,你在里面吗?” “在。” 山神细弱游丝的声音响起。 她不由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锁魂链怎么掉了?” 荼翎不是说,只有用红莲业火炙烤才会解开吗?如今怎么自己掉了,这肯定与山神有关。 “这锁魂链只能锁一个魂魄,如今我进来了,你便也就被松开了。”山神解释。 原来是这样,真是太好了。她现在要赶去找荼翎他们,叫他们堤防不要落入鬼王的圈套。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走到了结界外面,也学荼翎的做法,化成了一个人参精,然后往山里深处走去。 进了山,她才明白,原来这鬼王已经将这银却山严加看守。刚进山门,门口两个小妖拦住她,历声盘问:“站住!从哪里来的?” 未因念头一转,脱口而出:“小妖就是这银却山的人参精,今日外出办事,这会才回。” 两个小妖对视一眼,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赶快进去吧。” 未因脚下抹油,步履生风,两三下溜了进去。 两个小妖在后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 其中一个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人参精有些多啊?” “好像是啊!” 未因扮成人参精上了山,一路在山神的指示下,顺利直达鬼王所居的山洞。 夜色已经深沉,山林却是走来走去的妖精,似乎十分繁忙。未因正在山林观望,看看能不能找到荼翎,却被一个妖怪发现她愣在原地,于是叫她:“喂,人参精,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去给鬼王伺候着!” 她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红毛妖精。 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暂且压下火气,好声好气的回答:“是是,小的这就进去。” 她望了望那传来明亮光线的山洞,这么深的山洞里居然会这么亮,看来鬼王很会享受,在里面设置的金碧辉煌吧。这么想着,那红毛妖精的眼神如刀子般向她看过来。她忙跨步向洞里走去,她可不能在这里被他看破身份,否则她就直接成了鬼王的宵夜了。 “倒酒。”一声粗狂的声音从洞里传来。 未因进了洞,才发现别有洞天,这里的布置比冥界九幽荼翎的住处好上许多,各种各样的水果呈在一方方矮桌上,每个矮桌前都坐了些形形色色的妖怪,看上去比外面的妖怪级别高上不少,他们能在这里如此享受,恐怕修为不低。未因进了洞就将头低低埋下,只用余光不时瞟一下各个妖怪。 待她走近了,才看清传说的鬼王,长了一副粗狂的模样,脸上有奇异的花纹,像是一条条血线从他脸上的皮肤上蔓延似的。不过这鬼王此刻没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未因,而是一边握着跪坐在他身旁的一美妖娘的手。 只听鬼王说道:“此次,我将各位召集过来,目的就是请大家一起分食盛宴。” 第59章 群妖哄笑,道:“从前都是那些神仙主宰我们的生死,如今终于轮到我们来屠宰他们了。” 鬼王微微一笑,说:“前些日子,天界派出神仙来追查地狱之事,冥王如今自顾不暇,还跑出来擒我,现在我手中有了九黎壶,他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群妖皆是一惊,问:“九黎壶居然在鬼王手中?“ “那是!” “妖界总算迎来复兴之时。”一旁坐在鬼王座下的妖怪说,“只是冥王修为高深,还身负红莲业火,怕是不那么好对付。” “本王如今修为大涨,且不说他不能用红莲业火,就算是能用,我也有九黎壶与他相抗衡。” 群妖听了这番话,似乎对他的实力放心了,于是纷纷附和:“是啊,我妖界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如今鬼王既然有九黎壶,我等甘愿臣服鬼王,效犬马之劳。” 未因听得眼皮直跳,这鬼王真是会打算盘。 鬼王大笑,举起酒杯,道:“如此我就不推让了。” “鬼王,这九黎壶究竟长什么样子啊?我好想看看那传说能炼化妖怪的神器,不知鬼王可否借我看看?”跪坐在鬼王身旁的美妖娘伸出手一边剥葡萄,一边说着。 鬼王看着这美姬,心情不错,于是勾起她的下巴,道:“不若你给本王唱首曲子,我开心了把它借你看看也无妨。” 未因这才注意到这美姬,身后一条毛茸茸的狐尾,这样子好像有几分眼熟。 美姬娇嗔道:“鬼王若是不肯就算了,何必这么戏弄我?” 鬼王见美人生气了,于是安抚道:“好,那就给你开开眼。” 他伸出浑厚的手掌,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掌中升起,随之出现的,赫然是那九黎壶。 未因见到九黎壶,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把它夺回。不过,这里群妖汇聚,她可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她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只见一道身影一扫而过,手抓住那九黎壶,一个转身便将九黎壶夺了过去。 “鬼王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抓住九黎壶的不是别人,正是荼翎。 未因长大嘴,要叫出声来,却被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嘴。回眼看去,是菏泽,她将未因拉到洞中偏僻的角落站定。 这时,那美姬也站起身来,摇身一变,恢复了本来样貌。穆何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酒气,对荼翎道:“你自己到是大出风头了,却要我来做这倒霉差事。” 鬼王看着这两人,脸上颜色变幻莫测。 群妖纷纷惊起,抽出自己的法器,凶相毕露的看着荼翎二人。 却见鬼王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 顿时,铺天盖地,箭雨如林。 荼翎伸出手掌,一一打落射来的箭。不过,这箭并非凡箭,而是鬼王淬炼了众多冤魂而成的,因此一旦被箭沾上,那些怨气便会入体,进而损毁人的理智。 群妖也一拥而上,对荼翎展开攻势,荼翎两者兼顾,自然是破费心神。穆何也投入到战斗中,两人紧紧相依,步步往洞外退去。 菏泽见这情况趁着混乱,带着未因往洞外走去。 眼见要到了洞口,一道箭飞速掠来,直朝未因后背飞去。荼翎余光一瞥,奋不顾身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往前一避。那箭从他的手臂上擦过。 第60章 荼翎看着鬼王掌中缓缓升起的火焰,不可置信!这鬼王的修为竟然进步得这么快,甚至可以与青帝比肩!不知不觉间,他心中一沉。即使现在可以终止诛仙阵法,也未必能击败鬼王。 “帮我护法!”荼翎低声喝道。 菏泽一惊,看向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未因也奇怪,这种时候,他可不是莽夫,定然是有办法冲破这诛仙阵法。 “我之所以不能使用红莲业火,是因为被心魔所困。”荼翎低头看向自己掌中或隐或现的业火印记,“只要冲破心魔的封印,就可以再度释放出业火!” 菏泽复杂的凝视着他,说:“好!我帮你护法,你需要多久?” “能撑多久撑多久!”他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冲破封印。 这时,重伤的穆何咳了咳,说:“你尽力一试吧,若是她们撑不住了,我就算自毁元神,也要帮你拖住。莫要再叫人失望!”说到最后,他的脸冷了下去。 荼翎不再说话,而是收回手,闭目就地盘坐。 未因知道,他已经进入自己的神识里,开始解除封印了。 这时,鬼王看着里面垂死挣扎的死人,到是生出了一丝兴趣。他倒要看看这阵法的四人能坚持多久,才在诛仙阵法里化成飞灰。一只手维持着阵法,另一只手伸出,向阵法里继续灌输力量,势必要将里面的人杀灭。 未因看着外面的鬼王,心急如焚的看着一动不动的荼翎。他已经坚持了一会儿了,自己快要力竭,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自己再次醒来时,还能不能看见这大好山川,迢迢星河。 终于,她倒地了,只剩菏泽苦苦支撑,穆何见状立刻自她身后传入力量至她的身体里。 荼翎这时已经进入自己的神境。 神仙的神识里有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又称之为神识。 “你来了。” 他正看着自己空明的神境,茫然无措,突然一道熟悉柔和而的女声响起。他回过头,却见一白衣素色长裙的女子迎着风款款而来,那张容颜,是他看了千年的,依然还没有模糊的样子。 “青箬。” 这一声,隔了千年,他才有机会再唤出口。 青箬笑了笑,说:“你来了。” “你……” 青箬怎么会在他的神境里,一定是幻觉。 “你不是她。”他肯定的说,但又不忍心破坏这道幻影,于是继续说:“青箬,若是你还在的话,你会不会原谅我?” “不。”青箬摇摇头,笑容却立刻消失了。 眼前空无的世界瞬间变化,变成了天池。 荼翎还有印象,那是万年前的天池,那时,他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是月神隐瞒霄族诞下的私生子。而青箬,是青帝之女,掌上明珠,天界神女。 荼翎自小受到众神的轻视,一直以来十分自卑。他不愿意与天界神仙打交道,于是时常去冥界闯荡,也是那时在无意中遇见生于冥界九幽的红莲业火,无意中发现红莲业火居然在万年时光中凝聚出一丝意识,且游走于冥界。荼翎想要封印红莲业火,以免引起冥界大乱,与红莲业火纠缠时,红莲业火进入了他的身体,待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红莲业火焚化,而是与红莲业火融为一体。 第61章 虽然,他也不知道各中缘由,但是事实是,他收服了红莲业火。 至此,这事被冥界散仙传开,一时间传到了青帝的耳中。青帝很是赏识他,本来冥界是由青帝执掌,如今青帝生出了禅位的想法。况且,众神终有身归混沌的时候,他即使法力无边,也有灭迹于天地之时。这荼翎居然能收服红莲业火,定有过人之处,冥界乃主六道轮回之所,重要非常,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青帝派自己的女儿青箬下冥界将他召回天界,意图先培养他一番,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顺利接任冥界。 这身份,自然是他成为青帝的弟子,从而便接任冥界职务。 第一次与青箬见面,就是在南冥天池。 那时,青箬为青帝作信使,亲自来南冥寻他。远远的便从东极天御风而来,他躺在天池边,望着那踏月而来的仙子,一时微微出神。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仙子,一身纤尘不染,纯白无洁,如同沾染了天界的云雾,柔和而缱绻。 “小神荼翎。”他看着那仙子落在他面前,他站起身对她说。 彼时,他以为她是某个执掌一方的女神,定和天界众神一般傲气非常,不屑与他这样的私生子交往。 却没想到青箬微微一笑,道:“小仙青箬。” 荼翎奇怪:“你是哪里来的?” “妙言宫。” “原来是青帝座下。”荼翎了然,“我以为天界的神仙都是些无礼之人,今日见你,倒叫我奇怪。” 他的话中,含了轻轻的嘲讽,既有自嘲,也有讽刺那些天界神仙的意思。 “我原本也以为,收服了红莲业火的,定是个修为高深,孔武有力的神仙,没想到……”青箬颔首,微微一笑,“可见,你我成见是多么深了。” 青箬故意这样说,既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也将荼翎的话圆了回来。 荼翎听她这样说了,也是笑了,他年岁不大,举止间全是少年气,一时胡说话却没想到她的尴尬。 后来,荼翎拜在青帝座下,受青帝教导,渐渐稳重成熟。但是,只有青箬知道,他不过还只是个渴望见识天地的少年。青箬不似天界众神待他轻慢,她从没有瞧不起他的出身,他想,大概只有她待他如此了。后来他和月神去冥界,青箬亲自相送至南冥,两人自此分开,却没想,那一别后,就是一别两宽,再无欢喜。 未因在朦胧中似乎入了梦,恍惚间听见一声凶兽的长嚎。 “我这是在哪里?”她揉揉眼睛,环顾四周,周围皆是一片虚无。 但隐隐约约总是传来凶兽的叫声,以及搏斗的声音。顺着声音走去,她看见了一道光亮的入口,但不知这入口是通向哪里。这时,山神的声音自她脑海里响起:“仙子,你这是入了神境了。” 未因一愣,自己怎么会入了神境? “怎么回事?” “据小神猜测,你的魂魄与肉身大约不是相配的,因而你和我一样皆属于游魂。而游魂则可以自由穿梭自己的神境和别人的神境。故而,小神可以穿梭到你的神境,托梦于你。而你也可以穿梭到别人的神境。”山神沉吟一番,最终还是将自己心中的推测说了出来。 未因回想起当初,她不过是游离在东极天的魂魄,自从穆何将她捡回去了以后,他给她寻了一块千年沉香木作栖身之所,所以这千年沉香木可以算是她的肉身,但却不是她的真身。至于她的真身,她自己也不知,因为穆何捡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前事不记。 “难道,我这是穿到了荼翎的神境里?”她想这附近入梦的,大约只有荼翎一个了。 第62章 “是。”山神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眼前那道光口,应该就是连接她和荼翎神境的入口。 不如进去看看,到底荼翎的心魔是什么,她想。随着那光口,她进了荼翎的神境。 每个魂魄都会有心魔,神仙也有。但不一定每个魂魄都能找到自己的心魔,并且除掉它。因为心魔是和自己相生相伴的,可以说,心魔就是魂魄的影子。 刚入了荼翎的神境,便陷入一个险境之中。 “这荼翎的心魔是什么,居然如此大的破坏力。”未因看着眼前爆发的洪流,快速结了个结界护体。 刚才她好像听见了有凶兽的吼叫声,她稳住了身形,环顾四周。 果然,不远处,一个巨型蛟龙在水面吸水,瞬间又将水狂喷出来。随着它的动作,一个人影在它面前身形闪动,不断躲避它的攻击。看起来,蛟龙的攻击越来越弱,最后蛟龙喷出来的水只有一些小小的水柱。 随着它的攻击减弱,未因发现,这是在一个海面上,那蛟龙应该就是远古凶兽鞥角。海中如此凶横的兽,唯有一条消失已久的鞥角,恶名远扬。 “孽畜,今日就是两败俱伤,我也要将你斩杀!”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带着腾腾的剑气,冲向那奄奄一息的鞥角。 剑光之间,鞥角一声苍凉的长鸣,庞大的身躯缓缓坠入海中。 那道人影落在海面上,海风习习,衣衫飘飘。 是穆何!怎么是穆何?他怎么会出现在荼翎的神境中?带着一连串的好奇,未因不由靠近了些,因知道这神境中不过是幻象,所以并不惧怕被他发现。 他面容上留着鞥角喷洒的热血,带着及其凌厉的眼神,他转身向身后走去。 未因不由看去,他身后赫然是荼翎,荼翎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 “青箬……”他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呼唤。 那叫青箬的女子奄奄一息,似乎快要撑不住了。 “荼翎,我就快要死了,在临死之前,我想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可曾对我……对我有过几分情意?”青箬剧烈的咳了起来,胸腔里有一股猩甜冒了出来,鲜血如同艳丽的花一般,开在她洁白的裙上。不待荼翎说话,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上你。” 荼翎双眸低沉,黯然道:“我知道。” “那你……” “我……” 不待他回答,猛然间,青箬放在胸口的手垂了下去。 长久的沉默,天地间都在这一刻寂静起来。她长久的闭上了眼,从此化为一方云雾,缥缈而去,亦如她来时,缱绻绵长。 穆何看着青箬的元神出离体外,渐渐四散开来,不禁追了上去。 “青箬。”荼翎抱着她的身躯,哽咽起来。 那是未因从没见过的样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荼翎,此刻他伤心得像个孩子,仿佛天地都不存在,只余下他和她,静静的待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他的过去。 她猛然间捂住胸口,自己的心居然有些痛。她不知道,她是因为荼翎伤心而伤心,还是因为荼翎如此深情的待过一个人而伤心。 第63章 正在这长久的寂静中,天地景象又是一番变换。 荼翎从虚像中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看见了未因。 四目相对,他向她走过来,说:“你怎么会在我的神境中?”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是你神境里构造出的虚像,我是真实存在的。”未因望着他狭长的双眸,心里隐隐泛着痛,她不是这神境里的虚像,她是一个能感受到快乐,痛苦的魂魄,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魂魄。 “我的心魔就在这里,你……要小心。”荼翎举起手掌,想触摸她额前的头发,但一想到这里只是神境,万物皆是虚无,没有实体,便又垂下手。叹息一声,“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但是,我却觉得很安心。” 这个只有他与心魔独处的场所里,有了她的存在,他莫名的感到一丝慰藉。尽管她不能帮上什么忙,却让他明白,还有人陪着他,他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未因点点头,问:“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曾经,我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他慢慢拧起眉头,许多回忆涌了上来。 那时,他作为冥王,执掌九幽。 然而新任天帝旻极心有不满,奈何看在青帝情面,才勉强压下此事。 也是由于旻极与青帝的不和,导致他一直对青帝怀恨在心,但青帝名望颇高,资质古老,他根本无法对青帝进行打击报复。 偶然之间,旻极发现东极天与南冥来往密切,一番追查,才发现青帝之女青箬对荼翎情有独钟。 就算不能报复青帝,能让青帝不痛快,他也是乐见其成的。于是,他本想借青箬的私情大作文章,治青帝一个暗中网结党羽的罪名。但,没想到青箬内敛,一直没有促成真正的把柄给他。恰逢沧海鲛人一族内乱,借着稳定四海秩序的理由,旻极派荼翎出面镇压沧海族内乱,并且下一道诏书,赐婚沧海鲛人族新继族长与荼翎。 荼翎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一方面,天帝旻极留下一个祸乱未平的沧海给他,另一方面,也是报复青帝。 但是,他别无选择。 赐婚那日,青箬千里迢迢到沧海来寻他。 为的,就是想他亲口说出他的心意,或者她死心,或者她放弃一切,永入冥府。 她要的,只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答案罢了。 然,造化弄人,沧海内乱未平,封印于沧海海底千年的凶兽鞥角一时间冲破封印,正遇上了赶来沧海的她。鞥角千年被困,一时脱身,自然看上了送上门来的食物,青箬与鞥角一番缠斗,法力不济,落入沧海之中。 这才有了后来未因看见的那一幕。 “那么,”未因黯然,“你到底对她有过情意吗?”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荼翎悲凉的说,“逝者已矣。” “那你的心魔可是因为,你觉得是你自己导致了青箬的死?” “或许如此。” 未因低下头,转瞬又抬起头来,说:“你也不用自责,不是说天池之水可重塑灵魂吗?” “我知道,可是泉眼匿迹万年,不知何时能寻到。”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曾经操纵星辰之力时,感知到了天池的模样,那时我并不知那就是传说的天池,后来南冥得见,我才知道那就是天池。或许,可以运用星辰之力,再次感知到泉眼也未必。” 荼翎眼中一亮:“当真?” 第64章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心魔,不知道该怎样解除你心魔的封印?” 未因担心,神境外的菏泽与穆何可能撑不住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泉眼,而是帮荼翎解除心魔对他的封印,再度使用红莲业火,脱离险境。 “我已经找到我的心魔了。”说罢,他蓦然转开眼,看向未因的身后。 未因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却见到另一个荼翎。 两个一模一样的荼翎,将她夹在中间,对峙着。 心魔虽然长相与荼翎本身一般无二,实则是他的影子,虽不是他的魂魄,也不是他的分身,但终归是从他身上产生的。但眼前的心魔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他有一头火红的发,长长的垂在腰后。本身荼翎就俊美异常,这心魔更是将荼翎那副皮相发挥到了极致,妖冶的眼神,白皙得几近诡异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下,一张红艳非常的唇,不同与荼翎,一眼便可以区分出两人。 “解除我的封印?”红发荼翎勾起唇角,玩味一笑,“你难道不知我们用的同一具身体吗?” “什么意思?”解除他的封印与这有何干系?未因不明白的看向荼翎。 只见荼翎伸出手,将她拽到身后,说:“这是我们的事情,无论谁最终获胜,都不要伤害她。” “好。”红发荼翎同意。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暴闪到荼翎跟前。 荼翎身手亦是不弱,很快便伸出手与他交错开来。 看着两人互相缠斗起来,未因不由捏起了一把汗。眼看着那红发荼翎落了下风,突然看见他掌中缓缓升起一朵红莲状的火焰,那就是传说的红莲业火! 或许是封印的缘故,荼翎本体却并不能使用红莲业火,因而很快荼翎便落了下风。 眼见情况不妙,那红发荼翎一掌用火击退了荼翎的掌风,另一掌狠狠落在他胸膛上。荼翎捂住胸口,咳出一抹血来,未因连忙奔上去扶他:“荼翎!!” 红发荼翎嘲讽道:“你何必苦苦支撑呢?眼下你就要死在诛仙阵中,把我放出来,让我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不是很好吗?” “休想!” “由不得你!”红发荼翎眼中一抹疯狂四散开来,“今日,你就替我永远留在神境里吧!“ 说罢,整个神境里温度陡然升高,漫天的火焰爆裂开来,一层又一层的火浪向荼翎席卷而去。 未因一怔,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努力想要抓住,可是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也是这一愣神的缘故,她错失了逃命的机会,等她再反应过来时,漫天的火海向她扑来。而荼翎,则早已被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荼翎!!! 她眼前一暗,天翻地覆。 她连最后一声也没叫出来,荼翎就那样消失在火海。 她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他还没有回答青箬,也没有回答她呢,怎么可以这样,他还没有寻找到泉眼呢,怎么能死去。 罢了,反正她也是要死了,无所谓了,至少最后是她陪他共赴火海。也不知神仙还有没有来世,若有来世,她和他会在冥界重逢吗? 第65章 “噗嗤!”一口鲜血喷出,菏泽终于是体力不支,抵御诛仙阵的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穆何一声惊唤:“菏泽——” 正当穆何准备自毁元神,与鬼王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诛仙阵法中盘坐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荼翎的瞳孔深处,一抹火红的颜色蔓延开来。 随着他睁开眼,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终于,可以得见天日!这一天,他等了好久! 看着眼前的鬼王,他不禁道:“雕虫小技!也想困住我!” 鬼王被荼翎的这一声弄得有些懵,这荼翎怎么回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那荼翎的脸,只听他冷哼一声,举起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横在胸膛之前,似乎在做什么祷告一般。鬼王正要出声讽刺他,一介冥王,沦落至此时,荼翎的手指开始燃起火焰。他瞳孔急速收缩,似乎回想起了从前那极为恐怖的经历,那火,泛着一点青白,焰心却妖冶艳丽至极,正是许久未见的红莲业火! “鬼王?真是好久不见啊。”荼翎声音懒洋洋的,眯起那双波光粼粼的眼,似乎心情很好。 这声音一响起,鬼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烧灼着痛了,他可忘不了曾经在红莲地狱里受的极刑。 鬼王眼皮一跳,脚下生风,往后暴退。 “嘭”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诛仙阵中火焰熊熊。 随着红莲业火对诛仙阵法的侵蚀,阵法拉枯催朽般的急剧收缩,最后完全被破开。 焰火中一道人影踏出,赫然是荼翎。 穆何看着此番景象,眉头紧皱,此刻的荼翎全身被红莲业火包裹,形似火人,眉宇之间全是戾气,换了个人似的。 “居然跑了。” 荼翎眉头一拧,看着空空如也的山巅,看来这鬼王很有自知之明,跑得很快。 鬼王手下的群妖看阵势不对,作鸟兽散了。 “冥王。”菏泽见局势转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荼翎转头看向她,眼中漠然,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是发色却变成了红色。 菏泽与穆何皆是怔住,这人,不是荼翎! 虽然模样一致,但多了几分妖气。 “本王此刻没空和你们去追鬼王,你们自行离去吧。”红发的荼翎斜斜看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未因,说。 “你是何人?”穆何沉下嗓音,此刻他身受重伤,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若眼前这人想要他的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对取他们的性命并没有兴趣。 红发的荼翎却并不理他,径直走向未因,一把卷了她,化作一团火云向天际飞去。 穆何正欲追上去,身上的伤拉扯着,一阵剧痛,不由得跪在地上,捂住胸膛。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内服已经被鬼王那一掌震碎,此刻虽是仙身,有经脉之气缓缓的为他修复,可还是杯水车薪。随着他感觉到剧痛,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菏泽的脸映入眼帘。 “穆何!”菏泽的焦急的唤他。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第66章 重重的黑暗,未因站在一个极度安静的地方。 她猜测,那一场火,将神境封印了。 所以,她只能永远待在荼翎的神境里,且不死不灭。不知为何,她没有葬身在那红莲业火之中,看来传说也不尽真实,都说红莲业火可以焚灭灵魂,可如今她却好生生的,在这封闭的黑暗里飘荡。这样也好,反正荼翎也永远长眠在这里,她留下来也好和他作伴。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 那亮光中似乎有一道通道,她循着过去一看,却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 “荼翎,是你吗?”未因惊喜的问。 “你该醒了。”男子的声音响起,是荼翎。不过,他却转过脸来,未因这才看清,他的双鬓皆是红发。 “不!” 未因惊坐起来,眼前景致却十分雅致。 这是一个古朴的房间,罗帐上面长长的流苏坠落,香炉缓缓升起袅袅烟雾,一股沁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床前立着一个人,红发红衣,绚丽夺目。她眼睛有些酸痛,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她在神境中见到的心魔。 “你?”她抓着床栏,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她并不是很明白,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红发荼翎见她这样子,说:“另一个荼翎,已经死在神境了。如今,我占了这副身体,替他活着。” “不。”未因摇着头,眼前似乎又出现荼翎淹没在火海的画面,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就那么去了。 “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他笑了笑,从宽大的深红色袖袍中伸出手来,捏住她的脸,“你好好休息吧。” “你要做什么?”未因看着他那张妖冶的脸,莫名泛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将你留着。”荼翎眨了眨眼,对她露出一个森然的笑,“不要想着逃跑,若是跑了,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再将你烧一次。” 未因白了一张脸,没有回答。 当然现在的荼翎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收回手,淡淡道:“对了,顺便说一句,现在的我不再是荼翎,我有自己的名字,晔琏。” 晔琏?业莲? 你不过是他的影子,真正的荼翎……未因心头一紧,荼翎真的死了吗?尽管亲眼看见那骇人的一幕,但心底还是不肯相信,她觉得,既然自己没死,那么荼翎也许还在。 晔琏撩开帘子,往房门走去,留下一句话:“过几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到底要做什么?未因捏紧了袖子。 几日过去,未因在这封闭的房间里将息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荼翎的模样。 荼翎伸出他的手想整理她的碎发的样子,荼翎抱着青箬悲痛的样子,荼翎训斥她的样子,还有他为她挡箭的样子……一时间,脑海里乱作一团。 荼翎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死,他一定还在!山神与她一起进入荼翎的神境,若是山神还在,那么是不是可以证明荼翎也还在!她想起了锁魂链的山神,摸索着袖子里的锁魂链,但是袖子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期待落空,她奇怪,锁魂链去哪里了?记得她答应要帮山神找回本体,一路带着锁魂链,这会儿却不见了。 正当她翻来覆去将自己身上检查一遍后,房中突然亮了起来。 她抬起头,是那晔琏再次出现了,他每次现身,身上必环绕火焰。 “你是在找这个吗?”晔琏从袖中取出一节锁链,促狭着双眼盯着她。 她看见那锁链已经断成一节,一瞬间脸色沉了下去,问:“你把它毁了?” “不过是这东西不经烧而已。”晔琏松开手,将那破铁扔在地上,下一刻踱步上前,凑到她面前。 第67章 他鲜红欲滴的红唇,艳丽得像开在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与她不过一尺之隔。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晔琏冲她笑了笑,长长的睫毛似扇子一般在他的眼底落下一排阴影,显得他更加妖冶,可是接下来,他的手就扣上了她的肩膀:“不过是一块废铁,你若是想要,我还可以为你寻到。” 未因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这晔琏倒是十分喜怒无常。 “不必了。”未因推开他的手,冷冷的说。 见她这样不领情,晔琏也松开了手,道:“好吧,今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魔界。” “去那里做什么?” “我要去拿一样东西。”晔琏神秘莫测的看着她,心中却是早有打算。 未因知道,如今受制于他,不好惹恼了他,于是不做声。 晔琏却是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吗?” 这晔琏倒真是变幻莫测,他自己不是说了吗,要去拿一样东西,还又问她做什么。未因看着他,一声不响。 晔琏自己回答了:“为了你。” 为了她?不知这晔琏在搞什么把戏。 晔琏果真带着她去了魔界,虽不是她情愿,奈何晔琏修为十分高强,卷着她直奔魔界,速度快得她连路上的风景都没看清。她一路被风灌着,头疼欲裂,晔琏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异常,速度放慢了不少。甚至还用手结了半道结界,为她抵挡路上的烈风。 未因似乎觉得好多记忆在脑海中打转,天旋地转,她渐渐在晔琏的怀抱中睡去。 梦中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两个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弱弱的声音十分不清晰。 她努力去辨识,渐渐的,声音清晰起来。 但只听见一个尖利刺耳的叫喊声,一下子将她惊醒。 睁眼醒来,看着自己还在晔琏的怀里,他正低头看她,眼中竟然闪过一抹担心。 晔琏盯着她,问:“你怎么了?” 未因对上他那一双红色的眼眸,竟然有些十分不自在,难道是她想多了,于是不由移开视线,看着远处雾气缭绕,黑色的地界上方,有着五彩的光,仿佛是魔界的入口。于是问:“没什么。要到魔界了吗?” “就在眼前了。” 晔琏缓缓的往下降去,这时未因才发现,他一直收着身上的火焰,才没有灼伤她。 魔界下方似乎隐隐有无数道黑影朝他们飞来。 看来,这些魔物已经感知到晔琏的动静,晔琏也毫不惧怕的直接降落在魔界城外。 “来者何人?”一群魔兵冲出城外,手持刀戈,看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来扑食未因两人,但是碍于他们从这相貌极其妖冶的男子身上感知到的危险气息,才迟迟没有动手,而是按捺住魔性观察。 “沉黎在哪里?” “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城主名讳!” 一个魔兵呵斥道,但是下一刻他的身影火焰缠身,片刻之间化为飞灰。 晔琏收回手中的业火,他向来不耐烦与这些人纠缠,若是不顺他的心意,杀了就好。 未因看着他杀伐果断,眼都没眨一下,心想果然是心魔所化。 “我道是谁,原来是冥王。”一袭紫袍自风里飘来,沉黎现身于城外,沉下声音,“冥王不 第68章 “明人不说暗话,上古召唤泉眼的符在哪里?”晔琏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沉黎脸色阴沉,道:“你不是荼翎?” “我再问一遍,在哪里?”晔琏已是有些不耐,他慵懒的伸出一只手,扬起了火焰。 “即使你拿到了,也不见得能把符拼全。”沉黎却是一笑,她肯定,这符除魔界有一块,其余五块下落不明,就算告诉他也无妨,反正她最终的目的也是要拼凑出符。 “我只需知道它在哪里!”晔琏手中火势大盛,身形闪灭,瞬间便至她的跟前,一只手握住她雪白的脖颈,另一只手掌上红莲浮现,眼见要烧灼到她那妖娆的容貌,却又顿了下来。 沉黎知道他不会贸然杀了自己,笑了笑,毫不惧怕的说:“杀了我,你也就拿不到了。” “你想怎样?” “不怎样,我只想知道荼翎怎么样了。”沉黎看出来这晔琏是占据了荼翎的身体,但是拿不准荼翎到底怎么样了,于是才有这一问。 “他没死,好得很。”晔琏面容上浮现出阴郁的笑意,“但是,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什么意思?” “他已经被我封印了。” 晔琏侧眼看着面前的沉黎,笑了笑。 “残符在魔尊手上。”沉黎眼神闪烁,微微避开他的目光。 晔琏实在是没有兴趣和她玩把戏:“你不说,那便死吧。” 说罢,掌中红莲直直向她脸上奔去。 “啊!”未因惊叫一声。 晔琏实在是太不怜香惜玉了,直接照着沉黎那绝美的容颜挥去。 然而意想中的火却并没有烧到沉黎的脸,而是被一只手挡住了。 顺着手腕,那火蔓延到臂膀上,鲜血滴落在魔界的土地上,撒下黑烟。 为沉黎挡住的人,是一紫衣男子。 “魔尊?”沉黎看着来人,有些意外。 很快,那魔尊的一条手上都被红莲业火烧化,他当机立断,挥刀斩断了自己的一只臂膀。 晔琏倒是绕有兴致的收回手,冷眼看着。 “红莲业火!”魔尊咬牙切齿,看着晔琏手中的火莲,怒叫一声。 “魔尊好眼力。”晔琏对于他的怒火毫无反应,反而淡淡的说,“可惜魔尊以身试火,怕是再也长不出新的手来了。” “魔尊,属下该死!”沉黎脱离了晔琏的控制,下跪在地。 魔尊看了她一眼,道:“你先起来。” “今日我来,不为别的,只为了魔尊手中的残符。”晔琏看着这魔尊,也不客气。 魔尊冷哼了一声:“你毁了我一只手,还妄想从我这里拿到残符,痴人说梦!” 晔琏倒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先前我的话还未说完,虽然现在魔尊的手长不出来,但若是有天池水,还是有一线希望。” “你目的是什么?”魔尊可不相信,这妖孽仅仅只是想重现天池。 “魔尊,我们目的一致,不过是想要这天地重组罢了,若是魔尊愿意,我们大可合作。” 魔尊看着他,心中波涛汹涌,他暗中探查了一下晔琏的气息,发现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就连他,也没有一半的把握能战胜他。况且,他还身怀红莲业火,想必六界之中,难觅敌手。 第69章 “好!”魔尊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机立断的答应下来。 晔琏眼底深处跃过一息火焰。 魔尊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取出残符,递给晔琏。同时,说:“冥王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晔琏夺过残符,面无表情,转身对未因说:“接下来,我们去妖界。” 魔尊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难道这冥王如今的实力不仅可以蔑视魔界,还可以去挑战妖界。幸好刚才没有在残符上动手脚,否则,恐怕这魔界要被他踏平。