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域尘缘》 序章 烟云氤氲,在云雾深处檀香之气袅袅升起,俶而一阵冽风拨开雾霭,一尊尊直耸青天的豪壮巍峨的山峰映入世人眼帘。 殊不知,此乃帝国东南之腹地——龙玄山脉。 相传荒古时期,天域上仙与大陆最强者剑霄仙人于此处展开一场灭世之战,此战持续逾三百年,最终剑霄仙人因气乏力尽致数百位上仙有机可乘,陨落于此。 此战几乎令天地翻覆,致使大陆将近剧烈震荡百年才得以缓和。 自那时起,大陆与天域因上代人的恩怨时常刀戈相见,不过因剑霄仙人与数百位仙人同归于尽,天域元气大伤,所以大陆与天域之间的所谓争斗也无非是一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不过,天域之人却垄断了大陆修行者的飞升成仙之法,以至于大陆修行者在修为臻至一定高度无法飞升仙人境界。 至此,剑霄仙人便是大陆上最后一位仙人,至于剑霄仙人如何成仙且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鏖战如何起始? 后人不得而知,也许这是一个自这个天地创建以来的遗世难题。 至少在目前看来无人可解,至于以后……也许,当真那年留有些许伏笔吧…… 而当年大战的主战场便是在龙玄山脉,不过,此处在荒古时期可不称为龙玄山脉,古人叫无垠荒野。 也许当时这个地方渺无人烟,毫无生机且一望千里毫无阻碍。 而此惊世骇俗的一战更是亘古未有,所以这无垠荒野哪里经得住这些上仙的百年折腾,原本平整的大地逐步出现些许褶皱。 既而随着仙人们各施其招牌绝技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大战谢幕之时,此地已是山脉绵延数千里的峭壁山峦,也许当事人也难以相信自己在不经意间创造出如此神迹。 当然,还有一件特别奇异的事情:自那次大战之后山脉的某处偶尔会传来龙吟凤啸之声,但当后人进入山脉探寻时,却只觉一阵耳鸣,并不知其声音的根源。 由于时间的逝去,龙吟凤啸之声逐渐淡去,但是在每年的八月十八依然会传出剧烈的声响…… 那场大战虽是惨绝人寰,让大陆生灵涂炭,但后世的人们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这龙玄山脉在后人眼中无疑是一个聚宝盆,无时无刻不吸引来自大陆的修行者络绎不绝地前来淘宝,一个个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得到前人的传承。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那些得到某些神奇际遇的人无不是令其世家,王朝或宗派迅速崛起,成为一方巨擎。 龙玄山脉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而这个故事正是发生在人们榨取它剩余价值的危机时刻,因为一旦龙玄山脉的传承被一夺而空天地将会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灭顶之灾……#####新书首开,希望大家支持!(前面剧情稍缓,希望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第一章 风云依旧,少年正盛 “还记得吗……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 “他啊……” “怎么了?” “假如我说,他曾经是个杀人魔,你信吗?” …… …… 青枫山——龙玄山脉第一高山,因亘古长青的参天古树而得名。 终年烟云弥漫,紫气袅袅,主峰为天上峰,其侧四峰各成犄角形成天然屏障,自古便是各路宗派的必争之地。 而今,天上峰的主宰已是天上之阁,天上阁寄居天上峰已逾千载,成为当今此境内少数的浩然大宗,于龙玄山脉更是久伫不衰。 不过,世事难料,几百年前天上阁曾统帅龙玄山脉各宗门受帝国国君之命镇压南蛮逆贼,虽最终击溃蛮军,却因此陨落数十位阁中元老,元气大伤。 其影响力也大不如前,渐渐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屡次遭受其余迅速崛起宗派的排挤。 苟延残喘了数年,却又受离奇大难,令其雪上添霜,最后因帝国皇室的介入才得以缓和,依靠着前世先辈所留的传承足以延续至今。 如今,天上阁的高层无不是日日以泪洗面,时时都在咨叹难道是天意弄人,我天上阁数代先辈的基业就将毁于我辈之手吗!? 然而,最近数十年,周围一些宗派却将打压天上阁的风头减弱。 所以,天上阁又获得些许“残喘”的机会。 …… …… 天上阁主峰——天上峰 副殿,长生殿 一位白发老者盘坐于前代圣人的雕像前轻声呢喃,无人知晓他到底述说着什么。 “师尊,您找我?”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影轻巧地踏过长生殿的门槛,立于老者身后拱手作揖。 “哦,呵呵,最近修为是否精进啊。” 对于自己的弟子,老者向来呵护尤佳。 少年虽然面带笑容,但依旧没有丝毫纨绔懈怠。 “师尊前日传授的功法倒是有些晦涩难懂,而且境界上也遇到了少许瓶颈,弟子想着近几日去天池里闭关,十天半个月应该就会有所参悟。” “好啊!”老者长叹一声,缓缓起身,“你的天赋以及领会能力在阁内甚至七派的天骄中算是名列前茅,为师从小将你带大,不惜花费本阁上等资源让你的修行道路平坦无碍,就是想将天上阁复兴的大任托付于你,哪怕如今你的境界在同龄晚辈中少有对手,也需时刻谨记为师一直让你秉承的意志。” 少年满脸严肃,正声说道:“师尊,弟子从未忘记复兴天上阁的重任,时刻正视自己的身份,请师尊放心!”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门外雾锁云笼的群山望去:“为师前日所得的《南竺拓本》留于苍梧峰养生殿内,你速速取来,为师有要事向阁主汇报。” “是!”少年收到命令,向老者拱手告辞,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少年渐渐消失在云雾之中,与此同时,一位黑发中年男子从雕像背后走了出来。 “阁主!”虽然老者年长于中年男子,但其身份却不容忽视。 中年男子扬了扬手,示意老者免礼。 随后老者向中年男子禀告:“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阁主还有何吩咐?” “修晨此子从小便由我天上阁收养,但因他的真实身份,你可千万不能对其动了真情。” 中年男子一张口便带着身为执政者的威严:“此次计划的实施乃数十年来的最佳机会,一定要处处小心,切记不可坏了其中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 “是!”老者俯身应道。 作为掌管天上阁内外事务的大长老,自十七年前的一次雪夜里在山间农田拾得一个遭人遗弃的襁褓,便一直将襁褓内的婴儿当做亲生子一般抚养成人。 当婴儿第一次说话,嘴中咿呀吐出“师尊”二字开始,长者便确定此子定是他们苦苦找寻的那个人。 后来当其第一次学会行走,第一次学会穿衣,第一次学会持剑,第一次学会纳气…… 老者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无误,之后这孩子又展现出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天赋,阁中高层也一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将此子不惜一切代价培养。 换句话更贴切,他们仿佛是在雕琢一件玉器,不容任何杂质玷污。 …… …… 话说修晨自长生殿动身,便毫不迟疑地朝苍梧峰行去。 御剑是修仙者的修为臻至一定境界的标志,而今修晨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自然也具备了御剑飞行的能力。 “哇!是大师兄!”在天上峰练武场的弟子们碰巧看到从他们上方飞驰而过的修晨,皆流露出羡慕而又崇拜的目光。 修晨自那一日向世人表现出空前绝后的天赋起,就浸泡在前辈与后辈的赞扬与仰慕声中。 对此修晨早已屡见不鲜,他也拥有着异于常人的沉稳与谦逊。 对于投射出敬仰目光的师弟师妹,修晨只是稍稍点头示意,便不再多做停留。 苍梧峰位于青枫山西南角处,天上阁每年招收的凡人弟子皆于此峰修行,待有所成效,便由其余诸峰的长老们挑选好苗子,继续跟随深造。 而那些修行无望的凡人尚可在天上阁寻得类似扫地,运输食粮等职责,因此每年天上阁招收第子的天赋哪怕一年弱于一年,参与考核的人却有增无减。 人人都希望天上掉馅饼,有时也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情发生,更何况天上阁的近年来人才流失严重,最是用人之际,进去天上阁的门槛变得一低再低,导致如今阁中的新人鱼龙混杂。 然而此时此刻,苍梧峰山腰处的某处空旷地带,一群少男少女却吼声阵阵,一个个年轻气盛的白衣少年少女面容狰狞万分,似乎想将这无边黑暗震慑。 他们与其他新生不同,都是来自山下村庄里的穷苦孩子,天上阁的高层不忍看着他们的父母将他们贩卖维持生计,便收留了他们。 在他们看来,这里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庇护所。 虽然在他们之中天赋异禀之人寥寥无几,甚至其中有人根本无法踏入修行领域。 但他们在刚进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们的命运与阁中的荣誉捆绑在一起,这是他们的家! 修晨从他们头顶飞过,看到他们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内心不觉一震。 倘若自己没有傲人的天赋,与他们一样平庸,能否也有这般可惊天人的毅力与坚韧呢? 再者,他们付出多大的努力,又能否收获等价甚至更大的回报呢? 就这么静静地想着,转眼间修晨便来到了养生殿殿门。 …… 苍梧峰一直以来便是天上阁格外重视的几大区域之一,因为常年向外招收的弟子除了一些天赋异禀的英才由长老单独培养之外都于此处领悟修行之法。 养生殿则是苍梧峰最为权威的管辖部门。 该殿由天上阁排名末座的七长老掌管。 “七长老!”修晨毕恭毕敬地肃立于殿门中阙。 “进来吧。”一阵低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随后修晨迈开步子,进入长生殿。 见到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在大殿中央正拿着一本古朴的竹简踱步。 修晨躬身行礼,说明来意:“七长老,大长老命我向您处取《南竺拓本》,不知书于何处?” “内堂,自取。” 这七长老本是天上阁内少有的天才娇子,年轻时多次为天上阁立下汗马功劳,故而阁主破例将这位提拔为阁内空位已久的七长老。 哪怕其资历最小,但其尚值壮年,对于目前处于多事之秋的天上阁无疑是最值得寄托的人选之一。 七长老惜字如金,嗜书如命。修晨向来知晓,便不做打搅,径直向内堂走去。 内堂是七长老个人的藏书之所,修晨本以为在这书盈四壁的地方寻得《南竺拓本》需要耗费些许时辰,但瞧见一本用古语刻注《南竺》字样的卷轴被单独置于案几之上。 “想来七长老应当知晓我要来取书,提前放于此处,为我方便。” 修晨暗想,然后走出内堂,向七长老拱手告辞。 七长老点了点头,但目光始终不离手中的竹简。 修晨心头苦笑一声,想着今后自己会不会也为了天上阁的复兴而成为七长老这般呆板的人呢? 随即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拓本迅速送交大长老的手上。 第二章 乱象 “如果时间倒流,我宁肯在那日转头便走。” “为何?” “因为这样便不会得到你,今后……便不会失去你。” …… …… 苍梧峰,某处空旷地带。 一群衣着服侍怪异的人将之前那些奋发苦训的白衣弟子们团团围住。 那群看似膏粱子弟模样的青年,一个个故作凶神恶煞状,凶狠地呵斥着不敢轻举妄动的新生。 为首的蓝衣青年满脸鄙夷地从被围成一圈的新生们身旁走过,边走嘴里还念道:“这天上阁新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你看这男的个个瘦骨如柴,女的嘛……” 边说着,蓝衣青年将手伸向了离他最近的少女。 那少女闪躲不及,被那蓝衣青年胡乱摸了一番。 这一举动惹得其余新生咬牙切齿。 “只配给人端茶送水,连暖床的机会都没有!” 蓝衣青年的话语毫不留情。 新生们眼冒流火,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但他们却敢怒不敢言,有的埋下头颅,有的低声抽泣。 见状,蓝衣青年摇了摇头,招呼立于身后一名虎背熊腰的丑汉。 “久闻天上阁玄天功有开天破地,消神灭鬼之能,不知今日能否向诸位指教一二,也好让我等粗鄙野夫大开眼界。” 蓝衣青年颇具玩味地嘲弄起他们。 “你!过来!” 蓝衣青年从人群中选出一位气质虚浮的少年。 “我……”虚浮少年似乎不敢确信自己被选中,呆立原地,瑟瑟发抖。 “对,就是你,你来代表你的同门与我们比试。” 虚浮少年望了望正不怀好意的丑汉,又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伙伴。 只见他们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的眼神,顿时心头备感无助。 “我认输!” 虚浮少年深知自己毫无胜算,倒不如主动求饶,以免招受皮肉之苦。 “哈哈哈哈哈哈……” 不远处的嘲笑声深深地刺痛着新生们的内心,他们没有天赋,在外人看来他们因进入天上阁而成为家族的骄傲,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只不过就是凡人。 蓝衣青年的眼眸中有了些许变化,那也只是不屑变为了对于弱者的厌恶,不过依旧没有取消这次比试的意思。 他对虚浮少年摆了摆手,说道:“你可以使用兵器。” 虚浮少年知道自己没有改变态势的能力,只好咬着牙,从身后取出一根木棒。 他也被刚才丑汉的气势吓怕,所以全身发抖地走到丑汉面前,没有半点天上阁弟子的气质。 展露如此丑态,可以说,他在今天会被人唾弃为废物,但一世为人谁都有那一段时光堕落为一无是处的废物。 只可惜的是,他的身边那些朝晚同起同休的同门也顺便……当了一次废物。 虚浮少年倒是聪明,没等丑汉进攻就先一步朝丑汉敲去。 那丑汉想必也是个机警之人,见虚浮少年毫无章法地一棍而下,任凭修为较其更高也只有暂避锋芒。 丑汉见此,一直面如死灰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几丝担忧之色。 深知无法从木棒的追袭中安然脱身,仓促间把手中的狼牙铁棒一竖,硬生生地挡住了猥琐青年的全力一击,不过身躯仍抵不过木棒强劲的暗力,向后狼狈地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虚浮少年喘着粗气,似乎也明白自己稍有可趁之机,于是,没做停留,再想丑汉挥棒而去。 这次丑汉没有丝毫躲避的前兆,见那夹杂着空气呼啸之声的木棒离其头顶只有一箭之地的时候,才右手握着铁棒隔空一挡。 木棒与铁棒交接之际还冒出了星点火花。 当被杀气笼罩的木棒一寸一寸的抵进头皮时,丑汉右手一软,木棒借势顺着铁棒向下一敲,竟一棒打在了丑汉的右肩上。 丑汉失去重心似的向后倒去,而他的左脚竟也死死扣住虚浮少年的小腿。 于是,二人先后着地,虚浮少年更是稳稳地仆在了丑汉厚重的肚皮之上。 虚浮少年神色有些恍惚,一时还不能从丑汉身上离开,只感觉自己的肚子周围有个坚硬的小东西在蠕动。 “你……还藏着刀?!” 说着,丑汉便从两人肚子连接的那点空当抽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刀。 一旁在远处无声观战的新生们心中也对这个结果少许惊讶。 “来人,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个小子。” 丑汉给周边的小喽啰使了个眼色,便把正处在惊奇之中的虚浮男子交与他们处置,之后摸着被击中的右肩走到蓝衣青年身边低声言语。 一众新生虽有不忍之心,却只能面面相顾,不敢高声言语。 那虚浮少年受不得拳脚相加,很快昏死过去,小喽啰们正要停手,却听见蓝衣青年厉声吆喝:“别停手,给我往死里打。” 在听完这话后,小喽啰们也不再有更多顾忌,甚至手脚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而此时,天边一个卷轴一般的物什如流光般的在人们视野中极速扩大,并以肉眼难寻的轨迹诡异地击中了正全身心放在虚浮少年上的青年们。 随后,便是一阵叫苦不迭。 蓝衣青年浑身一颤往四处寻望,找寻施法之人的踪迹。 “不用找了,我在上面。” 一句毫无感情色彩的答复从上方注入蓝衣青年耳中。 新生们当然也都扬起脑袋,向空中搜寻。紧接着,一种起死回生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 蓝衣青年首先朝声源望去,入目的乃是一个傲然立于长空的俊逸少年。 “敢问阁下是……” “是大师兄!大师兄来救我们了!” 地面的弟子满怀敬慕的眼光望着半空中洒脱出尘的少年。 他已经对这些崇拜司空见惯了,所以神色如常地朝他们轻轻点头之后,就不再关注。 他将手一招,刚才那个卷轴立马飞回其手中。 “十息之内,跪下道歉,不然就等着你家长辈前来收尸吧!” 他没有回答蓝衣青年的问题,干净利落地从口中吐出这样杀伐果决的字眼。 极短的时间之内,蓝衣青年便感觉周遭有一阵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原本僵硬的双脚竟不由自主的向前有些畸形地弯曲…… 几息之间,下方的青年都不受自身控制地跪在地上。 “敢问修前辈……”蓝衣青年当然是知晓了此人便是修晨,脸上的痞气也变得柔和许多。 可话才说一半,就被修晨的声音打断。 “该如何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言语森然至极,听得跪下的众人牙口打颤。 “是小的瞎了狗眼,有眼不识泰山……” 蓝衣青年不假思索地将认罪话语脱口而出。 “好,停——”修晨皱着眉毛,制止道。 右手一摊立即出现了一把散发着青绿色光芒的匕首,扔到蓝衣青年跟前:“剁下一根手指以示惩戒。” 金石碰撞的声音与修晨绝情的命令惊得蓝衣青年一身冷汗。 “这…”蓝衣青年脸色有些木然,他实在没想到那位富有极高盛名的天上阁大弟子会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处理外来者。 虽然心中看不到一丝曙光,但还是侥幸地问道:“小的已经知错了,还请……” “你不想让我亲自动手吧?” 蓝衣青年闻言,自知局势无转圜的余地。 于是,他用湿透的袖口擦了擦脸上豆大的汗珠,咽了咽口水,在一干人的瞩目之下伸出用于拿剑的右手。 几乎花费了所有的力气才将青色匕首刀尖朝下地持到离地一尺高的地方。 “啊——”杀猪般的叫声响遍了整个苍梧峰,四处的悬崖峭壁处都回响了半刻有余。 既然如此犹豫,修晨只好“送他一程”了…… 登时蓝衣青年在地上疼痛地翻滚大叫,右手早就丢下弥漫着血光的匕首,从怀中抽出一张白布把血肉模糊的左手裹成一团。 身边那些跪下的小喽啰没敢去看他,而是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将头愈埋愈低,心中怀揣不定自己的结局。 “好了,说说你们此行的目的吧!” 修晨沉吟片刻之后,问起正事来。 “是。”蓝衣青年已经见识到修晨的可怕之处,哪怕现在嘴唇因失血过多而泛白,还是咬着牙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的是峒空山峒空派的弟子,前日,本派掌门外出时误被仇人所伤,危在旦夕,所以小的们奉派长老之命恳请天上阁赐予本派一粒凝魂丹。但因先前言语失了分寸,故而与贵派的师兄姐们起了冲突。” 蓝衣青年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疼痛而大汗淋漓。 “不是这样的!” 原本犹如待宰羔羊般的天上阁新生因为有了靠山,也都显得异常活跃。 “大师兄,他根本没有向我们提起丹药的事,反而一上来便将我们困住,欺辱我们!” 一位鼻青脸肿的新生言语有些激动,边说着眼中还有泪光闪烁。 “你做何解释?” 修晨厉声质问道。 蓝衣青年此时也答不上话来,半天吐不出一字。 修晨见状,暗想不可让大长老久等,虽说外人擅闯天上阁事关重大,但眼下还是单独审问这群人为好。 就在修晨沉思,下方众人静待的时段。 位于苍梧峰的一处楼阁之中,出现了几道正窥探着一切的目光,他们都掩盖了自身的气息以至于修晨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存在。 “大长老,您觉得修晨能够妥善解决这件事吗?” 一位长着一串山羊胡子的老者朝身边的白髯老者问道。 “呵呵,看他那神情便知他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了,破案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被叫做大长老的老者说着便抚了抚自己的白髯颇有些满意地笑道。 “那我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立在大长老身后的中年男子躬身询问道。 “不急于一时,先等等……那孩子。” 末位的一位黑须老者直摆手地替大长老回答道,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场外的风吹草动。 …… “修前辈,小的们可不可以先告辞,我们还……” “好,你们走吧。” 此话一出,几人面露喜色。 “多谢!” 长时间沉寂的丑汉将蓝衣青年搀扶着,身旁的小喽啰们也随后跟上。 “等等!” 只见修晨不知从何时手中便多出一个金黄色令牌,他信手一晃,口中喃喃道:“送你们一程。” 还未等几人反应,一道莫名的旋风凭空而现,由几人身周绕过,刹那间,他们便不知去向。 “多谢大师兄!” 新生们怀着满腔激动的心情对修晨说道。 而其中也有人上前将方才受伤的虚浮少年扶了起来。 修晨轻飘飘落到地面,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众人吩咐道:“你们好生救助受伤的同门,我过几日有些事情要问大家。” “是。” 新生们倒是现在团结一致。 修晨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嗯……露出破绽了…… 就在他转身一瞬,人群之中飞出一根银针直刺修晨的要害之处。 所幸,被他提前预料。 “是谁?” 修晨的眼睛将众人仔细扫了一遍,却再不能找到那道异样目光。 猛然间感到背部冰凉,便快速闪过。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目黝黑的白衣少女,其手持着一柄长剑,因修晨安然躲过,眼中冒出熊熊烈火,释放出强盛的杀意。 这名少女虽然脸部黝黑但身材凹凸有致,小巧玲珑,只是…… 就在修晨与这名少女四目对视的一刹那,他发现此女的五官娇艳至极,想必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将自己弄成如此模样。 但他又转念一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容颜可倾倒天下人的少女,而且此人一直等到时机才下手想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自己何时招惹到这个人?又究竟对其做了什么以致她做到如此地步? 看着对面那个杀气依旧不减甚至更胜几分的少女,修晨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第三章 来自暗处的恶意 从我这点狭小的思维来讲,这还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世界。 …… …… 正在白衣少女停手的片刻,修晨放开神识,想感受此女的修为。 可奇怪的是,此女体内有道强大的护体灵识,就算修晨也是无法逾越,使得他的内心大感不安,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少女始终紧咬银牙,恨不得活活将修晨吞下。 “我只是你的一个不曾记得的仇人而已。” 少女清脆的嗓音与其外表极不相合。 但修晨来不及注意这点,因为他的瞳孔中少女的影像正在急剧放大。 施展矫捷的身法,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躲开了少女的攻势。 少女见修晨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自己的进攻,火气更甚。 玉足一跺,再次朝修晨刺来。 修晨本想以同样的身法躲过一劫,但是在躲开之际,少女白袖一扬,几根银针竟从袖口的夹缝中暴射而出。 修晨已知晓此女心机了得,便右手一挥,拔出腰间的长剑,将其一一挡下。 这回合又是平局收场。 “我还有事,改日我再向阁下讨教,如何?” 其实,由于某些缘故,与之交手,他没有十足的胜算,而且少女来路不明的剑术着实会与他纠缠很长一段时间。 “恶贼休走!” 见修晨无心恋战,少女俏脸一寒,舞着剑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势。 少女手持长剑如秋风扫叶在周遭空气中卷起阵阵漩涡,并以剑间为中心荡起层层涟漪,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有心之人定会感到周围的灵力愈发地充裕起来,而且正围绕着少女高速旋转。 修晨也从未见过如此剑法,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就在少女携着窈窕身姿施展剑法之时,长时间不闻声响的楼阁中再次因少女的出现而活跃起来。 “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 大长老依然抚着白髯谈笑风生地说道,他倒是没因这半路杀出的少女而产生半点惊讶。 “她何时进步如此之快?” 不少人面露惊讶。 而大长老只是微笑着,并不做声。 与此同时,站在大长老身后的中年男子悄悄退下…… 修晨眉毛一挑,暗想着这一定是少女最后的杀招。 不过他没想在少女漫长准备期间发动突然袭击,在自己的记忆中他从未曾见过这少女, 因此少女煞费苦心地想致自己于死地,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存在。 少女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身体渐渐化为一缕白烟。 修晨也感受到此女要以摧枯拉朽之势使出最强一击,下意识地做出防御的姿态。 隐隐约约,修晨看见了少女的身体但很快一闪而过。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竟鬼魅般出现在修晨眼前,修晨大感不妙,仰身向后退去,可没想到少女的脚步比自己还撤得更快几分,于是束手无策地后脚一撑,便停了下来,不再做丝毫地躲闪。 顿时,针尖对麦芒,被灵力完全充盈的宝剑与修晨的佩剑交接之处闪耀出夺目的虹光,身后长时间呆滞住的新生们都用手遮住眼睛。 只有两个当事人才知晓,战局马上就要结束,因为修晨身上的气息正渐渐萎靡。 修晨也没料到会在阴沟里翻船,所以就在少女即将破开长剑的瞬间,修晨双袖一挥,如飞鸟入林,鱼儿入海地冲天而去。 少女一招又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右手朝天一送,竟又甩出一根银针来。 修晨定睛一看,针尖有着些许乌黑之色,定是上面抹有剧毒。 修晨不敢掉以轻心,即便是身处半空也是将身一闪毫无瑕疵地躲过银针。 “哼!” 修晨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化解了少女毒辣的进攻,颇有些傲然地对她冷哼一声。 可少女依然用寒光闪闪的眼眸注视着修晨,嘴角渐渐一扬,刚甩出银针的左手也微微动了一下。 修晨朝她的左手望去,却望见其左手食指处连有一根透明的丝线正因朝阳的普照而反射出刺人眼眸的光芒。 难道…… 修晨顿时想起了方才没有过于在意的银针,脸上露出罕见的恐惧与震惊之色。 本想凭借在空中的灵活性再次一闪而过,但这次所留下的时间太短了,况且女子撤回的透明丝线中也含有残余的剧毒,只要修晨一动便会碰到丝线自身难保。 终究来不及挣扎。 那杀气十足的银针竟如穿过空气一般,透过修晨的身体,而修晨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凝神境修为!” 楼阁内的所有人一起惊呼,几乎都要被远在数十丈之外的修晨等人听见。 修晨剑眉微竖,嘴角不加掩饰地轻轻一撇,虽然他情不露于色,但是其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一般,惊叹与质疑充斥在心。 “若不是之前炼化出这道元神,恐怕今日必将重伤而归。” 即便修晨早已确定白衣少女再无计策,身形却出于谨慎地向空中退了几丈。 果然,那女子也是黔驴技穷,鼓起腮帮子,眼中冒火,将手中的宝剑狠狠向修晨掷来。 “哼!” 宝剑飞出半途,却失力落下。 少许有些气恼地冷哼一声,然后杏唇微张:“今日算你命大,他日我定要亲手杀了你这个狗贼。” 修晨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实在无法施与少女更多的耐心。 旋即冷冷地喝道:“我先前就已经说过从未招惹过你,所以在事情未解决之前,我处处留手不想置你与死地,可你却偏偏死缠烂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如若还是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所以现在退去吧,倘若真有必要之事,就请你们苍梧峰的管事明日带你来碧海峰与我争辩,如何?” 修晨的声音气势如虹,但广场之上的少女却不以为意,依然对修晨怒目而视。 待四周沉寂片刻,少女才微微张口,但其话语又引来众怒:“那你这段时间可要好好护着自己,免得遭到飞来横祸。记住!你可一定要死在我的手里!” 听罢,修晨的怒意正要发作,但其脸色一凝,似是想到了要紧之事,略作沉默,然后狠狠地道:“好之为之!” 说罢,修晨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衣袖,右手往身前一拂,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往何处。 “哼!” 少女也不甘示弱,拍了拍身上因打斗而沾染的泥土,然后转身离开。 即便听闻身后传来类似“不要脸”之类的话,可不合群的她,从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只要他死,从生来开始,便因此而活。 …… 话说修晨从苍梧峰御剑而下,来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山谷。 原本想着利用苍梧峰的护山令牌将那几个外来子弟带至这里,可是此时地上仅有一摊血迹,周围别无它物。 修晨暗想血迹应该是蓝衣青年所留,可以他们人又在何处,自己在此地留下的禁制,除非修为高过自己的人才能破开。 当然其中不乏另一种可能…… 修晨的脸色有些暗沉,眉头紧皱。 …… 修晨将《蓝竺拓本》交与大长老,并将自己在苍梧峰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大长老,可得到的回复却是:“小辈之间小打小闹不必在意。” 而当修晨提到那位神秘少女之时,大长老竟毫不意外,嘴角还露出一丝笑意,道:“改日我让她来见见你。” 说完,没等修晨追问,就摆摆手,让其先行告退。 哪怕修晨有再多不解,也得谨遵师命,带着满脸疑惑,走出长生殿。 修晨看着如蓝宝石般沁人心扉的天穹,深吸一气,摇了摇头,踏上身前一柄的巨剑,朝天上峰峰顶驶去。 不过多时,修晨便来到了峰顶。 峰顶有座水池,名曰天池。 相传远古时期,一天外飞石落于此处,将其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为一方出尘的天地。 此地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也是这世间最为绝美的圣地。 方圆一里的湖面清澈而又光洁,将整个天空都倒映在这方空间,用天空之镜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偶尔山风拂过,让湖面荡起涟漪,这里仿佛不受世俗的侵扰,与世隔绝,让人内心得到平复与安宁,故而天上阁的弟子经常于此地修行。 当然,只有少数宗门重点培养的子弟才可向阁内申请在天池修炼。 由于修晨于阁中的地位较高,所以来到天池之上,可以不向任何人请示。 修晨在湖边的草坪上盘膝坐下,打坐,吐纳,将周遭的灵气聚集在身周,让内心与这自然达成某种契合与平衡。 修仙之道本就是夺天地造化,凝万物生辉。 人生在世,幻想追求着长生不老,最终羽化登仙。 但修炼一途不可强求,有人无缘修仙,最终一辈子沦为凡人,碌碌一生。 而更多拥有灵根的人群则需要脚踏实地,从容笃定地面对修行的所有桎梏。 淬体,凝气,化形,凝神,参照,地元,天元。 这便是修行者需要经历的过程。 当然,有人天资愚笨,终其一生也不过凝气化形之境。 而身为宗门重点关注之人的修晨,今年不过十七,便已臻至凝神境界。 这种情况在龙玄七派的悠久历史中也算罕见。 作为天上阁大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早早地便被外界认为是天上阁今后的唯一寄托。 再说凝神境,顾名思义,即是凝练神识,又可将神识释放于体外,因此凝神于外就可看成凝神境的一种标志,所以适才在苍梧峰上众位长老才一眼便看出修晨的境界。 山顶的风比山下的风更为凌厉,修晨的发带与风儿共舞,似是朝着山崖之外的大千世界张望。 是时候又要出去历练一番了。 半响的吐纳之后,修晨睁开双目,长呼一口气,将体内的杂质一吐而尽。 顺势一躺,手枕着脑袋,与天穹对视。 修晨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去到天穹的另一边。 这时山顶之上的风似乎变小了,所以修晨闻到了泥土与青草的芳香,发丝也随着微风细微地拍打着脸庞,就想一双柔软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 如此闲淡生活倒是他一直向往,但背后的宗门仍需要他的不遗余力。 便这样想着,他进入了沉沉梦乡…… #####开局就是能简单明了地向大家介绍本书在讲些什么,大家也可以看快些,很快就精彩了。 第四章 仇人 “这个世界的人们大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所以我才说……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坏人。”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 “师兄!师兄!” 天真的少女还在追逐着他,可他没有回头。 拖着一身伤痕累累的身体,他早就没有力气去刻意讨好她。 尸横遍野的那个晚上,似乎……他才活出真正的自己。 最后,他在圆月里站立尸体之上,回过头,眼眸里流淌着月色的光芒,那里……似乎存在着恶魔。 耳旁响起罪恶的低语,可他还是把那个苏醒的灵魂告知世界:“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喜欢杀人啊。” “可这……才是我喜欢的师兄啊!” 她,脸颊绯红,如同看到情郎一般,自豪…… …… 再度睁眼,他又回到美好的现实之中。 无数次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在自责中找寻不值一提的人性温度。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那时自己到底是谁呢? 还是说,他当真隐藏在自己内心的角落里吗? 他叹了叹气,但是很快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他看见隔着自己约莫两丈远的草坪上,一只白色的小鸟正一蹦一跳地朝他跑来。 修晨一向喜欢清静,因此总挑着天池无人的时候前来修炼,这样不但可以静心,也可静神。 但那只白文鸟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小时候,修晨时常被大长老带到碧海峰的后院修炼。 闲来无趣之时,偶尔朝窗外观望,看到一只白色的小鸟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圆溜溜的一双眼睛配合它的身子显得娇俏可爱。 当时修晨也正是孩童心性,便将其当做玩伴,经常带上一些谷物,洒在窗沿,让小鸟充饥。 本以为小鸟过几日便会飞走,可从此以后小鸟一直粘着修晨,或许是感恩,又或许修晨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修晨从小就被阁内长辈们大力培养,整天枯燥乏味的修炼生活因小鸟的出现而发生了某些变化。 也许正是因为这只小鸟,修晨才能在这十余年的生活中找到一份乐趣。 从此他们便成为了朋友,当修晨在生活中遇到烦恼的时候,经常向小鸟倾诉。 而小鸟似乎也明白修晨心中所想。 久而久之,他们成为了知己,或者说成为了一体。 …… 小鸟靠近修晨,用喙轻轻地啄他的面颊,这是他们刚见面时一项约定俗成的仪式。 白文鸟在龙玄山脉并不常见,相传这种鸟生活在大陆东面的一座小岛之上。 不知为何此处出现了一只白文鸟,并且一直与修晨相依为命。 白文鸟通体雪白,只有脚、喙、眼圈等部位为红色。 两者融为一体,倒让人在色彩的刺激之中,感受到此鸟的美丽与明艳。 它的姿态活泼,羽毛素雅,羽色与嘴、眼、腿配全恰到好处,显得楚楚动人。 修晨给它起了一个浅显的名字-﹉﹉“绛雪” 这个名字虽说简单明了,但又不失一份优雅。 小鸟在与修晨亲密接触以后,自觉地跳到了修晨的胸前,然后一头栽到其温暖而又坚实胸膛。 修晨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为它捋顺分叉的羽毛。 修晨的手法极为柔和,小鸟看似也极为享受,缓缓闭上了眼睛。 “雪儿,我可能又要出去一段时间了。” 他说话时顿了顿,有些不舍。 “你也别悄悄跟来了,外面世途险恶,我连自身都难保,如果又遇到上次那种情况,我就可能救不了你了。” 修晨的手掌的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而这个温暖如巢的幸福之地,让小鸟很快进入了梦乡。 “呵!” 修晨感受到胸口处的微微震荡,想着这家伙又没听见自己的嘱咐,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但修晨并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小鸟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不能说话的聆听者。 “今天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在苍梧峰居然有几个外门第子闯了进来……” “……虽然最后我都教训了他们,但是我对他们设置禁制以后却不知是谁救走了他们。” “当然……” 此时阳光刚好透过云层撒向峰顶,初秋的阳光虽然不那么毒辣,但依然刺痛得人的双眼难以睁开。 修晨用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双目。 不过眼睛却没有闭上。 嘴角微张。 “还有那个奇怪的少女。” ………… ………… 碧海峰,后院三十六楼。 原本乃是天上阁阁主无量子衣食起居之所,后来无量子修为偶遇瓶颈,便前往天池闭关数年。 恰巧当年修晨横空出世,大长老便向阁主请示让修晨常住于后院,如此不但能潜心修炼,又可翻阅体悟前辈的修行之道,也为将来接下阁主的衣钵奠定基础。 这时,后院前殿的大门被打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紧接着穿过门檐撒向整个后院。 修晨站在门前,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初晨时正值饱满的灵气,顿时神清气爽。 放眼望向四周的云海,时聚时散,缥缈无边,山峰如沐甘露,骤换新颜,云雾缭绕的群山直入虚空。 如此浩然壮阔的景象必定对修行大有裨益。 后院的门前,有一片空地,而一条由下至上的山路连接着山底与空地蜿蜒而筑。 此时山路中段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其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少女,一前一后,一行一随,宛如爷孙二人,和谐之至。 …… 后院看似窄小,但其内有乾坤。天上阁的数代阁主皆居住于此,这世间没有人会因为后院的大小而忽视后院的底蕴。 时至巳时,阳光已然能从窗口蔓延到修晨身前的书桌。 修晨合上前代阁主所著的书卷,闭目冥想。 这时身后的木门被推开,一阵清风通过门口吹了进来。 “晨儿,为师可打扰到你了?” 来者之声敦厚而又包涵磁性,使聆听者的体内丹田都有些震荡。 修晨寻声看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起身,拱手,弯腰。 “师尊哪里的话?徒儿刚体悟了些许先辈的心法,现在也正想休息片刻。” 老者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嘴角也扬起笑意。 从小跟随自己修行的修晨,作为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老者早早地便将其视为亲生骨肉,如今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逐渐成长为宗门的栋梁之才,老者甚是欣慰。 也许这过程之中,有心之人认为身为大长老的他,一直以来过于偏袒爱护这个孩子,但最终结果证明这些所作所为,如今看来物超所值。 “湖山大会将至,你最近又迈入凝神境界,到时阁中还需你为大家争光逐彩啊。” 大长老走到修晨身前,扶起他的身子,随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湖山大会是龙玄山脉五十年的一次盛会,在于考察龙玄山脉各大门派的内部情况。 毕竟当今龙玄山脉内忧外患,湖山大会的举办更能凸显诸派对龙玄山脉未来的重视,但事实并非如此。 修晨脸上已无笑意,脸庞之上更多的是坚定与严肃,说道:“请师尊放心,弟子一定不辱使命,为本阁拿回龙玄榜首的位置。” 大长老叫了一声好,然后说道:“为师还有一件要事与你商量。” 修晨说道:“师尊请讲。” 大长老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门外说道。 “钟离,进来吧。” 第五章 何为修仙 “在我们成为岁月的残骸的时候,与此同时可以顺便孕育出新芽吗?” …… …… 山间的雾气伴着清风翻腾着,阳光铺洒在上面,就像一层熠熠闪光的丝绵,温暖而又清爽。 这便是刚进入修晨视线的少女给其的第一感觉。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三千青丝自香肩倾注而下,与这宛若温玉的娇躯完美契合。 全身上下如精雕之璞玉,一袭白衣如清水之芙蓉,与生俱来的温婉气质浑然天成。 蛮腰不堪盈盈一握,玉足轻踏,罗袜生尘。 此刻站在门内,竟使天地黯然失色。 哪怕这世间有万般浑浊,女子也可安然独立,不惹风尘。 …… 修晨立于原处,竟看得有些失神了。 “咳咳。” 大长老轻咳了两声。 很快修晨便缓过神来,暗骂自己丑陋的作态,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 又向那名叫做钟离的少女看了一眼。 少女却无缘无故杏目圆睁,紧咬银牙,似是要将修晨生生吞下。 这时,修晨才认出此女乃是前日突然出手的神秘少女。 虽然二人装束天差地别,但是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却无从掩饰。 少女目光充斥着杀意,哪怕身旁的大长老好言劝阻,少女凌冽的气势也丝毫未减半分。 自己之前可从未招惹过这位少女,为何她就如同看着杀父仇人般看着我。 从之前的邂逅以来,修晨心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出山远行,向来便是惩恶扬善,从不滥杀无辜,一直所行之事虽难说替天行道,但也可言无愧于心。 修晨心中自有傲然长存,哪怕身前的女子生得美若天仙,其自身定力倒是不容小视。 此时的场景有些微妙,修晨与少女直视对质,而许久不曾言语的大长老站在二者身旁轻捋胡须,嘴角泛起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二人的恩怨非一朝一夕便可了断,况且修晨目前对情况一无所知,待我向他说明事件的前因后尾,再撕破脸皮也不迟。” 大长老见二人许久不肯稍改怒色,对着少女说道,试图打破僵局。 少女这时狠跺玉足,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大长老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晨儿,此事与你的身世有关。” 修晨一听大长老的话,脸色大变。 他从小便知自己是个孤儿,襁褓之时被家人弃于天上阁山门之外。 由小至大虽然受到宗门各大长老的关心呵护,但始终在找寻家人的下落。 每每下山历练都于四处寻探,但一直对自己身世毫无线索。 此时听过大长老的言语,眼神里充满了激动与震撼,内心激荡难平,问道:“师尊,您说的可是真的?” 大长老露出了和蔼的笑意,说道:“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此女的父亲与你的父亲颇有瓜葛,如今亲自上山向你寻仇,如此可见她对你的身世也略知一二。” 大长老看向了背对着他们的少女,期望着她向修晨解释其中原委。 但很显然少女并没有静下心来与修晨对话的意思。 她眼神依旧不带善意,但此刻她的眼中似乎有类似水珠的东西在闪烁。 修晨也希望少女能将自己父亲的过往告诉他,看着少女的背影,面露难色。 大长老见少女始终不肯言语,便开口道:“先前上山,她已将自身情况告知于我,现在她不愿谈论,那我便替她讲。” “大约十七年前,你父亲与她的父亲在醴泉谷探宝,按照她的讲述,你们的父亲因所盗宝物见财忘义,互相厮杀,最终两人双双深受重伤,她父亲在弥留之际将其托付给了当地一名农户,而你的父亲却不知下落。” “我看你二人年龄相仿,她在事发之时也刚降生不久,而你也在襁褓之中被弃山下,我推测当时你父亲带着宝物逃难至此,不料突生变故,便将你舍弃于此。” “如此说来,我父亲有可能还活着,那他现在又在何处?” 修晨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些事都是收养她的农户对她所讲,那名农户显然也对你们的家事一无所知。” 大长老解释道:“日后去了醴泉谷,应该还能有些线索。” “但事态渐明,这个少女确是找你抵债,你打算作何应对?” 修晨此时对自己的情况也已经大致了解,而少女与自己的恩怨更是难以调和,心中微寒,向少女拱手说道: “在下自知与姑娘已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深知父债子偿的道理,而为今之计,我尚需时日去了解当日所发生的事情,所以等之后确认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我自当缚手向姑娘请罪。” “有何意义?” 女子转过头来,满脸泪光,一滴热泪从眼角流出滑过脸颊,凄美绝色,让万物动容。 修晨一时语塞,眼中再无先前的锐气,感觉如有万吨巨石狠狠地压在胸口。 看得出来一个女孩子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以此作为活下去的动力,是需要多大的毅力以及勇气。 修晨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睛,弯下身子,向少女表达歉意。 少女嘴角一扬,似在嘲笑对方,又似在宽慰自己。 大长老见少女已是梨花带雨,心存不忍,拿出一卷手帕,走上前轻微地替少女擦拭。 少女也从未在外人面前失态,今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再如何坚强的内心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但自身也不愿劳烦他人,从大长老的手中接过手帕,再次转过头去。 大长老见少女情绪稍有好转,又叫修晨赔了几句,安排少女在屋内坐下,令修晨站于殿中,自己位于上坐,说道:“晨儿,你如今有何计划?” 修晨望了望旁坐的少女,然后看着大长老说道:“我想明日便去醴泉谷。” “不可,”大长老摆了摆手,显然对修晨的打算不是很满意。 “你的身世固然重要,而你与这名少女的恩怨也难以调和,倘若明日得知你父亲便是杀死她父亲的凶手,你就如此轻易向她交出自己的性命?” “就算你不为自身考虑,也得为宗门考虑,你若是轻易赴死,对于宗门而言又有多大的损失,你应当很清楚。” “如今宗门衰败,已是多事之秋,宗门还需你重整旗鼓,再创往日辉煌。你身上的重任不可忽视。” “但……”少女站了起来,身子仍然有些虚浮,刚才身心消耗过度,她并没有很快恢复。 “我现在有个办法,”大长老示意少女先坐下,然后说道,“我已考察过你的天赋,较于修晨,有过之而无不及,假以时日必定将其超越。因此我定下十年之约,十年之内你的修为如能超过修晨,我让他不做反抗,你即可将他手刃于刀下,为你父亲报仇,你可同意?” “当然不同意,他在天上阁享受无尽资源,而且有名师指点,我一人自修,又如何能超越他,您这样做也未免太护短了吧?” 少女虽然反对大长老的看法,但语气很是恭敬,与修晨的态度截然不同。 大长老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得很,以后你就入我天上阁享受与修晨一样的待遇,如何?” 少女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就是判断,判断的结果便是默认。 “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大长老见少女同意,又说道:“在你报仇之后,你便是天上阁的人,你要誓死为天上阁效力,毕竟我们没了修晨,你得填补他的空缺。” “晨儿,你也不要怪为师不讲情面,宗门利益高于一切,为师也是为宗门考虑,这是唯一能减少宗门损失的方法。” 大长老看着修晨,眼神有些生硬,但更深处却是有股异样的波动。 只有修晨知道大长老的用意,这是故意给少女看的,大长老刚才透露给修晨的意思便是让他明晓自己的用意。 修晨与大长老相处多年,二者早已情同父子,对于大长老的言论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我同意!”少女说道。只要能真正地为父亲报仇,她便毫无异议。 “好,”大长老站起身来,走向修晨,说道: “晨儿,那么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 “为什么?” 修晨与少女异口同声。 少女的意思很明确,能进入天上阁,自然是极好,但如若在其间与自己的仇人朝夕相处,甚至以师兄妹相称,论谁也无法做到。 而修晨同样对大长老的做法深感不解,少女对自己深恶痛绝,为何还要将其一直劳役于悲痛之中? “让你二人成为同门,自然有其中道理。”大长老边捋着自己的白须一边在大堂中踱步。 “这一来,你与修晨拜一人为师也符合之前提出的与其享受同等待遇的要求;二来,你们天赋百年罕有,为宗门考虑,也必须得由我来亲自监督指导。要是将你拜入他人门下,我倒有些放心不下。” 正说着,他走到少女面前,严肃说道:“虽然此种作为的确有失公理,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选择。” 他又向少女使了一个眼色,由于正背对着修晨,因此修晨并未察觉在毫厘之间,二人到底做了何等交谈,才导致少女做出了让步。 “我答应便是!” 少女厉声答道,虽有几分不甘,但对于大长老她还是有些忌惮。 “既然如此,为师如今便不要你行拜师之礼这等陈规戒律,只需冲我叫声师尊,向修晨言声师兄即可。” 修晨并不知道大长老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心想这少女肯定不会如此听话地行事。 但事实令人吃惊,少女分别向二人躬身,一人分别叫了声师尊与师兄。 虽说这“师兄”二字有些谈吐不明,但修晨仍对少女的行为感到疑惑。 “咯——咯——”一阵清脆的鹤唳响彻云霄。 这时,门外的天空中有两只白鹤挥动着洁白的双翼由下至上在门框的视野内经过。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按常理此地不应出现白鹤,不过三人并无因此而转移注意。 只是大长老轻瞟了一眼门外,紧接着又转身走向大殿之上,摇了一下头,正声说道:“既然你二人如今已成师兄妹,今后也定当互相扶持,对于有违我天上阁尊严之事,也必当一致对外,哪怕你们有人各怀心思,但在我面前,也不可表现出来,不然我定会严惩。” “是!”下方二人异口同声,十分恭敬。 “那好,我现在便有一任务交与你二人完成。” 大长老顿了顿,见二人没有说话,紧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我阁内出现了某些外来分子,你二人也是当事人,因此现在我要你们在三日之内查明真相,严惩相关人员。” “师尊,这大可不必让师妹前往,弟子一人便可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况且师妹刚入师尊门下,还有一些门内规矩尚需学习,而且……” “你是嫌我托你后腿咯?” 修晨刚想独自行事,却被身旁的钟离冷冰冰地打断。 因为他与钟离虽同为当事人,但事发之后种种迹象,也只有修晨一人知道,因而并不希望这件在自己眼中的小事如此大动干戈。 不过很明显,钟离并不知道他的意思,至少在他之前的话中并没听出他是为自己着想。 钟离心中忿忿不平,对修晨的恩怨又积累了一分。 修晨见状,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多言,只愿师妹不要怪我言语稍欠妥帖。” 钟离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位于高堂之上的大长老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感到有些恼怒,于是开口道:“好吧,有些事你两人商议,但记住你们不可再起冲突,哪怕是言语上的。否则等我知道,绝不轻饶。” 二人也知道大长老所传达的意思,先后抱拳告退。 …… …… 二人相继出了大殿,由于想到钟离刚才情绪起伏过大,修晨故意慢些步子才走出,避免与她同行。 后院三十六楼,一楼一层天。本就建在云端,这时太阳有些倾斜,将楼阁的半数阴影投放在大殿外硕大的空地上,而一道倩影也恰好在这阴影之中,略显孤单。 修晨见钟离并未先行离开,应该是有话要对他讲,所以他渐渐向她走去。 但还未走进,却被钟离拒绝。 “不要过来,我不想靠近你。” 修晨无奈选择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停下步伐。 对于她,他只有尽力妥协。 钟离微微侧过脸来,用余光瞟了一眼修晨,然后迅速转过头去,说道:“修晨,别以为我现在成为你的同门,我便会对你有好脸色,迫于情势我才屈身如此,你可别想着今后我对你会有半分好意。” 虽然大长老要求钟离以师兄妹称呼,但修晨理解钟离的做法,不过对于其说话的态度和方式,他有些不悦。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我也许欠你很多,即使我做出再多退让,你也不会领情,既然这样,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我依然会谦让于你,但你也不可肆意妄为。” 对于钟离的强势,修晨尽量压抑着情绪。 本以为钟离会反驳,但他注意到在他说话期间她一直盯着斜对面的天上峰峰顶。 那里是天池。 而天池之上盘旋着两只白鹤。 “你想去那上面吗?” 修晨问道,哪怕她又将恶狠狠地回复,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她询问。 他看得出她向往着那个地方。 “嗯。” 她点了点头,有些鼻音应该有些抵触,但也有些微弱应该透露出有些向往。 修晨看不到她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境,但通过她的背影,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离自己两丈的女子,居然有些出神。 “她也喜欢那种生活吗?” 修晨想着,然后向她走近。 天际的云彩飘飘乎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腾,恰好遮住了太阳,让它不再那么刺眼。 整个世界也随之变得阴暗。 少女转过头来,问道: “我是不是很傻啊?” 第六章 后院 “当初我早已输掉了自己的一切。” “这有什么关系?还记得那个晚上我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了……” “青春的豪赌,其结果本就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 …… 这个问题让修晨有些不知所措。 他停下了脚步,等待钟离接下来的反应。 更可怕的是少女的目光,不是仇恨,而且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一种漠然。 “那一瞬间,我好像变得不像我自己……” 钟离的心里有些激动与自责。 修晨不怎么明白她的感受。 但他唯一能做的应该就是带她上去,现在也只有他能做到。 他走到钟离的身旁,看着她,说道:“那就请暂时忘掉那些,等我带你上去,你再想起来吧。” 说完,他挽着她的手,虽然她有些明显的反抗,但为时已晚。 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修晨便拉着她踏上了一柄凭空出现的巨剑,朝着天池极速飞去。 一时无话,巨剑之上,修晨只感觉到离自己仅有一拳之隔的少女,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首次乘使飞剑的不适感。 云雾扑打在修晨的脸上,宛如甘露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而在少女看来,却似寒刀割面。 天池离碧海峰并无太远,短暂的飞行不过半响便结束了。 巨剑刚落到草地上,钟离便很快的离开了修晨,没有回头,一直朝着天池边走去。 修晨无言,收下巨剑,也跟了上去。 太阳依然被软绵绵的云层覆盖着,四周有些暗淡,但丝毫不影响天池上的景致。 修晨的脚踏在松松软软的草地上,一股青草的芳香扑鼻而来。 他喜欢这个味道,也喜欢这里隔离尘世的宁静,此时他对外界的纷纷扰扰不再萦怀。 他看着少女的风姿,没有去想他们之间的世仇瓜葛,因为在这个时候少女也应该淡忘了这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她情不自禁地展开双手,然后顺着重心,轻柔地躺下。 有些痛,但更多的是与草坪接触的那种柔软。 她很小就听收养她的刘伯说天上阁的天池宛如仙境一般,美轮美奂,在凡人眼里这里就是梦境,就是世外之地。 今日所见,的确不负盛名。 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透人心田,直抵心房,沐浴着和风,她的身体格外地放松。 她忘掉了一切,忘掉了仇恨,忘掉了这些年吃过的苦,当然也忘掉了身后的那个男子。 阳光撕开了久久将其禁闭的云层,撒在了她的周身。 她只觉得此时就如同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一般,即使她并不知道母亲的怀中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因为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她感觉浑身绵软无力。 所以,渐渐的,她睡着了。 …… …… 等她下一次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让她永生难忘。 她的周围没有了暖色的阳光,代替的是满天繁星所投下的星辉。 她第一次与天空隔得如此之近,好像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一粒星辰。 她很想这么做,却没有这么做。 她不想去破坏这一切,她想与这深邃而又广阔的星空融为了一体。 繁星点点,如瀑布倾注,横跨天际,是天外的银河吗? 她这么想着,然后嘴角微扬,露出了在她脸上难以浮现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也在看着天空,眼神里流露出憧憬与渴望。 漆黑明晰的瞳孔里反射着点点星光。 修晨没有发现身旁的那个女子一直在盯着他。 他此刻正努力地试着看透这深不可测,不可琢磨的星空。 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 修晨开口,但又停顿了一下。 “我确实睡了很久。” “没事,只是……” “我想和你谈谈。” 钟离打断了他,她知道他又要对她讲一番客套话,她不喜欢这样,她就爱直来直去。 天池在星空的照应下,熠熠发光。 繁星照亮天池,所以这里就出现了两个星空,让此地更添玄妙。 “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人。” 钟离望着宽阔的天池,脸上泛着池水所倒影的星光,微微张口道。 修晨没有答话,他也看向了天池。 “我之前也确实有做得过分的地方,但我也觉得我没有做错。” 她的眼神十分地坚定。 “我跟你注定不是同路人,也许今后可能会有互相合作的情况,我还是会站到你这边,我也不想让你对我做什么,我只是想到那个时候要你的……” “也许这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修晨面无表情,眼睛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 “是,在你看来收养你的那位农户确实待你不错,但我觉得一个人的话并不能全信,也许他没有撒谎,但也不确定他是否知晓整件事情的原委。” “可能你内心里面对我的话有所抵触,但是我还是想去查一查,当年的事情过了太久,也许那位并不是唯一的知情人。” 钟离目光从池面移到了修晨的脸上,修晨感受得到少女眼神里的恶意与愤怒。 他不在乎,他还是静静地说道:“现在此情此景,你能否暂时忘掉那些仇恨,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看待,因为我也想跟你摊开心扉地聊一聊。” 他随后也偏过头来,与少女对视。 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让她感觉很真实,内心也更加坦然。 得益于天池的超然物外的感悟,少女的心平静了下来,她同意了。 这时,几星萤火在草丛间优游来去,似在无头寻找又似在与星辰争辉。 萤火虫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他们都喜欢这种静谧悠然的夜下时光,更何况面前的星空也彻底打开了他们的内心,让他们恢复到自己的本质。 此时修晨开口道:“人就像萤火虫一样,一直在一丛细草里来回飞行,却不知道自己的视野是多么的狭小,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庞大,有时候他们就喜欢故步自封,安于现状。但是……” 这时山风从天池的另一头吹来,不疾不徐,却将那几点萤火生生吹散。 “一旦有风袭来,哪怕只是微风,他们便无所适从,变成了无头苍蝇,他们因为迫不得已才转移自己的视线。” 钟离不太明白修晨说的是什么,她现在只是感觉着刚起的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零散。 青丝在微风的吹拂下滑过脸颊,她用手试着将自己的头发整理一下。 然后她看到另外一只手也朝她的脸伸了过来,让她无法防备。 …… 那只手有些温暖,因为渐渐靠近的缘故,导致她的脸变得微红,她出人意料地没有躲开,没有反感。 白皙的手径直地伸了过来,温柔地替她除去了方才清风刮在她发丝上所残留的草屑。 “你是个好女孩。” 修晨移开了手,让少女长舒了一口气。 “至少在我现在看来。” 修晨没有再看着她,又将目光投向了星空,因为这样他能想得更多。 “我猜你自记事以来,你心中对此事的看法与你来讲已经不可改变,也许这也出于你对你的恩人的极度信任。但对我而言,我更需要去了解,我不愿听别人的一面之词。我希望你也不要这样,我会去查明真相,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还很小,从小便背负着这一切,你没法感受到属于你这个年纪所特有的乐趣与纯真。” 修晨觉得此时自己以这种老气横秋的态度说话很好笑。 “我求你一件事情。” “你说。”钟离绝美的容颜上出现了一抹异色。 修晨舒了一口气,说道:“能不能从现在开始活得像个女孩子?” 钟离的身子有点颤动,她的眼色也变得恍惚不定。 对啊,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父报仇作为自己的目标,从未想过自己该如何生活,她忘记了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她活得太累,但是…… “哪有这么简单?” 钟离苦笑道。 “你可以试着忘掉,至少在我们找出真相之前,因为我跟你的目的一样,都是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那以前你也要试着开心起来。我现在不是为自己洗白,而且作为一个刚认识你的人,我认为你是为自己而活,你该活得像个人样。” 我活得不像人样吗? 钟离在心里问自己,她低下了头,双眸显得无神,但内心却十分清醒。 修晨依然望着星空,不过他能够感觉到少女的心神已被他的话打乱。 他用手枕在脑后,然后躺在身后的草坪上,淡淡地说道:“别往心里去,一时胡言。” 四下一阵寂静,只有不远处的小虫微鸣,让人渐起睡意。 钟离打破了沉寂:“倘若今晚不处身在这个环境,想必我是不会深想你的建议,但今天我觉得似乎应该有些改变了。” 钟离展开笑颜,明眸如水,一时之间,满庭皆明。 秀手往头顶一伸,竟是与修晨同排而卧。 淡雅如梨花的体香从修晨的身旁飘来,使得心神俱醉,一时如释重负,飘然失魂。 他想跟少女换个话题:“你想过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吗?” 钟离没想到他会跟她聊这个话题,但她没有打算忽略他的问题,她很少与人说话,但今晚注定跟以往不一样。 她起了兴致,回答道:“嗯,有些真的有神仙吧!” 回答有些俏皮,逗得修晨哈哈大笑。 少女刚说完,心中就后悔不该回答得如此天真幼稚,顿时双颊通红,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修晨真的喜欢她的这种少女之态,所以他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也许真的有吧,天空的那边也许有跟我们一样的人正在看着我们呢!” 修晨没有停顿,这样显得更加自然,免得让钟离过于尴尬。 “嗯,想想倒是真的好神奇!” “呵呵,那边的生活应该跟我们有很大差别呢!” 钟离莞尔一笑,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到底有多美。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喜欢上了这种自己本该拥有的特性。 “暗自想想,真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等人去了解,但是我有时候又不愿去思考,正因为这世界太大,过多的去想,倒想得有些头痛了。” “没想到你这人还如此的奇思妙想。我原本以为你不过就是一个只以宗门为己任的无趣之人。” 钟离的声音很好听,如空谷幽兰,酥软悦耳,却无半点娇媚放浪。 修晨听这话,有点不服气地说道:“我也是人啊!整天过着那种日子,怎么活得下去,要是长此以往,我还不成了个木头!” “哈哈哈哈……” 整个天池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在那一刻拉进了许多。 …… …… 他们那晚在星空之下,聊了许多,有自己碰到的趣事,也有自己所闻的奇闻异事。 总之,直到修晨沉沉睡去,他们才结束了愉快的谈话。 天池很美,因为它避世而立,池水与长天对视,更因为这里的静谧和谐,这里的事物没有纷争,池水平静,凉风微拂。 少女没有睡意,可能是下午睡过的缘故,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她喜欢这样的氛围,也喜欢刚才与那人的谈话。 假如两人没有那种关联,也许至少他们能成为朋友,她是这样想的。 她看着少年,眼神柔和,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端详他的脸。 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稚气,白天那般强硬坚决的表情随风而去。 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孩子,憨态可掬。 想着修晨白日与此刻的对此,少女失声笑了出来,笑魇如花,喜悦由心而发。 天空上突然有到白光闪过,吸引了少女的视线。 很快星空中又出现了一道流火,但转瞬即逝。 一刹那的事情让少女猝不及防,少女睁大杏目,想在那无际的星空中再次寻找那点光亮。 应该是流星吧! 刘伯曾经给我讲过,万里无云的星空中,很容易就会发现流星的。 她静静地等待,双手合十,刘伯同样也说过在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许下愿望,那些愿望都可以实现。 可天空中迟迟没有出现流星,她有些失望,她有很多愿望,真的有很多。 她的眼中泛着泪,她有些奇怪,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就会流泪,她不明白,她今天流了太多的泪,但此刻却控制不住。 星辰在一闪一闪,天空很平静,真的很平静。 所以在下一刻,万千流火从天外飞来。 当希望即将消磨殆尽的那一刻,它又来了。 流星短暂而美丽,但流星雨却持久而壮观,流星们迸发了它此生所有的光芒,迸发了它积蓄一生繁华的惊艳,这是它在平凡中酝出的璀璨,展示了它执着的美丽! 流星雨冲破大气,燃烧着自己残余的能量,证明着自己最后的价值,也让人看到了生命的不朽。 天空划过万点流星,一个紧接着一个,天池也有些另外一阵流星雨,跟天空中的一样,就像那边也是另一片天地。 流星自远方来,是天外的仙人送来的礼物吗? 对啊!是流星雨! 少女的眼中宛如静水,但里面却有万点星光在闪耀,她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撼,但她没有忘记许愿。 壮丽的景观的确能让人目不暇接,但她自然选择紧闭双眼,因为她要许愿。 那些愿望很重要。 流星雨很快过去,星空再次恢复平静,这个世界也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依旧与往常一样。 少女睁开了双眼,她抹去了快要干去的泪滴,她对她的愿望很满意,因此她没再哭泣。 当然,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星空之下许了什么愿望,只是在万物俱寂的天池上听到: “能与你见证这一切,真好。” …… …… #####这章留下了一个坑,很大很大的坑。 第七章 钟离 “你是刀,她便是鞘。” …… …… 当修晨睁开眼,看着蔚蓝的天空,吹着微凉的晨风,才感觉空气里没有了之前难以忘却的香气。 她走了,也许是在晚上,又也许是在清晨,但她始终还是走了。 他站起来,看着平静的天池,大喊了一声。 池面有些波动,池水中央断断续续荡起涟漪,水波来回翻动。 远方的太阳冲破了云层,在天池上看日出,看到的是生命的活力与蓬勃。 修晨没有被景物牵绕,因为他跟她还有约定,他现在就要离开。 因此他并没有在此地停滞许久,哪怕依旧留恋。 “我们该走了吧!” 身后有阵清脆的声音传来,当然是钟离的。 修晨有些吃惊,问道:“你还没走啊?” 少女闻言,以为他在戏谑,香腮一鼓,回道:“你这人当真是好生无聊。” 修晨一拍脑门,灵光一闪,才想到昨日是他带她上来,下去的话自然也需要他来帮衬。 钟离定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故而认定是在戏弄于她。 修晨赶忙赔礼,虽然昨晚二人相谈甚好,但毕竟二人相识未久,相处礼仪自然是要的。 他没有干愣着,赶紧唤出巨剑,让钟离上去。 这两人此时相视无言,也不知为何,如今相处,二人都不再言语,似是又回到先前的状态。 巨剑之上,气氛一度非常尴尬,也许他们感觉之间的关系确实发展得过快,如此一来,都不敢唐突行言。 修晨御剑而行,昨日的感觉与今日不同,少女并无先前的抵触,因而他不想他们再次回到起点。 于是他开口道:“你对苍梧峰试炼堂比我更为了解,那你就先去看看有何异样,我先去之前囚困贼人的山谷,半个时辰之后,你我二人在养生殿汇合。” 少女微点螓首。 “对了!”正说着,修晨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讲解道:“这是阁主亲授于我的紫金牌,你拿去,倒也可省去诸多阻挠。” 钟离接过胸前的令牌,眉头渐舒,说道:“好,那我们按着昨晚安排的,也不可太打草惊蛇,一切等我们汇合之后再做打算。” 钟离的声音依然流露出一丝生硬,但很明显与昨日已有太大的不同。 修晨也回了一声好,然后望着下方那片空旷的练武场,说道:“我们到了。” 钟离俯首看了下去,在浓雾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身下宽广的练武场,那是当天的事发地。 二人缓缓地落在练武场上,周围没有其他弟子。 “他们应该都还在柴房吧。”钟离见四下无人,想起之前在这里修行的流程,向修晨解释道。 修晨点了点头,然后又踏上了巨剑,说道:“那我们就此暂别。” 钟离行了一礼,目送着修晨离去。 …… …… 天上阁依山而建,因此四处皆是崇山峻岭,时而怪石嶙峋,时而古树遮天,但修晨在其间飞行,行云流水,不携一丝多余动作,潇洒流畅,在山间只留下一缕烟尘。 不需多时,修晨回到了前几日所到的山谷之外,不远处仍就是那摊血迹,四周与前日相比并无半点不同,唯有血迹变得更为乌黑。 修晨并没有过多地去查看血迹,他朝着山谷深处走去,这里地势隐秘,若是天上阁的人罕有人知,更何况是阁外之人。 上次那群人深受重伤,此地又封闭离世,断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是对此地极为熟悉之人将他们带出去的。 修晨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但这种设想并不没有证据验证。 他渐渐走向不远处的一丛灌木,山谷周围的情况与上次并无太大差别,而整个光秃的山谷只有这里有群植物生长。 不合常理,但依旧存在,不是天意,便是人为。 他从腰间取下一柄长剑,试图在灌木之中开辟一条小道来。 修晨并没有将灵力输送到长剑上,只是以原有的气力顺势拨动灌木。 刚要顺手一挥,却感觉由剑刃传来一阵莫名的力道,然后整块灌木的区域焕发出灵气的波动。 修晨心中一怔,随后将灵力集中在长剑,用力一斩,施展于灌木上的结界便被轻松破除。 修晨并没有松懈,他朝内走去,惊奇地发现里面赫然有个山洞。 洞口不大,刚好能容下一人通过。 他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进入洞口,依靠着外界微弱的亮光,能依稀看清洞内大致的轮廓。 山洞里空空荡荡,并无其他出口,而且洞内仍有一摊不大不小的血迹。 他们那日应当是躲在里面,等我离去之后才设法逃走的。 修晨想着,心生悔意,不过并没有打算放弃。 但这里何时又出现了一个山洞,当日情况危急,以那几人的修为难以在短时间内造出一个山洞来,况且上次前来并无发现其他异状。 那这个山洞本就在事件发生之间就已存在,那他们又如何知道有这个山洞? 修晨越想越不明白,因为他不敢往另一个方面去想。 环顾四周,他发现血迹旁边落着一个香袋。 香袋带着血迹与尘土,显得有些龌蹉,同时散发着一股血腥味,虽然仍有一丝熏香。 修晨能模糊的看到香袋正面有一个三叶草的图案,想着这该是寻找失主的重要线索。 于是将香袋用张白布包裹起来,放在怀里,这应该是其中某人的贴身之物,那日情急之下,失手将其遗弃。 山洞很普通也很干净,修晨除了这个香袋以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他准备离开,却发现洞口除有三行类似刀刃划过的痕迹,他大惊失色,脚步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了几步,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他眼神里充满着茫然,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难道真如外界所言,阁内真的出现了内奸? ………… 苍梧峰,养生殿。 殿门外,一位身着白色服侍的亭亭女子吸引着路过的天上阁弟子。 三三两两的大道上仍有几人驻足窥探,他们并不知道眼中这位有着倾国倾城之容的少女正是前日与修晨发生冲突的同门。 少女似乎对于他人的眼光并不感冒,依旧摆着一副不惹风情的神情,她的目光也始终朝着一个方向。 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点,然后很快放大。 “久等了。”修晨走到她的身前,带着歉意。 “我也刚到。”钟离看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神色黯淡,感觉不对,问道:“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修晨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太确定,等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钟离点头表示同意,不只是因为这里不适合讲话,更是由于修晨的到来,四周观望的弟子越来越多。 毕竟修晨是天上阁的标杆,而且现在跟一位如此花颜月貌的女子现在一起,对谁来讲,都是一件重大新闻。 随后,两人撇下众人的目光,一同走进了养生殿,一群弟子只好望而却步,依依难舍。 养生殿内,一位中年男子依旧在殿中缓步而行,视线依旧在那本宛如永远也读不完的书简之上。 “找我何事?”中年男子略显富态的体型下,依旧踏着稳健的步伐,不失半点威严与稳重。 “弟子想向师叔请教一些疑难。还请师叔指点。” 修晨躬身行礼道。 中年男子慢慢抬起头,凛冽的目光似将这世间看破。 他看向了钟离,眼神里闪烁着壮年男子的英锐之气,眼波流露着鹰隼般毒辣的光芒。 一只手离开了书简,冷冷地指向了少女。 “她是何人?” 修晨知道七长老向来注重宗法理制,对于触碰到宗门规定的情况,一向不留情面。 于是赶紧向七长老解释道:“她叫钟离,是师尊前日收下的弟子,刚才未来得及向师叔禀告,还请师叔恕罪。” 七长老皱眉道:“既然是大师兄收下的弟子,为何不昭告众人,如此行事,也有失我天上阁的律法严规。” 修晨看七长老不悦,深鞠一躬,答道:“也许是师尊当日心血来潮,收下她后,并无准备,我想过几日便会举行拜师仪式。” 然后他又向钟离使了个眼色。 钟离虽然不太喜欢七长老的行事作为,但出于二人的身份,也弯下身来,拜道:“弟子钟离见过七长老。” 七长老见二人都俯身行礼,一时无话可说,扭过身子,坐在了身旁的木椅上,随后挥了挥手,叹道:“罢了罢了,有何事要问我快说吧!” 二人这才答了一声谢师叔,端正身形。 修晨首先讲事情的原末告知七长老,然后在讲今日所遇之事向其一一详谈。 “那洞口处当真有三个刀刃形状的痕迹?” 七长老对此也有些不解。 “嗯,我当时看得很清楚,我想是阁内某人不久前便已打造了这个山洞,然后在那里让那群人躲在里面,之后再将他们送出。可是弟子不明白为何他们事先就已经知道了我要将他们困在那里,难道他事先知道我的行踪或是行事风格。” “如此说来,阁内当真出现了卧底,甚至是对你极其了解。还有一点就是那卧底似乎是针对于你才做出此番行动。”七长老用自己的一只肉手扶着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 “那痕迹相必也是青竹峰的人所留,只有青竹峰的百叶剑法才会留下那三行剑痕。” 青竹峰是青枫五峰之一,由天上阁的四长老与五长老共同执掌,所领弟子也在此峰修行。 而百叶剑法正是青竹峰上一门独创的剑法。 “如此看来,依照之前的分析,这卧底便是青竹峰上掌权之人。” 七长老的眼神中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而修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七长老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过于感叹,事事无常,也许事态并非我二人所想,因此只要去找到他们也许事情就会真相大白。” 修晨想了想,说道:“直接开门见山也许有些打草惊蛇,我想等证据足够充分再做行动。而且钟离这边也有一些发现。” 感觉到二人的视线都交织到自己的身上,哪怕因中年男子的态度让钟离浑身不自在,也只好收起了性子。 “当日之事因两名宗门新生所起,他二人擅自下山,并将那群人带上山来,才引起事端。所以我方才便去询问那二人,那二人却说话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大体意思就是想下山贪玩,半路上遇到他们,知晓他们要上山,两人经不住威胁,只好为了保命才犯此大错。” 钟离一气呵成,将自己的调查情况全数告知。 七长老听罢,冷笑道:“显然这二人未讲实话,此事应当是蓄谋已久,并非如想象的那般简单,但是既然这二人也是同伙,那又有何胆不仓皇而逃……” “也许他们并非同伙!” 钟离打断了七长老的话。 七长老脸颊一抽,对钟离无礼的行为有些不满,反问道:“你又有甚看法?” 钟离忽视掉七长老阴冷的目光,直视着前方,泰然自若地道:“从他二人的言语以及行动来看,很明显是忌惮宗规,并不敢对此事有丝毫隐瞒,而且他们无依无靠,倘若真有靠山,就正如你所想,他们定会负罪出逃,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从以上看来,他们所言……可信。” “可信?你怎知他们心中所想?”七长老冷哼一声,问道。 “我之前也与新生一同修行,有时也撞见过他们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总归是不会故意违反宗门的戒律。所以我有八成的把握确信他们当日身不得已,当然惩罚必然是有的,还需师叔处置。” “哼,处置?犯下如此大错,以死谢罪也不为过!” 七长老并不仅因为那二人的错误生气,更大一方面是对钟离方才之语恼怒。 钟离只觉得这中年男子倚老卖老,心中有股闷气涌在胸口,不再搭话。 “你!”七长老见钟离那副模样,想着自己本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猛一拍身旁的木桌,想用气势将其震慑。 “钟离有时说话欠妥,请师叔别放在心上。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师叔。” 七长老虽怒火中烧,但对于修晨仍有最后一丝耐心:“问吧!” 修晨这才从怀里将之前拾捡的那个香袋交给七长老,并言:“这是我刚才在那山洞里捡到的一个香袋,我想应是他们匆忙留下的,想问师叔是否知道这香袋上的图案是哪个派别的符号?” 七长老将香袋摊在手上,定睛细看,可能是上面沾染了血迹与灰尘的缘故,又或是其他原因,他也不知到底那三叶草到底是何含义,只好说道:“这恐怕只是个普通符号,三叶草本身就有健康快乐之意,将此香袋放于身上,也就起个保佑祈福之用。你也别想太多。” 修晨从七长老的手中接过香袋,再次放入怀中。 叫钟离与自己向七长老恭敬地道了一声告退,然后在七长老阴狠的目光中离去。 …… 刚出殿门,钟离咬牙切齿道:“哼,这人真是古怪!” 修晨在其身旁,也摊了摊手,安慰道:“师叔本就这模样,你别在意。” 钟离努嘴道:“以后我看见他还得绕道才行,他那眼神就好似要将人看光一般。” 修晨心中苦笑要是在其他地方能遇到这位师叔就奇怪了,自己还从未见过他离开过养生殿。 嘴里说道:“我现在要回碧海峰了,你接下来去哪儿?” 钟离根据与修晨的相处,渐渐也卸下了心中诸多包袱,自己的心事也都告诉修晨:“师尊要我事成之后去长生殿汇报,我稍后便会去一趟。” 修晨知道钟离不太方便,想着她现在本身也是自己的师妹,便说:“嗯,那我现在就先送你过去吧。”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一位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 修晨与钟离见大长老走来,拱手行礼,齐声道:“师尊!” “方才之事,你们七师叔已通过元神传信于我,事情我已大致明白了。”大长老说道。 修晨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长老说:“此事非一朝一夕可解决,我想主谋之人知道这事已惊动高层,短时间之内,不会轻举妄动。而湖山大会日趋临近,待你二人参加完湖山大会再回来深究也不迟。” 修晨知道此次湖山大会意义重大,也只好将调查暂时搁置,说:“师尊说的是,我近日便会潜心闭关,在湖山大会不负师尊重托。” “可是师妹刚入师尊门下,还未得到师尊真传,此去湖山祸福难料,我担心师妹难脱重围。” 大长老和颜悦色,手摸了摸钟离的头,就像是爷爷宠溺着孙女一般,笑道:“我自然会让钟离丫头待在我身边,你只管你自己即可。” 但很快大长老面色凝重起来:“这次寒阳谷出了一点动静,你还需多加提防。” 第八章龙玄七派与湖山门 “如果有些责任不背负,那我就只能在今后的岁月里怪罪自己了。” “可如果……他们是在利用你呢?” …… …… 龙玄山脉位于帝国东南部,山脉绵延千里,由于此地灵气充裕,所以修仙门派、世家不计其数,但总体而言龙玄山脉由龙玄七派分域掌管。 龙玄七派依次有昭阳殿,青鸾宫,寒阳谷,凤山堂,朴刀门,无极宗,天上阁。 昭阳殿近来人才辈出,殿主馗晦子修为又居龙玄七派各掌门之首,故昭阳殿为龙玄第一,其余诸派皆无异议。 而天上阁江河日下,最近的百年间,除了一个修晨,再无其他天才人物。目前来看,天上阁实力稍逊于其他宗门。 再说这龙玄七派之中有六派都习正派刚硬之法,唯有寒阳谷追求旁门左道,修行之道时常残忍阴毒,故而遭到正派人士不齿。 但寒阳谷高手如云,天才云集,哪怕他们是邪魔外道,却并未触及他派利益,对于龙玄七派而言,也只有听之任之。 不过最近他们的野心却逐渐显现了出来。 “不久之前,他们的那个小怪物好像在醴泉谷得到了一些好处,修为精进不少,据说昭阳殿的二弟子就被他生生砍断了双手,致使两派近来交恶不断。而那小怪物虽说生性顽劣,好惹是非,但是寒阳谷一直纵容娇惯。因此,在这次的湖山大会上恐怕会是你的一个劲敌。” 那小怪物残暴不仁,私底下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丑事,修晨在某次外出历练之时,曾与之交手,最终虽艰难取胜,但体内留下了不少暗伤。 他知道这小怪物在醴泉谷得到传承之后,必定会更加放肆,在湖山相遇,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钟离见修晨的脸色苍白,在她眼中修晨的脸上一直都洋溢着自信,对于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地化解掉,但现在他的神情让她对那个怪物更加的好奇。 大长老见修晨心神不定,安慰道:“他在这苍生犯下种种罪行,上天自然都看在眼里,而你当务之急则是要冷静下来,哪怕他修为大进,到时只要你稍加注意,也可胜他。” 修晨也定了定神,自信答道:“师尊,不管他有多强,我这次一定会拿到湖山榜首,请师尊放心。” 大长老了解修晨,也不做过多的言语,说道:“那我便带着钟离走了,你近日也得勤加练习,下月十五我便来接你。” 说完,大长老便叫钟离与自己离开,钟离也向修晨行礼,然后跟着大长老随风离去。 ………… 苍梧峰的试炼堂,一群弟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都惊讶为什么本阁的天骄修晨会来到这里,一个一个的目光里充满了羡艳。 修晨原本打算再去问问与事件相关的两名弟子,却苦寻无果,之后去询问一位管事,得到的回复并无多大价值。 在试炼堂并未徘徊多久,怏怏而去。 在他走后不久,足不出户的七长老来到了试炼堂,又向管事吩咐了几句,然后默默离开。 …… …… 天空上云朵被风吹成精致的纹理,一道接着一道,形成一条白色的阶梯,阶梯的尽头没人知道是哪里,就像在天池倒影里的阶梯一样,也没人知道尽头。 云儿在天池里游动,慢慢地又变得模糊,因为天池的某处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卷起了些许碎末,然后越变越大。 一名白衣少年从漩涡中心渐渐浮现出来,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水渍,相反,他就宛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干净,纯洁。 天池的水能洗涤人身上的污秽,而天池深处更是修行的最佳场所。 池水由上至下共有九层,灵气的蕴含程度也随着池水的深度逐渐增加,天上阁的弟子们便是到天池里选择适合自己的位置前去修行。 他刚从天池底第六层出来,天上阁的弟子除他之外没有人能够企及。 他此去闭关,刚好在里面待了一个月,修为虽然没有明显提升,但对于他目前的境界更加巩固。 不光是依靠他的努力与天赋,更因为他见到了一个人。 …… 他站在池边的草坪,望着天空上又被吹散的云彩,喃喃道:“是时候去湖山了。” 然后修晨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女正半蹲着逗弄一只白色的小鸟,脸色露出天真的笑容。 钟离看到修晨慢慢向自己走来,站起身,扯了扯衣角。 修晨点了点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少女想了一下,说道:“在池底修炼确实比之前快多了,前几天好像就到了淬体境。” 修晨微微一笑道:“那就要恭喜你了,看来你的天赋确实比常人要高出不少。” 少女没有对少年的微笑产生实质性的回应。 这时,修晨叫了一声“雪儿”,那只白文鸟便欢快地飞到了修晨的肩上,然后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钟离看着他们,小脸一红,低声道:“没想到你跟这小家伙还挺熟的。” 