他毫不怀疑,眼前之人有那样的力量,光是那无解的红莲业火,就让人生不出抵抗之心。 未因自然不敢不答应,这晔琏果然野心勃勃,把她掳走,恐怕也是听了她在神境中说的话吧,毕竟残符分为六块,神魔妖界各一块,还剩下三块不知所踪。有了她对星辰的感知力,可以为他感应剩下残符的方向,自然对他有用。她差点就要信了他的话,难怪他之前对她异常的好。 晔琏走向正思考的未因,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妖界向来一盘散沙,并无首领,这残符还不知落在哪个小妖手上,你怎么去寻?”未因见他过来,忙说。她如今定不能惹恼他,只有先顺着他的心意走。找个机会逃掉,然后回天界搬救兵。 “自然有法子。”晔琏看着她,眉头一挑,“你在为我担心?” “嗯。”未因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晔琏嘴角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突然之间,他心情大好,于是揽了未因的腰,往魔界出口飞去。 沉黎见他们二人离去,站在魔尊身后,脸色苍白:“魔尊为何这样轻易就将残符给他?他如今不是荼翎。” “我自然知道,不过若是不给他的话,他定会将魔界搅得天翻地覆。于魔界不利,况且,他的目的也是泉眼,倘若他现在代表冥界与天界公然为敌,那么等他与天界斗得鱼死网破,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又有何不可?” 魔尊摸着自己断臂处,他的眸子暗了下来,断臂之痛,迟早会让那个杂碎付出代价。 “属下明白。”沉黎看着他的断臂处,柔声道,“我害你失去了一条臂膀。” 魔尊转身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让他甘愿为她断臂,他又怎么舍得罚她,只是她心里只有那个荼翎。眼下,这个荼翎变成这样,是找个机会除掉他的时候了,于是他说:“你不必自责,我刚才观察他的气息,发现他体内还有一道力量在沉睡,若我猜的没错,那应该就是荼翎本体。你暗中观察他们的行踪,找个机会帮荼翎夺回躯体。” “是。”沉黎低下头,荼翎没事就好。 晔琏带着未因出了魔界,看着一旁不胜风力的未因,不由得说:“妖界与魔界相邻,等会就到了。” “我从没去过妖界,这次是否要在妖界停留一段时日?”未因正在心里暗自策划逃跑的计划,能确定接下来的行程,对她十分有利。 “的确,妖界十分有趣,你应该会喜欢。”晔琏虽然克制着,但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未因问:“可我这一身仙气恐怕会引来群妖的注意……” “无妨。”晔琏挥手一层火焰结界附着在她身体表面,却与她的身躯又恰到好处的隔开一段距离。瞬间便将她的气息敛了去,她检查了周身,发现自己如今和普通凡人气息一致。 她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可这样也不行啊,若是被小妖当做凡人给捉了……” 荼翎的本体,定还在,只是被这不知哪里来的东西占了。 第70章 “进入妖界之后,你变成我的夫人,随行我左右即可。”不会有不长眼的妖怪来招惹他这看不透来历的人。 未因无话可说,只好按照他说的做。 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无法一时找到残符,会在妖界停留一些时日,但具体停留多久,她也不知道。所以,她要趁着妖界混乱逃出他的掌控,自然是越快越好。 妖界很快就到了,果然如他所说,十分有趣。 在妖界里,来来往往都是些尚未完全化形的小妖,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有的正与别的妖说着话,嘴巴上忽然冒出几缕毛,一个尖尖的嘴就出现了。在妖界行走,和凡间大致,不过,这些妖要么脾气暴躁,要么阴郁奸诈,所以街上倒是并不怎么热闹。群妖都是各走各的,只是有时候需要停下来做交易,便会发生一些口角,甚至升级到打架。 未因看见长长的街上,走的都是形形色色的生物,一时倒是灵机一动。 走到一旁街摊上一彪形大汉前,看着他摊上摆了正蠕动着的几截半死不活的人参精,还淌着血,看来是现卖的活人参精。未因在天界时就听说这妖界残忍,连同类都要互相残杀,是个混乱之地,一切以实力为尊。如今见识到了,只是她猜测这人参精恐怕是妖界实力最低下的,又有大补的功效,所以才会被摆上屠宰摊上。 “这人参精,怎么卖?”未因指着要死不活的人参精问。 彪形大汉尚且没有露出真身,一时间也不知是个什么本体,只见他两眼一横,道:“区区一介凡人也敢来妖界找死!” 正当他露出凶相,面庞化作一只巨大的熊脸时,晔琏的手抚上未因的肩膀,将她推至身后,对上彪形大汉怒睁的双目。 晔琏的瞳孔中缓缓升起小小的红莲,隐隐的迫视着他。 大汉的熊脸略略收住,缓缓变回了人脸,道:“人参精不卖了。” “今日,你不卖也得卖!”晔琏的手推翻了他的摊子,冷哼一声。 这黑熊精面色沉了沉,抽了抽嘴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未因拉着晔琏的袖子,小声道。 晔琏却不为所动,他向来随心所欲,变幻莫测。此刻他是要定了这人参精,捏了捏未因的手,道:“我曾经说过你想要的,我会给你拿来。” 未因愣了愣,看着背对着她的晔琏,不由得出神。 晔琏是荼翎的心魔所化,是不是也代表了荼翎的内心呢?那么荼翎对她,是否也是这样呢?若今日换了他的本体,又会如何? “虽然我看不透你的修为,但是你最好明白这里是妖界,妖界有妖界的规矩。今日你若要强拿,那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黑熊精扯着粗嗓门大喊,引得其它路过的妖精纷纷侧目,甚至有妖怪前来围观。 “哼!”晔琏松开未因的手,身上火焰腾腾升起。 未因在心里暗骂这个黑熊精果然是只笨熊,若是晔琏一出手,恐怕他的尸体都没有了。 不过也正好有这个黑熊精暂时拖住晔琏,她得趁机逃出去。 正这么想着,黑熊精朝晔琏一拳挥来。晔琏侧身避过去,看这黑熊往另一方向栽去,手指燃气火花。 未因见晔琏的注意力完全被黑熊精吸引了,脚底抹油,赶紧从上前围观的群妖中溜出去。此刻因为群妖都被打斗吸引,自然没人注意到她。 她可是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妖界出口狂奔而去。 第71章 正当她累得腿软,停在出口前歇息时,一个长相妖艳的女妖走了过来。 “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啊?”女妖十分热情的向她揽了过来。 未因下意识后退两步,说:“我要出去。” 女妖步履生风,一股奇异的香味向她扑面而去。这香味闻着十分怪异,似乎有些不大对。未因看见她媚眼如电,笑眯眯的朝她一个劲的靠近。 “妖界风景独好,不如留下来。”女妖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女妖靠她这么近,她却没有一点反抗之心,仿佛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在袖中捏起手,准备对女妖施法反抗,却见女妖滑腻的手向她袭来,她竟然使不出一点法术! 怎么回事!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脚已经软了下去,再接着就倒在了女妖柔软的手臂上。 晔琏将黑熊精化成了一滩黑水,拿起那两个血淋淋的人参精,想给未因,却发现她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她不见了!她居然敢逃跑!这是她第二次忤逆他!她竟然敢! 他一双狭长的眼眯起了危险的弧度,整个眼睛里化出一片火海。咬了咬唇,不自觉的握起手中的人参精,蓦然,那人参精便化成了一滩血水。他松开手,就着沾满了血的衣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这一次找到她,要怎么处置她呢? 未因再次醒来,已经是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这房间密不透风,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像是囚牢。 她动了动,发现手上被绳索捆住,或许是那女妖以为她是个凡人,就随便拿了根绳子捆她。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了她逃跑。她动动手指,意图施法解开绳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来办法法力。 难道,晔琏给她身上下的火印将她的法力也一并封印了? 明白这个事情后,她不由绝望起来。 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想要找到人求助是不可能的,况且还失去了法力,那不是任由那些妖怪将她挖心剜肉?一想到即将死相可怖,还不如一开始死在那神境的火海里。 正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时,忽的听见墙壁传来声音。 “听说,你今日捉了一个凡人?” “是啊,这凡人模样不错,浑身细皮嫩肉的,想必旗大人很喜欢。” “那赶紧的吧,差人把她送到旗大人府上,旗大人好久没享用过凡间女子的血肉了。” “好。” 未因闭上了眼睛,她想起曾经穆何吓她的话,说妖界有极其龌龊的妖怪,喜欢食用女子的血肉。 这会,噩梦成真了。 那捉她的女妖这会拿着特制的钥匙打开了铁牢,再次使用幻术将她迷晕。 迷迷糊糊之间,她就已经躺在一张软塌上了。 这时,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个肥肠满肚的人,脚步声极其沉重。未因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张极其恶心的脸,看的她不由一阵反胃。 “嗯。”那妖怪十分满意的叹息了一声,然后眯着眼睛看向未因,“果然是个细皮嫩肉的美人。” 未因只想作呕,此刻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警惕的看着这妖怪。 第72章 未因看着这十分肥实的妖怪,强忍着不适,镇定的看着他。 妖怪一张脸笑得皱了起来,拧成一团,朝她扑来。未因往旁边一滚,避开他。这妖怪倒是不吝与她多耗些时间纠缠,不过未因身手再灵敏,总归还是被封印了法力的,敌不过他。未因一连避了几次,这妖怪体型太大,活动不快,有些吃亏,终归还是让未因像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的,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几番下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手中一握,一股吸力向未因吸去。 未因见他开始动真格的,连忙退到木柱旁,借力去解身后的绳索。 妖怪身上光芒大涨,几息之间便将未因吸到了自己手上抓住。 未因这时刚好蹭松了绳索,手得以解放,伸出手来抓住妖怪的手,使劲一咬,一口奇怪的腥味直从嘴里冒出来。太恶心了,这是个什么妖怪! 妖怪吃痛,将她狠狠往塌上一甩,妖性大发,全身毛发竖立,瞪圆了眼睛,尖牙也从口中冒了出来。 “美人,本还打算与你好好玩玩,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烈性,那我这就送你去轮回吧!” 未因抱着被磕痛的腿,痛得脸都皱起了,而且奇怪的是,那妖怪的血在嘴中蔓延开,似乎自己中了什么毒一般,渐渐的眼前出现眩晕的景象。 “嘭!”正当妖怪要上去将她撕碎时,房门突然被人破开。 一团烧得扭曲的烈火从门外闯入,妖怪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身上就莫名起了一团烈火,这火一烧灼起来,他全身都开始冒泡,撕心裂肺的痛从全身传来。妖怪痛苦的扭在地上,滚来滚去,没滚几下,那火已经将他烧成了一团焦黑的肉。他也失去声音,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断气了。死相极其惨烈,从身体中央开裂,形成一朵莲花状的焦肉。 维持了短短瞬息,晔琏缓缓现身,斜眼看了地上的东西一眼,覆手之间,便将那团东西化作了飞灰。 未因看着晔琏出现,心中五味陈杂,有对他的恐惧,脱险的欢欣,还有一丝莫名的安心。 “我不是说过,你再跑一次,我就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再烧你一次。”晔琏眸中隐有着冲天的怒气,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未因此刻顾不上他的威胁,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反胃,果然下一刻就呕吐了。 晔琏收起指尖的火焰,连忙上前,掐住她的肩膀一番查看:“你怎么了?” “我……可能中了妖毒。”未因有气无力的说,脸上缓缓爬上一丝奇异的纹路。 晔琏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会中妖毒?” “对不起。”未因虚弱的对他说了一句。 晔琏心中一软,她这是在给他道歉?她……可是记起什么了?满腔的怒火,此刻全化为一声叹息,抚摸上她的额头,贴着她耳边说:“你不会有事的。” 未因双眼紧闭,此刻是天昏地暗,外界的一切全都不知了。 晔琏抱着她往外面赶,他要出妖界,去为她寻解妖毒的药。 六界之中,中了妖毒,只有两种解法,要么饮天池的水,要么找一株千年朱瑾入丹,服下可解。 第73章 东极一方,有一仙山,名苍梧。 苍梧之上,有一神君名穆何。穆何主管这苍梧仙山万年之久,向来逍遥自在,云游四海,被天界诸仙誉为最洒脱的神仙。然而,其中曲折,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辅佐青帝许多年,一直以来六界和平,秩序井然,然而一夕之间,人间就乱做一团。在诸仙质疑的声音中,他回到苍梧宫养伤。天帝大怒,派青帝亲自前往人间镇压鬼王及一众妖精恶鬼。 “穆何。”菏泽端着一碗亲手做的羹汤递给坐在案桌上专心看书的穆何。 自从银却山回来,穆何身负重伤,青帝为他疗伤后,就让他回苍梧宫养着。菏泽也跟着他回到了苍梧宫,穆何倒是并未说什么,任她这么跟着。这些时日,菏泽都是亲力亲为,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这些事,让阿然来做就好。”穆何看了一眼菏泽手中烫伤的红痕,说,“你贵为沧海公主,就不要抢阿然的活了。” 阿然是穆何手下精灵的一个仙童,很得穆何喜欢。菏泽低下眼,觉得穆何在责备她抢了阿然的活,有些委屈的说:“知道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穆何看着她神色有异,知道自己话说岔了,于是解释道,“你不用在这里照顾我,这些琐事都有阿然他们来做,你回沧海去吧。” “我不回。”菏泽倔强的抬起头,“你救了我,我有恩未报,不合我们沧海的规矩。” 穆何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我今日要去寻未因,冥王如今心性难测,恐怕她会有危险。你留在这苍梧宫也是无趣,就回沧海好好疗伤吧。” 菏泽有些担忧:“可是你伤势尚未痊愈,怎么能去找冥王,万一他伤了你……若你真要去,我陪你一起吧。” “正是如此,我才要你回去。”穆何看着她,她一脸着急的模样,就知道她要这样。 “你可是嫌我麻烦?”菏泽的眼睛里隐隐带了些水雾。 她至今还记得,她带着重伤昏迷的穆何从银却山回来,穆何一路都在唤未因的名字。未因真的那么好,值得他三番五次为她以身犯险,身险绝境?她本来是沧海的娇女,从小傲气,如今都有些羡慕未因,竟有那样的好运,先她一步认识了穆何。 穆何蹙眉,他最见不得女子的眼泪,而且这个女子与他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于是他说:“若你执意留下,那随你吧。”说罢不再看她,翻起手中的卷册来。 菏泽见他松口,舒了口气,看着他心中冒出了一个一直以来的疑问:“有一事我不明白,明明你喜欢未因,为何却从不说告诉她呢?” 穆何翻卷册的手顿了顿,道:“有些东西,不一定要得到。” 菏泽一怔,喃喃道:“难怪别人都说苍梧宫的神君,是天底下最潇洒的人。” 穆何却还有一句话没说,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完全明白。 越是明白,越是受伤,明明知道不可得,明明知道不可能,但却还是放不下。 第74章 穆何准备出去寻未因,晔琏却直接带着未因上了苍梧山。 因为对天界最熟悉的人中,他刚好又认识的人,就只有穆何了。 穆何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更加没想到的是,未因中了妖毒。 妖毒说好解,倒也好解,说难解也难。天界倒是有许多朱瑾,不过千年的朱瑾却是少见,且不知在隐藏在那千千万万朱瑾中的哪一株,等一一找去,找到的时候恐怕未因都毒入五脏六腑,元神消灭了。 晔琏毫不客气的抱着未因闯入了苍梧宫,穆何看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知道情况不妙,先将她安置下来,检查了一番,发现未因身上的妖毒已经侵入她的全身,只是心脉等要处还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护着。 穆何守在床头,为她把着脉象,脸色不好。 晔琏来势汹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扔给穆何:“我有事要问你。” 穆何头也不抬,淡淡回答:“问吧。” 他知道晔琏定也看出蹊跷,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或许是时候让一切都该回到原位。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她的本体在哪里?”晔琏声音带着寒意逼问。 “沧海海底。” 沧海海底,千年寒冰,苦寒无比,无人打扰,是封藏肉身的最佳位置。 当年,青箬死后,他固执的不肯相信青箬就那样死了。他师承青帝,从小青箬一同在东极修炼,她是他的师妹,但他一直将自己的感情深藏在心底,一直不敢表露。直到青箬遇上了荼翎,一切都开始了改变,青箬为了荼翎而死,而荼翎这个冷漠的冥王,却一直深居冥界,丝毫不为青箬的死所动。他恨荼翎,也恨青箬的执迷不悟。 他不甘心,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把青箬抢回来。于是,为了心中这份执念,他日日徘徊在冥界,只为收集青箬的气息,重塑魂魄。一次在南冥,他偶然遇见了一个魂魄,这魂魄残破不堪,但却有一丝神明,让他惊喜的是,这魂魄的身上竟有青箬的气息。虽然她前事不记,但他还是知道她就是青箬。 将她带回来,为了掩人耳目,躲避天帝,同时也为了重塑她的灵魂,穆何给她用千年沉香木做了身体,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未因。 未因,未然可待,因果之缘。 晔琏冷冷的看着他,说:“这就是前因后果?” 穆何点点头。 菏泽白了一张脸,原来他那么早就认识她了。她还以为,她还固执的以为,只要她够好,就可以打动他。却没想到,他是比她还执着的人。 “我要去沧海取青箬的肉身。”晔琏看着菏泽,“你为我带路。” 菏泽失魂落魄,看着穆何,穆何不言语。菏泽点点头,说:“好。” 一切前尘都打开封印,带着无尽的酸楚扑面而来,如那沧海的潮水,将她完全淹没在潮汐中。 她之所以会认识穆何,原来是因为青箬,或者说是因为未因。 几千年前,她还只是个小小的鲛人族公主,连鱼尾都没化形成腿。 第75章 沧海鲛人族女后怀公主菏泽时体弱,故此菏泽一出生就被养在温室,被族中上下呵护。因鲛人特殊的体质,成年之前的鲛人大多不会出海,所以一般在海中自由来去。但菏泽从下被大家保护得很好,很少有机会在海中自由遨游,于是一天趁着鲛人出海与人间互通有无的契机,她也跟着混在了出海的队伍中。 那日海上起了大雾,人间来的商船被困在海上,鲛人截住商船,欲与商船上的人交换商货。但是,不知为何船中竟没有通海语的人,一场僵持,船上的人一时恐慌起来。 人间有传说,鲛人有食人的部落,加上人与鲛人之间语言不通,船上的人以为鲛人是要对他们进行攻击。 于是一场惨烈的斗争,普通的鲛人是在海雾和海水的掩藏下,尚且可以躲避过船上射来的数百只箭,故而在一开始,鲛人们占了上风。但是,等海雾散去,船上的人们开始利用钩子,网,把鲛人捕捉到船上,使鲛人完全脱离海水,干涸而死。 菏泽在海中看着数十族人被捕上船,生生干涸而死,一时恐惧,正打算游回海里搬救兵,却被一个钩子勾住了鱼尾。 血星星点点的在海中散开,染红了一片海水。菏泽惊恐的看着后面紧紧勾住她尾巴的钩子,钩子慢慢的拉扯着她往船边去。她使劲摆动着鱼尾挣扎,却只是激起许多水花,以及染红更多的水。 “听说鲛人泣泪为珠,把他们都抓回来,回去我们可就都发了。”船上的人叽叽喳喳在互相讨论着。 菏泽听见越来越近的船上人声,钩子在水中划过的声音,族人的尖叫声以及船上各种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害怕,紧紧闭上眼。 恰逢那时一个神君的从遥远的东极而来,踏着沧海的海水,顺手结下了一个水雾结界,瞬间海面上起了一阵大雾,一片白茫茫的空无,她看见他从雾中走出来,带着一身湿润的雾气,结了霜似的头饰刚好修饰他洁白飘逸的衣衫,一双桃花眼同这天地一般朦胧着雾气。 他伸出手来,看着她。 她拉着他的手,从海中脱身出来。鱼尾在海上甩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带着那钩子一起打在水面上,溅起一阵水花。 他抽出一道长剑斩断那钩子,使她脱离了钩子的控制。 “多谢神君。”菏泽望着这好看的人,心生欢喜。 “不必,我已经设了结界,没有三五天,这船是走不出这片海域的,你带着你的族人们回去吧。” 穆何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一番交代,踏着海风,欲海东去。 “敢问神君是?” “苍梧宫穆何。” 说罢,他的身影隐没在浓厚的白雾中。 穆何?苍梧宫的神君,菏泽深深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世间之事,如沧海这来去匆匆的相逢,就此结下缘分,也是那深深一眼,也许就会爱上一人。 菏泽记住了他,回到沧海之后,一直努力修炼,为了化出一双人腿,再去找他。 终于,她等到了数千年后的重逢,只是千年的时光,他早已经忘记了他曾经匆匆的救下过一个鲛人。 而她却一只将他记在心底。 第76章 昏昏沉沉的梦做了不知几个,梦里全是无尽的黑暗,幸好也不是全无光亮。还有一轮缺月挂在空中,正对着她照,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抱着手臂,蹲在黑暗的角落。看着空中的月亮渐渐的明亮,渐渐的圆起来,又看着它从圆月变成缺月,光又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未因觉得,自己向来做梦做得奇异,在梦里,她已经处变不惊了。即使这是个孤寂又冗长的梦,她也还是安静的等着,等着这梦一点点流逝。 为了消磨这无尽的梦魇,她开始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心里默默数数。 数到一百,或许梦就醒了。口里念念有词,一百很快就到了,梦还是没醒,又重新数过。 “一二三四五……” 突然数到第三十就愣住了。 眼前突然多了双脚,未因抬起头,望向眼前的人。 面庞清俊,凤目高鼻,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正是许久未见的荼翎。 “荼翎,是你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荼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侧望着她,点了点头,温柔地伸出一只手挽起她垂落在额前的碎发,露出她清澈的双眼。 “你说,我会不会已经死了?”未因拉住他的袖子,想到自己中了妖毒,此刻脸色一定不好看吧。 荼翎揽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不会的,有我在你会好好的活着。” “那天我看见你消失在火海,以为你真的死了。”未因靠着他的肩头,哽咽起来,“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早日战胜心魔,从神境里出来。” “不会的。” 荼翎的声音回荡在这寂冷的空间,显得那么的虚无。 未因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如从前那般清冷,不由得问:“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为我寻到泉眼?” 青箬尚且能让他为之不顾一切寻找泉眼,那么自己呢?在他心里,是否有些重要? “会。” 未因闭上眼,她觉得魂魄都开始沉重起来。但是她却感到十分安心,在这一刻,至少如此。 尽管这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不知什么时候,她从梦中醒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布置,竟然是在穆何的苍梧宫。 “你醒了。”晔琏撑着手肘,侧躺在她身边,用那狭长的眼睛促狭的看着她。 未因脑中一阵酸痛,她伸出手揉了揉脑袋,看着晔琏,愣住。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你回来的。”晔琏回答。 “奇怪,我中了妖毒,现在应该是醒不过来的,怎么会醒了?” “我用红莲业火做了封印,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妖毒。”晔琏淡然的解释,看着她一脸忧愁的表情,不禁去捏她的脸,“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救了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未因自然是高兴不起来,她现在没兴趣和晔琏纠缠。 “你可以不救我。”她冷淡的说。 “我偏要救你。”晔琏倒是把眉眼一挑,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也不会因此谢你。” “我也不需要你谢。” 两个人置气起来,互相把眼睛一瞪,觉得相看两厌,索性把头一扭,背对着彼此。 第77章 晔琏朝床外,未因朝床里。 两个人突然变得十分稚气起来,未因觉得这氛围好像十分不对劲,难道自己和他很熟吗?还要和他这样置气,于是把头一转,却看见晔琏正好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目光交错,两人都是一愣,接着互相哼了一声。 “这是我的地盘。”未因开口道。 自然,这是苍梧宫,她从前待过的地方,自然是她的地方。 晔琏露出一抹笑,好笑道:“苍梧宫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了?” 未因一滞,倒是无言以对。与他拌嘴,好像就是在和荼翎拌嘴一样,又像回到了从前。 她垂下眼眸,心魔都是从本体化出的,其实晔琏和荼翎就是一体吧?只是心性有所改变,但是始终还是那个她熟悉的荼翎吧? “你为什么救我?”未因突然正色道。 按理说,晔琏喜怒无常,冷血无情,怎么会救她呢?会不会是荼翎隐藏的本体意识导致他这么做的呢?一时间,她的心里涌上无数怀疑,各种可能。 晔琏呼吸一滞,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她,说:“其实,我真的很想将你烧成一团飞灰。” “那……”未因就知道,她不该问这个问题。 万一这个喜怒无常的人,一时间又起了杀心也是说不准的,他很可能只是觉得掌控别人的生死很有趣吧。这才可能是最真实的答案。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晔琏语气缓慢,带着轻柔的调子。他眼波流转,一双妖冶的眼眸中似乎有波涛在汹涌。 未因复杂的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果然,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不过是想玩弄她于掌心。 “我已经中了妖毒,你不必再耗费心神在我身上了。”未因冷着脸,“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他不疾不徐的问。 未因别过脸去,不再看他,等着他发火将自己快点了结。 半天却不见他有动静,又转过脸去看他,只见他好整以暇的在看自己。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心中正暗潮汹涌的揣测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忽的伸手揽过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你干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按住手,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她紧紧包围,或许是他身怀业火的缘故,或许是其他,总之她感觉到他身体温度异常的暖。脸上覆盖着他的阴影,一个瞬息,他的唇就印上了她的唇。 她一下子如坠云雾,大脑一片空白,心中也涌上无数的疑问。 难道晔琏就是荼翎?只不过荼翎的本性暂时被业火压制了?各种猜测再次出现在她心中。 在她思想激烈挣扎的同时,晔琏与她的也在危险的关系中游走。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她猛然惊醒,推开了他。 晔琏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回味了一番那缠绵的吻,笑了笑,道:“杀了你,我舍不得。” 未因气急败坏,自己还是被这个登徒子给轻薄了。 愤怒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第78章 晔琏眸子暗了暗,回应着她无声的愤怒。未因的目光却并未有丝毫退缩,与他瞪目相视。 半晌,两人的沉寂被打破。 “你们……”菏泽闯进未因修养的寝殿,十分震惊的看着在床上的两人。 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红了红,说:“穆何回来了。” 原来,未因昏睡的这些天,穆何去了一趟沧海海底,把青箬的躯体带了回来。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情还是要还原本相了。 穆何在苍梧宫的主殿,看着冰棺里沉睡的人,已经出神许久。 那里面睡着的,是他曾经最在意的人。 未因同菏泽一道走了进来,晔琏远远跟在后面。 未因看着穆何正扶在冰棺旁,形容憔悴,深情脉脉的注视着里面的人。不由得走上前去,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穆何。 “穆何。” 穆何似乎听不见她的呼唤,就那么看着里面的人。 “穆何?”菏泽走了过去,说,“未因醒了。” 穆何这才抬头看向她们。 “未因。”他恍然转过脸,看着未因,如同浸润了万年沧海水雾一般,神情恍惚。 “穆何,我真的是青箬?”未因已经在来时听菏泽将前因后果给讲了一遍。但是,她仍然不敢相信,原来竟是这样。她不是一个没有来历,不知前世的游魂。她要向穆何确定,是不是这样。 穆何怔怔的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未因蹙眉,不知为何,她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未因,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穆何抓住她的手,声音紧促。 “什么?” “答应我,等一切回到原位,你不要再见荼翎了。” 未因低下头,不说话。 穆何催促道:“答应我好吗?” “荼翎他很好。” 她只这么说。穆何抓着她的手松开了,有些失望,但又并不出乎意料,早就明白是这个结果。 “你知道你是因他而死吗?”穆何厉声质问,神色严肃。 “我知道,在他的神境里,我看见了。”未因不知为何,有些害怕这样冷厉的穆何,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穆何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脸,道:“你是青箬,你是骄傲的神女,怎么能因为他而放弃自己的尊严,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犯傻了。” “穆何。”未因心底隐隐有一丝害怕。 穆何的眼睛不似往常那样带着笑意与温柔,反而冷如霜雪。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未因,挥了挥手,手中赫然是一道手印。 “不要!”未因脸上惊恐。 但是穆何的手很快就从她眼前挥过,她昏倒在穆何的怀里。 忘却,有时是自愿,有时是被迫。 菏泽看着穆何的动作,不禁奇怪。但是穆何却从容不迫,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 “穆何,你这是做什么?”菏泽看着他取下瓶塞,神情晦涩。 穆何只是冷冷道:“过了今日,世上再无未因。” 只有青箬。 说罢,将瓶中的水喂到未因的口里。 “这是什么?” “忘川河水。” 穆何不仅去了沧海,还去了一趟冥界。 第79章 菏泽看着穆何如同疯了一般,耗尽法力将未因的魂魄驱除出来,放进青箬的躯体里,只见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反噬,吐出一口鲜血来。 菏泽看不下去,捂着嘴往外跑去。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个事实,却没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 任谁看见心上人为了别人如此,也是受不住的吧。 晔琏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不在意她到哪个身体,只要她形魂不灭,就好。 穆何所为正和他意,忘了前世的未因,如今是他一个人的了。 苍梧山上,云来云往,又是不知多少时日。 未因,不,如今应该说是青箬被放在冰棺中许久,只待她醒来之日。 晔琏离开苍梧宫,不知去了何处。而菏泽始终留在苍梧宫,守着整日冷寂的穆何,等待冰棺中的人再次醒来。 凡间春至,苍梧山上也开起了花,星星点点到最后开得漫山遍野,山花烂漫。 菏泽奇怪,苍梧山不是仙山吗?怎么会随着凡间时节而开花。 直到一天外出采露,听一道的仙童阿然说起:“菏泽公主,这苍梧山上终年青翠,一直也没有什么神仙来造访,神君性子散漫,一向懒得收拾这些,所以山也没什么好看的。” “后来你长住了下来,我和阿然前不久去了趟花神那里,带了些种子回来,心想着你会喜欢。”另一个叫阿果的小仙童插话。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菏泽露出笑容,她没想到这满山的花是因为她的缘故。 阿然嘿嘿笑了,说:“菏泽公主不必客气,神君肯留你住下,想必是有什么打算。以后你若是成为这苍梧宫的主神,还请多关照我们。” 阿果点点头,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赞同。 原来是这样。菏泽不由得好笑,这两个仙童果然是机灵鬼,不过,她怎么会成为苍梧宫的主神呢?穆何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想到此,嘴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变得苦涩。 菏泽拍了拍仙童的肩,说:“尽说些有的没的,我们去采露吧。” 苍梧山的云雾是她从沧海招来的,为了每日给穆何泡上一盏最清新甘甜的茶,她每日都要出来采露。 等到采得差不多了,她就收拾东西回苍梧宫去。 穆何从上次回来后,再也没有离开苍梧宫,每日在宫里看着经书古籍。日子过得十分平静,也从没有叫她回沧海去,她也就不提回去的事。 这会儿,提着收回来的露水,菏泽跑到偏房里去烧水熬茶了。烧好了茶水,她倒在壶里,反复冲泡,一切就绪后就给穆何送去。 正走进穆何的殿中,却见地上一片狼藉。不知发生了何事,她紧蹙眉头,看向伏在桌上的穆何,道:“穆何,怎么了?” 穆何抬起头来,眼眶通红,道:“青箬她回不来了。” “发生了何事?”菏泽轻轻将茶水放在桌上,柔声问。 “她的魂魄虽然一直在躯体里放着,但是一直融合不了。”穆何拧了拧眉,他说不出来是哪里出错了。 第80章 “难道是躯体与魂魄分离太久?”菏泽一直心里有个疑问,为何当初穆何凝聚好了她的魂魄后不直接恢复到原身中去。 “她的魂魄还未补全。”穆何当初为她做了一具身体,就是为了暂时寄放她残缺的魂魄,“如今只有泉眼才能救她,找到泉眼为她重塑灵魂。” 菏泽安慰他:“既然如此,也不必心切。”突然她想到,未因既然不能与青箬的躯体融合,而她寄身的身体又被妖毒侵蚀,那么她的元神…… 菏泽不敢置信的问:“那么她的元神岂不是散尽了?” 穆何却突然抬眼,眼中戾气难掩,道:“怎么会?” “什么意思?” “我用了禁术,养着她的元神。”穆何毫不顾忌的说出来。 难怪,这些时日他都在看古籍。 菏泽僵了僵,道:“难道是续阳术?” 穆何不言,算是默认。 菏泽脸色苍白,一瞬间感觉心如死灰,道:“你可知道,此术会拿走你元神的精气,来为她续命?” 穆何看她如此质问自己,一时间心头莫名烦躁,怒道:“我知道!可我宁愿舍弃我自己的命,也要换她活着!” “是吗?你就如此不顾惜自己,不在意关心你的人吗?”菏泽心中闷闷作痛,直视着他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睛。 “我看你管得实在是太多了,不若趁早回你的沧海去。”穆何站起来,拂袖挥在桌上,绊到了菏泽送来的茶水。杯子落地,应声而碎,溅起滚烫的热水,洒在菏泽的裙摆上。 菏泽咬住嘴唇,死死的盯着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穆何阴郁的看了她一眼,从她身旁走过。 “好,从今日起,我便回我的沧海,我们两不相见。”菏泽突然道。 穆何离去的身形顿了顿。 但终究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 阿然与阿果在外面听见,吓得屏住呼吸,等穆何走了才进来帮菏泽收拾地上的碎片。 “菏泽公主,你莫要与神君置气,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阿然帮穆何劝她。 菏泽不说话,直直回了自己的住处,收拾东西,打包离开这里。 “哎,菏泽公主,你真要回沧海去吗?”阿果拉住将行的她。 菏泽依旧不答,只挣脱了阿果的手,往宫外走去。 阿然拉着阿果,叹了口气,道:“哎,好不容易这苍梧宫来了个女仙,又让咱们神君给气走了。” “我看神君迟早要后悔。”阿果也装模作样的学阿然叹气,搞得一副颇成熟稳重的样子。 菏泽一路下了山,只觉得四海茫茫,心中惶惶,爱而不得,是时候该收场了。 那个曾经踏着茫茫海水,前来救她的神君,不过是因为为了另一个人,才顺手救了她而已。她还一直以为,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果然天真。如今也是该清醒的时候,看他为别人不顾一切,心中也失望透顶了。 穆何,从此真的不会再见了。 踏着云雾,她向着沧海而去,以后,山归山,海归海,山海不相逢。 这就是浅薄的缘分。 第81章 苍梧山上,时光飞逝。 日子一天天安静的走过,然而青箬一直没有醒来。 冰棺中的人沉睡了许久,久到穆何已经忘记了时间。他不知道,靠自己的血肉之躯给她续命能续到何时? 看着沉沉躺在棺里的人,他日日耗着自己精气,形容枯槁。 直到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再也不能承受如此的消耗,眼见着未因的魂魄要散掉,晔琏倒是及时出现。 穆何伏在冰棺沿,看也不看来人,既然她要死了,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你不问我来干什么吗?”晔琏从袖中取出一段千年沉香木,“我寻了这个。” 原来这些时日,他去给她再寻了一段沉香木来做盛放魂魄的容器。 穆何头也不抬,说:“即便是有,也是无用了。” 晔琏道:“那可未必。” “如今她不能融合本身,魂飞魄散是必然的。” “我想,你可能是弄错了,这并不是她的本体。”晔琏好笑的盯着他,略带嘲讽。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何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晔琏见他竟傻到如此地步,不免觉得他实在可笑,道:“既然你舍了自己,也要保她,那我不妨告诉你,她并不是青箬的残魄。” “怎么会!”穆何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以为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她就是青箬的吗?” 晔琏哼了一声,这穆何怕是这些天来也有些怀疑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毕竟那是他以至于以来的执念,如今执念破灭,对他的打击自然很大,如同当头一棒。 “你怎么知道?”这晔琏对她如此了解,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定是有什么渊源。 看着穆何渐渐白了下去的脸,他继续说下去:“我和她相识万年,又岂是你能了解的?” 穆何踉跄了一步,接着道:“看来,我终究是妄想了。” 青箬,不可能再回来了。 晔琏将未因的魂魄小心取来,对他道:“多亏你为她续魂,她才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穆何并不答他,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带走了未因的魂魄。 如今他是彻底心如死灰。 晔琏带走了未因的魂魄,将她寄放在沉香木中。不出十日,她便会再次醒来,而那时她再不记得什么荼翎,只有他晔琏。 这穆何倒是帮他办了许多事。 沧海。 菏泽归了自己的水宫,但却想到了穆何那日憔悴的模样,心中惴惴不安。但自己已经决定,再也不出沧海,再也不去苍梧宫,只好逼自己好好留在沧海。 或许忘却,才是最好的方式。 正当她决定,此生不再出沧海时,水兵却送来了拜贴,是苍梧宫的。 菏泽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出了沧海,却见海面上来的,是苍梧宫的阿然。 “阿然,你来找我做什么?” 阿然面露愁容,道:“菏泽公主,神君他,他恐怕出了问题。” 菏泽心中一紧,问:“他……如何了?” “神君如今修为大减,整日咳血,恐怕,恐怕……” 菏泽知道,那是他使用禁术的反噬。 第82章 “此事可有告诉其他人么?”菏泽担心,他会被诸仙发现使用禁术,从而受罚。 阿然摇摇头,说:“没有,菏泽公主,能随我去一趟苍梧宫吗?” 她愣了愣,罢了,穆何曾救过她一命,如今她就去一趟,当是还了他的恩情吧。 苍梧宫。 菏泽再次回到这里,不过数日之后,想当时离开时,是那样的决绝,如今还是回来了。 穆何正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看着他苍白而又憔悴的脸,菏泽不由得心疼,原来他也是这么脆弱。 “穆何。”她轻轻叫了一声。 穆何的眉皱了皱,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 菏泽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指尖从他的额头划过,一阵柔和的光泽渐渐在他额头泛起,侵入他的天灵盖里。 果然,他的血气都被耗空了。 现在的他,情况不容乐观,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菏泽叹了口气,这并非没有救,只是要救他,也是需要付出代价。鲛人一族,体内血泪可以使人起死回生。但鲛人的血泪也是由自身精气所化,一旦耗费一滴,身体就会虚弱一分,且不会恢复,因此用血泪救人,也是拿自己的精气在交换。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救穆何。不管用她多少的血泪,正如穆何救未因一样,她也只是想要他活着。 于是,她准备好了工具,用随身的刀把手臂割破,将血滴在碗里看着穆何,眼中缓缓蓄起泪光。 一滴两滴三滴…… 血泪混合在一起,尽数喂给了穆何。 待她再探,发现穆何体内开始运转,但是仍然不够,要使他完全恢复,还需要更多。 她毫不犹豫的继续放出更多的血,和着眼泪,喂给穆何。 过了一会儿,穆何的眼慢慢睁开,却见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他旁边。 此刻他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只是张了张嘴,虚弱道:“你怎么来了?” 菏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过脸来,看着他道:“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你走吧。”穆何冷漠的赶她走。 菏泽咬了咬唇,不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你没听见吗?”穆何再一次开口。 菏泽此刻眼眶红红的,看着他问:“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穆何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嘴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菏泽把碗中的血泪递给他,说:“你不要浪费我的心血。” 说罢,她跑了出去只剩那碗在他旁边放着,静静的,似乎在无声的控诉他。 他对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穆何不由得闭上眼,蹙眉深思 可是,把她留下来,也是对她的不负责。他是个将死之人,没有希望的,心如死灰的人了。把时间浪费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对她来说,不公平。 阿然这时进来,正撞上跑出去的菏泽。 “神君,菏泽公主她又被你气跑了?” 穆何看着阿然惶然的眼神,心不在焉的答:“让她去吧。” 阿然却嘴一瘪,嚷嚷道:“神君,不是我说,我都为菏泽公主委屈,她为了救你,不知放了多少血。” 第83章 穆何一怔,问:“那是她的血?” 阿然点点头。 难怪刚才菏泽的眼睛红红的,原来,竟是她用血泪来救他。他不是没有听说过,鲛人一族的血泪可以续命,她可真是个傻瓜,竟然会为他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难受,咳出一口血来。 阿然惊讶道:神君,你没事吧?” “无碍。”穆何抬起手,示意他不用来扶自己。 阿然停在他面前。 穆何又问:“她去哪里了?” 阿然道:“不知道,或许她要回沧海了。” 穆何神色一黯。 她现在才失去了许多血泪,若是体力不支,在路上遇险怎么办。 菏泽跑到了苍梧山上,看着山上的烂漫山花,如今已经开得茂盛之极,再过几日,恐怕就要凋零。 菏泽站在山头,看着山边无际的花海,伤感的想,花开一季,迟早要谢。就如她一般,失去了许多血泪精气的她,恐怕很快就要如这花海一般衰败了。 可惜,她喜欢的人还是不喜欢她。 正看着这满山的花,后面却骤然来了一个人。 正是穆何。 穆何不放心她,外出寻她,却见她正望着这些山花发呆。 “你何必耗费精力救我?”穆何望着远方,心里一团乱麻。 菏泽转过脸,苍白的笑了笑:“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你救当这是我的回报吧。” 穆何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她虚弱还要强撑的模样,心中复杂。 “所以,你不必有任何负担,你种了因,我结了果,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菏泽渐渐拧起眉头,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一点点流逝。 没有了血泪的支撑,她的身体会慢慢干涸,知道化成一团水雾,消失在光线中。 不过,她还能撑。 穆何说:“可是用你的血泪做交换,真的值得吗?” 菏泽点点头,肯定说:“值得。” “菏泽。”他说,他很少这样叫她,此刻却是难得温柔的叫了她一声。 菏泽却自嘲的笑笑,嘴边苦涩无法抑制:“不要这样看着我,否则我会很舍不得离开这苍梧山了。” “对不起。”穆何伸出手欲抚上她苍白的脸,却还是收回手。 菏泽突然蹲下去,捂住胸口。 “菏泽!”穆何前去扶她,却被菏泽推开。 “不要跟过来,穆何,我要回沧海了。”菏泽重新振作起来,仓促的往苍梧山下奔去。 穆何看着她慌乱的脚步,停在原地。 可是她回不了沧海了,她或许会化作缠绕在这苍梧山上的水雾,终年徘徊。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害怕突然袭上他的心头。他连忙追了上去,却见菏泽身体一软,即将跌落在山路上。 穆何瞬间移形过去,将她接在怀中。 “菏泽,你……”穆何感觉手中有些水泽,润润的,连忙看着菏泽的眼睛。 原来菏泽竟然生了这样一双眼睛,清灵动人。此刻,她却半阖着眼,皱起眉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还是连这点时辰也撑不住。”菏泽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轻轻的抽泣起来。 “你怎么了?”穆何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正慢慢变得枯槁消瘦。 第84章 菏泽看着眼前的穆何,落日的余晖撒在了穆何的身上,一如当初初见之时。 穆何此刻俊眉有些微微紧蹙,菏泽想要伸手替他抚平。 穆何抓住菏泽伸向半空的手,感觉手中的手异常冰冷,似乎稍不注意,就会像流水一般消逝。 穆何的声音越发颤抖,道:“菏泽,菏泽,菏泽…”穆何嘴唇发颤。 菏泽的眼睫颤颤巍巍,那双清灵动人的眼睛中印着穆何的身影。 菏泽突然笑了,笑中带涩。 原来自己还是做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傻瓜。终是换不来穆何的垂爱,哪怕一点点心痛也好,她也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丝属于她的痕迹。 “穆何,要记得我。”菏泽的眼中坠下一道眼泪,鲛人最后的一滴眼泪,落地为珠。 “菏泽……”穆何看着她一点点干枯的容颜,却无法为她停驻片刻生命的流逝,无能为力和自责一下子涌上心头。 她竟花尽自己所有的血泪,只为了他。 “好吗?”菏泽紧紧抓住穆何的袖中,要他点头。 穆何点点头,捧着她的脸,声音喑哑道:“你不要这样,我对不起你。” 菏泽想要不是他的对不起,不是他的自责歉意,而是他的一颗真心。但终究只能是一场虚妄。 罢了,虚妄就虚妄罢。 她缓缓闭上了眼,手松开了他的袖子。 “菏泽!”穆何颤抖着轻声叫她。 可是她再也不会回应他了,天地寂静,一片荒芜。 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却开始大恸起来,整个人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想必真正被一个人爱过,才会懂得失去的痛苦。如今,他就是这样。 本来,他是想让一切回归原位的。 却没想,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他不相信,他不会让菏泽就这样离去,他要救她。 “天池,天池……” 天池之水,可以重塑灵魂。 他要收集菏泽的魂魄,重塑她的灵魂。要寻泉眼,需要上古的符咒来召唤泉眼。 眼前一片烟云雾绕,似乎有些寂静,不过偶尔似乎听得到仙鹤的鸣叫。 透过烟雾,隐约可以看见眼前的一座宫殿,匾牌上镌刻着三个大字:妙言宫。 穆何站立于殿门之前,扣了扣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扎着两个小髻的小仙侍伸出脑袋,看着穆何。 “敢问神君,有何事来此。” 穆何看着小仙侍,道:“青帝何在?” 小仙侍上下打量着穆何,心想这神君神色匆匆,面色不善,故意吊了声音道:“神君找青帝有何事?” 穆何脸色冷厉:“青帝何在?” 小仙侍讪笑道:“神君请回吧,我们青帝不见客。” 说完小仙侍便试图关上殿门,穆何化出一长剑卡在殿门中。 “我有急事找青帝。” 殿内突然传出雄厚威严的声音:“灵清,让他进来吧。” 小仙侍恭敬地向里回答道:“是。”转头有对穆何说道:“走吧,青帝让你进去。” 穆何紧跟着小仙侍走过长廊,来到了大殿之中。 青帝半卧与上,悠悠睁开双眼。 小仙侍行了行礼,道:“青帝。” 青帝摇了摇手,示意着小仙侍下去,小仙侍便退了下去。 穆何看着青帝,对着青帝拜了一拜。正准备开口说话。 便听到青帝道:“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你放心,本座会满足你的要求的。” 穆何本以为,定要费些功夫,没想青帝这么直接了当,便道:“青帝真愿将符咒借于我吗?” 青帝垂眸,道:“不过,本座是有条件的。” 穆何疑问道:“什么条件?” “人间大乱,本座执管万物秩序,既然把符咒给你,你就要完成维持人间平和的任务。并且寻找遗落于其余五界的符咒。” 穆何眉头一皱,道:“六界有难,穆何不忍,但只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但愿一试。” 青帝笑而不语,突然又轻轻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回去吧。” 穆何弯身一拜,道:“谢青帝,我愿重新恢复六界秩序,必不负所托。” 只要能救回菏泽,能救回那些枉死之人。 第85章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幽长隧道。 她一直走着,时间似乎流失得极慢,在这条路上,她谁也没见着,却莫名觉得奇怪,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她记不清了,大约自己是个幽魂,在着黑暗的空间无尽游荡,直到天地尽头吧。但是渐渐的,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看见隐约有了光线。她摸索着过去,见到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似乎正背对着光看她,但是她看不清他的脸。 “跟我走吧。”高大的男子说话了。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她借着一点光,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模样,但还是看不清,只能模糊看见个轮廓,那人的鼻梁笔直,隐没在黑暗中,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气息。 “我带你出去,这个世界太冷清了。”他回答。 她不肯这样轻易的走,问:“你认识我?我是谁?” 他沉默了片刻,说:“你是我心上的人,我也是你心上的人,你记住了。” 来不及多想,她冰凉的手就被他牵起,沿着光晕方向走去。 她侧过脸,望着他渐渐明晰的脸庞,眉目英挺,俊美妖冶。 慢慢的,她的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身体轻盈。再睁开眼时,身旁是一个红发男子,模样与梦中人一致,她想,那就是她的心上的人吧。 “你醒了?”晔琏抓着她的手,十分紧张的问。 她挣脱他的手,抚了抚额头,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了。不过,眼前这人,长得实在好看,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垂下头去,看见自己的手上居然有一道奇异的花纹。那花纹呈现出异样艳丽的红,且是一朵绽放的多瓣红莲状图案。 她抬起手,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种的火印,只有我还在,你一危险我就能感知到。”晔琏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去,表情凝重,“不过,有了这火印,你就不能离我太远,否则会受业火灼心之痛。明白了吗?” “明白了,你是?” 晔琏知道,她已经前事不记,如今的她自然不知道他是谁,于是他将她拉进怀中,说:“我是晔琏,你忘了吗?你和我早就许下誓言,要生生世世不分离。” “当真?”她一双眸子望着他,明亮清澈。 “当真。”他将头埋进她的发中,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从来不怕什么,如今却是在这种时候退却了。 她脑中似乎有什么,但她实在记不起了。她只好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对她没有伤害的人,下意识的问:“我是谁呢?” “未因。” 未因?她点点头,原来她的名字叫未因。 忘却,不是一场纠缠的结束,而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也或许,一早就注定,这是一场造化。 未因接受了晔琏的说法。 “你现在身体尚未痊愈,之前一场意外,你魂魄游离,如今我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你这些日子好好养着,过些天,我带你去凡间走一趟。”晔琏拨弄着她的青丝,一边对她说。 未因点点头,忽的又抬起头来:“去凡间做什么?” “去凡间找为你疗伤的东西。” “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晔琏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笑意掩藏在眼底,他很满意现在对他言听计从的她。 第86章 去凡间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未因虽不知如今是在一个什么地方,但晔琏日日都会陪着她,日子并不难熬。反而觉得有几分温馨,他每日都会为她梳理头发,倒叫她有些害羞。 虽然她知道她与晔琏如今是眷侣,但还是觉得太过亲密。 她对着镜子,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迷茫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实在想不起曾经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切仿佛都那样不真实。 “你起来了?”晔琏又来了,这次他来得比往常晚些。 “嗯。”未因拿起桌上摆的梳子,弄着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我来。”晔琏从她手中夺过梳子,细细的为她梳理起来。 未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变得整洁起来,说:“就这样吧,我们动身去凡间吧。” 晔琏按住她欲站起来的身子,说:“别动。” 未因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见他拿出一支簪子,上面镶着几颗沧海珠。 “这是我在沧海寻到的,想着你戴一定很好看,就取回来了。”晔琏为她插在发髻上,果然映衬她更加灵动照人。 他笑了笑,未因站起身来,摸了摸头上的珠簪,问:“好看吗?” “好看。”他眼神迷离,不自觉的扶上她的腰。 未因似乎也感受到腰上的力量,一时平衡不稳,跌入了他的怀抱。 晔琏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在她的额头上。未因的脸微微泛起了红,一直蔓延到了耳边。 此时此刻,她完全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再心里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这么停驻了片刻,她抬起头,问:“我们今日就要去凡间了吧?” “是。” 晔琏松开她,想起了正事。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犹记得那日,未因中了妖毒,他大开杀戒,把妖界群妖烧成了飞灰。剩下跑得快的妖怪,纷纷逃窜了出去。如今妖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妖界。 他把妖界翻了个遍,也没在妖界找到残符。好在未因的魂魄被穆何保住了,他听说部分妖怪归顺,为了取得鬼王的信任,想必定有人将残符进献给鬼王。 他决定去凡间会一会老朋友,顺便再去寻找遗失在凡间的符咒。 晔琏带着未因下了凡间。 此刻的凡间已是各方势力分割占据,青帝派了人下界守护人间,然而鬼王实力大涨,带领群妖与众鬼,不断向人间侵蚀。 在这样的混乱中,自然是避免不了一番麻烦。 酆都城。 未因与晔琏来到了城外,城中一片寂静,看来已经被恶鬼与群妖占据了。不过,晔琏可一点也不惧那什么鬼王,他的目的很简单,要找到泉眼符咒。若是鬼王此刻主动凑上门来,他就会毫不手软的将他烧成一团飞灰。 晔琏正要破门而入,出来了不知哪里来的小妖,色厉内茬的说:“送死的哪里来的?” “口气挺大。”晔琏目光一冷,指尖化出一道烈火。 那妖怪瞬间化作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等它尖叫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团灰烬留在地上。 第87章 未因看见那妖怪就这么残忍的死在她面前,不知为何,心上一股寒气直冒。她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荒废的城。 晔琏走过来,牵过她的手,说:“我们走吧。” “晔琏。”未因停下脚步,不肯继续往前。 “怎么了?”他回过头,看她。 “我害怕。” “我在你怕什么?”晔琏眉头一挑,直接望着她的眼睛。 这话倒是没错,如今他身负红莲业火,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过,这样的他,真的是她喜欢的人吗? “不知道。”未因低下头,有些害怕他那锐利的目光。 晔琏看她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你是在怕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觉得太陌生了。”未因连忙就解释。 “那我们走吧。” “嗯。” 未因点点头,任他牵着。 进了城,因为有先前那小妖作先例,城中的小妖都四散开去。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城中一片寂静。 这城里尽是一些破烂的摊子,杂乱的东西堆积在街上,还有倒在干涸了血迹上的人。 未因小心的从一堆废墟上踩过,不小心路过一个尸体旁边,那尸体的手被他踩着,弹起来触碰到她的脚上,吓得她一抖,往晔琏那边靠去。晔琏手起火落,那尸体燃气了火。 顺着那尸体,连带着它周围的东西都蔓延上了火光,一时间满城开始火光冲天。 这城了燃起了大火,一时间躲在暗处的恶鬼与群妖也都纷纷逃窜了出来。有些恶鬼跑得太慢,被火势追上,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化作飞灰。 正当城中乱成一麻时,一道苍厉的声音从城内传来。 “冥王为何闯我领地?” 鬼王的身影缓缓现身半空之中。 随着他的现身,未因瞬间有些头昏。这人有些眼熟,但不记得何时见过,而且他身上的血腥味甚浓,戾气很重。不似一般的恶鬼小妖。 “上次放跑了你,如今你倒是实力大涨,还吞并了大半人间。真是厉害!”晔琏不疾不徐的望向半空之上的人,中气十足,并无半分畏惧。 鬼王见这晔琏底气十足,如今还自己上门来找他,定是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虽说如今自己吸食了众多亡魂,但实力也还不足对抗他的红莲业火。眼睛转了一转,道:“冥王不必和我绕圈子。” “你在人间做什么,我不会管,但是唯有一样东西我要取。”晔琏缓缓的说。 “什么东西?” “我要召唤泉眼的残符。” 晔琏倒是一点也不忌讳的说了出来,他知道鬼王手中有这残符,为了阻止神族仙界将泉眼召唤出来,他肯定比不会轻易放手的。 “冥王说笑了,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手中。”鬼王干笑两声,绷着面皮扯谎。 晔琏眸中缓缓浮现出红莲业火的花印,道:“真的没有吗?” 鬼王瞳孔一缩,又说:“冥王莫不是想使这样低劣的手段将残符骗去吧?” “好。”晔琏冷哼了一声,“看来鬼王是不到黄泉新版不死啊。” 鬼王脸色立刻沉了下去,想当年他在地狱中横行霸道,吞噬了许多弱小的灵魂,才练就了一身高强的修为。 第88章 当他自恃修为深厚,欲闯出冥界,脱离苦海,结果好死不死在黄泉路上与他正碰了面。 这一碰面,直接后果就是他被送回了冥界,还下了最深的地狱,每日每夜经受红莲业火的酷刑。 这晔琏可是个狠角色,他可不会忘记当年他那恐怖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带着恐惧,朝他质问。 晔琏笑了笑:“你我如今都出来了,旧时情分怎会忘了呢?只要你把符交给我,我就助你一臂之力,统领六界。” 鬼王心狠狠跳了跳,他的条件太刺激了。他如今正想如此,可是碍于天界强力的镇压,魔界又自怀鬼胎,势力割据,他的野心一时很难实现。 但是有了晔琏的帮助,他就可以省下许多事了。 “好。”鬼王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答应下来。 面笑皮不笑的他,已经暗暗在心里盘算好了。此时他可斗不过他,只好先应承下来,等来日想办法将他除掉。 未因在旁边听得十分不明所以,但是她想,她喜欢的人,肯定做什么都是对的。况且他是为了救自己才这样。 晔琏收回城中燃烧的火焰,说:“那么现在就交给我吧。” “好。”鬼王闭目入境。 原来他将残符藏在自己的魂魄里。 待晔琏不耐烦的等到他终于把残符取出来时,他道:“冥王,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晔琏冷哼一声,算是默应,转身带着未因离去。 鬼王的面容也随着他的身影消失而僵了下来。 一个小妖在他旁边问:“鬼王,他拿了这残符都是伙同天界将我们一起剿灭怎么办啊?” “不会。”鬼王十分肯定的说。 小妖看他神情严肃,不敢再问。 鬼王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知道,现如今的冥王,可不是荼翎。或许天界的那群傻子以为他是荼翎的心魔所化,但其实晔琏根本就和荼翎是两个人。 当初,他在黄泉逃命时,无意中碰见的,并不是荼翎。而是那团化生于冥界九幽,寒中带火,有着红莲形状的业火。那团业火因在地狱长久的吸收魂魄的灵气,有了自己的意识。 鬼王初见他时,也是被这团业火震惊,六界之中居然有火能通智。但那时的晔琏尚未有形,只是一团四处游走的火。正他使出全身修为与晔琏纠缠时,荼翎现身黄泉,遇上出逃的鬼王。 不知为何,那业火就上了他的身。但神奇的是,荼翎居然没有被它焚烧成灰烬,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护住一般。 被业火灼伤的鬼王无处可逃,再次被荼翎抓回了地狱。 从那之后,冥界便有了传说,说荼翎奇异,居然收服了红莲业火。但是鬼王始终不明白,当日那红莲业火已有灵智,怎么会甘愿为荼翎所用。 当他再次下地狱时,地狱之中的红莲地狱比他走时还要烧得更旺。他明白了,荼翎与这红莲业火怕是融为一体,荼翎为地狱加固了一道火印。 从此,他便千年一日的忍受着灼伤之痛。不甘心永远在地狱忍受这样的痛苦,他决定要出来,他要颠覆六界。 第89章 “现在,我们做什么?”未因跟着晔琏,不知他要去哪里。 晔琏回:“现在去寻剩下的残符。” “这残符有什么用?”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寻残符,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天界与冥界交界处,有一池水,名天池。”晔琏见她真的完全不记得,细细与她讲起了前尘往事。 上古之时,天池诞生于鸿蒙之初,有重塑灵魂,治愈重伤的功效。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天柱倒塌,洪水滔天,同时也增加了天地混沌之气。女娲补天之后,发现混沌之气俞加浓厚,使人间数万生灵灵智被蒙,陷入灾厄。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办法来消解这混沌之气,东奔西走,加上补天所耗费,临去前想到人间灾难,却无能为力,留下一滴眼泪,竟化成了天池。 天池诞生之后,女娲也撒手人寰,奇异的是天地浑浊之气慢慢的被天池净化,久而久之,天池变成了圣水。但池水中的泉眼却在万年前销声匿迹,没有了泉眼的池水,最终枯竭,即便没有红莲业火焚烧,也会干枯。 天界中有神族分支得上古秘籍,流传下了召唤泉眼的方法,被族中古神绘出符陬,可惜日久天长,符陬的秘密被传了出去。一场神魔大战,符咒被分为了几份,散落在六界各处。 “我与你相识很早,只可惜你不记得了。”晔琏望着未因,眼含深情。 未因不明白,问:“你我是如何相识的?” “那时,我想要去寻找那泉眼,在半路上遇见了你。”晔琏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若是未因此刻还能记得,便一定不敢相信晔琏这番话。 那时,她活泼又天真。 他化身成一朵幽莲,在南冥不巧碰上彼时天真烂漫的她。她可也真是懵懂无知,生活在南冥,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冥界秉天地之气生出的红莲业火。 初见时,是在南冥天池。 他游荡了天池,本来要一展抱负,试试自己这团火能不能烧尽这池水,明明都要到池水里去了,却见她在池边悠哉悠哉的濯足戏水。 那一刻他愣了愣。 那个女子模样清秀,脸上却稚气未脱的样子,她开心的笑着,捧着一捧水在玩耍。 他就忽然怔住,没有进入池水之中。 他本来是隐了身形的,却一时间忘记隐形,露出了真身。 他的真身是一朵红莲。美得妍丽,此刻诡异的浮现在天池池水之上,未因看见吓了一跳。 她跳下水去,朝他游了过去,问:“哪里来的莲花?” 她认真的打量着他,围着他转了一圈,啧啧称赞:“好美的莲花。”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来吓吓她,让她不敢再这么松懈的打量他,可是此刻突然不受控制一般,竟然希望她可以继续靠近他。 她却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仔细观察了他一圈后,小心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在他一瓣莲花上。 突然火焰大盛,灼伤了她的指尖。 她吃痛的收回手,在水里不停的甩着。 第90章 “这是什么?”未因一边摸着自己的手,一边看眼前浮在水面上的红莲。 红莲似乎知道自己灼伤了她,身上的光悄悄淡下去。他忘了自己是火,但她的手指却并没有被消融掉,只是出现了淡淡的红痕。 虽然他及时收回了身上的火焰,但这女子的体质似乎怪异,可以吸收他的力量。还不待他深思,却见眼前的女子对他横着眼,一副生气的模样。 “你伤了我的手指,还想不想在我的地盘混下去了?”她作出一副威胁的样子,对着这朵红莲自言自语,“我要把你从这里移出去,你就自生自灭吧。” 晔琏见她生气了,于是缓缓摇动自己的真身,幻化成莲花瓣摇动的样子,在她面前不停的开合,绽放。 未因见这花倒有几分意思,但它刚才烫伤了自己,于是扭头一转,要回到池边去。 红莲连忙向她移去,步步盛放,拦在她面前。她看着这死缠烂打的红莲,一下子笑了出来,说:“你真是厚脸皮。” 晔琏对着她转了一圈,摇摇摆摆的到岸上去了。 未因也跟着他上岸了,她见他停在池边一块大石上,说:“喂,你是妖怪还是神仙啊?” “你是神仙还是妖怪?”晔琏反问她。 见这红莲终于开口出声了,她更加来了兴致,老老实实说:“我也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晔琏只知道,他是诞生在冥界九幽的一朵火红莲。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遇到如他这样化生于无形的生灵,所以他也不知道给自己归到哪一类。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算是一类了吧。”未因下定结论,望着眼前这妖艳的红莲,她不禁有些欢喜。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生灵,而且这生灵还会说话。 晔琏默认了。 未因瞧着他不说话,试探的伸出手,问:“我可以摸一下你吗?” 晔琏收起全身的温度,对她说:“可以。” 未因慢慢将一个手指伸出去,触了触他的一片花瓣。软软的,滑滑的,柔软可嫩,她不见禁将整个手都覆上他,伸手将他捧在手上。 晔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将他凑到面前,不由得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如水底幻影,如梦如幻。 爱一个人,不是惊为天人,不是出尘绝艳,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平淡而又温馨的瞬间,只这一个缓缓绽放的笑容。这一瞬间,他的心短暂停留。 但也是这一眼,也是他的地狱。 无药可救,无计可施。 “那时,我就喜欢你了。”晔琏讲到这里,顿了顿,“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未因听他讲到这里,微微皱了皱脸,说:“可是后面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后面的故事,你会慢慢知道的。”晔琏眼底缓缓的波动了一下,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抹阴影。 未因见他不愿再说,倒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想起他说要去取剩下的残符,可如今还有哪里有残符呢? 第91章 “如今已经取了两块残符,剩下的残符在哪里呢?”未因问。 “天界手中有一块,但现在不是去取的时候。剩下的残符流落在各处,并不知道具体地方,不过利用手中的残符,可以感应出具体方位。”晔琏解释,他手中有两块,可以比较准确的感应出来,这天地间到底还有哪里是他不能去的呢? 未因点点头,她很相信他。只要他去做,就一定能找到,她道:“既然天池有重塑灵魂的功效,那么找到泉眼后,我的记忆是不是就会恢复?” 晔琏说:“是。”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晔琏取出残符,不知用了什么秘法,那残符竟然隐约发出了暗淡的光芒。 “在东南方向。”晔琏感知到东南方向有一股隐约的波动。 “看来,应该是在东南方向的某处了,我们立刻去吧。”未因期盼着自己能回忆起一些事情。 虽然晔琏待她很好,但是她总觉得这样完全一个人,是不太对劲的。况且她总觉得晔琏有意隐瞒了些什么东西。 晔琏带着她往东南方向赶去。 东南方,有一座城池叫浔州。 他们暂时先去浔州看看,不知浔州是否也被鬼王的势力侵占了。在先前晔琏与鬼王打交道的时候,未因心里隐隐有些排斥,她觉得这些人十分邪气,特别是看见晔琏动手杀妖时那血腥场面,她不自觉的反感那样的晔琏。 但到底,心底深处还是依赖他的。所以,她可以克制自己的心底的情绪,接受这样的他。 进了浔州,未因被城内繁荣的景象震惊,人间还有地方未被鬼王侵占的地方。只不过,这繁荣也来之不易。 她不知道的是,天界派下数位神仙下凡镇守这些城池。鬼王与天界诸仙势均力敌,久久僵持,这才得以维持人间局势。 “这城怎么还如此繁荣?”她不解,问身旁的晔琏。 晔琏只说:“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清,我方才进来时就感知到一股气息,应该是天界的神明在此镇守吧。” 未因明白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晔琏是什么,但是下意识的知道这天界来的对她以及这人间生灵没有什么伤害,反而是在维护人间秩序。 正欲问晔琏,此刻准备是在这浔州歇脚吗?只见晔琏眉头紧蹙,一脸凝重。 这时,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人,模样清俊,温润如玉,身长临风。此君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何见,未因不由自主在他身上停留了目光,却见他越来越近,直到走到他们跟前。 “好久不见,冥王是来帮忙的吗?”