修晨把小鸟握在手心,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羽毛,笑道:“我从小便与它一同长大,久而久之我们便如同亲人。” 钟离看着一人一鸟好似情人打情骂俏一般,心生无趣,向池边走去,屈膝坐在草坪上。 “要是天池上没这么多人该多好!” 钟离望着不远处三五成群的天上阁弟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她向来不愿与人接触,更何况这天池本就是天下奇景,倘若这里人山人海倒也有失韵味。 她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难以接近的人,但她并不认为这样不好,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与人交往而已,没有任何理由。 看着少女狠狠地扯动着身边的青草,修晨将手摊开,让小鸟先行飞去。 然后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距离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你真是个特别的人。” “我有什么特别的,又没比别人多一只耳朵,多一个眼睛。况且……本身每个人性格都有所不同,有恬静的,也有好动的,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罢了。” “但在我眼里你真的很特别。” “那你是瞎了狗……看错了。” “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娶你?” 修晨悻悻地道。 “要你管!” ………… “对了。” 修晨感觉到她又生气,赶紧转移个话题:“我还有件事情想跟你讲一下。” “说吧。”钟离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就跟刚才一样,不知道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去了湖山也许会有些人故意刁难我们天上阁的弟子,如果你遇到那种情况的话,要稍微收敛一下你的性子。毕竟在外面……” “我知道了!” 钟离有些不耐烦地道。 这个人在其他人面前显得端正得体,泰而不骄,为什么在她面前却婆婆妈妈的。 修晨也知趣地住口,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她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也许是以前话说得太少了吧。 修晨如是安慰自己。 天池上有阳光还有微风,同往常一样,有些一成不变,但没有让人感觉的腻味,只会让人一直沈淫其中。 不知怎么的,听完她这句话,他想看她,于是转过头,正巧她也把头转了过来,二人的目光交到了一处。 少女轻微地撇了一下嘴,似是有心,确是无意。 “你二人关系倒是不错了。” 就在这当口,大长老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两人立马站了起来。 “师尊!” 大长老打量着两人,目光却在修晨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眼中的异样并未被修晨察觉。 “看来你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是的,这个月的苦修确实让弟子的修为精进不少,能够将体内有些零散的灵气聚合了。”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出发。” 大长老行事略显得风风火火,但二人没有多说什么,跟随大长老一同下山而去。 而与此同时,天池的表面出现一个诡异的人脸,只是没有让人注意。 …… 湖山在龙玄山脉的中部,离天上阁所在的青枫山并无太远,大约一天的时间,三人便看到了湖山的大致雏形。 湖山自然就是湖中之山,那座山算不上高,但是却足够寥廓。 湖山周围的湖水被称为青湖,青湖水面泛着青光,湖水波漾,偶荡涟漪,湖面下方时常会出现巨大的阴影掠过,给人一种神秘之感。 离湖山约十里处的湖面上有一片很小的空地,上面修筑着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在这茫茫无际的青湖中格外显眼。 钟离的瞳孔中倒映着脚下的奇景,小嘴微张。 御剑而行的三人,除了钟离,都不是首次来到湖山,所以见到此番景象并不像钟离那般惊奇。 湖山上有一群古雅质朴的建筑,那群建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半山腰的一扇巨大木门格外显眼。 出于对湖山的敬畏,三人早早地从山脚下徒步行走。 湖山由湖山门掌控,湖山门是超乎龙玄七派的神秘存在,它的存在较之龙玄七派更为悠久。 虽说湖山门底蕴雄厚,但湖山门历代门主却不理龙玄七派的纷争勾斗,常年于世独立,在龙玄山脉出现湖山门弟子的情况也极为少见。 龙玄七派深知湖山门常年处于中立立场,也时常前来讨好,但都被门人一一婉拒,由此龙玄七派之中产生争端之时,必先考虑到湖山门的态度。 而湖山大会作为湖山门少有在龙玄山脉露面的机会,龙玄七派也不会有丝毫怠慢,一来这湖山大会本就是由湖山门为龙玄山脉的发展提出,二来时隔多年龙玄七派想知道湖山门多于前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态度。 “据说湖山门是由帝国皇室直接管辖。” 大长老走在前面,向二人讲解道。 “我龙玄七派从古至今生养于龙玄山脉,独处一方,安居平定,早已不受国家区域的限制,没想到当今皇室也将视野抛向了我们。” “我想此次湖山大会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到了湖山门,你们要小心行事,不可擅自行动,一切听我安排。” “是!” 老者身后的少男少女并排走在墨色的青石板路上,不知现在心中在想什么。 青石板路两旁草木葳蕤,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数不胜数,但是青石板路上却少有杂草与尘土。 大长老看着笔直的石板路,脸色微变,但依旧微笑着说道:“湖山门果然不凡,这石板路与我五十年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由此可见底蕴仍在啊。” 修晨在老者身后,并不做声,大长老也不再多言,就这样走了半晌,三人来到了湖山山门。 走到半山腰,映入眼帘的便是横立两侧的硕大木门,上面有块牌匾,印有“湖山门”三个大字。 大长老清叹一声,带着修晨与钟离向木门走去。 这时门内有个身着灰色道袍的童子朝三人跑来,鞠躬问道:“敢问前辈们可是天上阁来的贵客?” 大长老稍稍打量了这人一眼,回道:“正是。” “我家门主正在大厅恭候诸位,还请三位随我前往。” 童子毕恭毕敬地道。 “嗯,带路吧。” 随后童子一一向老者身后的二人行了一礼,领着三人向门内走去。 修晨与钟离都还礼相待。 童子带着三人行走在山水共色的水乡之中,两旁充满着古韵的建筑华丽而不堂皇,端重而不轻浮,足见湖山门的风度与众不同,独具一格。 两位年轻人都是平生首次看到这山水如画的景观,眼神中透露着震撼,但二人并未停止脚步,跟随着童子,不敢驻足欣赏。 这时三人跟着童子走到了一个府邸门前,童子回头道:“三位稍等片刻,待我先行禀告家主。” 大长老微微点头,等童子进去,对两人说道:“湖山门门主乃当世强者,而今我为宾客,作客湖山,待会看见门主,应及时行礼,言语恭敬。” “弟子明白。” 二人方才已经领略到了湖山门的雄厚实力,自然懂得不可行事轻浮,恭敬答道。 就在这当头,里面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又听到:“公良长老,别来无恙啊。” “呵呵,我徒儿首次同我御剑飞行,怕有不适,因此行程放缓了片刻,还望左门主多多担待。” “哈哈,这次我还想着看看你天上阁的后辈究竟能否重振往日的风采,你这一来,倒是先失了自己的威风啊!” 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从府邸中走了出来,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本身我天上阁日趋羸弱,不过身为龙玄七派的一份子,此次大会我等也会尽力而为,力争上游。” 大长老的回答不卑不亢,迎着中年男子,与之深行一礼。 “呵!在我面前你还有何要隐藏的?” 左门主不善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他身后的两人,目光一亮。 “既然修晨也来了,我看这湖山大会的前三甲,你天上阁怕是早早预定了!” “左门主也别开老朽的玩笑了,修晨自当尽心尽力,一切之后定有分晓。” 大长老眯着双眼,脸上的皱纹也在这一刻增加了许多。 左门主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修晨的手臂:“去年你身受重伤,险些丧命,我是看在你师尊的面上才出手救你,如今一切生死都由不得外人,万事还靠你自己。” “左门主的恩情,晚辈终生难忘,此次大会,晚辈也当竭尽所能。” 修晨对于左门主甚是感激,当日他与寒阳谷的小怪物几乎斗得两败俱伤,恍恍惚惚间误入了湖山,幸亏左门主看在大长老的脸面,为其疗伤,才捡得这条性命。 对于修晨,左门主非常满意,他没想到天上阁竟出现了如此天才,对于前辈也异常恭敬,在修道一途天赋异禀。 他心中感叹着,把目光转向了那位绝美的少女。 他虽道心坦然,但看见少女的第一眼,依然觉得惊艳。 “此女,日后必成祸患。” 第九章有朋自远方来 “她有一副美丽的外表,但在这幅皮囊下,却是一堆烂肉。” …… …… 他当然没有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只问道:“此女好生面熟,可又是天上阁的后起之秀?” 左门主善于观相,一眼便看出少女相貌出众,修为尚属低劣,气质却与外界格格不入,遇事温文不惊,做派老成,看不出仅是一个豆蔻之年的花样少女。 但细观少女的面相,便可认定将来哪怕未必会祸国殃民,也难言不生祸端。 他心中纳闷,常人不识也就罢了,为何道行深厚,阅人无数的公良长老还要将此女留在身边? 是用人不善,还是刻意为之? 大长老自然也从左门主的眼中看出了他的疑难,也不想多做解释,笑呵呵地道:“后起之秀谈不上,只是比常人聪慧一些,钟离是我最近新收的弟子,这次湖山大会机会难得,我便带她来见见世面。” “钟离?”左门主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看得钟离心里怪怪的,目光也一直躲躲闪闪。 “哈哈,好名字啊!” 左门主拍了拍手,不再去深究,转过身,扶着大长老的肩膀,说道:“我们也不要在此逗留了,快快进去,里面的客人也该等急了。” “好。”大长老点了点头,与左门主齐肩而行。 “你没事吧?” 修晨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也感觉到方才左门主的目光有些不大对劲。 少女并没有回答,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修晨,随后安静地跟向大长老。 …… …… “哟!公良老头来啦!”湖山门会客堂内,一个驼背羊髯的老者阴阳怪气地喊道。 老者故意加高音量,使得堂内其余众人都停下了彼此之间的谈话,朝门外望去。 说话的老者是无极宗的三长老,由于修行的功法与其他宗派稍有不同,导致自身的品性以及谈吐发生了某些变化。 “鬼三长老来得早,诸位长老也来得早!”公良长老笑容可掬地先是对无极宗的长老拱手,然后又拱手向屋内的长老们一一行礼。 鬼三长老耷拉着肩膀,点了点头,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面带桃色的青年男子,当他的目光扫过修晨等人的时候,有片刻停留在钟离的身上。 警觉如修晨,当然注意到了男子略有些火热的目光,他靠近了钟离,似是给她依靠,他也应该明白钟离确实有天姿国色,在外行动不少男人都会对其回眸。 钟离对那青年的目光有些厌恶,这种感觉不仅来自于他打扮过于妖艳,更来自于从他体内散发而来的一股阴柔气息。 屋内除了鬼三长老以及他的弟子,还有一位正值壮年的黑髯老者和一位穿着银月裙袍的中年妇人。 二人都满是好奇地看着修晨三人,他们身后也都跟随着自己的弟子。 “呵呵,久闻天上阁年青一代有个不世出的天才,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俊逸非凡啊!我想也唯有你公良长老才有能力将此子调教得如此程度。” 黑髯老者走上前来,抱拳笑道。 公良长老白髯微翘,脸上写满真挚:“孙长老言重了,修晨不过初生牛犊,修为还欠火候,在你门下的邱阳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 黑髯老者是朴刀门的大长老,朴刀门比之其余宗派,与天上阁的关系要更为密切一些,宗门之间互有来往,两宗的弟子私下里也都和和气气。 “邱阳,过来见过公良长老。”黑髯老者叫来身后那身材强壮,面露煞气的青年。 “朴刀门邱阳,拜见公良长老。” 公良长老也让修晨与钟离上前,恭敬还礼。 话说那邱阳与修晨打过几次交道,也都彼此敬佩。 邱阳一身正气,态度刚强,而修晨心怀侠义,为人果决。两人一搭,彰显男儿气概。 在修晨心中,邱阳意志坚定,定力极强,可当他将目光投入到钟离时,一时呆若木鸡,特别是钟离那声“邱阳师兄”更是让在外以豪迈旷达示人的邱阳,满脸通红。 看见门下弟子的丢人作态,黑髯老者也不好意思地冲公良长老笑了笑,赶紧叫邱阳退下。 “莫非她有天生媚术,可也没任何妖艳之态,只是简单的言谈举止竟使得常人丧失神智,难道这上天当真就造就了这般完美的女子?话说这公良老头将她带在身边,又有何目的?” 黑髯老者深深地看了钟离一眼,皱眉思索。 这时左门主也招呼左右的佣人上茶,让公良长老坐在客座,与其他人聊起了家常。 修晨还是第一次看见邱阳在众人面前丢掉心神,但回想刚才他的行动又有些有趣,不禁猜想其在女子面前说不定也如一个害羞懵懂的孩子一般。 就这样想着,突然他感觉手上传来一股温热,那手宛如温玉,细腻柔软。 两掌相合如同心灵相接,让此时握手的两人合而为一。 “师兄,近来可好啊?” 修晨回头看着那名少女,心里那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欢乐的浪花,笑道:“你来得可真早啊!” 此时的少女身后秀发轻轻飞舞,瑶鼻秀挺,粉唇似带露的樱桃,娇艳欲滴,双腮微微泛红,一双如星辰般闪耀的明眸正满怀期盼地盯着修晨。 “你上次讲你要来湖山,我还以为你是唬我的,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她微微一嗔,白嫩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红晕,更加娇羞可爱,故意道:“莫非在师兄眼里,师妹就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形象,我对你先前所讲的所有话可句句信以为真!难道……” “不不不,师妹的心意我怎不知,方才我也只是想逗逗师妹,并无它意,师妹不要放在心上。” 修晨抱歉地回道,对于面前的少女他喜爱尤佳。 少女噗嗤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师兄,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我也只是想吓吓师兄而已,没想到师兄这么好骗。” 两人一旁打情骂俏,而紧握的手也粘合在了一起,一时半会也不会松开。 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两人恰似情人的举止,然后又被那身着银月裙袍的妇人吸引了注意。 “你们俩闹够没有?!” 那妇人先前就发现自己的弟子趁自己与其余长老交谈的空隙,偷偷跑到了修晨身边。 咬牙切齿地看着两人许久,实在是看不下去二人的你侬我侬,性情火爆的她有些失性地吼道: “男人有什么好的,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出卖给他了?你还有什么出息?” 此时整个会客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来自青鸾宫的妇人竟突然大动肝火,而且是对着自己门下最出色的弟子。 “我……” 少女的眼中也渐渐湿漉,手也迅速地收了回去,她心中觉得委屈,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师尊一直不想让自己与修晨有太多来往,但没想到在这个场合,师尊还会大发雷霆。 少女的娇躯在此刻也尽显柔弱,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修晨顺势上前一搂,将少女的重心全然落在自己的手臂,眼中满是怜惜,正声对着妇人说道:“宁长老,您为何如此?” “我管教我的弟子,与你何干?!” 那妇人看着两人正搂抱在一起,自己的爱徒还将头倚在修晨的怀里,白皙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也不顾是否为老不尊,冲修晨叱道。 “但是……”修晨正准备反驳,却被公良长老打断。 “宁长老,苏师侄与修晨在外便经常玩耍,这许久未见,本就该叙叙旧了,再说他俩感情深厚,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再续兄妹之情,你又何必怒气冲冲的呢。” 妇人凶狠地瞪了公良长老一眼,冷哼一声,不作答话。 只见她右手一招,少女便由修晨怀中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上,痛骂道: “不知廉耻的东西,之前跟你说的话都白讲了,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师尊?我养你有何用?” “我……”少女被衣领死死被妇人攥在手中,只觉咽喉堵塞,难以呼吸。唯有脸上的两行热泪传达自己内心的委屈。 修晨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被妇人近似残忍地抓着,怒火中烧。 双手握紧刚要上前解围,公良长老及时地挡在他的身前。 “先前是我等疏忽,不知宁长老如此看重男女之别,我替徒儿向你道歉,不过还请你先将苏师侄放下,切莫伤着她。” 公良长老抱拳一拜,一脸歉意地说道。 妇人此时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松开手来,将少女整个人都放倒在地。 修晨也想上前将自己疼爱的师妹扶起却又被公良长老拦住,只好咬着牙,心疼地看着少女。 “宁长老息怒,弟子有时是有些失了分寸,但也只是毫芒之错,下不为例便是,不可伤了两派的和气。” 左门主又在关键时刻打起了圆场,湖山门本就是为了龙玄七派的和睦着想,他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闹剧冻僵了宗门之间的关系。 妇人的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压迫感十足:“左门主,我可否带我的徒儿先进内堂,我有些话要与她讲。” 四周的人也都打了个寒颤。 左门主微笑道:“也好,苏师侄也需要时间适当休息一下了。” 他走上前,小心地将少女扶了起来,说道:“你们跟我来。” 少女晶莹的香睑上凝聚着水痕,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觉得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仅仅是表达了她自己的心意而已。 起身之时,她悄悄地望了一眼修晨,她现在多想趴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诉说心中的无限屈意。 修晨目睹着少女被左门主搀扶进了内堂,心中迟迟无法平静。 “她会好好的,我想她的心意也不会变的。” 长久未说话的钟离走到修晨的身边,轻声安慰道。 “嗯。” 修晨看着钟离,好像在听完钟离的话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钟离从修晨的眼中看到了与其之前看那少女有所不同的目光。 倘若之前的目光充满了兄长对师妹的怜惜,那么此刻修晨的目中则充斥着……对恋人的深情。 “诸位长老,老夫来晚一步,还请多多担待啊!” 门外来了一位身着金色长衫的老人,抱拳笑道。 方才逐渐恢复安静的众人,望见了那老人赶紧回道:“哪里哪里,葛长老来得恰逢其时。” 来者是昭阳殿的大长老,会客堂的众人哪敢怠慢,都恭敬地抱拳回礼。 昭阳殿毕竟是龙玄七派之首,老人到来之际,一股浓烈的气势从他的身周荡漾开来。 众人眼中的葛长老浓眉大眼,英气十足,走路掷地有声,丝毫不失昭阳殿的气魄。 踏着矫健步伐的葛长老走上前来,礼貌地对公良长老率先说道:“公良长老多年不见,身子骨倒是越发硬朗了。” “呵呵,都一身老骨头了,葛长老莫要取笑。” 公良长老看似与葛长老的关系不错,继续说道:“这位可就是近年来在整个龙玄山脉赫赫有名的陆煜杨,陆师侄?” “煜杨,过来。” 葛长老招呼着身后的少年,笑道:“赫赫有名可谈不上,与你门下的修晨相比,还相差甚远啊!” “昭阳殿弟子陆煜杨,拜见公良师叔。”陆煜杨彬彬有礼的说道。 “来,修晨,之前在外也跟你陆师兄打过几次照面吧。” 修晨走到公良长老身旁,拱手道:“之前多谢陆师兄的照顾与帮衬,我再次拜过。”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师弟不必客气。”陆煜杨光洁白皙的脸庞也泛着一丝笑容,所见之人无不感到温暖。 “话说这位师妹我从未见过,可是贵派的弟子?” 陆煜杨看着钟离,深邃的眼中透着英毅,没有任何杂质。 公良长老笑道:“这是我新招入门下的弟子,名为钟离。” “哦。” 陆煜杨的脸上扬起了迷人的笑容,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线,彰显着属于昭阳殿首席大弟子的高贵。 钟离觉得迎面而来的男子气质与修晨一般,但是给之内心的感觉却有些不太舒服,因为近距离的接触,她能够感受到男子隐藏在外表之下的火热。 “钟离师妹,请多指教。” 有棱有角的英俊面庞,让陆煜杨在这位绝美少女面前更添自信。 钟离看着他的眼睛,一般女子或许会倾倒在俊美的天骄身下,但钟离不是常人,始终不为所动。 她也有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泰然。 几秒之内,陆煜杨发现自己小看了少女,眼中的热情并没有将之征服。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相反他更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将头移到她的面颊,在她耳边细细说着,他的声音如春风一样和煦:“姑娘,我觉得我跟你有缘。” 说完,他又温柔地看了看她,回到了葛长老的身边。 只有钟离听到他刚才所讲的那番话。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变得酥软起来,随后体内的一股热流涌入到了那里,一阵通红。 第十章真正的客人 “你啊!要做枭雄还是英雄?” “师兄,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是个人啊,有很多事情都放不下。” …… …… 那股气息在耳蜗里打转,但少女很快就抑制住了内心莫名出现的情绪。 这果真是昭阳殿的首席大弟子,几回合之内,钟离竟险些折服。 不过钟离的面色仍未有任何变化。 四周的人也不能从她的表情中挖掘出陆煜杨刚才对她所讲的话。 修晨下意识地走到她的身旁,他知道陆煜杨虽然外表亲和本分,但内心深处却一直对外人掩藏着另一番心思。 那昭阳殿的葛长老眉头微皱,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的弟子对少女的想法。 看见修晨师兄妹并肩而立,也意识到两人的关系也应当不那么简单。 所以他带着陆煜杨走向堂内的无极宗与朴刀门的两位长老,一一行礼。 钟离看着葛长老与无极宗的鬼三长老相谈甚欢,而且陆煜杨同方才那位面露淫色的青年也笑脸相应,也明白了无极宗与昭阳殿应该也是主从关系。 “轰隆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随着这声雷音变换了颜色,乌云翻腾,裹夹着滔天气势。 黑云将整个空间压缩得很小,给人以压迫感,随后又一声雷响后,天空豆大的雨滴便倾注而下,四周的天地也蒙上了一层不厚的雾气。 在雾气里来了两道倩影,正快速地向会客堂这边跑来。 “哎哟,这老天还真是不长眼啊,把我的月寒妹妹都给淋着了。” 这时鬼三长老又怪里怪气的朝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的两人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虚情假意,刚进屋的女子却冷哼一声,丝毫不给面子:“我的事你管不着。” 说话的女子二三十岁的模样,容貌秀丽,气质端庄,一看便是大家闺秀,面对鬼三长老的挑弄,嗔怒一眼,也不急着将身上渐入衣内的雨水躯干,而是先把她身后矮她半个头的弟子叫到跟前,细心地用灵气除去她身上的水渍。 “萧师叔,您还是先行将自己身上的雨水除干,慕灵师妹就交给我吧。” 修晨快速上前,向女子柔和地说道。 那女子看了一眼修晨,美眸里平添喜悦之色,笑道:“也好,那就多谢师侄的一片好心了。” 修晨点头,将灵气凝在手心,然后又将手握在女弟子的右掌。 那被唤作慕灵的女孩眼中充斥着崇拜之意,水灵灵的眼睛噗噗地眨着,方才沾染在她又长又翘的睫毛上的雨珠使得此刻的少女显得凄楚动人。 但很快由右掌逐渐向身周蔓延开来的暖意,让她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稳稳贴在了修晨的胸膛。 耳中传来修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少女双颊微红地从这个一直向往的地方脱离开来,感受着服侍原本寒人心骨的潮意慢慢退却所代替的是来自修晨体内独特的温暖。 她宛似秋水的眸子弯成月牙,只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师哥,你真好!” “你这丫头,幸好这雨还没下得太过火候,不然你恐怕就要大病一场了。” 修晨稍带责备的语气对慕灵说道,手却温和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少女努力地靠在他的身边,俏皮地说道:“那修晨师哥肯定会为师妹伤心的吧。” 修晨哈哈一笑,轻轻地敲了一下少女的小脑袋,对身旁刚清除完雨水的年轻女子说道:“萧师叔,师妹已经没事了。” “嗯。” 年轻女子微笑着对修晨点了点头,伸手把慕灵招到了她的身旁,又叫慕灵向他道谢,却被他即使打住。 看到两位来自凤山堂的故人相安无事,修晨也回到了大长老与钟离的身边。 “呵,你的红颜知己倒是不少!” 钟离的话在她自己看来只有调侃之意,却在修晨耳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额,这也是之前遇到过的一位凤山堂的师妹,在一次历练中我与她一同完成过宗门委派的任务,故而感情比其他同门要深上一些。” “但你们的举动可并非只是同门之情那么简单。” “这……” 修晨也不知要如何解释,有些呆板地看着钟离的眼睛,但从她的眼中看到的是‘我只是随便问问’,他只能无奈的苦笑。 “那位师姐也是天上阁的么?难道是师哥的双休道侣?可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她的确也被钟离的相貌所震撼,她知道单论外貌来讲,与之相比,她也只能是甘拜下风。若她自己是修晨师兄,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在她二人之中选择那位,但是…… 慕灵的心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乱撞,一股从未有到的疼痛感从心脏中传来。 她抿着嘴唇,跟在自己的师尊身后,向内堂其余门派的前辈走去,又偷偷地向修晨与钟离看去,内心也叹道:“他们的确很般配呢……” ………… “寒阳谷那老家伙怎么还没到,莫非真把他寒阳谷当作了龙玄之主不成?” 那无极宗的鬼三长老在这大雨下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实在耐不住性子,冲着瓢泼依旧的门外骂道。 “鬼三长老莫急,寒阳谷本身也离湖山最远,路上又值大雨,耽搁一些时间也情有可原。”左门主从主座站立起来,陪笑道:“还请诸位再稍等片刻。” 在左门主发言之后,众人也不愿多加异议,点头称是。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鬼三长老挠了挠头,实在忍受不住,开口道:“左门主,这寒阳谷我们等不起,再说这寒阳谷看天色不测,在半路打道回府也说不定,我们诸位无不是身居要职,自家宗门的诸多事务还需我等回去上下打理,不如现在就开始湖山大会吧。” 左门主右手扶着下巴,沉吟片刻,望着下方昭阳殿,青鸾宫,凤山堂,朴刀门,无极宗,天上阁的众人皆已聚齐。 将手高高一挥,正要宣布召开湖山大会,这时却听见雨雾之中,传来了如鬼魅般的声音。 “左门主,我寒阳谷来晚了。” 话音落下,只有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听不见脚步声,也看不见人影。 “孟老怪,你到了湖山,难道还要将你装神弄鬼这一套,摆给左门主看吗?” 鬼三长老猛一拍身旁的木桌,跑到门前冲着雨里吼道。 谁也不知他此时的双脚早已无力,牙齿疯狂地打颤,干瘪的额头也冒出了几滴汗珠,就好像他在跟魔鬼对话一样。 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滴落在内堂外的青石板上。 内堂的众人在短时间内都没有出声,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鬼三长老瘫坐在门口,鬼哭狼嚎般用左手握着血肉模糊的右臂。 在经过片刻的错愕之后,他所带来穿着艳丽的青年惨叫一声,飞速地向鬼三长老跑去。 “师尊……师尊,你没事吧。”青年被吓得丧魂失魄,毛手毛脚地把鬼三长老抱进内堂来。 左门主眉头紧锁,从主座上走到鬼三长老的身旁,拿出一枚散着灵气的丹药送入鬼三长老嘴中,右手掐诀,将断臂处不断涌出的鲜血暂时抑制。 此刻如同惊弓之鸟的鬼三长老,嘴唇发白,口中惊怖地念叨:“他是魔鬼,他是魔鬼……” 修晨的脸上冷汗涔涔,他也听说过寒阳谷的孟长老生性暴戾,心狠手辣,但在整个龙玄七派都不愿招惹的湖山门上动土,他还是大吃一惊。 “左门主,在下失礼了。” 门外出现了两位黑袍男子,一位带着厉鬼面具,而其身旁的则是一位仪表堂堂但流露出一丝邪魔之气的少年。 “你……你……” 鬼三长老眼珠都要瞪出来,沾染了鲜血的左手指着带面具的男子,一时怒火攻心,昏死过去。 在鬼三长老身旁,早已乱了阵脚的青年看见自己的师尊不省人事,也不敢向黑袍男子讨个说法,一个劲地对着鬼三长老呼叫。 “孟长老,你这是为何啊?” 左门主面无表情地盯着黑袍男子,质问道。 “来时遇到了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试图阻挠我们前来参加湖山大会,也是我无能多耗费一些时辰,但还好,能及时赶到湖山,与诸位相聚。” 黑袍男子带着身后的青年慢慢走了进来,又鄙夷地瞥了鬼三长老一眼,说道:“后经调查,那几人隶属无极宗门下,我这才对鬼三下了重手。” “你们两派之间的恩怨,由于时间紧迫,我湖山门暂时不想管,也请你们不要因此把纠纷牵扯到湖山大会上来……” 左门主眉宇间英气十足,严肃道。 寒阳谷当然不愿意将湖山门变成敌对一方,而作为整个龙玄山脉的庞然大物,湖山门在此时威严尽显。 “来,檀儿,拜见各位师伯。” 在听到孟长老的指示后,黑袍青年阔步向前,冲着坐在客座之上的诸位长老一一行礼,眼神凌厉地扫视在众人身上,除了短时间停滞在陆煜杨那边,便不再其余人身上多浪费时间,再次回到孟长老身后。 左门主做了个请上座的手势,让孟长老坐在了一个相对靠前的位置,然后叫下人将鬼三长老搀扶到了内堂,那啼哭的青年无助地尾随在身后。 孟长老再也没去看鬼三长老一眼,目光冷漠,自顾自的将桌上的茶水送到嘴边。 在坐的众人看到鬼三长老的下场也都咽了口口水,不敢轻举妄动。 “好了,好了,这突发事件确实是我湖山门没能妥善处理,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还请诸位平复一下心情。” 左门主喘了一口气粗气,走到大家的中间,满脸歉意的说道。 “鬼三长老我自会妥善处理,还请诸位放心。” 向来阅历无数的左门主在此刻并没有慌乱阵脚,在他心里一个鬼三长老怎么会耽误湖山大会的举行。 “那现在龙玄七派皆已到齐,我宣布此次湖山大会正式开始。” 说完,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 “大家也都知道,我龙玄一脉自古长存,仗着龙玄山脉资源以及传承,向来都故步自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如今又有门派互相交恶,殊不知在龙玄之外,境外贵族早已对我等虎视眈眈,内外交困之秋,我湖山门召开湖山大会不光要联合大家,更要通过此次大会给整个龙玄山脉的修士挑选一个能够担当大梁的领军人物。” 左门主环顾四周,眼神稍带喜色,道:“今日一见,众位长老的弟子皆是出类拔萃的人中翘楚,我想经过这几天的选拔之后,最终的优胜者也定将扛起龙玄的旗帜,为后世造福。” “我龙玄的年轻一代们,这个世界的未来属于你们,你们具有改变世界的机会,就因为你们年轻,而我们又逐渐老去,迟早一天整个龙玄都将托付在你们手上,你们是希望,在龙玄山脉生长的人们也都抱有希冀,你们的任务就是为整个龙玄树立榜样,这样一来,我龙玄又可绵延千秋万世!” 浑厚的声音在内堂回荡,久久传响。 修晨听完左门主一席深情之言,心潮澎湃,握紧了双拳。 如今的龙玄暗流涌动,早已不是那个宗门之间相互厮杀的时代,外域的贵族们也已将龙玄山脉视为待俎之肉,自己的努力不再仅仅为了宗门而是为了生活在龙玄山脉千千万万的人民! “记住,你们的决定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而龙玄山脉所有的人,也都关注着此次湖山大会,到底谁能够脱颖而出,大家拭目以待吧!” 左门主挥动着双臂,六道虹光从中飞溢而出,然后注入了在坐龙玄六派弟子的眉心。 “这是我湖山门的天极丹,我已擅自将其传入你们的体内,哪怕你们其中有人最终名次不甚理想,这也是你们来参加此次大会的奖励。” “天极丹!?” 周围的长老及弟子都骚动起来,谁不知湖山门的天极丹对于修为有天大的裨益,就算是之间天赋不是太高的普通人服下此丹也能一步登天迈入天骄的行列。 这天极丹对于现如今的各位翘楚而言,无非又是如虎添翼。 “多谢左门主!” 众人皆同声而拜,谢此厚礼。 ………… “修晨,你服下这天极丹后,有何体味?” 集会暂罢,天上阁的三人跟着一个童子行走在一道悠长的青石路上。 “弟子服下之后,体内现在尚未有所反应,倒是感觉五官比以前更为敏锐了。” 大长老笑道:“那是必然,这天极丹集天地造化,对于人体从外及内的改造,之后的好处,以后时日你自会领会。” “这次当真要多谢左门主了。” 修晨一脸诚恳地道。 大长老道:“湖山门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天极丹都舍得放出,看来他们对龙玄的未来的确很是上心啊。” “不过,他们难道不怕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第十一章变故与初试 “有些人总因为自己拥有某种特质而自命不凡……那种人很可怜,也很令人讨厌。” …… …… 修晨觉得大长老的话说得有些不妥,毕竟前方的带路童子离自己只有几步的距离,不禁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时钟离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望着她,看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暗示他不要再多想。 明白她的意思后,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想什么。 钟离微微叹了口气,又冲他笑了笑,便不再看他。 四人将近走了一刻钟,青石路的两旁出现了一排的树木。 青松屈曲,翠柏阴毒,给人以阴森恐怖之感。 但没过多久,一幢宽大的庭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由于诸位是三人前来,我湖山门原先准备的住房稍有欠缺,所以门主让大家多行了片刻,才来到这边合适的楼阁,实在抱歉。” 童子把三人带到门前,解释道。 “是我先前没向左门主道明情况,还真是有劳左门主费心了。” 童子向三人行了一礼,再介绍了一些琐事,便离开了。 三人走进门内,见房屋之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内还种植着名贵的仙草,灵气四溢。 单单就在这庭院打坐,就能对修为有所提升,钟离惊叹湖山门的确不可小觑。 三人一一分配了房间,便各自告别,一时无话。 …………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天边的启明星绽放着耀眼的光华,紧接着天空中的星辰明亮的闪烁着。 修晨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光,听着庭院内莹虫的鸣叫,嘴角扬起笑容。 这让他想起来天池上的星空,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谈话。 “好像的确是成功了!” 几番接触下来,钟离的确与自己的隔阂减低了不少,这个少女也慢慢找到了自己本应具有的生活态度,修晨安心地想道。 他知道自己对她有所亏欠,但至少能让她做出改变,修晨能感觉到她最近笑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漂亮了。 “嘟,嘟,嘟。”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修晨想着难道是钟离,刚才大长老已经被左门主叫去商讨事宜,已不在房中。 打开门一看,却是白天领路的童子,手上还端着不少食物。 看到不是钟离,修晨内心有些失望,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问道:“这是?” 童子道:“这是门主特意为这次前来参加湖山大会的弟子准备的餐食,请师兄慢用。” “哦,好。” 童子将食盘放进房内的木桌上,告辞退去。 正吃着,却又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不是自己的房门,而是隔壁钟离的房间。 “应该是刚才的童子吧。” 修晨这样想着,并不理会。 “在下昭阳殿陆煜杨,今日与师妹初见,不知可否赏光,与我于庭院之外小聊片刻?” 听到是陆煜杨的声音,修晨心生警觉,悄悄走到门前。 “原来是陆师兄,倒是应该由我主动邀请陆师兄的,不过我随师尊来湖山门旅途遥远,有些乏了,早已睡下,而且师兄明日还要参加湖山大会,还需耗时准备,我就不浪费师兄的时间了,也多谢师兄的好意。” 钟离在房内清声答道。 “那好,既然师妹已经睡下,那我就不再多做打搅,不过我们约好,明日我在来找你一叙。” 屋内不再做声,陆煜杨继续说道:“师妹好生休息,在下告辞。” 修晨隔着门缝,看见陆煜杨略显失落地离开,不觉额头已冒出几粒汗珠。 虽说修晨对钟离有所了解,自然知道刚才所言只是托词,但这陆煜杨的行径确实令人不齿。 他打开了房门,走到钟离的房间门外,轻声地敲响。 “谁?” “是我,修晨。” 房门打开,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钟离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裙,一头长发披肩而下,显得格外动人。 “刚才的话你听见了?” 修晨没有看向别处,望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 “你满意吗?” “我……” 修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自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钟离抿了抿小嘴,又问道:“找我有事吗?” 修晨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盒子,说道:“这个给你。” 钟离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吧。” 钟离从修晨的手中接过木盒,稍稍用力,将盒子打开。 定睛一看,却是……天极丹! 钟离美丽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你……这不是已经被左门主灌输到你体内了吗?” 修晨回道:“我已强行将其炼化成型,你放心虽然药性不如先前,但其十之八九还是有的。” 钟离的脸上更加的惊讶,说道:“把这个给我干嘛?来参加湖山大会的弟子都服下了天极丹,你把它给我了,那你不是在修为上差了他们一大截,我怎么能收下?” “我用不着……” “你用不着?你以为你多厉害?!” 钟离没好气地道,她心中又对修晨有了一个极度自大的印象。 “不是,我是说从心而论,我本就没有拿下湖山大会榜首的实力,而且我们都同时服用了天极丹,大家的修为都有所提升,但彼此的差距却如以前一样,都是同样的结果,把它给你,也许用处更大。” 修晨刚说完上句就骂自己没脑子,然后赶紧解释。 钟离瞪大眼睛,语气也稍微严厉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宗门的大家对你的期望有多大?而且师尊也为这次湖山大会在你身上付出了很多心血,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家吗?” 钟离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她现在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人怎么在自己面前就没有在他人面前的那种从容。 “这事我已经向大长老说过了,他也同意了,你不用再说那样的话,因为实力的差距已经就是事实了,比起我,你更需要天极丹。” “但是……” “我知道我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宗门不能把所有资源都耗费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的天赋比我更好,你的出现,让宗门有了再次崛起的希望,它不再是靠我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 庭院的莹虫好像在这一刻都停止了鸣叫,天上的星辰也忘记了闪耀。 钟离的呼吸很急促,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中仍然有一如既往的真挚。 “而且,这样……你不是离你的目标更近了吗?杀我……” 钟离的心中一怔,她不想再去看他的眼睛。 但她必须要做出回应。 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微笑,那种他觉得能让天地失色,凡人羡滟的微笑。 那种他喜欢的微笑。 “谢谢。” 钟离眼波流连,美妙的笑容描摹出人间绝美的弧线。 这是修晨希望看到的,也是他安心的。 “好了,我走了。” 修晨爽快地拍了拍钟离的手臂,与她告别。 钟离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明天见。” 看着修晨关上房门,钟离也回到房内,靠在已经关好的门上,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听她低声喃喃:“真是个傻瓜。” 夜已深,修晨也完成了吐纳,望着天边突然有一虹光闪现,似是流星坠地但瞬息即逝。 “这是?” 不过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舍弃了自己的无妄之想,由于确实旅途劳顿,很快他便朦胧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得到了一个令整个龙玄山脉震动的消息。 …… 鬼三长老死了,不是在湖山门,而是在回无极宗的途中,据说是被一群莫名的杀手劫杀,死相凄惨。 修行者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会于星空深处确立自己的本命星,昨晚的坠星异象,想必就是鬼三长老陨落的衍生效果吧。 修晨也有一定把握肯定这是寒阳谷所为,但是这无疑会挑起寒阳谷与无极宗甚至昭阳殿的战争,寒阳谷的仰仗又在何处呢? “昨日左门主就讲到龙玄七派要消除纷争,一致对外,这鬼三长老的死怕是也对湖山门对于龙玄山脉的统治地位有所冲击。” 大长老一大早就把修晨与钟离都叫到院落,向他们说清昨晚发生的情况。 修晨沉声道:“左门主一心为龙玄着想,现如今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我想左门主也对各派的命运更加忧心忡忡了。” “嗯,你说的很对,而且护送鬼三一行的也是湖山门的精英,那群人也全都未能幸免于难,想必之后无极宗对湖山门也会心存芥蒂,这暗中之人就是要让湖山门难做!” 大长老又思忖了半晌,拍着修晨的肩膀说道:“我听说今天的初试也有些难以揣测,你还得小心行事。” 修晨挺直了腰,目光坚毅地说道:“师尊放心,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无论如何这初试我是一定会过的。” “好!”大长老满意地笑道,又转向钟离道,“钟离,你今天就跟我一道去与师兄壮势,顺便也去开开眼界。” “是。”钟离今天仍然穿着天上阁的白色服侍,或许是昨晚服下天极丹的缘故,此时的她皮肤吹弹可破,就如鲜明莹洁的美玉。 “那我们出发吧,左门主还在等着我们呢。” 大长老率先走出来庭院,修晨与钟离紧跟其后。 ………… 湖山门,青湖边。 除去无极宗的龙玄六派都相继来到这里,等候正站在湖边一座高塔上远眺的左门主发话。 昨晚的突发事态,让龙玄六派的诸位长老在此刻都缄默不言,规矩的站立在原处。 就在这时修晨感觉到不远处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偏头一望,一眼就看见慕灵正虎头虎脑地对着自己憨笑着。 修晨也以微笑回应,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丫头在与自己之前相处的一段时间中,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大哥哥,整天都缠着他,虽然昨天已然相聚,但他知道慕灵现在极其渴望与自己好好的叙上一番。 慕灵不自觉地躁动引起了自己师尊的注意,那位被修晨唤作萧师叔的年轻女子,看到弟子的孩童般的心性,也无奈地对修晨笑了笑。 修晨一时也心生尴尬,视线看向了四周,方才他也察觉到被自己师尊痛骂的苏梦寒师妹偷偷摸摸地朝自己这边看了几眼。 他看见她正乖巧地站在那位青鸾宫的妇人身后,不敢乱动,顿时眼中透出怜意。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左门主看够了自己每日抬头便会看到的青湖,他终于还是下来了。 左门主面色比昨日相比更加冷峻,恐怕也是那平生的变故让他在湖山大会初试之前对于龙玄六派的弟子的要求也变得更为严苛。 “千年以来,湖山大会的初试考察的都是弟子们对于修行或者说天赋上的考核,但是我在想来参加湖山大会的哪路天骄不是修为或者天赋高人一等,所以前日我突发奇想,思量到一个全新的考核方式。” 果然如修晨所想,昨晚的事情哪怕威胁到湖山门的切身利益,左门主也不会把这件事牵扯到湖山大会上来,即使他们也会秋后算账。 “众位弟子先把这副手镯带在手上。”左门主扬手一挥,让四周的童子向六位弟子分别递上了同样的银色手镯。 “左门主这有何用处?” 陆煜杨问道。 “戴上再说。” 修晨看着手镯与普通手镯无异,也没有多想,将手镯直接套在自己的右手,但是他戴上之后却不能取下。 左门主看到六位弟子都已戴上了手镯,正声道:“历代的湖山门门主都一向重视弟子在修行一途的长人之处,却忽视了对弟子本身习性与能力的培养,所以今日这场初试,我便要考验你们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对于危机作何处理。” “这副镯子名为空灵镯,只要戴上它,你们的灵力便会被它完全吸附,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就是凡人。” 左门主面色阴沉,饱经风霜的脸上深不可测。 “这……” 下方的人全都一阵骚动,都动用自己体内的灵气却无功而返。 “好了,该说说初试的内容了。” 左门主没有理睬众人在失去灵力后的反应,踱步道:“你们来的时候也可能看到了在青湖的中央有一块方寸之地,我把你们带到那里,然后你们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回到你们现在所站的位置,谁先到,谁便是初试第一。” “这……小岛离这里中间可是隔着万丈之深的湖水,而且周围又无船只,这有点太高估我们了吧?” 昭阳殿的陆煜杨作为新生代的领军人物,他自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替大家问出同样都存在心中的不解之处。 “呵,就知道你们有这样的疑虑。” 左门主轻笑一声,然后朝着青湖,右手往半空一张,大喊一声“起。” 原本安静的湖水都幻化为平地,然后平地之上生出了无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攀升的水草。 翠绿得有些可怕的水草生长到约莫十丈便停止了下来。 眼前已经完全遮盖住视线的水草不光刺激着众人的眼球,也让大家惊惧万分。 青湖的存在远远超过了湖山门,湖内的远古巨兽也凶名四方,短短几息之间,左门主却将整个青湖封存,足以见得左门主的实力,以及湖山门对于青湖的掌控力度。 连一直自视甚高的寒阳谷葛长老都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湖山门的实力强悍,但没想到强到这种足以把控整片青湖的程度。 “由于无极宗因故缺席,所以本次初试最后到达的两名弟子便会被其余四人淘汰,你们可得使出你们的真正本事了。” 左门主待众人已经从先前的震撼中回神过来,严声道。 “遵命。” 龙玄六派的六名弟子异口同声,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六人准备许久的湖山大会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但没有人的心中真正有完成初试的底气。 第十二章命中贵人 “你们六人各行其事,初试考核的是你们的个人能力,不管你们之中有人存在着恩怨纠葛,我都不允许你们在初试上解决,更何况你们现在还都是凡人!” 左门主已经将六人带到了小岛上,并将六人分散列开,高声告诫道。 “你们现在已经失去了灵力,而且也别妄想着自己能解开手镯,也别在上面多花费心思了。” “还有刚才我带你们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某些人已经暗自记下了湖山与这个小岛的方位,以为这就能朝着自己计算的路线直抵终点?在你们来到小岛上的刹那,我便将整个小岛所处的方位再次打乱,所以就别再动这些小聪明了!” 说完,左门主望了望小岛中央的石亭后,便化为一道烟尘,凭空消失。 小岛被四周的水草死死的围裹着,密闭透风。 修晨下意识地望向了隔着朴刀门邱阳的陆煜杨,他刚才就注意到对方从离开湖山就一直闭着眼睛在心中计算,但是眼下他的计划却被左门主轻易地识破。 陆煜杨埋下头,修晨知道这并不是因此而失落,而是再次思索新的对策。 “果然,这次初试不简单啊!” 正在修晨惊叹的当头,寒阳谷的小妖怪云檀在众目睽睽之下成竹在胸地走进了包围在四周的水草丛中。 就在云檀刚进去水草丛的时候,陆煜杨一咬牙,毅然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既然寒阳谷的人都已经走了,他昭阳殿的大弟子又怎会甘于落后?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意气用事,但事实上他在心中对路线早已推算了千次万次,湖山的方位也已经大致确定,所以才这般果决。 “哎,难道仅仅初试,自己就要用出那一招吗?” 修晨摇了摇头,他知道倘若使用了那一招,完成初试自然轻而易举,但是一旦使用,那便向所有人暴露,之后的比试或许会难以招架。 此刻的小岛上依然残存着青湖的凉意,但是身旁却有那熟悉的温度在靠近自己。 “你这小丫头,就不担心你落后别人了?” 修晨故意疏离眼瞅着就要贴在自己身上的慕灵,却没想到慕灵使劲拽着自己的胳膊不放,硬是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修晨耗她不过,只有随了她的心意。 慕灵笑道:“本来这次就是要我表姐来的,没曾想她上个月就闭了死关也不知何时出来,所以师尊才把我带来了,宗门也知道我的实力不如你们,也不期望我能拿个什么名次,倒是师哥,你思到什么法子了吗?” 修晨叹了口气,道:“还没有啊,你看陆煜杨跟云檀都走了,如果我们再不走可能就被淘汰了。” 慕灵把修晨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宽慰道:“哎呀,师哥这么厉害,一定马上就能想到的,别太着急了。” 修晨点头,望着隔着自己五步距离的水草丛,又抬头向上看去。 “要是能够看到水草之上该有多好!” 他心中暗暗想着,很快他便想到了那个方法,但又摇了摇头。 ………… “公良长老,你说这左门主为何要想到这个办法来作为初试?” 凤山堂的萧长老与大长老来到离青湖边不远处的石墩坐着。 “不就是为了考验一下这些年轻人临时的应变能力吗?” 听到大长老的答复,萧长老稍有少女之态地吐了吐舌,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无趣。 “呵呵,你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啊!这些臭脾气一点都没改。” 大长老沧桑的脸上洋溢着平淡的笑容,眼睛眯成缝,显得和蔼可亲。 萧长老把嘴一抿,描勒出完美到位的弧度,两人相差大约四十岁,大长老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却未曾想,如今自己当上了长老,而大长老仍然还是大长老,命运的安排给了这对忘年交一个善意的玩笑。 “这不就是做给我们大家看的吗?” 萧长老柳眉微蹙,说道。 “嗯,准确的来说是给昭阳殿和寒阳谷看的,毕竟他们比我们的野心要大得多。” 玩笑归玩笑,大长老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对了,我还跟你商量个问题。” 女子的笑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把老人脸上的风霜解冻温化。 大长老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那个……把钟离给我凤山堂好不好?” “…………” “…………” 两个年龄相差甚远的人在这一刻大眼瞪小眼。 “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本来我天上阁人才就已凋零,你还要要了我的老命不成?”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萧长老有些不好意思,又对着久站在大长老身后的钟离说道,“你也不愿意,对吧?” 钟离看了一眼大长老,然后点了点头。 “哈哈,你带的弟子怎么都一个样啊!你看修晨本来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被你管教得做事有些畏首畏尾的,现在这钟离跟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长老悦耳的笑声回绕在四周,气得大长老吹胡子瞪眼,一时接不上话来。 “师尊,我有些不舒服,能否先回去一下。” “嗯。” 大长老虽然现在心中郁闷,但是也不会发泄在钟离身上。 萧长老担心地道:“孩子,没什么要紧的吧?” 钟离摇头,微笑道:“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吧,我回去小憩一会即可,萧师叔不必担心。” 萧长老眼中充满忧虑,她实际上担心刚才的话对钟离有些影响,但看见钟离转身离去,就不再过问。 “小家伙,你睡醒了吧?” 湖山门的山路上,钟离从衣袖中捧出已经裹成白色小球状的白文鸟雪儿。 雪儿似是刚刚睡醒,眼睑懒洋洋地耷拉着,用金黄的喙轻轻地啄着钟离的衣带。 “好了,别玩了。” 钟离温柔地说道:“现在你得去帮帮修晨了,他现在好像有些麻烦,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里能感受到他现在需要你。” “青湖现在已经生长着无数的水草,你现在从水草之上飞去青湖中心的那个小岛,给他引路,把他带回来。” 钟离把雪儿捧在手心,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虽然我知道不能去帮他,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什么在呼唤着我。” “现在就靠你了,雪儿,快去吧。” 钟离把手摊开,雪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挥动着双翼,飞速地朝青湖飞去。 “我做错了吗?哎--” 望着天空中已不见踪迹的雪儿,钟离神情落寞。 “下不为例吧。” ………… 不知不觉,太阳已上升到了半空中,在小岛上静坐的修晨却久久不得其法。 “修晨师弟,我就先行一步了。” 邱阳站起身来,与修晨告别。 “邱师兄,途中还需小心。” 邱阳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向慕灵行礼一礼,便迈着阔步,行进水草丛中。 “师哥,现在就我们两个了,有什么方案吗?” 慕灵望着修晨,问道。 “暂时还没有。” 修晨有些无奈,毕竟最后到达的两人就会直接被淘汰,此刻内心中也有些焦急。 “师兄?” 就在这时,两人的身后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声音。 “梦寒?你怎么还没走?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修晨转过头看见是苏梦寒,扶着慕灵一同站起身来。 “我绕着这小岛转了一圈,现在已经知道一条直通湖山的道路了。” 苏梦寒望见修晨与慕灵好似恋人般手握着手,暗生醋意,不过并没有让面前的两人察觉。 修晨急忙说道:“那你现在就赶快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陆师兄跟云檀都已经快到了,而且邱师兄也在之前出发了。” 苏梦寒说道:“师兄,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走吧,到时候我们同时抵达,相信左门主应该不会一下淘汰我们三个吧。” 修晨惊道:“这怎么行,你既然已经想出了办法,事不宜迟也赶快出发,我自有办法脱身,不用担心我。” 苏梦寒有些心疼地看着修晨,丢下他,她又于心何忍,哪怕让她自己淘汰也不会让修晨淘汰的。 修晨见她有所犹豫,劝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到湖山的,相信我,你先走,我随后就跟上你。” 这时,苏梦寒选择相信修晨,在她心目中他从来都不会对她说假话。 “那好,我们可约定好了,不许反悔。” 苏梦寒边说着,眼睛却又不自觉地看见修晨与慕灵紧握的双手。 就在她将要进去水草丛的时候,她回头对修晨笑道:“师兄,我刚才看见这中间的亭子很漂亮,我们湖山大会结束后,能不能陪我来看看。” “好!” 修晨也爽快地冲她笑道。 随着苏梦寒进去水草丛,这座孤岛上真的就只有修晨与慕灵两人了。 慕灵仰着小脑袋,向修晨问道:“师哥,你真的有办法了?” 修晨眼神散发着别样的光彩,答道:“嗯,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不走。” “啊?为什么?” 慕灵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本来就没实力拿到好的名次,就算我淘汰也没什么处罚,倒是公良长老非常看中你参加的这次湖山大会,如果因为我拖累了你,那我不就成了罪人了?” 修晨摸了摸她的头,笑骂道:“傻丫头,可不要这么想,我怎么会丢下你了。” “不行。” 慕灵躲开了他的手,嘴里嘟囔道:“从来都是你一直照顾我,我想这一次依靠我自己,哪怕最后被淘汰了,我心里也无悔意。” “你不是说要我们相信你吗?同样我也希望你也能够相信我们。” 决绝的态度让修晨更加真切地认识到慕灵的立场。 眼神柔和,将身前体娇惹人怜的少女揽入怀中。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强求了。” “我在湖山等你。” 正午的阳光稍有毒辣,慕灵眯着眼睛,挥了挥手,送别修晨。 当修晨转头看慕灵最后一眼的时候,慕灵眼中洋溢着温馨,天使的笑容久久印刻在修晨的心中。 就当修晨回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却落寞下来,形单影只,孤单的影子让人心疼。 不久前,她看到天边有一个白色的物什在向这边靠近,后来才发现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眼睛骨碌碌地看向这边。 “果然是师哥啊,居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她不愿意在这一刻去与修晨共同享受来自它的帮助。 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会跟修晨结伴。 她明白修晨的想法,一旦他们一起到达湖山,那修晨一定会让她先出去,这样就又欠他恩情了,虽然以前欠下的数不胜数,但如今情况特殊。 整片小岛暴露在阳光的炙烤之下,慕灵香汗淋漓,这才想起来苏梦寒说到岛上还有一个小亭子,自己可以到那里去避一避。 于是她向小岛的中心走去,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 远处,一座不大不小的八角亭,熠熠的阳光洒落在亭顶上,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朱红色的圆柱泛着红光,显得格外耀眼。 慕灵坐在亭内有些陈年气息的木椅,好奇地打望着四周。 之间进去亭子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亭子的四个圆柱上都刻有着弯弯曲曲的线条,而且四个圆柱的线条各不相同。 “原来如此。” 线条散发着金光,在慕灵的瞳孔中急剧放大。 ………… “雪儿,你怎么来了?” 脚下踏着正噗嗤噗嗤响着的水草,修晨逐渐向青湖的深处走去。 他很纳闷:之前叮嘱过雪儿不要离开天上阁,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雪儿在水草上方轻巧地拍动着翅膀,没有回应,而是降低着速度,朝固定的方向飞行着。 “你是想带我出去吧?也好,真是帮大忙了!” 修晨跟着它,步伐也渐渐加快。 ………… 视线被水草完全遮盖,修晨只有一直盯着隔着不远的雪儿,勉强前行着,不知不觉,也走了大约两个时辰。 看着天空中生出红霞,修晨对雪儿说道:“雪儿,你再飞快一点,天黑之前要尽快赶到才行。” 雪儿飞到了修晨身边,摇着小脑袋,轻啄着他的衣服。 “已经快到了么?” 修晨看着雪儿,将到藏到了怀里:“这里人多眼杂,你就先藏起来吧。” 直走的话很快就到了,既然如此他扛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行去。 没过多久,他看见前方有一处明显被人踩过的痕迹,那条痕迹并没有出现多久,两旁的水草还没有互相靠拢。 “有人就在前面吗?” 修晨暗自想着,跟着痕迹往前走。 一道柔弱的身躯出现在不远处,那个少女正缓步向前迈进,身上的也被淤泥沾染,显得有些狼狈。 修晨降低了步子,因为前方正是先前要与自己同行的苏梦寒。 他没有去帮她,因为他知道湖山就快到了,如果陆煜杨和云檀以及邱阳都到了的话,那么名额就只剩下一个了,除去慕灵,他与苏梦寒注定就会被淘汰一个。 倒不如等她先到,自己随后而至,也省得到时互相谦让。 苏梦寒慢慢地走着,修晨也跟在她的身后,并没有被她觉察。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 在两人之后的不远距离。 慕灵也在跟着修晨。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声音,就这样跟着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命中贵人,难言其说。 第十三章我要在月下与你相会 岸上有一阵湖风吹来潮意,一时的疲倦也被洗夺一空。 岸边不少人都看着修晨,修晨也同样看着他们。 那些人当然各怀心思,而修晨却在看有谁已经先他一步到达。 其他人都毫不意外地顺利完成,唯独来自朴刀门的黑髯老者身后明显空缺。 当他与黑髯老者眼神交汇之际,他明显地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遗憾。 “看来我侥幸过关了。” 修晨望了望远处高台上的左门主,左门主也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 修晨能平稳度过初试也是他意料之中。 完成初试稍有一些喜悦,但也不至于大肆庆祝,修晨来到凤山堂萧长老的身前。 “萧师叔,晚辈无能,未能将师妹带出,还请师叔责罚。” 慕灵是萧长老的爱徒,修晨强行要慕灵同行而不得,此刻内心也备感歉意。 萧长老美目流盼,眼神里满是怜惜:“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我就料到你肯定是准备要将她带出来的,而她却不肯,我这徒儿啊,就这倔脾气,你不必在意。” 一边是自己的爱徒,一边又是极为看重的天骄,她其中取舍,一看便知。 面对着萧长老的一时劝慰,修晨深深拜谢,回到了大长老的身后。 大长老并没有跟修晨说些什么,只是与他带头示意,灵犀相通。 就在修晨落脚后的不久,慕灵按着计划的时间走出了水草丛。 数着刚好已经到达的四人,她笑靥如花的看着一脸惊喜的修晨。 这是她心中所想的最完美的结局,既让修晨完成初试,又兑现了与他的约定。 步伐的沉重感因为岸边的凉风变得有些清软,但她还是坚持来到了萧长老的身边。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她为自己的徒儿感到骄傲,哪怕已经被淘汰,但她爆发出来的惊人毅力就算比陆煜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她才十四岁,比其余前来参加湖山大会的弟子整整小了四岁,倘若与同龄的他们相比,她的表现显然远胜于其他五人。 慕灵双脚无力,她多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师尊的怀里,但是看见其他弟子都规矩地站在后面,她也知趣地列在萧长老身后,听候左门主发话。 修晨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等邱阳,所以忍受着全身的疲惫,不敢妄动。 又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朴刀门的黑髯老者脸色铁青,他清楚其他人哪还有耐心去等待一个已经被淘汰的人,要不是有左门主震场,恐怕他们都已经冷漠离去。 于是他硬着头皮,对着站在高台上的左门主说道:“左门主,看来我徒儿已经没法走出来了,不如这初试就宣布结束吧,也不要浪费诸位同道的时间了。” 左门主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黑髯老者,这位在龙玄有着极高威望的长老此刻因为自己的弟子颜面尽失,而且注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朴刀门都会在其他门派面前抬不起头来。 “好吧,那就到这里吧。” 听到左门主发话,黑髯老者心中的大石也哐当掉地,他不敢去看任何人,所以闭上了双眼。 左门主朝着青湖默念了一声,整个青湖的水草几乎在一瞬之间消失,当然青湖之上仍是实质的土地。 不过放眼望去,百丈之处却不见人影。 黑髯老者骂了一声“废物”,原本只是心中暗骂,却脱口而出。 他再无脸面待在这里,跟左门主讲了一声“要去寻回弟子”,就化为一道长虹,往湖心飞去。 “由此,本次初试就到此结束了。” 左门主从高台上飞下,来到平地:“寒阳谷云檀,昭阳殿陆煜杨,青鸾宫苏梦寒,天上阁修晨,恭喜你们四人顺利通过了初试。” “而凤山堂慕灵,朴刀门邱阳,未能在前四抵达,很遗憾被淘汰。” 左门主招呼四周静立已久的童子,为五人取下了空灵镯,并宣布了初试结果。 “能够成功并快速从我精心设计的水草丛走出,你们的确不负各宗天骄的盛名,我也对龙玄的将来憧憬万分。” “明日就将会进行复试,复试便是你们四人分为两组依次对抗,谁人胜出,谁便进去最终湖山榜首的角逐。” 左门主洪厚的话音在四周回荡。 “那你们暂且回去休整,今天确实消耗颇大,切勿耽误明天的对决。” 在左门主宣布初试结束的时候,慕灵再也无法坚持,顺势靠在了萧长老的背上,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不省人事,但修晨知道这丫头只是熬不过睡意,把师尊的背当成了自己的香榻。 修晨笑着,但感觉周围少了些什么,于是就去问大长老。 大长老捋了捋胡须,回道:“她觉得身体不适,早早地便回去了。” “她没什么事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回去再问问她吧,你们现在关系不是很好了吗?” 大长老打了个哈哈,问道。 “只是师兄妹关心而已,况且她对我仍然心有芥蒂。” 修晨认真地回道。 “嗯,时间长了,新的感情也许就会把之前的都冲散掉吧。” 大长老的话让修晨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还有点事,你就先回去。” “是。” 修晨恭敬地行礼,虽然浑身酸软,但在躬身时身体依旧弯曲得恰到好处。 ………… 回到了三人居住的楼阁,修晨敲了几下钟离的房门,却不见回应,心想着钟离是否不在房中,但又觉得担心。 用力把门一推,发现房门早已反锁,便不再逗留,实在是睡意侵身,无力多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呼呼睡去。 ………… 在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是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吵醒。 此时夜色已深,月色笼罩着天地,月光穿过窗户撒在房间了,点缀着斑驳陆离的地面。 修晨已经完全清醒,这才意识到敲门声是隔壁的。 门开了,但是人说话的声音极小,他并没有太听清楚。 依稀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调说:“走吧。” 那是钟离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呢?又跟谁去?” 修晨下床,走到门前,又想通过门缝一窥虚实,却无功而返。 他确实不了解钟离,在她身上有太多的事情他不知道,不是他不能知道,而是他不想知道。 秘密每个人都有。 但同样的,底线每个人都有。 他少见的有些生气。 因为他在地上发现了少量的金色粉末,那是昭阳殿的东西。 第十四章真心与假意 粉末是昭阳殿的金华粉,只有提神清脑之效。 回想起昨晚陆煜杨的郁郁失意,今日来人肯定又是他了。 但修晨想到昨晚的钟离本来就是一时推脱之语,没曾想今日如此轻易就答应了陆煜杨的邀请。 本来天上阁与昭阳殿在明面上依然是互有来往,相互之间都以礼相待,不过大多数人都知道昭阳殿早已把天上阁视为一块肥肉,待时机成熟,便会如饿狼一般露出利齿凶狠地直咬天上阁的痛处。 钟离应该还不知道两宗之间的密辛,倒也不足为怪。 不过,她与一个陌生人待在一起,更何况还是肚子暗藏坏水的陆煜杨,修晨仍旧不太放心。 正要出门去寻钟离,庭院内出现了一个娇小的影子,那影子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可爱至极。 修晨看着身材稍有些单薄的少女,心中的烦闷稍稍散去一些,笑道:“今天这么辛苦,你还有力气跑到我这儿来?” 少女背着小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同秋水般动人,脸上的笑容在月色的修饰下更加温馨:“我回去没多久就恢复过来了,毕竟昨天服下了天极丹,对于身体的掌控程度上好像又加深了一些。” 天极丹?不知她服下了没有? 修晨又想起了钟离,一时没有察觉到慕灵已经走上他面前极近的距离,眼睛楚楚的望着他。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师哥陪我走走怎么样?” 修晨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少女的身体早早越过了男女之间理应保持的最佳距离,他却并没放在心上。 “好啊!” 听见修晨爽快的回答,慕灵拉着他的手,说道:“我听说湖山门的中央有一个花园,漂亮极了,刚好今天这月亮又大又圆,可以给我们照亮道路,我们就去那里吧!” 修晨点头,他不想扫她的兴。即使他现在很担心钟离。 “她应该自有分寸吧。” 他就这样被她牵着,往庭院外走去。 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在那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消失,就像是之前众人眼中看到的那样,如恋人一般依偎在一起。 ………… 湖山门,芳园。 由银灰色瓷砖堆砌而成的花坛反射着明月的光华,朱红色砖石上方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在这大好时光展示着生命的风采。 芳园的深处有哗哗声响起,一座由人工雕刻而成的假山上,流水由上至下倾注,将水池中的另一盘圆月打碎成无数光点。 细闻着由微风携带而来的淡淡花香,沐浴着明月播撒周身的明艳光泽,少女沉醉其中。 “你真的很漂亮。”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 “难道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钟离睁开了眼睛,冷漠地说道。 “你果真与其他那些胭脂俗粉不一样,难怪我会对你青睐有加。” 陆煜杨一脸傲然地站在钟离的身后,感受着满天的银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面庞,一种莫名的自我陶醉油然而生。 “你不觉得你我在湖山相见就是一种缘分吗?” “不觉得。” 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他讲话,陆煜杨却没有生气,相反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子难以驾驭,那么他对她征服的欲望就会越来越强烈。 “你昨天可不是用这种语气对我讲话的。” “那是因为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陆煜杨微微蹙眉,说道:“你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谁?修晨?” 他回想昨天钟离说话的语气与今天简直判若两人,心中笃定钟离先前所言另有所指。 “我是天上阁的人。” 钟离背对着陆煜杨,但这样无不是给了陆煜杨更多遐想的空间。 “天上阁的人又怎样?我们两派虽然时有分歧,但不过现在,也不要再分彼此,天上阁也好,昭阳殿也好,本来就不是敌人,那么我们就有可能。” 此番月下两人独处的场景,让陆煜杨有些按耐不住自己,几次欲要如猛兽般扑了上去,但终究还是顾忌到身为昭阳殿大弟子的脸面。 钟离冷笑一声,半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月亮,说道:“我知道你很优秀,但不是每一个女子都会丧失心智地喜欢上你,哪怕你地位尊贵,品貌非凡,还有,我……” 她停顿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不远处从芳园门口进来的修晨,他的身边还靠着那位来自凤山堂的小姑娘。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 钟离终于在陆煜杨的期盼中转过头来。 那绝世容颜陆煜杨一辈子都不会看腻,他幻想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能够结成双修道侣,那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也许除我之外。” 那双美眸里面好像有着一轮崭新的月亮,上面闪耀着无尽的光,肌肤如雪,微翘的鼻子,小巧的耳朵,红润的嘴唇,玉颈生香,他再也不敢往下方看去,光是这些,也已经足够让他恍惚一阵。 他把她眼神之中的失落错当做是其内心的娇媚,实在忍受不住,将面前少女的娇躯抱在怀里。 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毫无意义。 ………… “这些花真香啊!你说是不是?师哥?” 慕灵使劲用自己的小鼻子嗅着拿在手中的一朵幽灵兰,又将他递到了修晨的面门。 修晨未能反应及时,被那朵幽灵兰险些凑到了嘴里去,逗得少女掩口嗤笑。 他没有看见钟离这边,而是被慕灵带到了相反的方向。 “月色真美啊!” 慕灵脱开了修晨的手,跑到了花坛中间,伸开双臂,对着月亮说道。 此时的她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月光与她的美貌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就如同化作了月下的仙子,把她在一生中最美的年华奉献给世人。 正值豆蔻之年的少女在花丛间,月光下。 轻舞,在她最喜欢的人面前。 从小师尊就教育过修晨,为人处事都要心无杂念,勿忘本心。 就在这一刻,他也同样是这样。 既然她喜欢这样,那就随她吧。 修晨是这样想的,如果她高兴,那么自己顺从她也许就是对的。 已至午夜,少女跳得有些累了,于是就与修晨一同坐在朱红色的花坛边缘。 她靠在他的肩上,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距,她靠得有些费劲,但终究还是靠上了。 “师哥,你明天有把握吗?” 可能是之前身处花丛的缘故,少女的气息中也伴随着花香。 “不知道。” 修晨没有任何应付的意思,他所说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 慕灵当然不会误会,说道:“我听师尊说,明天是通过抽签决定比试的人选,所以一切都具有不确定性。其实我倒希望师哥能抽到云檀那家伙,他上次欺负了我们派的一位师姐,我想让你好好教训一下他。” 想到自己师姐的惨状,慕灵握着粉拳,向面前的空气挥去。 修晨温柔的笑着,对她说道: “我尽力吧。” 第十五章对手 天空的月亮被一朵浓云遮盖,稀疏的星光趁机竭力地闪烁着。 修晨倚在庭院的门口向远处伫望。 在送回慕灵之后,他很快地就回到了庭阁,却发现钟离还没有回来,他去找大长老也不见踪影。 他不知道陆煜杨跟钟离去了何处,所以无从寻找,只有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星星微弱的光芒下渐渐靠近。 那是钟离,但再无往日的神气,无助而又漫无目的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修晨迎了上去,柔声问道:“怎么了?” “不用你管。” 钟离只在他身前停留了一瞬,便用力地推开他,继续缓慢地走着。 “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钟离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他,因为她刚才就已经回复了。 “你要去哪儿?” 钟离感觉身后有些异动,回头看去,发现修晨取出了自己的那柄长剑。 “我去讨回公道。” “噗”的一声,钟离抱住了修晨,把头使劲地埋在他的胸膛。 修晨只模糊地听到:“不用,不要去管他,我不是没事吗?” “但是他实在欺人太甚!”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忘记了,你也不要再瞎想了。” 钟离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让修晨心痛。 “我们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忘掉好不好?” 钟离问他。 修晨看她实在受伤太深,也不多说,只好暂且答应。 他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顺着发丝慢慢下滑,似是给她安慰。 “我先回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钟离冷静了下来,抹干了脸上的泪珠,但眼中仍然晶莹剔透。 “好。” 修晨小心地扶着她,两人一起走进了庭阁。 在钟离关上门后,修晨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月光这时已经刺破了云层,修晨站在窗边,用手遮住这月亮,他觉得此刻的月亮比之太阳更为刺眼。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把熟睡已久的雪儿捧在手心,抚摸着它的羽毛。 “绕是如此,她今天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 翌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了修晨的脸上,时辰也已至巳时,他迅速起身,想要先去询问一下钟离的情况。 在开门的一瞬间发现大长老与钟离都在庭院里,钟离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宛如冰山美人。 大长老正与钟离交代着什么,看到修晨出现,便把他招呼过来。 “午时将至,复试也将要开始,我们这就去吧。” 修晨以为大长老会问一问他准备得如何,结果只字不提,他并没放在心上,认为这是大长老为了不给他压力,因此刻意没讲。 在去的路上,三人遇到了朴刀门的黑髯老者和跟随身后低头沉默的邱阳。 本来想着要去回避天上阁的三人,但没想大长老先向他们打了招呼。 “公良长老,蛰伏多年,今日就要看看你天上阁的真正实力了。” 他本来想着昨天连夜带着邱阳赶回朴刀门,但因左门主好言相劝,特意邀请他来观看今天的复试,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前来,看见公良长老一众,好似意气风发,客气地说道。 “哪里哪里,天上阁现在百废待兴,我们还需更加向其余诸派虚心学习才是。” “你这是哪里话,向其他五派学习学习即可,我朴刀门连湖山大会初试都无能通过,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听到黑髯老者的一时气话,大长老尴尬地笑了笑,手往前微张,示意两人一同前行。 邱阳恨不得此时附近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昨日他观天推算,原本以为确定了一条完美的线路,却直接往湖山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让宗门在同道面前颜面尽失,自觉无脸再回宗门,头愈来愈低,脑袋几乎快要颔到胸口。 旁边的修晨拍了拍他的肩,修晨的安慰也让他好受不已,赶紧施礼深谢厚意。 钟离在后面静静地跟着,她想象着倘若昨天她没有帮助他,那么今天他会不会也像邱阳这般罔知所措。 “他应该不知道雪儿是我叫去的吧?” 阳光不如昨日般毒辣,照耀在五人身上,不过却各有冷暖。 ………… 复试简单而有效,先抽取两人进行擂台对决,剩下的两人在之后再次登台,最终获胜的两人在第二天进行湖山榜首的角逐。 左门主威武地站在擂台之上,喜不自胜,满脸笑容地对下方的众人介绍擂台赛的规则。 “在一炷香内,被击下擂台或在擂台之上倒地不起十息者,即被视为淘汰,倘若一炷香后两人未分胜负,即修养半个时辰,而后再进行比试,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这左门主昨晚可是大喜若狂,欢欣忘形,你可知这是为何?” 大长老坐在下方的木椅上,端着一盏茶水,轻轻地吹了口气,送到嘴边。 “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 修晨如实回答。 大长老将茶水咽下肚内,把茶杯重新放回桌上,张口说道:“昨日你们四人的表现实在超乎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你们需要耗费两天的时间才能陆续抵达,没想到还未到一天你们就完成初试。” 大长老摸着胡须,嘴角稍微裂开,继续说道:“半年前沙鬼也被左门主叫来进行了此番考核,他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才狼狈地从里面走出来,由此可见,龙玄七派到了你们这一代比那些前辈更为出色。” 沙鬼,这是龙玄山脉凶名赫赫的妖人,四处烧杀抢掠,因他行径残暴不仁,而每次犯案之后都留下三粒沙石,故被世人称之为沙鬼。 昭阳殿曾委派数十位凝神境高手前去追杀沙鬼,却被他设计逃脱,但由于沙鬼因此而身受重伤的缘故,龙玄已有一些时日没有再听到沙鬼作案的消息。 在一听到沙鬼的时候,修晨眼神不自然地随意往四方望了望,所幸没有让大长老感知,却被钟离看在眼里。 “好了,现在便开始抽签。” 左门主感受着下方无意再听他多言,便从身后的童子手中取来了一个不大的木质的抽签筒,上面有着四个同样签条。 众人也都聚精静听,一时寂静无声。 “天上阁——修晨!” 他从筒中随便选择了一个木签,将木签倒竖过来,也展示给下方众人观看,上面的的确确写着天上阁修晨五个金色小字。 “好了,要第一场就出战了,看看对手是谁?” 大长老面无表情,右手扶着下颚。修晨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那么天上阁修晨的对手是……” 左门主以同样的手法,再从筒中抽出一签,在自己看到名字的一瞬间,略微遗憾的叹了一声: “青鸾宫——苏梦寒!” 在座的众人无不哗然,谁人不知修晨与苏梦寒的关系,此番两人对战实在出人意料。 修晨也未曾想过会对上苏梦寒,因为在第一轮与她对战就是最坏的结果,两人都不想淘汰彼此或者被彼此淘汰。 他在人群中轻松地找到了苏梦寒的目光,恰巧她也在寻找他。 她的眼神深邃且泓窈,但依旧温柔地对他笑着,美丽的面容难掩失落,但无不也给修晨极大的慰藉。 从她的眼神里,他似乎看到了她接下来要做出的决定。 他摇了摇头,让她不要那么做。 她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其态度的坚决,贝齿紧咬着嘴唇,答应了他。 第十六章天空为什么是蓝色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 她曾经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夏天向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因为它是白天。” 他在想了一下之后,很认真地回答了她。 他认为这个答案没错,并且也没有在一时间想出其他更好的答案,所以就这样说了出来。 而且她也没有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因为这是她想要的答案。 从小被师尊抚养成人的她,一直过着万人敬仰的生活,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十几年来就如同生活在炼狱之中。 师尊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当她第一次看见这个老妇人,她觉得从今往后不再是孤苦伶仃的漂泊,她有了自己爱的人,自己的温馨港湾。 那妇人刚开始对她严厉教诲,对于修行更是严苛之极,她那时认为妇人应该这样做,因为这是为了她好。 但后来当自己一旦犯错,妇人就会恶言相向,在外人面前,妇人也许只是口头教导,回过头去,就会对她拳脚相加。 她慢慢长大,慢慢也有了自己的感情,也慢慢地认命。 但是仍然习惯不了妇人前一秒对她百般呵护,下一秒又重又狠的巴掌直接伴着罡风呼啸着拍在脸上的生活。 直到在一次外出历练中认识了他,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叫他师兄,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对人如此真诚的人。 在两人相处的那段日子,她的生活不再是夜晚的阴暗,而是白天的明朗。 她终于是在昏昏默默,永无止境的黑洞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于是她竭尽全力地去靠近它,最后发现那是太阳。 从此她在心中发誓,她要为他而活,哪怕再承受如何虐待,她的心中只要想起他,疼痛就会逐渐减轻。 …… 而此时的天空也是蓝色的,当然是因为现在是白天,也是因为他现在站在她的面前。 这几天她一直减少与修晨交流的机会,上次对师尊的顶撞,让她回去之后吃尽了苦头,师尊对身体的虐待有些变本加厉,不过她仍旧淡然接受。 擂台之上,两人分离两边,此时苏梦寒不再去担心师尊的想法,她能够在这个时间大胆地看着他,名正言顺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当慕灵给修晨说起小岛上的小亭四周刻有水草丛的地图时,他才明白苏梦寒在临走时那句话的用意。 