这翩翩公子向晔琏说。 显然他们是认识。 未因诧异的看着晔琏,怎么他没告诉她,关于他身份的事情。 晔琏此刻是化作凡人装扮,隐去了红发,只留下双眸一点暗红,他只反应了一刻,便从遥远的记忆里记起这眼前的人了。 荼翎与他共用一具身体,荼翎所见皆是他所见,所以他明白这契颜神君是把他当做荼翎了。 当下,他露出一抹笑容。 第92章 “契颜神君,别来无恙。”与他礼貌的招呼了一下,既然他不知道其中内情,晔琏想自己也就顺水推舟,免得自己还要想办法伪装。荼翎这个身份,他用着正好。 “我听青帝说,冥王下界与穆何神君夺回了九黎壶。这回再来下界,可是寻找泉眼残符?”契颜微微斟酌了一番,“这浔州暂时由我管辖,若有难处不如告诉我一起解决。” 晔琏眉头一挑,见他都这样说,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他一番呢,于是说:“的确,我已经寻到了两块残符,依靠现在的残符感应到了剩下的残符所在。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契颜听闻他已经找到了两块残符,很是惊讶,说:“既然你已经寻到这里来,想必就是在这附近吧。不如你们先在这里留下,若有什么发现也好立刻去寻。我这就给你们安排住处,如何?” “如此就多谢了。”晔琏一番客气。 未因当然是很赞同,只是这契颜神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与晔琏谈正事,一点也没注意她,倒是这时才看向她。不过,他的神色中却微微透露出些微疑惑。 难道他认识她? 未因回看向他。不明白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晔琏既然与他是旧识,想必也是见过她的,这么一想,也就说得通了。 这契颜神君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安静清幽的住处,倒是极适合她修养。不知什么缘故,自她醒来后,不仅记忆全无,连魂魄都是碎裂。 这些时日,晔琏一直以自己的修为为她修补着,只是晔琏属火,时不时没有控制好力度,要灼伤她。所以,她对这十分排斥,但每日的修补是必须的。 晔琏也是十分霸道的人,由不得她说不。 这日,他又将她按住,提炼出她的魂魄修补。她为了躲过这场修补,像泥鳅一样飘来飘去,最后还是被他用火网罩住。 这下她是一动也不敢动,看着晔琏冷着脸说:“你若再动就自讨苦吃了,乖乖的等我给你修补。” “可是你的火真的很飘。”未因吐槽。 “唉。”晔琏叹了口气,从宽大的袍子里伸出手,指尖缓缓冒出一缕火焰,“我会轻点。” 他的动作是挺柔和的,但是他的火却像是在烤人。 这下,被他封印住了,只有等他修补好了,才能钻出来了。她闭上眼睛,绝望的等待每一次的修补。疼痛难忍,脸都皱一起了,可是还是要忍,不然真像晔琏说的,魂魄碎裂怎么办? 终于修补完毕,晔琏收回手,她也回到身体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晔琏看着她面色苍白,一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样子。他不禁抚上她的脸,幽幽说:“只要拼齐残符就好了,你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了。” 未因眨眨眼,她明白,这残符关系着她的命运,难怪他要这么努力去找。只是她之前还反感他太过残忍。如今见他这样日日为她着想,不禁有些温暖。 之前,她还有些怀疑他欺瞒了她,现如今她不在意这些了,只要他日日在她身边就好。 第93章 浔州安稳,一连数日,未因觉得人间甚好,若除去当日在酆都所见,还是一片安好瞪目模样。晔琏近来十分奇怪,时而嗜睡,时而又精神大振,她觉得大概是他连日为寻找残符的事而操心导致疲乏了。 也许过几日就好了。 听说剩下的残符有些消息了,是契颜神君打探到的。那契颜神君说,在离浔州十里之外,有个妖怪,是上古凶兽伽蔺,因为鬼王在人间割据之故,它也藏匿于人间。 这伽蔺手中或许有一块残符。 晔琏认为契颜说得大致不错,这些日子他寻遍了浔州的每一寸,也没找到残符。普通凡人手中或者会有,但依他这些日的感应,浔州城内无人所有。刚好听说这伽蔺与浔州城相隔不远,因为契颜神君在城内而一直不敢侵占,在附近盘踞。所以这隐隐的感应有可能就是伽蔺手中持有的残符而来。 既然有了这消息,自然是要立刻动身前去。 因为晔琏给未因种下了火印之故,她也不能离开他,只好一同前去。这伽蔺据说是个极其喜怒无常的兽,虽然晔琏修为高强,但也不能完全有把握捉到它,因为它有一项特别的能力。 契颜神君次日相送两人出浔州,特意叮嘱:“两位此去小心,我还有事在身,不能同去。这伽蔺一身绝技,其中最擅长的就是隐匿之法,千万不要进了它设的结界,否则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出来。” “多谢神君提醒。”未因道谢。 晔琏也是面目凝重,可以看出他也知道这一去是有些麻烦的。其实他倒还好,就是担心同去的未因。 两人与契颜神君告别之后,赶往伽蔺的栖身之所。 契颜神君将他们二人送出城后,慢慢的回头,望着缓缓踱步出来的人,说::“穆何神君,你觉得他们能取回残符吗?” “有他在,就可以。”穆何十分肯定道。 契颜看向他,不确定的问:“他当真不是荼翎?” “确实,此一招是险棋。但胜算却大,若真赌赢了,荼翎会回来的。”穆何凉凉的望着那浔州城外的绿树青山,心下带着一丝歉疚,不过要以她为赌注,让她陷入险境。但她不是青箬,阴霾困扰着他的心。 晔琏哪里知道,他此去便是入了一个局。 浔州之外,渐渐景色开始变化。 高高耸立的绿树俞来俞矮,直到变成了矮小的灌木。晔琏携着未因来到了一片生长着苇草的平原。 放眼望去,一片茫茫。 未因不知这荒芜人迹的地方,伽蔺到底在哪里栖身。 “这里如此偏僻,我们不会走错了地方吧?”未因问。 晔琏眉头一皱,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正欲说话,眼前出现了一排排建筑,顿时阁楼耸立,亭台水榭,花开半亩。 “这是什么?”未因被眼前的变化震惊,问身旁的晔琏。 晔琏只好说:“也许这就是伽蔺变化出来的幻境。” 幻境? 契颜神君说过,这凶兽十分善于构造幻境,一旦进去可再难出来了。 第94章 看着眼前已经变化出一排排阁楼,两人处于一种无措的境地。进去吧,晔琏倒是不惧,可是未因怎么办?要是真的困在里面呢?不进去的话,怎么见到伽蔺?这凶兽十分擅长隐匿行踪,若不是它自己露出身形,一般是找不见它的。 未因看着一脸冷厉的晔琏,问:“我们现在进去吗?” 晔琏扯住未因的手,转头看着她,深深一眼,说:“你留在外面。” 未因摇摇头,说:“不,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会有危险。” “可是我留在外面也有危险,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万一哪里来个妖怪……”未因嘟囔着,她惜命得很,自然是知道进去凶险万分。但留在外面也未必安全。 “好吧。”晔琏无奈的答应。他觉得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未因露出一抹笑意,拉住他的手,往这幻境中走去。两人一同融入幻境,眼前一亮,瞬间场景变成了十里长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有扯着嗓子叫卖包子的,还有摆着摊售卖精致的胭脂水粉的,还有一些贩夫走卒在街头拉着推车,吆喝着。一时间,与真正的凡间无异。 未因拉着晔琏就这么站在大街中间,突然街边有人吵闹着,敲锣打鼓,一列大红的队伍向他们走来,像是哪家的姑娘要出嫁。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男子,可惜那男子身上没有别着新郎身上该有的红花。 见着这迎亲队伍驶来,行人纷纷避让,给这队伍让出一条路来。大家都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场婚事。 “听说,这新娘是个苦命人。” “怎的?” “这新娘要嫁的是个半身不遂,整日躺在床上的病罐子。” “不会吧?” “你不知道?这迎亲的是新郎的胞弟,可怜那新娘被骗了,还以为要嫁给这少郎,今天临上轿了才知道嫁的人是谁。真是造孽啊!” 正当街上一片喜气洋洋,突然轿中跳下一个红色身影。 “怎么回事?”抬着轿子的人突然发现轿子轻了不少。 然后看见穿着繁复金丝绣花大红嫁衣的新娘发了狂似的从轿子上跳下来,往迎亲队伍的前列冲去。 “小心!”有眼尖的人看见那新娘手中握着一长长的簪子,正欲举着手往正走在前头的迎亲男子刺去。 不过,那男子也反应很快,看见女子举着簪子向他的腿刺来,连忙调转方向,用马屁股挨了女子一锥。 瞬间,马儿仰头嘶叫一声。 抬起马蹄往前大力奔去,一瞬间的冲了十米之远。 未因看着正向自己冲来的马儿,正欲往旁边闪避,却突然被一双手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拉着她转了一圈,马儿撞上了他的后背。 这熟悉的感觉,未因知道是晔琏抱着她,避开了发狂的马,只是当她真要抬头时,晔琏抱着她的手忽的一松,软软的垂了下去。 未因一惊,拉着他的衣袖,他却直直往地上倒去。 “晔琏!”未因大叫了一声。 怎会这样,他的修为深厚,这么轻易被一匹马撞昏,太不正常了。 第95章 晔琏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最终是无力的闭上眼。未因顿时感到慌张,这个幻境中他是她唯一的依靠,现在他这样了,她怎么办才好。 她抱着他的身体,向周围围观的人群求助:“哪里有大夫?哪里有大夫?” 人们嘈杂一气,她根本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一个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正是方才的迎亲公子。他蹲在她的面前,温和的问:“他怎么了?” 未因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见有人主动援助,便对他说:“他昏过去了,能不能帮我把他带去医馆?” “没问题。”这位公子拉过晔琏的手,放在颈上,背起来往人群外走。 待在原地的迎亲队伍看见他背了个男子过来,顿时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 “少爷,新娘子跑了,这亲事怎么办?” 他回答说:“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也别误了人家。” “可是,”差事的还有些犹豫,“回去怎么向老爷交待?” “是啊,这事一出,可不丢尽了我们城主的脸吗?”另一个人插嘴道。 公子沉下眼,从容的说:“无妨,你们只管回去交差,你们把他给背回去。”他放下背上的晔琏,对面前的两人说。 两人看着这昏迷的男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未因看着他们要背走晔琏,也跟着上前,却被公子拦住,只见他微微一笑,说:“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会将他送回寒舍好好医治。” 未因道:“我和他们一起。” 他说:“姑娘不若与我一路骑马回去,小留府中片刻。” 未因说:“好,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又说:“方才唐突了姑娘,还未问姑娘名姓。” “未因。” “未因,好名字,因果未然。”他微微思索,便称赞了一句,“在下唐喾。” 未因点点头,立刻说:“唐公子,多谢了。” 唐喾骑上马,对后面跟着骑马的人吩咐道:“给未因姑娘留一匹马。” “是。”后面的人从马上跳下来,给她腾出一匹马。 未因看着这马,有些为难,她好像不会骑马。自从她失忆以来,还没有骑过马,想来是不会的,可是这会儿这唐喾将她看着,她也不好不上。且坐上去看看,实在不行就用法术。 唐喾见她在马前久久沉默,不知缘故,便催促道:“未因姑娘?” 未因连忙爬上了马,抚摸着马儿的毛,顺了顺,暗中发力,给马儿施法。默念道:你可要听我的话啊。 “走吧。”她对唐喾说。 正拉着缰绳,勒着马儿向前,却没想到自己的法术一点也不生效,这马儿居然仰起头来,抬起前蹄,将她甩了下去。 跌落在地的片刻,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什么情况,她的法术不灵了,这个幻境果然有问题。那么刚才晔琏被马儿撞那一下,也可能是这幻境之故。 瞬间,她就有些清醒了。 这是在幻境,这里的一切都是伽蔺这凶兽控制的。那么它究竟隐藏在哪里呢?它又是什么想法呢?那晔琏的一下会不会就是它搞的鬼? 第96章 唐喾看着未因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甩愣了,连忙跳下马,走到她身旁,扶起半跪在地上的她,说:“未因姑娘,摔着哪里了?” 未因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身在幻境,这里的人虽是不存在的,但却是伽蔺的地方,这里面的世界一定不会只是它随意构造的,一定有什么关联。 但是眼前她毫无头绪,只好从周围一切事物中观察入手。定定的看着唐喾伸出莹白如玉的双手,她打起精神来,对他道:“没事,皮外伤而已。我与这马不大对头,劳烦公子送我一程。” 唐喾稍稍一怔,说:“这大庭广众,男女同乘不合礼数。” 未因倒是没考虑这么多,她只想着这是幻境。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唐喾又开口道:“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坐花轿吧。” “不嫌弃,不嫌弃。”未因连忙摆手。 唐喾冲到花轿前,为她把花轿上的红色装饰扯去,看起来没那么像接新娘的轿子了。于是他对未因说:“请吧。” 这唐喾倒还真是个君子,虽然他的马把人撞了,但他这行为举止当真让人无法对他生气。 未因低下头坐进轿子里。 门帘被唐喾放了下来,顿时她就被围在花轿一方小小天地里。她本想探头出去望望街上的景色,但这轿子里的窗口是封死的,她也就作罢。 轿夫在外面喊了一声:“起轿。” 轿子随即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轿子完全停了下来。 唐喾走到轿前,撩开门帘,对她说:“未因姑娘,现在已经到了我府上,可以下来了。” 未因这才从轿子上探出头来,轿子侧停在路边,她下了轿,侧身看见一座大气森严的府邸屹立在她面前,门口两个狮子俯卧在左右,倒是凡间官宦家族常有的布置。 这时,紧闭的大门开了,未因注意到门上房梁处挂着一排大红灯笼,而门的左右也挂上了红布扎成的花做装饰。门中出来一众小厮,正拿着鞭炮出来,却看见全身素装的未因站在轿子前。 一个小厮上前对唐喾道:“二公子,这新娘子呢?” 唐喾答:“新娘逃婚了。” “这,这……”小厮一时气噎,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家二公子,“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和夫人都在堂中候着了,来宾也满堂了。” 唐喾看着小厮一脸为难,便说:“你去向我爹回禀一声,我会想办法处理。” “是。”小厮屁颠的向府邸里奔去。 未因看他对一众小厮吩咐完毕,对他道:“烦请唐公子……” 唐喾还不待她说完便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先将那位公子安排到府中休息可好?” 未因点点头。 唐喾又说:“请随我来。” 未因跟着他跨进大门,后面的小厮帮忙把晔琏抬进这府。 突然,未因想起什么来,又退出去往上面一看,牌匾上挥舞着几个大字,写着:唐府。 唐喾回头一望,见未因望着牌匾,问:“怎么了?” “没什么。” 未因回答,但她记得方才明明没有字的。这么一会儿就幻化出字来,也许此刻伽蔺正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它的幻境会根据她的行动而幻化。 第97章 唐府的下人腿脚便利,很快就把大夫请来了。唐喾给未因安排了西厢房住,晔琏在她隔壁。大夫来看过了晔琏,胡子一摸,一声叹息,说:“唐公子,这位公子的病,老朽恐怕是无能为力。” 未因着急,问:“大夫,何出此言?” “唉,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体质如此奇怪之人。他的体内似乎一团心火正在攻心,但又被什么其它的力量压制住了,所以脉搏很弱。” 未因不知所云,只说:“那他多久能醒?” “这我也不知。” 大夫摇摇头,提上问诊箱便与唐喾告辞:“唐公子,老夫先行一步。” 唐喾举起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说:“慢走。” “唐公子,多谢你。”未因看着昏迷不醒的晔琏,愁上心头。 唐喾看着眉头不展的未因,试探的问:“冒昧的问一句,他是姑娘的什么人?” “他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未因答。 唐喾不明白,又追问:“你的夫君吗?” 未因被他这么一问,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正要解释,但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急急忙忙的闯进来,对唐喾道:“二公子,不好了,老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怎么了?”唐喾问。 “方才你让我带话给老爷,说这婚事成不了,如今老爷大发雷霆,不仅没有打发走那些宾客,还扬言说势必要将向张府讨个说法。”小厮边说边小心打量唐喾的脸色。 唐喾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先过去,我立刻过去。” 未因见他事物繁忙,便说:“唐公子先去,这边麻烦你了。” 唐喾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晔琏一眼,说:“未因姑娘,不要随意走动,暂且留在这里,免得府中有人将你误认成新娘。” “好。”未因答应了。 唐喾快速走出门去,步履生风。他向来就不大赞成父母为长兄娶妻一事。本来他的兄长就形同废人,整日喝药维持生命,缠绵病榻。如今还要去糟蹋别家的大好闺女,实在是昧良心。 本来他不愿意去为长兄迎亲的,但是父母之命,不得不允。虽然他对这场婚事十分冷淡,但也迫于压力去迎亲了。 那张家的小姐,他见过几次。 一日,在荷池,那小姐遗失了锦帕在亭子里,被他恰好路过看见,正去拾那方帕子,却被她寻了回来,正看见他手里攥着那帕子,于是脸红了个通透。 他虽然年少气盛,可也看得出一个女子的情窦初开。他将帕子还了她,却拿走了她的心。 他一开始很诧异,唐府向张家提亲,为什么张家答应得那么爽快。后来无意间再撞上了她,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张家的小姐,是他长兄要娶的女子。 不是没想过,她或许误会的可能。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告诉她,或者说是澄清误会呢? 心下一片烦躁,现下还要去处理这烂摊子,想起就觉得头疼。于是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向厅堂走去。 满院子的宾客坐了一片,他们都交头接耳的说着话,时不时带上些笑。那笑在他眼里全是讽刺。 第98章 未因守在晔琏身边,撑着脸在他床头思考。这时,晔琏幽幽的睁开眼睛,他的眼底是无尽的黑,深邃不见底。 未因见他醒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对他说:“晔琏,你醒了。” 却没想,眼前的人一愣,顿了顿说:“晔琏?” 未因看着他,他也回看着她。 两个人皆是沉寂着,未因心里一抹疑惑闪过,难道这晔琏与她一样失去记忆了?看样子是有些像。 于是她问:“你不记得了?” 他却蓦地坐了起来,双手伸出捏住她的肩膀,问:“你真的忘记了?” 未因这会子不明白了,怎么他还反问自己。于是笑了笑:“你在和我开玩笑呢?” 他摇摇头,捏着她的手慢慢松开,自言自语道:“是了,喝了忘川水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未因奇怪的看着他。 他却对她郑重说:“我是荼翎。” 未因不知他在搞什么,反问一句:“荼翎?” 这名字说出来好熟悉的感觉。 荼翎望着她一脸迷茫的模样,知道她真的前事不记。他被晔琏压制的时候,能感知到晔琏所见,自然也明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一直在暗中找机会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晔琏与他一直处于互相压制的状态。有时他反抗过来晔琏的压制,身体就会陷入沉睡。 刚好,晔琏进入这幻境,幻境中的任何法力都会被压制,施展不出,于是他就在神境里爆发,冲出来了。暂时夺回了身体,可是也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昏迷。恰好有唐喾那马儿一撞,分了晔琏的心神,否则他也不会这么顺利。 荼翎知道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利,那伽蔺在暗,他们在明,只有与未因互相配合才能共同抵御伽蔺。于是他对未因道:“许多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不会伤害你。” 未因弄不清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但是听他这样说,一颗心放了下来。认真的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现在要帮助我,找到伽蔺,我们找到残符就离开这个幻境。” “好,可是如今我们连伽蔺在哪里都不知道。”未因也想帮忙来着,可是她却没有半分头绪。 “伽蔺既然造了这个幻境,肯定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来它可能是想困住我们,二来,它也许与这幻境中的世界有什么联系。”荼翎细细推敲着。他想,这伽蔺既然让他们进了这个地方,一定是愿意与他们相见的,但是不知道它具体的想法,只能跟着它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 “那么我们现在只有一直待在这里了吗?”未因问。 “是的。” 荼翎看向她,给力她肯定的回答。突然想起之前晔琏和她的事情,顿时皱起眉头,她真的完全忘记自己了? 未因倒并没有特别担心的样子,对于她来说,保命就是最紧要的事情。而他在身边,她的小命也算是有保障,她抬起头,说:“反正你在身边就好。” 荼翎却想起她对晔琏说的那句话,她说只要一直与他在一起就好。 第99章 荼翎伸出手来,看着眼前的人,一双清澈的眼,泛着微微的亮,小巧的鼻子,玲珑的嘴。不由得抚上她的面庞,叹息一声:“本来不干你的事,却生生将你扯到这一桩桩麻烦里来。” 未因仰起头,抬眼与他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睛微挑,形状优美,眸子是深邃的黑色。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丝异常,之前晔琏的眼睛里有微弱的一息火苗,形状似莲花。而眼前这个人,却是幽幽的黑,与晔琏不同。 “罢了。”荼翎见她面露迷茫,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知道她什么都记不起,如今与她说这么多也是无用,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做。于是他抽回手,道:“你可知这是在哪里?” 未因听他突然问话,思绪被打断,下意识的回答:“这是在唐府。” 咦,不对,准确的说,这是在幻境中的唐府。但她正要开口,却见荼翎一下子从塌上站起来,说:“我们出去看看。” “可是……”未因想说,方才唐喾让她留在府中,不要走动。可话还没说完,荼翎就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西厢,往庭院深处走去,走到半路便听见隐约的争吵声,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吵闹的声音,茶碗摔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不知这唐府是发生了何事,总之当两人走到主院旁时,在隐蔽的角落里看见了唐府最热闹的一幕。 这主院里站满了人,有些人坐着,却把头伸出去看那高堂之下围着的几人,剩余的站着的人,手持兵器,似乎在等那围着的几人一言不合就动手。 “放肆!”一个上了年纪,两鬓染上些许白霜的男子摔破了手中的茶盏,一怒之下冲上前与另一个年少的公子对峙着。 那年轻的公子正是唐喾,他一脸无奈,脖子憋着气,把脸都憋红了。唐老爷要他去把跑了的新娘接回来完婚,他不愿再如此,与他争执了几句,便惹得唐老爷大怒。 “你个不孝子,竟然帮着外人与我作对!你可知道,今天这门亲事我已经昭告了整个洵州城了,若是没有完婚,是要叫整个洵州的百姓笑话我们唐家吗?”唐老爷指着唐喾,老脸纵横,语气强烈。 唐喾自然不能继续顶撞了父亲,只说了句:“父亲若执意如此,孩儿也无话可说。” “你!”唐老爷瞪着唐喾,一时噎住。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忙跑来,向唐老爷汇报:“老爷,张家的人把新娘送来了。” 唐老爷这才缓了缓脸色,看着站在一旁舒了口气的张老,道:“好在你女儿回来了,否则的话,今日不知要如何收场。” 张老儿一脸赔笑,不住的说:“是是是。” 张家无权无势,虽不是贫贱人家,但到底还是有几个家底,张老儿通晓经商之术,这些年来最让他心里有疙瘩的就是自己虽赚了不少钱,可始终不被人瞧得起,于是唐家这世族上门提亲时,他也就爽快的答应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唐家名门望族的身份,也能让他从此抬头。 第100章 唐喾看着张老儿的赔笑,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果然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可怜了那名女子。 张老儿一早就知道是唐府的大公子向张家提亲,他对女儿说起的时候,却故意隐去了关键,只说是唐府的公子。洵州城人尽皆知,唐府二公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学识渊博,是满城少女都爱慕的人。女儿听了自然欢喜,一口答应下来。 如今出了这档子逃婚的事,他在席中坐着,只听见家丁来报说自己女儿逃婚了。他猜也猜得出她会回家,于是派人将她绑了重新送上花轿。虽然那大公子实在不济,但女儿今后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也可以仰仗唐家的势力扬眉吐气,想想也划算。 很快,在唐老爷的吩咐下,将新娘迎进了府,府里放起了鞭炮,敲锣打鼓,热闹非常,喜庆的气氛再次营造出来。一时间间宾客纷纷上前恭贺,虽然出了点插曲,但他们也都默契的选择遗忘。 新娘盖上了红盖头,被牵引到厅堂里。一片喧闹声中,没人听得见那若有若无的抽泣。唐喾无奈的去接媒人递过来的红绸,代替长兄与她拜天地。 未因与荼翎在角落出看得不清楚,明白了个大概。 未因盯着那可笑的拜堂,一时间有些同情那可怜的女子,今后她的丈夫将是个缠绵病榻,无法自理的人。而她也要将自己一生搭在这个唐府里。她不由叹息:“幸好这是个幻境。” 荼翎却摇摇头,反问她:“若是没有真实的例子,幻境又怎么造得出?” 未因诧异:“你的意思是,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荼翎只是说:“这也只是推测,不过真真假假,真亦幻也,幻亦真也。” 她倒是不想这么多,只希望他们能快点找到残符,走出幻境。 可惜,幻境里的时光似乎异常缓慢。 她与荼翎在这里待了大半天,居然还是白昼。好不容易等宾客散尽,筵席收场,唐府点起红烛,随风摇摆的灯笼高高挂在走廊上,为他们燃起一些火光。 漫长的夜,那女子不知在哪间房里,又是谁掀起她的盖头。 唐喾答应了未因再来,可一直没来西厢房找她,未因想或许他此刻忙着,抽不出空,总归自己还留在唐府,受他的招待,他总是要来的。 未因与荼翎立在别院的走廊前,未因撑着手肘靠在栏杆上,沉默的望着别院里阴冷的光,以及晃动的疏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荼翎见未因闷闷不乐,似乎还在为残符的事情烦心,于是对她说:“你随我来。” 未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跟着他。却见他飞檐走壁,跃上了房顶。轻踩着瓦片,看着他的身影敏捷的在前面跃动,她也紧跟其后。 终于,他找了个满意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也跟着坐下,在他旁边,不解的望着他。 “你看!”荼翎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 夜空里一片漆黑,但月亮却清晰的映在天空上,发着诡异的红色的光。这不像是月亮,反而像是红日。若是没有深色的背景的话,真可以说是日出时的太阳。 第101章 未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奇异的景象。她不由得惊呼:“红色的月亮!” “是。”荼翎应道。 未因奇怪,却又看荼翎这副淡定的样子,仿佛一点也不诧异。 荼翎慢慢解释说:“我想,在外面的世界,此刻正是日出时分,而现在却是黑夜,说明这里面的时间与外面时间不一样。然而到底是快还是慢,这就不知道了,我想伽蔺设计这样一个幻境,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囚禁我们,恐怕也有别的目的。” 未因听着他分析,赞同的点头。 荼翎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们要去找到这幻境的出口。我想伽蔺一定在出口等我们,或许它正设计着我们的行动,一步步将我们引到它那里。” “好。” 两人达成了一致。 正当这时,寂静的唐府中传来一阵嘈杂。 这会儿已是深夜,唐府中小厮们大呼着,许多房间亮起光,府中人来人往,一时间十分繁忙。 “发生什么了?”未因看着底下匆忙来去的人影,不由得悄悄从房顶翻下去。虽然现在法术受到限制,但是身手还在,加上也没人注意到别院的动静,因此也没有惊动别人。 荼翎也跟着跳下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瞬间从对方眼中读懂了想法。于是一起混进主院了,在隐蔽处观察,这时未因看见一个捧着一盆水匆匆的路过的妇人,连忙上前拉住她,问:“府里怎么了?” “大公子突发恶疾,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妇人一脸急色,“别拦着我,晚了要挨罚!” 未因放她走了,心想,这大公子死得真赶巧。 转念一想,又看向身旁的荼翎,问:“这不会是伽蔺设计的吧?” “可能。”荼翎知道这个幻境是由伽蔺掌控,它想怎样便怎样。这些事发生得这么频繁,恐怕是它有意为之,似乎隐隐在指引他什么。 未因仔细理了理,从进入幻境开始,她就处于被动的局面,晔琏被马儿撞,唐喾将他们留在了唐府,接着就发生了这后面的事情,似乎是伽蔺有意控制他们来唐府观看这一切。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荼翎迈步向主院走去。 偌大的房间里,被一个竖立的水墨画屏风一分为二,屏风外面跪着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而屏风里面则不断传来咳嗽的声音,一直不断的咳着,下人们来来去去,拿出去吐血的帕子,又赶紧送来一条新的。好不容易大夫来了,吩咐了人去打热水为大公子擦拭。 只见唐老爷和唐夫人披着外衣,脸色沉重的赶来。 众人忙上忙下,折腾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大公子就去了。 不过一日,才嫁入唐府的新嫁娘就成了寡妇。一时间,众说纷纭,说是张家的女儿克死了唐家公子。 忙了一晚的妇人端着冷却的水,从跪了一夜的新娘身边路过,将一盆水狠狠泼了出去,嘴里碎碎念叨着:“真是倒霉!” 路过的下人窃窃私欲。 她坐在台阶上,艰难的揉着跪酸的腿,看着他们躲避的神色,神情麻木。他们嘴里的话也顺着风传到她耳朵里。 第102章 虽然唐老爷和夫人还没有准备棺材,张罗丧事,但大公子的尸身已经摆在了听躺了里,盖上一层白布,谁也知道丧事就近在眼前了。 按道理,她是要为夫君守灵的。 而她的夫君又是唐府的公子,自然要办得体面才是。因此这场盛大的丧事办得比她的婚仪还要来隆重。 终于举办完了丧事,为她名义上的夫君守完了灵,接下来迎接她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所有人都不接纳她。在唐府,她不过是个虚名的少夫人。而在娘家,她不过是个嫁出的女儿,在整个浔州城,她是个扫把星。 这日,她在佛堂烧完香,正要往外走,却听见外面走过两个下人。 两人看了她一眼,这个才嫁来接就没了丈夫的女人,她们互相对视一眼,走远了一些便开始私语。 “那就是张氏?那个守新寡的?”其中一个从未见过张氏的侍女问。 另一个肯定的点点头,说:“可不就是嘛,逃婚的事就不说了,她一来大公子就犯了恶疾,也不知是倒了哪门子霉,娶回来这么个煞星。” “真是可怜。”这话也不知是说张氏还是说唐府的公子。 张氏从佛堂出来,恰好走在她们后面将这话听了清楚,脸白了白。正准备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往前走,却听见前面一声惊呼。 “啊!”两个侍女捂住嘴巴,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人。 原来是他。 她黯淡的低下头,不想被他发现在侍女身后不远的她。这时,只见他背着双手,十分严肃的盯着两个侍女,说:“私下议论主子,成何体统?” “二公子恕罪,我们不是故意的。”两人扯着袖子,低下头不敢看他。 唐喾见她们立刻低头,便道:“以后不要在随意议论,否则家规伺候!” 两个侍女立刻从善如流,互相拉扯着从他旁边绕过。看着她们远去,他又看向方才躲在后面的张氏。 “她们进府不久,胡说八道,你不必放在心上,今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大可责罚她们。”唐喾走上前,又与她保持着两米的距离,温和而又疏离的说。 张氏抬头,一双温柔而又明亮的杏眼里,似乎有流水潺潺的经过。他愣冷厉愣,第一次见她,她的双眼也十分好看,只是与今日有所不同,那时她眼里,雾气迷蒙,如今却是不复当时的青涩。 “我知道了。”她低眉顺眼,十分温和的说着。 他却不由得问了句:“那日在菏池,我还不知你名姓。你如今已是唐府的人,我还是不知。你的名字……” “湘云。”她仍然不抬眼,直直盯着脚尖。 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挪到脚步。还是湘云主动说:“二公子,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妾身就先退下了。” “好。”唐喾这才反应过来,见她已经低着头从他身边默默走过,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愧疚。 看着湘云渐渐消失在拐角处,他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这几日,他忙着长兄的丧事,已经忘记了西厢房的客人。这时,他正要赶到别院,去探望那日被他的马儿撞伤的人。 第103章 未因这几日隐隐担忧一件事情,就是晔琏没有给她修补魂魄,但她也并没有灰飞烟灭。晔琏说过,她的魂魄需要他不断修补,如今有许久没有修补,但也并没有出事。之前荼翎说,这幻境的时间与外界不同,那么也许现在还没有到发作的时间。 她正眺望着远方。看着远处的风景,觉得很是担忧。此时荼翎从他身后走过来,不禁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只是淡淡的回答,但是并不看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这眼前的人与她是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荼翎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被后面出来的一个人打断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喾。 唐喾是来看他的,他走到别院口,看见两个在说话。不忍心打扰,等他们说完再走过来。 开头他便寒暄道:“未因姑娘,近来可好?这里住得是否习惯?” 未因点头说:“多谢唐公子款待,这里住的十分好。” “那就好。” 他又看向一旁站着的人。那是他没有仔细地瞧见,原来这位公子生得十分俊美,堪比天人。 “不知这位公子的病可好些了?”唐喾看着这个人不禁客气的问。 荼翎一双俊目看向了他,略微颔首表示敬意,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公子的关心。” “如此便好。”唐喾点点头说。 未因在一旁急了眼,心想这荼翎实在太没眼力见儿了。他这样子说他们两个怎么能有借口留在唐府呢?当然要说没有好了,这样才有个着落呀。这公子当真了,岂不是要叫他们从这里出去?她在一旁着急的为他补充说:“没有没有,还尚未好全呢。” 唐喾看着这机灵的未因。倒是笑了,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觉得这姑娘十分有趣可爱,于是便说道:“未因姑娘不必担心,要是还没有好的话,再多留几日也无妨。” “那就谢过了。”未因讪讪道,挤出一个笑容来。 荼翎斜眼看了他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微微添了抹笑意。自然,她是没有看见的。 “嗯,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唐喾沉默了一会儿,没话找话的说。 这个她也不知道啊,应该怎么编下去呢?她于是望着荼翎,期待他能给她支援。 荼翎只好她解难,沉思着想了想。于是说道:“沧州人。” “原来是沧州来的。”唐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看见两人神色都不大自然,心想还是别再问了。 于是他与两人一顿寒暄:“两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在我府上不用客气。” “好。”