大风渐起,擂台四角的旌旗猎猎作响,一个青衣童子在不远处点燃了一柱不短的檀香插在香炉上,比试也就正式开始了。 两人同时都取出了一把量身打造的刀剑。 修晨的剑身上泛着青色的光泽,他握着剑,剑尖下垂。 这柄剑名为碧海,是一位老者所赠,那名老者在一次巧合之中被修晨所救,看到修晨侠肝义胆,一身正气,便将自己贴身的佩剑赠予了他。 修晨刚开始并未在意,认为这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但之后发现此剑并非凡物,刚想去找老者询问其来历时,老者却在自家乘鹤西去。 自那时起,他便将碧海剑带在身边。 今日终究祭出碧海剑,足以见得他对于对手的尊重。 他把手抬起来,把剑对准苏梦寒,决定先出手了。 也许只有他出手,苏梦寒才会在紧急之间狠下心来。 果然是凝神境的修士,碧海剑青光四溢,一股滔天的气势由剑身传来,不偏不倚正好朝着苏梦寒的面门劈来。 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梦寒并未防御及时,待那青光快要接触到发丝的时候,才仓皇反应过来,慌忙用手中的剑把对方的力道勉强卸下,不过自己还是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只脚踩在真空,差半分就要掉下擂台。 下方的观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瞬息之间,胜负就要分出了吗? 冷汗从苏梦寒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她知道要不是修晨刻意留力,此时的她早就倒在了擂台之下。 他这样做,自然是让自己不要手软,既然如此,那么今天就让他看看曾经如此依赖他的少女已经成长到足以让他吃惊的地步。 她用剑撑地,一个空翻便回到了擂台中间。 但只是刚刚站稳,修晨下一轮的攻势又来到了她的面前。 一突一刺,苏梦寒对修晨的招数早已烂熟于心,此时的她灵巧地躲闪着修晨的进攻。 外人看来苏梦寒在这两个回合里输得很彻底,殊不知,她正在等待着那套招式唯一的破绽。 来了! 苏梦寒望见修晨左手边极大的空当,自己也终于等来了机会,朝修晨右手虚刺一剑,趁修晨呈防御之态,再往他左手边刺去。 却不曾想刺了个空,这才明白修晨故意给她卖出了这个破绽,但这个想法为时已晚。 修晨快速弯下身去,躲避了苏梦寒致命一剑的同时,将剑横扫,往其腰腹之处攻去。 凌冽的剑意让苏梦寒觉得小腹生疼,她挥着剑,往身体的正下方砍去,致使自己在这一回合能够安然撤退。 在退了几步之后,她这才发现自己腰腹的裙袍已被修晨割开了一个渗人的口子,但还好并未伤及肌肤。 修晨又手下留情了。 苏梦寒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温柔,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确实要给他看看自己的实力了。 她闭上了双眼,默念咒语,双手掐诀,四周顿时狂风大作,周遭的灵气都往少女身旁汇聚。 接下来,她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那一刹那,在她周围盘旋已久的灵气被她自体内迸发出的寒气凝结成上万柄锋利的冰剑。 冰剑本来自四方,自然方向也朝向四方,但很快那些冰剑都直指修晨,就宛如无数个冰霜厉鬼朝着他桀桀媚笑。 青鸾宫的一门秘技——冰鬼噬魂。 本是一门至阴至邪的功法,身为名门正派的青鸾宫为数不多的邪功。对此青鸾宫也饱受世人的非议,再后来便有一位青鸾宫的前辈改了一个名字,把它叫做——银魄临天。 也许与功法所展现的形态更为贴切,但谁人都不敢忘却它曾经的凶名。 修晨心里很清楚,苏梦寒已经端正了她的态度,所以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大的杀招,可能再无后手。 那些冰剑冒着白色的寒气,但冰剑的剑身上都有着一层极光点缀。 那是天极丹,天极丹的药性一部分被运用到了秘技之上,很显然这给这招银魄临天的威力添翼不少。 但这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在座除了钟离之外都认为修晨也服下了天极丹,倘若他能够也将天极丹的药效发挥出来,抵挡这一招应该不是难事。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服下。 他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冰霜,因为那上万柄冰剑都朝他飞来,他没有躲闪的余地,只好硬接。 紧接着,是一阵光亮,那光亮甚至比太阳刺眼百倍,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掩盖,哪怕是左门主也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不能去直视修晨所处的方向。 冰剑的碎屑打碎了擂台边角,斩断了四方的旌旗,也将修晨的血肉撕破。 苏梦寒虚弱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眼神之中充满了悔意,泪光乍现。 修晨倒在了血泊之中,所有人都站立了起来,钟离也想进场去看个究竟,却被大长老的双手死死拴住。 慕灵在萧长老身后急得眼泪都要哭了出来,然后又被萧长老蒙住了双眼,不然她在去看如此血腥的场景。 苏梦寒忍着浑身剧痛,一步一步往他走去,她不该用出这一招,更不该动用天极丹的力量,修晨在之前处处留手,没想到自己居然直接把师兄一击制伤,甚至现在生死不明。 她再也走不到修晨的身边去了,半蹲着身体急促的喘息着,血液因为擂台上残留的冰屑,化为血水,流到了她的脚边,把她的白色布鞋染成猩红。 “呜呜呜……” 苏梦寒的脸上早已梨花带雨,她知道修晨情况不妙,但自己却无能为力,低声哭泣起来。 左门主心头一软,但很快恢复,给附近的童子使了一个眼色。 那童子心领神会,登上擂台,高声道:“先前有言,凡是在台上倒地不起,满十息者,即被视为淘汰。” “那么现在就开始数了。”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钟离看着那浑身被鲜血沾染的修晨,此刻她多想让他再次站起来,她的心不知怎么的就痛了起来,他是自己的仇人,为什么还会心痛?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难以呼吸。 “八!” 童子的声音在四下都寂静无声的情况下显得极其洪亮。 “九!” “慢着!” 正值童子将要喊十,宣布比试结束的时候,修晨举起了鲜血淋漓的右手。 钟离觉得此刻举得不太高的小手有点滑稽,但她并没有笑出来。 而此时胸口的疼痛感也逐渐消失。 第十七章你终究还是败了 修晨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从血泊之中艰难地爬了起来。 香炉中的檀香还剩下三分之一。 他还没有败! 但此时的他,浑身鲜血,白色的道服被不断从伤口处喷涌的血液侵染着。 “师兄……” 苏梦寒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要是知道修晨会伤得如此之重,她打死都不会出手,或许之前就不会来参加湖山大会。 既然他再次站了起来,也就意味着战斗还没有结束。 她不知道今天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到底会怎样,所以她选择收手了。 修晨觉得手无法再握紧自己的剑了,因此只是把剑插在擂台上,用全身之力把身体靠在剑上,任由身上的鲜血流淌在仍闪着青光的碧海剑上。 他望着她,微笑着。 多么熟悉的微笑啊!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对她笑着,他没有怪自己,他还是自己的师兄。 修晨的笑抹除了她心中的罪恶感,她也重新站了起来,现在是最后一回合了。 其实修晨的脑海之中意识已不再清晰,他动用着身体最后的力量就是为了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她的手段还有多少,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决定把自己最后的手段使出来,这是给她的尊重,也是给自己的承诺。 模糊地看着前方稍显虚弱的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却再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 “不看也罢。”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更加清醒。 身后倚着的剑被他重新轻握在手中,然后把剑抬了起来,直指苍天。 他要向天空借力,借星辰之力。 朗朗青天,何来星辰? 那就把它变作黑夜! 暗透了,才有星光! 天空陡然出现了一个漩涡,这时把世间万物所有的光亮全都吸收进去,当然太阳也被那漩涡席卷进去。 “这是……” 下方的人无不是见过无数的大场面,但此刻的异象却从未见过。 天地化为一片黑暗,然后就有了星辰。 不过很快,所有的星辰之光就被修晨通过碧海剑吸收入体。 他的体内充盈的不是灵气,而是来自域外的星辰之力。 在上次初试的时候,他就想过动用这般秘法,但实在是动静太大,不得已放弃。 如今既然自己已经无力再战,就可以把这秘法真正施展。 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 这是他当年初学此法,石碑之上刻有的文字。 世道维艰,创建此法的前辈饱受世间疾苦,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的黑暗,于是他心灰意冷,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洞,最后孤独终老。 既然看不到光芒,那就不要光芒,光芒自在心中。 修晨的身上全是星光,他却没有立刻出手。 他在等,等苏梦寒渐渐恢复过来,等她能够准备好迎接他的蓄力一击。 这势必是摧枯拉朽,不容颠倒。 但她并没有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静静地看着他。 难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他想着,然后用力挥剑,在面前画了一个星月的符号。 这是天上阁的星月剑法,最终一式——群星撼月。 天上阁的弟子中,也只有他一人把此剑法练到最后一式。 周围的光亮都集聚在修晨一身,然后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群山崩倒的气势,往她的要害部位刺去。 “她不防守吗?” 修晨看到少女张开了双手,也依靠着星辰的微弱光芒看到了少女脸上凄美的笑容。 在她看见修晨站起的同时,她的心中就有了不再出手的念头,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再让自己心中所爱的那个人再次遭到伤害。 哪怕是死,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虽然她知道了结果,但当两人目光对接的那一瞬间,她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她多想再好好看看他,她还没有看够。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当她第一次看到他与那位叫做钟离的女子走在一起,她就想到这两个词不就是为他们两人所造的吗? 下一秒,她的太阳就不在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心痛,虽然他不想看她伤心,但这也只是最后一次了。 一股无法抵挡的反噬之力扑面而来,天空恢复如常。 修晨朝空中吐了一口鲜血,然后身体被残余的星辰之力撕扯着,那股力道之大,让他把由紫金石铸造的香炉撞得粉碎,香炉的香灰被那股冲击力拍到天上,漫天皆是,随后洋洋洒洒,轻轻地落在修晨一动不动的身体上。 在他将要下手的一刹那,他才发现少女并没有出手的打算,那双秋水含情的眼睛尽是平静。 对啊,这只是普通的比试而已,自己又何必过于当真呢? 倘若这来势汹汹的一剑真的切实劈下,少女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决定再次收手,但这一次却势必要遭受剑法的反噬,由此他把那股冲天的力量留给了自己,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之下的香炉上。 既然掉下了擂台,那么他自然是败了,终究是败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来,也没有努力地去与死亡挣扎,松开了手中的剑,这样他的心里也可以轻松一些。 “修晨!”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他们都没有想到本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比试,竟是可能要让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陨落于此。 大长老把他抱在怀里,老泪纵横,手掌支撑着他冰冷的后背,往他枯竭干涸的气海输送着一股温和的灵气。 钟离从人群身后走了出来,蹲在修晨身边,把一枚白色的丹药从怀里迅速拿出来,喂到他的嘴里。 这正是上次修晨给她的天极丹,她一直留着,想着今后可能有一天会用到,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站在周围的人也都认得天极丹,也都惊讶为什么这位大家不太熟悉的女子身上还会有天极丹的存在,但现在情况特殊,于是并未多问。 “公良长老,修晨师侄情况如何?” 左门主走了过来,一脸担忧的问道。 “命是保住,不过接下来还有待观察。” 大长老一脸漠然地道。 “那就好。” 听到大长老的话,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宁长老何在?” 大长老环顾四周,勃然大怒。 四下无声。 一位童子畏手畏脚地凑上前来,低声禀道:“先前宁长老已经将苏师姐带走,不知去向何处。” 第十八章风吹过来的杀意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湛蓝的苍穹,沉沉地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柔弱的行道两旁的花树早已战栗地折服于地。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左门主你看我徒儿现在生死只在一夕之间,我唯有带他早早退去,方可为他捡回一条命来,无法再参加湖山大会了。” 大长老把修晨背在身后,低着头,向左门主请示。 看见修晨的脑袋无力地搭在大长老的肩上,渐渐失去了呼吸,左门主一脸愁容道:“你快带师侄回去,救伤要紧。” 周围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目送着大长老等三人裹挟着四周的乌云极速离去。 他三人离去,天空也再次变成了蓝色,所以湖山大会还要继续进行。 左门主在刚才大长老临走之际想要再给他塞一枚天极丹,却被其拒绝,或许是众目睽睽,又或许是大长老对自己不满,他并没有收。 湖山大会继续,接下来的对手是昭阳殿的陆煜杨对阵寒阳谷的云檀,这将又是一番龙争虎斗,结果难以预料。 众人也许更为忐忑,不清楚是否这二人可以超越刚才那一战,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都不会对对手心慈手软,一方面对的是让师弟断臂的仇人,另一方面对的则是屡屡出手妨碍自己的绊脚石。 两人的心里已经暗暗决定,要将之前的恩怨尽数了结。 童子重新抬上了一尊崭新的紫金炉,点燃一根檀香,轻巧地插在里面。 …… …… 修晨稳稳地躺在了床上,钟离又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 多亏了大长老的及时出手,也多亏了那一枚天极丹,让他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大长老正用心地为他输送着灵气,钟离自觉无事,便往窗外随意探了探,发现两道倩影在庭院内徘徊。 两人都属佳人,但风格各异。 此时都忧心忡忡,不住地往门内探望,却又不敢进门询问,担心打扰到修晨的治疗。 钟离向大长老说了一声告退,便离开了房间,朝两人走去。 那小女孩儿望见钟离正往这边过来,急切地问道:“师姐,师哥怎么样了?” 钟离没有着急去回答她,对站在身前的萧长老施礼道:“萧长老,敢问湖山大会可还在进行当中?” “是。” 萧长老柳眉微蹙,不知道她为何说出这般问题,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她。 “既然如此,那就请回吧!你们擅自离开,要是左门主怪罪下来,我天上阁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钟离的脸上没有一点杂质,此时在阳光铺撒在她精致的脸上,微微一动,如同仙女下凡。而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却寒气逼人。 “我自然是向左门主讲过,钟离师侄不必担心。” 萧长老觉得此女说话咄咄逼人,但依旧没失长辈的风度,想着她的答复应该会让对方满意了。 钟离不为所动,歪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听她说道:“萧长老这是哪里的话?难道不知道昭阳殿与寒阳谷都把你们看在眼里?” “这……” 萧长老双颊急得通红,刚要接话,又被钟离生生打断。 “我们自然有为修晨治伤的理由。你们又有何理由?倘若真被他们钻了空子,你可知你凤山堂今后会遭遇什么?” 萧长老怎么也没想到,一件小小的事情却被扯到宗门的命运上去,更没想到自己对于她的了解还真是浅显至极。 “好一个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我以前倒是看走眼了。” 由远处树林里吹来的凉风,依旧平静不了萧长老此时气急败坏的心情,她原本以为钟离还会说些什么,但…… “请!” 钟离躬身往她们身后一伸手,这自然是送客的意思,但挑衅意味十足。 萧长老实在气她不过,冷哼一声,把慕灵拉在身边,往回走去。 刚要出庭院时,她停了下来,犹如平时那样平和地语气说道:“我提醒你,不要对他再有其他的想法。” “师尊,她已经走了。” 慕灵摇了摇她的手,刚才她也被钟离的态度惊吓到,现在才敢发出声响。 萧长老回过头去,那个地方哪里还有人影,只有微风带不走的余香。 “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说完,她便带着慕灵朝天空飞去,刚才钟离的语气的确难以让人接受,但实际上她的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不知怎的,她有些惭愧地笑了笑,眼角有泪悄悄滑过,并没有让人发现。 …… …… 大约又过来半个时辰,大长老暂时停了下来,抹去了额头上豆大汗珠,轻微地喘了几口粗气。 哪怕是他这种修为已臻至人类顶端的高手,想要轻松修复修晨被震碎的五脏六腑以及奇经八脉,也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大长老微微叹了口气,对钟离说道:“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剩下的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你要在这儿一直看护他,不可离开半步。” 大长老站起身,对钟离吩咐道。 钟离明白他的意思,拱手称是。 大长老走了,就留下了那么一句话,他没有说他会去哪,没必要说,因为她知道他将要去干什么。 就在大长老走后没多久,修晨睁开了眼睛,虚弱的眼睑轻浮地微眨着,对他来讲,这可能会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所以看得过于久了一些。 “你很幸运,还没死。” 钟离在旁边看了很久,平静地讲道。 修晨这才望向了她,也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 他讲不出话,有些口渴了,喉咙发出干涩的声响,难听但至少向她传达了他的请求。 钟离从桌上的紫砂茶壶里倒了一杯清水,又小心地把他从床上扶起了半个身体,把茶杯喂到他的嘴边,耐心地等他喝完。 “咕噜咕噜”的声音让修晨有些脸红,他还想再喝上一杯,不过却没有开口。 窗外乌云密布,那是今天复试的方向。 湖山大会并没有因为自己结束,那边的两方应该正打得如火如荼吧。 修晨看着天,从鬼门关走上一遭,让他不得不静下心来细细回想。 “她会生气吗?” 不疾不徐的清风绕过了窗沿,扑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内心比以往更为平静。 也许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刻。 暗藏在风中的杀意,在他放下心防的一刻来到自己的身体。 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有的情绪,现如今却蔓延周身。 耳畔缭绕的风声,是死神的嘶吼么?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他还不想死,他在祈求,他在哀鸣,他在做无谓的反抗。 那道风吹过来的杀意,如笑里藏刀,让他残破的躯体再遭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还好,最后只是命悬一线,当他再此在沉痛中睁开了眼,他还没死。 第十九章死在你的手里 这又是之前看到的一切吗? 但是,他爬起了身,比之前更好了许多。 之前发生的是梦吗? 他看着钟离,钟离也盯着他。 “刚才你差点就死了,要不是我又给你服下了一枚天极丹……” 我没死,被她救了么? 但是刚才那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还让我仍有一息尚存? “你怎么还有天极丹?” 他问她,仅仅就这一个问题。 “上次左门主也曾给我一枚,我只是没讲而已。” 那她上次又是在骗我? 修晨没有去问,说道:“你又救我一命。” “我没有救你,那道掌风本来就不会要你的命,我只是看你太难受了,才出手帮你一下。” 她走上前,想让他再躺下身去:“况且,你之前帮我那么多次,我这一次算是把你以前的都还了。” 修晨微微一笑,很快笑容渐失。 他有些粗鲁的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把她按在床上,胸腔还发出极其不健康的声音,毫无规律的气息呼到她的脸上,让她满脸羞红。 “你想干嘛?” 钟离被他的举动吓到,她不明白尚显脆弱的他现在怎么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 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也唯有此刻,她失去了往日的清高。 她的心跳加快,她想尽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 床榻因为修晨的再次发力,实在有些承受不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背对着他,有些庆幸不再被他强烈的目光所注视,但内心忐忑万分,不知他接下来的举动。 一阵清凉软和的力量自她的后背传来。 那是他的双掌。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修晨用力地把她的右手翻过来,放到她的身前,让她看得更为细致。 一处红得发黑的斑点正如同恶虫般往她的手膀蔓延,那渗人的黑色血液在修晨的灵力催动下清晰可见。 她顿时觉得心中被一堵巨墙隔离开来,那巨墙遮住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光,那墙上流下了黝黑的鲜血,上面还爬满了黑色的小虫。 “这,这……” 她无法恢复平静,要不是修晨刚刚看见,自己还从未注意自己手臂之后还生长着这么一颗毒瘤。 “昭阳殿的巫虫,一种来自西域的巫术。” 修晨尽量平息自己的情绪,由此来安抚钟离波澜狂击的内心。 “一旦被种植在人体内,早些时间不被人发现,便会被那毒虫侵蚀内心,最终吞噬掉灵魂,成为人形傀儡,只听从施法者的号令。” 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哪怕这样做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元,但他仍然冷静地向她解释道。 “昨晚你与陆煜杨一会,我没多问,你也未曾与我讲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们必定有过很长时间的身体接触,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巫虫根植在你的体内。” 钟离很害怕,又有力似无力地拽着自己的右手。 “昨晚我跟他什么都没做,他就是在那时死死的抱住了我,我一心想着怎样摆脱,却没想到,他居然暗藏祸心。” “你没必要给我讲你们之间有什么瓜葛。”修晨双掌再次蓄力,更为强劲的灵气从他掌心生出,这也是他体内仅存的最后支撑他活下去的灵气,也许失去了这些,他可能真的就会死了。 “不过你也很幸运,就在刚才发现的时候,那巫虫还差一丝侵蚀你的心脏,我现在已经将它完全压制,可能再过片刻,手上的印记也就消散……” 正说着,一股腥味从自己的腹中泛滥而起,他没有吐出来,因为他的身前是钟离,等他缓和了一阵子,把那鲜血再次咽入肚中。 “你救我?但你这样会死的。” “死?要是上天真要我死,我早就死了。”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她哭了,是真心地为他而哭,不是低声抽泣,而是放声嚎啕。 她想动,却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寸,就跟昨晚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不值得我这么做,但是哪怕你曾经对我有那么一刻是真心,我便会把我这条命都献给你。” “可我从来都没有对你有过真心,我一直都希望你去死,你早点死。” 眼中的泪不住地流着,她看不见身前的事物,但是能看到在内心一双巨手出现,把那黑暗将倾的墙壁击碎,上面布满的恶虫也被那巨手所带来的圣光熔化。 “那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啊!我知道你比谁都期望我死,而且我之前就说过,死在你的手里,我也心安。” 双掌无力地放下,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但我现在还不要你死!” 钟离转过身,抱住了他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泪光闪耀中,她仿佛看到了他的灵魂,那灵魂看着她,满是不舍。 “你现在为什么还要这么虚情假意?你故意地对我好,就是让我喜欢上你,然而你对我却徒增恨意,到最后你还是会杀了我,让我带着无限悔恨,以及那些虚无的幻想。” “也许是你在我身上花费了诸多心血,让外人看来,的确你可能渐渐对我减低了仇恨,但事实上,在我看来,你破绽百出,总结来说四个字:不够火候。” 他有气无力地张口道。 钟离听完这话,觉得眼前发黑,瞳孔中的泪水也不再流,她小看了他,她原本以为他仍然被自己的所谓真情蒙在鼓里,以为他就是一个只知道宗门大义,不经世事的笨蛋。 可她最后还是,棋差一招。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钟离冷冷的问道,不过她仍然抱着修晨,虽然内心非常厌恶这个人攀在自己的身体上,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恨不得马上把他重重摔在床榻上,然后再往他有残存意识的身体上补刺几剑。 她没有这么做,可能是有些心软,毕竟马上就会死的人了,自己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 虽然没能如那个人的愿,自己很快也会被那个人杀掉。 在那个天池的夜晚,她对他的印象有所改变,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是她的仇人这一事实。 两人有些同病相怜,但她知道他与这将死之人不同,不过还是用自己的身躯去送他最后一程,毕竟他为人不坏。 “哈哈哈哈!” 那软若一摊烂泥的身体发出令人恐惧的笑声。 “我从来没有察觉到,我刚才就是想试探一下你。” 绝望的笑声让她刚刚痊愈的内心抹上了一层冰霜。 “不过啊,恭喜你,你还是成功了。” 修晨用尽他这一生剩下的最后一丝力量,用冰冷的舌头舔了一下钟离的耳朵,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动作,当然要放纵一次: “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说完,他停止了呼吸,钟离也感觉到他的心跳随着那句话的结束停止了运作。 她孤独地抱着他,紧接着,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她凄厉的笑声。 第二十章我该恐惧……死亡? 人在死亡的瞬间脑海中回想的都会是一些生前所经历的重要事件。 可能是修晨一直苦苦想要说出那句话,到最后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想其他事情了。 “哎!” 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这短短十七年的时光,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很懊悔,但一筹莫展。 他觉得身体很轻,因为身体不断地在往上飘着。 想往下看,却发现自己的身下一片雾气。 “多想看看她现在的反应啊!” 他冷嘲一声,一脸从容。 他这短暂的一生杀过许多人,当然绝大多数是那些为非作歹,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 这让他在每每事后,都会想着这样一个问题: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于是在有这个想法之初,他在杀人之后特意地去端详那些人的表情。 有悔恨,有怅然,有遗憾。 但他们的眼中深处都有着明显并且相同的恐惧。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是对死亡的恐惧。 人类往往对黑暗抱有戒备之心,因为没人知道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就跟死亡一样,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回来告诉他们死亡之后的世界会是什么。 也许并没有什么世界,人死就如灯灭,一切皆为虚无。 世人都是这种看法,所以他们都对死亡产生恐惧,那种惧意一直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在他们醒过来,面对重见天日的世界,他们又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但始终都会面对。 那死后究竟会怎样呢? 修晨把这个问题讲给了大长老。 大长老活了大约三百年,按照他的经验,也许修晨能够得到答案。 “对于死亡,我无话可说。” 大长老正对着山间的云雾,淡淡地说道。 无话可说? 这是答案吗? 修晨不知甚解,只好依旧如往常那般活着。 但是人一生做这么多的事情,哪怕可以为后人留下更多益事,到头来,自己的身体还不是会化为不计其数的蛆虫。 想到这里,修晨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世间大能巨擘无数,也许有人能活上百年,上千年,甚至上万年,但从未有人找到长生不老之法。 在他们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们能够坦然面对吗?还是说他们仍然会在死亡降临的那一瞬间,对它妥协,委曲求全? 修晨幻想着无数次自己如果到了那一天,会不会也跟其他人那样,眼中被恐惧笼罩。 真想离那个时刻越远越好。 于是他努力修行,不仅为了宗门,也为了自己。 他有些惜命,在某个时刻。 直到遇到了她,那个一照面就要豪不讲理,拔剑取他性命的女子。 在他知道真相以后,他想着:我的性命将会终结在她的手上吗?我多想再活久一些。 就在他知道不久之后将要面对这一残酷事实的时候,他终于认识了她。 天池的星空下,那个被满天星光装饰的女孩子绽放着美妙的笑容,这时他明白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因为能遇见她,哪怕是为了她让他现在死去,他也觉得无憾。 没人告诉他,这就是喜欢。 他拥有着此番心理,也由此留意起了身边曾经忽略的风景,故事,还有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 原来我的人生是那样的美好,即便死亡来临,我也能以拥抱之姿安然面对。 他在那一刻下定决心,不再去恐惧死亡,而是去享受他身边的一切。 不过,他还是这么快就死了,来不及跟他们一一告别,死得那么突然,竟让他忘记了面临死神事先预习的动作神情。 还好,他也终于知道了死后究竟会是怎样。 人原来是有灵魂的啊!他曾经认为这是世人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套毫无根据的说辞。 感受着没有重量的身体,他慢慢地挥手,想要快速地去习惯现在的行为方式。 看着远方不断从下方的雾气中涌现的白色人影,他叹道:“原来这世间每时每刻都会有这么多人死去。” 数不尽的人影都通往着同一个方向,那是一个无底的漩涡,把所有轻飘的灵魂吞食进去。 不知怎的,他可以控制自己的飞行,可以依靠自己往其他方向飞去,但还是随着大流,逐渐靠近了那个漩涡。 那道白光比他生前所见的还要耀眼,但他并没有觉得眼睛有所不适,只是眼前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影,也看不清方向。 只好一直往固定的方向飞去。 修晨不知自己到底飞了多久,因为这里并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只看见前方不再是白光,而是来自人间的光亮。 是一座巍峨峻峭的高山,而那天是熟悉的蓝天,那云是熟悉的白云,那在半山腰盘旋的鹰是熟悉的苍鹰。 “这是哪儿?怎么如同人间一样?” 修晨满心欢喜,看着这个自己熟悉的世界,他仿佛觉得自己从未死过。 那山峰之上峭壁生辉,笔直的山体高耸入云,而那峰顶的某处却凹陷成一个不大的圆柱,从修晨的视角来看,就如同一柄巨剑插在了大地之上。 那柄山剑(姑且这么叫)有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修晨还从未见过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法,惊叹天地的神奇。 隐约看着峰顶云烟深处,一方建筑屹立其上,紫烟暗生,一股仙界的威严挥散四方。 “莫非那漩涡是要让我去那个地方?但是先前的其他人又去哪了?” 但既然来到这里,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朝那处仙境飞去。 在近处看,山顶这处在人间很罕见的府邸形建筑,前方有极小的一块空地,而后方则是倚着万丈绝壁。的确只有天人才可造得如此巧夺天工的艺术。 在即将飞到府邸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失去了重心,从空中掉在了门前的平地之上。 原来自己还有重量! 他结结实实地在地上踏了两脚,力道扬起了附近的尘埃。 他往门前走去,既然让我到达这里,里面应该也会有人吧。 他敲响了古朴的石门,每每与之接触的时候,一股古老的波漾犹如湖水的涟漪弥漫四周,但很快就消逝了。 门开了,是一个头绑发髻的童子一脸疑惑的推开了门,似是许久未见有人来到这里。 “敢问阁下可是天上阁的修晨?” 童子的脸上有些婴儿肥,一双初见世事的大眼睛,有些怕生地眨着,但略作犹豫之后,还是有礼地躬身问道。 修晨不知道这童子怎知自己生前的名讳,但依旧还礼道:“正是。” 那童子听到修晨的回答,肉嘟嘟的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笑容,稚嫩的小手抱拳道:“你可算到了,我家先生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你快去。” “呃……”修晨看见童子在旁边高兴地跳动着,也不知这孩子为了他到底等了多久才会如释重负,忘乎所以。 他尴尬地道:“烦劳引进。” 童子这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小嘴,但眼睛仍然呈月牙状,抱歉道:“请跟我来。” 府邸之内,与人间无异。 隔着两人行走的石道不远处,有一汪清澈可见其底的水池,里面游鱼欢快的游弋,方才正张着嘴巴自水面上吸收灵气的大鲤鱼感触到附近有人经过,“扑通”一声,钻回水内,掩耳盗铃般自认为躲过了危险,实则自己的行动被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水池的四周种植着人间常见的花花草草,不少蝴蝶飞虫在花丛之中飞舞。 想必这府邸的主人也是位品味颇高的世外高人。 修晨心中沉吟,跟着前面的童子来到了一扇有玉龙镌刻的红松木门前。 童子轻轻的敲了敲门,恭谨道:“先生,人到了。” 说完,他转身向修晨点了个头,便离开了。 那童子所言的先生并未答话,修晨也不知是否他会来开门,所以在门外等了片刻。 久久无人回应,修晨本想推门而入,但又自觉失礼,一时不知所措,回头去找童子,可身后空无一人。 于是他自己又敲门,谦声道:“在下修晨,不知先生是否在屋?” 里面仍然毫无声迹,他又把刚才之言再讲一遍,可依然不闻回复。 他困惑的望着木门,这时看见木门已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隙。 心知这自然是为他而开,于是轻轻地推开了门。 刚一开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修晨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再次睁开,发现木门之后竟是冷风呼啸的悬崖,悬崖边上站着一个男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头上绑着一个普通的灰色布带,与头发随风飘扬。 修晨自知这是仙人,深深一拜,恭敬地说道:“小子修晨,拜见仙人。” “呵呵呵呵。” 那男子听完修晨的介绍,笑了起来:“仙人?你从哪儿看出我是仙人了?” “我不久前因故死去,灵魂脱离身躯,如今再见了活人,自然您就是仙人了。” 修晨回答道。 男子依旧笑声未绝,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仙人,我与你之前一样,都是凡人。” 风继续吹,男子微眯着双眼,转过身来。 这男子相貌平平,但眉宇之间有着一股与生而来的威严。 “渊渟岳峙,宁洁身以守滞,耻胁肩以苟合”也许就是说的他。 眼角的细纹好似风霜渐化,他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他笑得好不习惯。 这是修晨对这位中年男子的第一印象。 当男子转过身,两人目光对接,他又是屈身一拜。 “诶,哪来的这些烂习俗套,我可不喜欢你这般作态。” 男子笑容渐收,连忙打住。 修晨有些无奈,初见之人,本应以礼相待,大长老从小这么教导他,没想到面前的男子会如此厌世嫉俗。 “你心中自有诸多疑惑,稍后我会一一为你解答。现在可否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修晨本想再次低首,但看见男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只好有些木讷的说道。 男子诡异一笑,转瞬间,又神色如常道:“天地间何人最大?” 修晨本想说是仙人,但又觉不妥,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从古至今,世界一直都是实力为尊,无论是上面的仙人还是下面的凡修,一切理应是他们其中实力最为强盛,修为最为顶尖的人物最大。” 男子饱含深意的看着修晨,就好像他知道修晨会这样回答,右手用拇指轻轻地捻着食指,修晨惊奇地看到他的右手竟只有四根手指,最小的尾指却不知踪影,如同天生没有那般。 “如果我要问具体哪个人呢?” 男子又问了一个问题。 修晨没有回答,不是因为男子说过只让他回答一个问题,而是实在不知怎么回答。 抱歉的神情被男子尽收眼底,他把右手伸到身前想让修晨看个清楚,嘴中喃喃:“这世上强者林立,但时而都会受到不少人的威胁而最终失掉最强最大的称号,所以不可说谁人会永远的最大。但对于个人来讲,能杀你,对你生命产生威胁却无法避免的人,他就是最大。” “我道号思定,从小不学无术,贪玩胡闹,故而师尊常讲我'思无定位,不通方圆',由此他便叫我思定,原以为换名如换人,可在我看来,这又能如何?” “终于有一天,我得罪了一个我不能得罪的仇家,他们切断了我的右手尾指,使我一身修为尽失,然后把我从天域扔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对,我来自天域。” 他看着修晨震惊的面孔,平静地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师尊为何给我取名思定,我起初极为反感这个名字,但打那之后,痛定思痛,可终究还是晚了。” 他叹道:“我给你讲这么多,终究是给你讲的一件事,我跟你一样都是死过的人了,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到底惧怕什么,而你,却不知道。” “我应该惧怕什么?” 修晨听完他的讲话,明白了很多,但他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自然是想杀你的……” 一阵惊天洪雷自天空深处传来,一条电光宛如火蛇一般游离在思定的头顶。 由于雷声巨大,震得修晨耳膜发颤,他没有听清思定所讲的前半段。 “果然天机不可泄露么?” 思定苦笑道,但眼中充满兢惧,望着正吐血信子的雷蛇,吼叫道:“凭什么?” 又一声轰雷比之前更为剧烈,这是上天的回应。 “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说?!” 他跪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苍白的脸,瞳孔放大,给人感觉他的内心受打极大的冲击,嘴里还一直低声重复:“凭什么,凭什么……” 修晨也看见天空的异象,想要走过去,却发现那雷蛇贪婪地望向自己,这是在警告。 第二十一章为什么活着 “喂!小子,刚才吓到了吗?” 思定半蹲在地上,发上的布带已被方才的狂风吹向了远方,一席黑发随长风散开,遮住了他的脸庞。 “有一点。” 修晨望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天空,认真地回答道。 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心中确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这样想,但没有讲出来。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天意,在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 思定又用拇指轻捻着食指,也许是习惯性动作,但这样的动作让修晨以为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修晨看着稍有点心灰意冷的思定,问道:“但是那是什么事情您帮不了我?” “这当然不能对你讲,日后你自会经历,倘若度过,你也许能一飞冲天,但一旦失败,你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从与思定的第一句话开始,修晨对他的话一直都不太怎么明白,但他不愿讲,那自己自然也不会再去问他。 思定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灰色的布带重新把头发绑起来,给人一种他提前就已经准备好的感觉。 “你想回家吗?” 家?家又在哪里?是天上阁,还是其他地方呢? “如果不想,你就跟我一直待在这里,从此与我一道每日诵经讲道,玩弄花鸟鱼虫,看天边云卷无舒,有机会还可以云游四方,岂不快哉?” 这种生活谁人都想过,更何况,他已经死了,如果又在这里重生,或许他也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想回去。” 不是回家,而是回去,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但那个地方不是家,从小到大,那里都没有给他家的感觉…… 不过说完之后,他的眼神有点黯淡无光,如果真的有机会回去,势必会再次见到她,那么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但一旦你回去,你可知道你将会遇到的可能就是人间极度的痛苦,从此的一切注定将会由你一人承担,你真的愿意?或者这样问,你真的能够挺过去?” 思定站了起来,用关切的眼光看着他。 “从我的灵魂离开身体的那一刻起,我才明白之前生活的那段岁月我其实什么都没干,我有自己的责任,也许我的性命更关乎着其他上千人的性命,我终究还是死得太早,也过于自私。” “未来的路本来就无定向,即便是痛苦,我也会拼命坚持下来,但是你让我过那种混吃等死,毫无作为的生活,这比死了还难受。身边的挑战一直都要,我想如果我能一一战胜他们,将来的成就也许会更大。不管之后面对着何方神圣,我也愿意一试。” 思定从他真挚的眼神里看到了他内心的坚定,但是他还是苦楚的笑了起来。 “你跟我来。” 他把修晨拽了起来,往悬崖之外飞去。 修晨惊慌的看着他,问道:“先生要带我去哪?” “自然是你想去的地方。” 思定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回答道。 …… 两人离开了那座形状奇特的山峰,来到了不远处的小山丘。 小山丘的前方有一处宽阔的平地,那平地的边缘有两条小路,不过都被前面的雾气挡住了视线,让人好奇这两条路到底分别通往何处。 “先生,这两条路可就是回去的路?” 修晨很聪明,一来到这里,就明白了思定的意图。 “嗯,你随便选择一条,走到尽头,也就到了。” 思定说道。 修晨心中疑惑,问道:“两条路的终点一样?” “你这是什么话?两条路如果通向同一个地方,那这筑路之人,岂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 思定哭笑不得地说道。 “那我怎么才知道这两条路哪个是正确的?” 修晨继续问道。 “你心往何处,自然路也往何处。” 他的回答很明确,修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终修晨随便选择了右边的那条路,既然他想回去,那么就如思定所讲,无论走哪条,路还是会往那处去。 站在路口,修晨看到小路的两旁杂草丛生,一直延续到浓雾深处,回头问道:“先生,以后我们可还会相见?” 思定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我有缘,日后该见之时必定还会再见。” 修晨对思定深深一拜,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看似笔直的小路。 就在修晨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浓雾之时,思定深吸一气,大声对他喊道:“从今以后,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修晨没有回应,所以思定不敢确定他到底听到没有。 这时天空犹如先前那般电闪雷鸣,雷声自云端深处响起,那声音就像一尊远古巨兽在低声嘶吼,然后那天电光闪现的雷蛇又出现在他的头顶。 “哎——我知道了。” 思定心灰意冷,颤抖着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猛地咬牙,把左手搁在地上,手起刀落,把左手的尾指也狠心切断。 他没有去看在地上仍带有剩余生机的半根尾指,扯下布衣的一块,缠在左手上。 此刻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乌青的嘴唇微颤地说道:“造化弄人。” “你们就不能放过他?” 说完,他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 那条路无穷无尽,但是走在路上,修晨想了很多,从他出生开始,第一次说话、握剑、杀人……到最后是死在钟离的怀里。 他知道就要到了。 这条路是通向这里,那另一条路呢? 他坚定地往前走着,前面走一扇门,他走上前去打开它,然后他就醒了。 “啊!师哥,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 少女稍显稚气脸上写满了担忧,泪水不住地流下,但嘴角依旧扬起了喜悦的笑容。 “傻丫头,你准备说什么话呢!我不是还活着吗?” 修晨疼爱地笑道。 “是,是,是我一直说傻话,师哥怎么会离开我呢?你以前可答应过我要永远陪着我的。” 慕灵捧着修晨的一只手,把脸轻轻地靠在修晨的头上,喜极而泣。 “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你了,你昏迷的这几天,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好了,你别哭了,再哭就没人喜欢了……诶,快起来,眼泪都快流到我的耳朵里去了。” 修晨打趣地道,吓得慕灵赶紧起身,抹干了脸颊上的泪水,但又见修晨坏笑,故意嗔道:“师哥,你又取笑我!” “我哪里取笑你了,我讲得是实话啊。” 房内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人独处以及劫后余生的欣喜,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她又去哪了?” 修晨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自然就是钟离,他不知道自己活过来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也许在他接下来养伤的这段时间,她可能还会亲自出手。 感受到斜上方的火热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修晨也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少女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白皙的脸上仍然带有未能抹除的泪渍,眼中的光亮则显示着她由心而发的愉悦心情。 这几天慕灵一直都没睡,她就那样在绝望中望着他,在她听见公良长老讲了那句“一切听凭造化”,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她还有好多话要对他讲,还有好多事要跟他一起做。 这几天,话都讲完了,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师哥,你快醒过来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天池上看星星,去南方看大海,去西郊看草原的吗?你都忘了吗?你不要撇下慕灵,如果没有了你,慕灵也活不下去了。师哥,你快醒醒啊。” 旁边的萧长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情窦刚开的爱徒,孤身面临着也许是生离死别之苦。 所有人在这几天都走了,只留下慕灵一人,他们都不再抱有希望,而慕灵始终守候在这里,一步不离。 “喂,你干嘛一直这么傻笑着?” 修晨盯着慕灵甜甜地笑着,又问道:“其他人去哪了?” 慕灵被他这么一叫,依然笑着摇头,说道:“公良长老和我师尊好像被左门主叫去了,师哥你不知道,这几天龙玄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情?” 慕灵也不拖沓,如实说道:“你前几日被苏梦寒……苏师姐误伤没多久,第二场复试也就开始了,但那二人没比试多久,突然传来了昭阳殿与寒阳谷开战的消息,于是左门主便中止了那场比试,与昭阳殿和寒阳谷的两位长老一同前往了两宗交战的浑扬町,试图劝阻两派退兵。” “这两派为何开战?现在战事如何?” 修晨听完确实有些激动,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毕竟这是龙玄山脉的大事,如果稍有不慎,龙玄可能被外敌趁虚而入,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慕灵连忙让修晨躺下,说道:“如何开战,我尚且不知,不过在左门主去后,战事明显有所缓和,不过浑扬町的两边依然是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再次开战的危险。” “连左门主都没办法了么?” 修晨眉头紧锁,低声呢喃。 虽然这几年龙玄暗流涌动,各派在私下仍然有过几次冲突,但一向都无伤大雅,有湖山门从中调解,在大体层面,各派都相安无事。 如今连湖山门出面都缓和不了两派的矛盾,确实龙玄山脉快到了生死存亡的交叉口了。 少女看见修晨顾虑重重,心疼道:“师哥你也不要太去操心,你现在还是先养伤为主。” 修晨点了点头,为了让慕灵放心,嘴里说道:“嗯,我知道了,如今我大难不死,有些事情也想通了,我现在只珍惜我身边的事情,只要他们一直都好就行了。” 慕灵当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他们”也包括她,嫣然一笑道:“既然师哥这样讲了,我就永远陪在你身边,一直粘着你。” 修晨会心一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念头,问道:“苏师妹怎么样了?” …… 在房间了安静一会儿之后,慕灵鼓起腮帮子,面露愠色道: “哼,你还叫她苏师妹,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几天,她根本都没来看过你,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叫人捎过来,而且上次你们比试之后,她也一声不吭地走了。师哥,你说,你以前对她那么好,没想到她还忘恩负义,反过来这么对你。” 慕灵心中忿忿不平,苏梦寒的不作为确实让她这表里不一的女人感到不齿。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即便是修晨知道苏梦寒也可能有她不方便的地方,但事实摆在面前,这让他有些心寒。 “对了,还有那个钟离……师姐” 慕灵正打算直呼钟离的姓名,但又顾忌但她是修晨的师妹,只好在后面加个师姐,继续说道“这几天她虽然也时常过来看看,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感情,冷冰冰的,当公良长老也在的时候,她才虚情假意的伪装一番。” 修晨瞧见慕灵一时气愤的模样着时可爱,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干嘛要笑我,我没有说错啊!” 慕灵一头雾水,垂着眼,如同一个待罚的孩子。 “她现在在自己房间?” “不知道,我也没太去注意。” “嗯,你去看看,如果没人回应,你就说我醒了,想跟她谈谈。” “哦!” 慕灵讪讪领命,极不情愿地走出房去。 见状,修晨苦笑不已,但很快脸色就低沉了下来。 他吃力地坐起来了,两人迟早都会面对,倒不如现在就把话讲清楚,把他的疑惑问个明白。 过了一会儿,她来了,那个穿着白色服侍的少女。 在她听到了慕灵说道“师哥醒了”,她急匆匆地打开了门,没有去看慕灵,而是迳投修晨的房间。 还是那个修晨早已看倦的清冷面孔,不过她的眼部有些红肿,而且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发丝无精打采地铺在肩上,发梢微微翘起,让人心生怜惜。 “慕灵,你先出去吧。”修晨眉宇舒畅,轻笑说道。 “可我想陪着你。” 慕灵想做最后的尝试,可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的眼睛像灯笼一般瞪了钟离一眼,然后悻悻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很压抑,修晨仿佛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心跳声。 他还是准备先讲话,因为是他邀请的她。 “那个……” 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场面瞬间又沉寂了下来。 “可以听我先说吗?” 修晨请求道。 钟离颔首嗯了一声,没有看他。 “我这次起死回生,虽然说违背了你的意愿,但我还想继续活下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你能不能等我把那些事情做完了,再跟我了断。” 钟离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很久以前就这样对我讲过了。” 修晨点头,说道“不过彼时的我可能还心存侥幸,此时的我完全想明白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如果能够继续活下去,那么也是为了你。” 钟离小嘴微张,欲言又止。 “你现在可能也想动手,因为只要我活着,就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前几天,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请你忘记,我不会对别人讲,而且我当时的举动确实有点唐突,希望你也能保守秘密。” “是,与你相处我也有机会能够杀你,但是我知道你本身也是无辜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最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相信你肯定会主动把剑递到我的面前,我又为何会急于一时。” 钟离望着他,就像修晨以前望着她那样目光真挚,给人感觉方才之言就完全是心中所想。 “对了,你说的秘密是什么?在这之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眼中看不到一丝谎言的痕迹,她的脑海里好像根本就没有那段记忆。 第二十二章独留的记忆以及尘封的历史 “现在你干嘛还要撒谎?” 修晨有些生气,明明就只有两个人了,又何必再躲躲藏藏。 “我没有撒谎,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你……难道忘了?” “你是不是病疯了,连梦与现实都分不清了,要是你再胡言乱语,我只好就告辞了。” 说完,钟离就准备转身离开,她也很气愤,她不愿跟他讨论莫须有的事情。 “等等!”修晨把她叫回,“你看看你右手后面是不是有个红色的斑点。” 也许这能够揭穿她的谎言。 钟离撩起袖口,白皙的手臂上明显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极为瞩目。 那是去除巫虫之后留下的,短短几天时间,还不至于斑点完全消散,这也是修晨自以为能成为证据的所在。 “你知道这是什么?” 钟离满脸诧异地问道。 “上次不是我帮你驱散的巫虫吗?你不会连这个都否认吧?” 修晨认为她会承认,没想到却迎来了钟离劈头盖脸的说教:“这明明是大长老提前发现并帮我解除咒毒的,你当时昏死过去,从哪儿帮我解毒的?” 修晨听完脑中一片空白,只好说道:“这不是陆煜杨给你种下的巫术?” 钟离原本惊讶是否是慕灵告诉他的,但之后一听陆煜杨三字,一脸臊红,怒咬银牙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故意折煞我,我原想着你大伤一场,要对你客气些,没想到你乱口胡诌,语无伦次。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就此拜别,你自己好自为之。” 门咣当一声被钟离狠狠地关上,留下呆呆的修晨一人。 “她的确说的有理有据,不像是搪塞于我,难道是我当时神志不清?” 满心的疑虑涌到修晨的脑中,难以释怀。 这时,慕灵从门外走了进来,嘘寒问暖道:“师哥,我刚看钟离师姐气冲冲的关门,就急忙跑进来了,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修晨对她摇头,认为慕灵也许知道些什么,问道:“我当时是怎么昏迷的?” 慕灵生气地道:“是那个老妖婆在外面暗使坏心,我想她可能是为了苏梦寒报仇吧。” 慕灵口中的老妖婆自然就是青鸾宫的宁长老了,她性情古怪,行事怪诞,能做出这种事的,世间也没几人。 “我就这样昏过去了?” “对啊,你本就身怀重伤,怎会受得起她几尽平生修为的一掌。” 这真是要一心拿我性命,难道就不怕惊起两派之间的纷争。 修晨苦叹一声,但一细想那老妪又怎怕这些。 那么由此,修晨也清楚地知道那天确实没有发生自己与钟离后来的事情了,但是…… 钟离还不知道自己的祸心已被修晨完全掌握。 “我以后可如何跟她相处?” 修晨干笑道,自己还要跟以前那样对她吗?到头来也许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慕灵以为修晨是在说苏梦寒,杏目圆睁,道:“以后就别再跟她来往了,这种人,我们可惹不起。” 慕灵柳眉倒竖,在一旁咕囔着。 少女性格单纯爽直,修晨也没有去劝她,望着窗外的天空。 又一阵凉风吹来,轻拂额前的头发,修晨闭上了双眼。 慕灵也没有打扰他,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他,清风刮在她红扑扑的两腮,她觉得痒痒的,然后微笑着想着他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呢。 …… …… 龙玄山脉,浑杨町,昭阳殿帐中。 “我知道您也是为了整个龙玄着想,可这次实在是寒阳谷欺人太甚。” 昭阳殿殿主馗晦子位于主座,眼露凶光,眉宇紧锁显示着此事不容妥协。 帐中只有两人,一人是馗晦子,另一人便是湖山门左门主。 左门主坐在馗晦子身旁,面色很难看,不是因为昭阳殿不愿退兵,而是方才去寒阳谷之时却被人拒之门外,这对于湖山门来讲,是极大的羞辱。 “那六月扇的确是稀世珍品,但也不至于让你们这样互相厮杀,不顾往日情面。” 左门主作为如今龙玄七派中尚有分量的领导者,在昭阳殿帐中,也不会趾高气昂。 馗晦子冷哼一声,把手中的核桃捏爆,有些奋激道:“说实话,六月扇我昭阳殿从来没放在心上,丢了也就丢了,可是这证据确凿是被寒阳谷所拿,他们却死不承认。” “上次我昭阳殿二弟子关云飞被他家那小东西斩断双臂,还没去讨个说法,这没过多时,他又来惹我,可见他根本没把我昭阳殿放在眼里。这事可不能这么轻易地算了。” 确实是寒阳谷失信在现,左门主也知道这一切还是需要寒阳谷的高层出面,才可缓解两宗之间的敌对关系,但如今两宗在浑杨町已僵持数日,谁都在忌惮着对方,却谁也不愿服软。 “可还有缓和的余地?” “断然没有!” 左门主在旁哑然失笑,他原本以为自己出面,两边会稍微卖自己一个面子,可没想到这龙玄山脉最为强盛的两大宗门已经逐渐忽视了湖山门的地位,湖山门也许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对各派发号施令了。 果然还是我们沉寂过久了吗? 左门主站起身,欠身对馗晦子说了句“稍等片刻”。 …… 第二天,两宗相继退兵。 后世一直把这一问题当做未解之谜,苦苦研讨,却始终不得其解,或许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日发生的情况。 这段往事只保存在前代人的记忆里,不再谈起。 …… …… “昭阳殿跟寒阳谷退兵了。” 大长老站在窗前,神色如常,但眼神中仍有异光闪现。 “哈!果然是左门主啊,这才没几天,就把危机化解了。” 修晨靠在床沿,从心底里高兴。 “确实啊,这湖山门许久不现身,那些老家伙当真把它当成摆设了。” 大长老感叹道。 “湖山门能绵延上千年,自然有它所存在的道理,我们天上阁从此要更加跟湖山门打牢这层关系,而这关键自然在你。” “弟子明白。” 左门主向来对修晨青睐有加,也因此天上阁与湖山门近几年也走进不少,所以大长老的意思就是让修晨在这方面多下点功夫。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隙,突然露出了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望屋内张望。 “打扰了。” 慕灵望见大长老也在房间,乖巧地准备离去,却被大长老出口拦住。 “慢着,我也正打算走了,你就进来吧。” 大长老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修晨,然后走到门前,示意慕灵进屋。 慕灵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公良长老慢走。” 大长老慈祥地笑着,正要去摸慕灵的脑袋,却被慕灵无意地往下躲,好似有千斤重的石头将要压在她头顶一般。 “我有这么可怕吗?” 大长老满脸的皱纹卷成一团,就像春日里明艳的花朵,一时显得和蔼可亲,惹人亲近。 “不……不是。” 慕灵仍然不敢去看大长老,胆怯地说道。 由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大长老也只好收下了手,缓缓向外走去,在他转头说的一句话又惹得慕灵满脸羞红:“长大了,就别叫我公良长老啰,修晨怎么叫,你就怎么叫。” “你现在还真是有些为老不尊了。” 门外也传来了萧长老的声音。 她俩都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慕灵走到修晨的床边,脸上还残留着夕阳久久带不去的两片红霞。 “师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 第二十三章出卖 “告别?你……你们要走了吗?” “嗯,在这边待这么久了,而且师哥也慢慢康复,我也放心一些了。” 这几天修晨已经逐渐开始可以下地走路,这也让慕灵宽心许多,她肯定也想跟自己心爱的师兄多度过一些时光,但昨天宗门传来消息,内部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苦苦央求不得,也只能身不由己地来见修晨最后一面。 “也好,我听师尊说,过不了两天,我们也会启程回天上阁,让我们阁主再看看我的伤情如何。” “可是……只要师哥不在我身边,我就放心不下,假如你哪天又遇到什么问题,我可怎么办?” 慕灵撅起小嘴,两手有些矛盾地绞着腰间的衣带,但瞬间双眼一亮,从系在腰上的锦带里取出了一个香囊,送到修晨手上,并说道:“这是我来参加湖山大会前一位师伯为我缝制的,说是可以保佑平安,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听说这个还挺管用的。” 修晨欣喜地收了下来,少女的一片心意,他又怎会辜负,但是细看这锦袋,略微感到有些熟悉,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却被慕灵打断思绪:“师哥,你可喜欢?” “喜欢,师妹送给我的东西,我怎会不喜欢?” 修晨不敢怠慢,不太熟练地回答。 也许是觉得修晨有些应付的成分在其中,慕灵嘁了一声,说道:“哪有,你分明就是在我面前故意讨好于我。” 修晨涉世未深,不明少女心意,见到被慕灵拆穿,一脸干笑。 “算了,下次我们相见之时,我再亲自为师哥绣一个香袋,到那时,才真切地算得上我的心意,对吧?” 慕灵就好像看穿了修晨内心一般,露出两颗小虎牙,嘿嘿笑道。 “不用,不用,这个也挺好的。” 正说着,修晨在手中把玩着尚有少女余温的锦袋,却发现锦带的后面系着一个三叶草的图案。 三叶草? 修晨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那个之前在天上阁某处山谷拾到的锦袋。 除了自己的这个有些血迹与尘土,其他的颜色、丝线的密集程度与之相比一模一样。 “咦?师哥,是从哪儿得来的与我这个一样的锦带?” 慕灵问道,心想着难道修晨也认识那位师伯? 修晨脸色阴沉,说道:“这是我在天上阁捡到的,但一直不知失主是谁。” 头又转向慕灵,问道:“这锦带可是你凤山堂特有的?” 慕灵摇头道:“不是,这锦袋也就我那位师伯一人会缝制,如果这世上还有与她这锦袋一样的,我想也是出自她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当日擅闯天上阁的外来分子是凤山堂的人,但也说不通,凤山堂只收女弟子,那么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修晨又向慕灵询问了一些她那位师伯的情况,慕灵也把她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修晨。 这样就完全确定自己的推断,接下来,就是回到天上阁再了解一些情况后,就可以成立阁内某些人的罪名了。 慕灵看见修晨面色难看,以为他病情复发,担心道:“师哥,你没事吧?要不躺下来休息一下?” “放心,我的伤也快好得差不多了。”修晨笑着,又对她说道,“你这次回去可否帮我做件事情。” “师哥,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慕灵也知道他也许是因为那个锦袋的事情,可能是关于那个师伯,但只要他让她做的事情,她都会全力去办。 “去帮我调查一下你那位师伯在加入凤山堂的原因和加入凤山堂之后的一些情况,然后再让人到天上阁捎个口信给我,越快越好。” 修晨说道。 慕灵轻轻点了点头,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关那位自己十分敬爱的师伯,听完修晨的话,她也担忧万分。 修晨饱含歉意地道:“其实这件事情,我也不太明白,现在也说不太清楚,但我向你保证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完,我绝对把所有经过都讲给你。” 少女重重地点头,脸上又绽放出让修晨安心的笑容,但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说道:“那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有些事情现在做不到没关系,等你伤好了,这些再慢慢解决……诶” 这时修晨把慕灵紧紧地抱出,使得少女差点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身体也如软糖一般,融在修晨的怀里,甜甜的,暖暖的。 重生之后,修晨才开始懂得珍惜身边的这一切,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女孩,也许在某个时候思想上尚且懵懂,但她时刻为自己考虑,把自己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在此刻下定决定,此生永不亏负于她。 倘若今后的某天,有一柄长剑,直刺她的心脏,他也会拼尽全力挡在她的身前,告诉她:你前面还有我。 …… …… 窗外传来了声声鹤鸣,这意味着凤山堂的师徒二人也在短留数日后,在不舍中离别。 窗前站着一个人,她看着在天边展翅的白鹤,眼眸发光,嘴里低声说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哎——我可能要杀人了。” 修晨叹了一声,平静地说道,但让钟离有点毛骨悚然。 “哦?” 钟离转过身,以一种不一样的眼光投向修晨,绕有兴致地问道:“以前可没发现你是这样暴戾的人?” 修晨咧嘴一笑,说道:“开玩笑的。” …… “你变了?” “没有吧!?” “就在你前几天醒过来的之后。” “可能你以前没发觉吧!我一直都这样。” “呵,也许吧,不过……” “不过怎样?” “我喜欢。” …… “你这是在夸我吗?呃,好像是你第一次夸我。” “现在跟你渐渐的有了共同语言了。以前基本上跟你说不了两句话,我就失去了跟你再交流下去的兴趣。” “……” “回去之后,会直接去找他们吗?” “嗯……不会吧,我先收集证据吧。然后再……” “然后再先斩后奏?” “哈!你可真懂我?” “这不是我吗?” “对啊对啊,跟你学的。” “切!” “再问你个问题?” “今天你挺会说话的,就让你问吧。” “那天跟陆煜杨到底干了些什么?” “……” “哈哈,权当我没问!” 修晨尴尬地笑道,想缓解一下气氛。 钟离的眼中露出如尖刀般的锋芒,目光让修晨有些难受,于是刻意去躲闪。 没想到,钟离却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告诉你也无妨。” 她来到床边,轻轻屈膝,坐靠在修晨的腿上,声音如空谷幽兰般说道:“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去了芳园,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具体是什么,我就不多讲了。” 无非就是说他有多爱慕她,让她跟着他,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修晨在心里这样想,又听钟离说道:“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他突然就想失心疯一样抱住了我,我才刚修行没多久,又怎么挣脱得了,只好任他摆布。” 这时她停了下来,转而问修晨:“你是不是认为我其实还是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 修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盯着那个像饿狼一样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他不想表达他太多的想法,也许以前会,但现在绝对不会,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一点也没这样认为,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只能这样选择。” 钟离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眉头轻挑,也没在多停留在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可能是当时有点心急,没有冷静下来,被他胡乱说了些污言秽语,又往我身上随意的乱摸……” “其实,你没必要讲这么细。” 修晨确实听不太下去,出言打断,他心里清楚她这些当然是故意讲给自己听的,但如果不打断又可能会让她认为自己是故意为之,也只好假装自己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之后,我看到隔壁有一对小情人,也在月色下两情相悦,耳鬓厮磨,我就在想,我们这边也是一对孤男寡女,况且这陆煜杨也是久旱逢甘霖,我心中就生出一个念头,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这样昭阳殿与天上阁结个亲家,于宗门,于我,终究百利而无一害。” 钟离似乎没有听到修晨的阻挠,自顾自的说道。 那对小情人吗?呵,上次自己其实也看见了她,只不过碍于当时的场合,没有叫她罢了。只是没想到也被钟离看到。 “你当真喜欢他?” 修晨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情绪。然后努力去接触钟离的目光。 钟离稍稍撇了一眼,冷哼道:“如此人中龙凤,这天下哪位女子看见,不会暗送秋波,投怀送抱?况且他身世显赫,又是昭阳殿大弟子,你怎么就肯定我不会在某个当头,也沦陷其中?” “而且,”她的脸凑了过来,跟修晨靠的很近,就在两片薄唇将要接触之时,略有深意地停了下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感受到由面门传来的麻酥触感,修晨把她稍显瘦削的身子按了下来,让她重新安分地坐在床上。 “你跟别的女子不同,你不会那样轻易喜欢上别人的。” 钟离记得那天晚上她也说过这番话,她的内心有些触动,不知是因为什么。 “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带有目的。” 钟离轻哼一声,她对他的评价有些不屑,虽然也许就是这样,但她不希望这句话从他的嘴中说出。 “那天晚上你回来,好像很受伤?” 修晨开始试图反攻,眼神依旧疑惑地问道。 “但依你刚才所言,你似乎对他有所倾心,前后看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过钟离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挫败,微微笑道:“这不是要给你看吗?” 她好像有点失控了。 修晨平静地想着,他们隔得很近,隐约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慢慢变得崩溃,能把她逼到这个份上,修晨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他原本只想利用一下她,但现在事态逐渐变得严重。 “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我?” 现在她说话的语气与之前截然相反,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沉着,心如止水。 这句话里带有着乞求,也带有些少女可怜的目光,在配合着绝美的容颜,可以说这对于一个即将成年的少年来讲是多么致命。 多么可笑的女人! 破绽尽显。 她没有事先预料到,修晨会对她猛然一击,她还心存着最后的侥幸,面前的那个他,还是以前的他,无论她随便说什么话,他都不会在意、深究。 “当然担心你啊,你可是我师妹啊,我对你的感情又怎会有假?” 那种眼神依然如钟离一直所看到的那样,真挚,对外人显示着他的内心也如他的双眼那样真诚,清澈。 修晨没想过她会轻易地就缴械投降,他坚信她内心的那道防线对于如今的他来讲仍然坚不可摧。 少女走到窗前,两扇窗叶遮盖了外界投下的天光,然后上锁。 修晨好像意识到她将要干什么,但现在还没有出言制止,看着她去检查房门是否上锁,然后又坐到修晨的身边,开始解开上身的衣扣。 修晨心神震荡,却被钟离用一只手盖住了嘴,说实话,那只小手带着一股茉莉的清香,接着顺着鼻腔进去了修晨体内,于是他的脑中开始恍惚。 准备的真完善啊,还有迷香。 “你放心,大长老不在房间,现在没人会打扰到我们。” 钟离看出修晨眼中的惊慌,让他免除心中的疑虑,修晨只觉浑身无力,有话无力说,只能用全身的气力支撑着双眼,以此来传达他的意思。 “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屋内只有从房间缝隙穿插进来的光芒,但修晨仍然能看得清楚钟离的一举一动。 雪白的肌肤在解开的白色服侍下显露无疑,然后被她毫不费力的脱下了天上阁女弟子统一穿戴的白色长裙。 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有着即临人事的那番桃红,小嘴微张,似是急促地呼吸又好像要说什么话,但极具诱惑,洁白丰润的脖颈与这幽媚暗生的俊脸完美契合,匀称分明的锁骨在脖颈之下的肌肤如蛟龙游弋,然后再下面,仍然是肤若凝脂…… 他不敢往下看去,一来不想亵渎于她,二来他也并非好色之徒,如此画面他还是不看为好。 随着那咣当掉地的布鞋被钟离尽数褪下,她把她整个身躯都埋在他的身体里,凹凸玲珑的娇躯此刻隔着修晨身上的衣服仍然能让他感受到二人实质的接触。 少女年芳十七,身体尚属发育完全,所以少年也能在少女在他身上盘旋之际,感觉到其引以为傲的部位。 或许是少女下定了决心,她在他胸口上趴了一会,就把脸凑到他耳边,双手扶着他的头,轻声道:“我给你脱了。” 修晨大脑一震,心想事情绝不能再进行下去,开口道:“你可想过今日之后,你我会如何自处?” 钟离正为修晨脱衣的修手听见修晨说话,稍微停了一下,但很快继续下去。 也许是药力不够吧,不过让他说话也挺好。 少女轻抚着少年没有一丝赘肉的肚子,一个又一个地画着圈,勾得修晨心中痒痒的,嘴里说道:“这事你知,我知,只要我们都不说出去,谁还会管?” 然后她手指往下,准备轻巧地解开修晨的裤绳,却被修晨握住了双手。 “你……你……怎么……” 今天修晨的表现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他面前一败涂地,心中一狠,迫不得已,才使用这个本以为用不到的下下策。 但她震惊的目光表明她又失败了,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也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那个人如果看到今天这一幕,会不会也跟看到前几天修晨昏死在她肩上的那一幕一样,又把自己残忍的羞辱一番。 明白事情败露,钟离奋力地挣开了他的手,把方才为修晨解下的衣服挡在身前,嘴里冰冷地道:“你事先知道我会这么做?” 修晨没有回答她,盯着她身上由鞭条抽打留下的伤痕与淤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四章它看到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 修晨不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两人之间说话的主动权总在不经意间掌握在钟离的手中。 “我之前只是猜测,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他看着面前不着丝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来讲,她就是含苞待放的花朵,但身上的伤痕可能给她的形象大打折扣。 与其说这是娇艳欲滴,倒不如说已经变成了枯枝败叶。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修晨自认为这个答案能让钟离满意,于是出言询问道。 “我可没讲要回答你任何事情!你以为我们是在做问题互换的游戏吗?” 钟离说得很决绝,让修晨束手无策。 之前她的确没讲过会一定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但自己先回答了她一个问题,那么她花费同样的代价,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很显然,钟离并不想把这样的状态延续下去,目光冰冷地命令道:“把头转过去!” 知道少女要重新换上衣服,修晨当然不会怠慢,于是他把头偏到另一个方向,这样以钟离的视角看来绝对没有偷瞄的可能性。 身旁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 “是有人向你告密的?不然你怎么会怀疑我。” “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危险吗?如果我去揭发你,这世上就没人会救得了你。” 修晨不想回应她的质问,而是进一步对她进行试探。 “但我认为你不会对任何人讲。”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在你心中根本不信任任何人。” “在你看来,我不会连师尊都不信任吧?” “谁知道呢?” 钟离穿上衣服,脸上又恢复往日的那般清冷,走到门前回头道:“这就是命,你改变不了……我也是。” 匆匆留下一句话,她便关上了房门,不知是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去了其他地方。 修晨也不知她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到底意欲何为。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当然他知道她已经慌乱,她需要时间去沉淀,去清醒。 不过除此之外,他的计划至少应该达成了一半。 他原本想着今天就是想打乱她的心神,让她对自己产生警觉,继而引出她身后的那位大人物。 虽然修晨也不知道那位在后面为她出谋划策的大人物是谁,但今日之后想必自己所为也彻底破坏掉他们的计划,那么钟离自然会想方设法去联系那个人,听候他接下来的安排。 这肯定也会露出马脚。 因此…… 他打开窗户,然后轻轻地吹了一个口哨。 “雪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他叫来了这几天一直待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上的雪儿。 因为他对它不太放心的关系,上次初试之后,他就一直把小鸟留在身边,并没有让它飞回。 当然他也知道小鸟是钟离带来的,也知道了初试当日是钟离让雪儿来替他解围。 既然她想杀我,可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这几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今天他本来想把这些问题问个清楚,结果她却故意躲躲闪闪,答非所问。 他让雪儿去监视她,当然是在她无法察觉的情况下。 残阳如血,半轮红日悬在槐树枝头,刚才发生的一切修晨仍历历在目。 这是现在的他唯一能想出的办法。 但是对手比他想象中更为谨慎、狡猾。 …… 一连几天,钟离都待在自己的房间,足不出户,连大长老去叫她,得到的回应也是身体不适等推辞。 “现在真的要暂时放下了吗?” 修晨躺在庭院里的木椅上,望着满天的星光。 左门主回来了,大家都不知道他用何种方式让那狼子野心的两大宗门怏怏退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放松的痕迹,相反,人们看到的是更多的凝重以及难以忘怀的独人慨叹。 然后他在众人的震惊中倒在地上,没人想过自己的支柱会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刻。 曾经的巨人,也有年迈苍老的一天,当那一天如期而至,是有人好心去扶上一把,还是在他身后轻蔑地踹上一脚呢? 修晨仿佛看到了天际那颗亘古闪亮的星辰在缓慢地黯淡下去,摇摇欲坠。 左门主倒了,湖山门也要倒了。 很奇怪的是,修晨很平静,这些事情好像与他无关,他冷漠地注视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从那天醒来之后,他也好像忘记自己在豪言壮语下承诺的兴复宗门的大任。 现在需要干什么? 去把那人以及他的同伙杀了,然后昭告天下。 那之后呢? 还是跟以前那样一成不变地修行? 但太累了,太累了…… 渐渐地,他睡着了,凉风带着迟来的睡意侵蚀了他的大脑。 钟离一直在门口望着他,看着他的心在星光下沉睡,然后走到他的身旁,把披在背上的布衣盖在他的身上。 初秋已至,由四处出来的风也不如往日那般温和,当然对于修晨而言,这些寒风也不成大碍,但这布衣能让他好受一些。 钟离看了他很久,可能也感觉有些冷了,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双臂,然后从袖口拿出了一个暗红色的药丸,捏住修晨的双颊,把药丸喂到他的嘴里。 她躬身向渐入梦想的修晨说道:“对不起。” 然后她往庭院外走去,身影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雪儿一直待在槐树之上,静静地观察着一切,刚才它看到钟离行去的那边好像有一个人,但是由于被四处的植物遮挡,它也无法确定那人是男是女,只好等钟离走后,飞到修晨的身上,用力地去啄修晨的手臂,却怎么也叫不醒。 它实在无计可施,只好自行往钟离的方向飞去。 …… …… 上次来参加湖山大会的各派人士除了天上阁的三人都已经相继离去,既然左门主已经回来,而且修晨的伤也治愈不少,大长老也不愿继续叨扰下去。 第二天,大长老带着两位弟子与卧床难起的左门主深深拜别。 左门主一时激奋,心想天上阁已是他唯一的助力,死死拽住修晨的手,久久不肯放下。 修晨被左门主这一拽,心生不忍,安慰道:“左门主放心,我天上阁绝对一心拥护湖山门,不论何时,我等都会听从湖山门号令。” 当听完修晨真心之言,他也释怀地放下了手,叫来数位童子,好生相送,不可失了礼数。 天上阁三人再次拜谢,就此离去。 话说三人乘在巨剑之上,彼此无话,修晨站在最后,把躺在怀中酣睡的雪儿捧在掌心。 今日一早醒来,就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布衣,而布衣之上,雪儿正有气无力地瘫在上面,直到现在,它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它昨晚经历了什么?不是要它去盯住钟离吗? 修晨昨晚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生睡意,一时对外界的事物浑然不觉。 望着昏睡的白文鸟,修晨摇头心想,或许只有那位前辈能让它重新苏醒过来。 这时,天上阁的山门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之中,已经有三四个弟子事先在此迎接,他们有男有女,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屈身向三人行礼。 