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那么在下就先走一步了。”唐喾倒是涵养极好,对他们这来历不明的人也礼数十分周全。 “总算是走了。”未因叹口气,望着那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 荼翎见她方才那紧张的神色,不由得觉得好笑。见她现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放心吧,既然伽蔺有它的想法,我们就一定会在这幻境中待下去。” 第104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些日子来,雨一直下个不停,不知道这幻境是否也如人间一般有四季之分。下过了雨之后,果然变得寒冷了起来。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是匆匆数日之后。 浔州城盛传,唐家的公子养了一位美人。 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那日,是一个霜露的早晨,有人看见有一个女子从唐府里面出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因此,大家纷纷猜测,这唐府的二公子本要娶妻,却碍于长兄的丧事而不得不延迟。 这日,未因看着雨好不容易停了,太阳出来了,于是拉出一把椅子,躺在院子里舒服的晒着太阳。眯着眼睛看着那温暖的阳光,突然觉得这么留在幻境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平静安和,岁月间静好,比起外面的世界,倒是美好似仙境。 正她伸出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着射入的光线,微微露出笑容。这时,一个阴影遮住了她身上的阳光。 “你来了?”未因收回手,看见来人。 荼翎一脸平静,对她说:“你在做什么?” “晒太阳啊。”未因莫名其妙的回答,“这幻境其实也挺好,这里有阳光,有四季,有繁华。” “幻境终究是幻境,你不要被它蒙蔽了。再美的梦也总有要醒的时候,伽蔺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使人不知不觉就陷入幻境,再也不能出来。” 未因听他这样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是不知道,但见荼翎这样严肃,决心要与他论道一番:“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感受是真的。” 未因站起来,心里暗道,牛头不对马嘴。抛下还怔在原地的荼翎,大步向院外走去。 荼翎还在回味,感受是真的,感受是真的,他呢喃道。 未因走到门口,才拐出去,差点与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上。 “啊!”未因惊呼一声。 “你没事吧?”唐喾低下头,不由得伸出手来。 原来她没撞上他,却由于惊了一下,往后踉跄一步,脑袋后面磕在石墙上了。 她揉着头,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的看着害她这样的人,却没想到是唐喾,顿时怒气收敛了下去。 “没事。”她闷闷的答。 这时,唐喾伸出手来,抚上她的头后,力道轻柔的为她揉捏起来。未因被他突然的举动给吓着一动不动,他却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仰着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露出了惊慌。不由得轻笑一声,说:“还疼吗?” “不……不疼了。”未因被他这么温柔的一问,顿时怒火全消,完全忘记刚才的事。 “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刚好出来,害你撞了头,对不起。”唐喾眼睛闪闪的。 “你找我什么事?”未因奇怪,转念一想,他这会来找自己,该不会是让她和荼翎离开唐府了吧? 这怎么可以呢! 于是她低下头,左思右想,想着编出个什么理由继续赖在唐府。 唐喾有些犹豫,神色异常,说:“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第105章 未因心想,果然是要开口,但是碍于情面不好直接说出口。不如先与他再周旋几日,找好去处,再离开也不迟,她忙接话:“唐公子,你不必如此客气,或许再过个几日,荼翎的伤势就大好了,我们也就搬出去了。” 唐喾却一愣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未因一惊,脱口而出,“难不成是现在叫我们搬走?” 唐喾慌了起来,摇头加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问你,后天出去看烟花吗?皇室派人寻访,浔州城放三夜烟花欢迎。” 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般紧张,脖子上很快就红了一片,甚至慢慢散开在耳朵上,红晕久久不散。 “看烟花?”未因一听,幸好他不是叫他们走。看烟花就看烟花吧,反正还没看过烟花呢。 唐喾点头,眸中满是期许的看着她。 她点点头,说:“好啊,那到时候在哪里碰面呢?” “浔州城有一座泉桥,就在那里会面吧。”唐喾沉思了片刻,又有些不放心的添了句,“我接待完使者就来找你,不见不散。” “好。”未因从善如流。 唐喾对她温柔的笑了笑,又说:“就这样说定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嗯。”未因看着他转身往回走,终于松下一口气,靠在墙上抚着额头。 这时,冷不丁的眼角飘过一抹黑色的一角。她抬起眼,看见荼翎正抱着手立在她身旁。他正看着冷眼旁观着她,似乎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很久。 未因看着他,没由来的心虚,小声问了句:“后天看烟花,你去吗?” “不去。”荼翎淡淡的回了一声,“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况且都是幻象。” “哦。”未因见他又开始说幻象,便对他道,“不去就算了,我去看看。” 荼翎低眼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皱起鼻子对他挤眉弄眼,大步从他身旁跨步走了过去。 别院外的芭蕉青翠欲滴,遇了秋雨,更是疏影错落。芭蕉树下,正好立着从佛堂回来路过的湘云。湘云神色惆怅的看着眼前的绿,心绪却飘得老远。 她将方才唐喾与未因的话全听见了。嘴唇发着抖,不知是穿着太单薄,还是心里寒冷。 一路往自己住的偏院走去。她不停的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那样温柔,少年气的唐喾,只在她与他初遇时见过。 回想当时,她小心踮着脚回去寻那方遗失的锦帕,正好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看着满池的菏花,身长玉立,翩翩公子。那时,她一眼就爱上了他。 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一听见媒人说是为唐府的公子提亲,就毫不犹豫的答应。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成为无家可归的人,若不是这样,她的一生也不会葬送在这深宅里。 而那个他捡回来的女子,却偏偏可以得到他的笑容,得到他的温柔体贴。她可以在这唐府安逸舒适,逍遥自在。凭什么?她捏紧手中的袖子,紧紧攥着,揉成一团。 第106章 烟花之约很快就到了。 未因本欲直接去就是了。却没成想,那唐喾差人送了一套绿衫裙来,绿意浓浓,群纱上还绣着一朵朵绽放的玉兰,清雅幽丽,穿上班别有一番风姿,很适合她呢。 她一高兴,就美滋滋的再挽了个流云髻,再涂抹了些水粉,略微装饰了一番,对着镜子有几分欣喜。 正在对镜贴花黄时,荼翎那冷冷的脸突兀的进入了镜子里。未因惊了一惊,额间的花钿花歪了。 荼翎道:“你打扮得这么精致做什么?” “去看烟花。”未因脱口而出。 荼翎脸色沉了沉,看着镜子里的人,如花美眷,却是要和别人去看烟花。气不打一处来,说:“连妆容都画不好,还要出门。” 未因翻了翻眼皮,心想,这人今天是和她杠上了?于是将手中的笔丢在桌子上,说:“我不画了。” “不行。”荼翎按着她的肩膀,逼迫她端坐在镜子前面。伸手拿起被她搁在桌上的笔,沾了沾那胭脂,又往用另一只手扳过她的脸,细细的画着。 “你干什么?”未因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不知这人发得是哪门子的疯。 荼翎却很认真的说:“别动。” 未因慢慢松开他的手,平静的仰起头,看着他俯下来的头颅,深邃的眉眼,正专注的看着她的额头。突然,她心里某处触动了片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的蔓延开来。 这样的荼翎,其实还不错。 终于他画完了。看着她娇艳的脸庞,不由得停留了片刻,黯然道:“快去赴约吧。一会儿天就要黑了,烟花就要放了。” “好。”未因站了起来,与他面对着面,不知为何,觉得这时的氛围十分暧昧难明。她有些不自在的说,“那我就走了。” 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未因看着他,还是跑了出去。 泉桥头,人山人海,如潮涌动。 暮色缓缓降临,这浔州城内各处挂满了灯笼,长而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群。因为使者来访,所以一时间城内小摊贩增多,多少从附近的村镇来的。 未因见了这繁华的景象,开心的在街上转了一圈。手里已经拿着许多零嘴和小玩意儿了。 正要走到泉桥时,第一场烟花已经开始放了。一声冲天的响声过后,紧接着就是绽开在深色天空中的绚丽花火。她不由得抬头看去,那花在空中短暂停留后就消散了。 人群中沸腾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到桥上去看烟花喽!” 接着,人们一股脑儿的往桥上挤去。 她急了眼,眼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瞬间被一群人抢占。她在人海中努力向前挤,力求能挤到上面。 结果,不知哪里来了一只手,在她背上重重的推搡了一下,她一时重心不稳,直直往地上摔去。 手掌最先着地,结果被下一个路过的人一脚踩中,疼痛瞬间爬上她的脸。她正要站起来找刚才那个推她的人,却又被后面挤来的人踢中了背。 正在这窘迫的时刻,一双手从她眼前伸了过来。 “未因姑娘。” 抬眼一看,是唐喾。 第107章 唐喾拉着她站起,将她从人潮中解救出来,走在最前面为她开路。 一路上,他都握着她那只被踩伤的手。未因手心冒汗,不禁有些后悔答应他出来了。这烟花也没兴致看了,倒想赶紧回去,蒙上被子睡大觉。 唐喾倒是并未发觉她的尴尬,反而很热情兴奋的说:“你还没吃东西吧?前面有家店,味道还不错。” 未因不好直说自己已经在来时,吃零嘴吃得发撑,只好点点头,跟着他来到那家味道还不错的店。 一进店,未因就在角落寻了个地方歇脚,唐喾招来小二,点了些菜式。又看向她,虽然方才有些狼狈,这会儿看着还是一个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于是不禁称赞:“未因姑娘今日好生明艳。” 未因听了夸赞,心下倒有些开心,但面上还是要谦虚谦虚,于是摆摆手:“哪里哪里。”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未因见他如此客气,干笑了两声,说:“请讲。” “以后我能直呼你的名字吗?” 未因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就是说这个。他也太讲礼仪了吧,她就不在意这些,于是说:“随便。”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未因。”唐喾露出一抹青涩的笑容。他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在昏黄的光影下闪闪发亮。 未因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时,小二把菜端了上来,看见那些可口的美食,她的肚子又饿了。于是先把这奇怪放在一边,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唐喾也斯文的举起筷子,向盘子的菜夹去。结果并未放在自己的碗里,而是递到她面前,说:“这个菜很好吃,你试试。” “嗯。”未因埋头吃饭,没空理他。 这时,旁边的几个人过来在他们旁边桌子坐下,招呼小二过来后,大声喊:“给我来一坛黄酒。” 未因听这名字,问唐喾:“唐公子,这黄酒我还没喝过,我想试试。” 唐喾一听,招呼来伙计,上了一坛黄酒,给她甄上一小杯。说:“这酒不能贪杯,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未因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接个过酒杯,说:“我知道了。” 等他们酒饱饭足以后,正坐着休息片刻,准备要出去的时候。未因猛然发现斜对角坐着一个身影,有些眼熟,但却又把脸埋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只酒杯,一个人一张桌子,不像来吃饭的。她正要往那边走过去看的时候,却见那人抬起头来,望着她。 “荼翎?”未因叫了一声,“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荼翎凉凉的说:“我只说我不想看烟花,没说不出来。” “骗子!”未因哼了一声,“你其实就是想来吧?还说没意思。” 唐喾之前问过未因,这荼翎是她什么人。未因随口编了个身份,说他是她的兄长。于是唐喾深信不疑,眼下看这两兄妹互相斗嘴,便主动站出来制止他们的辩论,说:“这下正好,既然荼兄也来了,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烟花。” “好。”荼翎不等未因反驳,立刻答应道。 未因不服气的看着他,明明某人刚才还说不想看烟花,这转眼就改口了。 第108章 三人各怀心思的走上了大街。 烟花声阵阵,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这时,长街上人来人往,脚都快没有地方放。三人跟着人群走,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泉桥。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挤过。 唐喾隔着一道人墙,忽的看向前方,那个低着头,在人群终究挤着的女子。 “湘云。”他喊了一声。 湘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四处张望,最后和唐喾对上眼。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时光好像停驻。 唐喾拨开人群,追上前去,他奇怪的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妾身听说这几日有商帮来,出来买些东西。”湘云定了定神,垂下眼眸说着。 唐喾点头,说:“这几日有几个云州来的商会,听说有些上好的香料和绸缎。你若是喜欢,就都记在我账下吧。” 湘云听他这样说,顿时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怎么好呢?” 唐喾却说:“名义上,你是唐府的人,有何不可?尽管放心。” 湘云点点头,应承下来:“多谢。” 未因和荼翎走上前来,唐喾看见两人过来,便对他们介绍:“这时我长兄的妻子,名叫湘云。” 他又对湘云说:“这两位是我请来唐府的客人,未因,荼翎。” 湘云浅浅一笑,对着两人盈盈行了个薄礼。看着荼翎与未因,有些诧异的问:“见过二位,不知你们是夫妻还是?” 未因和荼翎皆是一愣。 湘云立刻捂着嘴,说:“啊,是妾身唐突了,初次见面就问这问题。” 未因倒是笑笑,大大咧咧的说:“没事,他是我兄长,我们云游至此,偶然遇上唐公子,这才到唐府暂住。” 唐喾也解释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拘束。在外面,没有唐府的规矩。” 湘云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未因知道湘云的遭遇,很是同情,此刻见她眉头间愁思不减,便拉着她的手,说:“既然遇在了一起,不如一起去看烟花吧。” “这……”湘云有些犹豫,目光在唐喾和荼翎之间徘徊了一阵,“不太好吧。” 唐喾倒是立刻明白了她的为难,她是个寡妇,怎么好与男子一同出游呢?总归让人看去了不好。但是他不忍心坏了今天这份兴致,于是便说:“你不要太在意,今日的事,我们都不会说出去。” “是啊。”未因附和着。 只有荼翎一个不说话,他不在意这些。反正他不要让未因和唐喾单独待着就好。不知为何,他今天似乎特别看不惯那唐喾。 于是湘云几番犹豫,还是答应一起去赏烟花。 “走,我们到桥中间去。那里站得高,看得远!”未因指着桥上说。 唐喾看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点头说:“好。” 未因抓着离她最近的唐喾,立刻往桥上走去。 唐喾被一样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紧紧拉住,先开始愣了一下,下一刻脸上的笑意浮现。跟着她一同向前。 荼翎脸色很不好的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也闷闷的跟了上去。 第109章 四人上了桥,烟花正开得盛。 硕大的花在天际绽开,又化作流星一般坠落在河中。未因望着那绚烂的烟火,不由得称赞:“好美啊。”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唐喾吟了一首诗来应和她。 湘云立在一旁,远远的看见唐喾眼里的柔软星光,仿佛那天上的星光全落在他眼底。 她那么看着,眼神黯淡无光。 可笑当时,自己还以为得了他的青睐,一心想要嫁进唐府。 荼翎冷眼看着未因对唐喾露出笑容,只听见她说:“真好。” 他挤到两人中间,看似无意的拨开两人的距离,说:“那边好像有花船。” 未因果然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的确在水面上有好几艘载满了人的花船向桥底驶来。 “要不去坐一下?”荼翎故意问她。 她看着那花船,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看见过这样一幕。 荼翎见她若有所思,继续问:“去吗?” “嗯。”她点点头。 唐喾看着两人决定要坐船,也忙插话:“正好我也有游河的意思,不如一起吧。” 湘云看着这眼前的船,隐没在阑珊处的脸阴晴不定。 荼翎本只想和未因一同上船,见这唐喾横插一脚,心中有些不愿,但又不表现出来,只点点头答应了。 “妾身……”湘云突然出声道。 唐喾看着她,才想起来还有她。于是对她说:“你也一起来吧。” 这样,四人共乘了一船游河。 未因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她挨着湘云坐在船一边,荼翎与唐喾对坐在她们面前。 船夫在桥头划桨,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慢慢响了起来。未因听着这声音,看着天空的烟花,渐渐有几分倦意,出来这么些时候,也有些乏了。 不知为何,近日她总是嗜睡。 于是靠着湘云柔软的身子,浅浅的睡去。身子也不知不觉往湘云那边滑了过去。 荼翎一直盯着她,看着她闭上眼,似乎是倦了。 湘云感到到未因吐在自己身上微弱的呼吸,不禁伸出手去扶住她后背。心中却突然冒出了前日听见的对话,以及唐喾对她温柔的笑。 恰好此时,船夫划桨的手一抖,船在河面上晃了几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湘云狠狠扯了未因后背的衣料。未因本就坐在船沿,依靠着她的重心,这被猛力一扯,直直的往后倒去。 湘云的动作十分隐晦,荼翎与唐喾又是坐她对面,自然看不见她伸在背后的手。况且,她也装作一副摇摇欲坠,坐不稳的样子,其实是借力将惊醒的未因抖下船。 未因一时没有依附的物体,平衡不稳,还来不及抓住对面两人伸出的手,就坠入了河里。 河水瞬间将她鼻腔灌满了水,呛得她在水里也无法自拔,扑通一阵挣扎。荼翎直接跳入水里,游去抓她。唐喾不会水,着急的在船上看着,对船夫和岸上的人喊:“有没有会水的,有人落水了!” 荼翎本已经接近她,眼见要抓到她的衣角,却见她缓缓的沉了下去。他心里一紧,加快速度游了过去,完全潜入水下,去拉不断往水底沉去的未因。 未因已经几近昏迷,眼前一片模糊的水流已经水草,却看见荼翎的脸慢慢的近了,近在眼前。他好看的眉眼,挺拔的鼻梁,以及他鼻腔带出的气泡,在水里都浮动。她想问,她是不是就要死在幻境了? 荼翎已经游至她眼前,伸出手轻轻挽住她的,拉着她向上游去。 她拉着他的手,随着他一起上去。但由于鼻腔进了太多水,已经让她窒息,慢慢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的世界陷入一片模糊。 后来,耳旁出现一些嘈杂的声音。 再后来,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是在唐府。 她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荼翎和唐喾在说话。 唐喾问:“我有一事相求。” “请讲。”荼翎坐在未因身旁,语气淡漠。 唐喾丝毫不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实不相瞒,我对未因姑娘一见倾心,不知荼翎兄可否将令妹托付给我?” “何出此言?”听得出来,荼翎的声音中似乎有些……不爽快。 “未因总是担心,我会让你们离开唐府。只是,她不知道,我早已将她当做我唐府的人了,如果你也答应的话,那么你们就可以一直留下,不必在流浪了。” 荼翎脸色十分不好,额头青筋若隐若现,这未因到底给他说了什么凄惨的故事?流浪又是什么?但他表面上还是镇定自若,只淡淡的答:“等她醒来,你再问她的意思吧。” “那你这是默认了?如此便多谢了,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唐喾瞬间喜上梢头,立刻对他立下承诺。 未因此刻已经醒了,只是眼睛一直闭着不敢睁。怕她一睁眼,恐怕这唐喾就要问她的意思了。 她内心有些惶恐,这唐喾怎么就这么不开眼看上了自己呢?一定是自己在幻境中美貌非常,迷惑了他的双眼。她两眼紧闭,心里如此想着。 等唐喾走了以后,她缓缓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只见荼翎那双锐利的眼直扫过来,她一下子愣住,十分委屈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别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你到底是怎么让人对你一见倾心的。”荼翎带着些微嘲弄,露出一抹笑,问,“还有,我们怎么流浪街头了?” 未因顿时噎住,缓了缓,想着解释的话怎么编:“这个嘛……” 荼翎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定是编排了些什么凄惨身世给自己补充,好让唐喾继续留他们在唐府。只是,他想起方才唐喾那番话,心中甚不舒坦,于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迫近着问:“方才唐喾说,他对你已经见倾心,不知道你的意思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什么意思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未因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有些害怕的避开他的眼神,说:“你不是说这是幻境吗?” 第110章 “罢了,你总还算分得清现实与虚幻。”荼翎垂下眼角,不再逼问她。 他心里有几分信心,怎么会对那个唐喾如此在意呢?当真是被幻境迷了眼,他叹息一声,又转而看向未因,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未因被他看得汗毛竖立,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人比晔琏还要阴晴不定,她还是与他保持距离为妙。心里这么肯定的盘算着,又见荼翎从手中变出一朵花来。 这花红得诡异,妖冶而又美丽。似乎有些眼熟,她记得从前好像见过,自从那场烟花会后,她就时不时有些熟悉的感觉突然蹦出来。她奇怪的盯着他手里的花,问:“这是什么花?” 荼翎回答:“这是曼珠沙华,你见过的,你还加记得吗?” 未因努力的回忆,然而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她看着荼翎期许的眼神,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说:“好像有些印象。” “当真?”荼翎眼睛亮了起来,“那你还记得你从前说了什么话吗?” “什么话?”未因不明白,这荼翎眼神炽热,像是很迫切的需要得到她的肯定似的。不知道她以前是不是许诺了他什么,万一是个很难的要求,那她岂不是惨了。于是还不待荼翎说话,她就继续截住他的话头,说:“这个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大清楚了,要是我曾经答应了你什么,你也别放心上了,都不做数了。我现在已经重新开始了。” 荼翎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沉着脸问:“你真的说话不算话了?” “嗯……吧。”未因觉得,好像他的脸色不大好。 他又说:“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 “做人嘛,不要那么认真,洒脱一点好了。”未因慢慢的慢慢的挪动着自己的位置,两只脚放下了床,身子也渐渐滑开了,准备从他旁边溜开。 荼翎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一把扳住她的手,把她定在他面前,气势逼人的看着她,嗓音低沉:“可我偏要认真。” 可是苍天啊,她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她以前到底答应了他什么呢? 荼翎仔细的盯着她一双清灵的眼,似乎没有半点痕迹,她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了。他疑惑:“怎么会这样?” 为饮酒见他莫名其妙,自言自语,也没头脑的问了一句:“什么这样?” “你听说过曼珠沙华的故事吗?”荼翎反而回过神来,问她一句。 她摇摇头。 荼翎神色带着悲伤的开始讲述:“曼殊沙华,是生长在忘川河畔的花。是冥界唯一的花,此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两相错。传说,喝了忘川的水,能忘记一切,但是只要看见曼珠沙华开花,就能想起前尘往事。” 未因打断他:“那你刚才给我看的曼珠沙华为什么不能唤起我的记忆?” 荼翎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也许花开花落,一切自有时吧。”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未因看了这花,半分记忆也没想起。她难道真的全然忘记,把她之前说的话也一并丢了? 第111章 未因催促他继续讲下去:“然后呢?” “这曼珠沙华,从前并不生长在冥界。而是由几万年前,一个神女带来的。这个神女,就是孟婆。那时候她还不见叫孟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阿霁。” “阿霁与夜是两个神族不同分支的神。他们一出生,便因为神族内部的斗争而受到诅咒,使他们的魂魄不得不被寄放在曼珠沙华里。他们一个在曼珠沙华花开时出现,另一个则在见叶时出现。” “但是有一次,阿霁发现了夜的存在,故而延长了花谢的时间,在见叶的时分与夜相逢。两人这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他们每一次见面都很不容易,故而也十分珍惜。” “或许是长久的等待让他们彼此产生了惺惺相惜,他们相爱了。夜想寻找办法,使两人的魂魄与曼珠沙华的诅咒分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他告诉了阿霁。” “可是,这个办法的代价却是,要让他们永远分离。因为神的诅咒是不能解除的,如果强行而为,必定会遭到天谴。所以让他们脱离寄身的曼珠沙华的方法就是以永不相见的方式来延续诅咒,才能办到。” 未因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动容,接下来的结局也可以想见。两个不能在一起的人苦苦思念,却也只能天各一方。 荼翎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这并未吓退两人。” 未因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下去。 “他们还是强行在一起了。但是很快,就受到了天谴,他们的孩子一出生便是死胎。而为了救治这个孩子,夜耗费了自己毕生修为,两鬓斑白,最终也只是保下了孩子的魂魄。” “那么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吗?” “不,为了让孩子重生,阿霁与夜立下血契,愿轮回百世,甘愿承受天谴。但百世轮回,记忆都会被红尘淹没殆尽,为了不让对方忘记彼此,来世还能相认,阿霁将曼珠沙华种在冥界,而曼珠沙华中染了阿霁的血泪,开遍了忘川河畔,久而久之,曼珠沙华花开幻梦,便能勾起桥上亡魂的记忆。每一世轮回之后,阿霁看见曼珠沙华便能再记起夜。虽然她与他只是短暂重逢,很快又要再入轮回。但这短短一瞬对他们而言也十分珍贵。” “后来呢?轮回结束之后,他们修成正果了?” “没有,百世轮回之后,他们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与命运抗争,但最后还是会忘记一切,在新的一世尝尽人生悲欢离合。所以,他们也明白了今后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好可惜。”未因感叹。 “是的,所以相比之下,我们就幸运许多。你说是不是?”荼翎望着她,握住她温暖的手,之前是他不懂,现在他经历了生死,才知道原来她在他心里如此重要,这一世他不能错过她。 未因被他问的发懵,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眉眼,说:“我们哪里幸运了?” 现在都还在幻境里走不出来,还幸运什么啊。如果幸运的话,应该早就拿到残符,从幻境里出去了。 荼翎就知道,现在的未因什么都不知道。与她讲了也是鸡同鸭讲。于是在心底宽慰自己想开些,或许再过几日她就明白了。 正这么想着,未因却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翻身坐起来,说:“我是说我好像忘了什么!” 他一愣,还不待喜上眉梢,就又听见她说:“被你这一耽误,差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之前我们夜游泉桥时,是有人在我背后拉了我一把!”未因十分清楚的记起那个晚上,她坐在船沿,后面一股力直接将她扯落掉水。 “怎么回事?”荼翎拧起眉毛。 “是湘云!”未因十分肯定的说,“就是她,我们那天就只有四个人,她坐我旁边。我怎么会平白无故掉水呢?要不是她拉我,还能是谁!” 荼翎想了想,当时他忙着下水救人,也没想那么多。这下子未因一提,他也觉得那晚的事十分怪异。 于是两人决定去找湘云问个清楚。 未因先是去问了烧水的丫头,湘云住在哪个别院,于是立刻直奔她的住处。这湘云虽名义上是唐府的大少夫人,但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唐府的一个养女。因为没人拿她当少夫人,而且她还在成婚当日逃婚,唐府上下抖不怎么待见她。而只有唐喾心中怜惜她的遭遇,给她安排了一个别院住着,拨了个丫头伺候着。 进了别院,未因就看见湘云坐在院子里的一丛大芭蕉下,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刺绣。见有人来了,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躲闪。 未因就知道她不敢面对自己,于是走上前,对她说:“湘云,你今日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湘云忙支开了身旁的丫头,说:“未因姑娘客气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当日我落水的事情。”未因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问,“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湘云本还垂着眼眸,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话,立刻抬起眼,露出一抹凄然的笑:“若你当日淹死在水里,也就罢了。你没死,被救了回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也不必威胁我,大不了就去告诉唐公子,反正我这条命早就不想要了。” “我并不是来威胁你,我只想来听你的说法。至于唐公子那边,我不会去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未因盯着她,缓缓的说。 湘云却是一脸不屑,道:“哼,装什么好人,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会感激你吗?” “感不感激是你自己的事。”未因丢下一句话,大摇大摆的走了。话说,她还不需要一个幻境里的虚像感激自己吧。她不过是要来试探试探她,到底是不是伽蔺故意做的手脚,要将她永远留在这幻境里。 如今看来,并不是。 这湘云恐怕是嫉恨她,但是为什么嫉恨她,她想也有原因了。 第112章 一连几日过去,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唐喾听说未因醒了,特意来探望。未因自从听见上次他与荼翎的对话,一直对他有所疏远。但终归如今暂住唐府,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深秋结束,很快步入寒冬。 未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出不去幻境了。这幻境里都已经开始季节交替,到现在她与荼翎还没发现那伽蔺的踪迹。 树叶一片片落下,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上面还立了几只耐得住寒冷的小鸟。想必很快也要飞走了,未因看着别院的景象,觉得闷得慌。 正当她准备把院子里的藤椅搬回去的时候,有几个人送了东西。 “未因姑娘。”领头的小厮对她点头哈腰的问好,顺便带着手底下几个人将东西搬到院子里来,“这些是一些新鲜玩意儿,这不入冬了,公子说给你送来补补。” 未因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手中拿着的是一盒盒的匣子。想必里面装着的是什么珍贵的食材吧。于是对他们说:“嗯,都放进屋里去吧。” 看着一行人将东西放下又出来,她思忖着是得想想办法,加快速度了。老这么耗着不行,不然的话,她岂不是得在这里待一辈子。 荼翎听见动静,从隔壁房间里出来,看着一群人散去,不禁站在廊前说:“这唐喾倒真是上心了。” 未因眼皮跳了跳,觉得这绝不是什么好话。张了张嘴,把自己想反驳的话给咽了下去,换了一句话说:“这些东西应该还不错吧,冬天就要到了,得好好补补。对了,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荼翎脸一抹黑,她笑得很灿烂,看着倒真像是很欢喜的样子。他沉了沉脸,冷冷的道:“看来,你不想出这幻境了。” 未因敛了笑,说:“出不出去和这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如此喜欢这里,想必也舍不得离开吧?” “我想留,那伽蔺也不一定要我留呢。”未因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喜,反而自顾自的说。 荼翎看她如此冥顽不灵,简直是对牛弹琴。于是长袖一拂,轻哼一声,转身进了屋子里。 未因眨眨眼睛,这人怎么又生气了,她发现他最近生气生得十分莫名其妙。她决定,还是少招惹他为妙,免得到时候他自己出去了不带她。 夜晚的风总是很大,或许是季节的缘故。她总是害怕那狂风会掀翻屋顶,因为那声音真是十分狂暴,在空中低旋呼啸。 这夜,未因照常吹灭烛火,上床拉好被子准备睡觉。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接着,是有人闷哼了一声。 她奇怪,这是谁啊,大半夜的在外面吹风。于是她穿戴好,推门出去,正要询问,却抬头看见外面的别院起了一场风暴,无尽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敛到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院中缓缓升起,渐渐升到别院上空。 “这是什么?”她抬头望着,正奇怪。 忽的,看见上面的漩涡极速下来,紧接着眼前一黑。 第113章 “小心。”一声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只感觉到在黑暗中,头贴在一个坚定有力的肩膀上。 他扯着她的手,将她整个拦在怀里,往地上滚去。那漩涡破坏力极强,很快向她刚才站立的门口席卷而去。幸好他反应快,将她拉进怀里,躲了过去。 只是匆忙之下,他的头磕到了门槛上。她却好好的趴在他身上,什么事也没有。