第二十五章远方来信 天上阁的山门位于群山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四处的参天大树给掩盖,这使得初来天上阁的客人常常摸不清道路,不知从何下脚。 修晨曾经也把这个问题抛给大长老,可他仍是笑而不语。 不过三人出入天上阁多次,自然不会迷路。 等候的四人,三男一女,衣袂飘飘,正身而立,谈吐间自带一股傲然正气。 一位面容俊郎的弟子站在其余三人之前,抱拳道:“我等四人奉阁主之命在此恭候大长老、修晨师兄凯旋。” 凯旋? 修晨听闻这词,稍稍有些自惭形秽,不料却被那弟子看在眼里。 修晨也只好尴尬地对他笑了笑,那弟子对修晨也十分尊敬,面露微笑,对他点头示意。 这四人都是天上阁的内门弟子,修晨跟他们也偶有交际,来往之间打过几次交道,但惭愧的是他没有记住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名字。 “我走这些时日,宗门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长老轻捻白胡,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 “弟子们都各司其职,朝起晚息,一切按着宗门规章行事,只是……” “只是什么?” 为首弟子低下头,恭敬回答道:“这几日七长老不知去向何处,阁主派人去寻,也始终不见回来。” “这还真是头一次见,好好养生殿不看,难道又要跑到外面去找那个女人?” 大长老厉声说道。 那弟子知道大长老自然不是问他,头埋得愈来愈低,身后的弟子看见大长老发怒也都低下了头。 修晨只知道七长老向来一心修道,不闻窗外琐事,不曾听说七长老在外还有这等风谈。 “你们在这儿,可是阁主要见我?” 大长老望着四人,问道。 “正是。” “好吧,带我去见他。” 大长老大手一挥,一阵气流蔓延身周,把前面的四人一一震开。 四人不敢怠慢,分别召出自己的配剑,御剑相随。 方才那弟子经过修晨的间当,给他塞了一封信,低声说道:“大师兄,这是凤山堂送来的。” 修晨心中一喜,抱拳称谢,又对大长老说道:“师尊,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可否让我跟师妹自行离去?” 大长老眼睛微眯,回道:“如果有事就去处理吧,不过你伤势尚未痊愈,一切谨慎为妙。” 他话里有话,修晨自然听得清楚。 只见大长老背对着钟离,说道:“你就跟着师兄,时常帮衬,切记不可让他再耗费心神。” “遵命。” 说完,大长老与那四位弟子往天上阁深处飞去,只留下众人冲破山间云雾的痕迹。 修晨这才仔细地看了钟离一眼,她双目失神,面色苍白,好似枯木一样站在修晨身边,于是他好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大碍,别担心。” 原本以为钟离的回复又是咄咄逼人,但可能是没有力气的缘故,回答的声音如细蚊一般,修晨险些没听清楚。 “这是我让慕灵去调查的她那位师伯的情况。” 修晨再没去细问,把信拿到钟离面前,又从怀里取出两个锦袋解释道:“上次慕灵也给了我一个同样的锦袋,她说这锦袋都出自她师伯一人之手,我又想着这锦袋又可能与青竹峰有关,现在回信给我,想必一切的答案都可揭晓。” 钟离清楚修晨一直上心于上次宗门的内奸事件,因此并不惊奇,点头道:“打开看看吧。” 修晨担心地看了看她,却惹来她一阵白眼,只好低头撕开信封。 这信封刚一撕开,一股熟悉的灵气就萦绕在他的手指,那灵气就如同一只小狗细细地在他手上嗅了嗅,知道是修晨本人,那暖意就从手掌慢慢的扩散。 修晨心想这少女还真是有心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本人撕开信封,而是其他人,后果还不敢预料。 修晨从里面拿出一张乳白色的信纸,摊开,然后凑到钟离身边,好让她也能看到。 可钟离感觉修晨贴过来,又稍微往旁边偏移了一些,不过还好可以看到信纸上的字迹。 修晨也不放在心上,因为信纸上面的内容已经足够吸引他的注意。 …… “你怎么看?” 读罢信纸,修晨偏过头,问道。 “上面说的很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想必那人应该也会从实招来。” 钟离瞥了他一眼,说道。 “嗯,那我们现在就去?” 虽然修晨一直抵挡着她,但从这件事情来讲,也只有她能给自己提供一些帮助,他需要她的意见。 “难道真不用向师尊请示?” 钟离问道。 “不用吧,我就是去问问,你还真以为我会去杀了他?” 修晨打趣地道。 但钟离对此并无反应,说道:“一切在你,无论怎样,我陪着你就是了。” 这话让修晨听着有些别扭,倘若他死去当天没有经历那件事情,也许真的会把这种话过于放在心上,可是现在钟离讲的每一句话,他都会斟酌半天,不敢轻易相信。 “上来吧。” 之前因为大长老担心修晨伤势加重的原因,并没让他自行御剑,其实他虽未完全恢复,御剑赶路完全不成问题,可能是服下两枚天极丹的缘故,他感觉体内的灵气较之以往更为充沛,伤势也好的极快。 到底还是要谢谢她? 钟离站在熟悉的巨剑上,两手轻轻拽住修晨的衣角,问道:“你的伤势……” 修晨哈哈一笑,回道:“不用担心,御剑还是可以的。” 钟离嗯了一声,安静地躲在修晨身后。 紧接着巨剑随风而起,往天上阁青竹峰疾驰而去。 …… 天上阁,青竹峰 青竹峰上没有其他的树木,只有漫山挺立的青竹,一层一层由山脚至山顶全是四季常青的竹林,从远处望去竟看不见山上的建筑、小径、人烟。 青竹峰的百叶剑法在整个龙玄山脉都闻名遐迩,相传天上阁创世之初,天上阁老祖的二弟子青叶望见此山竹海广袤,暗自喜欢,便向老祖讨来了青峰山独创门户,后来他日日在竹林中练剑修行,突得启发,创建了一套百叶剑法,长久流传于世。 直到如今,作为天上阁五峰为数不多的自创剑法,青竹峰的弟子向来都独树一帜,前面迎接修晨三人的弟子中,除了那名女弟子,其余三人都出自青竹峰。 如此看来,青竹峰也极受宗门看重,而现在又出现如此重大变故,修晨也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青竹峰现在由天上阁四长老,五长老共同执掌,两人于二十年前结为双修道侣,在龙玄山脉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料如今,修晨可能会把这对众人羡慕的金童玉女生生拆散。 修晨与钟离走在一条蜿蜒的小径上,这条小路也经常有弟子过来打扫,可无论他一年四季如何辛勤劳作,可能隔一阵风的功夫,四散的竹叶就洋洋洒洒地铺落在地。 两人踩在酥软的竹叶上,彼此都没有交流,他们并肩而行,内心与这满天狂舞的竹叶截然不同。 他们心中安静地有些吓人,四周静得也有些吓人。 第二十六章你敢杀我?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人才看到竹林深处有一间矮小的房屋,两人一路走过来,却没发现半点人影,虽然青竹峰上的弟子并不算多,但如此冷清,怎么也说不过去。 “事先准备好了?” 修晨心中狐疑,认定此事不同以往。 修晨的脚步走得越来越急,让钟离险些跟不上,但她没有出言制止。 那房屋由砖石堆砌而成,极为简朴,屋外有一圈干藤条编制的栅栏,就如同山下居住的普通人家那般。 虽然天上阁的阁主也为两人专门修建了一幢华丽的大殿,好让两人各行其职,同时也更符合身份。 可他们却不愿身居高位,在指教完自己的弟子后,便回到自己长久居住的土房内,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男耕女织,不闻世俗纷争,但这样反而更加引起了修晨的怀疑。 他在五岁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因为孩童心性,想去攀爬屋外的青竹,却被脾气火爆的四长老厉声喝止,狠狠地教育了一番,导致从那时开始,他就不愿来青竹峰,更不愿在天上阁其他地方与四长老照面。 修晨不知道如果今日与他摊牌,是否自己能够扛得住他的气势。 房屋的门关得死死的。 “现在应该没人吧?” 钟离看着木屑丛生的房门,说道。 修晨点头表示同意,但他还想试试。 他轻敲房门,恭敬问道:“弟子修晨,前来拜访四长老、五长老。” 无人回应,两人只好回头往外走去。 正要走出栅栏时,木门咯几一响,一位虎背熊腰面露煞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说道:“不知是什么风还把你天上阁大弟子给吹来了,你不是去参加湖山大会了吗?怎么一回来就跑我这儿来叙旧了?” 声音出自丹田,话音如雷,在修晨耳边宛若轰雷震响。 钟离则是微微俏眉,暗想这天上阁的长老怎么都是一副德行。 修晨目光与四长老对视了片刻,躬身道:“我有要事与四长老、五长老商议,不知五长老可在屋内?” “怎么?你这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仗着自己的身份,想叫谁就叫谁?” 四长老瞪了修晨一眼,打小他就认为修晨是一个冥顽不化的小子,由于近几年相处较少的关系,对于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时他满地打滚死活要去攀爬青竹的那段时间。 修晨知道四长老性情暴躁,心感微恼,但仍恭谦道:“四长老可否为弟子指明五长老现在何处,我也好去找她。”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儿了?自己有能耐自己去找,你不是天上阁大弟子吗?本事可大的很!” 当时四长老极为看好的弟子曾与他竞争过大弟子的名号,结果可能是因为大长老的关系,那弟子遗憾落选,最终郁郁不得志,从此一蹶不振。 原来他还把这事记在心上,修晨低下头,不知如何答复。 钟离此时也气愤不已,方才四长老出言训斥修晨的时候,他把自己也一同瞪了一眼。 刚要说话,屋内走出了一位中年妇人,她从四长老身后探出头来,和蔼笑着迎了过来:“晨儿,你怎么来啦?快进来坐坐,让师伯好好看看你。” 那妇人接过修晨的手,又礼貌地对钟离点头,招呼着两人进屋。 妇人身着一身棕灰色的布衣,不施粉黛,谈不上年老色衰,相反,一身朴素的妆容,更让其显得风韵尚存。 钟离微笑地看着她,要不是因为关系生疏,她应该会对她说:“您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让无数男子折腰的美人。” 妇人站在两人中间,顺势挽住了两人的手臂,对面前的丈夫责备道:“人家都是后生子弟,你这半只脚就要迈进棺材的人去跟年轻人计较什么?你不害臊?” 四长老这时也沉默了下来,往屋内退去,看来他也对自己的妻子极为尊敬。 两人被五长老热情地带进了屋。 屋内也与外界的装饰一样普通,房屋虽小,但里面的卧房,灶台,木桌等等应有尽有。 “来,坐吧!” 屋内原本只准备了两张木椅,此时又被四长老宽大的身躯独占一座,五长老一伸手又把他支开,把修晨与钟离引到前面,示意他们坐下。 两人又哪里敢做,连忙谢绝。 五长老自觉屋内寒酸,也实在拿不出多余的座椅,便走到内室去为两人准备茶水。 修晨暗自考虑到五长老多年未见自己,仍旧把自己当亲人般热情对待,是否今天就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呢? “找我们什么事?说吧。” 四长老被五长老赶到门前,正靠在门框上,一针见血地问道。 这时五长老也走了出来,面色稍微沉重地看着修晨。 修晨原本就要打退堂鼓,却又被四长老这么一说,也只好如实问道:“四长老,可曾听说前些日子,宗门闯入了几个外来分子?” 四长老冷哼一声,镇定地道:“听说了又怎样?” 钟离实在忍受不了四长老的态度,还没等修晨再次发问,正声问道:“那几位人可是被你青竹峰的人带出天上阁的?” 钟离的问题直底要害,但四长老一听这话,更为愤怒,觉得这女子过于无礼,想走到她面前对质,却被五长老拦住,但嘴里依旧说道:“你这丫头片子,就这么污蔑我?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您不用担心,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可知姚空是谁?” 修晨想要为钟离抵挡住四长老的怒火,转而问道。 一听姚空二字,四长老面色巨变,把五长老推到一边,指着修晨的鼻子吼道:“我不知你在胡乱说些什么?我青竹峰不欢迎你们,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修晨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想要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从而让对手慌乱阵脚,可是当对面的巨掌往身旁袭来,他也只好尽力躲闪。 由于现在的他修为还未达巅峰,况且如果痊愈的他尚不能完全躲过这一掌,所以那阵掌风约莫一半的力道尽数受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身后的木椅上,木椅在瞬间化为粉碎,残余的力量也把他击倒在地,一口鲜血从腹中涌了出来,被他吐在四周。 钟离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修晨,五长老也很快反应过来,用力地敲了四长老一拳,跑到修晨身边,确认他是否有事。 “在我的记忆里,您也姓姚,对吧?” 修晨满嘴的鲜血,露出牙齿,面容异常狰狞。 他重新坐了起来,想要看清四长老的反应。 “你找死!” 四长老怒火攻心,又在手中凝聚气旋,将要拍向修晨,被五长老即使阻拦。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你自己造的孽,怪得了别人吗?” 五长老抱住他的双脚,嚎啕大哭,她现在希望他可以冷静下来,面对这迟来的一切。 “你还知道什么?” 四长老大舒一口气,蹲下身,轻抹着五长老的泪水,沉声道。 “姚空的母亲。” “呵,难怪?连她都找来了,我这罪算是定下了?” 四长老轻叹一声,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怎么发现他跟我有关系的?” 这句话是对着五长老说,但修晨知道这要由他来回答:“那山洞里有百叶剑法的痕迹。” 山洞? 四长老当然知道是哪个山洞,他又问道:“就这个还不至于就肯定是我吧?” “当然还有这个。”修晨往地上扔出了当时的锦袋,上面有少许以往的血迹,现在更多的是他自己的。 四长老睁大眼睛,双手颤抖的捡起那个锦袋,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又一个出自她手的锦袋,一时哽咽。 “后来一次巧合,我知道了凤山堂的凌师伯擅长缝制此等贴身小物,于是我就去调查了一番,我才知道您与凌师伯曾经有一段……” “别说了!” 发言的是五长老,虽然不是当事人,但也许在这件事情上,她更有话语权。 四长老一脸歉意地抚摸着她的脸,她为自己付出了太多,那么这一切理应由他来承担。 “你可是要治我的罪了?” 四长老眼眸中突露出一股挑衅的意味。 “上次我亲眼所见,那姚空动用的可是天上阁的内门功法,我天上阁的一切功法秘技向来不可外传,倘若违反,您应该知道后果。所以……” “所以我之后自然会被宗门处死!这也不用你小子来管吧!” 他的身体突然又震动起来,对着修晨大声说道。 本来被人揭穿这一切,已经让他格外丢脸,但没想到这人还是自己内心极其痛恨的修晨,他的脖子上青筋鼓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展示他正在做一番艰难抉择。 “你来就是要行宗门律法?” “我此来就想定您的罪,并无其他任务。” 修晨用衣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被钟离扶了起来。 “想来也是!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杀我?” “哎!” 五长老听这话不妥,急忙打住。 “你又算什么东西?触犯宗门律法,也不知哪来的所谓硬气。” 钟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反正她听见这人这么骂修晨,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四长老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双眼通红,轰的一声,从地上站起,走到墙边,取下自己的配剑。 “不要,不要……” 五长老爬到他的脚下,嘴里一直重复着。 “这里没你的事!” 四长老抬脚一踢,竟是将妇人踢到了墙边,昏迷不醒,他在这个时候,渐失理智,下手不分轻重。 哐的一声,那剑自鞘而出,反着门外的天光,闪人双目。 “来,来,杀我!” 四长老硬生生地把剑塞到修晨的手里,然后重拳锤了锤自己宽厚的胸脯,在语言上刺激修晨。 自今日起,尘封多年的往事又将公之于众,他有何脸面再苟且下去,与其遭受同门的耻笑,倒不如今日就做个了断。 “你可敢杀我?” “不敢。” 修晨松开手,剑咣当坠地,他两眼无神,他此刻的心神完全被对手击溃。 “哈哈哈,你小子,也就是个孬种,我之前听别人讲你有多厉害,在外面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结果今日看来,你还是同当年一样。呵!没用的东西!” 四长老时喜时怒,行事作态更为癫狂。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当初为了自己的地位狠心抛弃那对母子,作为一个男人,你有何用?” 钟离双拳攥紧,现在也只有她能与之对质片刻。 可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钟离的脸上,可能是当时心急,四长老并没有动用灵力,但是来自他自身的结结实实的一掌,仍然把钟离拍在不远处,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你这女人,刚才没管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了,我可不怕你有什么后台,你自己嘴贱,就该打。” 四长老仍没有收手的意思,走到墙边,用巨手把钟离的头挤在墙角。 钟离因为昨晚的缘故,身心俱疲,本就虚弱的她,又受上这么一巴掌,早就没力气反抗了,她只好去盯着修晨,想让他为自己做出回应,她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他啊! 只见修晨低下了头,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或许是他不想让她看到。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什么? 钟离心中苦笑,做了这么多,没想到他还是那么软弱。 “您……真的……想死在……我的手里吗?” 修晨吞吞吐吐地说了这句话,让人觉得他说得十分困难。 “哼,还是那句话,你敢吗?” 四长老仍然按住钟离的头,他认为这样可以真正的激怒他。 事实上,他就是想让修晨杀了自己,然后再让其背负这个欺师灭祖的骂名。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修晨蹲下身,捡起那柄剑,冷声说道,“您为什么要放弃她?那些其他的虚名对您来讲,真的那么重要吗?” 男子的汗珠从额头流到下巴,又从下巴滴落到钟离的头上。 四长老笑了笑,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但你们笑过之后,总是不告诉我?” 修晨眼中泪水流转,他走到男子的身前,握着他的衣襟,问道。 四长老感觉脸颊生疼,他第一次认为还有人的目光比他的更让人渴望去躲避,不愿直视。 “你还太年轻了!有太多事不懂!” “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不给我讲,我又怎么会懂?” “好啊,你把我杀了,你就懂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作为听到整段对话者的钟离,对修晨更是嗤之以鼻,他设下的局就是等其钻进去,当然这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会去提醒修晨,因为她只要结果。 利剑插中心脏的那一刻,四长老这才松来了拽在钟离头上的巨手,才闭上那个让外人恐惧的双眼。 钟离好像听到就在其生命凋亡的那一刻,屋外的竹叶都在哗哗地落下。 可她没有心情感受这一刻,她想要尽快脱离他的魔爪,方才他的汗水滴在她的头发上,让她倍感恶心。 她心中暗嘘一声:“跟他走这一遭,还真是祸福难料。” 四长老死了,可为什么还有剑与肉交接的声音,她抬头,这才找到了源头。 修晨目无表情地拔出了剑,然后再插进去,然后再拔出来,再插进去…… 难以想象如果没人阻止,他会把这个动作延续到什么时候。 “你在干吗?” 钟离爬了起来,把他的手从剑上扯了下来,惊恐地道。 修晨有些迟顿地看着钟离,就好像不再认识这个人,疑惑地问道: “他死了啊。” “可为什么我还不懂……” 第二十七章被冷水惊醒的梦 “孟瑶,还记得我吗?” 十五年前,姚大在为她写的第一封信的开头这样问道。 算起来,他离开她也已经有五年了,五年间他被迫接受被别人强行安排的婚事,虽然那个女人的确爱慕着他,他同样也觉得其比她更为合适。 可是斟酌多时,他还是想跟她取得联系。 “这几年还过得好吗?呵,应该也不怎么好吧……孩子现在应该也有五岁了吧,他还没见过他的父亲,不知他有没有向你问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也难为你还要刻意去隐瞒他……你要好好教育他,让他努力修行,将来等时机成熟,我再把他召入天上阁,他之后的一切事情都由我来照顾,这是我亏欠你们母子的……” 身为一个男人,他内心最柔软的时刻,永远是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以及自己的孩子。 当年年轻气盛的他,威名震慑整个龙玄,那时候的他,在众人眼里是天之骄子,被看做是天上阁极为重要的一员,可是就在一次巧合间,他遇到了那个在凤山堂并不出众,仅属外门弟子的凌孟瑶。 姚大也不知怎么,却被相貌平平的她散发出的特有气质所吸引,于是他时常就去凤山堂找她,而凌孟瑶碍于两人身份的差异,在最初哪怕违背自己的心意,也要与之保持距离。 但终究耐不过姚大的软磨硬泡,她还是臣服在他宽厚的臂膀下。 无论成色再完美的纸还是包不住烈火,甚至半点火星。 两人私下的来往渐渐被人披露出来,当时姚大血气方刚,跪在天上阁长生殿前代圣人的雕像前发下毒誓,终生非凌孟瑶不娶。 可现实是残酷的,而誓言也同样荒诞苍白。 天上阁的众位长老以死相逼,又把所有重任压在他的身上,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天晚上,他狠心地离开了自己的爱人还有襁褓之中的孩子,他选择了听从长辈的安排,迎娶了宗门之内被大家广泛看好的同样天赋极高相貌出众的女弟子。 但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在整个世界销声匿迹,龙玄山脉再也不闻姚大的英名,他在青竹峰找来一块空地,然后徒手修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屋,再也不理外界纷争,唯一令他庆幸的是,那位被长老们安排作为双修道侣的女子,同样任劳任怨,一直跟随着他,尽心尽力地想与他共度余生。 也许是从那女子身上找到了凌孟瑶的影子,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在一天天减退。 也许这算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排吧。 但始终忘不了的是自己的责任,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姚大认为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所以他怀揣着忐忑而又悔恨的心情写下那封信,也许是赎罪,也许是心灵的解脱。 长久不见回信,姚大认识到,自己的罪过又怎会因一封信而洗尽呢? 但他没有放弃,从第一封信之后,他每隔一个月,就向凌孟瑶再寄去一封。也不知写下了多少,那个朴实善良的女人还是心软地回信了。 信里没有半个字眼去怪罪他,她向他表示感谢,并让他放心,自己会照顾好孩子,她的生活也很好,并让他从此不要再来信,等孩子长大了,她才会把这些事情一一讲明白。 那个淳朴的女人因为凤山堂的风言风语,逐渐被人排挤,由于凤山堂不收男弟子的关系,她自觉地居住到凤山堂的一个偏远的地带,独自抚养着孩子,一切的衣食住行都由她一人承担,虽然偶有少数人找到那个地方,在屋外说些奇怪的话,她也并不在意,从未与他人争执,久而久之,也再也没人过来自讨没趣,那段历史也被人们渐渐淡忘。 姚大在之后还是打算每月写一封信,没过多久,他收到了一个她亲手缝制的锦带,上面还有个三叶草的符号。 她的心还在他的身上,可是如今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姚大没再送信了,他把锦带藏在最隐秘的位置,也把那段感情彻底封存。 …… “他是骗你的!” 石屋之内,钟离摇晃着修晨的身体,希望他神智清醒过来。 “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 修晨怪笑道,眼神之中写满了无助。 “我……他是故意激怒你,才这样讲的,你清醒点,现在事情还没有完成!” 钟离希望用语言去点醒他。 他的嘴停滞在一个奇怪的节点,那双原本如皓月般皎洁的眼睛充满着失望,这让他的内心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是自己让她一直跟着,现在自己撒手不管,那她又怎么办? “我现在可以干什么?” 修晨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不想把自己的软弱展现给她,不是担心她的嘲笑,而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颓废、气馁。 “去找五长老的锦袋,信中讲过,他还有一个,这样哪怕他现在死了,我们还有其他证据。” 钟离不再管他,走到五长老的身边,扶正她的身子,以一种极为严厉的口吻说道:“这里由我看着,你去青竹殿,如果这里没有那东西,我想那也是唯一可以存藏的地方。” 修晨点头,在她身上,有太多他不懂的东西,但现在她变成自己唯一的心灵支柱。 他看了四长老一眼,又向他深鞠一躬,然后朝门外走去,那里竹叶如刀,把他的脸划出血痕,把他的长衫刮了无数个小口。 是在替它们的主人报仇吗? 修晨没理那些在面前横飞的竹叶,踏在地上突然变得有些焦黄的竹叶上,低声道:“可是他本来就该死啊……”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好似整个青竹峰的竹子都在咆哮,都恨不得把身上每片锋利的竹叶都刺在他的身上,于是山峰上的一切变得混乱,就如同末日降临。 …… 钟离一直照顾着久久未醒的五长老,她担忧如果这个时候她醒了,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许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她看着门口自己曾经非常讨厌的面孔,冰冷地说道:“你认为你来得是时候吗?” “不就是来处理善后的吗?” 男子扯了扯方才掉在他头上的竹叶,有的插在了他的发间,有的甚至都已经嵌在了他的头皮里。 “他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吧?” “嗯,你想干嘛?” 钟离望着逐渐走到自己身边的男子,不太习惯地把头转到另一方,但很快又被男子的手指给掰了过来,让她不得不看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真是美极了!” “哼!”钟离厌恶地哼了一声,但她的身体已经不能移动分毫。 她的头发早就被四长老揉得凌乱不堪,而且她的衣服上还粘上了他少量的血迹。 “有什么好看的?脏死了!” 她唾弃他的品味,也许只有她这样讲,他才不会生气。 “对啊,怎么也比不上我心爱的梦儿!” 钟离觉得他的话有些恶心,想离他远一点,恰好这时他也没再发力,于是她得以逃脱。 “身为天上阁的七长老,不以宗门兴复为己任,整天想着宗门之外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我想你的下场比之四长老,也好不到哪里去?” 钟离轻轻揉了揉小脸,刚才被他这么捏着,疼痛感过了许久仍未消散。 “你懂什么?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也许我不知道,但你的那些做法也太过了吧!” “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嘁”,钟离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对了!”七长老的话像是屋外长嘶的狂风一般让人心神震荡。 他把头埋在钟离的胸口,用矮小的鼻子在她的小腹至脖子之间的位置穿梭,就像山下寻食的野狗那样粗鲁。 “你的身上为什么还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修晨的。” “你知道我当然不是说的他。” “这不能告诉你。” “也许我可以猜得到。” 七长老自信地说道,他安慰性质地拍了拍钟离握紧的拳头,轻声道:“苦了你啦,孩子。” 一听这话,钟离的内心所有的感情都迸发而出,可就当第一滴眼泪将要掉下的时刻,七长老往他背后轻轻一点,她便昏倒在地,不知会沉睡多久。 …… 感受到身体的前方正靠着一处温暖的东西,而且自己的小腿也被类似手一样的东西拖着,钟离终于醒了过来,她虚弱地抬起头,周围还是一成不变的竹林,但是随风落下的竹叶比之前轻柔得许多。 “现在要去哪儿?” 钟离对正背着自己徒步前行的修晨问道,以她的视角来看,他的耳后以及脖子都有着不少的血痕。 “回碧海峰。” 修晨听到钟离的问题,愣了一瞬,回答道。 钟离尝试透过密不透风的竹叶看到天空,可还是失败了,她伸手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哪怕她知道结果,但还是问道:“五长老怎么样了?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修晨没有停下脚步,而且把头偏了过来,想要看着钟离,却被她躲开:“她也死了,应该就是把你击晕的那个人干的。” “我们现在去碧海峰干什么?” “师尊在等我们,我们把事情先禀告给他,然后再听从他吩咐如何行事。”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一切都以长辈命令为上,他认为那人是通过袭击钟离才最终得手,事实虽然也是这样,但过程他永远无法想象。 初秋的风,特别是晚风,那股从耳畔呼过的寒意一直停留在钟离的身周,通过她服侍的缝隙钻进她的身体。 “你没事吧?” 修晨感觉到少女身体的颤抖,问道。 “没事。” “我们很快就会回到碧海峰,你再坚持一下。” 他抬头望着来时的山路,抵达那边的尽头,他就可以御剑了。 “从今天早上起,你的身子就有点脆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你昨晚……” “我说过我没事!” 钟离不耐烦地从他背后喊道。 但在修晨心中,她这种看似躲避实则掩饰的表现,更让他心怀担忧。 两人长久没有搭话,就如同陌生人,但即便这样,钟离还是试图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是因为那个地方能够遮挡一些前方的寒风,是自己的依靠。 …… 天上阁,碧海峰,后院三十六楼。 天空逐渐暗去,但有一处仍然虹光四射,自然是太阳即将落下的地方。 太阳上有一点阴影在晃动,就如同不远处的孤鹜在舞动双翼,朝天池的方向疾驰。 要不是修晨提醒她碧海峰到了,钟离可能还会沉沉睡去,那个地方太温暖了。 修晨没有把她放下的意思,依然背着她往后院走去。 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妥,钟离在他的背后挣扎了一下,说道:“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修晨嗯了一声,蹲下身,使她能轻易地踩在平地上。 “谢谢。” 钟离有气无力地说道,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走着。 修晨上前搀扶着她,却被她轻轻地推开:“我说过我能走。” 下一秒,她就会生气了,他习惯她的态度,于是也只好走在她身旁,这样哪怕她失力瘫倒,他也能第一时间让她免受再一次的伤害。 “你怎么了?” 大长老看到两人的一瞬间,就让钟离坐在殿内的石椅上,目光柔和地问道。 “她受到了外人的袭击。” 修晨替钟离回答道。 “这事情看来没那么简单了。” 大长老为钟离服下了一枚丹药,就在她吞下丹药的一刹那,她的头便靠在一边,昏迷了过去。 “别担心,她只是太累了,我这丹药可缓解她的疲劳。” 大长老也坐在了她的旁边,让修晨免除心中的疑虑。 “说说吧,他们有没有认罪。”大长老盯着修晨,问道。 “都认罪了,只是他们都已经……” “哦,”大长老仿佛倏忽之间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都在抖动,他伸出带茧的老手抚动着自己的胡须,这样他能平静许多。 “是那袭击的人干的?” “不,四长老是我所杀,但五长老我不得而知。” 他问得很干脆,修晨回答得也很干脆。 “师尊,您治我的罪吧。” 修晨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头。 “他犯下如此大错,本就只有死罪一条,况且此事本就是我委派你调查,如今他戴罪行法,你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起来吧!我还有事情问你。” 修晨听完大长老一席话,心中也得安慰,脸色沉重地站立起来。 “你可知是谁下的手?” “徒儿无能,尚且不知。” 大长老点头,接着问道:“青竹峰离天上峰不远,你也可曾叫阁主前来施救?” 修晨双眼下垂,一脸自责,说道:“两位长老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何以见得?” “那人趁我不在,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混账!” 桌上的茶杯被大长老摔碎一地。 “要让我捉拿此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大殿之内,一度沉寂,修晨回想着两位长老被割头的惨状,苍白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鲜血。 他因为钟离在场,他一直忍耐许久,现在他可以把所有感情都宣泄出来。 “师尊,是我的疏忽。” “不,说到底还是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了。存在的敌人,未知的敌人,太多太多。” 见惯风雨的老者还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冷静了下来,他期望对修晨给予肯定,同时又希望他把悲痛化为动力。 “左门主在我们走后不久,又染病奔证,可能不久将离人事。” 修晨平复了心情,问道:“那其他宗门也知道吗?” 大长老道:“还不知,所有湖山门的消息都密不透风,在龙玄七派之中,他们也只信任我们。” 大长老看见修晨没有说话,继续道:“我们的战斗现在就要开始了,不是为湖山门,而是为我们自己,在外切记不可心慈手软。” “弟子谨记。” 修晨低头抱拳允诺,他俱怯那位陌生人,也许是因为他的冷血无情,他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跟他一样会狠心地割下别人的头颅,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做不到。 是他杀了四长老,但也是迫不得已,他想要去保全他,同时也保两位长老至少可以安享晚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位杀手。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节点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通风报信。 他刚想把自己的疑惑询问大长老,但最终还是将之咽入肚中,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不能再讲给任何人。 可能哪怕说出来,大长老也会一笑置之,说他的想法过于天马行空,在修晨心里,他一向都是这样。 “你也许不能再待在天上阁了。” 大长老做完一番沉默过后,开口道。 第二十八章山的那边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赶紧去办。” “师尊请讲。” “你可知醴泉七宝?” 大长老站起身来,小声道。 “弟子在外曾听过,醴泉谷的醴泉七宝每过十年当醴泉谷开启之时都是必备的祭品。而且醴泉七宝因醴泉谷在关闭前的暴乱向来散落四方,但每到醴泉谷再度开启,所有拥有醴泉七宝的人都将齐聚那里,将之作为祭品,施法祈求仙人开谷。” 修晨把心中所知道的关于醴泉七宝的消息全都吐露出来。 “嗯,同样如你所言,但你可知如今的醴泉七宝都流落到何处了?” “弟子不知,但弟子认为我们也不需知道,因为时机成熟,那些拥有醴泉七宝的人都会把他们带到醴泉谷。” “所以啊,左有道,还在下一盘棋啊!” 左有道是左门主的名汇,修晨不知为什么大长老会突然直呼他的姓名。 “就在我们离开湖山门不久,阁主就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讲到因为上次昭阳殿与寒阳谷交战的关系,陆煜杨与云檀的复试刚进行一半,就因此暂罢,而后他们便各自回到宗门,因此这湖山榜首到现在还没机会评选出来。” 大长老为修晨指点迷津道。 “为什么不在大家离开之时向我们讲?” 修晨对左门主的做法感到诧异。 “这就是这人的狡猾之处啊,我想就在陆煜杨与云檀宣布结束复试的当头,他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但后来他身受内伤,一病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他便无法当面与我们讲明白,因为除了天上阁没人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 “在其他六派眼里,上次的那件事让所有人都看清了湖山门这头沉睡的雄狮,只有这样湖山大会才能在如今再次延续。” “要论这湖山大会如何延续,自然就是关于这醴泉七宝,哪家宗门找到得最多,谁便是湖山榜首。” “可是我不是已经被淘汰了吗?” 修晨问道。 “信中也向大家讲得很清楚,上次初试的方式左有道认为极为不妥,故放弃结果,同时你上次于苏梦寒一战,其实是你故意谦让她,才勉强落败,并不是你二人真正的战斗,因此湖山大会必须仍由龙玄七派的你们再次重新来过。” 长久的谈话落下帷幕,修晨感叹着左门主为整个龙玄的鞠躬尽瘁,同时也为接下来所将遇到的困难做好心理准备。 “可有时间限制?还有醴泉七宝的具体位置又在何处?” 修晨把心中的问题通通问了出来。 大长老回道:“时间便是到明年醴泉谷再次重启,你们七人带着自己所寻,前去醴泉谷,到时谁是湖山榜首,一看便知,至于醴泉七宝究竟现在何处,我这里只有其中一个的下落,至于其他,还要看你自己的能耐。” 醴泉七宝共有七个,而龙玄七派参加湖山大会的弟子也共有七人,也就是说,到时候倘若真要分出胜负,肯定有人会空手而归,怪不得大长老让自己赶紧离宗,想必如今其他六派的人已经在搜寻醴泉七宝的路上了。 “你这次还要把钟离带去。” 大长老看着沉睡多时的钟离,可能是说话太多的关系,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不是只能我们七个人去吗?而且倘若她也与我同行,可能还会遭受其他难测的危机?” 修晨对于大长老的要求非常不解。 “按照这次的规定,每位参赛者都可带一两人随行,但是如果途中受到宗门的帮助,一经发现,就会直接取消参赛的资格。至于她,虽然修为尚浅,但更需磨砺,这次对你以及她,堪称是一场造化。所以你这次的任务不光是要尽多地找到醴泉七宝,还要保护好她,把她给我平安地带回来,毕竟她也是我宗门的希望。” 大长老如实吩咐道,他需要修晨保全她但同样也要让她在湖山大会中成长起来。 哪怕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修晨也无话可说。 “请师尊放心,我一定不会放下师妹,哪怕身处如何险境,我也会将她完好的带到您面前。” 修晨承诺道,掷地有声。 大长老走到他的身前,抱住他,声音稍显沧桑地叹道:“有你,宗门之幸,龙玄之幸!” 修晨还是第一次被大长老如此抱住,虽然两人一直相待如父子,但也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从大长老的眼中成为了一个大人,一个真正能将宗门兴复大任托付的人。 “请师尊放心,弟子必不负众望。” …… …… “喂!还要走多久啊?” 少女气喘吁吁地走在少年身后,不耐烦地喊道。 “不远了,翻过这个山头就可以看到宁安城全貌了!” 少年指着隔着老远的山顶上那个巨树,嘴角露出微笑。 “你要是累了,我背你上去?” “谁要你背了!” 虽然少女仍然心怀向往着那处能让周身感受到温暖的福地,但还是口头上严厉拒绝。 “那就走快点,天黑之前就要到宁安城,不然晚上我们就只能睡在这深山老林里面了。” 前方传来了少年悠悠扬扬的声音,少女望向不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嘴里愤恨地说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不能在城池周围御剑,要是把这立法者叫来同我走这一遭,他很快就会灰溜溜地跑回去拿着毛笔把这条立法划上一个大叉,从此废除。” “哈哈哈!” 少年从前方听到了少女的埋怨,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说的可有道理?” 少女歪着头,质问道。 “有,当然有。” 少年担心少女又对自己生气,急忙迎合道。 虽然她说的很有道理,但对于生活在宁安城的人来讲,这样的规定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因为宁安城是龙玄山脉少有的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池,正因如此,宁安城的城主便立下规矩,宁安城方圆十里包括城内一律禁止御剑,倘若违反,便会被护城卫队围剿,哪怕是湖山门、昭阳殿这种在龙玄山脉可以只手遮天的巨擘在这种超大城池面前,也只能徒步前往,或者可以骑上一匹烈马,以此代步,但作为刚出宗门,却极为寒酸的两人来讲,这也许也是历练之一吧。 少女实在迈步动步子,本来身体就羸弱,况且昨晚在服下丹药后正值熟睡的她,又被少年无情地叫了起来,并说了一大堆还要参加什么湖山大会的话,她在神智迷糊的情况下,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跟随他趁着夜色下山。 望着少年似乎毫不费力地走在自己的前面,她冒出一肚子的火。 “你等等!” 少女叫住了他,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她便跳到少年的背上,嘴里哼道:“这是你欠我的。” 少年无奈,伸手接住她的腿,就跟那天背她的动作一样,不过这次可以细心感受到两人接触的温暖,那是柔和的,也是永恒的。 黑暗将临,所幸两人在红日渐没的瞬间,爬到了巨树旁边。 修晨望向下方四处灯光闪目的城池,城中的那条大道人来人往,两旁屋檐上的灯笼把街道照耀得如白日般明亮。 修晨靠在树上,说道:“多美啊,这才是人间。” 少女刚登上山顶,揉了揉自己的双腿,但很快就被下方的盛景夺去目光,灯火阑珊,人潮涌动,这就是城池么!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般景象,她生活在乡村,与山间的生灵为伴,与农间的劳民为伍,不曾想这世间之大,人文之宏伟。 长久沉浸在人世喧哗中的钟离被修晨的话语重新带回现实:“要休息一下吗?” “嗯,”少女从身旁扯开一根狗尾巴草把玩,靠在树根上坐下,对修晨问道,“你来过这里吗?” 修晨也顺势坐了下来,耸了耸肩,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我有次去过东边的皇灵城,那边的景象跟这边相差无几。” “那个客栈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钟离试探性向他询问着大长老为他们提前预定好的栖身之处。 “应该在城池的西边,也就是……那里。” 修晨伸出手指,指向了宁安城稍显得冷清的地方,那里虽然偶有灯光,但给钟离总有一种荒凉的感觉。 宁安城也有贫富之分,方才两人惊叹的那条人流涌动的大道自然就是修建在富人区的位置,而两人寄宿的客栈则位于西边的平民区。 “这也是出于避人耳目的考虑,其实还是有时间去商业街转转的。” 修晨以为钟离脸上的漠然是因为内心的失落,安抚道。 钟离转过头来,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盯着他。 她认为他这种刻意的讨好并没有必要,甚至无趣。 “我们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 “其他宗派的弟子应该很早就出发了。” “就这一个原因?” 修晨低头沉默,他知道如今宗门之内早就乱作一团,四长老、五长老都死了,而且死象那样凄惨,自己有很大责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话,烂摊子都交给了宗门内的其他长老。 “下次回去,他们会怎么看我,是叫我懦夫,还是叛徒?” 他最终还是选择把心结放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与其待在宗门受千夫所指,倒不如外出安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走吧!” 过了半晌,修晨挥手叫钟离往斜下方的小路继续行走。 钟离懒散地应了一声,随后跟了过去。 …… 宁安城横跨百里,生活在周边无数的人们在近百年相继进驻这座富饶的城池,但无论何时,贫富差距、等级差距一直存在,即便这样,生活在西城的人们仍然保留着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 客栈外,吆喝声四起,有卖绸缎的、有卖甜食的、还有外地刚来想以卖艺赚取盘缠的行者。 总之,人声鼎沸,使得钟离无法安眠,她无奈地弹开被子,走到桌前。 上面有一套便装,出于两人要在外行事,穿着宗门服侍更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修晨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套朴素着装,同时便装的旁边搁着一顶白色的斗篷。 “城内鱼龙混杂,你倘若不做点掩饰容易吸引别人的注意,这个斗篷是我之前准备好的,以后出门你就带在头上。还有……” 脑中回想起修晨繁琐的要求,少女摇了摇头,殊不知,戴上斗篷之后,可能在某些方面更会引人注意,但最后她还是选择戴了上去。 走到隔壁修晨的房间,轻轻一推,竟出奇地打开了,但是里面只有他的包裹。 她没想着回到房间等他回来,她顺着木质楼梯,往楼下走去。 …… “你是不知道,刚才那家伙竟是把胸中的大石生生震碎,连半口气都没喘上。” 一个光膀子的汉子神情异常精彩地为同座的男子讲述着自己的见闻。 “不会吧,那当真是常人所见的巨石,那只不过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幌子而已。” 同坐的男子不同意汉子的看法,出言质疑他。 “不是,那大石被他碎开的一瞬间,有些碎屑就蹦到我的脸上,明显就是……” 楼梯轻巧地哼响,年久失修的木梯任谁上去踩着,总能发出厌人的轰响,没曾想从楼上走下之人身体会轻盈到如此地步。 汉子正说着话,就被不曾熟悉的声音转移目光,然后就看到了那位头戴斗篷,一身素衣但身材窈窕的女子,白色的薄纱虽可以挡人视线,但依稀可见的五官,却让汉子惊叹这世间还有如此完美的女子。 他不顾身旁男子的呼叫,独自咽着口水,望见女子毫不迟疑地径直走向坐在角落里一人饮茶的男子。 那男子年纪不大,虽然一身灰色的长袍足以掩盖他诸多秘密,但那一股气质以及腰间携着的那柄宝剑,让汉子联想到了城中的富家少爷,既然那女子是他的小情人,那自己也不好再投目光,但同时饱历人情、粗中有细的汉子也许可以借此出现一个攀附贵人的机会。 “小哥可是来参加涣阳侯家的婚事?” 这条街上来往行人数以万计,而在这客栈中,那汉子见过诸多食客,有暂且歇脚的,也有长期落宿的,但以他的阅历,光以他人的言行举止他便能大致判断他的出身,而按照他方才观察到男子从门外走进以后的行为,他也能大概知晓男子将要做些什么。 近几日,宁安城将要举办一桩婚事,西城涣阳候家的长子将要迎娶东城呈留候家的小女儿,这是在西城唯一的大事,同时整个西城也陷入众人庆贺的阶段,这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汉子能够确定他们应该跟这桩婚事脱不了干系。 “正是。” 修晨对汉子递来的酒杯摆了摆手,礼貌地道。 钟离透过白纱看了一眼汉子,也许是不习惯他身上的汗渍,偏过头去。 汉子心中一喜,对于自己的判断力更为佩服,他大咧的坐到修晨旁边,笑道:“我想小哥对于宁安城并不太熟悉,而且婚礼还需再等上几天,不如这几日让在下带你们到处转上一转,顺便我们也交个朋友。” 客栈的门口一直都人进人出,同时脸上面色各异,修晨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引起了这汉子格外注意。 修晨抱拳道:“小子自知不应劳烦阁下,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阁下能否帮我解答?” 汉子意识到这人对自己心存芥蒂,心中微惊的同时脸上堆笑道:“有时候事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和盘托出。” 修晨小心地望了望四周,注意到方才与汉子交谈的男子早已离去,而旁人也未向这边投射目光。 他把头靠了过来,汉子也隐秘地把头低下。 只听修晨静静地问道:“谁派你来的?” 汉子一脸疑惑,摇头不解道:“什么谁派我来的?这个问题我不知从何答起。”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两人靠得很近,但由于都坐在板凳上的关系,双手都隐藏在桌子的下边。 “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还没等他回答,他就死在惊恐之中,头倚在桌上,毫无半点生机,一动不动,只有脖子上的伤口处鲜血犹如泉涌,很快,血液蔓延在桌角,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第二十九章这里有桩婚事 所幸的是,直到刚才,人们依然没有察觉到这边,汉子就这样滑稽地瘫在桌上,少男少女回到房间,他们没再下来,而是夺窗而出,之后一定有官兵提着自己的长剑切开两人的房门,但在那个时候,他们已逃之夭夭。 “你是怎么发现的?” 两人并排走在街上,就如同周遭的路人一样,面色如常地谈论着自己的故事。 少女方才一坐到修晨旁边,就收到了他不要轻举妄动的警示,哪怕当修晨用小刀划破那人的喉咙,她还是不知那个看似朴实无华的汉子有什么地方威胁到两人。 “昨晚他就一直跟踪我们,然后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客栈,我以为这只是巧合,但就在今早,我上街想要打探一些消息,而他也悄悄跟在我身后,哪怕他提前一步回到客栈,但露出的马脚也太多了。” 修晨也警觉地打量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行人,可能在他心中,下一秒就有一把匕首为他打开死亡的大门。 “这些的确可以成为怀疑他的理由,但这样未免太过鲁莽了吧。” 少女不想刚安稳地住下客栈,又不得不转投到更偏僻的地方。 修晨叹了口气,说道:“他向我们走近之前我还只是怀疑,不过当我发现他藏在桌下的短剑,我才明白我必须要抢先一步动手。” 两人进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巷,除了偶尔传入耳边的狗吠,再无其他人的声音,修晨神色凝重,对钟离道:“也许有人已经到宁安城了,而宁安城不仅离天上阁较近,离昭阳殿也不远,我想那大汉可能是昭阳殿的人委派的。”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小心行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丢掉性命。” 修晨一直往前走,只留给钟离一个萧索的背影。 整个龙玄的人都知道,昭阳殿在外永远给人一种正派刚毅的形象,但有时私下里的勾当比寒阳谷更为恶劣。 他们往往使用一些下三滥、见不得人的招式,完事之后又将之嫁祸在其他宗门的头上。 因此…… “你们可让我好找啊。” 陆煜杨站在小巷的岔口,身披白衫,手上握着一把金色宣扇悠闲地在胸前摇晃。 “陆师兄,真是好久不见!” 修晨瞧见其身后并无他人,轻舒口气,笑道。 陆煜杨微笑着点了点头,轻瞥了一眼钟离,但并非如同上次所见那般火热,他没有向他们走来,而是站在原地。 而且他的身上并未携带兵器,意味着这并非杀局,修晨才会如此恭敬地与他谈话。 “你们也要去找软香玉?” “正是,我想陆师兄也是这个目的。” 修晨盯住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陆煜杨微微一笑,轻抚宣扇,两鬓的黑发迎风而起,他脸上的光泽展现他的温文尔雅,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在东城有一处小宅,如若两位不嫌弃,这几日便住在那里,也无需为自己安顿劳苦。” 如果这是他的计策,那么一旦开展,那么便鲜有人完全脱身,他的计划向来没有漏洞。 修晨知晓如果出口答应,那么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将暴露在他的视线,但如果拒绝,这几日可能还会遭到他的针对。 一念及此,他脑中一片空白,旁边的钟离也站在他的身边不敢说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把柄被陆煜杨攥在手中。 但这次,陆煜杨并不打算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他轻笑一声,俊郎的面庞写满了理解,说道:“倒是师兄做事唐突,既然你们不愿,我也不做强求,只是如今恰好等到了两位,有一事想与两位商量。” 修晨脸色微白,躬身说道:“师兄请讲。” 陆煜杨说道:“你我都知当年那软香玉被东城呈留侯家拾了去,可想而知,那软香玉自然藏在他家极为秘密的地方。” 修晨神色微变,说道:“我想呈留候没有让他满意的条件,不会轻易把软香玉交与我们。” 修晨是个聪明人,他心中清楚不排除陆煜杨让他去探路的可能性。 陆煜杨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刚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西城这几日一直张灯结彩,正筹备着一场盛大的婚礼。而结为亲家的两家,是西城的涣阳侯家与东城的呈留候家。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机会。” 修晨目光一闪,推测道:“师兄的意思是趁呈留候家前去涣阳侯家的空当,盗取软香玉?” 在听说东西城两位侯爵家联姻,修晨也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但软香玉能被呈留候保存多年而不失,自然也有他的独到之处。 “据我的一个暗子打探,这次呈留候送去的彩礼中,其中之一便有你我都想得到的软香玉。” 修晨没想到陆煜杨会把如此重要的情报与自己分享,他有些不明白,问道:“师兄为什么会把这份情报告诉我们?” 陆煜杨认真地说道:“涣阳侯家在婚事举行的这几天有重兵把手,我想到时能与师弟一起,也好互有照应。” 还没等修晨反应过来,陆煜杨走到两人身前,分别递来了两个请柬,说道:“到时候,你们与我坐到一起,等时机成熟,我们一起出手。” 说完,他一甩宣扇,潇洒地往小巷深处离去,刚走没几步,只听他回头补充道:“至于那软香玉,我们到时各凭本事,倘若被师弟抢先得到,我也全当做个顺水人情。” 修晨把请柬放在手心,请柬表面与其他家婚事上的无异,只不过比常人在请柬两边镶嵌了不少金玉,以彰显两家的身份,但陆煜杨送给他的动机,他苦思不解。 …… “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雨点隐隐落下,小巷尽头的大道上,人们也加快了步伐,清寒的气息隔着斗篷铺撒在钟离的脸上。 “你不该去!” 她叫住了他。 “但我必须去。” 他后退到钟离的身边,抓住了她的手,提醒道:“雨要下大了!” 她没有反抗,跟着他往前跑着,她没有心情去闲理迸溅在裤脚刚成气候的泥泞,她深知陆煜杨的心思,她不能让他跳进火坑,但却无能无力。 “他很可怕。” …… 新住的客栈与人声鼎沸的商业街之间隔着冗长的住宅区。住在周围的都是宁安城最底层的居民。 残缺的天花板,长满青苔的木床以及漫不经心的店员让钟离深刻地认识到,这里绝对是宁安城最隐蔽、也是最破旧的客栈之一。 连日的阴雨打消了两人外出闲逛的兴致,钟离两手立在被自己擦得锃光瓦亮的青石桌上,拖着自己的双腮,无聊地清数着这两天来往的行人。 “这是第六个。” 钟离盯着下方缓缓踱步的黑衣男子,他神情谨慎,布满双颊的胡须表现出他的睿智,而他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向他投入目光,左右寻视,正在往楼上寻找时,钟离也刻意地躲在窗后,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里出现。 两人的游戏很快被店员的谄媚所打断,低头耷脑的店员在看到男子的那一刻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男子被店员簇拥着走进了客栈,而这时钟离选择走到修晨的房间。 她不想让修晨看到那个男子。 梅雨在最近几年一直都出现在即将入冬的时节,谁也没想到今年会来得这么早,但那些为婚事搭建设施的杂役没有停止,只有领头没发出命令,他们就一定会把自己的工作完成。 修晨昨天去看了一眼,不是去看那边装潢得如何繁华的饰品,而是那里的侍卫没日没夜的驻守,也许直到婚事结束后的几天,他们才会相继离去。 在高手如云的婚礼上从彩礼中找到那块软香玉,他想不出什么办法,也许陆煜杨有,但他必须要利用自己。 往火坑里跳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做,但当钟离斥责自己的决定时,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做法,倘若不答应他,可能会幸免于难,但这次的确机会难得,他认为只要自己足够慎重,就不会任其摆布。 “你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来?” 修晨把视线从满城的雾气中转了过来,看向正卧在自己床上的少女。 “想跟你说说话,不可以吗?” “可你一进来就扑到我的床上去,一句话也没讲。”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把身体偏了过来,正对着修晨,问道:“你真的不怕?” 修晨正色说道:“如果我不去,软香玉一定会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决定可能会让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钟离有这样的预感,她知道陆煜杨的可怕之处,现在的他们没有能力战胜他。 来到宁安城,让她最不高兴的不是去不了城中心的商业街,而是刚来就碰上了那个难缠的家伙。 “不如我们就把它让给陆煜杨,我们先去找其他的醴泉七宝。” 这是一个明智的建议,但修晨未必会接受。 修晨闭上了眼睛,明显经过深思熟虑后,睁开眼说道:“师尊只告诉了我们软香玉的位置,我们尚没有其他醴泉七宝的信息,所以这次机会,一定要把握。” 说完,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为什么非要参加湖山大会,榜首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修晨微怔,回道:“你到时自会明白。” 随后他打开门。 本来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让修晨止步,但结果不甚理想。 钟离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下去,又问道:“你要去哪?” 修晨转过头,说道:“我想再去涣阳府逛逛。” “你要去吗?” 他向钟离提出了邀请。 “等一会再去吧。现在雨下得正大。” 钟离指向窗外,连她自己看来,外面的雨似乎并没有大到可以作为借口的地步。 以修晨的性情,这点小雨自然不会阻挡他分毫,但还是出于钟离这方面的考虑,他暂时打消了立即出门的念头。 “你还要去哪?” 望见修晨并没有回屋的意思,她眉头紧蹙地问道。 “屋内没茶水了,我再去找老板要些。” 一时间脑中再也想不出其他借口,并且这时修晨早已关上房门,她只好寄望于那人因自己拖延的这点时间,早些离开。 所幸再次回房的修晨脸上并无异象,她不知那人的目的地在何处,但至少修晨与其没有相见,实属万幸。 “喂,你这样一直躺在我的床上有些不好吧?” 钟离紧紧地捏着被子的一角,她的心中还在担忧如果那人再次出现,究竟又会发生什么,听到修晨稍有点严肃的话,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手,正坐床边,小脸微红,说道:“就躺一下怎么了?又没把你床弄脏!” 修晨认为少女完全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想要再进行一番辩驳,可被少女冷淡地打断:“水也喝完了,外面的雨也小些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虽然茶杯刚喂到嘴边,而且雨水较之刚才也并未变化多少,修晨没有想那么多,说道:“也好,我们快去快回,说不定陆煜杨派人在盯着我们。” 钟离也说了句要回去准备准备,离开了房间,更重要的还是想再去确认那人到底是否离去。 她探出脑袋往楼下张望,除了在桌上打哈欠的小二再无其他人迹,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上次那人默然离开宗门,然后又出现在青竹峰,钟离确信短时间之内他会销声匿迹,可没想到,他还是大胆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她不知道他的具体行动,就像他也不知道她的一样。 两人在之前的会面中产生了一种看似与生俱来的默契,但其实对于他,钟离并不了解的太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跟她都是别人的棋子。 …… “为什么今天不让我戴斗篷了?” 两人一人撑着一只油纸伞,共同行走在人并不算多的长道上。 “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必要,而且你自己戴着也不太舒服吧。” 钟离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谁没事会愿意在头上搁上这样一个东西,哪怕行走呼吸都不太方便。 在两人各说完一句话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条大道从西城一直连接到东城,城中高官居住的府邸都修筑在大道的两边,因此隔着不远的地方都会出现一对石狮立在门前。 时而会从其中荡漾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也许这就是两人不肯开口的原因。 这来源于他们的等级制度,行人从他们门前经过,都会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出于敬畏,更出于恐惧。 雨水轻打在油伞上,又顺着边缘滴落。 油伞之上应该积蓄了许多雨水。 于是修晨紧握伞柄,轻轻地旋转起来。 雨水如无数滴连结成一串的珍珠,往四方挥洒,好不漂亮! 可不少的雨水却不偏不倚地淋在了钟离的脸上…… 第三十章婚礼的开始 “你?” 钟离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想到修晨会有这般幼稚的举动。 被散落的雨滴扑在她的脸上、眉毛上、鬓角上,她气愤地抹干脸上的湿润。 加快了脚步,不想与他走在一起,但又不敢离他太远,因为她无论如何不能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单独行动。 修晨一时也尴尬万分,本想就单纯的转一下雨伞,却酿成大错。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并没有接受修晨的歉意,转身望向修晨,眼眸中燃烧着森然烈火,说道:“幼稚!你现在多大了?!” “我向你郑重地道歉。” “哼!” 空气又变得沉寂。 望着钟离的背影,他也快步上前,她没有过于加快速度,修晨以为她怒气稍微消减一些,实则是其故意为之。 修晨尴尬地跟在她后面,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看见了不同于其他门前的两尊石狮。 涣阳侯在整座宁安城的地位,足以可以让自己的石狮比其他侯爵高上几分,当然也不是这一特点,让两人一眼确定这便是涣阳侯府的原因,是门两边悬挂的大红灯笼。 石狮上也装点着不少红色的横条,同时隐约在雾气中,一两名杂役正在一桩木架上,装饰着象征着喜事的红色花球妆的物什。 “我们绕着涣阳侯府走一圈吧。” 修晨见钟离停下脚步,赶紧小跑到她身旁,却看见她脸上依旧挂着阴寒,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钟离冷哼一声,往府邸的两旁小道走去,修晨只好苦笑跟上。 走了大约走一圈有余,修晨发现布守在四周的卫兵在这一天之内又增加不少,当然也包括方才在暗处一直监视两人的暗哨。 果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啊! 如此重大事件,涣阳侯又怎么让其出现岔子,兴许当天若有一只苍蝇飞过来,一支利箭也会将其湮灭。 但就像一本书上说的,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事情。 就像固若金汤的涣阳侯府,也会有能让人钻的漏洞。 钟离看向了后院的某一处,眉毛轻轻地挑了挑。 “看来你也发现了。” 修晨说得很随意,眼睛没有一直盯着那个地方,因为仍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钟离收掉雨伞,因为这时细雨暂息,她往回走去,感觉到修晨也跟了过来,她安静了一会后,说道:“这样风险太大。” “这也只是最后的手段罢了。” “随你。” “你现在要回去了?” “我想去商业街转转。” “我陪你?” “随你。” 虽然雨水停住,但湿润的空气仍是笼罩着整个城池,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雾气之中。 他们一直没有察觉一道身影从他们离开客栈的那一刻就如影随形。 …… 时间过得很快,惊动几乎全城人的婚事在一大清早就锣鼓喧天,人们也把这一天当成了自己少有的节日,妇人怀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杖,男人们也都满怀笑意,这些人都站在大道的两侧,真心地祝福着正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这位刚满十八的男子正在前往呈留候府迎娶新娘的路上。 虽然秋风尚有些凌冽,但他仍是满面春风,与生独来的自信挂在稍有些稚嫩的脸庞之上,面对着来自满城民众的诚挚祝福,他向他身边的卫士招了招手。 面无表情的卫士们在他的示意之下,从随身挂在腰上的金丝袋中取出一大把红色的纸带,然后挥洒在人群之中,那里面都装有着不少银票,涣阳侯向来出手阔绰,在长子的大喜之日面前,他的手笔绝对不会令下方的民众失望。 高傲地骑在大红马上的新郎官,望见人们哄抢的画面,放声大笑。 春风得意的他将在今日迎娶自己虽只有几面之缘但仍旧历历在目的女子,而幸亏她家的身世与自己的父亲地位相符,他们才有如今结为夫妻的机会,在他把那位刚满十六的少女娶回家后,唯一能让他等待的就是在父亲之后的涣阳侯之位。 涣阳侯身为城主旗下的兵马总督,整个宁安城的兵力与火力都由他一人掌控,所有的资源都掌握在他手中,也就是说今后都会把那些益处都交给他的长子手上。 他的人生就是这般完美,自己身世显赫,从小受到长辈们的关爱,而后又娶上一个心驰神往的美人,不过多久他还会继承父亲的位置,然后同样可以凭借自己之后的努力,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 他轻拽着马儿的缰绳,翩然在人们的羡慕之中,往目标行进。 “有必要这么大的阵势吗?” 修晨在隔着老远的客栈里,都能听到众人的喧闹与锣鼓的轰鸣,他轻挑眉毛,不解道。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经历别人的婚礼,他在这几天设想过这天会怎样怎样热闹,但是当真正到来,他还是有点震惊。 “你羡慕了?” 不知什么时候,钟离又来到了他的房间,又将他的自言自语听入耳中。 “你什么时候来的?” 钟离当然会把这句话从耳旁过掉,有些耐人寻味地说道:“回去求求师尊,或许你的大喜之日也不比这人差多少。” 听完这句话,他不知怎么,一股羞意涌入脑中,他把头偏到一侧,故意以严厉地口吻说道:“以后少说这样的话。” 少女噗嗤笑了起来。 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修晨说道:“我们该走了!” 钟离“嗯”了一声,走到门前,她已经都准备好了,一切就等修晨下令。 两人同道走下楼梯,刚要卖过门槛,修晨叫住了钟离,与那睡眼惺忪的店员说了一声,随后跑到柴房去了,钟离好奇地歪着脑袋探望,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一会儿,修晨从房内走出,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神秘。 “你去干嘛了?” 钟离问道。 “我觉得你这样装扮,仍然有些不妥。” 修晨对着面前这位略施粉黛,倾国倾城的女子提醒道。 “你不是说我不用戴斗篷了吗?” 钟离又狐疑地问道。 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满手的锅底灰被修晨糊在了原本洁白无暇的脸上。 钟离惨叫一声,但无法躲开修晨的魔爪。 感受着手上前半生难以揣摩的触感,修晨恨不得把这柔软的脸蛋揉出水来。 下一刻当锋利的剑尖抵在自己的胸口,修晨干笑一声,停下了自己一生中可能最为失败的手工作品。 “你疯了!” 钟离气得快要哭了出来,这绝对是报复。 但很快修晨开口道:“你这样也许好得多了,我也是为你考虑,今天我们将要在众目睽睽中出现,你的容貌可能会被很多人记在心中,他们会贪念你的美色,你现在尚且没有自保的能力,悄悄休整一番,绝对能让我们的那项计划事半功倍。” “况且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不也是把自己装扮得这模样,我想你也习惯了,不是吗?” 这又算什么破理由?难道天地间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剑就快要刺在血肉之中。 修晨眼中尚存一丝无辜,正因这样的原因,她停下手。 可就在她放弃的一瞬间,修晨又用他乌漆墨黑的手抓住自己,带着她往前方跑去。 只听他口中微笑着说道: “快走吧,婚礼快开始了!” 第三十一章抢亲与献祭(上) 陆煜杨在这天来得很早,从他含笑欢送新郎的那刻开始,他就一直望向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 他在等候今天真正的主角。 对于一位又一位面容生疏又对自己谄笑走来的高官,他不得不分出一大部分时间去与他们攀谈。 就在他以为修晨将会从他的计划中淡出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跑来的修晨,他身边还带着一位……陌生的女子。 “抱歉,陆师兄,我来晚了,向你赔罪。” 修晨稍微喘了口气,一脸歉意地说道。 “没事。来得正是时候。” 陆煜杨爽朗地笑着,他这才发现那黑面女子正是往日倾心不已的钟离,眼里露出一丝讶异,但很快就烟消云散。 “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陆煜杨往前一伸手,极为礼貌地与修晨同步进去涣阳侯府。 门口处有一位穿着红衣的青年男子,眼角笑意四溅,微笑着查看络绎不绝前往的贵客手中的请柬。 修晨与钟离也都提前拿出请柬,走在陆煜杨身旁,兴许可以轻松进屋。 那青年男子自然也认识英名远洋的昭阳殿大弟子,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笑道:“陆公子来得可真早啊!” 陆煜杨也以微笑回应道:“哪里,我也正想快些来看看新娘子,讨个好彩头。” 两人说话,相视一笑。 之后,那人似乎不认得修晨,又对陆煜杨行了一礼,道:“敢问这两位可是陆公子的朋友?” 陆煜杨满脸笑意,看了一眼修晨,对青年男子说道:“这位是天上阁的修晨,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威名吧?旁边那位是其师妹。我们方才在途中相遇,后来才知将要共同与涣阳侯庆贺,所以才一同前往。” 一席精妙而毫无漏洞的说辞,竟是让修晨也不得不佩服陆煜杨对于人情世故的拿捏程度。 “哦!原来是修公子!” 青年男子目光一闪,神色稍有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抱拳道:“久闻修公子在龙玄惩恶扬善、攘除奸邪的侠义之举,在下久仰大名,着实佩服。” 说完,他还恭敬对钟离施礼,然后让开门来,热情地说道:“我家涣阳侯在里面恭候三位的莅临,请!” 陆煜杨拍了一下青年男子的肩膀,走了进去,身后的两人也不敢妄动,紧随其后。 之后的环节,修晨可想而知。 与一大群平生尚未谋面,但由于其顶着天上阁的帽子,都来与攀话一番,修晨感觉之前笑得从来没有今天这般多,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再也没人朝他这边走来,而这时陆煜杨坐在一张圆桌前,冲修晨招手。 修晨对钟离使了个眼色,短暂的神情交流之后,两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并坐在离他极近的位置。 “听说今天娶亲的那小子对那女子朝思暮想,苦苦哀求他的父亲,才终得这桩婚事,但我听说那女子曾对自家的一名杂役的儿子绮怀不已,你说两家的联姻会长久吗?” 漠然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许久,陆煜杨给修晨抛来一个这样的话题。 修晨确实不知他会在今天这样的大喜之日会说出这等密事,用余光瞟见周围除了钟离再无其他人关注两人的谈话,眉头轻舒,说道:“陆师兄,这问题我当真不会解答,我只能说一句话,女子既然有意中人,那么顺心而行,也许更会得到幸福。” 他的回答比较谨慎,但通过陆煜杨嘴角勾勒出的弧度来看,这个答案也许就是他想要的。 就在这时,一位长髯老者站在大堂稍微靠前的位置,扯着公鸭嗓,喊道:“下面是龙玄七派之首昭阳殿送来的贺礼!” 嘲杂的人群在听到昭阳殿时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互相的交谈,安静地倾听接下来老者的发言。 “夜明珠两百颗!” “吼!” 所有人在那一刻仿佛炸开了锅,两百颗夜明珠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比今天其他人送来的彩礼加起来还要贵重。 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金绸缎两千条!” 人们又一声惊呼,震惊而又羡慕地在人群中寻找陆煜杨的身影,很快当第一个人发现他后,其余诸人也都把目光转向同一个地方。 陆煜杨沉着地坐在原地,冲各位一一点头,他从小便已习惯这一切,万众瞩目,受人嫉妒,他完全可以平淡地接受这一切。 人们在这个时候都认为已经结束,可接下来更让他们震惊。 “月牙琥珀两百串,天云丹二十枚,青灵果五十个……” 老者一气呵成,把昭阳殿送来的近二十多样世间罕有的珍品罗列而出。 “好大的手笔!” 当人群中有一人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观点,在下一刻整个大堂的人都会响应他的看法。 在大堂中央接待宾客的涣阳侯,笑着与陆煜杨对视,陆煜杨作为晚辈,也懂礼地站起身来,向涣阳侯深鞠一躬,不愧是昭阳殿首席大弟子,一举一动,一神一行,浑然天成,毫不做作。 而这时的修晨却如坐针毡,他先前并未向大长老传信自己将会参加涣阳侯家的婚事,自然天上阁的彩礼也不会被长髯老者报出,那么先前与自己互打照面的那些达官显宦们听闻昭阳殿送来如此厚礼,对于天上阁也许更为期待,但是…… 修晨用手拽着自己的袖口,果然,与他交手,自己永远会棋差一招,更何况在自己并不擅长却是陆煜杨拿手好戏的立身处世上。 可接下来,长髯老者的公鸭嗓再次回响在大堂之上时,修晨的目光瞬间明亮。 “下面是天上阁修晨送来的贺礼!” 人们都满怀期待之色,修晨也看向了陆煜杨,而陆煜杨也同时看向了他,陆煜杨饱有深意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会帮我?他到底想干什么? 许许多多的疑惑涌入脑海,修晨有些不太认识这个陆煜杨,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他,如果不感谢,那又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夜明珠五十颗,金绸缎一千条,月色琥珀……” 同样的贺礼,来自与宁安城相隔极近的两个宗门,同时贺礼的数量也同样反映了两个宗门在龙玄的地位。 人们当然不会因贺礼的数量对天上阁另眼相看,他们都知道天上阁的财力,在他们送上与其自身相符合的贺礼时,人们都对修晨投以方才给陆煜杨同样的目光。 不得已,但陆煜杨却是一解修晨的燃眉之急。 他是真心想与我合作? 他的内心开始动摇,两宗的贺礼都是出自昭阳殿一宗之手,而修晨知道这份襄助,他迟早还是会还上。 所以他想现在对陆煜杨表明自己的谢意。 就在开口的刹那,钟离把手盖在他的手上,修晨转过头去,发现钟离对他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门口处传来锣鼓与喇叭的喧嚣,新郎与新娘都到了,挂在门外的鞭炮也在下一秒响起。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修晨的耳畔四周跳动,陆煜杨招手,把修晨叫他自己的身边,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就像是喊出来的,但只有修晨听得到: “我要你看一出好戏。” 第三十二章抢亲与献祭(中) 到底是什么好戏? 修晨只好拭目以待,他的目光完全被人们簇拥进来的新郎新娘给吸引,他第一次看到别人成亲,有很多他不甚了解的东西,而这将在今天一一揭晓。 在人群中间的那对新人穿上与自身极其般配的红色礼服,那位面色稚嫩却故作成熟状的男子胸前还悬挂着一个如簸一般大的红色花球。 同时身材尚未发育完善的新娘,被一个碍事的盖头遮住了兴许惊为天人的容颜。 修晨纳闷为什么新娘会披上一个红色的盖头,走路行事多不方便,他想有空回去问问大长老,但一细想,也许那时候大长老仍会笑而不语,在他印象中,大长老除了教会了他如何修行以及为人礼仪,其他似乎都没再透露过太多。 他不想去多想,这时他望见少女唯一裸露在外的一双小手,这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手,纤细而毫无杂质的手宛如这世间绝美的艺术品,玉葱白指,光鲜的指甲颜色红中透白,唯有手间微泛的寒意表明她内心的抗拒。 他不得不承认,钟离的手的确很好看,但是那纤纤如玉的小手比钟离的仍要美上几分,让他更加确信,盖头之下绝对是一位世间少见的美人。 少年嘴角微翘,小心地牵上少女的玉手,朝高堂之上的父母走去。 修晨眼怀期待,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的流程将会是什么,同时也一直关注着陆煜杨的行动。 那个方才报礼的长髯老者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高堂,只见他清了清嗓子,之后嘴中吐出让修晨觉得很是极为难受的声音: “两位新人已至,携天人之合,与万物光辉,今日将在苍天万世之下结为连理,受万人敬仰!” “执檀香共拜先祖,以显后世荣光!” 老者的音色的确有些干瘪,但这段话讲完之后,才会意识到其谈吐不凡,自成一派,在众人的视线中傲然而立,修晨笃定此人早前应是学富五车的大学士,而自己却以貌取人,不禁警示自己以后再不可犯这般愚蠢的错误。 只见老者躬身上前向两位新人分别递了三柱香,在年轻男子身旁轻声耳语几句,再回到方才所站的位置,扯开嗓子喊道:“跪,献香。” 年轻男子轻轻扶了一下新娘,然后两人一同跪拜在先前置于身前的蒲团上。 “叩首!” 两位新人在老者的呼声下,将香置于头前,公正地俯首拜下。 高台之上,涣阳侯家先祖的灵牌似是散发出这家族中传承千年的威严,此刻也应该注视着两位年轻人将这份荣耀延续下去。 “再叩首!” 两人再次拜下,修晨看见下方的客人也都满脸笑意,发自内心地祝福着两位新人。 “三叩首!” 盛大而又庄重仪式完毕,在众人的欢呼与掌声中,年轻男子细心地搀扶起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与她一起将檀香插在前方的香炉中。 天地神祗、列祖列宗或许看到这一刻也会动颜慈笑,尽心竭力地护佑自己的子孙后代。 “今日涣阳侯与呈留候两家,共为一家。实属全城民众之福,龙玄之福!”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长髯老者不亏学识渊博,才贯二酉,一席让不少人听不太明白的寄语从他口中娓娓道来,侃侃而出。 男子握着少女的小手,往正笑逐颜开坐在一旁的涣阳侯夫妇走去,接下来便是要拜父母尊长。 “一拜!” 夫妇二人注视着自己已然长大成人的孩子,真切地看了看对方,释然微笑。身后的众位子女有的眼带怜爱,有的目露羡意,此刻的人们也都真情尽显。 “再拜!” 两人如同被齿轮互相交接,同时同步把身子弯到恰到好处,单从这点来看,把他们说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也毫不为过。 “三拜!” 这时,修晨隐约听到门外有些许喧闹声,但他与同坐在客座的客人们一样,都忽略屋外片刻的打搅,安静地观看着这注定将会载入这座城池历史中的一刻。 礼毕。 “或许接下来就要入洞房了吧?” 修晨对于婚礼的概念也无非就是拜堂,之后夫妻共入洞房的环节,所以他轻舒一口浊气,在外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将手悄悄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而身旁的陆煜杨在观看完庄重的仪式之后,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淡茶,没有理会修晨的一系列反应,依然静静地看着高堂上的一切,完全把自己当做事外之人。 “父母拜毕,接下来,行拜客礼!” 老者依旧把控着整段婚礼的流程。 两位新人也都转向了观众,年轻男子望着下方曾经熟识或者今日初见的宾客,淡笑还礼,饱含深情地朝着盖头下的少女低语几句,只见少女的身体抽搐了片刻,也许是被他的语句逗乐,但很短时间,又恢复端庄仪态。 “一拜!” 跟与父母的谢拜礼无异,在众人的目光中,两人认真地躬下身去。 “再拜!” 一声浓烈而又嘲杂并积蓄已久的喧闹中断了人生即将迈入真正幸福的那一刻。 这不合时宜的吵闹不光惊动了涣阳侯,也让不少在其仕途上的同僚捏拳发火。 “谁人在外大声喧哗!” 涣阳侯本身身为宁安城的兵马总督,坐在那处不怒自威,这时一股来源骨子里的威严在婚礼最关键的一瞬间爆发。 他设想过今日城中的政客死敌会捣乱自家的喜事,所以在婚礼的前段时间一直在警告那些人不可轻举妄动,该铲除的自然也都铲除尽了,但现在还是出了差子。 但一看被侍卫押解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破烂的毛头小子,他暗自长叹一声,但还是愤怒的问道:“你是何人?在我门外吵闹什么?” 修晨望见那少年大概比自己大上几岁,他的脸上伤痕累累,有之前被侍卫围殴的新伤,也有曾经岁月里被人毒打的旧伤。 “我……我……” 少年颤抖地想要述说,却一句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没见过多大世面,在一双又一双毒辣的眼光中,他的双唇也被牙齿咬出血丝来,让人觉得他的这句话说出来将会非常艰难。 可就在少年开口说那一个字之后,除了钟离没有人发现那位亭亭站在高堂上的少女脚软了一下,可能在瞬间失去了心灵支柱。 她没想过他会在今天这个时间出现。 “你再不说,我可就叫我的士兵将你处死了!” 涣阳侯可无法等待少年去习惯这样的环境,他厉声威胁道。 感受到脖颈处刀剑的冰凉,少年依旧谈吐不太清晰地说道:“我……我来是要找薄雪……”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沉寂下来,但很快就要炸开锅的当头,被一人打断,说话的是涣阳侯家的长子、今天的新郎。 “你找她何事?” 此时年轻男子的脸上杀意波动,但在外人的目光下仍残存身为贵公子的修养。 众人之前都知少年要见的那人是谁,修晨从年轻男子的面部表情来看那位名为薄雪的女子正是今天的新娘。 少女家姓慕容,在外人来讲,也都只可卑恭地叫其一声慕容姑娘,但这少年却直呼她的名,足以让年轻男子对其动下杀念。 少年透过将要遮过双目的长发,担忧地察觉到男子便是涣阳侯的长子,也不知从何处借来的胆量,回避了他的问题,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就是想见她。” “聂云,使不得!” 涣阳侯刚要去制止儿子的行动,却发现他早已来到少年的身前,只能尽自己话语的力量阻止他鲁莽的行为。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可以用亵渎涣阳侯世子妃的罪名割掉你的舌头!” 不知从何处取来的一柄长剑被聂云杵在少年的脸上,他的脸色不再是往日的阳光和蔼,取而代之地是不露外人的狰狞嘴脸。 他认识这个少年,要不是自己的未婚妻苦苦哀求,他早就派人把这个穷家小子结果在某处山林之中。 不曾想,如今最重要的时刻,他还会来坏自己的好事,到底是他一厢情愿,还是他们仍旧没有了断呢? 利剑很快刺破少年下巴的一层肌肤,一股鲜血也快顺着剑身流到聂云的指间,而被两旁健壮的侍卫紧缚全身的少年,只能忍受着痛苦降临而动弹不得,他望向了少女。 现在只有她能够阻止这个人。 “住手!” 少女的声音有些阴沉,但不失动听,她终究还是逃不过她的内心,本要接受命运,但最后却被他改变。 在整座大堂内的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慑,除了修晨所有人都在注意着场间瞬息万变的情况。 而修晨却感觉身边的陆煜杨在少女开口之前,便准备动身而起。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陆煜杨会这般紧张。 如果少女不开口,他会干什么呢? 难道这便是他所说的好戏吗? 第三十三章抢亲与献祭(下) 慕容薄雪,在所有普通民众看来是多么高贵并且难以攀及的名字。 呈留候家的小女儿、涣阳侯长子聂云的未婚妻,这个世间的宠儿在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蜜糖罐中成长。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她没有富家小姐在娇生惯养下的刁蛮任性,相反,她给世人的印象永远是落落大方,温婉可亲。 正因为这样的特质她才更容易让人亲近,家里的丫鬟、仆从都与这位态度宽和的小姐打成一片,所以他也有了与之接触的机会。 少年的父亲是呈留候家的伙夫,自幼丧母的他不得不跟随父亲一起为生计苦苦卖力。 直到那天看到那位锦绣缠身,满脸红扑扑的小女孩。 从她的衣着以及发上的装饰推断,这应该就是自家侍奉的小主人。 他试图去躲避小女孩身为高位者的目光,可当她径直走到自己的身前,停止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脱离她的关怀。 曾经他从父亲那里听说过,自己的小主人通情达理,待人极好,可他的心中始终明白两人的门第关系。 那双自己从未见过的美丽小手毫不介意地捋开他肮脏的头发,捧在自己汗渍残留的脸上。 “你累吗?” 如此天籁之音,他一辈子不能忘怀。 从那天之后,小女孩就一直常来,他也渐渐敞开心房,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姑娘看待。 父亲在每次拿着柴房里的木条鞭打自己的时候,他都想着她,他天真地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会阻挡两人在一起。 少女从小就依靠着这位坚强而又稳重的大哥哥,后来慢慢长大,感情之中也不再是仰慕,听自己贴身的丫鬟讲过之后,她才醒悟这便是爱。 也许在少女甚至那些丫鬟的心中这也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等到父母开始担心这段原本纯洁的感情逐渐褪去味道的时候,他们的做法才让她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爱。 他与他的父亲被呈留候赶走,同时她又被立即安排要嫁给涣阳侯长子聂云——那个仅仅只有一两面之缘的男孩。 可在她心中,又有谁比得上他。 但时间与事实证明,她不得不服从父母的安排,所以她恳求父母不要去伤害他,并答应父母从他离开呈留候府之后一次也不会见他。 今日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也许隔着盖头无法再一眼看清曾经那张深爱着的面孔,但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她都记在心里。 “请你别伤害他。” 这是慕容薄雪今天起床以来说的第二句话,并且两句话都是为了他一人而说。 少年的面相很普通,可能是长时间与父亲劳作的关系,他的手上有许多老茧,脚上也有不计其数的水泡,而这些也只有她一人知道。 她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表面,她看重的是他的真心,一生只对她一人好的真心。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早点杀了他,可你一直都不同意,如今我如果还饶他一命,世人又将会如何看待今日这场闹剧!” 在座的除了极少数与涣阳侯关系非常之要好的客人外,再无人知道此事的内情,倘若今日之后,他们知晓了来龙去脉,从此这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在聂云的婚礼上居然还有一个人来抢亲,而且其未婚妻慕容薄雪竟心中还一直牵挂着那个男子。 如此天大的丑闻将会公之于众,罪魁祸首当然就是这个在自己眼中一文不值的下等人。 他应该死。 这是聂云自己的意思,当然也是涣阳侯的意思。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在那股深寒意味的死气开始弥漫在四周之前,少年开口哀求道。 今天的一切并没有按照先前那人所说的那样进行,也许如今再说那些话,可能仍有些人不会相信,但死期将至,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拼死一搏。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这些事情都是……都是天上阁的修晨让我做的!” 谁都没有想到,那位陌生的少年竟直接说出了修晨的名字,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望向修晨这边。 而修晨倒觉得这位少年的说法很是可笑,碍于众人的目光,他缓缓起身,他认为只要合理的解释,大家都会相信他,更何况在听完少年的发言后,大多数人也都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们……认识吗?” 修晨在整个龙玄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他们都确信他的为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撒谎了!” 少年似乎在聂云移开利剑的那一刻,也放开自己的胆量,他说话声很大,威慑到之前一直在讨论这桩秘辛的少数人。 修晨闻言微怔,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他愿意,自己有千万种理由来证明少年的谎言。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少年紧盯着修晨的眼睛,好像把其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把自己的话吐出:“你今日为何前来?” 这确实是一个看似简单而又让修晨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不能说实话,只能按照原本的借口回答道:“当然是为了参加涣阳侯家的婚礼,早在之前我家师尊便要我提前为来宁安城做准备。” 说谎不是修晨的强项,他开始慌乱,他认为这少年非常了解自己,甚至比最亲的那个人还要了解。 “其实他一直都爱慕着慕容小姐。” “什么!” 人们在下一刻轰动,修晨与慕容薄雪,这是谁也不会讲两人联想到一块去的人物,坐在高堂的涣阳侯也为之不解。 “哈哈哈!” 钟离把手捂在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还好修晨即使阻止了她。 他们两人的看法都一致,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钟离脸红红的,对修晨说道:“让他再说下去吧。” 修晨点头,他比较同意她的看法,因为少年的天方夜谭毫无根据,他自恃能够妥当处理,但他的心中仍有点担忧。 当慕容薄雪听完少年的发言,也确实觉得匪夷所思,身为当事人的她也许有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对,我从小就爱慕薄雪,但是我知道我们二人绝没有共度一生的可能,就在我失意放弃准备离去的时候,修晨找到了我。” 少年见修晨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神情更加坦荡,但目中又显悔恨地说道:“他告诉我,他一直都钦慕慕容家的小姐,因为天上阁规定门下弟子不能与其他民间人士通婚,所以打算通过我的手段将其抢占……” “可……” “唉,修公子,倘若你真问心无愧,何不让他把话讲完!” 涣阳侯从高堂走下,直视修晨的双眼,似乎他开始相信了少年的荒诞故事。 这位位居高职的大人物的目光让修晨心有余悸,他只好选择住口,但他不知道,在场的其他人因为涣阳侯的态度,对于此事的看法也在悄然无声地变化。 随着那股气势逐渐靠近,少年不太敢去面对涣阳侯的眼睛,低头继续轻声述说:“我以前都知道修晨的为人,他在整个龙玄的口碑一向不错,因此我当时认为这只是一个玩笑,可当他以我父亲的性命来威胁我时,我不得不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可好景不长,后来他听说薄雪……慕容姑娘将会嫁给聂公子时,他打算又通过我来阻止两人的婚事,他还对我讲他也会一同前来,我刚进屋的时候确实也发现他没有说谎,可是……” “呵,的确编得一出天衣无缝的故事。”钟离再次替修晨打断少年的假话。 她瞪了一眼陆煜杨,她又怎会不知这本就是其设计的把戏。 “你说这么多,确实可以完全构造成一个故事,但是证据呢?” 修晨可以用无数种方法揭穿他的谎言,但如果要让少年证明幕后的主导是他,方法或许一个就足矣。 这是一步险棋,但钟离有理由坚信少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 “今日他来不就是证据吗?” 钟离轻声笑了出来,少部分质疑这件事的人也跟着她哄笑一堂。 “而且他还送了彩礼。” 大堂再次恢复平静,只能听到少年磨牙的声音:“大家可还记得当时可是以他自己的名义送的这份彩礼。” 黑髯老者在刚才的惊乱中被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拉回现实,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喃喃道:“彩礼的落款是天上阁,但确切的来讲,每份彩礼背后都有修晨的署名。” 众人也回想起彼时,老者在报完昭阳殿的彩礼之后,明确的点名之后送来的是来自天上阁修晨的彩礼。 前者所示的是昭阳殿,而后者却指明是天上阁修晨。 任谁都能在事后发现其中端倪,所有人都看向修晨与钟离,当然也包括涣阳侯和紧咬牙关、怒目而视的聂云。 这是家族的丑闻,在真相即将确定之时,他们也许能够做出某些行动,把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恍然大悟的钟离这才意识到陆煜杨的“好心”,他对修晨的献祭似乎也快要达成了。 这还是修晨第一次面对上百人充满敌意的目光,在他看来,他从未想过与这世界为敌,他在尽力的完善自己,把自己培养地更能让人亲近,他无法习惯那些寒冷的目光。 终于他做出了一个他将会后悔一生的决定。 乞求的目光是他第一次投向陆煜杨,但这又是多么的愚蠢与无力。 人们这才意识到陆煜杨正坐在修晨的身旁,耀眼如灼日的他出人意料地长久隐匿在大家的视线之中,在在座的人们甚至涣阳侯看来,他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谈不上德高望重,但为人亲和、身居高位的他,可以把控此事的走向。 他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起身,先是对修晨点了点头,又向大家深鞠一躬,说道:“我相信修晨师弟的为人。” 大家包括修晨都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修晨心想原来之前看错了陆煜杨,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但钟离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讲完。 果然在大家都以为他将谢幕之时,他还没有坐下,他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往身边大踏一步,似是想与修晨分清界限。 “但这也许只是表面现象,我也不敢相信此事是修晨师弟所为,但证据摆在那里……” “而且,方才在半路恰巧与他相遇,我才知道他将与我同道,参加涣阳侯家的喜事,不过我在来之前听师尊讲,涣阳侯并没有邀请天上阁,当时我心中狐疑,但秉着同门之间的情谊,还是没有将之揭穿,但现在看来,修晨师弟确实别有意图。” “所以,修晨师弟,请恕师兄无法为你辩解。” 他双手抱拳,公正地弯下腰,向修晨请罪。 第三十四章他的计划总是让人家破人亡 一片哗然,现在没有人会有胆量站到修晨这一边。 百余名宾客可以分为两派,一派倾向于涣阳侯,剩下的那一派也是归附于昭阳殿,场间能帮天上阁说话的也只有钟离。 当陆煜杨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反转,修晨沉默了片刻,但他的神情跟刚才一样茫然。 这是陆煜杨的计策,在现在看来,修晨没有信心战胜他,就跟以往两人之间的争斗一样,结局还是会以失败告终,但他还想试试,哪怕现在很难再去说动其他人。 “好,就暂且如你所说,我就是那种私下里偷鸡摸狗的小人,但我也绝不会笨到要你来抢亲的地步吧?” 修晨联想起之前少年的模样,发问道:“你的行动已经向大家表明,你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又怎会放心让你前来?” 少年听完也是一怔,觉得隐隐有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很惊讶为何修晨会如此难缠,但幸亏他的幕后人比之仍要强上几分。 他的神情很紧张,但让人看不出心虚:“你把我父亲的性命威胁我,我又怎会不来!” 他的表情狰狞十足,胸口还一鼓一鼓地说道:“哈!你我都没想过事情会发生地这么突然,但当他的刀都架在我的脖子上了,你还不为所动,我才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说完,他跪着爬到涣阳侯的脚边磕头道:“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说的话句句是真。” 但涣阳侯对此没有丝毫的同情,他把脚一抬,竟将少年踢到一边。 而这时少年却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恰似一具滑稽的尸体。 突如其来的闹剧,就算修晨有所防备,但其来势也未免太猛,他很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陆煜杨,这不能怪他,只能怪自己太过愚笨。 而慕容薄雪浑身瘫倒在远处,却发现没有人上前去扶她,身后几步距离的涣阳侯妃冷漠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薄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她之前十几年发生的还要多,以前生活的画面像是影像那般在脑海里浮现,却又显得那样虚幻。 是梦吗? 她用力地去掐自己的手臂,绝望地发现一切都是真实的。 曾经自己依靠的肩膀的主人正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在地上,她却不愿跑向他。 她烦躁地扯开一直都阻碍视线的盖头,目睹一个又一个陌生并抛来异样眼光的面孔,她控制不住泪水。 她心中疑问: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想回家,回到父母的身边,却怎么也移不开双腿。 …… 陆煜杨吹了吹面前的空气,他清楚少年只是装死,但少年也已经完成他的任务了,现在需要他自己出场了。 “聂叔叔,不知您如何定夺?” 他说话拿捏的时机正是修晨打算开口的时间。 涣阳侯的思绪一直被陆煜杨牵动,他想了想后,问道:“修晨,你可还有话说?” “我……” 修晨一时无语,但他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您其实应该看得出来,本身就是有人陷害于我,我只能说我根本没有做那些事情,并且我也不曾认识那个人。” “唉——” 不光是在场的人,连钟离也开始对修晨的回答感到失望。 “聂叔叔,可否让我问修晨一个问题?” 陆煜杨恭敬地请示道。 涣阳侯没有用太多时间去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煜杨嘴角一斜,身体转向修晨,同时他的声音极具压迫力:“你能否回答你为何前来,当然在涣阳侯并没有邀请天上阁的情况下。” 翩翩一语,却犹如惊雷。 人前的陆煜杨话虽不多,但每句话却直抵要害,直插修晨最痛之处。 钟离的双眉轻轻挑起,鼻翼微微翕动,她的心中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能设计这个完美的局,并能把两人逼到如此地步,这个男人的闪光点开始吸引住她。 她愿意与这种人为敌,即便今日会输得极其惨烈,但她相信下次再与之交手,绝对不会重蹈今日覆辙。 见修晨沉默无言,涣阳侯把手压到剑柄之上,低沉地问道:“你能回答?” 修晨喘了几口气,平静行礼。 他的手臂与身子弯曲成完美的角度,干净的左手盖在右手之前,缓缓躬身。 “抱歉,我无法回答。” 安静,极度的安静。 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钟离警觉地注视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把手放到可以迅速动身的位置。 “哈哈哈哈!” 涣阳侯的笑声像是一个口令,必杀的口令。 “等你死后,我会亲自去向你师尊赔罪的,但可能在听到你犯下如此有损宗门的丑事时,或许他老人家还会感谢我。” “狗贼,拿命来!” 首先冲上来的是聂云,他的手中还握着剑,所以哪怕修晨的修为高出他不少,但来往之间他仍占据着上风。 修晨与钟离知道婚礼之上肯定不会与佩剑相随,因此在来的路上,他们都将剑放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躲闪间,所有人都在向两人冲来,他们身上也没有佩剑,但他们仗着自身的修为,并且在人数占优。 长久下来,两人必定不是对手。 但短时间之内,修晨还不会败退,聂云在几回合之内被他踢昏在低,而钟离在修晨的保护下,也处在了一个极为安全的位置。 一个个阴毒的拳脚被修晨化解,修晨想不到不久前对自己拱手施礼的人,都站在自己面前,要夺取自己的性命。 他尽量没有下重手,只是把他们击退片刻。 “聂前辈,其中误会,您应该心里清楚,如果您再去仔细调查,定能查出幕后真凶!” 修晨还在试图说服涣阳侯。 涣阳侯拔出剑来,吼道:“真相已出,你认罪便是,不要再胡言乱语。” “放下抵抗,我让你快活死去,你想想我屋外还有重兵把守,如今就算你插上翅膀,也难逃一死!” 修晨摇了摇头说道:“那就休怪晚辈无礼了!”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石头,准确地来说是天外陨石。 涣阳侯当然也认得出来,只是不知有何用处。 但这时陆煜杨却失常地惊恐起来,尽量地往门外靠近。 “你要干什么?” 涣阳侯振作心神,而旁边的人也不怎么敢去靠近修晨。 钟离却有点失落地看着修晨,她知道一旦他这么做,将会失去许多许多。 “引星辰之力。” “那有怎么?” “会怎么样?您不会不知道吧?” 其他人当然不会知道,但涣阳侯此时却冷汗泗流。 他低下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多亏了这几天连绵阴雨,恰好在侯府的后院发现了!” 修晨很冷静。 涣阳侯,宁安城兵马总督,掌管着一切军事,在城中当然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可军人在多,在炮火之下,也只不过一滩肉酱。 况且如今虽是修行当道,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讲,他们需要一些人或者武器来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而涣阳侯则是那群人和武器的掌控者。 任谁也没想到他会把全城的军火都储存在自家的地下,他的对头一直都在寻找,可怎么也不知道他会把这些东西安排到最危险的地方。 那天修晨看到由旁边的水道中涌出来的黄色液体,开始仍有点不太确定,但当钟离也持有同样观点时,他才有了如今这样大胆的想法。 不敢想象,当那一丝星辰之力汇聚到涣阳侯府将会发生什么,是府中所有人灰飞烟灭,还是全城的人们都难逃一劫呢? 的确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涣阳侯认为修晨并不敢这么做。 他冷哼道:“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修晨叹息说道:“我还以为您不怕死!” 他双手把黑色石块合在手心,心中念诀。 涣阳侯想叫人去阻止他,但那时一点星辰之力早就快到修晨的头顶了。 “住手!住手!别这么做!” 他不再恢复平静,眼前的这个人看似老成,实际上却是一个彻头彻尾不怕死的疯子。 所有人都没见过涣阳侯今日的丑态,他们可能过几日才会知道,涣阳侯的这几句话拯救了他们的性命。 “我放你们走!” 人们都很迷茫,他们都听到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没想到涣阳侯会完完全全地败下阵来。 黑色如蛇信的星辰之力,在修晨的催动下,重返虚空之中。 “此话当真?” “我一向一言九鼎,不过你们离开之后,我还会找人把你们杀了!” 修晨干笑一声,但确实无话可说。 今日过后,他在龙玄山脉注定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一般,而且对于宗门,他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宗门的长辈们收拾。 他输得很彻底,根本没有赢的可能,而且就算他得以逃脱,他也会身败名裂。 恍惚中,他抓住钟离的手,准备离开。 而这时门外却传来刀剑交接的声音,以及少数惨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涣阳侯朝外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盔甲的侍卫惊慌跑了进来,禀道:“有敌袭!他们要……” 一柄长枪刚好从他的后脖直插进来,他的喉咙处到死还传出难听的声响。 但人们都不再惊恐他的死象,而是从门外进来的越来越多的黑衣人。 看不清他们的面庞,却能够切身感觉到他们杀人无数的刀间传来的寒意。 不少人已经在哀嚎中丧命,血刃在一尊又一尊肉体里来回穿梭。 黑衣人是一群职业的杀手。 但他们这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呈留候自家所送的彩礼。 修晨让钟离与自己一起远离人群,这是逃跑的时机,因为所有人都没在关注他们,而且陆煜杨也消失踪迹。 “我们还要去个地方,快走!” 修晨拽住钟离的手臂,却并没有往门口处走。 他们来到了慕容薄雪的身边。 她孤独地坐着,看着下方的杀闹,清楚地知道,等他们死光了,就轮到自己了。 直到看到他们所说的修晨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才意识到众人的言论是真的,他对自己…… 修晨有些不忍地看着新娘,轻声道:“你快叫些人回家,现在那边很危险。” 说完,他再次牵着钟离,消失在人群之中。 两人素未谋面,但他不想让少女如此年轻就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哪怕她不会相信自己,但他还是要说。 “那东西不要也罢。” 钟离与修晨走在了无人迹的大道,她很是气愤,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远处过了许久还一直回荡。 修晨没有搭话,他的心中很乱,他真的没想到陆煜杨会下这么大一盘棋,并且其做法也过于残忍了些。 为了软香玉,杀掉那么多的人,真的值得吗? “事后,他又会把那些杀手嫁祸给我,你信吗?” 两人来到一条小道中,取出各自的佩剑,修晨才淡淡开口。 钟离同情地看着他,本想去安慰,但现在却没有那个必要,她微微皱眉说道:“那我们现在不逃走?” 现在明智的做法当然就是趁涣阳侯被那群杀手牵制,在乱局中逃出宁安城,但修晨却不愿这么做。 “还是要去那个地方?” 钟离见他久久未回复,问道。 修晨点头说道:“还是去看看吧!” 钟离也只好表示同意,他们都考虑过,陆煜杨不会只把网撒到涣阳侯一家,呈留候恐怕也难幸免。 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可能是阴天的关系,他们的额头都有点发黑,这同样也是恐惧的表现。 陆煜杨不亏是龙玄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不论修为,在手段与心计上,确实也没人赶得上他。 两人从小道的一头走了出来,可能是消息传递得并无想象中那般迅速,这边的人们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吆喝、交谈的气氛,似乎让两人忘掉了刚才血腥的场面。 也没走太久,他们来到呈留候府。 这座府邸也修建在宁安城大道之旁,可如今却紧闭大门,虽然门口两边仍挂有鲜红的灯笼,但随风而起的状态,又显得死气沉沉。 空气里弥漫着阴毒的味道,修晨清楚,这是尸体的气味。 来往的少数行人可能现在闻不出来,但可能再过去半天之后,他们乃至全城的人都将知道,呈留候府被血洗,无一人生还。 门在意料之中被修晨推开一个小口,但门后的景象却让其再也不敢去看。 在发现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修晨推开了大门,把钟离带了进来。 门被“咯噔”一声关上,钟离却感觉自己的心被门挤压着,她没见过如此惨状:原来划开人的肚子,真的会有肠子流出来;切断人的手臂,真的会出现森森白骨。 她实在忍受不住尸体的腥味,躲在角落处通过呕吐来排除她身体的反感。 修晨也心疼地看了看她,没再多想,同时忍受着鲜血与泥土交融的恶心味道,在尸体中寻找。 超过三十具尸体分别倒在府邸之中不同的位置,通过他们的衣着可以大致判断出他们的职业无非是呈留候府中的杂役与丫鬟。 修晨唯一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呈留候夫妇的尸体,或许他们逃走了也说不定。 “喂,你过来。” 钟离用一只手帕隔在自己的鼻子上,来到一处井边,招呼修晨。 修晨闻言,也走了过去。 “下面好像是空的。” 钟离的眼里有些怪异。 修晨想到了什么,对钟离说道:“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跳进了井中,刚一落地,却发现钟离在后一步也跳了进来。 他没有对她说什么,因为他们又被面前五六具尸体所吸引,他们的衣着与上面的人一样,但他们身上的伤比其他人更加触目惊心。 两人绕开尸体,进到他们拼死把守的房间,里面或许曾经存留着不少稀世珍品,但如今都被洗劫一空,地上有两具尸体,看穿着,可以推断是呈留候以及他的夫人。 本来大喜之日,却成为了这对夫妇共同亡命之时。 大喜与大悲在两位的脸上清晰地呈现。 “哎——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他下手太快。” 修晨把两位的尸体并排列在一起,深鞠一躬后,说道。 本以为钟离会说点什么,但她却没有发言,修晨朝她看去,却发现一位身穿嫁衣,妆容未逝的可人少女,跪在地上,她的身体在抽搐,她的抽泣声压抑到了极点,本可以哭得撕心裂肺,却被她强忍止住。 冷叹仃伶,红妆清泪,她一人在朦胧的天光中孤独承受。 修晨与钟离都看着少女,看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但很快泪水又由指缝中无声流下。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她失去了自己曾经的爱人,还失去最爱的父母。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与她的父母本分地活着,却仍然有人来打破他们的平静。 所有人都说是面前这个男人干的,但此时的她,内心的直觉显示,他并不是真凶。 甚至她在心中肯定他是被人陷害。 但那样怎样? 从此失去亲人之后,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是报仇?可凶手是谁? 是与父母一同西去?可…… 她跪在被血液浸湿的土地上,想得非常多,根本没有察觉到钟离也蹲下身,并且同情地用手抚摸她的秀发。 但钟离仍用另一只手握住剑柄,好像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 “你相信我们吗?” 第三十五章与恶魔的会面 慕容薄雪深知如果选择不相信,冰冷的剑将会被面前这位美丽而冷酷的女子直接插进心脏。 密室之内寒气逼人,他们的眼光也犹如冰原,雪白而刻薄。 她不知身前的两人是何方神圣,但至少从之前修晨让她去找帮手这点来看。 在她在做出错误选择之前,他们对自己并无恶意。 “你们可以帮我吗?” 慕容薄雪抓住钟离腰间的小手,以一种凄冷的表情看着她。 她的面容稀疏平常,凭慕容薄雪的肉眼凡胎并不能看出钟离在这套妆容下的惊艳,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子五官生得很是精致,一股灵气油然而生。 钟离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面对亲人惨死,在钟离的见闻里,没人可以如此“冷静”。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两人很好回答,因为哪怕不是为了帮她,他们终究会去找那个男人算账。 即便是这样,钟离也不想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她,她轻轻地挤了挤眉毛,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我……” 这个问题的确让少女难以回答,他们非亲非故,而这两人要去为她报仇,必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么自己会付出什么呢? 钟离见少女有些慌乱,又问道:“你想要怎么补偿我们,但别忘了,你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的话看似是嘲弄,实则却诛心不已。 突然,慕容薄雪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一个阴谋! 她在之前已经肯定修晨对自己并无想法,但钟离的话又让她产生动摇。 她静默低下头,她开始讨厌身边的这个女人。 丑陋而苛刻,她对钟离的看法只有这两个词汇。 身为呈留候千金的她有资格这么去说任何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这样的人,不过结果却很意外。 “好了,别吓她了!” 修晨走了过来,对钟离劝道。 他在旁边沉思许久,他无法知道慕容薄雪的心里在短时间内发生的变化,只是认为在其急需安慰的时候,不能在她伤口上再去撒一把盐。 少女有点抗拒,于是尽力地把身子缩成一团。 “你别害怕,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你,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与做事都这么直接。” 修晨想去伸只手去碰慕容薄雪的肩膀,但在半空中就停了下来。 在钟离听完这句话后,不屑地瞪了一眼修晨,轻跺玉足,走到一边。 她没想到修晨会把自己的想法完全揭穿。 “很对不起,我们没能即时赶到,你的父母未能幸免。” 修晨真诚地看着少女,说道:“但是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放心!” 少年的眼光很温暖,让少女心中的芥蒂瞬间放下许多。 她这才仔细地看向了修晨。 他可以称得上俊郎,但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他的诚挚与真实,给陷入无限深渊之内的她,最后的光亮。 沉默很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眼中依然晶莹,轻声答道:“谢谢!” “嗯。” 修晨点头,他认为他们要走了,因为不会过太久,许多士兵都会蜂拥而至,虽然慕容薄雪无力在涣阳侯府找到任何愿意帮上她的人,但人们都从她的口中听出,这边也发生了些什么。 “我们走吧。” 修晨向钟离招了招手,他还在思索他们将会去哪里,但现在唯一的选择还是先离开这里。 “那她怎么办?” 钟离在离门之际,叫住修晨。 这里对于两人来讲,并非久留之地,对于慕容薄雪来讲,也许同样如此。 在两人选择离开之后,她也开始策划自己的去处,她不会在这里等待别人的救援,这是最愚蠢的决定。 她不敢去想,那些人来到这里,看着偌大的呈留候府就剩下慕容薄雪一人,他们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仗着呈留候的地位,她可以在万千人中谋得尊重,可一旦失去这些,人们会怎么处置她。 只有她从小就学到过一句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钟离的话让她起死回生。 而这时修晨也很快顿悟,他回到密室,看到少女仍旧跪在原处,直到现在他还认为在人们来后,少女会得到最好的处置,但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在城里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少女摇头。 “有相识的朋友吗?” 少女还是摇头。 “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少女点头。 “以后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 少女还是点头。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修晨把少女抱了起来,目视着前方,说道:“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与少女的贴身接触,使得修晨能轻松地闻到少女身上的清香,以及感受到少女的些许肉感,但此情此景,他不会想太多。 见少女没有太大抵触,又望了一眼钟离,离门而去。 他走得很快,如果钟离不急忙跟上,或许会与他失散,但她还停止在原地。 “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 她的心中也举棋不定,只有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复,只是在修晨选择抱起少女的刹那,她想起那天在青竹峰,修晨背她的场景,然后她感到心中有些堵,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 …… 在风起云涌间,整座城池乱作一团,但还好有涣阳侯坐镇,对于修晨与钟离的搜寻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宁安城大门紧闭,就在涣阳侯府骚乱不久,涣阳侯下令将宁安城的四十八扇大门完全关闭,并严禁任何人进出。 短暂的商讨之后,修晨打算还是回到原本居住的客栈,不是坐以待毙,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陆煜杨在这次全城的搜捕行动中作为其中主力,必定会将修晨两人之前栖息之处告与涣阳侯,因此他们必定认为修晨不会再次回到那间客栈。 而事实上,在暗中观察过那位漫不经心的店员之后,两人确定,涣阳侯的士兵忽视掉了这个看似危险的地方。 但其实在修晨心中,他笃定哪怕涣阳侯将要带人来到这家客栈,在之前,陆煜杨也会用其他借口,来牵制涣阳侯的决策。 他有绝对的理由坚信,当今时代,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陆煜杨都不会真正的对自己动手,更不会让自己去死。 宛如苍蝇一般的耳目,从涣阳侯府跟到呈留候府,再到这间客栈。他们的行踪至始至终都没有脱离陆煜杨的视线。 钟离本身对修晨的看法表示同意,两人一直都在刀尖上行走,但其实她的心中一直不太平静。 在这短暂的交手过后,她明白了陆煜杨的可怕之处,这人做事从来滴水不漏。 不过,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个地方,更何况…… 钟离静静地看着面容稚美、目光失神的慕容薄雪。 她穿着自己的白色睡袍,虽然稍稍大了些,但总体来说,还算合适,看着娇俏可爱。 慕容薄雪也知道趴在床头另一侧的钟离一直在盯着自己,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很漂亮。 当她在自己面前洗去脸上的污秽之后,她差点没认出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她比自己漂亮,身材也比自己更好。 不过她对自己似乎不太友好。 慕容薄雪很忐忑,她担心遇到了一个怪人,一个不容易接触的怪人。 两位少女身形单薄地躺在床上,无言对望。 慕容薄雪很想开口,但却没有勇气。 就这样,安静了很久,很久。 突然,钟离抱住了她,把脸贴在了她温暖的胸口,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对于她突发的举动,慕容薄雪短时间内无法做出更多的应对,她只有把身子与之贴合地更紧,她觉得很冷,很孤独。 她失去了一切,同时在此刻也忘记了一切,她的心头暖暖的,她不知少女为何如此,但是她能从她的身体上体味到相同的味道。 …… 在深夜,雾气又起,果然梅雨季还未完全过去,就像深埋在众人心中的压抑,被风吹散,又被风吹拢。 士兵们在这个晚上杀了许多人,因此人们能够在雾中闻到更多的血腥味。 从床上坐起来,钟离顺势把头发夹在耳后,便不再去看那位模样凄楚的少女,而是望向窗外,她喜欢张望外面的世界,虽然空无一人,但她能在清雾之中寻求更多的东西。 比如思索。 她在想接下来他们会去哪里? 软香玉看来已经落入陆煜杨的囊中,那么下一步他又将干什么? 寒冷的雾气轻扑在钟离的脸上,她感到异常的清爽,她浅浅地吸进一口空气,那股气流又鼻腔来到喉肺,再来到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配合着她功法的驱动,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潮湿的空气下活跃开来。 很显然,她是在修行,因为如此环境与她修研的功法完美契合。 当然,她不会希望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她。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慕容薄雪终于还是咬着牙,开口道。 她看见钟离坐在窗前,很沉静地闭上双目,因此认为她是在闭目养神。 “不用谢。” 钟离不想再与少女交谈下去,于是回答得跟之前一样冷淡,哪怕之前两人抱在一起,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但慕容薄雪并不这么认为,她以为钟离仍然是在吓唬自己。 她很努力地去靠近钟离,但又保持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平淡地说道:“或许你不知道,如果我继续留在那里,说不定我会被那些人杀死。” 说完,她轻笑一声,像是自嘲,继续道:“结果好一点的话,我可能会被他们带走,再次嫁给一个我不愿嫁的人,并从此没有尊严的活着。” 钟离睁开眼,她的内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很是触动。 “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也许跟你们在一起,是最好的打算,可能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把我父母的尸首亲手掩埋……” 钟离把手拖在下巴,继续望着窗外,说道:“我的确有恩于你,所以还是那句话,你能还给我什么?” “我……”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我们可不欠你什么!” “……” “你对我来讲毫无用处。” “可你为什么在最后还要去提醒他?” “好了,不晚了,睡觉吧。” 在结束一段不太愉快的谈话后,钟离背对着慕容薄雪,躺在床的另一头。 慕容薄雪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一切的善意终究还是无济于事,她不知为何这个女子能跟修晨如此平和的交谈,跟自己却永远着不了调。 也许两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结局也将各不一样。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钟离知道把后背留给对方,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策,于是她把身体放平,淡淡说道。 “你能再陪我说说话吗?” “谁的父母不会死?如果连这一关你就抵挡不了,你又怎么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不好吗?” 空气里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可钟离在整个夜晚被她的抽泣声吵醒了不止一次,但她没有去安慰,当然也没有去责骂。 在襁褓之中就失去父母的她,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哭泣中度过的,她没有去数,到最后她还是习惯了在平静中入睡,但至少今夜少女的泪水还远远比不上她。 这个夜晚很漫长,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的父母,但却没能看清他们的面庞…… …… “该死的!又跑哪去了?” 一大清早,钟离便来到修晨的房间,却没能找到他。 在如今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会去哪里?为什么每次他都会擅自行动? 她选择待在修晨的房间,等他回来,更重要的是不想因为再次回房而吵醒熟睡的慕容薄雪,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去同情她。 这时,她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看来我没猜错,你们果然在这里啊!” 陆煜杨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望着正做守势的钟离,摆手道。 “你别紧张,就我一个人。” 陆煜杨关掉房门,把钟离逼到了墙角。 钟离冷汗从额头流下,她料想过这几天陆煜杨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想做什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陆煜杨的行动很是大胆。 他先是捏住钟离的脸蛋,然后一只手掌犹如小蛇般往钟离衣服的深处探去。 钟离娇喘连连,双颊也在一时间涨红,她双手呈拳状,轻敲木墙。 她想让慕容薄雪赶快逃走。 但此时的慕容薄雪被那阵短促的声响惊醒过后,并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她遵循昨晚的记忆,来到这边房门的外面,她记得这是修晨的房间。 里面闹哄哄的,她把耳朵趴在门口。 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呵呵,看你被吓成什么样?我有这么可怕吗?” 慕容薄雪清楚这不是修晨的声音,但那又是谁的? 很熟悉,但短时间内却无法想起。 又听那男人继续说道:“算了,我就不逗你玩了,我对你没兴趣。” 那人说话的语气很是无礼。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美貌的确吸引住了我,但自从那晚过后,你应该发现了,我对你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这时另外一个人说话了:“不知道。” 慕容薄雪很肯定是钟离,但是她能感觉到此时的钟离并无往日那般强势。 “因为……” 无论慕容薄雪再怎么把头往门缝里凑,还是没有听清男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到最后听到男子问了一句。 “是修晨做的?” “不是。” “哼,看来你的秘密比想象中的要多。” 在谈话中,男子一再掌握着主动,紧接着她听到男子提到了自己。 “慕容薄雪到现在还没找到,我不知她现在是不是就跟你们在一起,而且在涣阳侯府以及呈留候府都没能找到软香玉,我想慕容薄雪应该知道。” 一听到软香玉,慕容薄雪下意识地用手握住自己的胸口。 “还有一件事,我不会暴露你们的位置,因为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这次我与修晨的对决,我感到很满意,希望下次你们也不要让我失望。” 可能是陆煜杨正在门口讲完了这句话,于是他在下一秒就把门打开。 而慕容薄雪却仍然蹲在地上,当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她浑身处于失重状态,不偏不倚地倒在了陆煜杨的身上。 第三十六章第一次 陆煜杨一脸寒霜,声音如利刀般凌厉:“你在偷听?” 钟离也被方才的场景所震惊,原本她想通知慕容薄雪离开,没想到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钟离很慌乱,她现在多想修晨出现,如今的她,在陆煜杨面前只能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我,我……” 慕容薄雪说不出话,她也没想到门会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陆煜杨这时也怔了怔,往身后退了几步,说道:“看来你便是慕容薄雪了?我们昨天见过吧。” 慕容薄雪点头,她的脑海之中短时间也一片空白。 陆煜杨看着她,然后又回头看着钟离,微笑道:“我之前便说过,我再没闲工夫来管你们这些事情,自然也不会去动她。” 他把慕容薄雪扶了起来,把她凌乱的头发,从脸上抹开,轻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就好好活着,或许以后我们还会见面。” 说完,陆煜杨剑眉一挑,不再回头,潇洒离去。 这一切来得极快,去时却留下了许多。 “你真的都听到了?” 钟离胸口处的衣服被开了个口子,但却没有立即盖上,而是低着头,冷漠问道。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慕容薄雪是一个聪明的人,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不能实话实说。 钟离抬起头来,望着她,威胁道:“就算你听到了,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她不想这样去吓唬这位少女,但那些事情真的不能流露出去,不然她自己也难得善终。 至于陆煜杨,她坚信短时间之内,他不会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因为他们之间有很多的纠葛。 “你……” 钟离本想去问软香玉的下落,但一细想,确实不该去强人所难。 她把手一摊,无力地倒在修晨的床上,但瞬间就感到无比心安,那上面残留着他特有的味道,干净而清明的味道,这不是她第一次躺在他的床上,但每一次给她不止感官还是心理上都有一种安然与舒适。 投身其中,自然能忘怀所以,可她还是在想他,不是因为分别,而且不晓他是否会遇上危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向他讲的谎话越来越少,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态度转变肯定会影响到那人的计划,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 一切的一切,或许是命运,或许又是任人摆布,两人的人生在某一刻交织在一起,却注定很难再分开。 …… 一把油纸伞,一抹黑白影。 细风如幕,寒雨如布。 一位少年走在长街。 他很局促,也很诧异。 本想通过刻意走一些弯路,来躲避陆煜杨的耳目,但一出客栈,才发现,原本其安插的眼线,都不见了踪影。 街道的行人因为连绵阴雨的缘故,都低下头,无言独行。 城中暗流涌动,但所有人都明白大约再过两三天,那位取代涣阳侯的新任兵马总督上任之后,宁安城又将恢复往日的和谐。 油纸伞稀疏平常,但修晨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浑身武装的士兵们在大道的四周来回穿行,但还好修晨所散发出的普通气息并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宁安城很乱,真的很乱。 他刚出客栈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躺在街上,虽然很快就被士兵们抬走。 种种迹象表明,在这个时候离开客栈是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决定。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前几天他在客栈里,终于见到了逃离宗门的七长老。 他想向他询问很多问题。 结果他让自己在今天去到一个叫做群芳阁的地方,到时七长老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很不幸,在这天来临之前,又遇到了那么多事情,但彼此的约定必须要兑现,因为他隐隐觉得四长老与五长老被割首那件事与七长老或许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与此同时,钟离在阁楼上观望着,她的心在某时化作这云雾里的薄纱,缥缈虚幻,任由细雨冲刷。 她摇头叹道:“我们的未来在什么地方?” 花落花开,人散物逝。 她在这些年里,一直都靠着一个目标存活,但如今那目标却如秋日的鲜花正值凋零。 是陆煜杨的那番话吗? 钟离也拿不定主意,轻张着小嘴,眼眸微涩。 慕容薄雪早就站在了钟离身后,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在听到钟离的话后,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讲,又或是自言自语,她的内心很是不安,但始终没想开口。 …… 修晨在那座名为群芳阁的建筑前辗转许久,他很踌躇。 值至方才,他还不知这里是宁安城最为著名的青楼。 在往日人潮人海的集市映衬下,这里成为不少政客官员以及富家子弟消遣娱乐之所。 但如今细雨纷纷,大街凄静,更何况这还只是一大早。 当然这里的人烟比之夜晚的盛景的确可用天上、人间相比较。 群芳阁的大门敞开着,但里面看不到人影,唯有被各种华贵装饰碉钻得富丽堂皇。 或许耳边扬起了从建筑之内传来的暖风,他朦胧听到里面的人正发出一生中最为欢快的笑声。 不知怎么,在他听完这些笑声之后,他的脸开始变红,然后他的脚步也打算往回走去。 这里不是适合他的地方。 但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见到七长老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斟酌许久,他还是下定决心进去看一看。 他把油纸伞搁在门边,踏进了门,就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儿,每向前迈出一步,就有摔在地上的危险。 尽力让自己更为随意,但在外人看来却十分滑稽。 作为群芳阁的老鸨看来,只要有钱,管你的形象如何。 这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更何况还来得这么早,自己的姑娘们才刚刚睡下,但一细观男子的面容,确定可能是初次来寻欢的小子,将花扇掩住小口,轻笑地上前搂住修晨的手臂,打趣道:“公子来得可真早啊,不知是痴想我家哪位姑娘啊?” 有些无法抵挡老鸨的热情,修晨很快撇开了她的手,躬身抱拳道:“请问林烟梦小姐在吗?” “哟,一来就要本店的头牌啊!” 老鸨刚开始确实有点惊讶,但很快又露出职业的微笑,说道:“可惜烟梦昨晚太累,现在恐怕不能侍奉公子了。除非……” “除非什么?” 修晨见老鸨有些半遮半掩的架势,出口问道。 老鸨摇了摇头,又上前勾住修晨的肩膀,把他往大厅的深处带去。 第三十七章我们都在那条路上 群芳阁的所有摆设都很讲究,规矩严谨;并且除了偶有在楼道间走动的几位轻佻女子轻声谈笑之外,整栋楼阁都没有其他的声音,所以很安静。 但修晨不知道之前听到的笑声是来自何方,或者根本就是自己的幻听。 他被风韵犹存的老鸨款着,送到了红色的软椅上。 她的呼吸与她的每个表情都对修晨产生了极大的诱惑。 她明媚地笑着,没有急于回答修晨的问题,而且倾身往桌上取来了半杯之前斟上的青酒,浅浅饮了一口,又用舌头有意无意地舔着自己的饱满欲滴的双唇,而后便将酒杯送到了修晨的嘴边。 修晨有些疑惑,他不知她这样的做法有何目的,本不想拒绝,但闻到杯中散发而来的酒味,他摇了摇头。 见状,老鸨用手捏了捏修晨的小脸,抿嘴笑道:“多可爱的孩子啊!” 深知情况有点不大对劲,修晨从老鸨的怀中脱身,再次恭敬地问道:“不知需要什么才能见到林烟梦小姐?” 老鸨这才知这年轻人不解风情,面色恢复正常,和气地说道:“见倒是可以见,只不过烟梦正在休息,要想在这么早见到她,实在不易,因此公子得多花些钱财。” 手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 这是出山之前,大长老交给他的,虽然并不是很多,但修晨认为这应该也能派上点用场。 如今所有的盘缠都用在了这里,不知回去之后,钟离会怎么想,但是能见到七长老,并得知事情的真相,比其他事情更为重要。 用手掂量掂量了钱袋之后,老鸨媚眼如丝,对修晨娇媚一笑,说道:“我这就去叫烟梦,公子稍等。” 随即老鸨扭着步子,摇摆着步入楼道。 可能是刻意为之,又或者职业使然,修晨在望向一眼之后,便把头摆到一边,心中感叹:“这果真不是久留之地。” 时间过去很久,但在看到林烟梦的面容之后,他才知道她为了自己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特意地补上了妆,并且发间以及手腕的装饰也比以往更为华丽。 她与老鸨同步下楼,一步一颦,竟牵动着修晨的心神,他见过许多漂亮的女子,但这一位跟她们有着明显的区别。 橙色的长裙铺在地上,跟随着台阶轻微地跳动,长裙之上是一个披肩的雪色棉袄,一条金色的腰带围在只堪盈盈一握的水蛇腰,腰带的斜右边还系着一个活灵活现小白兔。 一袭长发被那支朱红色玉珊瑚簪子卷成如一轮新月。 唇若涂朱,肤若白脂,浓妆艳抹下,那两瓣性感的嘴唇更加摄人心魄,如北方白狐般娇俏的粉鼻在每一个呼吸间,都好似在勾引着无数人的神魂。 从她的面相来看,应该二十出头,面容谈不上稚嫩,却也算不上成熟,即方要褪去残余的乳气,才能拥有的妩媚妖娆。 但让修晨格外在意的是,摇曳在她胸前雪白处的铜钱状的琥珀玉佩,他真的很在意,因为在林烟梦行动的每个动作下,那玉佩都会随着她的身体摇动,可能那样会让更多的男人把视线投入过去。 她看修晨的眼神跟老鸨的很不一样,老鸨像是在看一个孩子,而她更像是在看一个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大人。 或许她这样去臣服对方,才会让他们感受到身为男人应有的尊重。 可修晨觉得这样的眼神让他很不适,因为他不希望别人以一种低位者的目光看着他,他想跟他们平起平坐,同等相待。 在林烟梦施礼之后,老鸨微笑着说道:“这位就是烟梦了。” 修晨礼貌地向老鸨道谢,又对林烟梦还礼。 这样的做法让林烟梦的眼中产生的异样,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客人。 修晨不打算在这里待上太久时间,所以他准备一上来就说明自己的来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请求道:“不知我可否与林烟梦小姐独处片刻?” 老鸨听完,也打了个哈哈,到林烟梦耳边嘱咐了两句,便向修晨屈膝作别。 沉默。 很明显,修晨不是主动的一方,但想想之后,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是关河洲让我来找你。” 关河洲是大长老为七长老取的名字,跟修晨一样,他同样也在很小的时候被大长老收养,但如今大长老对待两人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修晨安于本分、默守陈规,他却沉默寡言、心怀鬼胎。 林烟梦好似没听到这句话,不过 她的眼中却是亮了一下,过去用身体靠住修晨,用玉葱手指在他的胸口勾勒着极为诱人的形状,吞吐如空谷幽兰,娇声道:“公子,先到奴家房里去吧。” 她这话音明明极为平常,却又诱人心骨,让人近乎失去理智。 她似乎想将身体的每一处都贴过来,修晨也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反抗,跟随她,来到了她的香闺。 当她用脚轻勾,关上门的时候,本以为她会离开自己的身体,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 房间里的香味与林烟梦身上的不太一样,但同样都能够扰乱男人的心神,在这样的环境下,同时身体上还坐着如此一位佳人,要谁都把持不住。 林烟梦不经意地在修晨的腿上摇动,让修晨觉得其简直就是一个女妖精,盘在他的身上,让他不敢乱动分毫。 柳叶弯眉,果然是刚醒不久,一股慵懒之意,自眉间疏散开来,但同时又自成风流,不减韵味。 朱唇在一开一合间,好似在发出一种特有的声音,但细听,却是没有,不过却让人在这若有若无的深情里,完全陷入这女人的方寸之中。 只有在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下,修晨才能看到这么多,他始终没敢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星光水眸确实能让他永世难忘,但那眼眸深处,却暗藏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接触的东西。 想要把红唇贴到修晨的嘴上,却被他笨拙地躲开,林烟梦偷偷一笑,又用拳头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嘴里笑骂了一句“坏人”,便把头埋在了那个地方,因为他的心跳得很快。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翻腾,随后她浅浅一笑,从他的身上滑了下来,从床上的枕头下,取来了一个黄色的信笺,然后坐到修晨的旁边,笑道:“这便是关河洲让我交与你的东西。” 修晨伸手去拿,却被她巧妙地躲开。 修晨疑惑,问道:“为什么不给我?” 林烟梦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骑在修晨的腿上,以一种暗示性极强的语气说道:“你得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 林烟梦没有回答,因为她能够用行动代替任何言语。 她的手仿佛能安抚任何男人的心,然后抱住他的头,随后又将嘴送到他的耳边。 吐气,仅仅就是吐气。 但这时修晨却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渴望结束这一切,仅仅也是渴望,因为他沉淫其中,被她的手段 调弄得如痴如醉,无法自拔。 他无法想象,倘若现在不做些应对,之后会发生什么。 …… 他第一次躺在女人的床上,那上面有一股迷人的芳香,到底是她的体香,还是脂粉味道呢? 难道女人的床上都会有香味? 不太了解。 但是就在早上,他却能够睡着,而且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有一个女人,正在清澈的小溪里沐浴,而他躲在一个巨石后面。 他不太清楚这样算不算是偷窥。 但女子转过头来,恰好与修晨对视之时,他发现女子正是方才在他身上游离的林烟梦。 那女子没有生气,而且媚笑着,冲修晨招手,意识到事情的荒诞,他终于选择从梦境中脱离。 不过这确实是一段很美妙的过程。 只是,他能觉悟,不可一错再错。 林烟梦的床的确拥有催人如梦的功效,但当修晨醒来之后,并没有在香榻上回味。 翻身而起,他没有看到本应睡在旁边一丝不挂的佳丽。 随后他摸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才发现原来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尽力地去抹除心中那一丝莫名的失望情绪,他坐到桌边,倒了一杯淡茶,一口咽下。 窗外依旧细雨薄织,但看天色,应该刚过午时。 看来睡得不算太久,修晨拾起放在枕边的黄色信笺,准备去找林烟梦告别。 而此时林烟梦刚好也打开了房门,看到修晨呈行走状,赶紧上前抱住他,温柔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再走?” 修晨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满脸通红,使劲摇了摇头,把林烟梦支开,抱拳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一心只想得到这份信笺,事关重大。既然如今得到了信,我也就先行告退了。” 听完这话,林烟梦噗嗤一笑,觉得这家伙方才之语好生可笑,用一柄上面绢秀着一双鸳鸯的团扇捂在嘴前,轻“嗯”了一声。 等修晨走到门口,林烟梦才开口道:“门外有个女子在等你呢。” 修晨回头看向林烟梦,他不知在宁安城还有谁人会认识他,而且还专门前来等他,于是问道:“姑娘可知那人是谁?” 林烟梦故作神秘地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修晨沉吟片刻,又对林烟梦点头告谢,往楼下走去,而同时林烟梦也跟了下来。 门外确实是有个人,她也打着一把黄纸伞,但不知为何,却把背面留给修晨两人。 正要出门之际,林烟梦又用手挽住修晨的手臂,让他在这时也反应不及。 只听她轻快地对那少女喊道:“妹妹,你要的人到了!” 少女听到身后有人呼喊,终于转过头来。 一看到那人的面容,修晨顿时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钟离原本并不知道修晨在一大清早去了何处,但之后却有一个小厮让她去群芳阁接人,她当然知道群芳阁是男人花天酒地的地方,当时听到那小厮的话后,气不打一处来,本就想放手不管,但终究她的内心还是选择相信他。 可当她真正用自己的双眼看到,林烟梦用身体靠住他,他却没有丝毫抗拒时,她才发现,自己真是看错了他。 她不希望其他人认为自己与那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 所以下一刻,她转身向回走去。 修晨当然知道钟离对自己的误会,从林烟梦的手中接过她之前就准备好的那把油纸伞,再次躬身说道:“感谢姑娘。” 说完这句话,他急忙撑伞,跑向钟离,正要追上之时,钟离却再次加快了步伐。 “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干。” 修晨尽量地去改善钟离对自己的看法,解释道。 “随便你做什么,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钟离瞪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至极。 修晨又靠近了她,试图再去说明情况。 而这时后方传来了林烟梦的声音:“下次可得再让姐姐好生伺候伺候你!” 局势瞬间变得几乎没有缓和的余地。 “真该让你死在这里面。” 钟离冷哼一声,留下一句绝情的话后,重重地踩上修晨一脚。 确实很痛,但尚在修晨的承受范围之内,他苦笑不迭,把信笺送到钟离的眼前,叹道:“我本该之前就告诉你的,在我们一起去调查涣阳侯府之前,我就在客栈里见到了七长老,而之后,他让我在今天到群芳阁去找林烟梦,到时候她会把一切告诉我。可是没想到林烟梦极其难缠,我使劲浑身解数也难以脱身,所以今天才让你看到之前那番画面,但是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只是来拿到这封信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足够真实,让钟离信服。 可到现在为止,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浓厚的脂粉气味,这让钟离的心情很乱,很反感。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七长老与修晨并没有那次会面,结果是他刻意在等修晨,到底是为什么?她也不太清楚,或许那封信笺里应该能分析得十分透彻。 钟离从身前接过信笺,神色平静地问道:“你还在提防着我?” 从这件事情可以明显地看出,修晨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倘若不问清楚,她以后的行动肯定会更加困难。 她的问题很直接,论修晨自己来讲,他也不希望有太多的秘密被钟离知道,哪怕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 他终于与钟离的步子合为一调,然后望着无数雨滴落在路间的水洼里,化为涟漪。 “我不想让你知道太多,这是一句实话,但对于这件事,我本就打算在之后,把所有原委都告诉你,至于之间没跟你讲,只是担心七长老与青竹峰上的事情有关,如果真的有关的话,那就只会凶多吉少,我不想让你遭受危难。” 沉默了片刻,他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是乘在同一条船上,你的秘密或许比我更多,但我也不会让你难堪,只是在这期间,我们得共同面对最大的敌人。”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钟离点头,看着他,但他身上的香气让她十分不适,忍受着这些,她开口道:“今天陆煜杨来了。” 明显在听到陆煜杨后,修晨的情绪波动很大,他问道:“他没做什么吧?” 钟离突然脸红了一下,随即镇定地说道:“没有,他说他放过我们了。” 修晨感叹一声,自责道:“看来真是再次低估他了,是我不好。留下你一人去面对他。” 钟离目光发亮,看着一步一步踏的石砖,说道:“他的计策难以想象,但是我觉得他也在畏惧着某些东西,不然他的雷霆手段,能让我们喘不过气来,不过如今他同样也大获全胜,见好就收是最好的打算。” 修晨直视前方,喃喃道:“现在让我去死,对昭阳殿来讲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钟离倒吸一口凉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陆煜杨说他没有找到软香玉。” “也就是说,慕容薄雪或许知道。” 软香玉作为呈留候的镇家之宝,翻遍整座侯府都没寻到,可能也只有慕容薄雪知道软香玉的下落。 而这时,钟离捏住了鼻子,又离了修晨几步,发牢骚道:“回去赶快去洗洗,你身上的味道简直臭死了。” 修晨不知身上这么明显的香味,为何被她如此诋毁,但却无言以对。 两人隔着不太和谐的距离,往这条笔直的大道上行走着。 …… 两人,两伞。 在这望不到尽头的大道上,正处于一个懵懂不知,谈笑如常的阶段。 两旁的行人与楼宇可以成为两人的背景,在朦胧雨雾中,陪衬他们走到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两人的背影还久久未能隐消在薄雨雾色之中,不是江南水墨画那般唯美简约,而是这天地间独成气候的一副真情写照。 细雨叮当,回响如昨,悄无声息间,化为渐入寒冬之前最为悦耳的音符。 第三十八章软香玉 慕容薄雪乖巧地坐在床檐,她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子,双手平放在膝前,钟离让她在这里不要妄动,她就自然不会做太多多余的事情。 四书五经,女红刺绣,她都纯熟于心。 至于品行,六岁那年,父亲特地为她找来了一位城中鼎鼎有名的大学士,由此,她的言谈气质都深受这位先生的熏陶。 直到去年,先生才从府中离去,临走之时,他留下一句话:“薄雪是我一生中最为得意的学生,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但唯一让老夫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过于轻信他人、敦厚纯良,一旦失去了家人的庇护,我担心她的一生将会与痛苦相随。” 这句话并没有当面与她讲,可恰好她在门后听到了其与父母最后的交谈。 而如今,她孤身一人存活于世,又遇到了两位陌生而古怪的人,他们的话能不能信呢?现在是要逃走吗? 在抉择中,她选择依循本心,她不太信赖那位俏美而冷艳的少女,但她对那位诚实正直的男子心存一丝好感。 她不觉得自己的父母因他而死,虽然她到先前也不知事情的经过。 但之后听闻一切都因软香玉而起。 她开始明白,然后开始推测,如果修晨的那些故事完全捏造,那么事后的主导者自然就是今日撞个正着的陆煜杨了,而父母的死也必定是他所为。 既然是真凶,她就想立马将其绳之以法,可仍是有心无力,所以她想依靠那两人,就必须跟他们友善接触,继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帮助自己。 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她将近睡着。 被一阵开门声惊醒后,她很快站直身子,对两人行礼。 修晨也对慕容薄雪点头微笑,劝道:“你不要太拘束了,就跟你平时一样便是,我们都不是坏人。” 听到修晨的安抚,慕容薄雪又看了钟离一眼,却发现她面色稍有些难看,于是仍旧紧张地站在原地。 修晨也看到了少女局促不安的原因,上前宽慰道:“钟离其实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子,刚才她还跟我讲,你昨晚哭的很伤心,要我多安慰一下你,而且她还担心你一个人守在客栈,会不会有危险。” 钟离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她的确在回来的路上向修晨说了那样的话,但也只有汇报之意。 对于慕容薄雪来讲,心中此刻也舒展开来,倘若真如修晨所说,那么两人就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毕竟心中的事情向修晨讲的话,有诸多不便之处。 两个女孩子,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而且没有嫌隙。 “今后我们三个人可能会共事一段时间,我本想把你送到天上阁,但现在我们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现在就回宗门,因此你还得跟我们多吃一些苦。” 修晨为慕容薄雪考虑很多,流露出不少同情之意,说道:“我们今后一定还会遇到陆煜杨,到时我会亲手杀了他,为你父母报仇。” 钟离的目光在这时变得十分怪异,她不知他到底是意气用事还是真有这番打算,总之,在如今这种时局下,同样杀掉一位将来注定成为领袖的天才人物,也是一件极其错误的选择。 慕容薄雪是一个感性的女子,但从昨天起,她便发誓不再把自己的身心完全投入给一个男子,而此刻的修晨,却表现得那样真挚。 “多谢修……修公子。” 慕容薄雪的情绪有些激动,但至少话能够完全讲清:“只是我担心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还不曾修行……” 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啊! 这种想法同时出现在修晨与钟离的脑中。 钟离淡淡一笑,和善地说道:“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修为也近乎没有,不过这个人就不一样了,你以前也肯定听说过,天上阁修晨,天才中的天才,在整个龙玄山脉也是一顶一的高手,有他在,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两人的互吹互擂简直让对方都快看不下去,唯一站在旁边的慕容薄雪听得极为入神。 她很想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也只好嘴角朝上,努力摆出让他们觉得自己高兴的神情。 这时,修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两人说道:“我先出去一下,等会我再过来。” 边说着,他把信笺递到钟离的手中。 他需要赶快去洗浴一番,他发现刚才在靠近慕容薄雪时,其也有少许不适的情况,纳闷是否女孩都不太喜欢这种香味,但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十分好闻。 不过,他不再多想,本身去到那种地方,的确应该去洗洗,不是因为他排斥反感,而是被别人闻到,会让对方出现一种怪异的想法。 就在他即将关门的一刻,他又将头伸了进来,提醒道:“对了,慕容小姐,以后不要叫我修公子了,就叫我修晨吧。” 既然这样,那不如你也叫我薄雪吧!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能如今这样,也不合时宜。 门被轻轻关上,只留下两人。 “今后可就是三个人了。” 钟离把手伸了过来,温和地说道:“请多关照。” 通过之前的观察,钟离能够发现很多东西,例如她很单纯、很善良,当然也有不好的,比如迟钝、木讷。 确实跟他很像啊—— 可如今终究还是要走在一起,将来要共同面对风雨,所以钟离不想跟她产生太多隔阂,提前示好。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慕容薄雪受宠若惊,但还是立马把手伸了过去,轻握钟离的小手,盯着她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请多指教。” “嗯?我没听见。” 慕容薄雪愣了一刻,认为确实是自己声音太小,于是再次提高嗓音,正声说道:“请多指教!” 钟离眉眼如画,在此时如同秋水流淌,心头一动,再用另一只手包裹住慕容薄雪的手,然后把它拉到怀里,惊叹道:“好漂亮的手啊!” 慕容薄雪一时因钟离的反应无所适从,只好呆呆地让手任她拿捏。 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过自己的手生得极为精致,而他也最喜欢边抚摸着自己的手,边说着一些肉麻的情话。 就在这时,她又想到了那个一起共度孩提时代的少年,自己投入了大量的感情,如今却如过眼云烟,可笑而悲戚。 由此,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跟修……修晨是双修道侣?” 慕容薄雪很明显地感觉钟离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本以为只是问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但不曾想让钟离的情绪瞬间发生变化。 冷风吹进屋内,给这本就残破空荡的房间徒添萧索。 钟离低着头,因为两人身高相仿的关系,慕容薄雪不太确定她的情绪如何波动。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了……” “不,你没有说错,但也只是我一厢情愿,请你不要对他讲。” 钟离的脸上重新绽放出明艳的笑容,但即便是这样,慕容薄雪心中也感到莫名的难受。 “回头,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用手贴心地捋了捋钟离的衣领,慕容薄雪凑上前去,恳求道。 这张美妙而稚嫩的面孔的确惹人怜惜,就算是钟离,在此刻目光抛洒在这位动人少女身上,也不免有一丝心动。 就这样持续着某种逾常的氛围,钟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我只是替你惋惜,如此善良,美丽的姑娘,却一直被那男人欺骗,如果我知道他现在在哪,我立马就去杀了他。” 慕容薄雪说道:“我只觉得,以前的日子就跟做梦一样,一切都不够真实,当那瓢冷水终于从我头上灌注下来,把我惊醒的时候,我才明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不去怪他,只因为那段时光,我也很快乐。” 当日,意中人在危机时分露出的软弱谄媚的丑态,确实让她作呕,冷漠上观,她似乎在那一瞬间,观遍了人间冷暖,于是心便死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梦醒了,自己却无路可走。 她的心已死,何日再续一场梦境,唯有天知。 钟离静静地欣赏她,就像一位艺术家观摩一张名画,不断地在发现全新的蕴养,笑道:“看来你的性格还挺适合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然你会被那个家伙烦死。” 慕容薄雪问道:“他怎么了?我感觉他挺好的。” “他……” 就在钟离打算把修晨之前干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一股脑告诉慕容薄雪时,门被修晨推开。 “你怎么不敲门?” 钟离面露愠色,质问道。 修晨看着两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边用干帕擦拭自己的头发,一边从桌上来起信笺。 正准备开封,但又转交给钟离。 钟离怔了怔,面色凝重地接过,问道:“要我读吗?” 修晨与慕容薄雪对视一眼后,点头轻“嗯”一声。 钟离也不敢丝毫怠慢,扯开印章,从中取出一张字迹分明的白纸。 “宁安城外,青竹林间;十月十五,有酒丰年。” “就这八个字?” “后面还有落款:宁安田家汉” “不是七长老写的。” 钟离推测道:“七长老是不是让我们在十月十五那天,到城外去见他。” “嗯,也许如此。” 修晨用手支撑着下巴,轻声道:“你认为这封信,有假吗?” 钟离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之前听师尊说,七长老在外确实有个相好,那自然就是今日那位女子,她与七长老关系密切,这封信也应当出自七长老之手。” 修晨同意钟离的看法,随后对两位少女说道:“今日离十月十五还有三天,但是城门进出却极为严格,我这几天再去打探一番,看看是否能有出城的机会。” “我想问一个问题。” 正要离去之时,一旁的慕容薄雪开口道:“那个软香玉真的那么重要吗?” 修晨本就打算早些向慕容薄雪说明醴泉七宝的情况,既然她这么问了,大不了修晨趁这个机会,把所有都一一讲明。 大约讲了半个时辰,修晨把之前湖山大会的经过,以及规则都向慕容薄雪阐述明白,至于与陆煜杨之间的关系,以及本次来宁安城的目的,他也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讲给慕容薄雪。 知道整段事情的来龙去脉,慕容薄雪近日的心结也几乎解开。 他们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而且完全是被今天所撞到的陆煜杨给利用。 她轻舒一口气,眼中泪水涟涟,正当修晨与钟离以为她将落泪时,她却坚强地抑制住,旋即从衣服内层取出一枚金黄色的玉佩,递给修晨,说道:“这便是软香玉,我母亲一直都让我戴在身上,没想到这就只有祈福保佑之意的玉佩,却给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既然你们如此需要,那我现在给你们便是,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定要替我的父母报仇。” 果真是造化弄人,呈留候夫妇当年费尽心思得到这软香玉,本想能为女儿谋个神仙守护,谁料却遭人不测。 醴泉七宝藏匿于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们的所在之处,但是知与不知并无太大关联,因为一到醴泉谷重启之日,得到醴泉七宝的人只是成为开启醴泉谷的守护者,除此之外,并不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但谁也没想到,此次湖山大会会以这种形式展开,到底是左门主故意为之,还是一时失策呢? 总之,修晨从一开始就觉得湖山大会的方式极为不妥,但无奈必须听从师尊的吩咐。 “我们不能要,你就一直留在身边吧。” 修晨在看到软香玉的那一刻,面色没有任何改变,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父母为你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我们确实不能收,况且现在离醴泉谷重启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说不定其他宗门还未找到剩下的醴泉七宝,我们还有机会。” 修晨的想法符合他的内心,但钟离却不这么认为,她才不是老好人,见好就收,难道不会更好?慕容薄雪如今跟随两人生活,衣食住行全靠他们报销,花费一点报酬理应如是。 但望见修晨的决绝,钟离也站在旁边,冷眼观望。 慕容薄雪本想把软香玉交与修晨以答恩情,却被修晨执意推脱,也只好罢手。 修晨心想此种做法,可能也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安慰道:“你也不要过意不去,虽然醴泉七宝对我们非常重要,但我们心中十分清楚,湖山大会只不过是考察龙玄七派弟子的实力如何,倘若真的不顾他人安危与想法,这种大会也并无实际意义。” 钟离盯着修晨,发现此刻的他,眼神比以往更为坚定,他似乎不去畏惧任何事情,原因她也很清楚。 他放下了某些东西。 或许是那以前他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东西。 她不知他是何时就开始真正放下的。 只觉得,如果当真如此,他会变得很可怕。 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把修晨的这些变化告诉给那个人,是让他继续成长,还是直接拦腰折断。 而一切都看她自己的选择。 第三十九章物是人非 梅雨纷飞,人们在这连绵的阴雨中都失去了忙碌的兴致,于是他们开始懒散。 虽然城门内外仍有士兵有条不紊地检查进出的行人,但很明显,他们丧失了前几天的气势。 涣阳侯可能再过一两天就要被城主撤销宁安城兵马总督的职位,因此对于下位者来讲,换人如换天,在久久无法找出修晨三人的情况下,临时的指挥官也发布了减轻搜捕力度的指示。 这几天一直跟随搜捕大军的涣阳侯也被城主叫回,在马车上,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着什么,一人独坐在车舆,自刎而死。 他死得很不值,因为在事发当天,他采纳了陆煜杨的建议。 在他心目中,这位少年英才向来算无遗策,他专门为自己指明疑似修晨等人藏匿的地点,并且主动请缨帮助自己搜寻其他的位置。 但结果终究是竹篮打水。 他因陆煜杨而死,而到死他还以为接受到对方莫大的恩情。 当整座城市的人都知晓涣阳侯府在婚礼上爆发的丑闻后,他便知晓自己活不长久。 无数人觊觎他的位置,一旦出现丝毫差错,不光自己,连家人,也都万劫不复。 喉咙处的鲜血一直流淌,可他的眼睛却久久不肯闭上,弥留之际,他终于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位即将迈入婚礼的儿子,在那天晚上,他几乎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却再也唤不回佳人垂怜。 第二天以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他知道他要去寻自己的未婚妻,可这一路上…… 终于他没有力气再想下去,身体的血液流干了,他也成为此次湖山大会的牺牲品,成为他人的玩物。 不知下一个,又会是何人? …… …… 就在十月十五那天,修晨找到了林烟梦,向她表明想离开宁安城的想法。 这位久经风尘的女子,看遍情场、官场上的无数男人,在最为娇艳的年华,成为了群芳阁的花魁。 虽然一切都拜那位天上阁的大人物所赐,这个男人很奇怪,他甘愿自己的女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嬉笑,也不愿为她赎身。 看着修晨,就仿佛看着那个男人。 他们确实不太一样,眼前这位少年以及以往侍奉的那些男人比他好过不知千倍万倍,但她却心甘情愿,为他独守贞洁…… 按照两人的关系,林烟梦可算是修晨的师伯母,因此作为长辈,她理应在这时伸出援手。 群芳阁明面上是一个男人消遣、放纵之地,私下却藏有贩卖少女的勾当。 不少被卖或被抢来的妙龄少女以一种特殊的渠道从城外被带入群芳阁,有的可作为官人们的小妾,有的自然留在群芳阁献身打拼。 作为一个牵动着万千高官的利益网络,那条密道,自然也成为这个世界上黑暗的代表。 密道中有很大的腥味,并且密不透风,伸手不见五指。 修晨手持着一根火把,与林烟梦并排走在前面。 不远处能听到有水滴答落下的声音,伴随着自前方飘来的寒意,钟离打了一个寒颤。 依靠着模糊的光亮,慕容薄雪能看到钟离脸上的苍白,低声问道:“没事吧?” 钟离冲她笑了笑,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这时慕容薄雪暖心地握住钟离的一只手,明亮的眼里,绽放着火光。 钟离顿时觉得浑身温暖,踏实地走在路上,与慕容薄雪之间的距离,下意识地靠近了几分。 “前面就到了,你们跟紧一点。” 林烟梦明显感到身后的异动,回过头,微笑着提醒着两位妹妹。 当她再次回头,钟离才把方才低下的头,重新抬起。 一路上,林烟梦与修晨虽然谈不上有说有笑,但言语间不乏一些私人问题,钟离不禁觉得那天两人确实发生过什么,不然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交谈自然。 但很好,林烟梦的话并不是一时敷衍,没过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处光亮。 四人加快了脚步,临近洞口,他们才发现光亮呈橘黄色。 林烟梦伸出玉手,在墙壁旁边摸索,最后捏到了某个物什,紧接着,轻轻按下,那带有一丝缝隙的石门在一声沉重的闷响后,缓缓开启。 一阵明媚而温暖的阳光,完完全全照耀在四人的身上,一时间四人都不约而同地用手挡住眼前的光芒。 林烟梦微眯凤目,率先走在前方,三人也紧随其后。 待完全躲过明朗的阳光之后,林烟梦轻舒一气,拍着胸口说道:“虽说能够早些带你们出城,但确实因有些事情耽搁,希望不影响你们赴约。” 修晨抱拳感谢道:“林烟梦小姐言重了,能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还不知如何报答你。” 林烟梦轻笑一声,当着两位少女的面,上前抱住修晨,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们之间,还需多说?对了,下次见我,就要换个称呼了!” “什么称呼?” “梦儿。” “这……” 修晨当然知道林烟梦虽只比自己大上三四岁,但也算得上自己的长辈,立马从她的怀里脱身,神色郑重地道:“林烟梦小姐,这话可不敢讲!” “咯咯咯咯……”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能勾人欲望,这女子本就天生媚相,此刻这番掩嘴浅笑,让修晨如同身处前日那般情景。 而钟离的心中却对这妖冶风流的女子并未抱有太好的印象,她听过七长老曾经叫过她梦儿,倘若要修晨也这样叫,那岂不就成了…… 她的内心不允许她再继续想下去。 她选择打探四周。 发现这个地道的门极为隐蔽,因为四周草木丛生的缘故,一般人都会认为那门只是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 钟离回望石门,又想到之前修晨向其介绍密道的来历,唏嘘不已。 夕阳微红,于是修晨以时候渐晚为由,逃离了林烟梦的无事殷勤。 林烟梦当然明事理、通人情,娇躯轻扭如蛇,在修晨身上盘旋片刻后,也正色地与之告别。 临走之前,她把钟离与慕容薄雪叫到跟前,并让修晨远离三人,说了些悄悄话。 本来钟离很是反感林烟梦,但随着林烟梦言语的深入,她的眉头逐渐伸展,似是因其一席话,完全改变了对其的误解。 林烟梦再次回到石门之前,回头一望,看见三人都同时微笑着挥手告别。 她也以迷人的微笑投以回报,只不过修晨明显感觉当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那微笑似乎也有些许异样暗藏其中。 可能是与之前向她们将的话有关吧? 修晨这样想着。 …… 三人共行于一条土道之上。 这条路很宽,两旁已由长青绿竹将其余杂树所代替,看来确实应该是到了信中青林竹间附近。 眺望过难以看清的前路,修晨笃定一时间的确不会出现来自宁安城的车队。 他与两位少女静静地走着,晚风微凉,却与夕阳残余的温暖交融在一起,不知到底是何触感。 “她之前对你们说了什么?” 修晨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但也深知钟离不会回答,不过还是选择提出。 走在钟离旁边的慕容薄雪望向修晨,看似是有些蠢蠢涌动,但看见钟离并没发言,因此乖巧地沉默不语。 “她让我们别告诉你。” “然后你就不告诉我了?” 修晨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不,可以告诉你,但不是这个时候。” 钟离停下了下来,因为路旁有一个简朴的酒肆,望见了酒,信中所写的地方自然也就到了。 有一根旌旗插在了路边,与酒肆的屋顶一样,因灰尘或是光阴而失去原有的色彩。 酒肆的老板站立在简易的柜台上埋头计算着账本,并没有发现路中的客人。 但奇怪的是,柜台上横摆着一柄大刀,与这酒肆极为不搭。 而柜台的外面,露天搭了一个长棚,棚下摆了几张桌子,这时也只有一位客人,裸露着臂膀,一手握着不知是何种动物的肉食,另一只手端起一碗陈酒直往嘴里灌,豪放不羁,好不痛快。 或许是因为久违的晴朗,他在忙完家中的农事之后,便一直坐在这里,除了向老板要了几斤酒,几斤肉,便再也没有答话。 晚风静吹,他在风中,醉酒渐醒。 寒风吹拂着路中的黄沙,他在静处无声观望,就像在高处静观世间的纷扰。 黄沙里,有人影晃动。 没过多久,三位年轻人,走进了酒肆,他们的身上都残留着方才突然狂卷的沙尘,但他们的面容都很平静,就像他们在这乱世中安然存活。 他端详少年的脸,他没有注意少年的目光,只是在看着他的脸。 他以为少年在见到自己后,会率先开口,但等了很久,他们之中并没有一人对自己兴起交谈的兴趣。 “小哥,要酒吗?” 他把剩下的半壶酒随手扔了出去,但也许是因为喝多的缘故,那壶酒只扔了两人之间一半的距离。 下一秒,他能预见酒壶会“咣当”摔个粉碎。 因此,他开始算计自己到底欠酒肆的老板多少钱,这壶酒、这盘肉,还是…… 到底自己的那东西能不能够完全抵消? 他不打算再想了,他开始生气,他还不想还那些钱,而是想在酒壶碎落一地之后,揍这小子一顿。 因为他的不作为,自己失去了钱财。 因为他的不作为,他还可能丢掉性命。 第四十章静静晚风,为酒而来 或许是自这条大道建成之时,路边便出现了这么一家酒肆。 酒肆的老板应该也是个大善人,在距离城外几十里的地方,专门为赶路人提供一个休憩之所。 他成为了行人陌客眼中的大善人,由此那位光膀大汉也自某时起,开始抢占他“理所应当”的恩赐。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每天经过的路人之中,他又知道几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因此,在他明白这位大汉在最近几天光顾得过于频繁之后,他终于与之聊起了关于酒肉之外的话题。 “客人,您该付钱了?” 他很少让人支付酒食的费用,但是在认为这人过于无赖,也只能硬着头皮向这位虎背熊腰的汉子道明心结。 大汉没有说话,而是把靠在桌脚的大刀重重地拍在桌上。 看来他是想用这把刀抵债。 虽说老板修为尚浅,但凭借着常年在外漂泊所汲取的阅历,他能准确地感知即便被平凡的刀鞘掩去刀身,这柄冷气森森的三尺大刀也绝非凡物。 他悻悻地站在原地,不敢接下。 可那大汉二话不说硬是把大刀甩到了不远处的柜台上,以一种粗犷的语气说道:“过不了几日,等我有钱,再换回便是,你怕个甚!” 这时,瘦小的老板才明白,这汉子看似大咧剽悍、声音如雷,实则通情达理、粗中有细。 他本想把大刀退还回去,可实在是无法从柜台上将大刀移动分毫,也只好将其搁置在那处,等待汉子实现约定的那天。 …… 当他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知道还债的那天应该是到了。 但是他在感觉到即将要剑拔弩张的一刻,便再次心灰意冷。 修晨确实不想出手去接那壶酒,因为这人并不是七长老。 他想得很简单,那封信有极大可能是七长老所留,自然在今日,必然会赴约。 他并不明白这汉子为什么一来就向自己抛开一壶喝剩的酒壶,并且很明显扔这壶酒的力道并不足以将其扔到自己的手中,甚至还未到两人之间一半的距离。 