漩涡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就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既然这是幻境,那么发生什么都是可以解释得过去。只是她撑着地,半起了身,看见荼翎微皱了眉,额角渗出了丝丝血。 “你没事吧?”她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荼翎抓住她的手,就那么仰视着她低下来的小脸,说:“刚才你差点被那漩涡卷进去了,你难道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我……”未因见他一脸严肃,板着脸训着自己。虽然五官精致,但一张臭脸实在是什么时候都改不过来。于是收回手,赌气道:“看来你一点也不痛,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教训我。” 荼翎看着她眉毛一挑,脸一扬,似乎有些生气,他心里就更闷气了。明明自己是在为她着想,却被她这么不识好人心。于是伸出双手将她又重新拉到自己身上,质问道:“若不是怕你受伤,我也就不必这样做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未因直直的回答,“还有……” 还不待她说完,荼翎的唇就堵住她的嘴。 未因一瞬间头脑空白,似乎完全忘记这是在什么情景了。只任由他继续攻城掠地,慢慢闭上眼睛,一幕幕回忆在脑海里飞速闪过。她努力的想要抓住那些回忆,但却什么都抓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都透不过气来,他才放开了她。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荼翎立了起来,将浑身发软的未因抱了起来。 未因惊叫:“你干什么?” “当然是回屋。”他理直气壮的回答。 未因的脸红了个透,难不成这人色欲熏心,要对她痛下毒手!正在心里苦苦挣扎,荼翎已经将她抱到床上放着了。她赶紧把眼睛紧紧闭上,心里的紧张全都写在脸上了。 荼翎看着她这像煮熟的龙虾似的脸色,有些好笑,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你怎么了?” 未因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脸上不由得又烫了一些。 荼翎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他咳了一声,故意继续贴近她脸庞,直到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吐在自己脸上温热的气息。 他盯着她的眼睛,作势要亲下去。她连忙闭上眼睛,却久久没有等到那个未落下的吻。她又睁开眼,却见荼翎藏着笑意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到底要干什么?”未因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用手狠狠的推开他。 荼翎却纹丝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鲜艳的红唇缓缓张开,说:“本来我不打算做什么,但是看你很失望的样子,我觉得还是做点什么比较好。” 未因一下子后悔,忙把脸转到一边。荼翎看见她这么容易被骗,不禁有些愉快,轻轻将手抚上她散落在床上的黑发,温柔的叹息一声说:“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思?” “你……”未因这会儿好些有些回过神来了,这荼翎不会也像唐喾对她那般吧?她这个想法一闪过,瞬间打了个冷战,“荼翎。” “嗯?”他低低的答了一声,将头埋在她的肩上。 “你不会是,不会是……”她还是不能问出口,不敢相信。 “傻瓜,我之前的话都是骗你的。你若再说一次,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荼翎闷闷的从她的头发里传出声音。 未因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跟什么? 荼翎却是记得的,他曾经说过,只要她再敢说一次她喜欢他,他就剐了她。那都是他随口一说,吓唬她的。没想到她后来再也没说过。 未因正苦苦的在头脑中搜索有关的记忆,却被脖子上传来的痒给惊醒。这荼翎的动作越来越过分了,甚至吻上了她的脖子,她的衣衫已经有些凌乱了。再往下她就不敢细想了,于是立刻推开他,挣扎着坐起来。 她不能与他这样。 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他,是晔琏。晔琏说过,他们万年前就相识了,这个荼翎一出现,就让她的所有思绪被扰乱,跟着他走了。这样是不对的,这个荼翎对她来说很危险。 荼翎被她这样一下,也理智了一些。看着她,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暧昧,不禁心情大好,嘴角泛着愉悦的笑意,问:“你又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快回去吧。”未因将他赶出房门,大门一关,只丢下一句“我要睡了。” 荼翎也随着她去,只当她是娇羞扭捏,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样子。 未因躺回到床上,望着眼前垂下的流苏,不禁有些脸红。眼前老是浮现出荼翎与她面面相贴的画面。只不过她一边想着,一边又给自己灌输千万不能这样想的思想,因为还有一个晔琏。 虽然她也没弄清楚晔琏与荼翎到底为什么会共用一具身体,但是她喜欢的晔琏而不是荼翎,即便是同一具躯体,也是不一样的。 但是荼翎和她在一起,总是让她很放松,见他时心里有莫名的欢欣。久而久之,她差点忘记晔琏的存在,但是关键时刻,她还是能记得的。 正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梦里,似乎是处于一道巨大的虹桥下,一袭红衣的男子等在尽头,她走过去,看不见他的脸,却觉得身形十分熟悉。正要叫他回头,却见他自己转过脸来。 于荼翎一模一样的脸,相貌妖冶。 “晔琏?”她不禁喊了出来。 晔琏看见她来了,也是展颜一笑,向她伸开双臂。 她奔上前去,投入他的怀抱。晔琏紧紧的抱着她,但是神色似乎不太开心,只见他蹙眉道:“你为什么让他碰你?” 第114章 未因一愣,顿时松开他:“我……” “你是不是变心了?”晔琏捏着她的肩膀,眼中尽是拧色,“说,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我没有。”未因挣扎着,他的手十分大力,像是一把铁钳,死死钳制住她,不能动弹,“放开我。” “你在撒谎。”晔琏迫近她,用一双妖冶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要她从嘴里吐出一句自己满意的话来,“说,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不,不是。”未因觉得肩膀要碎了,埋下头,眼睛躲避着他灼灼的目光。 “那么,你爱我吗?”晔琏松开了她,问。 未因沉默了片刻,她不知道,她觉得即使他们认识了万年,但她似乎对他的感觉很淡。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依赖。是,就是依赖,那时她刚醒来,前事不记,唯一在她身边的,就是他。除了他,她也没有信赖的人。 晔琏见她沉默,眼神黯淡,旋即,他又捧起她的脸,说:“我现在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能帮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未因这才抬眼与他对视,见他面色平静,便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找个契机,让荼翎再次陷入沉睡就好。”晔琏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眸,缓缓道,“你一定会做到的,对吧?” “嗯。”未因答应。 毕竟他救过自己,不顾一切。她不能不答应,惺惺相惜,他与她万年的情分,总是值得她这么做的。 晔琏放心了,舒展了面部,对她笑了笑,说:“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他搂住她,低低的俯身在她额前轻轻一吻。瞬间化作虚幻,渐渐隐去身影。未因看着空空的面前,似梦似幻。 反正,和谁出去不都是一样的么,和晔琏,和荼翎,都一样。 她这么想着,只不过,如今她对荼翎似乎隐隐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正要仔细回顾荼翎对她说的话,突然头脑一痛,她捂住头,闭上眼。 “啊!”她再睁开眼,就已经醒了过来,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已经是早晨了。 她奇怪,昨夜那么大的动静,为何没有人出来看看。这十分不正常,即使是在幻境,也该有一些反应的,除非是伽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她一番洗漱,梳理出一副整洁的模样,便出门四处溜达。 看见有家丁提着水桶从别院外经过,她忙上前叫住,问:“等等,昨夜可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您是说昨夜的风暴?”家丁知道这是唐公子请来的客人,说话间也十分客气,见这姑娘好奇的问昨晚的事情,便故意卖个关子。 “是的。” “哎,姑娘不是这浔州城的人吧,这浔州城啊,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么一次风暴,怪得很。有时候会伤到人,损坏一些东西,但是它自己游荡一阵子就消失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这风暴什么时候开始来的?”未因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这浔州城又不靠海,哪里来的风暴呢? “这……小的也记不住了。” 第115章 未因听说了这奇怪风暴的事情,越发觉得可疑。什么时候来的风暴,大家都不知道,问了好几个人,也没人说得出来。 荼翎一天到晚也不知去了哪里,居然也不见个人影,她想找个人讨论都没有。日子过得十分无聊,这幻境虽然和平,却总有一种沉沉的死气。她现在终于感觉出来,之前总觉得奇怪的地方了,直到昨晚的风暴一出来后,她才弄明白。 拿了笔勾画着昨夜看见的风暴,突然脑海里想起荼翎昨晚的样子,不知不觉开始画起了他。画着画着,竟还画得有模有样,正当她画完了自我欣赏的时候,突然有人在门外敲门。 “未因,你在吗?” 是唐喾的声音。 未因也不知怎的,心虚的扯过一张纸将自己画的荼翎的丹青给盖住。然后放下笔去开门,果然是唐喾站在外面,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来找我干什么?”未因这会儿被人突然打断,有些心慌。 唐喾却从身后递出来一个长盒子,送到她眼前,期许的说:“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未因好奇的接过来,却见唐喾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笑,耳朵浮上了淡淡的粉。 “这是云州的贡锦。我特意取了用来做云缎。”唐喾解释着,“束在发上光滑动人。” 未因取出云缎,果然这东西泛着丝光,柔滑似水。她忙收在袖中,对他道谢:“真好看,多谢了。” “我想看你戴。”唐喾拉住她的手,突然道。 未因一愣,说:“改日吧,今日我已经束好发了。” 唐喾却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可知,这云缎代表什么吗?” “什么?” “在浔州城,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就会将自己束发的发带送给她。这云缎虽是新的,却也代表了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未因这下子觉得躺在袖子里的那条缎带有些烫手,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清秀男子,不知该作何回答。 但见他又道:“我知道这样会有些唐突,但是我已经将此事告诉你的兄长了,如果能得你的应许,我想我会很开心。” 完了完了,她想,恐怕她在这唐府待的日子是到了头。这下子,她不得不焦头烂额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她和荼翎的住宿问题了。 正当她扶额蹙眉之时,唐喾再进一步,说:“我并非有意逼你,你只要给我个答复就好。” “这个这个……” “不急,三日的时间考虑,如何?”唐喾见她面露犹豫,支支吾吾,不想她随便说些客套话来敷衍自己,于是主动提出一个约定。 未因只好艰难的点头答应。 唐喾松开她的手,正要离去,却被她怯怯的一句拉了回去:“那个,我能问一下,如果我不答应,我还能在唐府待下去吗?” “你想待到多久都可以。”唐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话这么说,但她也着实不好意思啊。况且为现实所逼,不得不就范,如果不应许他,那么她和荼翎在这幻境里怎么办? 于是,短短的一番挣扎,她便决定,暂时先与他假意逢迎,稳住他。反正这是幻境,一切都是伽蔺制造出来的。她立刻上前拉住他,道:“不用等三天之后,我现在就回答你。” “如何?”唐喾回看她。 她咬咬牙,做出一副扭捏娇羞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说:“我应许了。” 唐喾顿时大喜,眼中喜色掩藏不住,连忙扶住她的双臂,不敢相信的问:“当真?” “真的。” “太好了,若是你不嫌快,不如我们早点把事情定夺下来。”唐喾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好不好?” 未因有些疑惑,什么事情? 答应了不就行了,还有什么? 正这么想着,却听唐喾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是愿意的,聘礼三日之后我就给你送来,到时再选个黄道吉日成婚。” 未因这下明白了,不过也是吓得不轻,两腿一软,差点没瘫下去。 勉强的站定,装作镇定自若的笑笑,说:“不急于一时,不急不急。” 这唐喾点点头,说:“是,你说得对,时间不能太仓促,得好好准备。对了,我这就回去写婚书。” 说着,他就开始往外走去,未因将他送至门口,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可是要把她吓个半死。这下怎么办? 这唐喾说是不急,结果他出去没多久,全府上下都知道他要成婚这件事了。未因气得坐在房里直打自己嘴巴,怎的说话前也不过过脑子,这唐喾也是个嘴漏的,就不知道先保密吗? 正如油锅里的蚂蚁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荼翎回来了。荼翎推开她的房门,脸色很不好的,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听说你要嫁给唐喾?” “我……”还不待她解释,荼翎就打断了她的话。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意?”荼翎向她走了过来,眼神如霜,冷厉的盯着她。 未因这个冤屈啊,她可是为了她和他在幻境里的生存做打算啊,他还对她使脸色。正欲争辩,接下来,荼翎的话让她瞬间僵硬。 “我喜欢你。” 这话像是他嘴里说出来的吗? 未因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人。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天啊,她这是怎么了?心中似乎有些欣喜慢慢的从某个缝隙中漏了出来,滋润着那荒芜已久的空旷。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感到欣喜。明明眼前这个人不是晔琏,但她就是抑制不住的想着。 越想越觉得头脑里有些东西被割裂了,不由得捂住脑袋。 荼翎见她痛苦的皱起脸,惶然不知所措。忙去扶她,却被她打开,她的脑海中如同有数万只蚂蚁在疯狂的啃噬着她的记忆。 那些画面渐渐浮上来。 但都是残破的,无法贯穿的记忆碎片。终于,她慢慢的平静下来,慢慢的将头脑中的一切驱除。经历了这些之后,她脸色苍白,浑身虚汗。 望着眼前的荼翎,说:“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很痛苦。” 第116章 荼翎顿时有些黯然,只是说道:“好,我不说了。” 未因这才平复下来,望着他那双沉重如墨的眼,不禁觉得方才自己那句话说得有些过分了,于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每次和你一起,我的头就时不时的痛,似乎要冒出什么来。但是我什么也记不起。” 荼翎眼中又升起一抹神采,望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或许她被什么其它的东西压制了记忆,不然如何解释她与他相处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而且他方才又说了那样的话,想必恢复她记忆的方法就是给她不断的刺激。 这么一想,他望着她,道:“既然你答应了唐喾,那么你可做好嫁给他的准备了?” 未因这一下子想起当前最紧要的事,忙摇头,说:“我以为他,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致,只要与他周旋着就好。谁想他如此突然。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荼翎反而沉默着,从容的道:“既然是幻境,想必成亲也没什么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再成一次也无妨。” 未因疑惑:“什么?” 难不成她以前还与别人成过亲? 荼翎见她这一脸迷茫的样子,也就没有提起穆何在羌国与她那桩婚事。正准备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会想办法。她却又是一转表情,愤怒的反应过来:“还有,什么叫做成亲也没什么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成好了!” 荼翎差点要绷不住笑出来,故意憋下方才到嘴边的话,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还能有什么办法?逃婚吗?你都亲口答应人家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真的嫁给他,你要帮我想办法。”未因连忙牵起他的袖子,一脸讨好。 “好了好了,”荼翎正色道,“如今这伽蔺设计出这么一出,想必也是等得不耐烦了,要将我们送出幻境了。” 未因一愣:“为什么这样说?”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你先与他应付着,婚礼当日若我们还没有找到幻境的出口,我就带你逃婚。” “好吧。”未因半信半疑,但也只好这么做了。 荼翎对她道:“你好好休息,准备着吧。” 未因目送他离开,忽然想起晔琏在梦境中对她说的话。这荼翎也不知可靠不可靠,万一到时候他自己走了,把她给留在幻境,那可怎么办? 可是,直觉却又让她对荼翎生不起歹念,不知为何,竟有些惆怅。 “我该怎么办?”她叹了叹气。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那树枝上飘落的叶。 果然,如唐喾所说,很快他就备好了聘礼差人送到别院来了。一大箱一大箱的,也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金银珠宝,反正这唐家在这浔州城很有名望,自然不会差。 过了三日之后,也不知唐喾怎么给唐府老爷夫人说的,总之唐夫人很是欢喜的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开始操办起婚礼来。这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若放在幻境之外的世界来看,简直荒诞不经。 但毕竟这是伽蔺造的幻境,自然没什么逻辑可言。 第117章 大婚之日,大红喜贴挂在高堂,四处张灯结彩,红红的房间间里,未因坐于镜前,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朱唇面白,一副姣好面容,梳着高高的发髻,桌上摆着的雕花金冠还没戴上去。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伸出双手戴上那金冠,突然身后走出来一个丫鬟。 “姑娘,唐公子给你备的酒水。”丫鬟捧着盘子,里面放了一盏酒水。看未因一愣,她忙解释,“按照浔州城婚嫁的规矩,成婚当日,新娘要饮下一杯合欢酒。” 未因点点头:“放下吧。” 丫鬟放下盘子,退了出去,出去前还不忘说:“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了,我已经收拾好了。”未因此刻就等婚礼的开始了。 丫鬟候在门外。 未因拿起那杯酒,看了看,又闻了闻,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药味。果然,这酒有异,她并没有喝下去,想来这丫鬟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否则她一定会亲眼看着她将酒服下。她转身将酒泼在旁边一瓶束梅上,那酒润在土里,发出一阵噗嗤的响声,然后冒出白沫来。 迅速收拾完,未因整理好仪容,等着待会儿来人接引她到堂前行礼。 这时,唐喾正站在唐府外与那些客人招呼着。过了不久,就来迎她了。未因盖上头纱,跟着那人一路牵引到一片嘈杂声中。 婚礼之上,有司仪在大喊:“一拜高堂。” 未因正要拜下去,突然听人大喊一声:“慢着!”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一个女子向新人走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张湘云。 “放肆!”唐老爷这会儿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这张氏太过无礼,之前逃婚且不说,如今还来破坏唐喾的婚礼,岂不是故意要唐府难堪,“你一个妇人,如此不守本分,是想让我们唐家休了你么?” “拜你们所赐,我现在过得生不如死。”张湘云恨恨的说,“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将我打发回去吗?我求之不得呢。” 唐喾在旁边忍不住道:“湘云,你究竟要做什么?” 张湘云看着他,不怒反笑,说:“做什么?” 唐喾一愣,这张湘云怕不是疯了,他正想上前去,却见她一把向未因扑去,一直捂在袖子里的手露了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朝毫无防备的未因腹上狠狠插去。 未因蒙着脸,看不清外面的状况,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突然被她这么一袭击,只觉肚子被锐利的刀一捅,接着一凉,一股热血从腹上流出,她下意识的向伤处摸去,摸到一片温热的血。 “未因。”唐喾一声急叫。 冲上前一把推开张湘云,却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荼翎猛然接住要坠落的未因。 荼翎一手抱着她,一手揭开她的面纱,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痛苦的咬着嘴唇,不由得拧起眉头:“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下去吗?” 未因微弱的点点头,说不出话。 荼翎望向唐喾,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唐喾也恍然大悟,立刻吩咐人去找大夫,现场乱作一团。张湘云松开手中握着的刀,像是失了魂魄似的一下子跪坐在原地。唐喾看着她,质问道:“你现在满意了?” 张湘云却仰头长笑,厉声倾诉:“满意?我从来都没有满意过,如果你能娶我,我又何苦嫁给你兄长,如果唐府不从中作梗,我又如何会沦落到要看众人眼色行事?” 唐喾哽咽了,他不能反驳。 “还有,”张湘云伸出手来,指着他以及他背后站着的唐老爷等人,“明明是你们儿子自己病死了,关我何事,竟说是克死了他。呵,你们才是克死他的人,你们造下的孽障,你们自己遭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即使你恨我们,那关未因何事?她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害她?”唐喾愤怒的看着眼前这个疯女人。 “因为你喜欢她啊,你喜欢的,我就要毁掉,让你也尝尝被人毁掉心爱之物的滋味。”张湘云笑了,笑着笑着咳了起来,然后猛然咳出一大口血来。唐喾拧着脸看着她,她却对他惨然一笑,“就算那一刀毙不了她的命,可吃了合欢酒里的毒,她也是必死无疑了。你救不了她了,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唐喾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过来质问:“解药在哪里?解药在哪里!” “解药,我也不知道。”张湘云又是狠狠的吐出一口血,那血沿着她的下巴滴落到他的衣袖上。 “你这个疯子!”唐喾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自己也吃了毒药,看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了。 荼翎冷眼看着他们的戏码。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伽蔺安排给他看的,这出戏很快就要结束了吧,它也应该出现了。 唐喾放开奄奄一息的张湘云,转过头来,看着荼翎怀中的未因,说:“对不起,我……” 荼翎截断他的话:“幻境之中,全是虚妄。情为假情,景为虚像,好没意思。” 唐喾一愣,装作不懂:“你什么意思?” 荼翎眼中无波的道:“伽蔺,这场婚礼该结束了。” “唐喾”瞬间露出一抹邪笑,说:“还是被你识破了。” 很快,唐喾的脸消融掉了,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黑洞停留在他脸上,没有五官。这就是传说中的凶兽伽蔺。 未因也是十分讶异,虽然此刻她腹痛难忍,但所幸并未喝下张湘云下的毒酒。一时半会儿还意识能够清醒,但若是荼翎与它长久对峙,恐怕自己这条小命难保。 “说吧,你究竟要做什么?”荼翎似乎在与它谈判。 伽蔺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道:“这个幻境,是我为一个人造的。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了报答他,我才造了这个幻境,为他续命。” “所以呢?”荼翎又问。 伽蔺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我知道你是冥王,你身上有红莲业火的味道。让一个人再入轮回,转世为人,对你来说也不算难题吧?” “那得要看他是怎么样的人了。”荼翎并不直接答应,而是一转话锋。 第118章 原来,这幻境中的人物并非全是虚像。张湘云,唐喾,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现在已消失于人世,被伽蔺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幻境中,重新开始他们的人生。 伽蔺说的恩人,就是唐喾。 在很久之前,唐喾在一次狩猎中无意救了刚经历天劫的伽蔺。本来他要将它射死,但最后见它求生欲强烈,便心存善念,放了它一命。伽蔺虽是凶兽,但也并非被戾气控制,没有理智的兽。它感念唐喾的恩德,伤好之后,便寻他报恩。 只是,当它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他将死之时。 那时,伽蔺化作万千凡人中的一个,来到浔州城。却不见当时意气风发的唐喾,只剩下一个空荡的唐府。它站在禁闭的府门前,看着这唐府没落的模样,不禁奇怪。看着来往路过一个人,抓住询问:“这唐府公子去哪里了?” “你说的哪位公子?” 伽蔺一愣,才知道这唐府有两个公子,长公子病逝,而二公子下落不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再细细一打听,才听那路人说:“这唐府大公子是个病秧子,娶了张氏的女儿就去了,浔州城那么多姑娘,偏偏叫二公子把那张氏给瞧上了。可世俗礼***理纲常,怎么能容许他们二人结为连理。” “后来如何?” “后来啊,那张氏自缢而死。”路人颇为惋惜,摇着头走了。 可怜伽蔺一心想找到恩人报恩,却不知恩人的下落。它一定要找到唐喾,报了这恩情,也就两不相欠。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让它找到了他。原来唐喾已经神志不清,流落街头。 “我见到他时,他已经要死了。”伽蔺记得,那时的唐喾面目全非,不再是初见时温润公子的模样。唐喾发过誓言,要与张湘云生死与共,共赴黄泉。因为张湘云自缢之后,他在唐府并未找到她的遗体,所以他一直相信她没有死,一直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她。 后来,他找到张家,张家告诉他,张湘云确实已经死了。不过不是自缢而死,而是被唐家主母暗中下令勒死,送回了张家。 唐喾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回去问过母亲,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一时间疯了。再后来,唐府老爷因他的疯而突然发病,不久于人世。而唐府也开始没落,直到下一任城主来接任浔州城,唐家变卖了家产为唐喾治病,最后举家流浪,直至唐喾下落不明。 伽蔺帮助唐喾恢复了短暂的清醒,询问他:“我可以帮助你活下去,你愿意吗?” 唐喾拒绝了:“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要和她共赴黄泉。” 他不会忘记,那个匆匆一眼,菏池初遇那天。若不是错过,今生又怎么会有遗憾。他还记得,再次见她,是在长兄故去的第二日,她神情哀伤,别人都道她是为亡夫,为自己的命运而哀,只有他知道,她是为了他们的错过。若不是这一场荒诞的错误,怎么会她成了他的嫂子。 “好吧。”看来它是报不了恩。 伽蔺一路上跟着唐喾,见他到泰山去轮回转世。直到了泰山,它才发现,原来唐喾执念太深,已经迷失了通往黄泉的路。无法进入轮回的游魂,久而久之,要么消散在世间,要么停留在世间徘徊,日日沉浸在执念里,不得解脱,最后被岁月侵蚀,变成一抹没有残缺的幽魂,如此便可通黄泉,入忘川,成为忘川河里一个幽魂。 伽蔺不知怎的,忽生了一丝念想。 它想,既然他如此执着,它也不愿见他如此痛苦。于是为他造了一个幻境,只有在幻境里,他便不用受侵蚀之苦。它还可以为他造美满的梦境,只是幻境终究是幻境,他每经历一次,就会记起一次,哪怕被它抹去了不好的记忆,也仍然能记起。 久而久之,他也明白自己根本不在尘世里,而是活在一个虚无的幻境。他的执念并没有随每一次记忆的消失而消失,而是越来越多,最后就形成了风暴。每到一段时间,就会在幻境里席卷一次。 这个幻境已经摇摇欲坠。 伽蔺却不敢放他出来,因为一出来他就会承受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他都在这个号幻境里。”伽蔺叹息,“每一场幻境,我都会给他安排一个美好的结局,只可惜临了时,还是被他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幻境。” 荼翎不禁奇怪的看了伽蔺一眼,说:“即是如此,又为何在这一次把我们卷进来?” “这个女子,长得眉清目秀的,我想试试看,他会不会忘记张湘云,去爱上另一个人。这样,或许能得到解脱。”伽蔺细细的说,似乎透露着一股哀伤的腔调。 “他果然爱上她了。”荼翎看着怀中的未因,说。 伽蔺却是摇摇头:“那并非是他,而是由我操纵的虚像。真正的他,已经被我封印在幻境之中。” “也就是说,从一进入这场幻境里,我们就在你的计划之中了?”荼翎看着它,不动声色的问。其实他最关心的并非这个,而是它手中是否有残符。 “没错。”伽蔺也不掩饰,大方的承认了。 “要我帮忙将唐喾再入轮回也并非难事,只要你肯把手中的残符给我。”荼翎见它如此坦率,索性也摊开来说。 没成想,伽蔺却是犹疑了。 几次三番,欲说还休,最后说:“我得考虑考虑。” 荼翎一声嗤笑:“好。” 果然从它手中拿这残符没那么容易,即是它要报恩,也不过是游戏一场罢了。只是目前不能和它翻脸,于是只有按下性子,对它道:“她的伤可有法治?” 因幻境之中,他的法术也不管用,于是只得向幻境的主人伽蔺求助。 伽蔺手一挥,瞬间将未因的伤给治愈了。这是幻境,因此,张湘云的刀是虚幻的,她的伤也是虚幻的,只是她被它催眠了,陷入幻境的疼痛不能自拔,以为自己真是要死了。 第119章 “我愿意把残符给你,”伽蔺对他们说,“不过,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荼翎知道它是指什么,一口答应:“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伽蔺发出一声轻轻喟叹,从它那宽大的袍子里伸出一双手,将残符递给荼翎。 荼翎看着它手里的残符,还沾染了些许血气。不禁疑惑,却见伽蔺的身影开始渐渐淡化。 “你……”荼翎明白了,“竟然把残符藏在自己的元神里?” “我误食了残符,后来就与我融为一体了。”伽蔺的声音虚弱,似乎快要撑不住了。 未因一愣,这伽蔺竟然愿意为了救唐喾而失去自己的性命! “你为何宁愿失去性命也要救他?”她忙对着快要消失的伽蔺说。 伽蔺本没有面目,此刻却突然幻化出一张脸来,是一个清丽的女子。它展颜对他们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很快消散。 随着伽蔺灰飞烟灭,幻境中的雪继续下了起来。整个世界一片素白,似乎从没有过颜色。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木皆有情。”荼翎向前走去,接住那在雪中飘落的残符。 未因听荼翎这么说,瞬间有些伤感,说:“所以,伽蔺是爱上了唐喾?” 荼翎没说话,他的背影在雪中慢慢厚重起来。 若干年前,浔州城的一公子无意救了一头受伤的凶兽,之后凶兽为了报恩,给他造了幻境。为了成全他,还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所有人都说,伽蔺是上古凶兽,性情乖戾,诡计多端。但谁也想不到,它居然……”未因不由得说着。 荼翎转过身来,说:“所有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旁人所说不足为信。” 他伸出手,对她说:“我们是时候离开这个幻境了。” 未因把手放到他掌心上,跟随着他一起向幻境的出口走去。 伽蔺既然已经神形俱灭,那么幻境的出口肯定也打开了。不过当他们走迈出步子,突然,这个世界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大片大片的碎片向他们身上砸来,甚至天空开始出现裂缝,黑色占据了天空,侵蚀着这个世界。 “荼翎!”未因被周围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吓到了,不由得紧紧抓住他的手。 荼翎索性揽住她的肩,将她一把圈在身边,说:“这个幻境要破灭了,我们得赶快离开,否则,有可能一直停留在这里无法出去。” “好。”未因简短的答。 两个开始向出口跑去。 荼翎拉着未因,奔在前面,未因在后面。可是那黑色空间越来越快的向他们卷来。眼看就要追上未因的脚,荼翎用力一扯,将她扯到自己面前。 未因心中突然冒出来了晔琏的嘱托:“幻境破灭之时,找个机会使他分神,如此我就可以出来了。” 她望着高出自己一截的荼翎,这会儿正是最好的时机,但是…… 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于是脚步不由得房门慢了下来,荼翎再次回过头来,催促着跟不上他脚步的未因:“快点!” 未因这时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无尽黑暗正向她赶来。 第120章 黑暗仅仅片刻就已经至她的后背,甚至她的手臂。 “荼翎!”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荼翎手疾眼快,将她从黑暗中扯了出来,瞬间跌倒在地,借着落地的惯性向几步之遥的出口滚去。 他们的身体刚接触到出口,黑暗瞬间而至,将他们的身形淹没。 未因一惊,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 此刻,荼翎的眸中缓缓升腾出火焰,只见他腾出一只手来,对着包裹在身的黑暗燃起了熊熊烈焰。 黑暗瞬间被击退几尺。 两人顺势就掉出了出口。 在这紧急关头,未因想起了伽蔺的请求,那个唐喾,还留在幻境里。她还来不及想,两人纠缠的身影双双落到了现实世界,还是在原来的那片草地上。 柔软的草坪,虽然有嫩草作铺垫,但是当荼翎的身体压着她一同狠狠摔在地上时,她还是被碰到了头,一下子昏了过去,全然不知。 她记得,最后一瞬,将她从幻境里带出来的,是晔琏。 所以,当她再次醒来时,她看见坐在她眼前的男子,下意识的叫出了声:“晔琏!” 可他并不如她所料回应她,而是眼角眉梢的温柔瞬间冰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她。 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于是坐起来,打量周围的一切。原来,他们已经不在之前的草地上,而是回到浔州城了。 “你很期待此刻守在你床头的是晔琏?”荼翎问,只是眉间带了抹轻轻的哀愁。 “我……”未因知道,自己失言了。 可是明明,她亲眼看见晔琏已经重新占据这副身体了。怎么会,还是他呢? 荼翎见她一脸失落的模样,心中隐隐感到有些痛。原来,她对那晔琏果然有几分心念了。可是,她如今坐在他眼前,他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你好好养着,残符已经收集齐全了。