酒壶划过完美的弧线,不少酒已经撒在了地上,在酒壶与地面接触之前,两人的神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但直到某刻,修晨开始感触到来自汉子扑面而来的阵阵寒意,他最终选择把酒壶从濒临破碎的命运中挽救回来。 有一剑自腰间而出,随后那壶酒便出现在修晨的手中。 速度极快,却是上钟离与慕容薄雪反应不及。但对于汉子来讲,却看得极为明晰。 当壶身将要咣当坠地时,那柄普通的铁剑以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酒壶的重力全然卸下,之后那酒壶即成了铁剑的玩物,任由修晨控制。 “不好意思前辈,在下不曾饮酒。” 在汉子平息怒火之后,他抱拳恭敬地回道。 “不要就算了,那把酒还给我!” 汉子说话的语气并未因修晨的态度而有所改变,依旧我行我素。 修晨当然不会在这个时间与汉子徒起争执,虽然这些并不能让他生气。 他上前将酒壶搁在桌上,再躬身一拜,刻意在桌前停留了片刻,但见汉子对自已稍有厌恶,便回头与两位少女走在一起,并行坐到空余的客桌。 而此时躲在角落的老板看见事态平息,按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几口气,热情地走到三位客人的身旁,笑问道:“三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修晨也知道方才老板受到惊吓,轻声说道:“就三碗清水即可,多谢!” “好的,三位稍等。” 修晨本想去询问坐在身边的两位少女需要些什么,因为林烟梦在临走前将自己前日交与老鸨的钱袋一分不差的还给了他,因此现在有些闲钱让她们吃些饭食。 哪怕慕容薄雪讲过她愿意陪他们吃苦,但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就习惯这一切。 不过看到她们一心在意方才被狂风刮在身上的沙尘,苦笑一声,便望向外面的道路。 暗想时日渐晚,夕阳已没山头,为何七长老还未出现。 这时老板送来了三碗银光泛泛的清水,任谁看到这古韵盎然的瓷碗,都会生出喝水的欲望。 果然清水下肚,除了一股凉意自喉中传来,更多的还是水中自带的一抹甘甜,随即一路走来的疲惫烟消云散。 “老板,再来一碗!” 三人异口同声,在同时讲完这句话后,都互相看着对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边的异动再次吸引了汉子的目光,或许他的注意一直都没有离开那里。 而修晨也同样感觉到。 七长老如果真的不来,那么此人真的就是信中落款的那位宁安田家汉? 按照他的穿着以及稍显黝黑的肤色来看,这位很有可能便是与修晨接头之人。 但是为什么刚进来时,他不直接说明,而且当修晨走到他面前,他却表现出极为反感的情绪。 他为何反感,就因为自己没喝那碗酒? 但这个原因,也太过随意了些。 所以当汉子再次望过来时,他也转过头,与之对视。 他的瞳孔与别人的不一样,除了能彰显他的情绪之外,还具有一种历经生死之后的淡然。 修晨理解这种特殊的情怀,因为他自己也有,只不过故意地将之隐藏于心,不让他人发觉,而如今,时隔多日,他打算再次呈现给这位陌生人,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看到的是慕灵。 灵魂上的共鸣往往比海誓山盟之下的志同道合更能让人与人产生信任。 这位汉子的确是受人之拖,专程来等修晨一行,但是当修晨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他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打算,他不能让这小子轻易就得到那个重要的消息。 也许这无形的共鸣的确可以让他有所触动,但也不至于让他迷失自我。 而每当修晨陷入困窘的局面时,钟离往往能为其提出个别建设性的意见。 当他发现她正与慕容薄雪沉浸于下一碗甘泉之中,无奈之下,他选择依靠自己的看法,起身对汉子问道:“敢问阁下就是宁安田家汉?” 听闻修晨说到宁安田家汉,两位女子也都停止了交谈,把目光转到了之前稍有些无礼汉子身上。 而钟离的目光却无法真正地去面对这位大汉,她的内心很慌乱,她将碗中的清水再次饮尽,却再无之前那般苦尽甘来的满足,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烈火灼灼。 ……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大汉再次痛饮一碗陈酒,冷声喝道。 “只是我天上阁七长老关河洲为我留下一封书信,说叫我在十月十五到此地,而那封书信的署名是宁安田家汉,方才我一直观察阁下的举动,而四周除了店主再无外人,所以我认为您便是写下此信的宁安田家汉。” 他坚信这人就是宁安田家汉,因此修晨把所有事情讲得很通彻。 大汉眉头紧锁,似是没想到修晨当着外人的面把这样的秘密讲出,哪怕他知道店主为人心善,不过他还是认为其来历并不简单。 把如此密事不做掩饰的讲出,他还是有点高估了这个年轻人。 他朝老板看了一眼,发现其在刻意躲闪自己的目光,沉叹一声,说道:“也罢,那封信是我写的。” 修晨觉得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因此沉默了片刻,但发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提醒道:“不知前辈有何事相告?” “告诉你自然无妨,只是如此轻易,好像让我这乡野村夫有失自己的价值啊?”大汉耸了耸肩,话语稍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您想要什么?” 修晨想了想,问道。 “老板,再来一壶酒,算这位小哥的!” 大汉咧嘴一笑,冲老板喊道。 “好咧!”老板火急火燎地再送来一壶酒,随后向两人说了句慢用,便迅速回到原处。 就一壶酒?这对于修晨来讲,一壶酒的价钱,并不算太大的负担。 他走到大汉身边,等候其壶封揭开后,把一切事情娓娓道来。 果然如修晨所想,大汉满心欢喜地扯开壶封,又美美地从壶口细闻陈酒的芳香,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其如何也设想不到。 “来,把这壶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修晨顿时浑身发凉,不过依然镇定心神,回道:“前辈,我不曾饮酒。” 这句话,他之前也说过,如此再讲一遍,虽然是累瓦结绳,但同样也表达了他的立场。 听到修晨的拒绝,大汉心中不悦,训斥道:“一个大男人不喝酒,还算得了什么好汉,还怎么成事立业?” 大汉的诛心之言是激将,也可以是另一番试探。 然而此时的修晨想不到那么多,他看着大汉的眼睛,诚恳说道:“还请前辈不要为难在下。” 从那件事情之后,修晨便发誓从彼时便不再饮酒,也可以说是为了承诺,更重要的是一种救赎。 如何锐利的言语也绝不会让他在此事上动摇。 “罢了,我不难为你便是。” 果然,在一番劝诫无果之后,大汉摆摆手道:“不过,你有什么可以给我?” 说话间,他把目光投向了与修晨同桌的两位少女,眼神也算不上有多轻浮,但却足以表明他的意思。 修晨无奈,摇头道:“此事,也恕难从命。” 能与七长老之间有所联系,必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清楚大汉的一番表演故意是呈现给自己,因此他不会走入其设下的圈套。 “那你说该怎么办?” 大汉不耐烦地说道。 诚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修晨便无法从其口中问出任何事情。 一个人想要什么,也许可以从他喜欢什么开始推断。 可他到底喜欢什么呢? 他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有许多老茧,看来他平常也爱使用刀剑,但在他身边并未出现能与之身形相匹配的兵器,硬要说,也唯有那柄摆在柜台的大刀符合他的身份与气魄。 如果修晨没有猜错,大刀的主人就是这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至于缘何横放柜台,修晨无力推测。 而且从大汉周身汇聚的灵气来看,他也是一位修仙者,而且正处于化形境,在他这个年龄来讲,修为如此境界也实属罕见。 看来他并不是一位沉寂于乡野的无名农夫。 “前辈,我有一个提议。”修晨对于以上的推理很有信心,再过斟酌之后,开口道。 大汉点头示意修晨继续说下去。 “我观察到前辈的实力不俗,与先前的自我介绍并不相符,或许前辈是一位隐世的强者也说不定,因此我愿硬接前辈三招,倘若前辈能让我退后一步,我们三人自会知趣离去,如果三招之后,我仍立于原地,就请前辈将您所知道的消息告知在下。” 修晨的所谓倡议听起来不算公平,因为他的境界比大汉要高上一层,以常人来看,接下他的三招,称不上太难。 不过,或许是大汉不愿与修晨在此干耗,他出口答应了修晨的建议,随后他站起身来,看着修晨道:“我从来修行的功法与一直研习的刀道相搭,可否让我使出三计刀法与你一战。” 他面容严肃,对于刀道他算得上痴迷、沉醉,在他心目中,唯美酒与刀道不容亵渎。 待修晨同意之后,他走到柜台之前,看了老板一眼,礼貌地询问道:“可否让我暂用此刀?比试之后,我再原物奉还。” 老板还以微笑,说道:“此刀本是你珍视之物,我又怎会强夺?” 大汉听完老板的话,恍然醒悟,抱拳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之前竟没认出先生,恕晚辈无礼。” “不,任谁看到我这般面貌,一时也确认不出。但如今我有一事相求。” 老板看了一眼修晨,把头埋到大汉身前,轻声说道:“稍后告诉那女子,让她来见我。” “可是我不认识她?” “你骗得了我?” 此刻老板身上的气息与其身形毫不对称,但大汉却因而面色变得惨淡苍白。 “是。” “去吧。” 不知这段谈话对于大汉接下来的发挥有无影响,当修晨在细看那位普通的老板时,竟发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就如同曾经在某处见过这个人,但是那种感觉又犹如梦幻般支离破碎。 “我们去外面?” “当然。” 修晨回头对钟离点头,然后跟在大汉的身后。 钟离很担心自己内心的忐忑会被修晨看穿,但始终没有发现他眼中的异样,他眼中的平静欺骗了她,同时她也在欺骗自己。 第四十一章三刀 黑夜将至,从修晨三人进入酒肆起,外面的世界也都暗自阴沉下来,寒风吹拂在修晨的发带,银光铺洒在修晨的全身。 以星辰护体,这可能是现在唯一保险的方式。 大汉的刀道臻至何种境界,尚不得而知,因此修晨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方法。 双方对立,彼此行礼。 长道上,只有两人。 钟离与慕容薄雪都站到了修晨一边,但很明显也都处在一个极为安全的范围,她们知道两人的比试看似一攻一守,但如此高手对决,很难不会波及身边的事物。 那位能让大汉逝去锐气的老板,没有去观看即将上演的对决,而是依然双目注视着自己的账本,好像在计算着人间万物的生死,终于在某刻,他在由内心推演千万遍以后,知晓了那个结果。 修晨挺直腰,目光直视着自己的对手,这不是防守的架势,很显然他还有话要讲。 他依靠留存在这个世界剩余的光芒,依稀看着对面的巨大身影,淡淡说道:“敢问前辈师出何门?” 那巨大身影没有做出丝毫回应,而且修晨也无法看清目前他面孔的神情,只能隐约听到那如猛兽嘶嚎的喘息,在这风里,显得异常凄凉。 大汉拔出了刀,利刀出窍理应会绽放出非常物的光泽,可直到大汉把整把刀握在手中,除了能反射出屋内跳跃的灯火,再也看不到特殊的寒光流动。 他就站在那里,散发出下一秒即要砍过来的架势。 既然他不愿回答,修晨也只能作罢。 他没有取出碧海剑,而是双手掐诀,很快他的身上灵光乍现,随后就迎风而散。 刻意地降低自己的修为,是修仙者中比较困难的一项法门,不过对于修晨来讲,并不算太难。 就因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足以展现他的诚意。 他们的修为现在都列于同一水平线,比试的也就是两人的功底以及……天赋。 大汉当然明白修晨之前的举动有何意图,他不再过多感叹,因为他看见修晨已经双手合十。 看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也同样不会让他失望。 于是,他上前猛烈地斩下一刀。 这一刀就像北方的孤狼,踏破白雪,从雾中呲牙咧嘴,下一刻就即将咬上无力反抗的猎物。 气势已到,攻势不减。 那一刀劈下,砸在修晨面前的青色灵墙之上,一阵波漾之后上面没有细微变化。 这一刀无功而返。 在大汉回到原地之后,他欠了欠身,说道:“不亏为天上阁第一天才,在如此情况下,竟能安然受我这一刀。” 修晨神情淡定,笑而不语,他知道这一刀只是大汉的试探,朴实无华的一刀,从与灵墙接触的一刹那,他明白大汉并不只一味地强攻,或许下一刀,仍有试探的成分,但那最后一刀,绝对有可能将修晨的灵墙击溃。 第二刀来得并不算晚。 就在大汉稍做停歇之后,那明显与先前气势迥然的一刀,再次袭来。 大刀在空中划出三处痕迹,而后伴随那阵撼动而来的架势,如激流奔涌。 大汉在面前猛砍三刀,一刀更盛一刀,灵光显现,本是刚硬强劲的刀法,在攻向修晨的旅途中,流露而出另一种柔和之气。 刚中带柔,刚柔并济,这正是刀道大成的标识,看来这大汉确实是刀道之中罕有的天才。 在修晨的印象里,只有朴刀门的邱阳在刀道上的造诣可勉强比得上他。 但就在惊叹之余,他才发现由三记强光横扫虚空的轨迹并非如刀法那般去留独来,而是如剑法那般变幻莫测、角度刁钻。 这是……百叶剑法?! 修晨从未见过青竹峰之外的人使用百叶剑法,如果有,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事到如今,修晨一心只有阻挡这三道刀光,却发现先前布置的灵墙也快被它们震碎。 当年独创百叶剑法的青叶真人,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顿悟,一来是源于自身的天赋,二来便是处于青竹峰上满山的青竹,它们与这套剑法配合起来,足以是其迸发出超出其修为之外的威能。 不过很可惜,大汉并没有在短时间之内找到如此之多他所需要的枝叶,但由剑法与刀法混合而成的独特战力,也足以将那堵灵墙击碎。 修晨依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轻捶了几下胸口,他没想到这位大汉居然修行了天上阁的剑法,本以为他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但自这一战看来,他的身世与天上阁相关。 世间有剑道、刀道,还有棒法,其间种种,数不胜数。 当大汉拿起大刀的那一刻,修晨便意识到其并非凡人,他始终未讲自己师从何人,修晨也只能在心中认定他属于朴刀门一脉。 可那百叶剑法一经使出,修晨在把一切想法自心中打乱。 他问道:“前辈是天上阁的人?” 大汉当然知晓他动用的那套百叶剑法有极大可能被修晨发觉,因此很是镇定地说道:“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修晨继续问道:“您的师尊可是天上阁的四长老与五长老?” 大汉面容微怔,正声道:“不是。” 修晨问道:“那又是哪位长老?” 百叶剑法自青竹峰一脉相承,除去已故去四长老与五长老,也确实没人有这个权利向他人传授这套剑法。 大汉回答:“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这时,修晨仿佛想到了什么,躬身抱拳,也只有在宗门之内,他才会把腰弯得这么低。 只听他恭敬地说道:“或许我知道师兄是谁了!” 然后他直起身,虽然看不到大汉的眼睛,但凭借自己的判断,他还是直视着他脸部的位置。 不过他的内心却即将崩溃,说道:“还剩最后一刀,师兄请!” 那大汉听完这话,浑身一震,但很快低下了头,唏嘘道:“我始终不是你的对手。” “但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能遗忘。” “从那时起,我就愧对师兄。” “那不是你的错。” “您的天赋比我更高。” “现在看来,这话说得不对。” “您知道我这次出宗门之前,都干了什么?” “知道。” 修晨迅速跪下,把头重重砸在地上,诚恳说道:“我是罪人。” #####渴求大家的支持啊! 第四十二章杀与被杀 天上阁百废待兴,一切的一切似乎在那一个时间节点都走向了结束,直到发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来得比以往更早,风比以往更寒,漫天飞雪之后,整个清枫山银装素裹一片。 公良从碧海峰飞下,他得到某人的指示,将要在山下接应一位贵客。 可就在天色黯淡,积雪沉厚之时,他在田埂上找到了那位襁褓中逐渐失去温度的婴儿,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人把他称为贵客。 出于上方的指示,他把这孩子带回了天上阁,从此尽心培养,也终于发现了更多,才明白了那人的话。 这孩子确实是天上阁的贵客,把他叫做天上阁的恩人也毫不为过。 孩子没有让他失望,一次又一次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虽然也有他排除天上阁其他同龄孩子的阻碍,但更多的还是靠他自身的努力与勤恳。 过了十多年,那孩子渐存心智,他向阁主禀报,想把阁内空闲多年的首席大弟子之位授予这孩子。 阁主当然明白这孩子的重要性,但是此等提议却遭到了常年消声、躬身培养弟子的四长老的反对。 他承认这孩子关乎整个宗门的存亡。 可在他看来,那又怎样? 为什么宗门之内的其他弟子都要为他让道,他们同样也有一份重振宗门的赤子之心,倘若轻易让这位年幼的少年坐上首席大弟子之位,岂不是让无数弟子心寒? 四长老的反对最终还是得到了阁主的认可,他宣布在不久之后,让四长老安排门下最为优秀的弟子与这孩子公平比试,谁能胜出,谁便可以坐上首席大弟子的位置。 耿直豪爽、大咧刚正的四长老当然对自己的弟子充满信心,任谁来看,哪怕这孩子天赋再高,修行的年月始终比不上其余师兄,于是他一口答应。 可他不知在这些高位者面前,哪有绝对公平可言,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在意料之中败给了那个被众人捧上天的孩子。 他很愤怒,只身大闹长生殿,却无法为弟子讨回公道。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过问宗门事务,他把那位弟子叫到身边,却发现他早已迷失了自我,接下来,他走入歧途之中,失去了往日的神气。 那位弟子在某天不辞而别,没有人再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只有修晨确定他还活着,因为在他临走的那天,他来到了修晨的房间,告诉他,在今后,自己一定会打败他。 他还不会死,直到他胜过修晨的那天。 …… 愧疚,谈不上愧疚。悲伤,也谈不上悲伤。 在修晨知道大长老准备通过其余手段帮他取胜之时,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自己敬重的师尊发脾气。 他自信能够胜过那位名声在外的天才人物,并不需要他们下三滥的帮助。 在那天他以自己的实力击败对手的时候,人们都认为他是接受了宗门高层的帮助,但其实那些谣言都子虚乌有,只有知情人明白那一战,他赢得名正言顺。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心中没有对此而自责,唯有对这位师兄的惋惜。 他尊重他,并不代表是因为惭愧。 而如今当面跪下,心中的愧疚之情在此刻犹如泉涌,一泄不可收拾。 “我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 他清楚地知道不管当时或者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中的修晨也只能算得上是受害者。 在这个暗流涌动、世道昏暗的世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或许上一秒从心而为,下一秒便成为某人的棋子。 他上前扶起修晨,安慰道:“我从未想过要怪你,我相信你的为人。” “可我仍然罪孽深重。” 大汉从修晨身边离开,把大刀横在身前,说道:“我还有最后一刀。” “你可知当年我讲过,我在某天会打败你。” 大汉目光中燃气熊熊烈火,但很快,就被四处地寒风刮灭,随后说道:“也许就在今日,我的愿望便会达成。” 下一刀来临之时,自己会后退吗? 一旦自己失败,他今后会以何种目的而活着。 一个人失去梦想,失去曾经以此存活的目标,那么留给他的也只有死亡。 修晨不想让师兄以这种方式胜利,或者说解脱,所以他把身体挺得很直,他想要硬结这一刀,可能会让师兄再遭打击,但他愿意这么做。 不知怎的,他又转头看向钟离,他知道钟离认识这位师兄,到底这位女子的身份是什么? 钟离因为方才修晨的举动,短暂失神,在看到修晨熟悉的目光后,她有些心动,在这个时候,他需要自己,因此她对他微笑着,给他安慰,告诉他,自己永远在他身边。 而修晨则认为那微笑看起来是那样的虚伪。 由此,两人的误解,更加深了两人对彼此进一步的认识。 在之后的某时,修晨向钟离问道这天她为什么对自己笑时,钟离把当时内心的想法告诉了修晨,让修晨在余生追悔莫及。 …… 第三刀与第二刀相比,并没有修晨想象中的变化。 依然是三道刀光划破虚空,以修晨所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还是没有取出碧海剑,同样,身前也失去了能够暂且抵御这道攻势的灵气屏障。 刀光就要接触到修晨的面门。 大汉眉眼舒展,但仍心生悔意。 钟离紧盯修晨,面容平静。 慕容薄雪从未见过这般争斗,玉手轻掩双目,为修晨担忧。 而老板则在完成长久的推算之后,重新抬起了头,瞥了一眼修晨,便把目光关注到钟离身上,不再离开。 …… 瞬息之间,刀光直抵修晨。 无数次与青竹峰同门的交流比试之中,他将这套百叶剑法的一招一式了熟于心,虽说他因为某种限制,不能研习此套剑法,但依靠经验,他能知道剑法的劣势所在。 哪怕这位师兄已将其逐步完善,但在这段时间里,他还是找到了破绽。 万籁俱寂,无人知道修晨下一步的做法。 没有杂音,甚至是花草中的虫鸣也在此刻安静。 可是在大汉看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见修晨将手往前一挥,那三道刀光便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为什么?” 大汉错愕地看着修晨,方才使出的刀法与第二刀,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这一刀还未达到上一刀的效果?在修晨面前,似乎没有任何威胁。 “我与你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我想……应该是选择。” “就因为这样,我注定无法超过你?” “可以这么讲。” 修晨走近大汉,两人得以更为直面的交流:“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您要比我好得多。您比我自由,比我接触到更多的东西,而我,只能依循着规律办事。” 他当然没有违逆公良长老的意思,只不过是在某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喜欢这样机械地活着。 大汉算不上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弟,但能够大概理解他的意思。 世界通暗,在大汉的提议下,两人重新回到了酒肆。 观看完整段过程的两位少女也跟在他们身后,不敢言语。 待大汉再次坐到先前的位置,猛地再喝一碗陈酒,顿时心情舒畅许多,对坐在身旁的修晨说道:“本来今天七长老叫我来就是直接告诉你那些消息,只不过我在看到你之后,才暗做那些主张,请师弟不要见怪。” 修晨哪里敢怪大汉,急忙低下头道:“师兄言重了,师弟第一眼没认出师兄,才是师弟的过错。” “这两位可是你的……” 大汉当然不会过于与修晨争论上一个话题,把头偏向乖巧地站在修晨身后的两位少女,笑道。 “噢!是我忘了介绍了。” 修晨一拍脑门,站起身,把她们推到大汉跟前,指着钟离说道:“这位是大长老前日新招的弟子——钟离,虽说如今修为不算太高,但其天赋甚至比我更好,大长老让她与我一道参加湖山大会,主要是想提升她的阅历,进而在一番成长之后,成为宗门复兴的又一大助力。” “这位则是……” 修晨把此次来到宁安城的经过,以及慕容薄雪的遭遇都告知大汉。 大汉在听完慕容薄雪的悲惨遭遇后,稍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那位怯生的少女,感叹道:“是一位可怜的女子啊!” 当听完这话,慕容薄雪并未因此而感到能得到些许安慰,相反,听到大汉的话甚至感受到那道穿透性极强的目光,她瞬间毛骨悚然,把身体使劲往钟离身后躲。 钟离握着她的手,摇头苦笑。 而这时,大汉才把来到这里的原因告知修晨:“其实七长老叫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下一个醴泉七宝的下落。” 修晨心中喜悦,问道:“在哪?” 大汉看着慕容薄雪,似乎并不太信任她。 修晨也稍稍无奈,回头对钟离轻声说道:“你先带薄雪过去吧。” 钟离理解修晨的难处,没有去看那位大汉,把慕容薄雪搀扶着来到先前位坐的位置。 回头对慕容薄雪投以抱歉的微笑之后,修晨转而对大汉说道:“师兄,现在可以讲了。” “嗯。” 大汉清了清喉咙,盯住修晨的眼睛,谨慎地说道:“这件事与我师父、师母的死有关……” 原来,在上次青竹峰的突发事故之后,阁内便要求七长老去调查是谁人所为,在调查过程中,他察觉到有人故意在迷惑他,后来他才清楚地查明那人的身份——沙鬼,也就是那个在龙玄山脉凶名赫赫,鲜有人知其踪迹的神秘男子。 既然凶手确定是他,七长老理应全力追捕,但是几番交手下来,沙鬼的身上有一股六月扇的气息。 六月扇,醴泉七宝之一,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施展其威猛的神器,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上次昭阳殿与寒阳谷开战的导火索。 没想到,六月扇竟被沙鬼盗了去,更没想到,他能将两大超级宗派玩弄于股掌之间。 “因此,七长老让你来见我,就是想让你随他一道,捉拿沙鬼,同时你也可取得六月扇,这是其一。” “其二是?” “我要将百叶剑法传授于你。” …… “请问这位姑娘,能否陪老夫独聊片刻?” 百无聊赖的钟离正与慕容薄雪有事没事地说着什么。 这时在柜台沉默许久的老板,谄笑着上前说道。 “为什么?” 钟离说话很直接。 “纵观宇内,来日方长。” 这句是暗话,钟离又怎会不知? 瞬间她花容失色,把老板拉到一边,对慕容薄雪吩咐道:“我有点事,你就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 慕容薄雪是个懂事的女孩,从钟离之前的失常反应来看,她确实有她的难言之隐,乖巧地点头答应了她。 钟离转过头,瞪了一眼老板,问道:“到哪去说?” 老板微微一笑,走在前面。 钟离此时一头雾水,回头望见修晨并未注意这边情况,赶忙跟上。 酒肆的后面是一处空地,的确很适合两人的谈话,而且晚秋的风在这里柔和了许多,使之气氛缓和。 “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钟离开门见山,她不想离开太久而引起修晨的怀疑。 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钟离揉了揉双眼,再一睁开,发现面前站立的是一位庄严挺俊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平平,称不上帅气,也算不上丑陋,只有那股气质给他的形象添笔不少。 这样的人难以太过引起他人的侧目,可能只有悬系在黑发之上的灰色发带能成为这男子的唯一标识。 感受中年男子陌生而森然的气息,钟离拔出腰间的长剑,质问道:“你是谁?” 中年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扶在她的手上,将剑缓缓按回。 手背的特殊触感,让钟离下意识地投以目光。 他只有四根手指! 倘若修晨在这里,他一眼便能认出其就是他死后遇见的思定。 思定温柔地看着她,轻轻说道:“苦了你啦!孩子!”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无论再听多少遍,仍能刺痛她内心的脆弱。 经历过那么多,她可以用她惊人的毅力去承受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可每当她听到他们说到这句话时,眼泪总是止不住流下。 没有人理解过她,因此她只能在这段少有的愉快生活中寻求慰藉。 思定给她递过一个手帕,却被她推开,她习惯自己去愈合自己的伤口。 思定轻叹一声,望向满天的星光,说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真正的使命,现在做的一切,都不是你想做的,对吗?” 钟离用衣袖擦干了泪水,恢复了她冰冷的语气:“可我还是深陷其中。” “在不久之后,你将得以解脱。” “什么时候?” “你到时自然就会知道。你现在就做一件事。” “什么事?” “好好对待修晨。” “抱歉,我做不到。” 思定吃惊地看着钟离,这女子的确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可惜面前的她被这肮脏的世界所玷污。 思定问道:“真是因为杀父之仇?你当真相信那些人说的话?” “我不知道。” “那又是为什么?” “我想杀光所有人!” 第四十三章那位师姐…… 凤山堂,天女峰。 云雾缭绕,灵烟四溢,远处鹤鸣之声源源不绝。 峰顶之上,独留佳人,一袭青衣,惹人怜醉。 雾气阴冷,随风尽数扑散在她的脸蛋,她的秋水目光眺望着远处,被冷风渐冻的微红小手轻扯着腰间的衣带。 某时,她的目光突闪,随即弯为月牙,轻踏脚步,朝不远处的一位白衣女子走去。 当两人目光对接,白衣女子对她轻轻一笑,展开双臂,她便犹如孩童一般,扑进怀里,把小脑袋埋在最温暖的深处。 “表姐,你可算是出来了!” 白衣女子扶着她的头,宠溺地笑道:“才这么几天,你就如同丢了魂儿似的,要是哪天我真要离开你了,看你这小鬼怎么办?” 慕灵把脑袋从胸口处抬起,望着自己熟悉的面孔,嘟起小嘴,说道:“表姐可不敢胡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要一直都缠着你。” 白衣女子眼神柔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那你的师哥可怎么办?” 慕灵一听,脸颊蓦地通红起来,把头使劲往女子地怀里撞,隐约听其娇羞说道:“表姐怎么一出来就取笑我!” 白衣女子咯咯直笑,用身体抱住慕灵,看着下方的一切,问道:“是不是师尊有重要事情找我?” “对!” 慕灵从她的包围中寻觅到一处缝隙,说道:“听说是有关湖山大会的事?”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因为之前需要闭关的缘故,白衣女子并没有参加湖山大会,而虽未期望慕灵取得太好成绩,但她回来,至少能证明湖山大会已然圆满落幕,那被师尊叫去,到底所为何事。 不过,自己刚度过生死关,正巧要去向师尊禀报。 于是,她牵着慕灵肉嘟嘟的小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宗门内最近可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我正为此事烦心呢。” 慕灵目光下垂,一脸沮丧:“又有些人去凌师伯的住处捣乱了。” 白衣女子听罢,紧咬银牙,嗔道:“岂有此理,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等我们去找过师尊之后,再去看看凌师伯。” 慕灵重重地点头,有她的表姐在,她心中的阴霾便一扫而光。 她紧紧地握住白衣女子的一只秀手,与她一道,朝山下飞去。 …… 凤山堂,某处郊外。 几名黄衫女子正在一座茅屋之外叫嚣。 “亏你还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当成凤山堂的弟子,你知不知道,你那些丑事,毁坏了我凤山堂多大的声誉。” “对了,还生下了一个野人的孽种,你这个老女人,真是不知廉耻,还妄图打破我凤山堂多年的门规,迷惑长老们去招收一个男子,你算什么?” “要是我干尽那些风流事,早就无颜活在世上,更不会厚颜无耻地留在宗门。不知廉耻的东西,一辈子都会遭到同门的唾弃。” 一阵又一阵污言秽语、冷口唾骂,让这屋顶的茅草忍不住颤抖,但屋内的那位中年女子仍然不为所动,她在这十几年间,听过比这些更为狠毒的话语,她都把其当做生活中的一部分,她坚强地活着。 这是赎罪,更是为了抚养自己的孩子,也是为了在有生之年,见他最后一面。 “你们在干什么!” 其他的冷嘲热讽不能让她暂停手中缝隙香袋的工作,可如今那位少女的声音,却让她下意识地按住无名指处的那枚光华暗生的戒指,浑身颤动。 “我……我们……” 这几人都没想到闭关多日的大师姐会提前来到这里,她们双脚无力,嘴中说不出话来。 “滚回去!” 慕迎雪目光如炬,一股威压,震慑住几人的心神。 凤山堂少有人能忤逆慕迎雪,她们当然不是其中之一,于是她们恭敬行礼,灰溜溜地往回离去。 从慕迎雪身边经过时,她们才发现躲在其身后的慕灵,这时她们知道是这小姑娘去通风报信。 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慕灵,恨不得直接把她生吞了去。 慕灵当然知道她们的表情暗示着什么。 “要不是你有个表姐撑腰,你的下场跟屋内的女人没有丝毫区别。” 也许就是这样的意思吧,慕灵心中想着。 她从未因为有与慕迎雪的这层关系,向同门索取更多的好处,她就想做一个普通人,交自己的朋友,爱自己的人。 当慕迎雪不在的那段时间,她也有时会受到他人的侧目,可是她不会把那些告诉表姐,让她为自己主持公道。 她想依靠自己活着。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更加强大。 下定决心之后,往往最难付出行动。 她把这种想法牢记于心,时刻督促自己,可是一切并不如想象那般简单。 …… 屋内很干净,也弥漫着温馨的味道。 两人对于屋内的摆设毫不陌生,对于屋内的人也同样如此。 “这次又多谢你们。” 凌孟瑶从板凳上站起,和蔼地对孩子们笑着,光阴留下的痕迹,在此刻尽显无疑。 慕迎雪心疼地接过凌孟瑶干枯的双手,说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们。” 凌孟瑶淡淡地微笑着摇头,说道:“只要我一直待在这里,总有人会来的。” 慕迎雪说道:“终究是我的过错。” 凌孟瑶捧住她的手,安慰道:“傻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这个话题过于悲伤,凌孟瑶低下头,望着慕灵,问道:“小妮子,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情?” 慕灵眼睛睁得很大,露出一双虎牙,说道:“师伯,您有什么事就讲吧,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办好。” 凌孟瑶苦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每天晚上我胸口泛痛,我担心是你姚大师伯出了什么问题,等你下次,见到天上阁的修晨,帮我多问问他。” 慕灵知晓姚大与凌孟瑶的关系,在她从修晨那里听到,上次的事件与姚大有关,就料想到将有大事发生,从凌孟瑶的反应来看,也的确如此。 她之前并没有将修晨调查凌孟瑶的有关事项告诉她本人,因此现在她只能蒙混说道:“好的,下次看到修晨师哥,我一定替您问一问。” 凌孟瑶抚了抚胸口,轻喘了几口气,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昔日的情郎,必定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但只有当慕灵询问一番之后,她才会认定这个事实。 这时,门被渐渐推开,进来了一位男子,他目光无神,脚步轻浮。 但在看到慕灵的一瞬间,便恢复生机,快步向前,正要去抱她,却被慕迎雪及时拦住。 “师姐,您这是?” 姚空一脸无辜地看着慕迎雪,心中满是不解。 “你去哪儿了?” 慕迎雪没有顾及凌孟瑶,毕竟她也可算得上是姚空的长辈,故严厉地质问道:“还有,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慕灵一听,也挺起琼鼻,在姚空身前嗅了嗅。 她知道,这是鲜血的味道。 不过此刻,自己的师伯却尚未感知,她明白师姐没有开门见山道明的缘由,于是她走到凌孟瑶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娇笑说道:“师伯,我饿了,给我做些吃的吧!” “嗯,正好你空哥哥也回来了,我这就去准备。” 凌孟瑶稍有点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随即拂去额头的汗珠,对慕灵笑道。 慕灵两眼轻眯,与凌孟瑶靠在一起,说道:“我跟您一起去,正好我也想学学!” “是啊,现在不学,以后就没人要你咯!” 慕灵加快了脚步,小脸一红,嘴中嘟囔道:“所以啊,我得开始努力了,师伯可不要嫌我太笨哦!” “丫头,你这么聪明伶俐,只要耐心学,很快就学会了。” …… 慕灵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凌孟瑶支开,因此这段话讲得比较随意,可当她说完,内心却不再安稳。 他身边的那位师姐,是不是比我做得更好,比我更懂他呢? 可能再次想见之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她仍然既憧憬又满怀忐忑,她认为自己与那位师姐相比,并无太大优势,甚至可以说什么也没有。 不过她只想对他好,并且这点她坚信能够做到。 在此时的幼小心灵之中这株萌芽,正迅速生长,在那以后,它会便为参天巨树,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不容改变。 …… “发生了什么事?” 慕迎雪目光如炬,她从小同情这位生来不幸的孩子,可没想到在他长大之后,会性情大变。 曾经的溺爱与惯纵换来的是无限的悔恨。 从小到大慕迎雪与其他异性的交往非常之少,但凭借对陆煜杨、邱阳以及修晨的短暂印象,她能粗略理解身为男子汉的那股充劲以及不同于女子的独特魅力。 可直到她从姚空身上发现了更多关于男人的东西,她才第一次讨厌这种奇妙的生物。 他们的身体就如同他们的灵魂那般肮脏并散发恶臭,不过自己从未向旁人展现出这种怪异的心理。 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的这一特性在慕灵面前伪装起来,她知道表妹对于那位万人敬仰的侠义之士爱慕已久,因此每每与之谈起他时,慕迎雪的心中总是琢磨不透。 他或许与其他男人不一样。 但是如此把表妹轻易托付于他着实不妥,因此她打算在此次外出之后亲身试探一番。 …… 姚空并没有回答,但也没有表现出在狐朋狗友面前那样玩世不恭的作态。 “告诉我,我不会对师伯讲。” 每次外出回来,姚空总是浑身污浊,而同样作为前辈,慕迎雪总能在凌孟瑶之前擅作主张,将之狠狠教训一番,因此方才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引起凌孟瑶的注意。 不过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可以点醒慕灵,她理解表姐的用意,先行拉过凌孟瑶,为两人创造独处的空间。 “就跟人打了一架。” 姚空说的含混不清,不过慕迎雪听得一清二楚。 慕迎雪面露寒霜,冷俏的双腮微鼓,这并不是特意在姚空面前表现而出的娇嗔,而是完全彰显其内心深处对于他的厌恶与反感。 “你杀人了?” “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脸色发白,双手打颤,眼中杀意暗涌,这不是杀了人是什么?你怎么总不对我说实话?” 慕迎雪情绪激愤,但还不至于惊动凌孟瑶:“上次被修晨斩断手指,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 在这个问题上,姚空的回答显得不卑不亢:“我迟早会让他还回来。” 慕迎雪冷哼一声,微嘲道:“你能有多大的能耐?不过只会跟那些小混混打打闹闹。” 姚空盯住慕迎雪的眼睛,他承认她非常漂亮,无论哪一位正常的男子望见这位外冷内热的女子,都不忍心惹她眉头轻轻一皱。 姚空倾慕过她,但最后发现这女子对于男人没有丝毫的兴趣,除去小时候含笑逗弄自己,之后的态度一直都不冷不热。 “这件事我们暂时搁置。” 慕迎雪稍有点不耐烦地躲开了姚空的目光,嘴中冰冷地说道:“我跟慕灵明天就会离开宗门很长一段时间,你就一直跟凌师伯待在一起,不要再出去惹事生非了,而且我们走后肯定还会有人来骚扰凌师伯,你到时也好替她说话。” “她们就是一群贱婢,总有一天我会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杀掉。” 慕迎雪同样把这句话当做天方夜谭来处理。 她看不起这种只逞口实之快,而不付诸努力的人,无论男女。 更何况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只求平凡度过一生即是他最完美的结局。 在慕迎雪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怪胎,因此她把世间所有男子都视作怪胎,她认为这种与自己生理构造迥然不同的生物,不适合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人知道她的想法是这样的独断与固执,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天之娇女,博古通今,知书达理。 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心理出现漏洞,给予世间的危害将是普通人的数倍不止。 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将自认为独到实则变态的见解向外人推心置腹。 也没有以此标榜自己的思维超前,因为她不太确定。 不过在她询问过那人之后,希望为时不晚。 …… 饭菜在不久后被一大一小的两人依次整齐地摆放在简易的木桌之上。 姚空换过一身衣服,与慕灵坐在一旁。 慕灵因为慕迎雪的那番表现,对于姚空心存芥蒂,但内心始终是担心这位对自己照顾有佳的大哥。 她夹起一根青菜,轻轻放到姚空的碗里,柔声试探道:“空哥哥,你辛苦了,多吃点菜吧。” “嗯,还是我灵儿妹妹最疼我。” 姚空咧嘴一笑,竟是趁慕灵无法防备之际,将之揽入怀中,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理所应当,他明白慕灵对自己的心意,当然他也要为此做出回应。 哪怕慕迎雪心生不满,但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她不会轻举妄动。 他就犹如抱住自己的妻子一般怜爱地收容她的一切。 可在慕灵看来,姚空所做的一切大错特错。 两人从未保持过这般亲密的举动。 慕灵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在瞬息之间,她终于顿悟。 他的身上不怎么好闻,她也第一次觉得他有点恶心,但是…… 可惜这不是她熟悉向往的味道! 她费尽全身力气得以挣脱,她出人意料地站起身。 怒目瞪着他,虽嘴上不言,但他能清晰明了她的意思:“你不是他!永远不是!” 第四十四章下一处江湖 几天时间,修晨将那套百叶剑法逐个研习,虽然并不太熟练,但由于时间紧迫,只能将整套剑法的要领尽数掌握,剩下的只能在接下来的路程之中回味体悟。 大汉随四长老姓,单名一个穑字。 姚穑当然不会与修晨三人一道,因为他还要去完成其他的任务。 于是在他与三人道别之后,修晨与两名少女重新行走在大道之上。 “师兄告诉我上次两位长老斩首事件出自沙鬼之手,并且挑起昭阳殿与寒阳谷争端的六月扇也是被他盗去。因此我们现在要与七长老汇合,一同捉拿沙鬼。” 修晨目视前方,一脸平静地说道。 钟离“嗯”了一声,不再与之在此话题上做更多的讨论。 思定的话足以能让她重新找寻自己的定位,饶是如此,他的肺腑之言并不能动摇她内心深处的目标。 只是她担心修晨在那时也关注到这边发生的情况。 但如今自己仿佛不能轻易地从其口中听到可辨真假的话语。 那天,让她重新认识到这男子的可怕之处,他不如陆煜杨那般行动如雷,让人不可翻身。但却给钟离一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无为经历什么才质变有为。 或许唯有真心。 没有掺杂任何意图的真情才能收获同等的回应。 钟离认为这是那天晚上思定讲的唯一一句能在如今时局派上用场的方案。 倘若当真可以“骗取”他的真心,那么自己会不会沉沦其中? “那个沙鬼是谁啊?” 慕容薄雪对于龙玄山脉修仙世界的种种都一知半解,她与修晨之间隔着一个钟离,可她的分量或许在修晨心中比钟离更要重上不少。 修晨偏过头,微笑解释道:“沙鬼在你们那边来讲,就如同盗贼一般,四处窃取他人的钱财,只不过他比之多上一份修为,因此一直让龙玄七派的高层头痛不已。” 修晨的解释浅显易懂,慕容薄雪点了点头,也转过头,看着修晨,试探性地说道:“那这人的确罪大恶极呢。” 修晨移开目光,眺望着不知尽头的长道,嘴里淡淡说道:“也不能一言蔽之。” 慕容薄雪摸不着头脑,可钟离深知此话并非空穴来风。 从湖山大会公良长老提到沙鬼时他的表现来看,他与那臭名昭著打过交道,凭借今日这话,钟离断定他与沙鬼的关系应该不错。 的确是一项重要情报,但钟离并没有展现出对这番问题深究的兴趣,因为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与之较量,只可循序渐进,不可直戳要害。 “我们接下来去哪?” “附近的某个村庄。” “但是如果有宁安城的追兵怎么办?” 慕容薄雪的声音很小。 修晨露出让其安心的笑容,说道:“涣阳侯已经被收回了所有的权力,而其发布的追捕令,也在前两天被收回。” 钟离的面容并未因此而轻松许多,冷声问道:“是给师尊看的吗?” 修晨回道:“虽然天上阁江河日下,但至少在凡人世界的地位一向不可高攀。” “可是你……” “我所做的事情从未是为了寻求他人的敬仰,我想做我便去做了,无论世人对我如何评价,不是吗?” 钟离半抬着头,明眸微眨,如凝脂般细嫩的脸颊在此刻平添一抹绯红:“可是你从没做过什么坏事。” “真的吗?” 修晨看着钟离此时的娇媚仪态,心情瞬间好上几分。 他的问题自然意有所指,世上也唯有钟离一人在那件事上为他保守秘密。 两人稍作沉默,终究还是被修晨打破:“我也不想那样,只不过是在那时刚好想这么做罢了,总之,并不是因为向往万人敬仰,那些对我来讲,可有可无。因为我做事从不以此为目的。” 钟离低下头,看着一路上被自己踩过的一个又一个石子,不再出声。 他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可当上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那种失常的行为,她心中渐生恐惧。 沉思之际,她没有注意身旁两人的行动以及交谈,因此当修晨把她拉去一条小径之时,她差点摔到他的怀里。 “你干嘛?” “刚才叫你,你似乎心不在焉的,我只好这么做了。” 修晨疑惑地盯着钟离,使得其再也提不起丝毫情绪。 “你刚才在想什么?” “你管不着!” 钟离推开修晨,拉过一脸费解的慕容薄雪,与她一道走在前方。 喜怒无常向来就是修晨心中对其特有的印象,因此他耸肩苦笑,迅速上前,跟在两人身后。 这条小径来历不明,可修晨却从姚穑口中得知这便是前往那山村最近的一条捷径。 往往知道捷径的人并不占多数。 这里并无曲径通幽的那般意境,因此一路上的荆棘倒刺让两位少女受尽苦头,内心无比烦躁。 来回之间,行约一个时辰,豁然开朗,三人得以突围,只不过对于两位少女来讲,消耗颇大。 两人蹲在地上,大喘粗气,香汗淋漓。 修晨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疲惫无力的两名佳人,心中突然出现一股莫名的酸楚。 他同时也蹲下身,眼神柔和的看着两人,轻声说道:“等与七长老汇合,我就一个人出去找沙鬼,你们就一直与他待着,专研修行。不然我以后不在了,就没人能保护你们。” 这句话的确由感而发,所以下一秒,没等二人缓过神来,修晨便站起身,望向不远处不胜繁华,却独成气候的古韵村落。 鳞次栉比的房屋由农村人特有的严谨修建而成,房屋散发而出的气息与宁安城中有天差地别。 这个世界太大,哪怕只隔一堵城墙,两边的世界也截然不同。 他望向某处,眼眸空洞无神。 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天,来自龙玄七派的数位天骄都将陆续聚集此地。 修晨并没有将这等密事与钟离共享,他打算在将两人交付给七长老之后,以某种理由敷衍钟离,从而独自外出行动。 钟离当然心知肚明,她只想知道修晨将会把自己骗到什么时候。 而就在这时,那群不弱于他的天才们都蜂拥而至,他能否一人抵挡? 她望向天空,深不可测,就宛如这个事态万千的世界,那里丑恶与美好共存。 修晨在某时也与之如同心有灵犀般望到一处,他看到的与之存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望,下一处,即是江湖。 第四十五章暗流 为什么沙鬼会把自己的藏身之所公之于众? 不少人绞尽脑汁却不得其解。 但为时紧迫,在消息发出的短短数天,那几位参加湖山大会的天之娇子便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来。 修晨等人是第一批来到此间村落的人,可他认为陆煜杨可能比他来得更早,只不过他一直隐匿于暗处。 沙鬼以他一人之力挑起两大超级宗派的战争,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但如此轻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实属下下之策,来自两大宗派的矛头自然会在暗处守候,一旦有风吹草动,沙鬼哪怕有天大本事也难逃一死。 “他又不是一个蠢货。” 在一个普通的房屋之中,响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屋内,有三个年轻人,还有一位身形微胖的男子。 修晨陷入沉思,身旁的少女们也都默默地看着他,等待来自他的判断。 “也许,” 修晨神色镇定地看着七长老,说道:“他知道湖山大会的规则,正因为这样,他才有恃无恐。” 修晨带着两名少女在先前来到既定的方位与七长老汇合,并没有与之有太多叙旧,直接陷入讨论之中。 一切情报也在此刻全然得知。 据七长老所说,自惊动天上阁的那桩大事发生当天,有人看到有一位陌生男子长时间徘徊于山门之外,后经推断,正是龙玄山脉臭名昭著的沙鬼。 因此在突发事件之后,阁主紧急联系到在外游荡的七长老,命他立刻捉拿沙鬼。 可就在两人一追一赶来到此地时,沙鬼竟是讲其盗取六月扇的消息传遍整个龙玄山脉,同时他也混入这山野之中,杳无音讯。 “那消息真是他传出的吗?” 修晨面色凝重地问道。 “十有八九便是,因为在那消息传出的第二天,我天上阁的几百修士都将包围这座村落,那时他将插翅难飞。” 七长老摇头道:“可就当他声明自己拥有醴泉七宝时,我们也束手无策。” 修晨推测道:“也就是说,不得已之下,他借用此次湖山大会的规则,宣告自己拥有六月扇,而各派只能派遣拥有湖山大会参赛权的弟子。最后,他即可在我们争斗之际趁乱逃脱。” 慕容薄雪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知为什么会遇到这么一群勾心斗角、善用谋略的年轻人。 她之前的生活不是这样的,父母呵护、下人尊重,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在她的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久久沉默不语的钟离,望见慕容薄雪的错愕神情,理解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不解。 她还没有长大,一旦她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她曾经看到的一切都将失去她原有的那般纯真。 钟离希望她能逐渐习惯,可并不强求,她与七长老说了一声想进房休息之后,便转身拉着慕容薄雪的手。 慕容薄雪理解她的意思,点头向两位男子示意,便与钟离一同走进内房。 “你不会让她一直待在你身边吧?” 七长老移开了一直交织在那位陌生女子的目光,问道。 修晨稍有点无奈,不过仍旧正色说道:“她因我无辜受牵连,这是我必须要偿还的。” “我可否求您一件事情?” “你讲。” “这几天,让她试着修行,她的天赋很高,虽说现在不是修炼的最佳年龄,但是我希望她能拥有自保的能力。” 七长老坦诚地答应道:“没问题,这事交给我。” 七长老接着问道:“要我在这次行动结束后,把她带回阁里去吗?” 修晨摇头,笑道:“不用了,现在跟她讲,她不会同意的。” 在修晨的记忆之中,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不易交往的长辈交谈这么长时间,如此下来,却流畅坦然。 到底是因为不太了解他,还是因为那位女子呢? 修晨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两人能毫无隔阂地交流,终究是宗门的幸事。 “我想出去一趟。” “去吧。” 木门轻合,七长老从窗外依稀望见修晨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声,谁人也不知他此刻心中的感受。 …… 乡野村落,民风淳朴。 修晨徜徉在这片世外之地,细细地嗅着田间特有的麦香,他的心回到了现实,然后脚步也终于结实地踏在满是枯黄的田地里。 几位农伯微笑着在田间收割迟来的宽慰,并有事没事地向往起明年的收成。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在这几日接二连三的不速之客,敦厚本分的他们在这风云涌动的季节,体味着与世风不同的生活方式。 修晨望向满眼的金黄,英毅的脸庞却在某时默然,为什么这世界总有无辜的人备受牵连。 在这片暗流涌动的乡村,修晨一路上不止一次看到混入人群中的可疑分子,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他们可以作为别人的玩物,那么自己呢? 或许迟早会,或许现在就是。 短暂的打探并未得到太多有实际价值的东西。 返回途中,不少的村民察觉到这位气质与他们不太相符的年轻人,但并没有另眼相看。 莫非是宁安城某位富家少爷?咱们这地方的确常常吸引城中的纨绔富少前来游赏。 他们心里是这样想的,因此只对修晨礼貌一笑,便不再投以关注。 重回那间略微简朴的房屋,大厅之内除了七长老,又多出两名精壮的男子。 修晨一眼便望见熟人,含笑施礼道:“邱师兄、段师兄,真是好久不见。” 邱阳身为朴刀门的大弟子,自然不缺礼数,上前抱拳道:“修师弟,有礼了,此来受贵派援手,我等还要多谢师弟。” 修晨笑道:“师兄哪里话,你我两派本就一家。师兄不必客气。” 几番闲叙之下,修晨同七长老安顿好历经周折赶来的朴刀门两人之后,便来到钟离与慕容薄雪共用的房间。 ……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硬要拉我过来?” 钟离微鼓双腮,望着在夕阳下徒留背影的修晨。 哪怕她很享受这样晚风轻吹,麦香四溢的美景,在当她听到要来此地的原因后,瞬间兴致全无。 “我们理应要来迎接她们。我们两派的关系你如今也已十分清楚,况且如今你我都代表天上阁。” “这个借口你之前就用过。” 钟离并不认为是因为这个原因,修晨才让自己亲自前来,凤山堂与天上阁的关系当然极为要好,不然当修晨从邱阳口中听到慕灵一行将在今晚到达时,他也不会火急火燎地来到这个地方。 他为她们献上殷勤,钟离不会在意,可他却在临走前叫上了自己。 “其实……” 修晨望着天边的孤雁,似乎将要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情:“我有点畏惧那位师姐。” 钟离在之前从修晨的口中听过来自凤山堂的那位性格怪异的师姐,不过这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 阳光如金毯一般覆盖在修晨的全身,短时间内,钟离从他伟岸的背影下看到了一个懦弱的心。 “可笑。” 钟离嘲弄般笑道。 可修晨却无力反驳,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前半生见过无数的人,可从未遇见过如此特别而从一开始便对自己暗生恨意的怪人,无论男女。 “她不太愿意看到我与慕灵接触。” 修晨依旧没有回头:“虽然她不会讲出来,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感情越深厚一分,她对我的仇恨也会加重一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只有你在,慕灵就不会轻举妄动。” 第四十六章事故 长天之上,几朵红云轻飘,是这乡间独有的景色。 由于足够诱人,钟离静静地往着它们,它们在晚风中浮动,如一层棉絮,慵懒而柔和。 她嘴角的弧度比以往更为高扬,神情比以往更为精彩。 于是她放声笑了出来。 似嘲笑,又似乎不着丝毫情感。 “你是要我与你演一出戏?” 她的眼中映射出余晖的光华。 修晨转过头,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细草并未枯黄,在阵阵晚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钟离把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轻踏至修晨的身边。 然后,轻微地靠在他的肩上。 风在这一刻狂呼不止,细草将倾,就在这平地之中的两人却一时间静止在这个节点。 “你觉得这样够了吗?” “我觉得有点太过。” “……” 钟离嘴角微扬,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说,她们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吗?” “可能就在事发之后的一天之内,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龙玄山脉。他可是陆煜杨啊。” “既然如此,她们还会信任你吗?” “可能那位师姐不会,但慕灵一定会。” 事实上,与修晨接触过的人,都不会轻易相信有关其流传在这世间的风言风语,就像七长老与先前相见的朴刀门两位弟子,他们在见到修晨后,对此事只字未提。 由此可见,他们都极度信任修晨的为人。 “你到底做了什么?可以让这些人这么信任你?” 钟离回想起与修晨相处的种种,问道:“我并不觉得你有多好?” 修晨转头微笑看着她,沉默一会之后,说道:“也许你的疑惑是对的。” 他的笑容暗藏一股难以揣摩的意味,钟离只觉心生一丝寒意,下意识地与修晨靠得更近。 修晨本想对钟离说,等望见她们的身影,再这么做也不迟,可内心却始终让他无法开口。 因此,他们就在风中,互相依靠、伫立。 终于,夕阳把他们的背影拉长到极点的那一刻。 她们来了! “你现在后悔吗?” 钟离望着渐入视野的两位芳龄少女,询问道。 “我好像做错了。” “可惜太晚。” …… 两位女子犹如仙女下凡,一袭淡黄色的衣裙随着两人的逐渐下坠而愈发向上高扬,两人精致而接近的小脸也在此时尽显轻松。 “师哥!” 慕灵在天空中确认到立于长风中的男子正是修晨的时候,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俏脸之上的笑意也愈来愈欢喜。 可是…… 在即将拥上修晨怀抱的那一刻,她才注意到,一直将身体靠在他手臂的那位对自己来讲仍旧陌生的师姐。 他们的关系比上次相见似乎更好了。 看着他们亲昵的举止,慕灵知趣地又向后退了一步,抱拳道:“师哥好,师姐好。” 她的脸上笑容尽失,她只想把内心的苦楚都宣泄出来。 曾经的幻想如今看来是多么的可笑,自己在他面前,始终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丫头吗? “真是好久不见啊,修晨。” 慕迎雪当然一眼便看见他身旁那位比自己更美几分的娇艳女子,而后又看到慕灵局促不安的神态,心中不禁暗喜,但嘴里仍旧冰冷地与修晨示意。 “师姐好。” 修晨深深地看了慕灵一眼,便朝慕迎雪拱手道。 钟离从一开始便察觉到来自慕迎雪不善的目光,但内心早有防备,也在修晨之后,对她行礼。 “这位是?” 慕迎雪明知故问。 修晨拉着钟离,走上前,又冲慕灵笑了笑,随后走到慕迎雪身前,介绍道:“这位是钟离,我的师妹,您之前应该听慕灵讲过……” “她不曾讲过。” 修晨没想到慕迎雪回复得如此不讲情面,因此慌忙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慕灵回过头,小手拉着慕迎雪的胳膊,嘟起小嘴,生气道:“表姐,我一路上不是讲过有关这位师姐的事情吗?” “哦,看来是忘了,请师妹不要见怪。” 慕迎雪冲钟离陪笑道。 “师姐这是哪里话,先前我倒是在我师兄口中了解到师姐的事迹,一直牢记于心,不敢忘却。” 钟离神色如常。 可当慕迎雪听完这话,凤目变得炽烈起来,冷笑道:“看你二人先前的架势,倒是已经私定终生了?” 此时慕灵也以期待的目光,眼神楚楚地望着修晨,她渴望知道答案。 “师姐时辰已晚,不如我们先离开此地?” 修晨环顾黑暗的四周,提议道。 “你是敢做不敢为咯?” 慕迎雪再次验证出一个令其失望的推断。 “这个答案当真对您很重要吗?” 钟离的问题为这纷扰的夜晚划上句点。 因为慕迎雪从中听出另一番意味:“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果然在慕迎雪无话可说之下,狠瞪钟离一眼,用手推着慕灵的肩膀,往黑暗深处走去。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明面上对慕灵不抱过多感情,可私下里却对她疼爱有加,你认为她会怎么想?” “我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但是师姐却不希望我这么做。我也只能表现成这样。” “你明白慕灵的心意吗?” 修晨费解地看着她,一脸茫然,嘴中小声道:“不太明白。” …… 慕氏姐妹最终接受了来自天上阁的好意,至此龙玄七派的天上阁、朴刀门、凤山堂,在短短一天之内便已聚齐。 这可以说是已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联盟,因为他们的关系确实比其他宗门更为密切,在修晨的从中搭线,他们开始制定某些有利于事态发展的计划。 其中一个便是打探情报。 对于情报的搜寻,几人都同意在夜晚时分派出一两人在村落的各个位置进行排查,这个方式主要还是为了避人耳目。 一次两次可以被村民们错认为是宁安城的富家子弟,但一旦在他们的视线中出现过多,或许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第一天晚上外出刺探的是朴刀门的邱阳与段霖。 前半夜相安无事。 下半夜修晨在屋内却迎回了邱阳一人。 而与段霖失去了一切联系。 …… “我们二人本打算一同行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可没料到这村落比想象中要宽阔许多,因此最后决定由我负责北面,而段师弟负责南面,分头行动一段时间之后,我元神传信于他,想询问他那边是否有什么发现,可始终没有回应。出于担心,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面,可无论如何,却再也没有见到段师弟。” 邱阳把事情的经过完整地讲述给众人,额头上也不觉浮现出几颗汗珠。 “所以不排除他遇害的可能。” 慕迎雪作为屋内修为最高的长辈,率先开口,并理性地做出最坏的选择。 修晨沉默了半晌,扶着下颚,开口道:“黎明将至,所以我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邱师兄,你与我一道再去一次。” 修晨郑重道。 “好!” “至于慕师姐,由于我七长老昨日因事暂回宗门,这里也只有您的道行更强于我们,所以我希望您能留下来,保护各位师妹。” 修晨转头望向慕迎雪,抱拳道:“倘若段师兄当真遇害,那么行凶之人就有可能事先知道我们的动向,因此他想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也说不定。” 慕迎雪平静地看着修晨,她理解他的意思,虽然她对其仍有诸多看法,但明显也好过其他男性,点头表示同意。 “师哥,小心啊!” 临走之际,慕灵小声叫住修晨。 修晨回过头,微微一笑,随后又看了看钟离与慕容薄雪,二人的眼中也满是担忧之色,虽然并未口头表明,但修晨也同样理解她们的意思。 “放心吧!” 修晨爽朗地摆了摆手。 面对前方并不熟悉的对手,修晨不太确定自己具体能做些什么,他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绝非沙鬼所为,因为他了解他。 …… 遗憾的是,短短半个时辰,两人同样搜寻无果。 修晨安慰地拍了拍垂头丧气的邱阳,说道:“段师兄仍有生还的可能。” 生死未卜往往人们只想到那种最坏的结果。 既然这件事不是出自沙鬼之手,那很大的可能就偏向了陆煜杨。 他或许利用段霖的失踪,向众人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并让所有人将矛头都指向沙鬼。 这个理由说得通,但修晨不能在此时向邱阳道明。 倘若段霖真是陆煜杨手中的一枚棋子的话,那他的价值也只在于此,直取他的性命只会多此一举。 所以修晨以此来宽慰邱阳。 邱阳瘫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道:“段师弟是主动向师尊要求与我为伴,我也本想让他出来见些世面,可不曾想,刚到此地,便遭遇不测。” 这位精壮坚定的汉子在此时尽显柔弱的一面。 看到如此场面,修晨的心中总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声长叹,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 “我认为段师兄并没有遇害。” 第二天一早,修晨便与慕迎雪一同行走在乡间,他们有些话需要讨论。 慕迎雪闭上眼感触着从四方吹来的微凉晨风,轻张小口,道:“你有什么证据?” 修晨眺望着田间,起早的村民又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没有?” 慕迎雪媚眸微瞥,笑问道:“如此果决地做出判断,未免太草率了吧?” 她也看到了远方辛勤的人们,可眼中不带一丝情绪。 一路走来,两人之间一直间隔着大约一人的距离。 就像修晨说的那样,他畏惧这位师姐,因此他在刻意回避着她。 慕迎雪当然知晓身旁这位男子不太成熟的想法,但并没有指出,因为这样没有必要。 慕迎雪明白修晨也许知道此事的某些秘密,既然他不愿讲,她便不会强求。 “我们不曾拥有,自然最后也谈不上失去。” 修晨不太清楚慕迎雪为什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悟,问道:“师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迎雪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两人来到一个小山坡,停了下来。 慕迎雪伸了一个懒腰,身体自然摆出诱人的姿势。 修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但很快意识到对于师姐不够尊重,下一秒便转移了目光。 慕迎雪是一个身心俱已成熟的女人,她比之修晨看得更多,想得也更多。 因此她的很多话,修晨听得都不太明白。 虽然有时她的话对其不太友好,但修晨终究把她视为长辈,不曾忤逆。 慕迎雪望向空旷的田野,在尽头,霞光焕发。 初阳将升,她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平生最喜爱的美景,心情也愉悦不少。 她偏过头,对目光闪烁的修晨问道:“我们聊聊她吧。” “您指谁?钟离?” “不是她还有谁。哦!还有那一位。” “您也知道那件事了?” “哼,这事我们以后再谈,我现在只对她感兴趣。” “可是她没有什么好谈的。” 修晨讲的实话,与这位性格怪异的师姐相比,其他女子或许更加稀疏平常。 随着火红的阳光浇灌人世,慕迎雪不得不用玉手掩盖自己的双眼,但那种被无数阳光笼罩的温暖,她这一生都无法忘怀。 阳光倾落,宛若梦境。 她望向同样沉浸在光芒之中的少年,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小脸一红,问道:“昨天是她出的主意?” “嗯。” 她一眼便看穿,那修晨便无法再掩饰下去。 “好笑。” 慕迎雪禁不住笑了出来,宛若冰山般万年不化的神情,在此刻或是因为娇艳的阳光,或是因为其他,迅速解冻。 她的凤目轻眯,含俏含妖,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只在那一瞬间,把她一生最美的神情,奉献给他。 修晨稍觉尴尬,把头移到另一侧,赔罪道:“是我不好,临时起意,却被师姐慧眼识破。不过,还请您别对钟离产生任何意见,她那些话都是我让她讲的。” “切,你知道你这样对慕灵的伤害有多大吗?” “可是……” 修晨本想说这是顺了她的心意,但终究在开口的那一刻,重新将话咽入腹中。 “不过,你迟早都要这样做。” 慕迎雪终于移开了双手,重新注视着眼前金黄的一片,随后用手把修晨的头转了过来,吞吐如兰般问道:“你比我小多少岁?” 第四十七章风云起时,雨未知 在凤山堂天女峰绝顶之上,每天日出时分,都会有一位不着丝毫的女子坦诚地面对那无限的光芒。 她享受那一切,因此慕迎雪在某时与这自然来了一次更为真切的交流。 黄衣褪去,一身雪白的肌肤在这空旷的山巅与这尊红日紧密相拥。 所幸没人看到她于此时的惊人举动,因此她把这一传统延续到了现在。 美好的光华由肌肤上的毛孔渗透到血液,又随血液来到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种独特的修行方式,每每当她再一次吸收掉如潮水般倾泄而来的光华之后,身体与心灵便会经历更深层的提炼。 可……这里不是天女峰。 就算是,旁边还多出一个修晨。 哪怕他不会在意,可在他面前一丝不挂,目前看来,为时尚早…… 修晨就被她这样拖起双颊,一时手足无措,对于这个突兀的问题,他因此恍惚了一阵。 慕迎雪比他要高上半个头,所以当她按住他脸的那一段时间,修晨认为两人的动作稍有些怪异。 对于慕迎雪来讲,她也不想与异性靠得如此之近,更何况还出现肢体上的接触。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她想知道他的心意。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修晨不知原委,但修晨稍作镇定之后,回答道:“我前两个月刚满十七。” “哦。好小啊。” 慕迎雪眼神之中略有失落,感叹道。 但她并未有脱手的意思。 到目前为止,她并未从他的眼中获取她希冀的那份感情。 当两人目光相接,眼中只存彼此的时候,慕迎雪渴望看到更多。 可终究只从那深邃如汪洋般的眼眸里看出其主人身处此境的迷茫与慌张。 那种异样的情绪始终难觅其踪。 是他刻意伪装吗? 四目相对,这种感觉,就算她在此之前也从未经历过,但总听人提起。 即便如此,气氛并无掺杂半点暧昧。 慕迎雪轻叹一声,移开双手,并将右手按在胸口处。 “师姐,您没事吧?” 修晨认为慕迎雪身体不适,担忧问道。 慕迎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并让他再站过去一些。 果然,在她的命令之下,修晨知趣地往另一方退去几步,而他的那种畏惧情绪也消磨几分。 慕迎雪看到他如此表现,费解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修晨顿时语塞,他心中疑惑,是她一直厌倦于自己接触,自己也按照她的心意行事,可为什么还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不不,只是我没料到师姐突如其来的关爱,因此受宠若惊,还请您不要见怪。” 修晨望见慕迎雪面露愠色,急忙抱拳弯腰解释道。 慕迎雪把目光从修晨的身上脱离开来,重新回望到红光四溢的圆日之上。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一直这样,不累吗?” 修晨问道:“师姐,难道我做错了吗?” 慕迎雪摇头道:“你没错,可是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真实的感受。” 修晨会心一笑,说道:“我愿意这么做。” 慕迎雪狠掐手指,以极细的声音说道:“可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修晨没有听到,于是开口问道:“您刚才说了什么?” …… 修晨独自一人行走在乡道之间,在他说完那句无心之言后,慕迎雪便负气而去。 回想起来,的确不该问,假装听见,对于两者都是最好的结果。 走了一段时间,前方出现一群围成一圈的村民,按照自己先前对于村落的熟悉程度,他回忆起那里存在一口水井,不少村民都时常到此取水。 可今日却被数十人共用,的确少见,但修晨不愿一探其详,毕竟尽量不要惹人注目,这样更好。 直到他从中看到了慕迎雪的身影,她面色苍白,目光不定,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些村民的神情与之大同小异。 暗惊有大事发生,修晨朝那边跑了过去。 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冷汗涔涔。 被井水浸泡一夜的尸体逐渐已有浮肿的迹象,但修晨认得出这就是夜里与大家失去联系的段霖。 他眼球吐起,僵硬的双手到死都强按着自己的脖子,细看,那里有一处被绳子勒过的痕迹。 被井中细虫粘附的脸庞写满了惊惧,他死得很快,并且死亡突如其来,无半点征兆。 这样一来,修晨先前的设想不攻自破。 现在看到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他的脑中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尸体的旁边,邱阳跪在地上,泪流不止,迟来的打击使得他语无伦次,他的心也在此刻失去活力。 他已做好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可当这一刻来临之际,他还是无所适从。 修晨立于原地,他知晓此刻上前安慰,不会让邱阳从无尽的悲伤中脱离,因此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慕迎雪也抱有同样的想法,直到她注意到修晨,然后来到他的身边。 周围除了邱阳,也唯有修晨可作为她的伙伴,虽然听修晨早上所言,他有极大的把握,确定段霖安然无恙,可终究不算绝对。 出乎意料的反转给了修晨当头一棒。 他有九成的把握肯定陆煜杨不会轻举妄动,但事实证明了一切。 那么凶手真的就是陆煜杨吗? 或者说真的是他? 他知道自己也会来,那么绝对不会出此下策,更何况他不是那样的人。 从段霖的神态来看,他死的很快,对方的突然袭击让他只能做出意识之中的反抗,也就是伸出双手拉扯脖子上的绳子,以及最后看到凶手那一刻震惊的目光。 做完这一切,他就死了。 唯一能确认的便是对方的修为比他更高。 陆煜杨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其他人同样可以。 前途甚是迷茫,这时,修晨才注意到身旁的慕迎雪。 两人相顾无言,所有情绪尽在眼神之中。 “又是那个诅咒啊!那个诅咒又来啦!” 突然人群之中,一位身披斗笠的白胡老者开口吼道:“叫你们这些年轻人,晚上不要出来,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知道下场了吧!” 他身边的不少年纪比之小上一些的中年人也认出了这位在村中具有极高地位的老者,也都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怎么会忘啊!我们到天黑之后,从来就没出门过。” “只有这些最近刚来的富家少爷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唉——这孩子,没想到小小年纪就遭遇不测。” “你们来的时候,长辈没跟你们讲过晚上不能出门吗?!” ………… 来来往往的行人把这圈围得越来越大,莫名的教训之声,也直指死去的段霖以及修晨等人。 懵懂、毫不知情的几人在此时方才知道这一恐怖却毫无根据的诅咒。 无妄的诅咒在此时幻化为几人头上不可挥散的浓云,显得荒诞不实,任谁来看,这只是人为,并非村民口中的飞来横祸。 来时,没人提起过有关这里的半点异样,如此诅咒,或许只存于此偏隅之地,或许在外界看来只是唬小孩的无聊借口。 但终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它当做一番不可违逆的说辞。 至于此等诅咒,因何而起,听他们口中所言,可追溯到千年以前。 这不是捕风捉影,是流传至今的史实。 在这段长久的年月里,肯定有人想去验证此等从小常伴耳边的恐吓,结果似乎不甚理想,因此人们更为笃信这一诅咒。 虽然修晨等人不知此事有何根据,在把段霖好生安葬之后,他们还是选择步步为营。 敌明我暗,这一不利局势,给予修晨十足的压力,前面的设想犹如万丈高山轰然崩塌。 不知其影的陆煜杨给他的前路抹上一层繁难的阴影。 “邱师兄睡下了吗?” 望见刚从邱阳房中出来的慕灵,修晨问道。 慕灵重重地点头,可脸上难寻轻松。 她的苦心安慰并不能为邱阳解开心结提供半点帮助。 她眼中流露出悲伤,走到修晨身边。 修晨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最后还是要看他自己是否愿意走出来。” 每个人都心存最柔弱的那部分,可同时,当它备受伤害,也唯有自己把它掩盖起来,独自承受、愈合。 短暂的惊恐之后,慕迎雪首先冷静下来,她的年纪最大,自然平息内心的情绪也比其他人更快。 她站起身,对大家说道:“你们认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句话虽然是对下方的众人讲,可实际上,慕迎雪的问题只针对修晨一人。 慕灵尚小,在她心目中,还有许多事情不太领会,虽然她不愿自己的表妹,小小年纪就面对这个世界,但命运不由她自己掌控。 钟离对于她来讲,仍然陌生,哪怕她心智比常人更为成熟,慕迎雪对其仍不太信任。 至于慕容薄雪,慕迎雪不太明白修晨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累赘跟附在身边,她不得不以他对其别有情意来解答心中的疑惑。 对于那位不幸离去的师弟,她的心中唯有惋惜。 面对慕迎雪的提问,修晨开口道:“我觉得还是得先找出凶手,虽然现在证据不太明了,但我们可以以此为契机,引出凶手。” “你是说我们今晚再去一次?” 慕迎雪瞳孔一亮,面容依然冰冷。 修晨皱了皱眉,说道:“我愿意去试试。” “不行!” 还没等慕迎雪开口,站在身旁的慕灵便抱住修晨的手臂,制止道。 即便她从心里一直坚信修晨足够强大,在如今看见段霖的惨剧之后,也不敢去想倘若修晨那般,自己会如何如何。 慕迎雪也同样认为修晨的计划稍显鲁莽,开口道:“此事待定,我还是认为此事并不简单。” 修晨怜爱地看着慕灵,也无奈点头同意。 随即慕迎雪说道:“不过,你还认为这不是沙鬼所为吗?” 修晨从未表明过自己的意见,但凭借着对于修晨的近距离观察,慕迎雪直接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此时,钟离似乎被点醒,望向了修晨。 所有人的目光齐汇于修晨一身。 渴望答案的眼光令修晨稍稍觉得难堪,但他依然镇定回答道:“从有关他的传言来看,他不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亡命之徒,一向盗取完自己向往的珍品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若不是每每留下的三粒沙石,我想就没人知道东西会被他盗走,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期望惹是生非的人。” 他的话有理有据,并非偏袒沙鬼。 慕迎雪手抚着精致的下巴,不断地踱步,想想之后,说道:“但如今时局不同以往,他自知难逃一死,也可能产生鱼死网破的想法。” 听完,修晨低头沉默,但他的内心却不太同意她的看法。 “你怎么看?” 慕迎雪伸出一根玉指,指向了与她性格不太合的钟离。 面对她稍有不善的态度,钟离看了一眼修晨,把内心的想法如实说出:“凶手为什么不把尸体藏起来?为什么会把尸体抛至井中?” 话音一落,两人陷入沉思。 这不像是一个偶然,相反,这是凶手刻意为之。 “凶手是想让所有村民尽快看到这一切,所以才把他抛至井中。因为这片村落一直流传着那样的诅咒,由此更会引起他们的恐慌。” 钟离继续说道:“他的目的便是所有人都怀疑起我们,认为我们的来历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简单,从而驱赶我们,这样,最有利的一方,一看便知。” 这段话一气呵成。 短时间,竟是让慕迎雪再次对其刮目相看。 “你能想这么多,如果我不问你,你会讲出来吗?” 慕迎雪轻笑一声,问道。 钟离望着这位不含丝毫缺陷的女子,说道:“我会对我师兄讲。” “哦!” 慕迎雪摇了摇头,又对修晨说道:“你认为她的分析怎么样?” 修晨也同样看着慕迎雪,说道:“的确如她所言,凶手应该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慕迎雪说道:“那么你的想法再次被推翻,你还要坚持吗?” 慕迎雪饱含深意地看了修晨一眼,随后从他身边牵过慕灵,说道:“别让我失望。” 讲完之后,她便拉着钟离,一同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不太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钟离走了过来,问道。 修晨耸肩,说道:“我也一样。” 钟离在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也更为亲密,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早上出去干了什么?” “你想知道?” 在修晨心目中,钟离不是一个对某些事情特别感兴趣的人,其中就包括自己。 但没想到,钟离却脸颊一红,轻“嗯”一声,说道:“我想知道。” 修晨感触到了她的呼吸。 无奈之下,后退了一步,说了一句话。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周围还存在着一个慕容薄雪。 当她听完那句话后,眼中的神采如鲜花凋零,双手捂住眼睛,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出来,她的内心在隐痛,就算流眼泪也不能让其减轻。 …… 新一天的夜晚再次来临,慕迎雪站在门前,品味着园间的花香。 虽然它们的品质明显不如凤山堂种植园中的价值连城,暗香流转。 却让她闻到了人间的真实。 默默守候,终于还是等到了他。 “你真的要去?” 慕迎雪望向屋内的修晨,问道。 “如果我不去,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修晨道。 慕迎雪的嘴角勾勒出完美到位的弧度。 修晨从未见过师姐会对他笑得如此真实,但却不敢亵渎。 他微微行礼,与之错身而过。 “我还是觉得你讲得有道理。” 慕迎雪踮起脚尖,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还是叫住了修晨:“凶手不是沙鬼。” 修晨转过头,轻轻一笑。 慕迎雪望着再次前进的修晨,说道:“倘若你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修晨面色困惑地望着她,他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事情可以通知他,但既然她讲了,那么等他回来之后,自有分晓。 于是他没想太多,继续往外走去,这一次没有再被慕迎雪叫住。 慕迎雪不知道为什么会因自己的一句话平平营造出生离死别的氛围,但那话脱口而出,也不再有反悔的机会。 她只能忐忑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可能以后可以看得更多,但如今她却变得贪婪起来。 因为她的感觉不是很好。 第四十八章你可知我在寻你 一路过来,修晨想了很多,既有整个突发事件的始末,还有慕迎雪、钟离的话,以及慕容薄雪怪异的哭泣。 他或许知道慕迎雪与钟离说的那些话所包含的另一番意味,可心中却把那蠢蠢欲动的情绪打消,就因为如此,他才看上去稍显迟钝。 心中总是积郁得更多,便越想一吐而出,修晨找不到如何排解,但慕容薄雪却找寻到一种合理的方式。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毫不客气地讲,她的一切遭遇皆由自己而生,但她却并不责怪自己。 从短暂的同行中,他发现她仅仅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孩,所以总隔离在他们这个群体之外,格格不入屡遭忽视,她的内心是否能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呢? 修晨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并无半点特殊,她对自己同样如此,他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以一种单纯而不失乐趣的关系。 “或许回去之后,真的该问问她愿不愿意现在去天上阁。” 长久下来,她会在众人的冷漠中丧失原有的勇气,这不是修晨愿意看到的,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赎罪,同时也因为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平凡。 天气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修晨走在乡道,一片死寂。 他抬头望着天,圆月被一层浓云遮挡,仅有少许的微弱光芒能为修晨指引前路。 他在今早发现段霖尸体的井旁停下。 井旁插着一根竹竿,上面悬挂着一张符纸,看来不少村民早些时分还请来道士于此地作法。 这不足为奇,今早从自己平时取水的石井中打捞上一具尸体,让他们瞬间绷紧神经。 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重新对石井投入使用。 那么凶手如果还想把计划进行下去,就会再次寻得一处能被村民一眼看见的显眼之地。 修晨并不认为这片宽阔的村落除去这口石井不存在一处效果比之更好的场所。 可能下一个尸体出现在村民祭拜先祖的那座祠堂对于他们的震慑效果会更大。 那么自己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呢? 他在行走一段时间后,折路进入了一片芦苇丛。 这里属于村落的南面,昨日修晨与邱阳也在其间找寻过段霖。 虽说并无发现,但修晨认为这片与外界隔绝的芦苇地,或许就是案发现场。 前方留下了许多被人踩过的痕迹,那是邱阳与自己留下的,因为昨夜邱阳情绪焦急,导致周围的大片应该存留线索的印迹,在那时便已不复存在。 因此,修晨走向了最深处。 那是与村落相反的方向。 果然,大约一个时辰的行走,他发现了一处平地。 地上铺满了被重物压伏的芦苇,看来昨日这里便进行着一番生死的挣扎。 修晨望着碎断的苇根,联想到段霖当时面临死亡的痛苦,不禁摇头唏嘘。 凶手下手果敢,在这片不见天日的芦苇丛中,直取段霖要害,这不是一个普通修士所具备的品质。 他的某些手法倒像一位杀人无数的职业杀手,所有人,哪怕修为比之更高,他也能将其视为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是陆煜杨委派的吗? 由于证据不是很多,修晨只凭推理,却如何也想不通。 在瞬息之间切断猎物的呼吸,这是经历了无数次试炼方能养成的素养。 “我是不是他眼中的猎物呢?” 修晨嘴角一歪,看着一地狼藉,发问道。 这时寒风渐起,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冷风吹打在芦苇上,随后一根接着一根,恰似一曲天籁,可偏偏有人在其中暗扯音弦。 “谁!” 修晨朝某个方向喊去,但那声异动很快消失,他不太确定他的方位,因此没有在听到那声清响之后直接出击。 机会不再,大风重新改变了方向,芦苇“沙沙作响”,修晨轻叹一声,坐在地上。 就在自己说出那句话后,他的确打算出手,可是究竟是什么,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打消了这一念头。 就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差点自乱阵脚,修晨这才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杀手。 他知道那人还没走,于是又对四方说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并不比你昨天的猎物强太多。” 深知对方不再出声,于是打算把自己该讲的话都讲出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误导我,但我肯定你不是为了帮助沙鬼。” “至于你是不是陆煜杨那边,我不太清楚。” “还有云檀,这是一个众人从一开始就忽视的角色,但我认为此事跟他也没有关系,哪怕你的做法与他极为相似,可是很明显,你还不够火候。” “段师兄认识你,在他将死之际终于从你略做掩饰的面容中认出了你,至于震惊,那是因为他料想不到,一个在他心中绝不会出手的那个人在他面前如此冷血无情,到死他还不愿相信,因此久久不能合眼。” “哎!何必呢……” 有脚步声传来,尚有一定距离,但那不是往修晨这边靠近,而是越来越远。 他去向了远方,如行尸走肉,人形枯骨。 在听完修晨这段话后,不知他是否还会继续接下来的行动。 修晨终于看到了崭露头角的一片弯月,那光芒如血一般,散发出的腥味,让他极为享受。 于是他用手臂盖住双眼,只能看见他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即放声笑了出来,笑声令人发麻,却没人知道,究竟此种感情流露因何而起。 …… 半夜的行动,终于有所收获。 修晨站在昨日与慕迎雪共同对视的那个山坡。 天际微微泛亮,修晨面色从未如此平静,他的目光集聚在远方的一条流经村落的溪水,微微一笑,但随即摇头。 清晨的空气,纯净而不失温酝,他在深吸一气之后,便将体内的浊气一吐而散。 “还是先回去吧。” 修晨把目光收回,喃喃道。 这时却有一宛如温玉的身体直靠后背,修晨下意识去握住围绕在腰间的小手,回头一看。 竟是一位佳人倚在他的背上,脑袋微微靠在那里,紧闭双目,但泪水却不知如何,从中找到缝隙,顺着脸颊,落在他的衣间。 那位少女把前日所有的情绪尽数宣泄在了这一刻,但仍旧在修晨的目光下轻轻埋下头去,不愿其尽收她的丑态,低声问道:“你可知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阳光已到了可以倾落一地的时段,两人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这个问题对于修晨来讲不难回答,可是……他不知真正地可以讲些什么。 我从没怪你。 我能体谅你心中的难过与无奈。 这些话至少能让她好受一些。 他呆呆地站在那处,让她把身体抱在其中。 离开我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 本以为这是用来打破僵局的正确方式,结果就在开口的瞬间,他打消了念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修晨淡淡地问道。 随即他转回头去,他不愿意去看那双被泪水灌注的美眸,是星河,却在那一瞬间如万星坠地。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苏梦寒,却是轻松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释怀。 他们之间就从此隔绝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了吗? 她不想变成这样,于是开始挽救。 “我错了。” “我并没有怪你。” “可是你……” 修晨把她的手拉了下来,转过身,正对着她,说道:“别勉强自己。” “我没有。” “她又打你了?” 一时沉默。 那是在积蓄压抑在心中的情绪。 她不知道对方是从何时以何种方式知道了被那个女人拼命掩盖的秘密,但是只有他知道,那就证明只有他……懂得自己的痛苦。 芳心欲碎,那朵桃花,终于在寒风冷雨里等来了自己的果实。 心似死水,那条溪流,最后在荒山野地中汇入了自己的大海。 委屈也好,伤痛也好,只有他这时能耐心地让自己体会到人世间最为真实的温暖。 无法抑制那股冲动之后,她伏在他的胸膛抽泣,低声压抑,使得聆听者近乎窒息,她的哀怨让她因此不再坚强。 修晨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把心中的愁苦倾吐在这一刻。 他无法想象她每天以何种信念支持着自己活下去,在现在来看,可能就是自己成为了唯一掩护她生存的壁垒,可是他应该做些什么来回报她的感情呢? …… 啪! 绝情而狠重的手掌又习惯性地呼啸在自己的脸颊上。 苏梦寒从地上重新站立起来,她多希望自己没有从伤势中痊愈,不然,那样的生活便会在那个女人喜怒无常中再次降临。 难言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渴望离开的那一天,可唯有死亡能够结束这一切。 可是当她听到将要再次参加湖山大会时,她摒弃了那个可怕、可笑的念头。 我不是还有他吗? 但是,从那之后,他对我,还会如同以前那般,还是说,对我爱理不理? 那次自己的无为离去,是否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呢?他是否认为往日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再一次鼓起勇气之后,她认定无论他是否接受自己的歉意,所有的所有都是自己造成的。 她一如既往地把所有出现的问题归结在自己一人身上。 因为从她出生开始,这即是上天犯下的错误。 为什么自己会是孤儿?为什么会被她收养而饱受非人的折磨? 自己何德何能,整日遭受那位大人物的厚待? 每个人自出生便具有自己的价值,那自己的价值无非是为了取悦于她,用于满足她变态的癖好。 “你是一个人来的?” 待她情绪稍稍稳定,修晨温柔地问道。 苏梦寒在他的胸口轻轻摇头,说道:“还有一位师姐。” “师姐?你不就是青鸾宫的大弟子吗?” 修晨惊讶地问道。 苏梦寒听完,如释重负,说道:“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师尊便将八长老重新安排到了首席大弟子之位。” “嗯。” 修晨的心中有些异动。 青鸾宫的八长老寒烟,可以说是苏梦寒的长辈,但其实她的年纪比之只大上五六岁,在苏梦寒之前,她便长久担任着青鸾宫大弟子,最后深受提拔,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长老,在当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如今,甘愿降下身段,从高位来到了与众位弟子平齐的地位,任谁都不太理解其真实想法。 修晨用手支撑着她的香肩,使之与自己共视。 然后用手掌轻抚她微红的脸颊,拇指在柔和的肌肤之中轻轻地抹去残留的泪水,笑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没有以前那般压力了?” 苏梦寒用心感触着这转瞬即逝的温暖,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如实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都不再需要我去做。但是她的作用不在于此。” 修晨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她是在这段时间用来监视你的?” 苏梦寒垂下眼眸,在那一刻尽显柔弱。 她不敢想象一旦寒烟把自己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都如实禀告给那个女人,自己又将会面对何等残忍的虐待。 “别怕,有师兄在,你就不会有事。” 多么朴实无华的一句话,可是她为此等待了太久,也付出了太多。 悲伤与苦楚最终迎来了爆发的一刻,和煦的阳光光临周身,她选择放下一切心中束缚将之全然吸收。 而作为另一方施与者的修晨,在此时却显得木讷,虽然并为让她看到足以令其心灰意冷的神情,但她能从他的细微举动中感知到他的少许抵触。 她没有对他讲,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此做出的掩饰天衣无缝。 修晨望着这位备受残害的花季少女,内心滴血,他把矛头指向了向来不太待见自己的宁长老。 那个不顾形势,为所欲为的年长者,背后有何助力? …… 修晨选择把苏梦寒先带到众人聚居的那座不小的房屋。 她或许知道到那里之后会遭遇什么,但比她回到那个炼狱之中要更好。 这天早上,慕灵起得很早,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她看到渐破云雾的红日后,嘴角上扬,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才是她向往而享受的生活。 身旁有可以依靠的师姐以及疼爱自己的师兄,哪怕他们身负重任,这段美好的时光也仅此一次。 清晨的吐纳之后,慕灵轻跳着脚步,来到修晨的房间。 问候与疑问无果后,她擅自推开房门。 当看到屋内空无一人,她的心中只留下了唯一的结果。 昨日的承诺成为了敷衍自己的幌子,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修晨,只是那最严重而不敢想象的后果,是否会在今日光临。 她后背一寒,回到庭院之中,却发现慕迎雪站在门口,目极远眺,那双凤目之中写满了担忧。 她在看什么?或者说,她在等什么? 慕迎雪昨晚一夜未睡,也许就是因为心中那种不好的情绪,当她试图闭上双眼,段霖死去的场景便会映入脑海。 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管怎样,在他临走的那一刻,自己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但是那句话她还没有对他讲呢。 她的目光硬是要将远方遮挡视线的房屋望穿,却可能再也等不回他。 她能感受到逐渐靠近的师妹,同样也能感受到由她散发而来的担忧。 终于,出现了! 远方的人影是他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身边还会多出一个人。 她只求他能完好的回来,可没再期望其他结果。 她现在才明白昨晚胸口堵住的烦闷终于得到了验证。 虽然这番直觉惹人发笑,但看到那一幕,她还是选择扭头,返回屋内。 第四十九章你不知道的事 修晨本想招手示意两位同门,自己平安归来。 可正要做出这番举动时,却发现那位本面露忧虑之色的女子却重新恢复往日的冰冷性格,狠瞪自己一眼之后,便回头往屋内走去。 至于年龄偏小的那位师妹面色的担忧虽说稍减,不过在一时的喜悦之后,也鼓起腮帮子,小脸微微涨红。 她是在赌气吗? 修晨心中暗想。 昨日对其做出那样的诺言,却失信于她,的确惹她生气了。 随着逐渐靠近,修晨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觉用微笑来缓解气氛。 慕灵本想一直以这种不悦的表情来作为对其的惩罚,可一眼看到了走在他身旁的苏梦寒。 脸上的孩童情绪烟消云散,恭敬地朝苏梦寒行礼道:“拜见苏师姐。” 但语气尚显冰冷,毕竟当初修晨的重伤全因她而起…… 苏梦寒一路上早就听修晨讲到他与凤山堂、朴刀门同行,因此心中本以为自己与修晨的亲密举动会引起她的误会,因此很快说道:“师妹,有礼了,今日我唐突前来,还希望不会打扰到师妹一行。” 慕灵一听,说道:“师姐您言重了。” 两人之间打过的交道极少,要不是通过修晨,或许两人也只会形同陌路。 凤山堂与青鸾宫虽然是龙玄七派中为数不多只招收女弟子的宗派,可私下里并未有过太多交流,总体而言,千百年来,相安无事。 苏梦寒对于慕灵的印象也出自修晨的口中,她明白这位少女性格单纯,不难相处。 如此坦率而纯朴的性格对于苏梦寒来讲并不多见,在她看来,慕灵比之在宗门之内的那些整日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同门好上千倍万倍。 可实在是相处时日不多,让她失去了与之交往的机会。 因此,在此刻,她不会吝惜自己的真心,把心中所有的真情都袒露于她。 修晨走上前去,躬身抱歉道:“确实是师兄不对,昨日不该骗你,我发誓以后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说到做到。” 慕灵看了一眼苏梦寒,然后故意以一种教训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很担心你的安危,要是……” 她没再把那样的话说出来,因为现在修晨安好,一切皆已过去,只要他没有受到伤害,那么其他的话便不必多说。 修晨来到她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脸凑了过去,说道:“嗯,我知道你担心我,实在是对不起了。” 慕灵点了点头,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苦苦纠缠。 感受到事态明显缓和,修晨往前伸了伸手,示意苏梦寒与他们一同进屋。 苏梦寒也微笑着点头,但是她似乎能预感到接下来自己会经历什么。 那位身材窈窕的师姐似乎对于两人刚才同行的举动不太满意,不知她会不会对自己区别对待。 忐忑不安的心情自修晨离开她身边的那一刻久久不散,当她进屋看到里面的场景后,那种情感似乎更为浓烈。 里面坐着的众人里,有一位熟人,那便是钟离。 的确,参加湖山大会当日,站在修晨旁边的她格外显眼,若是不知详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便会认定两人就是双修道侣。 某时,苏梦寒的心中也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可从他们之间的举止来看,两人并未亲昵到那种地步。 即便这样,苏梦寒也没再忘记她那犹如天仙的面孔,哪怕从始至终,两人一句话都未讲过。 钟离的身边端坐着一位可人的少女,当她发现到门外走进的一位陌生的面孔,首先便是疑惑,但很快她便懂事地对之展示乖巧的微笑。 第一印象尤其重要,苏梦寒认为她也做到了,身为青鸾宫从小苦心培养的天才,她身受的教育以及礼仪足以让她给外人一种受过极好教养的形象,但这一位,却从身上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惹人亲近的味道。 精巧而不失可爱,她能从慕容薄雪身上感受到一种来自凡尘的真实与活力。 接下来,便是一直站在众人中央,边踱步边摩挲下巴的高挑女子。 她先是不怀好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很快便从自身舍弃,以一种哀怨仇视的目光紧盯住修晨。 无奈之下,修晨在慌忙中向苏梦寒介绍了屋内的众人,以及仍在房间不愿走出的邱阳。 苏梦寒这才意识到面前那位冰山美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慕迎雪,旋即行礼,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表示歉意。 慕迎雪这三个字,一入耳中,如雷贯耳,苏梦寒甘心向这位品行极高的师姐降低身段,虽然在其他人眼中,她的身份和地位与之相当。 慕迎雪同样也对这位声名远扬的天之娇女有所耳闻,修晨与她相处得格外和谐,这也不会令其感到意外。 只不过,她能察觉到这位少女身上异于常人的气质,或许跟她从小以来经历的事情有关,她极为渴求他人肯定的目光,但与此同时,她却拥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隔阂感。 因为某些原因,她对于异性非常敏感,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对同性产生了想要深究其身世的兴趣。 毫无根据,也可以称为直觉。 两人的会晤没有因为心中的种种异动而产生丝毫的不愉快。 …… 日上三竿,修晨与苏梦寒站在庭院之外,此时已入深秋,阳光明显不如往日。 修晨望着乡道,村民们从昨日的惊恐中似乎得以解脱。 修晨很快收回目光,看着苏梦寒的眼睛,说道:“今天可能难为你了,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陌生人。” 苏梦寒微笑着回望了一眼房屋,说道:“她们都挺好的,我跟她们相处很开心。” 修晨也同样冲那边看了一眼,他知道屋内有人一直望着这里。 “要不是跟师姐讲只出去一段时间,我想我会在这里待得更久。” 苏梦寒明眸微闪,继续说道:“她也会把这些事情跟师尊汇报。” 这不是向修晨博取同情,而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能耐心地听她倾诉。 修晨摇头,思考了一会,好像提醒似地说道:“你晚上一定不要外出,应该有人在刻意阻止我们的行动,昨日的段师兄,我之前就对你讲过了。” 苏梦寒重重地点头,答应他:“放心,我一定听你的。” 说完,她渐渐离开,随着渐去的身影,修晨看得更多的是沉重,他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但是她会成功吗? …… 白日无事,因此使得修晨觉得这天的夜晚来得比以往更晚,也可能是心中渴求,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时光难熬。 黑夜终究还是来了,修晨从邱阳的房间走出,朝窗外望去。 此时天空泛红,天际的几粒星辰早早地冒出苗头。 修晨回头再看了一眼房门,轻声一叹。 段霖的死对于邱阳来讲果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天下来的开导,也似乎毫无用处。 束手无策之下,修晨只能让其独自待在房里,而自己也可以出来透透气。 屋外的庭院之中并没有几位少女的身影,看来她们或多或少待在自己的房中各自做着她们的事情。 此刻修晨的心中突然放下许多,他从屋内找来了一张宽大的木椅,以至于他能将身体全然躺在上面。 在庭院里轻松地躺在木椅上,沐浴着满天星光,有事没事盘算着今后的规划,这是他非常享受的过程。 夜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黑暗光临四周。 当夜晚吞噬着世间的光亮,整座村庄陷入了长久以来保持的死寂。 前两日还未注意,直到今天他才觉得这里的夜晚静得可怕。 当耳畔吹来了远方微凉的秋风,他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身体处于放松状态,下半夜他还有事情要做,没想到,现在他却感觉有些累了。 引出凶手的方案,在修晨心中渐露雏形,不过今晚他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做。 忽从后方传来一股幽香,但修晨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是钟离,开口问道:“你跟慕容薄雪相处得怎么样了?”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说道:“还挺好的,她是个好姑娘。” 一听声音并非钟离本人,修晨立马从木椅上翻身,转头一看,笑道:“哦,原来是慕师姐啊,我还以为是钟离呢!” 慕迎雪慢慢走了过来,裹挟着十足的压迫感,问道:“你是怎么以为我是钟离的?” 修晨一时局促,捏了捏鼻子,回道:“可能是今日您身上味道与她太过相似,所以我才一时恍惚失语,请师姐不要见怪。” 慕迎雪“哦”了一声,背着手,站立在他的身边。 “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太简单啊?连她身上的味道都记得一清二楚。” 慕迎雪的确从钟离那处讨来了一种名为梦瑰花的花粉,这也是其长时间撒在身上的独特香粉。 短时间的相处,让慕迎雪改善了对钟离的态度,因此她们聊了许多,更加深了两人的关系,这都是修晨所不了解的秘密。 修晨面对她的疑惑,也不知从何答起,笑道:“您跟她的关系好像变好了。” “嗯,确实如此,她比你会说话。” “可能是吧……” 修晨从发现慕迎雪那一刻开始,双手便一直支撑着上半身,而此刻,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放松点。我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面对师姐的命令,修晨从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再次躺在木椅上,可是心却悬不着地。 慕迎雪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那里星光璀璨,她也很喜欢满天的繁星。 令她无法想到的是,两个她平生最喜爱的景观,如今都与另外一人共同见证。 她静心感知着这几天随之变化的莫名情绪,开始惶恐,可那感情却挥之不去。 痒痒的,甜甜的。 这是她前半生并未体会的感受,在短短的几天,她却感触良多,并从此深深爱上了它。 她知道这一切因他而起,可是她又该作何回应。 高高在上的自己,那个怪异的性格在他身上并无明显奏效,但是以前与他相处,为什么没有这般情绪,或许以前有,不过,却不如现在这般强烈。 是因为那件事吗?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讲过的话吗?” “什么话?” “……” “哦!您之前讲,倘若我今天活着回来,您会告诉我一件事情,对吧?” 慕迎雪翻了个白眼,冷漠说道:“亏你还记得。” 修晨看着她,说道:“方才您这一提醒,那句话瞬间便涌入脑海。” 慕迎雪说道:“你还挺会拍马屁的。” 修晨笑道:“您不是说我不会说话吗?” 慕迎雪没好气地道:“拍马屁就是会说话了?” 修晨一时语塞。 慕迎雪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我问你个问题。” “您讲。” “你可知我现在多大年纪?” 慕迎雪的芳龄,这个问题修晨一直都没想过,他只知道这位师姐比自己大上不少,但具体多少,他从没向其他人询问,因为这没有必要。 但既然她抛出这个问题,修晨也只好选出一个自认为不会得罪她的答案,试探说道:“应该二十有二吧。” 慕迎雪听完,微微翘嘴,说道:“你这话的确中听,可却说错了。” “这个冬天过后,我便二十四了。” 修晨看了她一眼,他能从她的面容看出一股无奈,或许这正跟她将要说出的事情有关。 “我师尊讲,等我生辰那天,便要我嫁人。” 这句话恰如晴天霹雳一般,不过修晨也很快镇定过来,恭喜道:“那时,还请师姐务必叫我前去喝杯喜酒。” 慕迎雪再瞪他一眼,生气地道:“你认为这世上有人配得上我?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宁可孤寡一生,也不愿与这等事物相处半刻。” 修晨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种话,他不太理解为何她的心中会对异性产生如此大的误解,倘若真如她所言,不愿与男人相处半刻,那自己又算什么。 修晨面对她突发的愤怒,安慰道:“师姐何出此言?这世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好有坏,或许您在之后会遇到心中所属的那个人。” 慕迎雪微微挑眉,问道:“你这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不不,我认为我配不上师姐,但龙玄山脉之中,确实已有人选。” “比如?” “比如,昭阳殿的陆煜杨,他本就含金钥匙出生,而且天赋异禀,早就是人中龙凤,更何况他待人处事先于同辈,智慧谋略同样比那上百年的老者都强压一筹,最重要的是,他与您门当户对。” “此人虚情假意,表里不一,我不太看好他。” “还有云檀,虽说他不学无术,但心思单纯,同样作为寒阳谷的天骄,不失身份,在整个龙玄七派都威名赫赫,倘若师姐看不上陆师兄,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是想害死我?” “那剩下的便是屋内的邱阳邱师兄了……” “停。” 慕迎雪即使打住,平静地说道:“如此看来,这龙玄山脉确实没我看得上眼的,但是我听师尊说,这桩婚事已经定下了。” “哦!” 修晨目光一闪,笑道:“不知是哪位师兄得到了萧师叔的垂青。” 虽然修晨意识到,但他还想试图模糊自己的意图,因为即便强加在他的身上,他也断然不会同意。 慕迎雪睁大眼睛,看着修晨,说道:“我师尊的关系跟贵派的关系一向不错……” “是我的哪位师弟么?倘若他真的如此幸运,当真是我天上阁万世荣光。” “你为何要逃避?” “师姐,我不太明白。” “我觉得,你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好。” 慕迎雪的目光开始泛光,眼看着泪水即将流出。 “我不知道。” “我看错你了?” 慕迎雪不想这个男人将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可是她无能无力,她第一次为他流泪,第一次为别人流泪。 她没想到平日里富有担当的他,却在此刻极其不作为。 “你以为你有多好?” “我从没这样觉得。” “你配得上我?” 修晨摇头,不是否定,而是不知怎么回答。 从以上的谈话来看,她对他极度失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嗯……” 久久平静之下,修晨重新站起身来,正对着这位满脸泪光的女子,漠然地说道:“你记住,我从未亏欠过你。” 第五十章真好 因何亏欠,自然是受过恩情,但是慕迎雪对于修晨并不能算作恩人。 从始至终,她的态度总取决于她的心情,殊不知,修晨同样还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整日被她的娇气所牵连。 正因为这样的心理一直在心中蔓延,他的心脏也被蜿蜒藤蔓缠绕,让他几经窒息。 所以在她发出那番霸道而毫无根据的言论后,修晨第一次出言顶撞她。 对于你的尊重,是我由心而发,但并不是我理所应当。 慕迎雪没有想到修晨会在积蓄如此之久后突然爆发,她在震惊之时,慌乱阵脚,可嘴上依旧不服软:“你凭什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修晨嘴角一撇,双眼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她:“你不是这样跟我讲话的吗?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要顺从你的心意?你不付出,别人为什么甘心接受你的数落?” “这,这些话……” 慕迎雪被他的强势所震慑,因此决心开始动摇:“你心里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修晨点头道:“我只恨我没有早点跟你讲。” “你如今要是再执迷不悟,你会变得很可怕,你的结局难以想象” “我虽不知你何时误入歧途,但如今重新来过为时不晚。” 修晨的一席话称不上苦口婆心,但他的心中便是这般想,于是也不加掩饰地全部说出。 慕迎雪的身体告诉他,她的心中已有明显的触动,看得出,她的那些无妄之想,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她也想改变,但她总能找到某种借口敷衍了事。 他也许可以提供帮助,但他需要其付出代价。 “我想,我说的你可以理解。” 修晨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 走了两步,修晨停下,真诚地说道:“希望师姐您好好想想。” “不要告诉慕灵我们的谈话。” “只要您不讲,我便不会讲出去” “等我回去,我会让师尊替我解除婚约。” 当她的这句话从口中说出,她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即将到手的东西又要离她而去。 修晨所做的一切只希望对方能回去让萧师叔收回成命,之后的那些其实讲与不讲,他都没有太多心思。 总之,修晨还是转过身,完美地躬身拜谢道:“多谢师姐体谅。” “那你要娶谁?” 她先前的言论受到了他严厉的抵触,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他的心中存有笃爱的对象。 “我尚且没有这个打算。” 修晨如实答复。 “你可知道,我这一辈子便不会嫁人了。” 慕迎雪哽咽说道。 修晨起身,望着她稍显孤单的背影,正色道:“对此,还请师姐三思。” 他的话让她宛若醍醐灌顶,于是她没有再去挽留,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作东流,毫无意义。 冰冷的寒风下,她久久不肯离去,她也躺在了木椅上,她的心也跟四周一般平静。 眼中的星辰在此时都已静止,他的肺腑之言不无道理,可是倔强的她,能够轻易接受吗? 星空下,她下意识地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只听她幽幽说道:“呵,岂有此理。” …… 能从窗外看到将快下垂的圆月,修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失力躺在床上。 对付那个对手难言轻松,即便修晨躲在暗处。 待将之战胜并处理完后事,浓浓睡意围绕在他身周。 摸索着道路,并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最终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可下一刻,他能切身感觉背后杀气腾腾,恰如别人手执一柄寒刀,厉声要挟。 修晨依旧紧闭双目,露出仅有嘴角上扬的笑容。 他不惧他人的要挟,就跟他长久以来,每每入睡之时,听到嚎啕惨叫声的表现一样。 是不是因为自己干了亏心事? 但他却对于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即便背离天命,该做的事情他也一定会做。 今晚,哭声比往时更大,更能催人兢惧。 他好像看到无数死亡的狞笑骷髅,它们在眼前不断徘徊,似在咒骂,似在哭诉。 久而久之,修晨开始习惯这样的夜晚,可是只听他的嘴中一直说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 第二天他很快地苏醒,还没等精神镇定下来,却发现慕灵一脸慌张地从门外跑来,扑在修晨的身上,说到:“师哥,你快去,苏师姐那边出事了!” 修晨平静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她,他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因此他的行动并不如慕灵那样急迫。 不过,在慕灵的生拉硬拽之下,来到事发地点比想象中要更快,不过还好,事态仍旧顺利。 流经整个村落的小溪泛着朝阳的光辉,可围绕在两旁的村民却心生寒意 溪流的上方横跨着一墩不大的石桥,平日里两岸的村民凭借着上方的通道,来往通行。 可就在今日,人们看着那座桥,却无人敢从上方走过。 他们的目光紧盯着被水草捆绑在桥下的浮尸,那具白衣尸体在水中一上一下,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呼——” 当一艘寻常捞鱼的木舟中逐渐探出一根长棍前去硬拽时,村民们齐声惊呼。 短短三天,竟出现了两具尸体,他们不是为死者哀叹,而且在这被诅咒笼罩的天空下寻求神灵的庇护。 在那具泛白的尸体被目光穿插着,在水中深入浅出一会之后,最终被胆大的村民拉上岸来。 她紧闭着双目,白皙的脖颈处明显看得到被长绳强勒过的红印。 从她的面相来看,她还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花容月貌的年纪却徒生劫难。 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唏嘘,一时不愿开口。 修晨从初始村民上船往桥下驶去,一直冷眼观察到她被平摊在岸边的草地。 他在人群之中寻找,最终还是找到了一身素衣的她。 她站在人群最末,却能极清地看到死者脸上的神情。 今日,她的妆容比较朴素,因此没有太过引入注意。 他走向了她,走至近处,他才发现她的眼里凝出血丝。 事发地点离她的居所只有数十丈的距离。 或许就在屋内,她目睹了昨晚的一切。 在明显感觉到修晨的来到时,苏梦寒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死者虽然是她的师姐,可她的心却感觉无比畅快。 “真好。” 苏梦寒说道。 而修晨心头一震,回头看着慕灵突生恐惧的面容,问道:“你听到了?” 第五十一章动摇 这段问话给了苏梦寒当头一棒,她没有察觉到就站在身后两步距离的慕灵,就因为自己稍稍“得意忘形”,从此自己在同门面前便会身败名裂。 同样,在听到苏梦寒的反常之语后,慕灵也呆滞在原地,她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即是“这位师姐的死跟她有关”。 可事实上,命运并不会给予她太多的选择机会,她眼神无助地看着修晨的眼睛,这句话像是威胁,可她不愿这样去想。 她渴望从他的内心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何选择。 后来,她看到了苏梦寒绝望地低下了头,并用手掩盖住了双眼。 她是在害怕,还是悔恨? 倘若自己没有一直跟在修晨的身后,苏梦寒肯定不会有如此悲观的神情。 如果自己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回答,她会恨我吗?或者说,他会讨厌我吗? 她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学习,就如同慕迎雪所说,她还太小,学习需要过程,可这个世界非要拔苗助长。 终于,她摇了摇头,硬挤出一个自认为可以让修晨相信的笑容,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随后的表情却变化为一脸不安,她凝视着他,嘴角微微下垂,因为她并未从他的眼中寻觅到任何可做为安慰自己的痕迹。 不得不说,慕灵与修晨很像,不光是言语甚至是神情,在外人看来有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由于内心的崇拜,有关他的只言片语,她都牢记于心,然后便发自内心的学习,在她的谈吐间,人们可以轻易地找到修晨的影子。 她了解自己,也便了解了他。 他的神情里透露出来的失望,慕灵能够清晰的辨别,可是为什么会对自己失望? 还记得两人的初次见面,修晨那时早已名声在外,而慕灵仅仅还是一位天真无邪的孩童,她怯生生地躲在师尊的裙后,面对他伸过来的一只大手,稍显惊慌。 她低头抬眼,那时在修晨眼中,却是美艳不可方物,肉嘟嘟的小脸,因为修晨蹲下身躯而涨得更为通红。 如此平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来自宗门之外的异性,他的模样与常伴身边的师姐们不同,深邃如星河的眼眸中写满了袒诚与真实,年仅十岁,不知情为何物的她,悄然无息间,深陷其中。 在他的眼里的确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有喜悦,有宠爱,有担忧,可在今日看到的,却是她以前从未寻得。 这样的他,慕灵好似不再熟悉,于是她委屈地低下了头。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慕灵,修晨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面带宠溺,安慰道:“是师哥的错,不该这样问你,让你难堪。” 可这话对于慕灵来讲并无太多作用,慕灵重新开始看着他,说道:“可是我有很多东西都不太明白。” 修晨点了点头,用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以后师兄会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都讲给你。” “相信师哥,师哥不会骗你,更不会害你。” 说完,修晨站直了身子,提醒了苏梦寒几句,随后苏梦寒也从短暂的失意中,缓过神来。 因为有几个熟人走了过来。 修晨手扶着慕灵的肩膀,与苏梦寒一道,弯身对迎面而来的慕迎雪行礼。 或多或少由于昨晚的不愉快,慕迎雪与修晨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还是转而对苏梦寒说道:“对于贵派师姐的遭遇,我深感遗憾,还希望师妹节哀。” 机缘巧合下,慕迎雪把方才苏梦寒面容的忐忑错认为是因师姐的遭遇而生,因此苏梦寒微叹一声,说道:“多谢师姐的关怀。” 长久无话,慕迎雪把慕灵招到身边,望着慕灵的无措表现,弯下腰,低声问道:“好妹妹,是不是被吓到了?” 慕灵轻轻点头,她宁愿欺骗表姐,也要为苏梦寒和修晨保守秘密。 慕迎雪心疼地把慕灵抱在怀里,手拍着慕灵的后背。 当慕迎雪弯腰,修晨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钟离,以及长久时间足不出户的邱阳。 “邱师兄。” 修晨弯身一拜。 邱阳也冲他点了点头,昨日两人的谈话多多少少让其排解了近日的愁绪,可今日的突发变故,让他再次陷入了对于凶手的仇恨之中。 昨日聊了很多,从以前聊到将来。 聊到了他与段霖的兄弟情谊,也聊到了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 从那些话中,修晨才明白了凶手的动机。 “钟离!” 修晨走到一脸冷漠的钟离身边,低声说道:“跟我来一下。” 面对修晨的请求,钟离也选择跟随在他的身后,想道:“果然他还是最信任我。” 离开修晨的苏梦寒,略微有些惶恐,她不清楚为什么修晨会在这时把钟离叫到一边,莫非钟离也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 …… 两人走到了小溪的下游,一路上只听到溪水叮咚,却没有一人率先发言。 终于修晨停在离事发之地足够远的地方,说道:“就在这里吧。” 钟离“嗯”了一声。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几天以来,两人的交谈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频繁,正如钟离所言,他们在人前的谈话并不多,但私底下,他们往往都会把心事告知对方。 “其实我也理不清思绪。” 钟离说的实话,今天发生的事情打乱了她的脉络。 修晨看着她迷人的眼睛,说道:“你就说说你能想到什么。” 钟离回望着人群,平静地说道:“她的死,我不太明白。” “她的死法虽然与段霖一样,但我觉得这是有人在故意模仿。” 钟离说得毫不隐晦:“而且假设是同一人所为,我认为杀掉她,对凶手没有任何价值。” 修晨问道:“为什么?” 钟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之前说她是苏梦寒的师姐?” 修晨点头道:“对。” 钟离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或是在理清逻辑。 因为她还不知道发生在苏梦寒身上的事情。 凭借几次的照面,钟离不敢肯定能完全了解苏梦寒的为人。 溪水反射的阳光被映衬在钟离的脸上,因此她用手轻轻挡住。 她一脸不悦地偏过头,发牢骚道:“你为什么要选到这个地方?” 修晨笑道:“因为这里离她很近啊。” “她?” 钟离疑惑地问道:“你好像不是在回答我这个问题。” 修晨微惊,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 “她的身上没有龙玄七宝。” “什么意思?” “因为七长老告诉过我,朴刀门的师兄弟来时,寻到了龙玄七宝其中之一的青檀木。而依邱阳的表现来看,青檀木在事发之日可能被段霖带在身上,而后被凶手盗去。不然邱阳也不会如此失意、惊恐。” “你知道的还真多,七长老可没告诉过我。” “他走时,特地提醒过我要转告你,可是前几天没有像今日这样好的机会。” 惊讶过后,修晨双臂环胸,闭眼沉思。 “这位师姐的死,我觉得有两种可能。” 修晨睁开了眼,说道:“说来听听。” “第一种,就是因为那个诅咒。” 修晨笑道:“这可不敢信。还有一种呢?” 钟离的美目中写满了好奇,朝身旁看去,发现四下无人,凑到修晨的耳边,说道:“她是你杀的。” 第五十二章迷雾重重 看着面前这位因自己一句话而变得超乎寻常的少年,钟离摇头笑了起来。 他不再气度从容。 不,他在自己面前往往都会如此惊慌失措。 这不是钟离认为可以称得上骄傲的地方,她后退了几步,小口轻张,欲言又止。 作为天上阁的天之娇子,钟离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可以在特定的时候变得杀伐果断,这不是在大家眼中的那般模样。 钟离面对着森然的寒意,微笑道:“还有什么需要我说的吗?” 修晨看着这位一直以来都难以招架的难缠女子,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可又很快打消。 钟离微微挑眉,说道:“刚才你的心中是否产生了冲动?” “什么冲动?” 钟离再向后退了一步,无所谓地回答道:“杀我的冲动。” 在自己刚要做那件事之后,以为自己已经十分了解这个人,但是到现在为止,她才幡然醒悟,他的过去似乎也不太简单。 “你能帮我保密吗?嗯……可能只需要大约在我找到凶手之后。” 钟离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温和,因为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到,他对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这句话不是强制地威逼强迫,仅仅只有商讨意味。 “帮你保守这些秘密,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金色的光芒柔弱温暖,使得此时的钟离看起来极美。 她总是给人一种对外事毫不在意的态度,对修晨讲话毫不留情,可潜移默化间,她成为了修晨的支柱,虽然修晨也不太愿意,可事实就是这样。 修晨想了想后,脸色冰霜渐化,说道:“你好可怕!好像我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走上不容回头的复仇之路,这一路走来,她早已不是往前懵懂的少女,她不得不改变自己,以此来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 受过的侮辱强迫,或许没有人能够体会,因为她从未对别人讲过,所以一直以来,她没有讲过一句真心话。 钟离望着远方的几朵白云,只有那里纯洁而神圣。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答道:“因为你是我的克星,如若我不绞尽脑汁地不停思索,会被这个世界淘汰,会被你忽视。” 修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话不像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口中说出,倒像一个历经是非,饱受沧桑的历史老人在为年轻孩子指点迷津。 “能跟我讲讲她吗?应该这件事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语气中不带强求,但钟离却很想知道。 修晨顿了顿,他不介意,可能她……也不会介意吧! 他边这样想着,边把苏梦寒的故事耐心地讲给钟离。 虽然在其中部分中,语气微重,但其目的并不是让钟离产生对于苏梦寒的同情。 她是个苦命女孩。 钟离听罢,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怪不得她不会轻易与他人接触。 哪怕她的命运与自己想比,不过九牛一毛。 …… 昨日的风云,修晨本不想谈起,可是却自愿把所有过程告知钟离。 寒烟作为少有的凝神境高手,警觉意识自然不逊一些老者,因此修晨想从她身上占得便宜,不可强攻,只可智取。 果然,在约定的时间,她走出了那间房屋,修晨躲在暗处,他不知道苏梦寒究竟以何种理由将寒烟骗出,毕竟那时的屋外狂风迭起。 等她来到溪边,修晨仍然不为所动。 本想让凶手动手,可他却迟迟不肯现身。 不得已,他选择偷袭。 狂风不止,在最黑暗的那一刻,晴朗的夜空中,突响一声惊雷,伴随而来的是刺眼的闪光。 最佳的时机,对于杀手来讲,弥足珍贵,对于修晨来讲,即是对手的死期。 可是这次却失手了。 本来直入敌人咽喉的那一剑,被她警觉地躲过。 这果然是修晨来到凝神境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 可修晨不肯放弃,在下一秒,他便再次隐匿在黑暗之中。 接下来犹如潮水般的唾骂响遍四周,但修晨知道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这样的手段或许是从青鸾宫的那位女人学到的。 等下一声雷闪,那便是下一个时机。 可修晨并未出手。 而后青光闪耀,三寸刀光由修晨刀剑焕发,一道胜过一道,比之当日姚穑,也就是青竹峰的那位师兄,更盛不少。 是兵马,是千军万马,刀剑利盾,划破虚空而来,那股剑意惊动了溪里的鱼儿,也席卷了岸边的细草,以雷霆万钧之势,红日破晓之光,席卷四周。 寒烟这辈子做得最愚蠢的决定,便是高估了自身的实力,她在看到迎面而来的杀意一瞬,心生硬接的打算,但这一剑,哪怕硬接,自己势必要花费全部的注意。 “呲!” 难听的声音从她的吼中传来,百叶剑法还未即时消散的残影,照亮了敌人的面孔。 她在即将离去世界的那一刻,心中怀揣着悔恨与憎恶,她咬着牙,对着身后的那人吼道:“真该早点把你这贱人杀了!” 当寒烟无力地如小兽般蜷缩在地上之时,苏梦寒这才开口:“可惜你还是先死在我的手里。” 修晨跑了过来,虽然他也从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做,可是没曾想苏梦寒也跟了出来,并在寒烟最薄弱的地方,给她致命一击。 他扶着她将要瘫软的身体,望着黑暗深处,说道:“你做得对。”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交给我,你先回去。” “可是我害怕。”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很快的。” 苏梦寒浑身颤抖,就在几步的距离,她看到修晨找来一根绳索,硬生生地套在寒烟的脖子上,并使出全身力气往后勒紧。 苏梦寒以为这是修晨在确定她到底死没死,但是这样做,未免太过麻烦。 可是她没有开口,她观望着整个过程,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皆有他的道理,并且假如他想说的话,自然也会对她讲。 在星空下,她仰视着繁星祈祷,至于具体是什么,只有她知道。 修晨看了她一眼,面色平静。 …… 修晨与钟离在讲完话后,并肩往回走去。 直到走到近处,才察觉围成一圈的人都变少了,而且慕迎雪等人也都舍下了寒烟的遗体,不知是回去,还是去到了其他地方。 这时,他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往这边跑来,他不顾自己是否还喘得上下一口气,弯着腰,说道:“那人是我们村里的人姚穑,大家赶快去看看吧!” 修晨意识到事态不对,急忙来到那人身边,问道:“姚穑怎么了?” “他死了,现在就在祠堂里。” 那人丧气地摆头道。 …… 原本时常有村民经过的乡道在此刻廖无人烟,少数人一直处在溪边,因为他们还需将尸体掩埋,而剩下的所有人都聚集在祠堂之内。 对于长久行动于夜晚的沙鬼,在如此特殊的时间,重见天日。 这是他自被天上阁追捕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虽然可能会有几名村民看到了他,但是只把他当做长途跋涉而来的旅人。 毕竟他的身家比外人想象中更加寒酸。 提起沙鬼,人们除了想起他高深莫测的偷盗手段,还有现在人们都不愿提起的那段尘封历史。 “河西惨案”足以刻印在后世史书上的重大事件,据传言,作案者就包含沙鬼。 这只是传说,可是往日那座人声鼎沸的小镇俨然变为枯骨成堆的不毛之地。 也唯有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才会对无辜的民众痛下杀手。 虽然沙鬼从未承认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可历史却将这顶帽子安稳地戴在他的头上。 无奈与郁闷交织,听到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因为那件事而认识了他,沙鬼只好把自己隐藏起来,世人总知道他独来独往,却不知道他是一个极爱凑热闹的人。 多年的逃亡终究让他产生厌倦,他选择在这时重出江湖,不是重操旧业,倒像是给外人一个再次认识自己的机会。 但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时间。 他钻进了修晨等人居住的房屋,因为之前制定的计划,他需要前往某处验证。 极为熟练地撬开了邱阳的房门之后,他发现屋内果然没有任何人。 想必所有人都被突发的事件吸引过去,而自己也正好趁虚而入。 回想到修晨身边的同伴,有凤山堂的两位弟子,还有朴刀门的邱阳,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位女子。 方才进屋前,他在暗处发现了祠堂之内的几人,自认为已然确定房屋内再无他人,因此他稍有点自恋的笑道:“果然,我的计划从不失手,算得上天衣无缝,对!天衣无缝!” “你是?” 身后传来的一声柔弱的询问,惊得沙鬼一身冷汗,按道理来讲,他的计划不存在丝毫纰漏,可方才听到的又是什么? 他寻声回望,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少女,柳眉朱唇,肉感十足的小脸写满了稚气,贝齿轻咬嘴唇,让人觉得她在说出这句话前,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慕容薄雪也同样惊讶于这位不速之客,本以为是修晨提前回来,可隐约看到的背影,不如往日的熟悉,但是手无寸铁的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躲在暗处,观察这位盗贼,目的何在,在一段时间过后,她并没有闻到任何危险气息,相反,她觉得这个陌生的男子很有趣,不光是因为那句话,更是在听到自己一声质问之后的反应。 “你是什么人?” 沙鬼好似让人看破秘密一般慌乱,不过还好,他记得作为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应有的沉着与气质。 “我……” 慕容薄雪警戒地往后退了一步,苦想一阵,她发现答不上这个问题。 沙鬼毫不掩饰地推测道:“修晨的情人?” “不是。” “修晨的恋人?” 心想这难道不是同一个问题吗?可慕容薄雪还是回答道:“不是。” “他的妻子?” 觉得这人讲的话越发离谱,慕容薄雪摇头道:“我只是他的朋友。” 沙鬼突然觉得这少女好可爱,笑道:“你还真听话。” 慕容薄雪微惊,问道:“什么意思?” 沙鬼转过身,没有再看她,边在邱阳的床上摸索,边与她聊道:“既然你是他的人,那么就不必害怕,我跟他关系还算不错。” 慕容薄雪轻轻点头,她没有对这人心生怀疑,但一细想,发现他这话仍有说得不对的地方。 刚要解释,便听沙鬼叹了一声,说道:“果然被他拿走了。” “什么?” 慕容薄雪不太明白。 “没什么。” 沙鬼摆手道,他不怎么对付过女人,因此说话稍稍直来直去。 在他这话过后,慕容薄雪陷入了沉默,这让沙鬼以为自己的话有些生硬,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不好意思,我向来说话就这样。” 慕容薄雪是一个乖巧的少女,她不会因为别人的恶言而徒生不满,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是不是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沙鬼站直了身子,转身与少女面对,神情轻松地说道:“你的性格跟他还真像,你们迟早会是一对。” 的确,慕容薄雪也认为自己的性格在某些方面与修晨大同小异,她也十分庆幸能与之拥有相同点,可是这始终不会成为两人相爱的理由。 慕容薄雪没有回答,被他这么盯着,她显得有些局促,被一位陌生男子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目光比之前更为躲闪。 “你好像没有修行?” 沙鬼自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准备离开,在两人擦身而过之际,他嗅到了少女身上的芳香,问道。 慕容薄雪点头道:“应该过几日便会了。” “嗯?” 沙鬼不太懂,但也没再追究。 刚要出门,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薄雪,你呢?” “我不用告诉你。” 少女有些难堪,说道:“可是等修晨回来,我怎么跟他讲?” “你不用说什么,因为这是我们两人的计划。” 感受到少女的沉默,他心生一股莫名的情绪,回头看着她,这才发现了她的惊艳。 这个决定难以下达,在她听闻自己的名字后,之前所建立的印象便会烟消云散。 “我是沙鬼。” 之后是沉寂。 本以为安静来自少女的震惊,却听她笑问道:“沙鬼?好奇怪的名字。” 她的反应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对自己嗤之以鼻,他人的鄙夷目光并未在她眼中呈现丝毫。 是她当真不知,还是在刻意隐藏? 但总之,他记住了这位少女,偶然的相会,让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他没再讲话,而是义无反顾地往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慕容薄雪的眼中久久不见消失。 她不知在临走时,他眼中的波动因何而起。 两人的距离愈发遥远,就像是妻子在屋中无言地观望良人,而这样的场景在以后或许还会出现。 这是命运的相会,同样也是故事的开始。冥冥之中,尚存定数。 第五十三章神灵背后 今天的祠堂很凄清,因为祠堂中央横放着一具尸体。 在先祖面前公然摆放尸体,无疑是对所有村民的挑衅。 但在长久时间内,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上次在段霖死亡现场发言的那位老者,轻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皱,他站在最前方,所有人都在等候来自村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前辈的看法。 在如此特殊场合,他的出现就宛如定海神针,可没人知道,就算是见识渊博的他,也无法在短短几天发生的惨案中,寻得一丝镇定。 因为这次死的人是村民普遍认为最本分、最踏实的年轻人,他被视为将来引领大家的唯一人选。 他的死标志着整个村落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即可陷入瘫痪。 也许老者可以如此深谋远虑,但普通的村民可不曾这样想过,他们的问题只有一个:他是被谁杀的? 所有人都肯定他不会轻易去触碰多年的禁制,因此人们把他的死归结为人为。 这几天接连不断的死亡事件,难言村民不会对这几位外来分子产生怀疑,接下来姚穑的死更是使得这处压抑极久的火山彻底爆发。 修晨的目光中笼罩着一抹愁云。 尸体上的鲜血味道随着祠堂内翻涌的一股寒风冲击着修晨的脑海。 他不知道所有的事件跟姚穑有何联系,敌人的对策似乎又将自己的小把戏轻松化解,并且与此同时,再次给他沉重一击。 几根支撑祠堂的柱子上刻满了不知其意的咒语,上面包裹的红布被冷风吹拂,恰似厉鬼的嘶吼。 “这不是久留之地。” 这是浮现在修晨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可能也是如今唯一的选择。 很快,修晨下意识地拉住了身旁钟离的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比门外的风更为冰冷,但他没有多问。 下一秒,他看到了慕迎雪等人,他跑了过去,在短时间内,把即将来临的危机传达给了他们。 很明显,在他们听到这些话时,十分吃惊,但他们并未质疑修晨的判断,修晨在短暂地对苏梦寒耳语几句之后,便拉着钟离,往外走去。 …… 乡道上只有修晨和钟离,还有旁边几棵孤清的柳树,那几尊茅草屋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这个村子有点古怪,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修晨仍旧拉着钟离的手,虽然这只是从他嗅到危险的味道后,与钟离讲的第一句话。 被他如此用力地拉住,钟离没有一丝抗拒,她就静静地看着他做的一切。 扑面而来的寒意愈来愈强烈,修晨的脸上的冰霜也越来越让人生畏。 “你看到了什么?” 钟离从短暂的惊慌中平息下来,担忧地问道。 “神灵。” 不顾越发昏暗的天空,修晨凭借着之前的记忆,很快便看到了仍留下慕容薄雪的房屋。 钟离听不明白,但她知道他的凌乱或者说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世间是否存有灵魂,这个问题,就跟修晨从小听到的那个'天池之底囚困着一个怪物'的故事一样荒诞。 可在他经过湖山那次灵魂出窍之后,他开始坚信这一无人证实又无人触犯的神秘力量。 那个祠堂里住有着何方神圣? 真是整个村落的先祖,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在短短一刻,慕容薄雪发现庭院的围墙开始裂开,原本芳香飘散的鲜花纷纷掉落,又被那一阵又一阵狂风吹向远方。 她用手捋顺被风吹乱的长发,望着昏沉的天空,她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想起了从小听到的那个词语:诸神动怒。 门外传来了两人的喘息声,慕容薄雪歪着脑袋,看到了同行而归的修晨两人,本来呈现于脸上的笑意被他们的气氛感染过后,变得阴沉起来。 “出什么事了?” 慕容薄雪看着修晨脸上的异动,问道。 修晨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说不明白,你先去收拾一下,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慕容薄雪重重点头,回到屋内。 修晨对钟离说道:“慕师姐的那东西,你去帮她找一下,我还得去一下邱师兄的房间。” 钟离毫不迟疑地点头。 至于修晨说的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只是在如今时间,她在考虑是否做出其他行动。 慕迎雪等人也在听完修晨的建议后,立即做出应对,不过相随的苏梦寒却停下了急促的步伐。 “师姐,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苏梦寒一脸恳求地看着慕迎雪。 “你……” 慕迎雪本来想制止她,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那好,我们到时再一起汇合” 苏梦寒一脸感激,躬身拜道:“多谢师姐!” …… 狂风骤雨在下一刻君临! 人们开始四散! 但那祠堂的中央不光躺着全身阴冷的姚穑,还有一位老者。 他跪在尸体的身边,痛哭。 没人在风雨飘摇中朝这位已至古稀的老人伸来援手。 他已经老了,再也不像年轻人那般脚步轻快,把人们目中的冷漠尽收眼底之后,他选择待在原地。 是等死,也可能是想寻找真正的答案。 一声惊雷随着上一闪电光给空旷的祠堂带来不少光火。 有一两朵蓝色火焰在祠堂的先祖遗像前闪耀。 老者干枯的脸颊上老泪横流,但他依然在短暂的失意中找回理智。 他以虔诚的目光向先祖们渴求庇护,哪怕在蓝色火焰之下的遗像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是先祖显灵啊! 他狼狈地往前方爬去,但就在他将要趴伏在遗像的脚边时,他终于发现了它身后的那个男人。 这位中年男子在一个月前便来到了这座村落,然后他直接找到了自己,也许在那时,还有些自视清高,可当知道这位也从这座村落走出的年轻翘楚成为龙玄山脉某个宗派的大人时,老者的心中无比欣慰,于是接下来男子的所有要求,他都一口答应。 在布置完所有计划之后,中年男子便再也没有出现,直到前几天,他带来了一群意志踌躇的少男少女。 对于他的所作所为,老者知道的不算太多,但那些足以能使他对自己痛下杀手。 可是他之前不是讲他们是名门正派吗?明明他原本还是个好孩子。 老者颤抖着身体,用骷髅般的手掌死死握住鲜血迸溅的脖子,他的眼球将要瞪出来,可诸如此类的无谓反抗,只能为中年男子徒添乐趣。 喉咙的那处刀痕还不至于让老者迅速地死去,他知道这是男子刻意为之,他还有话对自己讲,虽然自己听不听到都并无太大意义。 “我告诉过你,要始终注意他的行动,可是你一直让我失望。” 中年男子的身形微胖,但那双宽厚眼睑下的星目却迸发出锋利的光芒,同时他的言语掷地有声。 对于弥留之际的老者来讲,修行者的些许举动便能虐夺他残留的生机,他现在说不出话来,只能蜷缩着身子,用一根手指在地上摸索着。 过了很久,地上留下了一个血字:“难”。 “难?难吗?他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蹦跶多久?”中年男子以一种厌恶的眼光看着老者,“终究是你太没用!” 老者悔恨地摇着头,在下一瞬间,利剑切断头颅之时,他目中的惭愧与遗憾依旧饱含其中。 中年男子看着老者不再动弹的身体,苦叹一声,走到门前,这时屋外的天空明亮了许多,兴许过不了多久,方才的异象便会逐渐减弱。 清凉的细风让他从之前的杀戮中初得平静,他轻吐一口浊气,把手中的剑扔在身前积水颇深的水洼中,无奈笑道:“爹,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啊!” 第五十四章我们的责任 渐入暮色,可夕阳却抽空渐露头脚,青翠的树叶随着声声震动,盘踞在上并闪耀着落日余晖的水珠悉数滴落而下。 修晨没有过于在意深入发间的雨水,此刻的他,在丛林里显得有些清瘦,他低着头,虽然能够注意到前方的道路,但这样始终给人一种出神物外的空洞感。 几天时间下来,这段在村落里的田园生活告一段落,哪怕它在外,不像天池那般极负盛名,但那里的人们,修晨却不愿忘怀,他们的淳朴与善良,让他想起了生活在另一方土地的一群人。 可那段历史,他却不愿想起。 恰好,一根横生的枝节硬生生地被修晨撞断,他忍住来自额头的火辣疼痛,想到自己的身边还有两位少女。 回头望去,这才发现两位少女正被身前的一摊泥泞阻挡,随后又看到身下不堪入目的景象,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 两位少女的身上也都沾附着不少污秽淤泥,但眼前的困境,她们实在不愿采取修晨的那般做法。 “把手给我。” 修晨从旁边搬来了一块有脚掌大小的石头,对站在最前的慕容薄雪说道。 慕容薄雪微红着小脸,轻轻点头,用脚先踩到石块,然后小心地接过修晨的手掌,前脚微微用力,轻描淡写地便跃到修晨一边。 “谢谢。” 慕容薄雪只觉得现在脸上肯定涨得通红,于是低下头,轻声道谢。 不过疾速分开的两手却在那一刻感觉心中失去了一些沉重的东西。 “该你了。” 修晨如法炮制,而钟离也看着他,微微点头。 她或许知道他失常表现的缘由,在短暂的眼神接触之后,她竟有些胆怯地伸出右手,这不是两人第一次的身体接触,但这一次在历经那熟悉的触感之后,她只觉身体将要融化在这片柔和之地。 于是酥软的身体不再受意识的牵制,在浑身倾倒在他宽阔的臂膀之上后,她很快缓过神来。 在修晨眼里,她有着宛若女王般的高贵与矜持,她接下来的错愕与慌张,无疑给修晨带来了乐趣。 不过…… 修晨的目光只在钟离的身上停留一瞬,随即望着慕容薄雪,说道:“刚才我一人在前,竟忘记身后还有你们,实在抱歉。” 慕容薄雪微笑着摆手道:“可能你在想些重要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多做打扰。” 而钟离认为两人的谈话太过无聊,细眉之上出现了微小的纹路,继续向前走去。 修晨与慕容薄雪也都相视点头,快步跟上。 …… 约定好的地点就在上次与姚穑初次相会的那家路边酒馆。 那条大道上弥漫着湿漉的空气,不过里面仍旧带有着不少黄沙的味道。 修晨没再一人在前,而是选择与两位少女同行。 在破开那条荆棘遍地的小道之后,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雨后的小路的确不宜行走。 修晨轻跺脚跟,试图把上面的泥土尽量减少一些,可无论如何,之前犯下的“罪孽”,不容许他轻易抹去。 他灰心摇头,故作镇定,朝不远处眺望,许久过后,喃喃道:“他们好像已经到了。” 两位少女也寻声望去,她们同样看到了那边隐约的身影,不过好像少了些什么。 能够互相看到彼此,并不意味着二者的距离只有很短一段路。 果然,那段不短的距离花了将近两刻时间。 慕迎雪首先看到了修晨,问道:“我要的东西,拿来了吗?” 修晨目光稍有不悦的看着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木盒,递了过去。 在慕迎雪接过木盒并检查完里面的东西的真实性之后,修晨微微皱眉,说道:“师姐,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带在身上?” “这……” 慕迎雪答不上来,这毕竟是自己的问题,不过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慕迎雪清了清喉咙,询问道:“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吗?” 修晨摇头,很快,他往酒馆里面走去,桌子以及椅子上都是狂风刮进的雨水,而之前看到的那位老板似乎也在出现异象时,躲藏了起来。 “对了,”慕迎雪走了进来,“苏梦寒还没有到。” “她去哪儿了?” “可能是回她之前的住处了吧,她说有重要的东西忘拿了。” 重要的东西。 修晨与慕迎雪都知道她讲的是什么。 “我们要等等吗?” 慕迎雪在征求修晨的意见。 修晨回头看了慕灵与邱阳一眼,摇头道:“不用了,她不会跟我们一起的。” 修晨眉头一挑,对慕迎雪问道:“师姐,你们现在有何打算?” 慕迎雪道:“就在刚刚,师尊传信说,沙鬼在宁安城出没,我跟慕灵以及邱师兄都打算在今晚趁夜色进入宁安城。” 在情报方面,慕迎雪并不会在修晨面前躲躲藏藏,她希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依然能够与之合作。 “我们可能不能再跟你们一起去了。” “为什么?” 不光慕迎雪,连钟离也都想不到修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修晨微笑说道:“有些事情需要现在处理。” “也就是说,我们将要在这里分别了?” 修晨点头,向邱阳抱拳。 之后,他来到了慕灵的面前。 此刻的少女已出现零星泪水,修晨不愿看到这一幕,温柔笑道:“师哥知道,你这次出来就是想跟我待在一起,可是你现在长大了,也必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个我知道,但是……” 慕灵强忍泪水,带着哭腔。 绝世童颜,眉眼却有着与成熟女子不同的风情。 “你记住,总有一天,你会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而现在,你的身边有你的师哥、师姐,长此下去,你会对那些更为依赖,我可不希望你总是躲在我背后啊!” “这是我现在给你上的第一课,等下次见面,我再看看你究竟学得如何?” 说完,修晨宠溺地拍了拍慕灵的小脑袋,回身,再对慕迎雪抱拳道:“此去凶险,望师兄、师姐多加小心。” “现在就教她这些,太早了吧。” 慕迎雪望着正往门外与两位少女汇合的修晨,干笑道。 修晨微微一怔,回头道:“也许吧,不过我怕我现在不说,说不定,今后某一天我会后悔。” 慕迎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她是我的表妹,我会教育好她。” 修晨听完,爽朗一笑,目光闪烁着说道:“这个冬天过后,她不就可能也是我的表妹了吗?” 第五十五章只有他们知道的世界 慕迎雪永远不会忘记这段话,也不会忘记他建立在这段话之上流露出的真切目光。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她都将把之视作恋人之间懵懂而充满趣味的情话。 她的心在那一刻似乎陷入停滞,而后她开始感受到了自己身为另一方的荣幸。 那句话就像在暗示着,他同意了这桩婚事。 可能在一年前,她会为此唾弃,而如今随着内心的某些变化,她就像一个即将待嫁给心爱情郎的新娘子,迫切而又担心着自己的那番情绪是否会遭到对方的反感。 的确,自己在他面前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永远要求着他做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无论何事,都会首先遵循着他的意见,这是…… 这是身为妻子的本分。 …… 修晨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发出慕迎雪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的那句话只是为了替当晚自己的那番糊弄之语赔罪,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接受这桩婚事,师尊也断然不会接受。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钟离当然没有在意修晨之前讲的那句话,她只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前方的道路不要总是迷雾重重。 修晨没有对自己讲过接下来的打算,这让钟离认为她在这位少年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低。 “嗯——先去见一个人吧。” 修晨隔着两位少女有着大约一人的距离。 钟离偏过头,问道:“谁?” 修晨哈哈一笑,故作神秘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钟离使劲把头转了过去,这是故意让修晨看到自己的情绪。 “对了,能跟我讲讲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慕容薄雪一脸坦然,哪怕她根本不太想知道,但这也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所想到了唯一办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修晨才想到原来这几天慕容薄雪一直安分地待在住处,当外界发生了什么,因为没人向她提起,所以她总是毫无怨言地跟在所有人背后。 即便她没有怨言,修晨也深觉自己对她亏欠更多。 “便是那诅咒啊,段师兄死了,青鸾宫的寒烟也在今早被人发现尸体,还有……上次我们在刚才那家酒馆遇到的姚穑师兄也未能幸免。” 修晨淡淡说道,不过在讲到姚穑时,钟离能明显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难道真是诅咒?” 慕容薄雪在听完前几天刚见过的姚穑死后,心中莫名地疼痛,询问道。 修晨无奈叹道:“我现在也一头雾水,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一定都是人为。” 在听完修晨的话后,钟离不太明白为什么修晨还会把寒烟的死归结在凶手的头上,突然插嘴道:“有八成把握是沙鬼干的。” “沙鬼?他今天来过。” “什么时候?” 修晨神色全无,问道。 慕容薄雪看着他,如实说道:“就在你们出去后不久,他说是你叫他来找些东西。” …… 天上阁主峰——天上峰 副殿,长生殿 一位硬朗精壮的中年男子位于主座,他的旁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但仍有青年活力的老者。 两人的地位,一主一从,同时场间的气氛严肃而庄重。 讨论间,不乏争辩,但长久的交流过后,也只有中年男子对此番决议做出定夺。 这时,门外走进了一位白衣弟子,神色肃然,拱手道:“禀告阁主、大长老,凤山堂萧长老求见。” 一听,两人皆是一愣,不过中年男子很快神情自若道:“让她进来。” 萧月寒一进门依然看到两位男子正在进行短暂的耳语,不过在轻声咳嗽之后,两位便注意到这位曾经疼爱的弟子已经进去殿中等候。 “呵呵,你这丫头怎么还有空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首先发话的是公良,他微眯的小眼掩饰不住从中流露的笑意。 萧月寒摇了摇头,打望四周并无外人,背着手走到两人身前,脸上露出迷人的酒窝,笑道:“想找你们两位叙叙旧啊,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天上阁阁主无量子与公良都相视一笑,摇着食指道:“你这孩子还没大没小的。说说吧,你又想求我们什么事情?” 萧月寒微鼓双腮,又把身体转了过去,说道:“难道我在你们印象中就是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的吗?” “哦——” 萧月寒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声音放得更为生硬:“怪不得大长老每次见我都要退避三舍。” 公良被逗乐,笑眯眯地说道:“可不就是吗?” 萧月寒轻哼一声,一剁玉足,走到大殿中央,回道:“既然这样,我可无话可说。不过……我这次可是要给你天上阁一桩大喜事。” 无量子剑眉微挑,问道“何桩大喜事?” “婚事。” 本就在心中熟习已久的婚事二字,却是让她费尽千辛万苦,才被尽量简单吐露而出。 当然,这也取决于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想法过于天真。 “你是说修晨和凤山堂的某位弟子?” 无量子脸上的笑容渐渐被阴寒替代,不过善意不减。 “嗯,”萧月寒重重点头,她对慕迎雪足够自信,因此继续说道,“那人是我凤山堂的慕迎雪。” 慕迎雪,对于无量子以及公良肯定不会陌生,可在他们脸上在听到这三字所呈现的表情,却给萧月寒一种他们第一次听到一般。 “还请两位师伯恩准!” 萧月寒在两人陷入长久沉默之际,拱手行礼。 要知道,作为女方的亲属亲自前来请亲,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多见。 这次萧月寒孤身前往,一是争得了慕迎雪的同意,二便是她认为留给慕迎雪的时间并不太多。 勇气可嘉,且诚意十足。 她知道,两位前辈很难回绝自己的这个请求,可她同样不愿看到他们难堪,说道:“师伯们是在担心修晨的意见?我听闻他二人已在宁安城外相聚,说不定他们可在这段时间培养诸多感情。” 但她不知,这两人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问题。 “是你师尊的意思?” 无量子捂着额头,问道。 “不……我还未向她讲明,不过我想她也会赞成这份姻缘。” 萧月寒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找不到源头。 这时,无量子的眼神有些恍惚,这让萧月寒无法洞察到他内心的及时想法。 “可是……” 无量子无奈笑着,有些阴冷,但并不是嘲弄:“修晨已有婚约在身。” “谁?” 萧月寒在听到这番话后,心中已有答案,可依旧渴求从其口中的回复并不是那人。 “钟离,你之前见过。” 公良轻捋着胡须,他同情地看着这位疼爱的后辈。 钟离!真是她! 这个名字给她的头顶当头一棒,由此她生出了一阵难以揣摩的挫败感,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在此刻失态。 “她配不上修晨!” 无量子轻轻点头,他知道或许这个少女在她面前留下的不良印象,足以让慕迎雪的惨败增添耻辱,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萧月寒仍旧在质问,为她的弟子鸣不平,也为自己多年来的识人经验鸣不平。 屋外的绝崖响起了声声鹤鸣。 公良在紧张的气氛之下,抽空地往屋外望去,很快,两只白鹤便宛如受意一般朝远方飞去。 而后,门外传来了一阵寒风。 纵使萧月寒尚有一件长衣裹身,身体也不自觉地打起寒颤。 “你知道它们来自何处?” 萧月寒回望着两只徒留黑影的白鹤,推测说道:“醴泉谷?” 公良略作深意地点头微笑。 但萧月寒不知他意欲何指,模糊不清地意识促使她问道:“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公良笑容不减,站起身,叹道:“回去问你师尊吧,孩子。” 萧月寒摇头道:“您这个说法可不能让我信服。” 可见,她还在执着于先前的问题。 “我只能对你这么说,”无量子也站起了身,“你家慕迎雪早已许配给了陆煜杨。” …… “你……” 钟离无法镇定下来,慕容薄雪的无心之言竟透露出了一个长久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个推断。 偶有一束阳光透过枝头,撒在修晨尚且湿漉的发间,他轻松一笑,好似如释重负一般,说道:“好吧,他便是你们等会要见的人。” 无端的想法在侵蚀钟离的心,她不想修晨以一句笑言就把直指他的矛头巧妙偏移。 “你一直在误导我。” 钟离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修晨把双手枕在脑后,偏过头,那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带有其他情绪。 “不,我一直都跟你讲过我不认为凶手是他,只是没有跟你坦白我跟他的关系。” 钟离瞪大双眼,恨不得立马把修晨一口吞下去。 她美丽的瞳孔在此刻被这个极度厌恶的男子充满,修晨却十分喜欢她这个样子,也喜欢她眼中那个占尽便宜的自己。 “即便如此,我现在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绝不隐瞒。” 修晨的面容瞬间变得诚恳起来,这让钟离再次投以白眼。 这一路上,至始至终,钟离再也没有跟修晨交谈过一句话。 于是,可以看到那条长长的官道上,颇不和谐的一番场景,钟离赌气地走在前面,而慕容薄雪与修晨则在互有微笑地交谈着。 两位少女没有问他到底前路的终点到底在何处,可能永远没有。 可是就在日落时分,他们还是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 不知多少人会在浑然不觉中湮没在落落红尘里,也许萧月寒会,但她不愿看到慕迎雪的结局同样如此。 喜欢一个人,无须缘由,不问因果。 萧月寒虽未踏入情途,但长久在流连岁月里,尝尽烟火后,懂的比那位少女更多。 她知道可能慕迎雪还不太明确自己的想法,但这次同行过后,想必这位冷面少女会被少年的柔情温化。 从小悉心栽培的弟子终于心有所属,她无法想象让其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在这两位面前,她显得更为谦卑,旨在为她谋得幸福。 可当她听到了陆煜杨,她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疯狂、不可理喻。 “你们一定是疯了!” 她无法在与前辈的言语中刻意尊敬,因此这番话也让无量子两人顿时一惊。 “这是你家师尊的意思。” 无量子的话里充满了冷漠。 “她不会同意。” 无量子摇了摇头,与之错身而过,淡淡说道:“我想她会。” “不!”萧月寒在感知到无量子的漠视之后,目光晶莹地看向了公良,“你们一点都不了解她。” 公良目光存有柔和,不过在看了一眼无量子后,急忙跟上。 “我们的确不甚了解。” 公良停了下来:“可事实摆在面前,一切由不得她。” 公良把这段话拿捏地恰到好处,既有对慕迎雪的同情,又有这段话停在嘴中又不得不说的无奈。 最后,偌大的长生殿,只留一道孤单的倩影。 她一身妆容仍旧华丽,可她的目光却藏有半寸杀机。 她环顾四周,打量着筑建在屋内的前代天上阁祖辈雕像。 一个一个,她端详他们的面孔、衣着、盘坐方式。 在一切皆已结束之后。 她苦笑一声,说道:“外界看来,天上阁的前辈都荣耀满身,饱受敬爱,今日一见,不过就是一群衣冠禽兽,在清白的苍天下,玩弄是非,谁能告诉我,你们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黯然神伤,她终于在繁华灿烂的尘世中对现实重新认知,人间的悲欢离合,她看过太多,那条通往大海的宽广河流,她只愿其从容流淌、永不干涸。 于是,她在此时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你得到幸福。 如若不然,她便不会苟且活在他人的作弄之下。 …… “喂——你们来得可太慢了吧!” 一位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清瘦少年热情地在路边的一块巨石上招手,钟离能在微弱的天光下判断出他的脸上正洋溢着爽朗的笑容。 “是你来早了吧。” 修晨没有丝毫客气,也渐渐加快了脚步。 “嘿咻”,少年从巨石上轻松跳下,不过钟离看到,他竟是差点在脚与地面接触时,出现了短暂的踉跄。 她觉得有些好笑,更加想要知道这位年轻人的身份。 “事情都处理完了?” 少年一身黑衣,不过臀部的位置能看到明显的沙尘,看起来是在巨石上苦等已久,因此不堪劳累,直接坐在了上面。 修晨笑道:“嗯,基本上都差不多了。” “差不多,你小子说差不多,那肯定就是非常好啦!”少年在他面前有些放肆,不过修晨没有在意,“这个……” 少年看了一眼位于修晨身边乖巧站着的慕容薄雪,点头一笑。 同时,在两人目光对接之时,慕容薄雪同样露出笑容,弯身致意。 钟离纳闷为什么慕容薄雪会对这个陌生人抱以善意,因此看待少年的眼神不乏一丝警惕。 “这位是?” 少年大大咧咧地走到少女身前,虽然也目睹了她对于自己的些许异样,但仍对修晨问道。 “她是我师妹,钟离。” “哦——久仰大名!” 少年有些生疏地抱拳道。 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对钟离说道:“我是沙鬼,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第一卷 从前有座山 完) 第一章从此四人朝天走 “哼,可笑!” 没想到强烈的谄媚却遭到了钟离的无情讽刺。 钟离没有一刻觉得他就是传说中、人人为之失色的沙鬼,就算修晨说等他们的人就是沙鬼,但见到他的一瞬间,她便把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从沙鬼这一名号底下排除。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跌跌撞撞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行走,也见过被沙鬼洗掠过的人们痛苦无终日的生活。 那个被人言塑造的凶狠、残忍形象,从小便在她的心田中根植。 不,或许也只是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吧。 面容普通,不似传言中凶神恶煞;一身稚气,不如谣言中强壮凶狠。 就是一个在行人中能迅速找到具有同样气质的少年。 他的形象可能比修晨要小,也许年龄只比自己大上半岁,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流露出来的气息,总是人畜无害。 倘若真的是沙鬼,那…… 钟离不敢想象。 对于钟离的那句“可笑”,沙鬼挠了挠头,好奇地盯着这位完美无暇的女子。 或许是被他盯得过于太久,钟离从那番长久的心理斗争中脱离。 “你……真是沙鬼?” 钟离只能疑惑说道。 “对啊。”沙鬼点头。 “可我不太相信。” “为什么?” 沙鬼与修晨几乎同时问出。 他们都不知道在短短的时间内,钟离的心理活动。 “除非你证明一下。” “我还需要怎么证明?”沙鬼无助地望着修晨,“你要我怎么做?” 钟离无法逾越心中的障壁,可一时间也无法给出能解决此番问题的答复。 “好吧。” 沙鬼一拍脑门,神情变得精彩起来。 “这个可以吧。” 谁也没想到他会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块金黄色的玉佩,哪怕黑夜如何黑暗,它仍存一丝光亮。 短时间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耀着从此投来的光芒。 这是软香玉。 修晨与钟离同样吃惊,但也比不上慕容薄雪此刻的心神震动。 “你是什么时候……?” 慕容薄雪从他的手上接过自己的贴身之物,满脸惊慌地看着他。 沙鬼的嘴脸扬起得意的笑容,把脸朝向钟离,说道:“我早就从修晨那里听说,你很难对付,呵,真佩服在那时还能未雨绸缪。” 沙鬼也转而对慕容薄雪赔罪说道:“之前跟你见面之时,我便擅自把软香玉带走,现在事成归还,还请你不要介意。” “但是,我在临走时确认过,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你再看看。” 慕容薄雪听从了沙鬼的建议,伸出玉手,到怀里去寻,却只摸索到了三个稍稍坚硬的物什。 等她拿出一看,便是传言中的那三粒沙石。 慕容薄雪从小就在街头看过艺人变过戏法,今日当事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真正地折服于沙鬼出神入化的盗窃造诣。 但就在下一瞬间,她却满脸通红,双手紧捏着胸口的衣服,低下头,躲在修晨身后。 沙鬼当然清楚少女此番举止的缘由,在心中默默道歉之后,便再次看向了钟离。 他的眼神不像是挑衅。 这是在告诉她:他不是她的敌人。 钟离想了想,这也许便是修晨对于她的一切行动所做出的某种手段,短时间内,她无法思量出相应的对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不过,从与沙鬼的交流来看,他比修晨更为精明,也许今后会成为大患。 “这件事情就结束了?” 钟离没再去看沙鬼,把目光抛向了修晨。 修晨觉得钟离开始认可了沙鬼,于是轻叹了一口气,回道:“嗯,因为凶手可能离开了这个地方。” 钟离皱眉说道:“那凶手有没有大致的怀疑对象?” 修晨平静说道:“还没有,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露出马脚。”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一人前往段师兄失踪的那地方,我明显感觉有人一直跟踪我,于是我便对着四周说我知道凶手是谁,言语之中暗指的便是邱阳邱师兄,可是凶手却并未被我误导,反而更是加快了他杀戮的步伐。” 修晨解释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离明显出现了情绪波动。 “他便是认定修晨把所有矛头指向了邱阳,这本就与他的初心不符,因为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认为我便是制造惨案的罪魁祸首。” 沙鬼一脸不屑地接过钟离的话,看来他对于凶手的做法极为不齿。 “那么,你是在骗慕师姐她们?” 钟离没看沙鬼一眼,而是对修晨继续说道。 从目前情况来看,宁安城出没的那个沙鬼根本就是面前两人给众人制造的幌子,当然,他们的目的自然也就是想支开那行人,从而达成自己的某些计划。 “我也是迫不得已。” 修晨靠近了一步,认真说道:“因为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他的帮助。” “什么事情?” “我们要去冥阳城。” “去那里干嘛?” “那里有琉星环。” 这是钟离所不知的情报。 “可既然是醴泉七宝之一,想必其他人也已捷足先登了。” 修晨眨了眨眼,说道:“据我所知,只有无极宗的人在,并且他们还没想到得到琉星环的对策。” “陆煜杨不在?” 钟离想把如今囤积在心中的所有困惑一并问出。 “陆煜杨?他好像被昭阳殿的老狐狸们叫回去了。” 沙鬼一副什么都知的模样。 钟离惊讶地问他:“他弃权了?” 毕竟规则中有一旦回归宗门便会自动丧失参加湖山大会的资格,也难怪钟离听到这等消息会无法镇定下来。 “不知道,应该是有些比湖山大会更重要的事情吧!比如,终身大事?” 说到这里,沙鬼瞥了一眼修晨,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对修晨讲过。 “终身大事?” 修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的心中实在想不出能够完全配得上陆煜杨的人选。 或许唯一有一个。 修晨看向了钟离,但很快摇头。 他们两个绝对没有可能。 “好像是慕迎雪。”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修晨问道:“可是……” 沙鬼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一切发生得太快。” “你愿意看到局面变成这样?” 沙鬼继续道。 修晨淡淡一笑,谁都知道此刻的他,这番笑容有多么的无助。 凤山堂与昭阳殿联姻,也就意味着多年来天上阁与之达成的同盟关系,在此之后,可能会变得微妙。 可是如今,修晨却没有想这么多,他想起了那天晚上,他拒绝慕迎雪之后,她所表现出的情绪。 正因为她的身后还有一层威胁,她不得不向自己尽快展露隐藏已久的心思。 问这世间,谁曾有幸,令如此佳人自吐芳心,可能也唯有自己。 不能说盛情难却,但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一定要坚守。 那个孤傲而漠然的女子,在她第一时间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否妥协,或是反抗? 修晨使劲地摇头,因为慕迎雪嫁给陆煜杨不是一桩善事。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 为了她,修晨望向了远方黑暗之中一抹红润,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嫁给他。” 这桩一定能在历史上划上浓墨重彩一笔的婚事,在悄无声息间,暗自酝酿。 在最后,它都会使得整个龙玄山脉瞬间陷入沸腾,可能有人会因此喜悦,因为他们认为两人郎才女貌,两家宗派的联合,终究好过彼此对立。但悲观的人,总是想得更多。他们并不看好,因为在他们心中,陆煜杨是灼目耀眼的太阳,而慕迎雪只是一颗比其他更为璀璨的星辰,她终究不是散发出皎洁光华的圆月。 因此,它给后世所产生的影响比生活在当世的人们想象中的还要多,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出现在这场婚礼中的人物都将被历史铭记。 …… “我……当初应该答应她吗?” 在久违的相聚之后,修晨看着这位老朋友,问出了在他心中一直捉摸不透的问题。 沙鬼平静地摇头,他伸手拍了拍修晨的肩膀,安慰道:“但是我觉得你当初的做法是对的。” “但你愿意看到我在婚礼上,终止这一切?” 修晨无奈笑道。 沙鬼露出一丝微笑,平凡的脸庞上却在此时给予修晨无尽的力量:“当然会,我永远站到你这边。” “哪怕我会被后世唾骂?” “哼,不管怎样,当你做完这一切,我一定会是少数几个在人群之外为你鼓掌的人。” 修晨收下目光,看着淹没在溪水中的双脚,虽然能从下方感触到蚀骨的寒意,但是包裹周身的阳光,总能给备受煎熬的自己带来一丝温暖。 看着修晨稍微有些自残的举动,沙鬼身体不自觉地一颤,他偏过头望向了不远处正坐在巨石上聊天的两位少女。 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沙鬼的目光,两人都微眯着双眼,在和煦的阳光下,享受少有的闲暇。 几天的旅途给她们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疲惫,这让沙鬼觉得她们此刻的空闲给自己带来了无比宽慰。 青青韶华,他却不懂何为情爱,并非是曾为情所伤,而是从未触及。 他刻意地去注意了一下那位总是一副乖巧可人面容的少女,她的气质与真情并非给人以厌恶,她总是特地降低自己的身位,以此来为对方一种尽占话语主动的优越感。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却开始湿润,他不会哭泣,但在此时此刻,那股陌生的情绪漫上心头。 尽力去抑制那种自己不甚喜欢的悲伤,沙鬼选择不再去看她。 “钟离?”沙鬼说道,“难缠。” 仅仅两字,便对钟离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修晨淡定地说道:“她经历了很多,况且我一直不知她的底细,但现在她会因为你的存在,不敢轻举妄动。” 