过几日就返回冥界,召唤池眼。”荼翎这么说着,目光却留在她脸上,不肯移开。 未因点点头。 原来,穆何早就料到晔琏会在幻境里与荼翎争夺身体。于是他守在幻境外,趁着晔琏出来之时,背后偷袭,帮助荼翎再次占据身体。而后,拿出他收集到的残符,交给荼翎。 他一心想要复活菏泽与青箬。 荼翎也是。 最重要的,池水关系到天下苍生。 如今六界大乱,浑浊之气大盛,却没有容器来容纳这浑浊之气。如果继续任由发展,最后无论是哪一界,最终都要面临被无尽的浑浊吞噬的命运。 为了苍生,为了爱的人,他与荼翎达成了一致。 荼翎如今归心似箭,他如今集齐了残符,是时候去召唤池眼,重新填满天池之水。况且,他一直有个执念,就是复活青箬。 等到荼翎离开,未因内心复杂,她选择帮助晔琏,已经将对荼翎的情谊抛之一旁了。如今,还被荼翎察觉了,不知他会如何想。 一方面,她很相信晔琏的话,另一方面,她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 第121章 人间并不如幻境,幻境中大雪连绵,而人间却正值暮春。星星点点的花开花谢,只剩了满树的海棠依旧。未因从屋里出来,迎着凉风,望着眼前大团簇在一起的红色花朵。 这是契颜神君安排的住所,她知道,荼翎准备与契颜神君告别,就这几日便要回冥界。还能再看看几日的海棠,便就要去那暗无天日的冥界了。 之前听晔琏提起过,天池是他们初见的地方。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一次去天池,正是她唤醒记忆的契机也说不定。 荼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立在她的身后。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她这才发现身后默默站了一个人,刚才她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以至于根本没发觉他来了。 她敷衍道:“没什么。”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们就动身回冥界。” “你安排就好。”未因一愣,没想到这么快。 荼翎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两人面对面直视。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未因的心意,之前在幻境中他问过一次,她一直没给出答复。如今她醒来,第一反应却是呼唤晔琏,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终于,这个时候,他憋不住自己心里的话,问:“之前在幻境里,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既然如此,我今日要一个你的答复。” 未因一愣,知道他说的事什么,但是一时间她却说不上来。 她的沉默,他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沉。他不再追问,而是说:“我知道了。” 说罢,他松开捏住她手臂的手,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纷纷飘落,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眼前,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发梢上,他转身时,眼角那抹黯淡在花雨中显得那么落寞。 未因鬼使神差的拉住他的手,说:“荼翎,我心里有你。” 荼翎身形一顿,停在原地,僵硬的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目光,确认的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未因肯定的说。 “你,”尽管有许多的不确定,他还是问出了口,“你记起来了?” “不管如何,这个时候,现在的我,是喜欢你的。”未因回答。 荼翎伸出手拦住她,拥入怀抱。 不管如何,眼前的人都是喜欢他的,从前如此,以后也如此。他终于安心了,低头嗅见她发间掉落的海棠花,似乎看见瞬间的花开。 永远如此,长长久久在一起。 没有什么六界危机,没有什么天池,九黎壶,残符这些烦人的问题,他们可以平平淡淡,走遍这山河大川,看尽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这一刻,未因也安心了,她一直纠结那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承认自己的心意。其实,从在幻境里与荼翎的相处,就渐渐对他心生欢喜。 既然心中有他,那么晔琏那里也不能再拖欠下去。 这夜,她在梦中,再次与晔琏相遇。 晔琏的脸十分阴郁,他问:“你当真喜欢上了荼翎?” 未因点头,不敢直视他那双怒火滔天的眼。 第122章 晔琏眉头渐渐拧在一起,问:“你把我又放在哪里?” “对不起。” “万年的情意,你一句对不起就撇得干干净净?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晔琏开始狞笑起来,眉头带着怒气,“若你执意如此,我便要叫荼翎受尽苦楚。” “不!”未因忙说。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喜欢他?”晔琏质问她,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她明明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也仍然会再次爱上他。 未因这时候也提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说:“我也一直不明白,你和他为何共用一具身体?若你愿意,我会帮你与他分开。” “分开?”晔琏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能的。我与他已经是共生的一体了,若他死,我也必死。不过,他想完全拥有你也不可能,我总会如影随形,与他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未因看着他面目可怕,明明是一张俊脸,却看起来十分可怖。 “你害怕我?”晔琏看她面色苍白,往后退了一步,他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不要怕,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 “既然如此,那我如何才能恢复记忆?”未因这几日心中已经有了疑惑。听荼翎说,那曼珠沙华是唤醒记忆的花,曾经他还送了她一朵,可是她拿出来反复看着,却半分从前的记忆都没想起。这可就不能不怀疑到晔琏身上了,毕竟在幻境那样久,她的魂魄也并未飞散,反而一直好好的维持着。 出来后这几日,也并未发作什么隐疾。多半是晔琏作了什么手脚,使得她无法恢复记忆,之前说的什么魂飞魄散都是假的。 晔琏见她已经猜到自己作的手脚,索性也不隐瞒,道:“我也不骗你了,你既然现在都还喜欢那个荼翎,那么我不妨告诉你吧,你的记忆被我用火印封住了。” “帮我解开。”果然不出意料。 晔琏当初知道她已经喝下了忘川河水,但是这并不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是他受穆何的提醒,给她加了火印在身上,如此一来,她就不会想起关于荼翎有关的任何事情了。 只是,他之前也确实是在帮她维持魂魄。只是那幻境中时间与外界本就不一致,才让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可是解开火印,你的魂魄也会飞散。你可考虑清楚了?”晔琏隐隐威胁道。 未因这倒是没想到:“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句句属实,而且,那段记忆回想起来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若真想知道,何不问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失去之前的记忆?” “你以为荼翎是真心爱你的么?他不过是在欺骗你的感情。你还记得青箬吗?,她与荼翎可是万年交情,甚至为了荼翎而死。而荼翎万年来断情绝爱,怎会就这么轻易的爱上了你,你难道不觉得其中的蹊跷吗?” “不会的,他不会骗我!”未因不敢相信他的话,若荼翎真是骗她,那又何苦呢? 第123章 沉沉的梦里,是千万记忆涌来的碎片。 晔琏眉头一皱,说:“你不相信,那就让你看看,他是如何骗你的吧。” 说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那万千画面中。一幅幅场景如画般展现在她眼前,里面的人物生动起来,开始在她面前上演。 其中一幅,亭台水榭,花草繁茂,周围有云雾缭绕。一个女子身着一袭轻盈的霜色华袿飞髾,栏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凭栏眺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藏了无尽的暮色在眼里。 这个女子难道就是青箬? 此时,那长长的回廊尽头,走来一个人。容颜如玉,身姿如松,正是荼翎。 青箬回望见他,眉宇间淡淡的哀思全都消融,似乎冰山遇见了火山。舒展开一个笑颜,走上前去,道:“你回来了?” “嗯。”荼翎淡淡的答。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一边说:“跟我来,你给我的曼珠沙华的种子发芽了。” 荼翎却突然吃痛,顿了顿,收回手。青箬不解的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抓了他的手,看向他那截手臂,袖口除处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深色的血痕。 “你受伤了?”她问。 “小伤而已,不碍事。走吧,去看看花。”荼翎摇摇头,忍住了痛对她说。 她却继续说:“小伤也是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不由分说的,将荼翎拉去偏殿,为他仔仔细细的包扎伤口,她轻轻揭开他的袖子,看到翻卷的血肉,用伤药给他处理好,不忍心的又他缠上了一层布。 “你这是在哪里受的伤?”青箬本不问这些事情,但知道青帝要他历练,肯定不会是轻松的任务。 荼翎笑了笑,回答:“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株绛珠草吗?正好我今日杀了守护它的凶兽,喏,给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株草来。 青箬看着眼前的草一怔,瞬间埋怨他:“为了这草?你知不知道那凶兽有多危险?” “我知道。”荼翎也不辩解,任由她说着。 青箬接过那草,虽嘴上还是埋怨,但眼底却溢满笑意。他为了自己的一句话,就去杀了那凶兽。 看见两人这温存的一幕,未因还不及黯然,忽尔画面一闪,又是青箬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那是青箬将死之前的一幕,她在神境里看见的那一幕。 荼翎抱着她伤心得像个孩子。 这时,晔琏出现在她身边,对她说:“那年沧海鲛人族内乱,青箬被牵扯其中,最终死在荼翎怀中。他们的情分又是你能比肩的,你真以为荼翎喜欢你吗?从始至终,只有我才是真的对你。”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未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你不是要恢复记忆吗?那我就为你恢复记忆。”说着,晔琏手掌翻动,一朵莲花徐徐自他手上升起,慢慢的凝聚出一个火球 来。 未因退后了几步:“不,不要过来。” “怎么,你害怕了?”晔琏眉头一挑,“你是害怕解开火印,你会魂飞魄散,还是什么?” 她不能回答,她也不知道。 “放心吧,这道火印只会解开你的记忆,你不会灰飞湮灭,我也不会允许!”晔琏向她逼近,手掌缓缓向她的天灵盖挥去。 她伸出手企图抵挡,却被他紧紧握住,很快将那火印盖在她的眼前。 眼前一片火红,接下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这个长长的梦境结束,她再次醒来,所有前事在她脑海中全部浮现。 她是一个穆何从东极天捡回的游魂,做了司星小仙。偶然间误入瘴气,落到了荼翎身上,再然后糊里糊涂的就卷进了冥界大乱之中。后来的记忆,她也慢慢记起,原来她以为自己就是青箬,穆何也这么以为,可是她不是青箬。她的魂魄无法与青箬的躯体相融合,但她身上却带有青箬的气息。 想必,想必荼翎与穆何一样,他们都是为了青箬,才会为了她这一区区游魂,几次三番护她平安。 难怪,难怪之前她对荼翎诉说心意时,他明明一副冷漠的态度。自从发现她身上有青箬的气息之后,他对她就开始温柔起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晔琏说的,果然没错。 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将这些前因后果细细整理了一番,心开始隐隐作痛。可是她没有时间伤心,今日就是回冥界的日子。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未因。”荼翎在外面轻声叫着。 未因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荼翎,脑中不由得想起了晔琏的话。但是她还是舒展起笑容,说:“我们启程吧。” “好。” 荼翎顿了顿,想起昨日海棠树下的对白,脸上也泛起笑意。丝毫没有发觉未因隐藏在眼底的怅然。 南冥天池。 依旧是黄沙遍地,风呼啸而过。 曾几何时,这里曾是一片绿洲,不似现在这般荒凉。都说这里是天的尽头,是最神圣的地方。可是,到底还是在万年前枯竭了。 再次来到南冥,未因的心境已与从前不同,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简单纯粹的司星小仙了,如今她的心里装满了各种心思,有爱有恨。 原来自己不过是区区一游魂,为何能得到冥王和苍梧宫神君的关照呢?这一切,全是因为那个名为青箬的仙子。可笑她,还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到头来,却还不是一场虚妄。 荼翎看着未因,说:“残符已齐,接下来就是召唤泉眼了。” “嗯。”她望着他的脸,忍住异样的情绪点了点头。 “开始吧。”穆何与他们一道入了南冥,此刻见荼翎要动手,却还在废话,不由得催促道。 他已经等了很久,这一天。 青箬,还有菏泽复活之时,就全要看泉眼是否能出现了。而天地间出现的浊气,也需要天池来容纳。 荼翎开始催动符咒,以促使残符合为一体。接着,几张残符一同向他面前合去,缓缓腾空升起。 穆何眼中迸出一抹强烈的渴望。 第124章 月升星落,昼夜交替。 满天的星坠落而下,落在天河里,星星点点,像是一副永恒的幻象。但这不是虚幻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斗转星移,南冥似乎一瞬间被大片大片的绿覆盖。 大地上开始生长起绿树,花开满地。那些天上掉下的星星全部落在干涸的天池里。 众人往天池看去。 天池里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隐隐跃动,藏在干涸开裂的土地下面的,仿佛泉眼要从里面出来。 这般盛景持续了很久,天池里不知从哪里出来一场巨大的风暴,慢慢填满小小的池,从池中钻出来,越来越大。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施法术飞离天池。 荼翎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未因,只见她面露疑惑,似乎在思考什么一般。来不及多说,伸出手卷住她的身体往后退去。 他们离天池太近,那风暴似乎加快速度膨胀,向他们卷去。 “小心!”早已退开的穆何看着那快要迫近两人的风暴,不由得大喊。 却是迟了,那风暴骤然而至,将两人的身躯吞噬。 这下可如何是好? 听说残符凑齐而前来观看召唤泉眼的诸仙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噤声。这泉眼没召唤出来,反而搞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风暴。 “大家不要慌,也许风暴里面有泉眼。”穆何转身对诸仙说道。 其中青帝姗姗来迟,见这般情景,不禁也是蹙眉。他倒也没见过这般景象,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见过青帝,您见多识广,可知道这风暴的来头?”穆何快步走向青帝,向他请教。 青帝摇摇头,一声叹息:“本座也不知。” “那……他们这番难道是凶多吉少?”穆何喉咙一紧,眼中多了几分惶恐。 “都是命数,也未可知。”青帝只说了这么一句含义不明的话。 穆何知道,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如今只有等,等他们能抗过风暴,从里面出来。只是那泉眼,他又忍不住再问了一句:“青帝,那泉眼?” 青帝叹息一声,摇摇头不说话。 穆何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 正当众人准备散了,突然风暴渐渐消失,这南冥的天也开始恢复,月落,星河消失,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干涸的天池以及周围盛开的绿树红花。 大家十分惊奇的望着这番变化,却没注意到,天池里面飞出一道黑色人影。还是穆何眼尖,看见里面出来人,不禁向那处望去。 “冥王!”也有冥界的人看见,不禁欢喜的大喊出声。 其余人也纷纷松了口气,说:“没有事了。” 荼翎的脸色凝重,一双凤目带着万千寒意。怀中抱着毫无血色的未因,踏空向人群飞去,最后稳稳的降落在穆何等人面前。 “她怎么了?”虽然说未因并不是青箬,但她身上有青箬的气息,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穆何上前问,十分急切的样子。 荼翎一脸冷厉,却连看都不看他。 “怎么了?”穆何不明白,他纹丝不动的挡着荼翎的路。 但荼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从他眼前绕了过去,抱着未因向九幽方向走去。 穆何上前去拦他,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荼翎的眼睛缓缓闭上,沉沉的说:“她死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穆何不相信,上前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却什么温度和气息也没有,他还是不甘心,又拉住她垂下的手腕,探了探她的元神,然而这一具身体里,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怎么会?”穆何失声道。 荼翎面无表情的从他旁边走过。 他也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她真的没了生气,她的魂魄在那场风暴里,魂飞魄散。 …… 几日过后。 暗无天日,寂静无声的九幽。 一方矮矮的棺并未合上,一具栩栩如生的身体还躺在里面。荼翎坐在她的旁边,就那么直直的望着,望了许久,几日以来,眼都没有合过。 明明几日之前,她还笑着对他说,她心里有他。那时,他心里还想着,若是一切恢复,他就与她一起到人间游居。可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只留下一副长着她容颜的身躯,与他长辞。 “你要我怎么办?”他伸出一双修长素白的手,轻轻落在她的额前。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晔琏找来的一段沉香木做的身躯。但他还是当做她还在里面。 “在幻境时,你说你希望永远那样,只有我们两个相伴,也是很好。如今,你怎么先走了?”荼翎细细的诉说着,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时的雪,她的脸在伞下冒着红,对他笑着。 “我已经完成与伽蔺的约定,把唐喾放入轮回了。”荼翎继续告诉她。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长久的静默。 他长叹一口气,说:“也罢。” 没有她的九幽,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漫长。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股子凉风从门外带进来,来者身上带来一阵忘川河畔的花香。那是忘却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滚滚的红尘味。 “陛下。” 他头也没抬,说:“阿霁,是你来了?” 阿霁依旧披散着一头长发,垂至脚踝,轻薄的黑纱在夜风里飘着,古老而苍凉。 她走到他的身边,不提这棺种人如何,只道:“陛下可否需要一碗热汤?” “不必了。” 荼翎恹恹的答。 依旧没有转过脸来,还是那样专注的看着棺中睡着的人。 “陛下,苍梧宫的神君求见多次,你为何避而不见?” 阿霁辈分高于荼翎,虽尊他为冥王,可实际上在他面前并不拘束,反而以长者的姿态来质问他。 荼翎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波动,这才移过眼神,急切的问她:“阿霁,除了天池水以外,可有什么办法收集已经破散的魂魄?” “据我所知,只有天池水才可以。” 阿霁见他这痴狂的样子,不禁暗自叹惋。可见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她也无可奈何。 荼翎一下子仿佛失了所有生机,神色黯淡,不再说话。 阿霁慢慢的离开。 第125章 漆黑又寒冷的地方,全是流动的水,这水一波又一波,缓缓的流进身体。再又从身体里出去,她看着不远处的水慢慢向自己袭来,一卷一卷,仿佛过了许多年。 慢慢的,她开始可以游动了,在这水里。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并未魂飞魄散,而是十分滋润的在水里待着。 虽然用滋润这个词,不足以表达这里的冷,但她还是很开心,自己居然没死。在风暴里时,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魂魄离体,从里面出来,再然后想起了晔琏的话,她的魂魄不稳,是依靠着他的力量才得以维持。 当时心里以为自己要死了,还没有来得及向荼翎问出口,他到底是爱的她,还是因为自己魂魄里青箬的气息。这个问题,在她回南冥的时候就决定要向他问清楚了。可惜,一直没能说出口。差点就再也无法问出口了。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一个什么地方? 她知道这是在水里,但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于是努力的向上游去,游啊游,似乎怎么也游不到尽头。精疲力尽,她的身体又缓缓的向下沉去。她疑惑着,为何自己还能呼吸,她很清楚自己可不是鲛人族后裔,那么此刻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自己在做梦了。 她闭上眼睛,调整了呼吸,发现一口水吸进鼻腔,结果那水顺着她的呼吸进入了她的身体,凉凉的,丝毫没有呛到的感觉。 仿佛她与这水融为一体。 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 她闭上眼,渐渐的睡去,在水的摇晃中慢慢的沉着,沉着。 也许,再睁开眼时,她就已经回到现实了。她这么想着。 随着沉入睡梦,古老的被遗失的记忆再次印上脑海。那些被打上了烙印的记忆,即使喝下无数次忘川河水,也不会忘却的记忆…… 那时,她是个无知的游荡在南冥的精灵。彼时,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所以暗自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精灵。 平静的在天池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简单却又孤寂。直到有一天,她的孤寂被一个误落进天池水中的少年打破。 那少年一身黑衣,虽然她从没有见过其他好看的人,但是他一出现,她就确定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一双凤目微长,剑眉斜飞入鬓,饱满红艳欲滴的唇,衬托得他那一身黑衣都褶褶生辉。 那少年发现这天池有奇妙的功效,便时常来天池沐浴。每次来,都带了一身伤,深深浅浅,错综复杂。像一道道沟壑,在他那如壁的身体上,十分刺目。但这天池水浸泡过后,总是又恢复得完好无暇。 她很喜欢看他沐浴的样子。 总是潜在水底,偷偷的等他在岸上解衣。等他下水之后,自己便游上去,与他来个对视。虽然,他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但她却有了一番捉弄他的乐趣。 起初,她只要看见他来就很高兴,后来,她盼着他日日都来。 第126章 可是,他却来得越来越少,身形越来越瘦削,挺拔。直到那日,一个叫做青箬的女子来了南冥。 她是来为他送别的。 未因不懂,为什么要送别呢,明明他就要一直留在冥界了。她很高兴,也不明白他们之间不言的沉寂。 她看着青箬远远离开,荼翎那寥落的背影,暗暗记在心里。 她想离开南冥,可是却没有办法。不知为何,似乎自己是被一种力量给封印在南冥。只有稍微离开南冥的边界,便会碰见无形的壁垒。她被神囚禁了,她想。 荼翎临走之时对青若说:“我以后不会再来天池,你也好好保重。” 未因一直将这话记在心里,他说他不会再来了。自己也无法出去,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再也无法见面了。 当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他时,他却来了,不只他,还有一群陌生的面孔,他们祭出自己的法器,来势汹汹的互相争斗起来。她害怕,但是他们看不见她。所以她就躲到池水里,默默的期盼他们快点结束战争,离开这里。 并不如她想,反而是越来越高的温度促使池水开始沸腾。她忍不住冒出水面,看见荼翎正放出一朵红莲,她见过,那朵红莲。正当她要叫出声来时,荼翎将手中的红莲业火覆盖在池里,整个池水开始蒸发。她的那一声也淹没在火海里,她最后的一眼,是他那冷峻的脸。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句话,就这样葬身火海了吗? …… “冥王陛下,这是生死簿。”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她沉重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男子身上。 男子伸出雪白如玉的手,翻开册子,用笔勾画了寥落数笔。她听见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好了,你先退下吧。” 这声音,如此熟悉。 她记得,她记得,这就是那个来天池的少年。她差点要流下眼泪出来,只是这身体不受她控制。她还是没办法,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还是和他在一起就就好了。 只是偶尔会疑惑,怎么自己会俯身在他身体里。 虽然他还是看不见自己,但自己还是可以陪着他。以他不知道的方式,陪他写字,陪他发呆,陪他望着九幽暗无天日的天空赏月。就这么过了千载,她想,一直这样也好。 恰逢鲛人族内乱,天帝有心思将荼翎扯入这场纠缠中。于是便派他前去调查沧海族事,等他已经入了沧海,天帝一道旨意下来,要他迎娶鲛人族公主。未因心想,他娶谁都没关系,只要他有人陪伴,自己就不再陪着他了。只是,那叫青箬的女子怎么办? 可怜那青箬,竟亲自找来沧海。 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青箬死在他眼前,他抱着她,静静的待在沧海之上。许久,直到穆何重返,他才放手。 穆何说:“她是青帝之女,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把她交还回去。否则,你此生便再也不要踏足天界。” 荼翎不答,一夕之间,仿佛憔悴许多。 穆何见他油盐不进,准备动手抢人。结果他终于放手了,他说:“代我向青帝说声对不起,没保护好青箬,是我的错。” “好。”穆何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青箬的尸身往东极天去了。 未因随着他的双眼看去,目之所及,皆是虚无,此刻他空洞的双眼,让她有些心疼。原本以为,他终于有人可以陪伴,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失去了。她想,还好有她陪他一直到天荒地老。 由于十多天来平定沧海内乱,他一直未曾休息,加上青箬逝去,诸多变故和操劳,未因眼前一黑。 此刻荼翎的身体直直的往身后倒去,她惊慌的感受着,无能为力。 待他的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的眼前也明亮一些了。但他却不是之前的他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他说:“又见面了。” 她奇怪,四周根本没有人,他在和谁说话。结果他说:“别看了,这里只有我,和你。” 未因一惊,他发现了自己! 接着她尝试着说话,抱着他也许听不见的想法,说:“你发现我了?” “当然。”他居然真的听得见。 这个认知让她兴奋,但很快她就被他接下来的话给再次弄得不知所措。 “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可知道?”他的脸皱了皱,感知到这动作,她很奇怪,荼翎以前从不皱脸,后来她才在他照镜子时知道,原来他不是皱脸,而是在笑。 她回道:“你怎么会看得见我?” “我是晔琏,你还记得吗?”他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晔琏?”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那朵火红妖冶的莲花,突然灵光闪现,“你就是那朵花?” “是的。” 她不敢相信,接着又问:“那你怎么会……” “我离开南冥以后,往黄泉方向走遇见了荼翎,本来是想烧死他的,没想到他体质异常,居然能吸收我的力量。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我在他的身体里一直沉睡至今。” 听完他的解释,未因了解了,于是又问:“那后来你又如何救我出来的?” 明明南冥有个专门困住她的结界。 “他动用了我的力量,结果唤醒了我,我发现居然是你后,暗中收回了力量,不知为何你身上有什么力量阻挡我的侵蚀,最后你的灵体从天池里出来了。他们居然都看不见,我就把你放在他身上,和我一起了。” 未因这下全明白了。 可是,既然和他共待在一个身体,怎么之前从没发现他的存在? “后来,我力量消耗,再次陷入沉睡。若不是这次荼翎伤心过度,我还不会出来呢,这可要感谢那青箬了。”晔琏活动了一下身体,心情愉悦。 “那我们如今是三个魂魄共用一个身体吗?”其实她想说,这具身体三个魂魄用,怎么交替得过来。 但是晔琏十分自信的接过她的话,说:“你放心,既然我醒了,我就会再想个办法离开这具身体。你和我一起离开,如何?” 未因一愣,她不是不想脱离这具身体,只是,她不想离开荼翎。 第127章 犹疑一下,她问:“有什么办法?” “几日之后,与鲛人族公主成婚之时,只要能得到鲛人的血,便能让我们与这具身体脱离,且元神不会破灭。”晔琏早已有计划。 未因听他兴奋而又喜悦的语气,一时间没有拒绝。她想,或许他也不一定能拿到鲛人公主的血。 “你答应我了?” “嗯。” 晔琏满心欢喜,似乎看见他们离开冥界时的景象。他说:“那时,我们就去人间吧,这冥界荒芜,不比人间繁华。” “人间?”未因奇怪,她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世界,“你去过吗?” “没有,但是我听地狱的鬼说,人间有山珍海味,繁花似锦,八街九陌,软红香土。”他极力为她描述听来的美好,慢慢地,眼角也不觉带了些向往之意。 未因的眼前,似乎看见了一班女子,游着淮河,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白衣裙,都戴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扣锦帮三寸凤头鞋……她们有说有笑,齐齐从船上下来,乘着如水的月色,映着脸色的香云,笑颜如花。 人间…… “嗯。”她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可是……” 荼翎怎么办,这漫漫长夜的九幽,他一直守在这里,守着那无光的月。 “你难道想一直以一个没有身份的魂魄存在吗?”晔琏眉头一皱,生怕她会反悔。 正说中了她的心思。虽然一直以来,她只想能够够陪在荼翎身边就好了,可是偶尔也会埋怨老天不疼自己,竟然让荼翎无法感受到她的存在。而她这千年的陪伴,却也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肯定不愿错过。她想,有一天能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伤心,孤寂,她都明白。 “好吧。” 她答应了晔琏。 …… 几日之后,鲛人族公主与冥王奉天帝旨意结为连理。 但谁也不知,成婚的不是荼翎。也没人知道,这场本就荒唐的婚事,是一场彻底的阴谋和算计。对于未因来说,是一次新生的机会,也是契机。 长长的沧海地宫,她看着眼前的路,绕得头晕。好在晔琏记路,两三下,走到地宫宫殿正殿里。 门口站了两个侍女,两个侍女见一身喜服的冥王进来,低眉请安。晔琏进了正殿,对着两个侍女一挥手,瞬间便倒地。未因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于是问:“你干什么?” “给你准备一个身体。”晔琏理所当然的回答。 未因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这个侍女的身体刚好合适,你进来之后,就可以脱离荼翎了。”晔琏解释道。 “可是她怎么办?” “不用担心,她只是你魂魄的容器,没用的时候自然扔了。”晔琏随意的说。 “我不出来了。”未因说。 晔琏眉头一皱,问:“你是在担心这个侍女?放心吧,等你的魂魄完全与鲛人血融合之后,你便可以脱离她的身体,修炼出一副身躯了。而她,至多不过是做了一场几年的梦。” 第128章 未因最终还是相信了他的话。 只待那公主来,就可以用鲛族的血把他们从荼翎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然而,那公主迟迟不来。未因待在华丽的宫殿里等了许久,心中忐忑不安。 没多时,那公主总算是来了。 踏着柔软而又细腻的绒毛毡子,一众侍女领着夜明珠做成的灯在她身旁侯着,她从侍女分开的队列里出来。一身华服,那美如珠玉的脸在辉煌的宫中闪耀起来。未因知道,那就是荼翎要迎娶的公主了。 “你来了。” 晔琏迎了上去,微微一笑。 “我来迟了。”这公主并没有笑意,反而是眉头一簇,仿佛对他不怎么满意。 晔琏笑容迅速收了起来,望着眼前这美人,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若把未因的魂魄放在她的身体里养着。她体内奇异的鲛血或许能帮助她尽快恢复。 而那些普通的鲛人却没有王室纯正的血脉,鲛血的力量太小。这么一想,他心中的念头忽而转了许多个。 …… 未因并不知道,晔琏的想法。 她只觉得,那公主似乎也并不喜欢与荼翎的这桩婚事。 她与晔琏逢场作戏,假意曲迎。 “冥王陛下今日娶了我,以后我便要叫你一声夫君了。鲛人族一向与人族交好,所以风俗与人族也接近。”说着,她扬起了纤纤玉手,身旁近侍的侍女递来一盏酒。 屏退掉所有的侍女,与他遥想对望。 晔琏紧紧盯着她手中晃动的珠串,生怕她有什么疑点。而她也露出一个风姿万千的笑容来,接过酒杯对他说:“这是鲛族特制的秘酒,也是我们今日的交杯酒。” “我不喜饮酒,”晔琏看着她的脸缓缓说。 此刻这位即将继任鲛人族族长之位的公主,脸色一沉。像她这样一个长袖善舞的人,这样的神情,要么是故意,要么就是没忍住。 晔琏轻轻一笑,接过来,道:“但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便喝一盏吧。” 她眼角的沉郁消散,笑意盈盈的递了过去。 晔琏轻轻抿了一口,但未因知道他没有喝。因为她没有感觉到酒味,这会儿她知道,晔琏和这公主都各怀心思。 晔琏观察着眼前这个鲛族公主的神情,似乎有些迫切。他明白了,这酒里的药性是猛的,于是顺了她的意,直直往后栽去。 那公主还装腔作势的去扶他,说:“夫君,你怎么了?” 晔琏闭上眼睛,手中暗暗捏出了一朵小火苗。 “你醒醒……”公主没能扯住他倒下的趋势,伏在地上,拍着他的手臂。接连拍了几次,终于没有动静。 她从袖中取出一把鱼骨刺,眼神一狠,在自己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接着,将刺头对准晔琏的胸膛,还没落下,被晔琏一手抓住,他睁开眼问:“你要做什么?” 这公主一惊,问:“你不是……” 晔琏轻蔑的笑笑,道:“你以为我真会喝你的酒吗?” 说罢,他站起身,对这惊坐在地的公主说:“乖乖把你的血献出来,或许我可以放过你。” 第129章 翌日,鲛人族族长新婚之夜失踪的消息传遍天界。 传闻,那新继任的族长本就不情愿和冥王成婚,若非天帝旨意,她便是要按照族中曾经定下的规矩嫁给契颜神君的。这事情一传开,天帝派了人去冥界查看,冥王却说与自己无关了。 一时间震怒,私以为这荼翎是故意如此,好让他下不来台。但本就是他算计在先,如今又是鲛人族族长逃婚,它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对冥界事务插手。 传闻越盛,反而越是没有他的消息。一段时间过去,也就风平浪静了。众神纷纷同情起冥王来,新婚之夜,竟遭遇妻子逃婚。 关于那日的事情,也就只有未因和晔琏知道了。 一驾破破烂烂的小马车正行驶在崎岖的山间,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背靠背,倚在敞着蓬的马车上,十分惬意的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马儿忽然仰天嘶鸣了一声,停下不走了。 女子探着身子跳下马,道:“我说怎么不走了呢,原来前面是悬崖了。” 男子一听,也从车上下来,看着面前万丈深渊,说:“算了,我们飞过去吧。” 女子点点头:“好。”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晔琏和未因。 那夜,晔琏用了那公主的血做引将两人魂魄从荼翎身体里引了出来。晔琏可以化成人形,但未因却不行,因为她之前被业火灼伤了魂魄,所以只能依靠一具身体维持着。晔琏说,先用着那公主的身体,等过段时间恢复了就可以如他一般幻化出形体。 两人这么做了以后,趁着夜色,从茫茫沧海上潜了出来,一路到了人间。第一次在人间游历,两人皆是没有经验,走到哪里算哪里,于是才走上了这山巅。 两人试着飞过了那深渊,到前面另一处山头上去。晔琏在上面看着,下面绿树合抱,地势也比较缓,看起来没有人,似乎是个好去处,便拉着未因在此地降落了。 一落地,两人便十分欢喜,决定仿照在人间看到的那些房子,造一个小木屋出来。由于两人都非凡人,动起手来十分迅速,只需要施法就完成了一座小木屋。 接下来两人看着空旷的木屋,觉得差了些东西,又添置了些木桌,木椅,木床。一切完成后,未因感叹了一声:“啊,这与我们之前看到的样子差不多了。” “以后我们便住在这里修炼如何?”晔琏躺在了一个刚搭建好的木摇椅里,对她说。 “嗯,这里比冥界要好上许多。”未因点点头,忽然想起荼翎。又说,“这里有花有树,还有日月星辰……” 可是冥界什么都没有,荼翎一个人要怎么度过漫漫长夜呢? 晔琏见她若有所思,便道:“这里这么好,那就留下来吧。” “这里虽好,我还是想留在冥界。”未因看向他,十分真挚的说:“晔琏,谢谢你带我见识了一番这样的天地,可是这不是我熟悉的地方。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晔琏不明白:“冥界有什么好,值得你回去?” 第130章 星河点点,月色皎皎,寒鸦惊飞了枝头。暗无天日的九幽,第一次这么明亮,又是月升,又是星坠。 荼翎打开看向敞开的轩窗,月色入户。他奇怪,这九幽向来没什么神仙踏足,今日不知是何方神圣造访,莫非又是天帝派来的人。 正走出房门,却看见十步以外,立着一个窈窕的背影。 “你是?”他问。 女子转过头来,露出风华绝代的笑容,说:“是我。” “如今该称你为一声族长了。”荼翎面色平静,他那几日似乎做了一场梦一般,看着自己与她成婚,再与她争执。后来他只知道她逃婚了,这样也好,反正他也无意娶她,只是现下她又找来做什么? 未因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是鲛人族族长。她愣了一愣,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好扯开话题说:“这些景色你喜欢吗?” 荼翎抬头看了看不停划过星子,这九幽从没有这样热闹和炫目过。只是,她来找他做什么? “你来九幽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来看看。”未因不会撒谎,只好对他生硬的回答。 “你可知道,你如今离开沧海,沧海又要再生变故了吗?”荼翎厉声问她,丝毫不知眼前的人并非那个族长,而是曾经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一个生灵。 未因哪里知道这么多,看他表情严肃,以为是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的事,喏喏说:“我不知道。” “罢了,你我的婚事已经作废,你还是回你的沧海吧。”荼翎转身回去。 她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是特意回到冥界,特意召唤了星辰之力讨他欢心,为了和他说上一声话,告诉他,她这么些年,是怎么认识他,跟着他,陪伴他的。 然而,他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 晔琏拗不过她,答应让她回来,他自己则潜入九幽,跟在她身后,那星辰幻象的一幕正好落入他的眼中。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要回来,原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荼翎。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嫉恨。 看着在原地落寞的她,他走过去,对她问:“你喜欢他?” 未因吃惊的望着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么方才那些他也都看见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她还是沉默。 终于,他说:“你以为你来找他,他就一定认得出来你。别傻了,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不如跟我回去。” “不,我要留下来。”她坚持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他明白又如何,最多,也就知道你不是鲛人族族长。他能爱上你吗?” “这没关系,只有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傻瓜。”他说。 但是,最终他还是留下来陪着她一起。她为了荼翎,他为了她。 若一直如此,倒也还好,只是命运偏偏弄人。 那一日还是到了,她以为她会接受荼翎爱别人,而不爱她。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四 时光飞逝。 冥界之中,除幽魂厉鬼为冥王所辖,其余散仙游神皆不在他管辖范围。当然这些散仙游神也并非是看上了这冥界荒芜的风景,而是职责所在。 未因停了下来,以鲛族族长的身份在冥界停留了半载。终于,在一日被前来冥界的契颜神君发现。 那日,晔琏从人间游荡回来,对她道:“明日人间有场盛会,你去吗?” 他知道她喜爱这些新鲜热闹的事,所以时不时给她从人间带回些好玩的。只是她仍然不愿意和他一起去人间。她守着那不踏出九幽一步的荼翎,哪儿也不肯去。 她思量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荼翎缓缓的在暗处观望着她与晔琏。渐渐又收回目光,正要消失,却看见晔琏向他这处投来的目光。 他顿了顿,看着晔琏带着她,远远向冥界出口去了。以为是她想通了,要离开这里,倒也松了口气。 人间四月芳菲尽,暮春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朦胧轻薄,似烟似雾,将人间美景笼罩在里面,美不胜收。她本来喜欢这雨,但晔琏说:“这雨待会儿大了可不好,不如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着。” 他领着她到了一处茶楼,向小厮要了一壶茶水,望着窗外那下得缠绵的雨,一边品茶,一边道:“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这会儿也不错。”未因捧着杯子,有些恍若隔世。明明也就半载功夫,这人间就换了番模样。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向两人走了过来,面带愠色。 “你怎么在这?”他声音虽低,但语气却是强硬,“为何不回沧海?” “你是?”未因一听沧海便知他与那族长多半认识。但又不知他是谁,所以委婉的掂量了一下,冒出两个字来。 “哼!”他冷哼一声,“难不成在这里还跟我装傻不成。” 那晔琏到底是见多识广,这些时日,在六界中到处游走,见了不少世面,微微一思忖,便认出他来了。于是上前说道:“阁下可是契颜神君?” 契颜一愣,点点头,问:“你是?” “冥界一小仙。”晔琏如此说道。 契颜倒也不在他的身份上多纠缠,而是转而看向未因,再次严肃的说:“你跟我回沧海去。” “不,我不回去。”未因脱口而出。 他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扯着就往外走去。晔琏紧跟上去,夺过未因的手,说道:“她是我的,你不能带走她。” 契颜神君眉头轻挑,反问道:“哦?请问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妻子。”晔琏回答。 未因也是一愣,与他的眼神刚好撞上,便知道他要扯谎了。 契颜这倒是没想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韵踉了一番,道:“你莫非就是冥王?” 晔琏笑笑:“让神君见笑了,她与我正闹脾气,不久自会回沧海主持事宜。还请你不要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契颜这倒是无话可说了,看看未因,奇怪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32章 未因应和着晔琏的话,继续说下去,道:“我之前想不开,在新婚之夜与他争执了一番,如今他来凡间寻我,我自然是要跟他回去的。神君你就不必担心了,过几日我便回沧海。” 现在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主管眼前把这神君糊弄过去了事。 这神君倒是有些不好骗,他将信将疑道:“你之前明明不愿嫁给冥王,怎么如今?” “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了,不用劳烦神君了。”晔琏在一旁插话进来。 契颜深深的看了未因一眼,未因只觉得那一眼仿佛看尽了她眼中的躲闪,忙低下头去。他收回眼神,说:“既然如此,那是我唐突了。就此别过。” “告辞!”晔琏揽住未因往回坐下,看着契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茶馆拐角处。这才放心下来。 可未因隐隐有些担忧,觉得那契颜神君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于是她向晔琏说:“若几日之后我还不回沧海,他会不会去冥界找我?” “放心吧,”晔琏刚端起茶杯,又放了下去,被这契颜一打搅,都没了兴致,“有我在。” 他这句话似乎是个定心丸,她瞬间便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复又问他:“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呢?” “今日有游园会,咱们去瞧瞧。”晔琏见她开心起来,嘴角也不自觉的跟着上扬。 两人逛得疲乏了,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凡间的夜,不似冥界那般冷清没有生气,因是暮春时节,有些许小蚊虫在绿窗纱外飞来飞去。月光洒落在窗柩上,月影缠绵,未因立在窗前,还不肯歇息。 晔琏的房间与她的正对着,她正赏着这夜色无聊,却见他打开对面的窗户,向她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隔着远远的距离,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果然是在一具身体里待过了千年的人,连想法都这么有默契。 未因跃身跳了出去,攀岩走壁,几步跃上了房檐。不远处的晔琏早已坐在房顶上侯着她了。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他问:“这么晚了为何不肯睡下?” “我想一些事情,就睡不着。” “想什么呢?” “我想,这凡间的夜色真美,在冥界的夜月都太冷清了,就像,就像……” 她的话没说完,却说不下去了,眸中灰了下去。身旁的晔琏替她将话接了下去,说:“就像荼翎一样,冷清无情是吗?” “嗯。”她点点头。 晔琏心中苦涩如同墨水晕染在宣纸上。他问她:“你可想过离开冥界?” “没有,也许偶尔会出来,但不会一直离开。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我的家。” “可你的家是南冥,不是九幽。”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陪着他这么多年了,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万一他永远也不理睬你呢?” “那我就永远陪他。” 晔琏眉头一皱,嘴唇轻轻发抖。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本来他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但是如今他却一忍再忍。 他不像她,愿意这样默默的等荼翎发现她的爱。他的那份心意一定要说出来,只是他选择得,很不合时机。 “你又可知,”晔琏顿了顿。 未因盯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什么?” “你又可知……”他觉得没必要再等她发现了。如果他不说,那她一直都发现不了,干脆一口气说完,“可知我喜欢你?” “什么?”未因一愣,如今似乎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了。 晔琏继续道:“在天池初见,我便喜欢上你。后来我才会救你,你才会出现在荼翎的身体里。你喜欢他,陪了他千载,可知我也陪了你千载。” 他的手渐渐抚上她的面容,那是一双温热的手,贴着她额前的肌肤,似乎让她有些灼痛。或许是她心理作用,她一把推开了他,道:“你在讲什么?” “我在讲,我这些年来对你的爱慕。”晔琏被她推开,眼神一黯,手收了回去,“荼翎有什么好?” “我也爱了他许多年,从他闯入南冥时,就已经开始。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份喜欢。”未因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受伤的神情。 晔琏轻轻的笑了,说:“没关系,你爱我与爱他是一样的,反正我们都是同一副面孔。” 未因仔细的再次审视他的面容,的确,他是与荼翎一模一样的脸。但是,那份感觉却不一样,他是火热的,带着极致的妖冶,而荼翎是冰冷的,带着不近烟火的冷清。她摇摇头,一声叹息:“不,你不是他,就算你们一模一样,也终归不是一个人。” 晔琏彻底被这话激怒,失去理智,他捉住她的手,道:“我为了你才化出他的脸,为什么不能爱我?” 未因被他拉扯着,贴近了他的脸,看见他瞳孔里飘着的小小红莲,知道他此刻正在怒火冲天,不好再多说话刺激他,便只是道:“你也很好。” 晔琏望着她害怕的眼神,渐渐平复了心情,说:“罢了,我宁愿听你说一句真心的话,也不要你敷衍我。” 这场对话,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各自回到房中,两人皆是心事重重。未因担心着自己不能让荼翎知道自己的心意,又要担心那契颜神君来讨要鲛族族长,她该怎么把这具身体归还回去。如今得罪了晔琏,不知他会不会帮自己。 而晔琏则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要让她知道,自己才是爱她的人。而荼翎不过就是一个了冷血的神。 却不知,自那契颜神君走后,便前往了冥界。他一眼发现了未因的不对劲,因为从前的鲛族族长对他趋之若鹜,而如今却心甘情愿和冥王在一起,那之前又是为何逃婚呢? 最让他感到可疑的,便是那个冥王。 于是他前来冥界希望找到答案。 果然不负他所望。 此刻,荼翎正坐在九幽殿上招待着来访的契颜神君。还不待他开口,契颜神君便先说道:“前不久我在凡间与冥王相遇,不知冥王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第133章 “何事?”荼翎心中有些疑惑,旋即便有了答案。传闻,那鲛族新任族长爱慕他不得,为了他甚至逃婚。可见此刻他来找自己,也是要说沧海之事。于是他慢慢舒展开眉头,目光投向坐着的契颜神君,以期盼他给出个答案。 “冥王果真多忘事,难不成竟忘了你我的凡间之约了?”契颜并不知其中内情,直接说道。 荼翎倒是眉头一挑,慢慢问道:“凡间之约?” 他不再知他何时去了凡间,又何时与这神君打了照面。 未因担心这事会露馅,怕惹出事非来,火急火燎的往冥界赶。晔琏倒是毫不担心,他反而乐意见到这样的情景。在这时,她总该要做个决断。 是去还是留,应该了结了。 倘若她要归还这具身体,他便为她寻个寄身之所,再与她隐没在万千红尘之中。倘若她不愿意离开冥界,那由不了她,他会想办法,让她离开…… 未因自然无暇去管他的想法,此刻只想快快解决这身体的纠缠。 凡间通往冥界之路,要从泰山入。此刻,昼夜交伏,她望见远处落日里的群山,起伏连绵,不禁有些担心。想起临走时晔琏的话来。 她问:“有什么法子与这具身体脱离?” “修炼出一具身体,或者是找一个寄身的身体,便可以脱离。”晔琏答。 末了,晔琏顿了顿,又道:“你此番回去,又有什么用?他的心意难道会因此而改变吗?” 她还是坚持要走,哪怕得到一个答案也好。 冥界九幽。 幽风历历,从蒿里入黄泉,再过奈何,入忘川。三途河一直长长的延伸到了冥府深处,就是九幽了。 九幽地宫,是冥王荼翎的居处。 她熟悉这冥界的所有,得益于千年来寄身在荼翎身上。如今,再以一个单独的目光来看,冥界确实寒冷非常,且还怨气重重。 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守在冥界的。 她的脚步轻盈,踏在河畔上的流沙里,一脚一个浅浅的印记。慢慢的走着,又不住的去想,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晔琏说,只要修炼出一具身体,她便可以拥有一个身份,不再以别人的身份而活。她想,为了能够有一天出现在他面前,以她的身份。那么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试试。 忘川真是十分的长,一眼望不见尽头,她挪开盯着脚的目光,抬头望向九幽的方向。忽然,一个黑点从那边过来了,渐渐放大,变成一道长长的身影。 那道人影近了,停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玄玄而立,飘渺间又很坚定。等他看尽了奔流不息的水波,转过头来,露出半张莹白霜色的侧脸。 “荼翎……”她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她在这里,还特意在此地候着。看模样,似乎已经等了她多时。 “冥界寒冷凄清,不如沧海。”他开口说话,但字字冰冷,“还请公主回去。” “可是……”她不知该怎么说,说她不是沧海公主。 第134章 “我不愿走,你可知道,我喜欢你?” “看见了吗?”他面色如常,双唇紧闭,语气淡漠,伸出修长的手,在空中抓起一道涟漪,一道漩涡缓缓浮现,面前万丈深渊,身旁是连绵不绝的忘川。一股凌厉的幽幽寒风从四面扑来,如同地狱千万铁刃,一道道向她的身上割来。 “这是?”她不明白,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这就是冥界的常态,黑暗常伴,不见天日。这里不该是你留的地方,回去吧。” “我不怕。” “可你会厌倦。” “厌倦吗?”她清澈的眼神忽地恍然,从前在南冥那些漫长的日子,倒确实无聊。但是因为有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好吧。”他忽然轻声叹气。 未因以为,他是答应让她留下来。 可是,下一刻,他便轻吐出一句话:“我不会对任何人有感觉,即使你做得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怎么会呢?她一怔,眼前飘现出那白衣女子的容颜,下意识的道:“那青箬呢?” “她不同。”他只这么说,说罢,收回手中抓握的流风,那些漩涡顿时平静下来,缓缓消失,他转身离去。 那些风好像并没有被他收住,而是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道道全部飞向她,飞到她心上。她只是,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可是就这样简单卑微的愿望亦不能实现。 既然如此,那么她还留下来干什么呢? 她总算明白,原来她和他是没有缘分的。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有任何妄想。既然如此…… “我要把这具身体还回去。”她找到晔琏说。 晔琏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她,缓缓道:“不可以。” “为什么?” 他不是说,等到时机成熟她就可以离开吗? “这具身体的魂魄已经被我驱逐,你若是离开,她的魂魄也不会回来了。而且,你也会魂飞魄散。” 晔琏不敢直视她那双眼睛,因为他可以想见,她眼底正慢慢结上冰霜,那冷厉的无声质问,让他不敢看。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骗我。” “我不是有意。”他可以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但唯独对她,他在意,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这背后的代价,更不想她离开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相信你的。”未因嗓子沙哑道,她眉头紧锁,失望的看着他。 “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晔琏急忙抓住她的手,对她承诺。 却还是被她轻轻甩掉,她很坚定的说:“我要把这具身体还回去。” “不可以!”他急切的说,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样你会死的!” “我的生死与你无关。”她的脾气从来都是这样,如同未开化的石头。此刻更是在气头上,她与他一时间争执起来。 晔琏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泛起了白焰,既然他不能说服她,那么就强行留住她吧。他这么想,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被她敏锐的发觉了。 “你要做什么?” 第135章 未因,未因,因果缘分,全是一场造化。 她原本便不是与荼翎一路人。 他是神,她是精怪。 天长日久,从南冥的天池里化形。一场大火,她便落在他身边,如同他身旁的空气,他脚下的尘埃,注视着他,陪伴着他,却无法参与他的生命。甚至,连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无能为力。 竟是如此。 蓦然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水润,深蓝色的光隐隐跳跃,一抹悲伤自眼中蔓延开来。她全部记起来了,她伸展开手臂,自己似乎回到了天池,原来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南冥。 一片黄沙之中,废弃的天池里竟重新涨满了水,而方圆百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抹绿茵。 这里不复从前的荒凉与破败,那个曾经的精灵回来了。 与晔琏争执中,她不惜魂飞魄散也要守护住她的记忆。可惜,她还是没能如愿,虽逃出了晔琏的掌控,但魂魄残缺,飘到东极天,被穆何所救。再后来,就有了与荼翎的相遇。 其实不是初识,而是重逢。但他们都不认得彼此。 一股悍然的力量冲出水面,掀起一股滔天的浪花,千年来破碎的魂魄终于在天池中得到重塑。她获得了自由,更获得了躯体。她已经完全是她自己,而不是借用任何人躯体而存在的精怪。 “荼翎……” 她缓缓地张口,轻灵的声音中一股沧桑荡漾在这寂寥的天地。 她爱他,千年来一直未曾说出口。如今,她终于全记起来了。她要找到他,告诉他,她对他千年的倾心。 这一次,一定会如愿了。 她从池水中探起身,直奔冥界深处而去。 而九幽,一片沉静。 “你当真决定这样做?” 宽阔的大殿里,点燃了几盏宫灯,穆何叹了一口气,将一个黑色的古朴盒子放在殿前的案几上。 荼翎探手拿出盒子里的卷轴。 深吸一口气,他还是决定打开它。 “再次召唤,可有五成把握?”穆何忍不住在一旁道。 “不论怎样,我都要这样做。” “好,你和我的方向一致,无非都是要召唤天池之水,重塑青箬的魂魄。如今未因失踪,六届混乱一片。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我还有一事要向你交代。倘若,我没有回来,你则将九幽的冥印取走,接替冥界事物,直到新的冥王出现。” “若是,没有成功,我会的。但是我希望能成功。” “若是未因回来了,我不在的话,帮我照顾好她。” 穆何蓦然抬眼,像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他并未出声,反而默然不语,算是默应。 为了苍生,为了守护心中之人,哪怕要从此飞灰湮灭,他也不会犹豫。这一次,他感到自己真正的成为冥王了。 迈出步伐,流星似的出了九幽,再没回头。 许多事情,总是不断的错过与过错,命运便是如此。也许当他做出决定时,他没想过,这许多的因果关联,但当他迈出九幽之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136章 荼翎很是惊诧,为何池水已经重新填满天池。 但是片刻之后,他便有所领悟,恐怕上次并未完全开启残符的力量,又或者因为残符经过拼凑,所以力量减弱。那么这也就是说,他再次启动符咒,便会成功开启天池,吸纳天地浊气。 这一次,一定可以! 他双手举起,向前画诀,一道黑色的神秘符文缓缓出现在他面前,慢慢的扩大,直到将他的身体也笼罩在符文的光芒里。 未因彼时已离开南冥,前往九幽。她并未见到荼翎,倒是迎面碰见了本该在三途河畔的阿霁。 阿霁神色怆然,似乎……有些不对。 她忙向前走去。 “阿霁,你为何在这里?” “未因仙子?”阿霁惊诧。 “先不说那么多了,”未因不知为何,心中有股仓促感,似乎不断催促自己快点见到荼翎。当下也无心与她解释,只是说道:“你先告诉我,荼翎在哪里?” “冥王他,他去了南冥。”阿霁顿了一下,还是将此事告诉了她。 听罢,未因心脏猛然收紧,他果真再去了南冥。她从前在南冥时不谙世事,但自从去了东极,她便知道,这天池的用处,以及它的可怕之处。 若是他这一次真的成功了,那么世间万物恐怕都会受到波及。 “我得走了。”她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阿霁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荼翎,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可世间上,多的是错过和别离。 这两样,最是来不及。 天池之水重现,带来的却不是洗涤人间污秽的希望,而是席卷六界的洪荒。千万年之前,六界便是在洪荒消退之后,才形成的六界生灵。 这一点,是后来,荼翎才知道的。 当时,他一心只想召唤出天池,一心只想清理六界的混沌之气,拯救所有生灵,以及保护他在意的人。 可是,哪里能想得到,天池之水,盈满而出,席卷了整片南冥的荒土。 他便知道,恐怕天池的秘密没那么简单。 惊骇之下,他以一己之力,企图再次用红莲业火焚尽池水。可是,那红莲业火对这大面积的水,毫无作用。即使自己焚尽周围这一片,总也还有源源不断的水冒出来。 “难道,六界当真要迎来一场大浩劫吗?”他不禁沉下脸,心也莫名的慌乱烦躁,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此时,他突然定了定神,下了一个决定。 今日哪怕以自己的元神为红莲业火作燃料,也要再一次封印住天池之水。 “噗——”他吐出一口鲜艳的血,衣袍中也不断冒出血水,衣襟浸湿一片。 这时,未因却不期而至。 就那么的,生动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她神情焦急,直直的突破火海朝他扑来。 “荼翎。”一声温柔的呼唤,顷刻间,她便已至他面前。 他愣住了,怎么会,她怎么会出现?莫不是错觉,还是,天池水真的重塑了她的魂魄? 未因望着他惊诧的眼眸,不禁感叹,他还是如此好看,即便是这样脆弱的时刻,仍有风度。但是,自己可能再也看不见了,再也,再也看不见了。 “荼翎,我其实好 第137章 “所以,请你不要忘记我。” 她俯身在他耳旁,叹息一声,便伸出双臂,将他狠狠的推出火海。刹那间,火海将他淹没,而她的身影也留在了那熊熊烈火里,火海中生出片片红莲。 “未因——”他不明白,为何她的语气那样轻,说出来的话,竟像是诀别。 但他没有机会再弄明白了。 下一刻,他便感到身体重重坠落。 传说,天池之水可洗涤一切污秽,可以重塑灵魂,使人再生。所以,他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六界和平,换青箬复生,换未因重塑魂魄,与他再续前缘。可是,天池之水,并不是什么神水。而是一切缘分的终结和缔造者。 未因知道这一点。 因为她曾与这天池相伴了许多年,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原来,这天池水并不全是因为千年前的红莲业火才消失的。 这样也好,她生于天池底,灭于天池底,也是另一种落叶归根。她这样想,然后慢慢闭上眼睛,落下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滴泪。 任何铺天盖地的水和火席卷上来。 往昔平静的南冥此刻却轰然大动,各界神仙察觉动静,皆纷纷赶来,却在看到一片汪洋的南冥后,露出惶然的神色。 其中也包括青帝和穆何。 “荼翎!”穆何眼尖的看到了一道火光从水波里冲出来。 他忙上前去接住。 荼翎却已经奄奄一息,双目紧闭。 “究竟,发生什么了?”穆何望了望那片南冥之水,又复回过头去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青帝。 此刻,也许只有青帝这样资历老的神仙才能解释一二。 青帝长叹一声,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恐怕,有人又再次解封了天池。” “天池?怎么会被再次解封?” “其实,天池的泉眼是它盈满的关键。而没有泉眼的情况下,它自然会枯竭,若是强行召唤,那么只会如同万年前,降下灭世的洪水,届时,一切生灵都会被洗涤,而天池所谓的洁净作用,会放大无数倍。甚至会将六界重塑……” “意思是,人也好,神也好,妖魔也好,都会不复存在,然后一片荒芜之后再生吗?” “可以这么说,好比人的轮回。一个人入了轮回,前世种种皆对于他们来说,不复存在。” “可是,发生过的事,并不会随着记忆的缺失而消失吧!”穆何有些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只有人才有轮回。 “某种程度来说,人的轮回就是依照这种规律而产生。作为神,我们能做的,只是维持这种规律,维持秩序。我们也不能随心所欲更改天道。” “那么,这场浩劫,是在所难免了吗?” “倒也不全是。”青帝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浩荡的水底一个巨大的漩涡,“泉眼终归还是回去了。” “什么意思?”穆何不明白。 “一切天道缘法,自有其规律,我们就算明白,也不能多加干涉。有些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此刻,南冥上空赶来的一众神仙听见青帝这番话,稍稍舒了口气。其中一人,便是那许久未曾露面冥界的月老。 第138章 漆黑的夜,一支笔从案台掉了下来,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荼翎捡起笔,走出了门外,这百年来,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青帝的女儿,青箬复生了。这在百年来,是一件大事。虽然他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对于青箬还有一些朦胧的印象。 青箬与他一起长大,似乎交情匪浅。他还记得曾经与她一同相约南冥,共赏东极天的漫天星辉。而她也曾多次向他提起过。 可是,最近他的心里有些不自觉地烦闷。 自那日从东极天回来,他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未曾踏出九幽一步。 那日青帝难得的放下架子,以长辈的身份与他促膝长谈:“吾女甚是喜欢你,吾并无强迫之意,只是若你已放下前尘往事,何不与吾女重修旧好?” 莫名地,他生出了一股悲伤。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从他那桎梏的内心深处被牵扯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呢? 他望着冥界那永远不会月落的清冷光辉,不禁疑惑。 突然,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来人是几日未见的青箬。 “荼翎,你在想什么?” 她轻轻的问,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白色的纱裙上,随风扬起,带来满地的光辉。 “没什么。” 荼翎心情不大好,也无意与他说这些。 青箬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父帝之前说的话,我全知道了。” “嗯?” “其实你不必把那番话放在心上。”青箬顿了顿,“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就这样,千载匆匆,也就过去了。我们又像是回到了往昔。” “是啊,时光过得真快。”荼翎感叹。 “只是,只是我……”青箬低下头去,脸上泛起一抹嫣红,“经历过一次生死,我终于明白,有些重要的话,还是应该早些说出口的。” “什么?” “其实……”青箬抬起头,倾身到他耳旁,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复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脸,“我喜欢你很久了。”青箬说话,飞一般的跑走了。 剩下荼翎如遭雷劈般立在原地。 “其实我好喜欢你。” “其实我好喜欢你。” “其实我好喜欢你。” “请你不要忘记我。” “请你不要忘记我。” “请你不要忘记我。” 到底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这句话,曾经他听见过。 只是,他完全忘记了,到底是谁在对他说,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到底他为什么会忘记。 他心绪难平,甚至躁郁起来。 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波动如此剧烈。 他一定要找到她。 这个令他一想到,就如此难过的人。 他开始着手去办,甚至翻了人间的卷轴,但如同大海捞针,他根本没有半点线索。 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你,在哪里?” “你,是谁?” 经过半月的折腾,他终于还是颓废了。但他不会放弃寻找线索,所以,他问了阿霁。 阿霁是冥界的孟婆,她一定知道一些事情。 三途河畔,忘川之水,雾气氤氲,于一片绽放的曼珠沙华中,找到了那发色花白的阿霁。 好像她又老了些。 “阿霁,你告诉我,曾经是不是有个女子伴随我左右?” 第139章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阿霁从来不会说谎。 “那么,她是谁,她现在在哪儿?” “陛下,你无法找到她。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她的一切于你而言,根本不重要了。” “不!她对我而言很重要。” “唉,即使我现在告诉你,也并不会改变什么。陛下,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根本不会记得她。” “什么意思?” “她的名字,叫做未因。她其实并不是六界之内的生灵,她连生灵都不能算。现在她已经没有形体,不存在于世间。她只是天池里的泉眼。”阿霁望着荼翎,眼里满是怜悯和悲伤。 “怎么会,明明……”他想说些什么,但突然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像他脑海的那个身影,那个声音慢慢的淡出他的记忆。连一点片段也隐匿在记忆里了。 “陛下,你冥界之神,应该知道,有些缘分消失了便再也不会存在。如同这忘川里的滚滚红尘,即使千万载,也留不住每个人的悲欢喜乐,只能任由命运不断的向前。” 所以,忘记才是最好的抉择。 远离一切痛苦,又回到最初。 “我明白了。”荼翎侧向那无尽头的忘川,他似乎明白了。 又或许,只是不甘心。 人间春去秋来,又是一载。 茶楼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起神仙眷侣的故事。正讲到精彩处,突然被一个茶客打断。 “这织女牛郎的故事,都听腻了。能换个新鲜点的吗?” “这……”说书的感觉很难办。 突然,一个女子站起身,走向台上,说:“天上那么多神仙,你随便选个神仙讲呗。” “使不得,使不得。”说书人忙慌着掩嘴,“胡乱说神明,可是要遭天谴的。” “怕什么,听说六界之内,有一个最好看的神仙,仙资非凡,你能不能讲讲他的故事给我听啊?” “是……哪位神仙啊?” “咳,冥王。” “这……这……”说书人怎么会知道,只能支支吾吾道,“在下不才,未曾听过他的事迹。” “哼,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书。罢了,我今天心情好,就不找你麻烦了。”说罢,该女子离席而去,且忽然卷起一阵狂风,眨眼间,人便凭空消失在茶楼里。 众人皆面面相觑,道是今日撞了神明。此后,说书人再也不敢乱讲神仙怪诞的故事。 话说,这女子离了茶楼,并未走多远。便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女子迫降在城郊的树林里,而她不远处,正是跟随她而来的神秘人。 这人一身黑衣,唯独袖口处绣了一朵暗红色的曼珠沙华。看起来,似乎与冥界有关,女子留意到了他的袖口,不禁猜测,莫非,这就是冥王荼翎? “你要找的人。”荼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掀开头袍,露出一张异常白皙的脸。 “你……你……”女子被他如此快承认身份的行为惊得不知所措。 “你不是到处在找我吗?”荼翎走近,一脸漠然的质问她,“你找我要做什么?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