沙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她幕后的人很快便会做出应对的,不过,我想他们也做不出什么。” 修晨笑了笑,用手轻拂了一抔冬水,随后撒向前方,说道:“对啊,谁能想到你会与我是故交呢。” 懵懂的两人,在故事的开始便已进行过长久的谈话,可能如今,论他们其中一人,都快记不得到底两人是从何时开始认识,但不得不讲,他们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默契。 “那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沙鬼忽然说起了这句话。 修晨沉默了一会,叹道:“这次还是我们的错。” 这个世界总是冷酷,但他们却执着于最后的温情。 如今世界已面目全非,而这两人却始终不改初心,在那条路上,执拗摸索。 “你说他们的那个诅咒是真的吗?” 修晨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前人发生的事情,就跟后人不知我们今日做的那些一样。”沙鬼道。 修晨点头。 …… “钟离,”这一声听起来略微生疏,看来是少女还没习惯下来,“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啊?” “你。”钟离轻瞥了一眼那边的两位相谈甚好的男子,在某时,她的心中竟生出了想加入其中的冲动。 “我?”慕容薄雪的小脸开始泛红,摇头道,“应该不会是我吧?” 钟离看着她,眼神清澈,嘴角扬起笑容,肯定地说道:“那沙鬼不是刚才一直朝这边看吗?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在你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真的吗?” 慕容薄雪不太确定地道。 她也在微笑,不过不是受宠若惊,只有一种因他人目光而萌生的羞涩。 “他可能……” 本想着要跟她开个玩笑,但钟离细想实在没有必要,因此突然住口。 “他可能觉得你有趣吧,毕竟之前你们两人有过那样的遭遇。” 钟离在这几天当然也从沙鬼口中说到了当天他与慕容薄雪之间稍带趣味的相识经历,于是才想到以此来代替之前的答复。 慕容薄雪摇头,明亮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不适,但很快消散,说道:“我是你们的累赘吗?” 钟离从未想过她会向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不想让少女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自责,于是安慰道:“不是,我倒觉得你是我们其中最重要的一份子,在某时可以调和我们的气氛。” 慕容薄雪歪着脑袋,眼睛里充满疑惑地眨着。 时至午后,此时的风变得慵懒。 钟离便在现在抱住了她,她的衣服被阳光照得暖暖的,于是她抱得更紧。 细细地嗅过她发间的清香后,钟离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要不是你,我跟他的关系,不会变得很好。有你在,我跟他,会有更多的牵绊。” 慕容薄雪开始从容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善意,微笑道:“你不要太急啦,我会帮你的。” 钟离微微点头,把脸紧贴着她微红的耳朵,说道:“谢谢。” …… 冥阳城,繁华程度仅此于宁安城与皇灵城,人口达到百万之上,因其旁聚集凤山堂、无极宗等宗派,整个城池的行人中修行者居多。 眺望着不见尽头的商业长道,沙鬼一脸笑意,冲旁边地修晨说道:“你看看这边这么热闹,要不要先玩几天?” 说完,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两位少女,似乎在企求她们能在此基础上“煽风点火”。 不过,除了慕容薄雪的无奈微笑婉拒,钟离更是以冷面回应。 修晨摇头严肃地说道:“处理大事要紧,还是先安顿好再说吧。” 修晨双眉微微挑起,虽然四人的服侍与周围的行人无异,但方才进城所进行地严审盘查让他觉得或许这里将有大事发生。 他独自先行迈步,两位少女当然不会落后,急忙跟上。 沙鬼轻轻摇头,正要移步时,却看见在不远的暗处有人在向他招手。 沙鬼看了一眼修晨三人,注意到他们好像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脱离,折出一条小巷,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天涯沦落人 寒寒深夜,整座冥阳城却亮如白昼,修晨双臂撑在楼阁的围栏之上,冷风吹拂着他的鬓发。 忽从后方传来轻微脚步声。 “她们都睡了吗?” 修晨知道那人是谁,发问道。 “都没出门。” 沙鬼不太确定两位少女的具体情况,但都身处房中,也就意味着她们不能做出其他举动。 修晨点头,望向了冥阳城中央的地标性建筑——冥王钟楼。 大约百丈有余的楼身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每隔一个时辰,钟楼总会奏响响遍整座城池的宏厚钟声,现在距离下一声钟声响起还有不足一刻的时间。 高耸钟楼所投下的阴影给人们带来的影响并没有修晨想象中的大,它的周围飞檐楼榭无数,或许那边筑居的都是冥阳城的上流人群。 但很快,修晨便移开了他的目光,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沙鬼也走了过来,并一脸轻松地站在他的身旁,在感觉到他的异动之后,也把目光投向了他之前关注的地方,随即嘴角一撇,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会连这个都没见过吧?” 沙鬼看着那位同他们一样,站在自家围栏处打探远方,却不着丝毫的风尘女子,心中顿时产生了莫名的兴奋感。 她身后的屋内热闹非凡,人流攒动,看来他们正在进行其乐融融的大型会晤。 一阵寒风袭来,整个楼阁的气氛开始变化,于是沙鬼把挑逗的笑容用咂嘴掩饰过去。 随之而变的当然还有修晨的情绪,他低下了头,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沙鬼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围的环境不再有远处的欢声笑语,唯有一片安静。 “柳怀仁一众早在一个月前便来到了这里,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出手。” 沙鬼一五一十地说道。 柳怀仁,无极宗的大弟子,曾经的二弟子,在之前鬼三长老与其门下大弟子的遇袭事件发生后,他便成为了无极宗大弟子的不二人选。 “据我安插在冥阳城的眼线报告,柳怀仁身边除了几个随从,并没有其他同门,因此我们可以趁虚动手。” 沙鬼继续说道。 “你是说,杀了他?” 修晨讶异地看着他。 沙鬼神情淡漠,他的话语也显得冰冷:“他是我们这次行动唯一的敌人,不尽快除掉他,我想我们会在短时间暴露。” 的确,沙鬼出现在宁安城的消息早已公之于众,同样慕迎雪等人受命前往也人尽皆知,而修晨却不在其中,柳怀仁必定会心生戒备。 “这个建议,我会考虑的。”修晨点头,接着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沙鬼说道:“琉星环被冥阳城城主视为掌上瑰宝,柳怀仁对此肯定也费尽不少心思,如今尚未得手,一切我们还得从长计议,切记你上次的教训。” 言语及此,修晨挠了挠头,上次太快草率、单纯,才被陆煜杨算计,他早已吸取教训。 “喂!”沙鬼用胳膊肘抵了一下修晨,“或许柳怀仁还是其中的重要一员呢!” 那位女子的身后,歌舞升平,莺歌燕舞一片,况且无极宗的一众都以荒淫无度的作风示人,难言柳怀仁未在这一个月以来,不心怀同样的打算。 “这不关我的事。” 修晨始终没朝那边再看一眼。 这时钟声来了。 浑厚鸣耳的钟声充斥于天空之下,而后来自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温和柔煦的气流。 修晨挤了挤眉毛,好奇地看着那尊雄伟的钟楼,问道:“这钟楼似乎有点诡异。” 沙鬼呵呵笑道:“找时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修晨轻轻点头。 …… 冥阳城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名胜古迹无数,城中的建筑也延续着前人那般富含古色古香的某种气质。 一大早,修晨与沙鬼两人一身素装,闲庭信步于冥阳城的中心轴道之上。 “这里还真是鱼龙混杂。” 修晨看着不断在身边穿行的路人,感叹道。 沙鬼眯眼打量着四周,开口道:“毕竟隔着不远还有无极宗和凤山堂,他们之中应该不少都是受宗门委派而来的眼线。” 此处正是人山人海的闹市,两人在其中停留片刻,便折出一条小径,投更深更静的地方行去。 沙鬼望着被甩在身后的人群,说道:“我们可能是太过惹人耳目了吧,不少人还刻意盯着我们片刻。” 修晨摇头,低声提醒道:“我就担心要是有人突然认出我,事情便不好解决了。” 修晨深知自己在宁安城发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龙玄山脉,虽说知道自己名号的人颇多,而熟识面孔的较少,但在外行事,谨言慎行往往没有坏处。 “无极宗对于琉星环应该志在必得,毕竟他们把相关的信息封锁得毫无缝隙,就连凤山堂的一众人也都还不曾知晓,我们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修晨走在前面,理性地说道。 走了一会,却注意到沙鬼并没有跟上。 转头去看,发现他停驻在了一处装潢得极为艳丽的楼阁之前。 修晨只看一眼,便明白了屋内的勾当与当日所去的群芳阁大同小异,径直走过去,拉着沙鬼的手臂说道:“你以前可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沙鬼被他这么一扯,九霄之外的思绪才重新归为平静,他对于修晨的话不太在意,但还是移开了恋恋不舍的目光,说道:“其实那里面不错。回头,我们进去玩玩?” 修晨可不会接受他的邀请,回想起当日的遭遇,修晨加快了步伐,拒绝道:“师尊不允许我这么做。” “师尊?你整日口中念叨的便是那个冥顽不明的师尊,他教给你了什么?” “人心向善,回归纯朴……” 修晨闭眼道。 “万变于心,返璞臻良。” 沙鬼急忙接上下半句,随后说道:“你这话我听过不下千遍,那老头不就教了你这四句?” “你现在还不懂?” “我不需要懂。” “你今后自然会懂。” 面对玄之又玄的事物,沙鬼可不愿深究令其头痛的东西。 本来以为紧接着修晨会对自己再次进行一次如同疾风骤雨般的说教。 但他看到对方已经走向了一处胡同之中。 那里有几个人。 依靠先前的观察,应该是一人在这里拖欠了钱财,将要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猛揍一番。 本就在凡尘之中比比皆是的一幕,他认为修晨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沙鬼快步跟了过去,刚进胡同,便发现了那几个汉子呈口吐白沫状倒在地上。 修晨正蹲着身子,看着那位之前挨过毒打的年轻男子。 只听他冷冷地问道:“姚空,还记得我吗?” 姚空看着修晨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他恨这个人。 因为他,自己失去了一根手指;因为他,自己失去了本倾心于自己的妹妹。 可能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听闻自己生父的死讯,即便如此,他也对修晨恨之入骨。 不曾想今日还能遇见他,并且受到了他关键时刻的出手相救,可他宁愿受到皮肉之苦也不肯接受他施舍而来的半点恩情。 在之前,他考虑是否要逃脱,但发现修晨的背后很快便走来了一位面容稀疏平常的少年,他打消了自己的无妄之想。 后来,他感受着凄清的胡同里,传来的萧瑟的风。 他刻意地把自己的表情捏合为最轻松的状态。 修晨身后的少年,平凡而泛泛,他在凡世闯荡了几年,别的不太明白,但总算学会了一件事:人不可貌相。 修晨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面前的这位依旧风雅飘逸,怪不得心爱的妹妹会舍弃自己。 他厌倦他的父亲,也厌倦了来自那个宗门的所有人。 于是,他站了起来。 被人抽过的脸颊一片红润,他没想看修晨一眼,他冷漠地用瘦削的肩膀撞开了他,并一瘸一拐地想与沙鬼错身而过。 “你要去哪?” 修晨仍蹲在原处,并未因他的行动而回头。 但姚空只嘴角一撇,步伐也更为坚定。 “喂!他在问你话呢!” 沙鬼实在看不下去,使力拉过姚空的手臂,任凭他如何挣扎,却不能动弹分毫。 修晨站起身,走到姚空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大体知道你的具体身份,因此按辈分来讲,你是我师兄。” “我为我之前对你所做的事情道歉,但是那并不代表我是错的。” “今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 姚空冷笑一声,他微翘的嘴脸,流露出一股邪魅的味道:“你的意思也同样表明,我就是你的长辈,你什么事情都听我的?” “当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我能帮则帮。” 修晨的心头蔓延出不好的预感。 姚空耸肩一笑,把一只手伸到修晨身前,说道:“把你的钱给我。” 流连尘世,金钱能让人在世间游刃有余地穿行,这同样也是他近几年总结而来的少数真理之一。 修晨平静地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 沙鬼本想制止,却被修晨以摇头劝阻。 待姚空惊讶地接过稍显沉甸的布袋之后,修晨开口道:“回去好生照顾师伯,虽然我们尚未谋面,你还是回去告诉她,我处理完事情之后,会去拜访她。” 姚空没有回答,同样他呆滞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修晨能主动接受他这般无理要求,而是他在这一系列的行动之后,发现对方似乎在刻意讨好自己。 他不知道理由,并不代表他没有知道此番理由的途径。 短时间内,他极其想要脱身,他受不了来自修晨莫名的好意,同时也受不了被沙鬼押解的肩膀处传来的酸痛。 “我可以走了?” 修晨低下眼,想了想,点头道:“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这是忠告,仅仅是忠告。 姚空当然不会将之放在心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厉言相向,他深知对方的实力以及手段,所以在沙鬼松下手臂之后,便扭头往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在他转身之后,修晨也没有再看他。 “你难道不怕他把你的去向公之于众?” 沙鬼双臂环胸地看着那道背影,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修晨的身体,问道。 修晨摇头道:“我本有此番心思,但一细想,倘若我执意希望他能为我保守秘密,他必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们方才的表现,应当给了他一种我们有恃无恐的暗示。” 虽然修晨的看法的确有理,但沙鬼却不太同意,因此他说道:“但他只是一个小人。哪怕只有一个狭小的狗洞,只要他愿意,他也会往里钻。” “他目前应该还不会往洞里使劲。” “为什么?” “他还不知真相。一旦知道,他最大的迁怒对象便是我。” “可是你在怕什么?” “如果他想做,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而那些事情对我来讲,如致命一般。” “你是说她们?” 修晨摆了摆手,不再与他探讨这个话题,往胡同之外走去,慢慢说道:“如今的他翻不了大风大浪,所以我才不会担心他会泄露你我的踪迹,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分量。” 沙鬼看着他走在悠长的巷陌,几点天光飘下,他竟能看见那道看似坚毅的身躯开始战栗。 只有修晨知道他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不太确定故事的开始为什么会盛气凌人地切掉他的手指,并以此为线索深究他的身世,从而引发诸多的连锁效应。 本是华丽的人生,却是错误的开始。 …… 冥阳城无论何时,宽敞的冥阳道上总是车水马龙,来往行人,路边商贩,互有吆喝,好不热闹。 在这其中,人群的中心地带,有一家酒楼,名曰“观星楼”,是冥阳城中少有的奢华酒楼,出没于此的富家官僚无数,很少有见到寻常的路人会择路,一人来到这里。 而今姚空却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此地,当然里边的店家在以推测的目光寻视一番后,便笑脸相迎。 姚空对于观星楼的大体规矩略有耳闻,因此他选择在酒楼中花费较少的一楼列座,即便如此,在他点制一轮炊金馔玉之后,望着逐渐空扁的布袋,依旧肉疼不已。 他是一个典型的小人,能审时度势,在某些时段,又会显得自私自利,与他交际的狐朋狗友,他可能会在举步维艰之时,选择攀附,一旦自己一步登天其他人绝无以此沾光的可能。 如何隐忍,是他人生中的必修课,在失去自己心爱的尾指过后,他犹如重获新生,苟且生存,他无止境的生涯里,开始寻得一种自我救赎般的生存方式。 初始,在修晨面前的狼狈模样,他在今后的人生不再会去表现,他可以为某事不择手段,但同时又不可亏欠自己。 “咳……咳……” 想到这里,他在疏忽大意后,竟被一根颇长的鱼刺卡住喉咙,他只觉此时的自己呼吸困难,正被一柄利剑穿过喉咙,面红耳赤的他在喝下一杯淡茶之后,才费劲全身气力,将之咽入腹中。 “今日所遇之事皆是晦气。” 他一脸暴戾地猛拍饭桌,吓得隔着老远的小厮都浑身一震。 昨晚本想体验一次即将回凤山堂的最后欢愉,没曾想在睡梦之中,被交欢过后的那贱人摸去了仅剩的银两,因此才在一大早被几个彪形大汉领出去毒打一阵,却又被最不愿的那人施手救下。 “小二上酒!” 今日他就要在这里大肆畅饮,一解千愁。 他的目光开始迷离,于是他的眼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慕灵妹妹!” 一脸痴相,还好现在身旁再无外人,不然他的短暂失言定会引起他人的另眼相看。 可是此时的他又怎会在意,他的四周再无外物,唯有那位正对自己满脸笑意的慕灵。 她终于转过身来,不是为了那个人,独独为了自己。 转得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她并未迟暮,而正当花月年华。 她的模样与上次的分别相差甚大,要说当时她是娇小可爱,如今却已有一股成熟女子的韵味。 不光是弥漫而来的气息,更是来自身体上肉眼可见的变化。 脸上的肉感被紧致的弧线所代替,那双明眸也如星辰般深邃,同时又流情婉转,粉唇娇艳如水,就如成熟待采的樱桃,只轻轻咬上一口,便能滴出水来。 她的身上仍旧是凤山堂淡黄色的长裙,以往娇嫩的胸脯,在短暂的分离过后,日渐成熟。 裙下,白若凝脂的大腿,在如今也褪去了之前的瘦弱,反而更加饱满、丰腴,依旧纤细,却给他一种即在眼前的视觉刺激,那双雪白的长腿略作弯曲的完美弧线,将快使其按捺不住自己。 终于长梦苏醒,他从暂时的梦境中脱离,再次回到这冰冷的世界,只身面对残忍的现实。 倘若能得如此女子芳心,此生足矣。 但事实上,她的心中却只有他。 可能一生不改,那么自己是否可以做些什么。 怅然若失,到头来,他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没有。 酒壶斟酒,一杯又是一杯,嘴中的辛辣转瞬即逝,脑中的印象却挥之不去。 “你怎么又来啦,滚出去!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这时,大门的喧闹吸引了姚空的注意。 门槛上趴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他的长发沾染了不少地上的尘土,以及大声喧嚷的小厮的脚印。 在连续挨饿多日之后,他不得不再度前来乞求店家的施舍,即便会遭受拳打脚踢,但他只有趴在原地,用手死死抓住门槛,他确信店家无论如何不会与之长久纠缠。 一位小厮不知从何地拿出了一根长棍,或许是无法承受之前尚未承受的苦痛,他在地上打滚,企图缓解疼痛,不过他的手仍旧不愿松开。 “住手!” 谁也没想到,有位客人会即时制止他们。 或许是担心先前的打闹影响到客人用膳的雅兴,店家急忙上前躬身向他赔罪。 谁知那客人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乞丐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这……”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搭话。 姚空则把乞丐扶了起来,又对店家说道:“我今日便是请他来做客,你们还有何话要讲?” 店家当然不会因为他也是一身破烂,而对他产生轻视,毕竟顾客即是上帝,只要他愿付钱,一切都不成问题。 那乞丐看在这位向自己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内心触动起来,他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楚,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姚空没有心软,他把乞丐带到了自己先前进餐的位置,向他递出一双筷子,说道:“吃吧。” 乞丐小心翼翼地接过,又抬起头看了姚空一眼,便舍下一切尊严,狼吞虎咽起来。 姚空平静地看着他,当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他的面容极为英俊,他不是一位天生的乞丐,而是家道中落的名门子弟。 风卷残云过后,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吃相不尽如人意,姚空能感知到他的羞意。 他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好了,能跟我讲讲你是谁吗?” 可能是乞丐并未预感到对方会问出如此突兀的问题,他的眼睛开始去回避姚空的目光。 他的身份来历,一路上,他没有向任何人谈起,哪怕有一次被一人将刀横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也依靠自己的装疯卖傻,从刀尖滑过,因此他知道一旦说出自己的身世,将会面对什么。 没有人会好心请你吃一顿盛大的餐食,除非他别有用心。 姚空的确意有所图,但如何将其蒙骗,则需要动用一些智慧。 “你不愿讲?那好,就让我猜猜。” 姚空脸上的红润没有消退,说话间,一股酒味飘散过来,这让乞丐不太好受,即便他身上的味道,比之更为难闻。 “首先,我猜你是来自远方。”姚空伸出食指,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你的鞋子都磨破了,你走过的路应该不下五十里。” “第二,你的气质与他人不合,你是少有几位敢在观星楼讨饭的乞丐,可能是因为你不太熟悉这里的规矩,更重要的一点是……” “你出生豪门,从小锦衣玉食,即便是观星楼的剩饭剩菜,也比其他酒楼的要好上不少。这是你短暂时间之内,不可改变的,因为你习惯了之前的生活。” “既然你是出自豪门,方圆之内,有宁安城、皇灵城,你的家室必在其中之一。” 乞丐明显在听到宁安城的那一刻,心神偶有触动,姚空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细节,继续说道:“可最近宁安城的涣阳侯家里似乎出现了一桩大事,他家公子的大喜之日被未婚妻曾经的恋人中断,而后又发生了诸多众人在如今都津津乐道的话题,例如:涣阳侯在马车中自杀,涣阳侯妃被涣阳侯的死对头强占……” “而悬而未决的是,人们始终不知情况的涣阳侯世子聂云的生死,据说,他在事发过后的半夜便消失了踪影,不知你在一路上,有没有听闻过这些消息?” 姚空满脸笑意,只有此时看到他这种表情的乞丐才能切身感到一股对身体产生极大冲击的压迫感。 姚空站起身,手脚有些轻浮,但还是稳稳地坐在了乞丐的旁边,随后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问道:“或者说,你就是聂云?” 第三章熟悉过后,我们会成为什么 “怎……怎么会?我从未听说过这人。” 听完这一系列他在颠沛途中略有耳闻的前事,他当然会有所触动,这些细节被姚空看在眼中。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存在致命的破绽。 姚空在一旁挤眉弄眼,他不会对这位男子产生同情,因为他只想利用他。 “你可以为了自己的生死,把他人的性命看得平淡,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婚妻?” 他把这话故意说得不急不缓。 “她如今的处境比你更为艰苦,你难道不为她考虑?还是说,你愿意看着你的未婚妻每日给其他男子暖被窝,在床上静候他的到来?” 乞丐的手指支撑着桌面,长时间地漂泊让他废去了每日清理指甲的习惯,因此桌面被他的手指嵌出渗人的几道裂口,指尖的血肉清晰可见。 “你忘记了你这一路以来的目的?” “没有。” 乞丐做出了回答,同时也向所有人表明他便是曾威名四方的涣阳侯世子。 在府中翘首观望的那女子,还是那般怯生生的模样,她有常人难有的婉约气质,就凭这一点,便能让他为其折腰。 流年洗不去他的思念,长大之后,他主动向其父母索要那份志在必得的亲事。 可就在一切便要水到渠成的一刻,横空出世了一位绝世天才,呵,还真是个“天才”,不过只是人前的伪君子罢了。 无尽愁绪,抹之不尽。 漆黑夜晚,他不辞而别,势要把自己心爱的未婚妻挽救于水火。 可能力决定上限。 在逐渐认清现实之后,他只得如此颓唐下去。 可今日,再次被这人唤起如死水般静默的记忆,他内心仅剩的那丝欲望再次蠢蠢欲动。 姚空不知自己随意丢下的石块,竟能让那摊死水翻起这般大的波澜。 不过,还好,目的达成。 他向旁边移了一些,想给聂云更多释放的空间。 “你能帮我?” 聂云的眼中尽是疯狂,他的内心有一团熊熊烈火。 姚空淡淡地看着这位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落魄贵族,把语气揉和地极为真切:“你要我怎么帮你?如果可以,我定会尽心竭力。” “我要得到她!她一定是我的!” “可是她的心?” “不会,”说到这里,聂云心虚得低了下头,随即肯定地说道,“即便她的心没有我,我也只要她的人!” 掷地有声,像是不容改变的誓言,当他死前,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才第一次留下悔恨的泪水。 可人本就是冲动的动物,正扮演着如今角色的他,不存理智,只能任由心中的意念,指领他走向人生的分叉口。 “可是,”聂云平宁下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听完,姚空会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倒上酒,说道:“要是之前,你这样问,我会说我只是出于好心,但现在,我帮你仅仅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目标都是同一个人。” “难道……” 聂云的惊讶被姚空打断。 他伸过一盏酒杯。 而聂云也将之前他斟满的醇酒碰了过去。 多少人情失意尽在酒中,被两人咽下肚去,又化成心中的血痂。 天涯沦落的两人,在悄然之间会聚一堂,本是命运的捉弄,他们却执意当真。 …… 路上的人很少,因此很是安静。 修晨与沙鬼共同走在那条看似寻常、空气中却弥漫着异样气息的长道之上。 旁边是一处庄园,隔着围墙便能看到生长得十分茂盛的奇花异草。 “这柳怀仁真是好雅兴,据说无极宗的几位老头子平日里也都喜欢种些花花草草,没想到他们的弟子把这一传统发扬光大了。” 沙鬼轻瞥了一眼探出墙外的一朵寒梅,对修晨笑言道。 修晨端站在墙外,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久久过后,从大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台花轿,然后停在了庄园的门口。 沙鬼微微把身体往后靠了靠,说道:“兴许是柳怀仁要去什么地方了。” 修晨依旧没有搭话,他把身体掩藏得很好,以至于完全脱离在几位轿夫的视线之外。 果然,半晌过后,庄内被人簇拥着走出一位身着艳丽的青年男子,他与旁人有说有笑,对于周围的情况并不在意。 可能是与几人闲谈过后,被清冽的风吹得有些冷了,他嘱咐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得钻进了花轿之中,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花轿之中还有什么在呼唤着他。 沙鬼在看过他那副阴里怪气的嘴脸之后,摇了摇头,问道:“要跟上吗?” 修晨望着渐行渐远的花轿,沉思了一会,说道:“嗯。” “喂!” 沙鬼叫住了正要提步的修晨:“你在想什么?” 修晨被他一提醒,像是醍醐灌顶,眼中却没有大梦初醒般的明晰:“哦!我心里突然感觉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 “不太清楚。” “把她们留在客栈是不是不太好?” 修晨转过头,问道。 “不会有危险的,放心。” 沙鬼咧嘴一笑,走上前,宽慰地拍着他的肩膀。 …… 昨夜钟离等人落宿的客栈名为“天街楼”,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 唯一能合钟离心意的便是楼上有一处比较开阔的地带。 在这里,她能看遍整座城池的风景,品味到微凉的风。 她的手臂靠在围栏上,手掌支撑着双痂,百无聊赖地俯瞰着民众们的生活碎片。 今天早上,他又走了,没有与自己商量,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情况,她不允许在继续下去,她身后的那人也同样不会允许。 可是黔驴技穷的她,如今可以做些什么来搏取他的信任? 她的眼神被吹来的风修饰得琢磨不定,她被心中的难题牵制,以至于她把最薄弱的身后留给了一位陌生人。 “真是好久不见。” 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可算不上难听,钟离觉得熟悉,但在记忆之中也只存一两句。 她疑惑地转过头,望着那位陌生人,眼中未带情愫,却暗生柔情。 她熟悉此人,但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谈话,无论两人对于彼此都在某时产生兴趣,两人却都很陌生。 因为陌生,他们的情感很生硬。 但这并不代表从今过后,两人仍旧是陌生人。 平淡转身,美眸流盼,含情脉脉。 仅仅一个细微的眼神,便让这位陌生的男子心中觉得这是刻意为之。 她习惯了伪装,却在今日尽显真情的一刻,让脸部的表情看起来不太真实。 这是怎么了? 她开始自责自己的所有东西,后来她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无法真实地展现自己,往往如此,却破绽百出。 这便是他一直疏远我的原因吗? 还好,今日被这位陌生人指出,不然自己或许还会长时间地活在自我的深渊里。 男子的眼睛不太好看,瞳孔的大小也异于常人,但从其中散发而出的光芒却在她的心中泛起浪花。 “好久不见。” 这是回复他的前一句话,那么接下来讨论的话题自然也要由他来继续。 他在看自己,或许可以说成品鉴。 这需要过程,对于他是享受,对于她则是煎熬。 湖山一别,他们都知道两人还会再见,但从未想过,下次相会竟是独身面对。 像是玩笑,但又别无选择。 “你看够了吗?” 他的目光不像其他的灼烈,却让钟离认为他看得越久,自己也失去得越多。 于是,他把视线从她某些部位转移到她的脸上。 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这让钟离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因自己的反感而愤怒。 “我们不是敌人吧?” 他的眼神寒意渐起,或许是认为自己久违的善意被少女亵渎。 钟离答不上来,而男子可能也不需要她的回复。 男子走了过来,手臂撑在栏杆之上,身体呈现出极为悠闲的状态。 他的目光中出现一份惊奇,来源自然是下方的盛景。 “修晨呢?” 两人的话题又怎能离开他。 “我是天上阁的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钟离有种莫名的熟悉,但是想不出曾经对谁讲过。 “在我看来,我们不是敌人。” 男子自顾自的说道。 钟离面对着他,清冷地说道:“但我们也不算朋友。” 男子摊了摊手,意思便是这话题被聊死了。 在他心中,眼前这位少女,在未经多少春风秋雨时,便已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这不是偶然,他好奇她所经历的一切。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哪怕你肯定会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我觉得你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与我以朋友相称的人。” 他看向了她。 她的确很美,即便第一次见面,他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但那须臾时光,他却永久留在心里。 外人看来,他冷血,不解风情,凭借自己的出身胡作非为,但在他自己看来,一切都不能怪罪在自己身上。 他是一个怪物,是被师长们悉心培养而来的怪物,这不是他的本愿,但他不得不去接受。 “云檀,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男子显得有些无奈,但面目中却暗带自信。 “我以前没有名字。在我师傅的眼里,我就犹如一个野孩子一般,不需要名字。” 听到这里,钟离打消了与之对立的念头,即使她也道不清其中缘由。 “知道我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吗?” “檀郎谢女?” “哈哈哈哈……” 钟离没想过她的推测引起他发自内心的笑意,她知道这世上没多少人看见他像今日这般大笑,内心突然萌生一股羞涩,但随即被自己抹去。 但到头来,她的心中仍旧有成为那少数几人的荣幸。 “不是这样的意思吗?” 眉头的疑惑表明她陷入了对此问题的沉思。 “檀是一个姓。” 云檀平复下来,回答道。 “有什么寓意吗?” “你真想知道?” 钟离点头。 “现在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钟离的眼中竟生出一抹不舍。 急切与疑问交织,像是在质问对方,却言语之中找不到严厉的影子,便像是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但是如此表现,又为时尚早。 矛盾的少女与拙劣的表演,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甘愿成为被她戏弄的对象,只因她扣开了他于心中紧闭的那扇大门。 云檀嘴角微微上扬,他喜欢这位少女,于是跟她讲了实话:“谁成为了我的妻子,我便告诉谁?” “你!” 挫败感弥漫在心头,但终究是怒火占据大多数。 钟离从未想过会被别人这般羞辱,或者说是调戏。 她习惯来自他身上深深浅浅的味道,本以为这是开始,不曾想被他亲手毁掉。 “但告诉你也无妨。” 云檀认为他还有挽救的机会。 钟离扭过头,气愤地说道:“我可再没兴趣听下去。” “确实不该与你开这般玩笑,我向你道歉。” 云檀好像对道歉这样的事不太习惯,像极了呀呀学语的婴孩,但为了她,他可以一点一点进步,他说不上原因,在此刻,他只想跟着内心迈步。 少女微闭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没必要道歉,你想做什么事,没人会忤逆。” 云檀没想到自己还在她心中留下了如此霸道的形象。 还想挽留,却觉为时已晚。 “修晨快回来了吧?” “怎么?你怕他?” 钟离这时的眼光有些怪异。 “当然不是,我只担心他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会对你不利。” 云檀说道。 钟离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担心,我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太过干涉。” 云檀说道:“但是我听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怎么会?” 钟离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倍感荒唐。 “这是刚传出的消息。”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答应。” “为何?” “不需要告诉你。” “可我觉得你跟他很般配。” “我也觉得你跟他们口中的描述不一样。”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久久之后,云檀终于问出了在他心中刚生出的幼稚想法:“你喜欢我?” 钟离扭过目光,说道:“只一两面,难言喜欢。” 云檀略有失意,随即叹口气,道:“陆煜杨都娶媳妇了,我想我也该考虑考虑了。” “我们两个绝无可能。” 情感在空气中流动,这是拒绝,同时也为今日两人的交谈划上句点。 “我可以等。” 听到这个答复,钟离有些哭笑不得,但很快内心泛起苦楚。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死。” 第四章翻墙的少女 他的话不是玩笑,他也不会说玩笑话。 因此这句话让钟离觉得后背生寒,她不知今日与他讲这么多,对于修晨算不算是一种背叛,但她还是决定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埋藏于心。 不过,今日的这场对话,让这个不认识的人,渐渐熟悉起来,渐渐有棱有角。 认识这个人,她感觉荣幸,但始终两人不可跨越那一步。 “你该走了。” 钟离回答得过于冷漠。 “我想我是该走了。” 云檀点头笑着。 他看着她,她却无意看着他。 今日过后,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云檀忽然怅然若失,为何没有先修晨一步遇到这位女子。 不过,从他师尊的口中,他并未问得这位少女的来历,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在湖山大会上横空出世,而对她的身世一知半解。 云檀不是一个挖根问底的人,今日与她讲过这席话便已深觉满足。 他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希望下次见面,你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冷漠。” 话音一落,他便往回走去,没有失落,自私地带走了她身上的味道。 他消逝在了钟离的身后,钟离在栏杆旁驻足许久。 她不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哪怕这是她生来真正对一位男子心动,现实却不容许她在此停留太久。 同时,她也知道两人的故事并未结束。 要说如何喜欢上他,她讲不出来。 不需原因,她就在朦朦胧胧的天色里,天真地笑着,她不想让他看到内心的喜悦。 双颊微红,湿漉的空气却不能降低它的火热,她只觉此刻心脏跳得极快。 她伸出玉手,抓住面前的一团空气,张手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她笑着,傻傻地。 怦然心动过于草率,但一见钟情暗藏深意,她于内心深处按捺不住的悸动就像一个美梦,琢磨不定,下一秒又幻化成蝶。 这一天,少女终于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 …… 悠长的街道,空空荡荡。 两位少年一步一步走在其中,偶尔停下观望,偶尔加快步伐。 前方的花轿像是带领他们走进了一个迷宫,稍疾稍缓。 是他们察觉到有人跟踪吗? 但两位少年自信自己的形迹足够谨慎。 高耸的冥王钟楼给这片区域投下了一块巨大的阴影。 不知不觉间,两位少年已经跟随着花轿来到了冥阳城的中心地带。 “前面应该是城主府。” 沙鬼回想起眼线收集而来的情报,推想道。 “看来最近几天,他会展开行动了。” 既然琉星环是城主珍视之物,那么它最有可能被城主贴身保管,此时柳怀仁的行动便为他接下来的打算铺垫道路。 “我们在外面等等。” 修晨望着停在城主府门口的花轿,对沙鬼建议道。 沙鬼点头同意,即便他内心有一种直闯城主府的冲动,但毕竟里面情况未知,一旦失手,不光自己,连修晨也会万劫不复。 修晨收回了略显担忧的目光,他不希望柳怀仁与城主的会晤取得过多的进展。 “我们走走吧。就绕城主府走走。” 沙鬼习惯对未知的领域通过外部进行剖析。 修晨当然不会拒绝,他沿着围墙的一侧走去,仅仅一边,他也望不到头,他在心中推算要想围绕城主府走上一圈,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不过还好,周围并没有熙攘的人群,两人的举动并未引起外人的过多怀疑。 修晨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更为随意,在这个有少于萧寂的街道上默默地走着。 沙鬼跟了上来,势要打破两人的沉寂:“到目前为止,其他六派有多少掌握了醴泉七宝。” 修晨低头想了想,回道:“青鸾宫有一个,朴刀门有一个却被那人盗走,寒阳谷不清楚,这么久了,应该也有所斩获,昭阳殿可能也跟我们一样。而无极宗与凤山堂目前也都一无所有。” “眼下知道的就这些?” “嗯,软香玉在慕容薄雪那个地方,你那里不是还有六月扇吗?” “迟早不都是你的。” 沙鬼双手枕着脑袋,悠闲地说道:“也就是说,你现在就领先着其他宗派。” 修晨摇头道:“软香玉我是不会奢求的,毕竟那是薄雪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我不想把她最后的寄托也给剥夺。” 沙鬼点头道:“那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也就是流传在外的醴泉七宝就出现了六个?” 修晨说道:“如果对云檀的推断没错的话,就是六个。不过他仍然没有出现,我们还需提防。” 四周静谧,不闻杂音,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他们就这样走着。 沙鬼的样子就像一个无事者那般,清闲地吹着口哨,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正处身于冥阳城戒备最为森严的城主府外。 修晨本想对沙鬼提醒一番。 这时,在转角处,从围墙的另一侧扔下了模样格外精致的口袋。 两人见状都小心慎重地躲在墙后,静待将要从墙内翻过的神圣。 依稀听到一声“嘿咻”的声音,隔着围墙听不清男女,但修晨意识到两人还是先走为妙,可沙鬼却拉住了他的衣服。 可能是费劲浑身气力,两人能听到那人在把头从围墙中露出后传来的喘息声。 喘息很是急促,声音不太尖锐,但修晨觉得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啪”的一声,那人平稳地从一丈高的围墙上跳下,一举一动,一气呵成,倒像是尝试多年的老手。 “哈!总算是出来啦!” 少女长舒一口气,轻轻地踏了踏脚步,拾起方才先行扔过的口袋,把粘附在上面的尘土缓缓拍去,又向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想起了今天将要与好友去的那地方,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容。 她轻跳着脚步,往旁边走去。 本以为少女会折出另外一条道路,没想到她执意要往两人的藏身之所行进。 自知实在无法避免,修晨也只好硬着头皮与少女照面,可他又不想让少女觉得两人是在外处游荡的不法之徒,因此拍了拍沙鬼的后背。 沙鬼明白他的意思,与他并排而行,想要营造出路人与她偶然碰面的假象。 “你们是谁?” 没想到,少女刚看到两人,便一脸兢惧地率先发问。 在她的印象里,没人有胆子在城主府出现。 更何况他们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多年翻墙的秘密将会被外人揭穿。 事实上,他们两个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但身为城主之女的她有理由质问任何人。 “我……” 修晨低下头。 “他是修晨。” 沙鬼目光诚恳地看着面前这位妆容精致、一身贵气的少女。 早在之前,他心中便密谋着另一番打算,在此刻不是出卖自己的朋友,而是要推波助澜一番。 少女呆呆地站着,在听到修晨二字后,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修晨摇头看着沙鬼,他不敢去面对少女接下来的反应。 第五章她的味道 紫气东来,几鸿青鸟翩然而舞,云雾隐约中,青云之上是一个惊世宗门。 不见面目,似头戴面纱的青衫少女,难捉踪迹,如广袤山间以天地为衣裳的隐世贵人。 这便是这个宗门于外人眼中的印象,神秘、避世、却知天下纷争。 初冬的寒风为这片帝国最东部的傲来之地营造出一股冷冽的味道。 此时,一位白衣男子由山外飞来,俊郎英姿,矫健不携半点拖泥带水。 山门之前,有一童子端正站立,应是从远处望见了这位男子,急忙跑来相迎。 只听他说道:“大师兄,一众长老已在倘央殿等候多时了。” 一脸笑意,却不似谄媚,更表现出一种由内至外的尊敬与畏惧。 男子闻言,眉头微微一翘,眼神瞥了一眼童子,冷冷道:“知道了。” 童子点头一拜,后退一步,让出一条道来。 男子刚一抬脚,没几步,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你有些面生,是新来的弟子?” 童子一脸笑意,但仍有些忌惮,禀道:“我是葛长老新收的弟子。” 男子嘴角一扬,眼眸之中却写满诧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回道:“慕送阳。” 男子轻轻扯了扯衣服,随意说道:“慕这个姓氏可不算常见。敢问阁下与凤山堂的慕迎雪或者慕灵有何关系?” “慕迎雪是我亲姐,慕灵是我表妹。” 童子回答得不卑不亢。 男子轻“哦”了一声,抱拳道:“果然慕氏一族英才辈出,短短几年又出现了如阁下这般的青年才俊。” 童子摇头道:“大师兄言重了。” 男子拜别,不再回头。 他的步伐极快。 风雨大作的时节,他见过不少,但此时的他心情却不如往日平静。 他知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 “你回来啦!” 屋内只有一位老者,不像方才童子口中所言的一众长老。 “师尊,就您一人?” 陆煜杨先是一拜,随后问道。 葛青风肉眼揉成一道缝隙,笑道:“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陆煜杨摇头,说道:“弟子不敢,只是之前有位童子告诉我,很多长老们都齐聚倘央殿,我还以为情况十万火急。” “倒不是什么急迫的事情。” 葛青风笑着摆手,走上前去,肉手抚在陆煜杨的背上,说道:“你看到那位年轻人了?” “他说他是慕迎雪的弟弟,而且您还收他为徒,可有此事?” 陆煜杨的语气像是在质问,但葛青风并未因弟子的失语产生丝毫的怒气。 “先不说这件事,”他带着陆煜杨走到大殿的中央,指着四周的四根白玉柱,“你看着这四根柱子,上面雕刻的图案你可记得?” “图案记载着本宗由创始之初到如今独据一方的各大事迹,我又怎会不记得?从小到大,您便要我常来此地参悟,对于上面人物的神情我都已烂熟于心。” 陆煜杨环顾四周,心情回到了往常一般沉静。 葛青风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你看?” “您便是想让我知道,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切勿忘掉往日的颓败。看着图案中所描绘的场景,我便犹如身临其境,便觉得那般屈辱发生在我身上一般,由此我备感激励。” 陆煜杨继续说道:“您与其余长老包括殿主早已备好了其余的白玉柱,我知道您是想让我向后世书刻我们今日的荣华。” 葛青风眼神深邃,他仿佛望见彼岸的方舟正缓缓向他驶来。 可随即他又镇定了心神,语气又加重几分:“你已明白大家对你的殷切期望,我心甚慰,我想,将这宗门托付于你,为期不远了!” 曾几何时,这样一尊宛若帝国般宏伟的宗门也曾遭人欺凌,这是后人不愿谈及的一段历史,但一代又一代上位者却勇于向世人承认曾经的那段历程,这是何等气魄,这也是昭阳殿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师尊的这番真情,陆煜杨当然听得明白,他自知接下来自己会带领宗门砥砺前行,可师尊的话语中却暗藏另一种请求。 “虽说我在某些造诣明显强于同辈,但要说即刻担负宗门兴亡之大任,我尚觉自己稍欠火候,如今的我仍有太多事要做,还请师尊再做打算。” 以陆煜杨的能力,谈不上力不能及,他同样也知道这个位置迟早便是他的,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间接手宗门,对于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他来讲,实属一次巨大的变故。 “这是殿主的决定。” 葛青风的言辞变得严肃。 陆煜杨久久沉默,哪怕他百般不愿,对于殿主的命令,他从不违背,也不敢违背。 陆煜杨一脸不解,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葛青风咳嗽了一下,淡淡说道:“他也老啦,很多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 陆煜杨问道:“真是因为上次左有道的事情?” “他伤得很重。” 葛青风沉吟片刻,说道。 陆煜杨低下头去,既然已到如此地步,他不得不妥协,因为在他看来,于宗门之内,除去殿主与自己,没有第三个能担此大任的,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同时也没有身为领导者的气概。 “还有一事。” 陆煜杨听到这话后,心中明显有了比先前更为激烈的触动。 他疑惑地望着那位身形富态的老者,可惜他看不出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凤山堂向我们释放了友好的信号。” 这时,陆煜杨想起了在山门见到的慕送阳。 “有何条件?” 陆煜杨目光里的寒芒异常刺眼。 葛青风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们送来了慕迎雪。” “嗯。” “你要与她成亲。” “我不会接受。” 回答果决,或许是陆煜杨知道会有这般问题,因此率先发愣的是葛青风。 “有何不可?” “即便我接受,以她的暴烈品性,她也断然不会接受。” “先不管她。” “我不喜欢她。”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哈哈哈……” 葛青风的笑声像是在嘲弄一位几岁的孩童,因此当它传入陆煜杨的耳中时,他心觉耻辱。 两人有过擦肩而过的经历,但这所谓缘分,并不能为两人牵上一根红线,他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怎么也想不到会终有同床共枕的一天。 这匪夷所思。 “有什么好笑的?” 陆煜杨心中愤懑。 葛青风笑意不减,走到陆煜杨身前,两人目光对视,他能看清这位年轻人那掩藏得极深的冲动。 “我笑你孩子气,不懂大局。” “在你眼中,我一直如此。” “不管怎样,你细想过后,你应该能理解为师的良苦用心。” “我不愿成为棋子。” “她天生丽质,你无法否认她有沉鱼落雁之色。同时她又知书达理,唯有你与各别同之接触的男子才知晓她的撩人之处,如此,何乐而不为?”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接受。” “但这并不是命门。” “什么意思?” 葛青风肉脸一抖,斜眼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陆煜杨脸边,低声说道:“你闻过她的味道。” 某时,他在一次会晤之中,望见了这位款款而来的冰山女子,这是两人的首次见面。 可在几番言谈过后,他似乎看穿了惊艳了全场的皮囊之下深藏的那个怪物。 她生得极美,又出身不俗,故总给他带来一种居高临下的不适感,她的独特气质让她过于好高骛远。 她排斥异性,从他对她伸手之后的目光便能轻易看出,她讨厌自己这一类生物。 一开始,他对于这位年纪稍高的师姐并无太多兴趣,但正因为她刻意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疏远感,兴起了他对女子进行过多打探的欲望。 他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一个过程。 就如同那晚与钟离实行的手法。 步步紧逼,不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趁机抱住了她。 由此,他知道得更多了。 那股味道,那股在脑中萦怀不散的芳香,对他进行了一次久违的洗礼。 不是附着在她身体上少有的脂粉味道,而是由她体内的中心散发的火热而清新的滋味。 被她极力地推开,并附带了羞愤的一耳光,他在女子面前留下了衣冠禽兽的印象。 “你与修晨的关系不错?” 他揉了揉脸颊,静静地说道。 “是比你好。” 女子没有选择离去,因为离去便宣告着在这番对质中的失败。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让女子后背生寒。 “你们缠绵的情意却不如我想象中的好到那种程度。” 说完这句,他率先离开,留下了一脸惊愕的女子,此刻花容失色的她在他爽朗的笑声下显得极其凄凉。 两人的关系即在莫名的对话下结束。 慕迎雪感觉此生没有受过如此大的羞辱,她不太理解他粗鲁并有失分寸的丑恶行径,从此她总是对他避而远之。 只有真正熟悉陆煜杨的人才了解他的这一特性,或者说,能力。 …… “呵,就算闻过她的味道又如何?” 连陆煜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时会轻笑一声。 “我还记得你那时对我讲过的话,你忘不了她身上的味道。” 葛青风把脸移开,把手背在身后,在大殿之中踱步。 陆煜杨盯着他的脚,陷入沉默。 葛青风回头看了看他,依然笑着说道:“本来与你最为般配的便是天上阁的钟离,可是你却告诉我她不是处子之身,既然如此,第二人选便只能是慕迎雪了。” 初见时,钟离的容颜使他为之一惊,他在辗转难眠过后,向葛青风道明了心中思绪,她的绝代姿容促使他忘记了两宗的恩怨,这等情愫让葛青风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定夺。 踌躇间,他擅做主张把这位如清风般淡雅的女子约出相会,渐渐地,他在那背影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抱住。 最后,得到了令其失望的结果。 倘若她是处子,陆煜杨便能在她身上嗅到一缕淡淡的香味,可遗憾的是,两人久久的接触,那味道却难觅踪迹。 “就这么定了,即便慕迎雪孤高自许,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定能将其俘获。” 葛青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可就在他的手掌与陆煜杨接触的刹那,陆煜杨却向旁边躲闪了一步。 陆煜杨平视着这位长辈,严肃地说道:“她与我有太多不同。” 葛青风哀叹一声:“果然,你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不懂这其中道理?” “我不会娶她。” 无论葛青风如何苦口婆心得到的依然是这个结果。 葛青风似乎对这位向来完美的弟子产生了些许失望:“你要为宗门考虑。” “我们在你身上付出了太多……” 他这话没有讲完,可陆煜杨却知道他倘若真的完整地讲完这话,自己的反应将会非常激烈。 陆煜杨是少数知道修晨真正身世的人,由此可见,他在前辈们心目中的地位,可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规划自己的人生。 他不喜欢这样的压迫。 一切皆是宿命,可他从不信宿命论。 只听葛青风接着说道:“你们只是一个流程而已。婚成之后,无论是要她独守空房还是天天与她耳鬓厮磨,我们都不会过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悬勒在胸口的枷锁似乎出现了松开的迹象,于是陆煜杨试探性地说道:“也就是说,仅仅给她一个名号?” 葛青风点头道:“当然。” 陆煜杨道:“但这样是不是过分了些?” 葛青风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爱徒,说道:“我们可不需要对她们施与仁慈。” “我懂您的意思。” 束缚与无奈,他只能选择其一。 他把这件事定义为自己这一生第一次做的错事。 会一错再错吗? 他心中疑惑。 这时屋外走进了七个人,为首的是昭阳殿殿主馗晦子,其余的都是昭阳殿副殿之下的各位长老。 陆煜杨望着众位熟悉的面孔,突然冷笑起来:“你们一直都在听?” 馗晦子回答道:“都在屋外。” 陆煜杨的脸上不再有任何情感:“我让你们失望了?” 从小到大,他能妥善处理好自己的每一件事,今日的忐忑与慌张是他心中从未有过的情绪。 馗晦子走了过来,眼神柔和,说道:“孩子,你该长大了。” …… 宁安城的夜景从古至今总是流光溢彩、灯火阑珊。 慕灵站在高处,脸上映射着下方的华灯,语笑嫣然。 慕迎雪却看不到繁华,她只觉夜色的安宁静谧被人事玷污。 “表姐,我们要去找师哥吗?” 慕灵口中每每讲起师哥二字便一脸幸福。 慕迎雪右手拖着下巴,左手把身旁的慕灵揽在怀里,嗔道:“他如此骗我们,我们才不去找他。” 虽说沙鬼出没宁安城的消息出自宗门,但从那日修晨拒绝同行的表现来看,他明显知道事情的实情。这让慕迎雪对其积怨不少。 “不就是想跟小情人单独待上一段时间吗?难道我们就这么碍事?” 心中忿忿却没有与慕灵袒露。 人间灯火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慕迎雪再回望了一眼下方的盛景,便舍弃了目光,疼爱地看着怀中的表妹,轻声道:“我们要回去了。” “为什么?” 慕灵冒出一个小脑袋,慕迎雪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眸中的晶莹。 此番场景竟让她胸口微涩,她心疼地抚摸着少女的鬓发,说道:“师尊今天传信于我,说我的生辰快到了。” 慕灵小声道:“不是要在冬天之后吗?” 不是反抗,却像在寻求最后的希望。 慕迎雪叹道:“对啊,但是她要我提前去准备,而且还要举办一场更大的事情。” 今日的拥有总将变得虚无缥缈,在说过这句话后,慕迎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慕灵没再打问,而是疑惑地盯着她的眼睛,她从未看到往日盛气凌人的表姐会在此刻如此娇弱。 “妹妹,我要嫁人啦!” 第六章我于人群里寻杀机 场面一时安静,修晨却在此处如坐针毡。 面前的娇俏少女脸上的警惕早已烟消云散,她目中的疑惑显露无疑,看着修晨就如同在看着一个死人复活一般。 她仍旧不太相信眼前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修晨,微微向前踏了一步,睁大杏目端详着局促的少年。 依靠猜测与阅历,她尽力地找寻印象中这位侠士的影子,可细细回想,自那日一别,两人的再次相见足足过了五年。 “你当真是修晨?” 她的问话毫不客气。 修晨瞪了沙鬼一眼,又礼貌地朝少女施礼道:“在下正是修晨。” “天上阁的修晨?” “嗯,对。” “哇!” 少女积蓄的情感瞬间爆发,她几乎是跳到了修晨的身上,少女的身体虽柔和温软,但修晨并不愿长时间体味,他无助地望着身旁的沙鬼,可沙鬼只能摊手表示无能无力。 “修晨师兄,我是月儿,你不记得了吗?” “月儿?” 修晨用手轻轻将少女往外推,可她在短时间内却不愿善罢甘休。 “你不记得我了吗?” 少女把脸偏了过来,这样两人肌肤的距离只差毫厘。 她的双手跟随她的失落缓缓卸下,可她的目光依旧楚楚动人,她不甘心曾经的自己只在他的生命中一闪而过。 “实在抱歉,在下确实想不出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修晨后退了两步,抱拳道。 今日的情势特殊,他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但又遇见了这位似曾相识的少女,情况变得扑朔迷离。 对于少女来讲,她曾在他的生命脉络里踏足,可留下的脚印却被流年无情地抹去,心中酸意演变为沮丧。 她把两只小手握在胸前,眉头微皱,怯懦地说道:“五年前天上阁有一次试炼大会,我也去了。” 少女尽量为修晨的回忆铺平道路。 她忘不了自己作为一届新生站在擂台之下看到的那番飒爽英姿。 天才少年名声在外的他在那场战斗中最终战胜了阁内成名已久的师兄,并拿到了尘封多年的首席大弟子之位。 从此,她认识了这位气宇轩昂的同龄师兄。 那场战斗为新生们上了一堂永生难忘的课程。 她也一样,把作为胜利者的修晨永久地铭记在她的心中。 那天,她迈着不太稳健的脚步,以新生之名接受了这位新晋大师兄的指点。 她还记得自己以蹩脚而生疏的敬辞向他介绍了自己。 她期望着能在他面前留下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可一切都事与愿违。 她在复试中落榜,只能怀揣着一时幻想,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冥阳城,回到了受万人敬仰的城主之女的位置。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五年来,有关他的消息接踵而至:他为宁安城外的村落清除了盗贼;他替官府追拿了常年在外的不法之徒;他在某次宗门比试中又夺头魁…… 总是有关他的事迹来自四方,探子们几乎每天在城主府进进出出也皆是由她委派。 她心中骄傲说道:“果然是我心仪的人。” 她知道他的一切消息,可今日重逢,他的错愕让她心生挫败。 “月儿……嗯,我想起了!” 修晨似乎从长久的回忆中脱离,他在五年前的那桩大事中终于寻得了这位少女的影子,可两人的关系却不似少女心目中的那般深厚。 但这对少女来讲却是极大的慰藉。 她两眼弯成月牙,眉角萌生喜悦,嘿嘿一笑之后,说道:“既然如此,我带你们进去坐坐吧,顺便让我爹好好招待你们。” 修晨看了一眼沙鬼,拒绝道:“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们还有要事要办,无法接受姑娘的盛情。” 少女眉眼低垂,在做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松开了紧攥住裙角的小手,笑道:“也好,我便不做打扰了,但我有一个请求,也可以说是一个愿望,希望你能答应。” “请讲。” 少女背起小手,脚尖微微踮起,目光也在此时躲躲闪闪,终于还是沉下心,说道:“五日之后将有冥阳城一年一度的灯会,我希望你能出现。” 少女低下了头,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敢面对这位在自己心目中有无数闪光点的男子,说自己厚颜无耻也好,无理取闹也罢,她只想把这埋藏在心中微不足道的愿望变成现实,哪怕仅昙花一现。 贝齿紧咬着嘴唇,嘴角带着若有若无地向下垂去。 修晨看着少女的神态,轻叹一声,说道:“到时,我一定来找你。” 少女小嘴微张,好像还有话讲,这位婉约可人的作态竟让修晨忘却了现在的处境。 她用那双会说话的秋水眸子多情地望着站在对面的少年,激动之情不再从行动中体现。 渐渐地,她弯下腰,向两人一一鞠躬。 修晨也不敢怠慢,迅速还礼。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往修晨一侧行过,大约走了五步的距离,回头提醒道:“师兄可不能忘了。” 修晨看着少女一脸忧虑的神情,不觉满心欢喜,笑道:“当然不会。” 少女踏着脚步缓缓走着,时不时又回头朝两人招手。 “看来我的计策没错。” 沙鬼走到修晨身边,有手肘碰了一下修晨,含笑道。 修晨没好气地说道:“但这只凭运气。” 沙鬼冷冷地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说道:“首先,从她的服饰妆容来看,不说她是城主之女,也必定是为身居高位的人物,其次,你在龙玄山脉的名声一直不错,哪怕曾经你犯过天大的错事,人们也并无耳闻,最后,上次宁安城发生的事,他们也不会不知道,但在舆论之下,他们这些高位者比平民知道得更多,因此即便让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们也不会因那些传言而对你改变原有的看法。” 他说得条条是理。 随后,他又双手枕着脑袋,随意说道:“还好,看来这位少女定是仰慕你许久,也算是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提供助力。” “我不想利用她。” “可这是现在唯一能动用的办法。” 沙鬼双手握住修晨的肩膀,严声道:“机会就在眼前,可不能让它白白溜走。” 修晨撇开他的手,扭头走去,说道:“让我想想。” …… 世有因缘,难存巧合。 修晨并不认为与那位少女的短暂相会只因机缘,同样,他也知道两人的故事并没结束。 但是他却在心底期望从未与这位少女产生半点联系。 修晨与沙鬼两人彼此沉默,回到了之前的住所。 所幸,楼阁之中的两位少女都足够伶俐乖巧,在修晨外出的这段时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在某个时间,慕容薄雪叫出了修晨,当然这是在钟离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 “我……” 慕容薄雪紧紧捏住手指。 修晨目光柔和地看着无所适从的少女,轻声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说了你可别告诉钟离。” 当这话脱口而出,慕容薄雪觉得自己宛如一个背叛者,但倘若不讲,事态或许会变得更加严重。 修晨目中露出狐疑,问道:“她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薄雪与修晨对视,但修晨明显看到她的眼前被愁云掩盖。 “今天来了一位陌生人,听他自己讲,好像叫云檀。” “他来找钟离?” “嗯,应该是的。” “他们都讲了什么?”修晨依旧在慕容薄雪面前故作镇定。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慕容薄雪低下头,短暂沉吟之后,继续说道,“那人的意思就是他对钟离有好感。” 有好感,当然是对喜欢的另一番表达,修晨胸口一松,问道:“那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什么反应?” “说不上来,但是我只有一个感觉……” “什么感觉?” “她好像也喜欢他。” …… 钟离或许永远也不知,自云檀走后,自己的那番举动竟被那位不曾防备的女子尽收眼底。 她冷艳的外表下,那颗热切火热的心终于还是被外人偷窥了去。 在修晨回来的那段时间,她竭力去掩藏住那份心虚,不曾想,屋内毫无存在感的少女会将自己的深情讲给最不应该讲的那个人。 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后,修晨少有地出现了莫名的心痛,他明明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便舍弃对她的那份痴情,为何如今还会出现难以言状的伤感? 如此境况,像是落日下的山河,悲壮而落寞。 连续三日,并无大事发生。 云檀也没有把拜访此处楼阁作为习惯,而钟离也在这几日稍显沉寂。 即便修晨单独与之交谈,她也有事没事地应付了事,修晨也同样没有选择直接道破。 他唯有静观其变,但这一过程,他会错过许多许多。 一封请柬打破了四人平静的生活。 署名是柳怀仁,地点在观星楼。 “明日是他的生辰,他特地邀请我前去做客。” 修晨拿着请柬,沉沉说道。 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他掌握,而自己能做的,也只有丢掉这封请柬,从此作罢。 “你要去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沙鬼,而是钟离。 修晨看着她精致的脸庞,以往每每如此便会心觉欣赏,但如今却兴味索然。 “你希望我去吗?”修晨问道。 钟离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说道:“倘若你光明正大地去,也许会正中他下怀,既然你知道他的举动,那么你只要在暗处即可。” 钟离目光深邃,眉眼间自带孤傲,她不太纠结于他明知故问的说法。 众人心情微凛,他们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但杀他的机会仅此一次,只可成功,不容失败。” 钟离平静说道,她的眼眸一直试图去感染少年,可事到如今,他还不为所动。 修晨在此之前也向沙鬼表达过同样的意思,今日再被钟离点明,似乎未来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如果你真要去的话,不必出现,只要暗中观察,等待时机。” 沙鬼站在一侧,良思许久,开口道:“而且你一旦出手,我也会跟在你身后,倘若突生变故,也好有个退路。” 修晨点头,他同意沙鬼的看法。 刺杀行动只在须臾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若局势有半点变化,沙鬼也会适时雷霆出手。 计划看起来万无一失,但修晨还是向钟离递出了一张符纸。 待钟离接过,修晨向她述说道:“我身上还有一张同样的符纸,如果情势不妙,我会将我身上的那张捏爆,你这张符纸会出现明显的变化,到时你便带着薄雪立即出城,我们自会有方法寻你。” 钟离小脸一白,把符纸攥在手心,可没过多时,上面已被汗水浸湿。 她的美目生出波澜就如同她的心此时的滔天巨浪。 “还有办法吗?” “这是唯一的机会。” 好熟悉的一场谈话。 钟离记得当日在宁安城,两人也出现过与上面如出一辙的交谈。 在她看来,少年的做法像极了赌博,这不是一意孤行又是什么? 花开花败,月圆月缺,她从未见过他盛极一时的荣光,却总被他的一败涂地所牵连,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再次走向灭亡。 于是阻止道:“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人生本该无悔,她也不愿看着他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之中。 她不知从何时出现了这般本不该拥有的心理变化,可是在潜意识里,她在于大局没有影响的情况下可以选择帮助他,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修晨没有回答,便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向屋外走去。 沙鬼平静地看着修晨的背影,他也从修晨的口中知晓了有关钟离的事情。 他走到钟离身边,微笑说道:“他想如何做便由他去吧。” “那我们怎么办?不能任由他胡来。” 钟离愤怒地看着沙鬼。 慕容薄雪坐在床边,看着钟离,视线也不曾离开。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钟离,但是从先前的目光里,她看不到钟离心中任何虚假的情绪。 她不太理解。 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会对两个男人同时动了真情。 直到后来,她才逐渐明白了一切。 …… 灯红酒绿,华灯初上。此时的冥湖照耀着万千事态的光芒。 宛若镜面的湖面印刻着来自岸上的风流,包容着人事的喧嚣。 湖面之中有三三两两的花船,上面装饰着华贵的丝带,迎风而起。 岸边偶有几位小脸微红的落魄迁客骚人携着酒盅唉声叹息。 看着水中支离破碎的面孔,又将酒盅砸将下去,可是一阵涟漪过后,水中的怪物仍旧在眼前挥之不去。 “哎!枉我一生抱负皆毁于酒色之中。” 那人把目光转移到了不远处的花舫,目中却是一摊灰土。 旁边的同伴打了个酒嗝,恍惚着脚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道:“你我都是同道中人,空有一身才华,但在这世间,却没有半条出路。” 两人皆目光涟涟地看着彼此,唯有身旁的那位黑衣青年在谈笑风生中漠不关心地将美酒喂入口中。 目睹身旁同行的两人即快抱头痛哭一番,急忙打住:“两位哥哥莫在伤春悲秋,普天之下,快活事无数,何必要苦于心中的虚无妄想。” 两人一听此言,瞬间不悦,一人凭借着意识指着青年的鼻子教训道:“你年纪轻轻,懂个甚么追求!你可知我们心中所有的鸿鹄大志?等你到了哥哥们这个年纪,你才懂古人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理,我便想在权倾朝野的那一刻,功成身退,以此在乡野山林间回顾自己的一生,最后做到天人合一的大自由境界……你还小,莫要误入歧途。” 青年嘴角微翘,似乎没有在意那人的一套似有理却无理的说辞,下巴朝湖对岸的观星楼顶了顶,眼里泛着万点光辉,羡慕道:“诺,你看今日的观星楼,那里才是我向往的生活,在莺歌燕舞、酒池肉林、穷奢极欲里找寻醉生梦死的意境。” “庸俗!庸俗!庸俗!”另一位以极其粗鄙的眼神看着青年,“那无极宗只会在我们凡人面前卖弄风骚,殊不知,在我眼里那些只是一身空有皮囊的妖怪。” “可是我便极为看好被围在人群中的那位翩翩公子。” 青年死死地望着那方左拥右抱、风流得意的男子。 “哼!我看他命不久矣。无极宗的人皆是这幅德行,长久下去,他终会被酒色掏空身体。”那位对人生大谈特谈的前辈一脸愤恨地说道。 “为兄奉劝你一句,今后切莫以他为榜样,倘若你真要有个胸中激励,我认为天上阁的修晨可作为你辈之楷模,他天资……” 那人本想更正这位迷途羔羊的人生路线,没曾想,刚转过身去,那黑衣青年再也寻不见踪影。 他没好气地嘴角一撇,突然口中恶心,将一肚污秽尽数吐在湖面。 旁边那位则好心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但他又冲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可能是在那之后,脑中清醒了许多,偏过头去,问道:“哥哥,刚才那人是您朋友?” 那人回道:“不是,我还以为他是你同道之人。” 他把脑袋搁在栏杆之上,叹道:“罢了罢了,管他是谁!只希望我们两人的由衷之言,能让他迷途知返,也算是你我哥俩在这世上最后做的一件好事吧!” 另外一人点头。 紧接着先是一人纵身跳去湖中,随后再一人站在栏杆上,喊道:“弟弟等我!” 两人皆跳入湖里,半晌过后,湖面再次恢复平静。 没人知道,这个世界从此便少了他们。 就像他们出生时无人知晓一般。 第七章少年把酒,忘不掉的是愁绪 夜风中弥漫着温和的气息,不像是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 夜夜笙歌,在繁华的尘世里,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漂泊的尘心终究还是抵达岸边。 修晨本想救救那两人,却在即将出手的那刻,收回了悬在半空的脚步。 “原来如此。” 耳中回荡着远方乐器传来的靡靡之音,他这才体悟到两位前辈的良苦用心。 他们或许不是厌世嫉俗的人,但这诺大的世界却无他们的容身之处,这是解脱,同样可能又是他们所言的大自由境。 轻踏脚步,他在人群里,极力掩饰黑衣之下的利剑。 所幸,没人会在意他是否会刺破喧闹。 在他们眼里,这位面容平常的男子,不带丝毫危险的气息,他们只觉得他的脚步很轻,或许是因为很快的缘故,就像是悬在空中。 修晨来到了观星楼前,他仰着头,望着大约有十丈高的楼阁,嘴里喃喃道:“果真是富家子弟。” 前方成群结队的各色人等都凭借着手中的请柬有说有笑地往楼内行去。 修晨埋下了头,快步上前,跟在那些人的身后。 进楼以后发现有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无极宗的长老堂主等等,但因修晨在面容上做了些许改变,因此在短暂的眼神停留后,他们便舍弃了目光。 修晨知道今日的主角在高层,于是跟在一众人身后,缓缓上楼。 楼上灯火通明,四方是各带门窗的高架,而整个大堂的中央与一楼相连,下方的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的兴许是柳怀仁特地请来的宫廷乐队。 这时修晨才知,原来湖对岸传来的天籁竟出自他们之手,并无因他们的精湛技艺击节称赏,旋即他继续在悠长的长廊中行走。 几位身姿婀娜的女子端着各色的美食向修晨款款走来,修晨只好面带着笑意拒绝,她们俱面带挑逗之色,修晨苦于与她们周旋,一时失去了柳怀仁的方位。 先前他正一身豪气地面对着广阔的冥湖高歌,转眼间,那处只空留两名身披轻纱的女子把酒谈笑。 无奈之下,修晨只有在旁边取来半块点心,衔在嘴上,望向反耀着盛世灯火的冥湖。 自湖中吹来的凉风,把脸上裹夹的楼中的暧昧气息尽数吹散。 修晨不顾后方的欢场,回头再寻视一番,却并建树。 独身一人,在这人情暖暖的高楼上观望,这场景,惹人好奇,惹人亲近。 偶有几位性情开朗的少女一身若隐若现,或是酒肉下肚,被场间的淫风冲昏头脑,总想与之搭讪,但最后皆悻悻而去。 修晨倒不是不愿与她们谈论一番,可实在是分不开心思,也只好按捺住蠢动的心。 这时,场下的乐队切换了曲目,是整个龙玄山脉的人们都家喻户晓的一首曲子——《剑客柔情》 修晨并不是特别在意场间的乐曲是否和耳,只觉得在方才的演奏唯有这一曲让自己倍感亲切。 身后人流攒动,步声阵阵,修晨也没再注意,他望着湖水中细碎的灯火,一时竟生出遗憾,叹道:“改日还是带她出来玩玩吧。” 这时,传来了人一步一步踩在木质地板上的细碎步声,感觉那人越来越近,修晨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紧接着便重新投入到那处自认为极美的景致之中。 “阁下在这热闹景下,尚能有这番普天之下少有的一份沉稳,实属少见。” 那人没有一直盯着修晨,而是与他并站在栏杆之前。 见修晨没有回答,那人嘴角微扬,透露出一股高冠风流的气质,纤长的手指把弄着还剩半口的酒盅,再次开口道:“阁下不要怪在下唐突,只是觉得阁下独有一份傲然之气,因此我只想来与你倾诉一番。” “看阁下面容,我斗胆推测阁下今年二十有余,尚属聒噪年华,但却能在这喧闹中找得平静,因此我认为阁下可能是我人生久逢知己。” 既然是知己,怎能少得了酒呢? 于是,那人伸手一招,向旁边的小厮讨来了两盅新斟的美酒,又将一杯递在修晨面前。 “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听到修晨的发言,那人哭笑不得,急忙说道:“阁下何必取笑我呢。” 此时,那首名为《剑客柔情》的乐曲刚刚进入序曲的阶段,百余名乐官齐奏琵琶,一时整个屋内的人们都被此吸引了目光。 嘈嘈急雨,又有切切私语,如黄鹂清脆,不绝于耳。 修晨纳闷:为何这人独独看重了形单影只的自己? 他收下了那人送来的酒盅,尽量把头低得愈低,不漏丝毫神情,也可以说,破绽。 “可能是阁下觉得我多言。” 那人自嘲一笑。 修晨摇头。 那人再度一饮而尽,长叹一声,说道:“我心有愤懑,今日借着此景,想一吐而出,不知阁下介意否?” 修晨再次摇头。 那人看似极为放松,惺忪的眼眸却暗藏一股精明,开始打量起修晨来。 他不是豪气万丈的将士,自然不能望着广阔天地,大声将这世道唾骂一番。但是今日偶遇同道,他得以暂开心扉,哪怕对方到目前,还未有全开金口的意思。 “说了,前辈可能会笑话我。”那人坦然一笑,剑眉微松,不做忸怩,便将心中琐事袒露而出,“便是我家长辈不经我同意,硬生生强为我安排一桩婚事,我这才旧郁难调,如今又看见诸多人在此逍遥快活,竟有些触景伤情了。” 修晨大概理解了那人的烦闷,故意把声音说得略粗一些:“为何伤情?你不喜欢家人为你安排的那女子?” 那人看见修晨开口,将身子转了过来,眯起双眼,说道:“阁下说得没错,可只说对了一半。” “哦?” 修晨疑惑一声。 那人自觉问住了修晨,略有得意,解释道:“我与那女子有过几面之缘,要说能娶她过门,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我这人从小懒散,不喜长辈为我操劳,因此在他们面前,我有所抵触。” 修晨眉头微挑,面无表情地说道:“倘若按照你自己的打算,你想怎么做?” 那人嘴角一翘,深觉对方这个问题问得极好,高兴之余,攀住修晨的肩膀,见他没有太大的抵触,继续说道:“我只想以我一人之力亲自迎娶她,可阁下有所不知,外界传言,她早已心属他人,因此在此之前,我会让她断了这层念想。” 此人脸庞俊逸,在寒风下的那份骨子里的自信恰如当空之皓月,清寒而清高。 修晨一闻此言,顿时手心一凉,竟将酒洒露了些许。 那人见状,满脸歉意说道:“想必阁下理解我的意思,倒是这突兀之言让阁下受惊了。” 修晨微微张嘴,渐渐平复了心思,摆手道:“可是那姑娘自有心上人,倘若你当真下手,即便是隐瞒过去,可纸又包不住火,等她知得实情,你二人最后依旧会不欢而散。再言,你此等做法,可算得上横刀夺爱,为了她,你下得去手?” 那人闻言,脸色骤然煞白,但随即恢复一身风流,笑言道:“阁下这话,字字诛心,就不怕我负气离去?” 修晨微愣,觉得之前这话确实说得无礼,赔礼道:“确实是我未看形势,还望恕罪。” 那人深深一叹,明眸稍显昏暗,说道:“阁下说的当然自有道理,但在下才疏学浅,左右寻思,也只得此法,不知阁下有何高见,让小弟能在这份复杂的情感里找得一丝生机?” 修晨不是情场老手,更对男女情爱一知半解,但自知那人矛头所指,于是用手指轻点着额头,寻思半晌后,回道:“自古以来两家婚事便讲求门当户对,但在此之前可能你情我愿才可被称为金玉良缘……” 那人依旧不失风度,含笑看着修晨,说道:“我知道阁下的意思。” 修晨微笑点头,望着幽幽冥湖,长谈道:“我不知你与她的背景,因此在门当户对上,我不做多言。但要说你情我愿,不管你把那男方以何种手段抹除,倘若女方只对她动情,你所做之一切,同样毫无意义。如若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你能以一己之力捕获她的芳心,到时你才可安心享乐一番。要论具体办法,以我之愚见,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对于男方,正如你先前所讲,他也正处于心猿意马的年华,他还未历经世间诱惑,如果真让他触及,他或许会沉淫其中,说不定今后会在某处温柔乡将对少女的一片痴心一并奉上。” 不知怎的,说出这话,修晨并未觉得脸红心跳,他只感到头脑放空。 糊涂之语,也许是醇酒下肚,但绝不是亲身经历之后的金玉良言。 曾几时,沙鬼苦口婆心地向他讲起这段话,那时,他恍若身处梦境,心至九霄,浑浑噩噩里,虽说对以上所言如囫囵吞枣一般,可今日巧合,得以将这话照搬讲给这人,实属侥幸。 修晨生性沉稳,人人见他,对他稍显负面的评价便是木讷,对于某些方面愚钝的性格是他的软肋,他时常试图改变,但收效甚微。 那人听完修晨一席妙语连珠,拍手叫绝,但很快镇定心神,说道:“阁下所言,着实让我醍醐灌顶,心情畅通不已,只是那男方不似凡人,阁下说的诸多诱惑可能对他不太奏效。” 修晨笑呵呵道:“那我便计无可施了。” 那人心生感慨,头仰望着星空:“阁下今晚向我讲了这么多,我心中自觉亏欠,可否阁下能告知名讳?日后在下也好与阁下抽空谈心。” 修晨微微一笑,眉眼里透露出明显的抗拒。 “哈!或许是阁下觉得在下还不够格。” 接受到修晨的拒绝,那人释然道。 “阁下不认识我吗?”他的问题问得稍稍有失身份。 修晨摇头。 那人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道:“在下昭阳殿陆煜杨,今天有幸结识阁下,实属前世修福。多谢阁下的指教点拨。” 琵琶声停,修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此,便在那人的一番话后,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八章缓缓逼近的死期 曲至中段,一阵悠扬笛声从下方飘摇而上,玄妙天籁围绕耳边,又好似由远及近,从云雾天宫曼妙轻舞,场间沉寂,唯有这婉转的一曲为人们掸去一路走来的尘土。 修晨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天这样特殊的场合与老对头陆煜杨再次相遇,自己的刻意躲避好像给予了对方特别的暗示,但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掩饰,并不能让他丧失与自己交谈的兴趣,细细碎碎的谈话又让修晨觉得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 陆煜杨脸上的迷人微笑或许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神魂正随着笛声缓缓飞升,就与先前与这位命中之人的言谈那般,使得他的灵魂再次升华。 这首曲子他又怎会没听过,只是今日齐奏的笛声正迎合了两人此时此刻的气氛,同样也为两人的交流划上了完美且难忘的结局。 陆煜杨以为自己的介绍会让对方表现出如梦方醒的错愕,但是事与愿违,修晨的无动于衷为他的心目中抹上一层羞愧。 他在暗自决定今后切莫再这般高高在上似地介绍自己之后,内心仍有疑惑,问道:“阁下应该没听说吧?” 既然他这般问,修晨只好采取另一种做法,拱手抱歉答道:“恕我孤陋寡闻,倒是还不曾听闻您的名讳。” 陆煜杨如释重负地叹气,随即平和一笑:“也罢,阁下乃世外高人,又怎会牵绊于尘世的庸世俗名,倒是让小子恍然醒悟。既然如此,又适逢这番意境,不如阁下在与我喝上两盅,我还想厚脸向阁下讨教讨教。” 修晨自知短时间陆煜杨还不肯善罢甘休,长呼出一口气,略以难以启齿般神情,说道:“兴许是酒水如喉,在下身体有些不适,不知能否先行如厕,待万事处理妥帖,再来寻找阁下?” 陆煜杨当知人有三急,便轻轻一笑,提醒道:“直往楼下,有一条小径,您顺路直走,走到尽头,便有一处'轻松阁',只不过此次聚会宾客较多,还请阁下不要介意才是。” 修晨理解一笑,微微点头,便舍身离去。 此时,正处笛声中段末尾,突生抑扬顿挫,修晨脚踏着木梯,恰好能与乐调重合,不禁回头望去,才知几近所有的宾客都在楼阁伫立,一脸赞叹地欣赏着下方传来的古韵,再往深处看去,却看到陆煜杨依旧站在原处,只不过他的身边多出一位气质阴柔的男子,他当然知道这是今晚的暗杀目标柳怀仁,只不过如今他身边已有陆煜杨护持,那么自己的手段存在突生变故的可能。 修晨来到了先前陆煜杨指示的“轻松阁”,察觉到室内再无他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在手中揉搓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将其揉碎…… …… 再回楼上,悦耳的笛声已被一人独弹的古筝所代替,有泉水叮咚,绕梁不绝。 修晨行走在人群中,却宛若置身空谷,在这古朴典雅的观星楼里,他的思绪被那轻舒轻展的弦丝牵动着,有哀怨但随即又为欢快,他抽空好奇寻望场间这首曲子出自何人之手。 于是他将视线缓缓下放。 弦声如涓涓细流,余音袅袅,不含杂音,暗想出自天人之手,那么这古筝之前正坐的自然也绝非凡人。 但定睛细看,那恰如指点江山的手法,真有女子的细腻,三千青丝倾注香肩,他认识这位童颜女子,可跳动的指尖却幻化了他内心的惊奇。 她在刻画着一场战斗。 正是她这一生绝不忘怀的那场战斗。 难舍难分,她在场下观摩的唯一感受也将其运用到此曲的每一个转调。 他的飘逸以及对于对手每一个攻势的轻然化解,也在曲中得以呈现。 修晨久久站立,他的眼前好像正在进行着五年前的那场战斗,他不太记得,可她却将他沉睡的记忆唤醒。 柳怀仁走到了人群之中,他的身边没有陆煜杨,而陆煜杨在此时不知去向,这是最好的机会,但仍需一个绝妙的契机。 修晨盯住了他,就像一个猛兽盯住毫无戒备的猎物。 古筝轻奏,却愈发迅捷,人们似乎已经看不到少女的手指,手指的残影像极了刀剑相接。 曲声呜咽,所有人都被少女吸引。 飞旋的衣袂势在给对手沉痛一击,那柄势在必得的刀剑将要刺到修晨面目。 这时他的记忆终被唤醒。 他想起了那天面目传来的蚀骨寒意,所有的长老以及新生们都大惊失色,他们心中都结出一个结论:今日,修晨必败! 可是那一剑在修晨的眼里,却是那样绵软无力,他并非没有后手,在对方那摧枯拉朽的一剑到来之前,他便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棋差一招!对手的攻势被他躲过,那么便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修晨的鼓掌。 战局悄然生变,所有人包括柳怀仁都在望着眼前虚幻的画面,他们提心吊胆,他们都期待着到底两方谁能分出胜负。 “啪!!!铛——” 在局势跌宕之时,弦断了,或许是过于用力,又或许是心有旁骛,少女委屈地低下了头,原本精妙绝伦的演奏再也覆水难收。 所有人在这声难听刺耳的弦断后,也都齐声哀叹。 他们都怜惜地看向了场间无助的少女。 这是契机,那么机会便来了! 这几乎划破虚空的一剑,把四下的沉寂斩断。 修晨终于在与少女心照不宣的“配合”下,拔出了隐藏在黑衣之下的利剑。 利剑出鞘,反着灯光,那声尖锐 似要刺破耳膜。 这是他一生最快的步伐,势必也要展示这一生最富有杀机的一剑。 刀剑在空气上呼啸,修晨只觉身体如离弦之箭,他知道此时的机会千载难逢,没人能挡住,就算是陆煜杨,就算是楼下的无极宗长老,看到这一幕也都无能无力。 他就快死了,柳怀仁最后的神情似乎还是惋惜,因为这是做给少女的,而不是自己,他没有时间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更多。 冷血剑无情,寒风人未发。 人人都不知刀鞘之声的玄妙,只有台上的女子知晓,这金铁之声把她从深渊里拽回,还知晓这悄无声息刺客的本来面目。 那一战本就突生变故,没人知道修晨还有后手,但对方却要一意孤行。 就像今天…… 她脑海里遭到撞击,想要张口,却为时已晚。 修晨只想迅雷出手,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终于找到了目标。 一剑刺下,他知道此剑已自绝后路,同样,此剑,一击必杀。 “哐当——” 这不是刀尖插进心脏的声音,但那声洪亮,足以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震。 紧接着,修晨往后方退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 可对方却不再留给他任何机会。 那声巨响过后,一阵莫名的力道自柳怀仁的方向传来,修晨只觉面门受到极大的冲击,全身如断线的风筝般直接撞向了杯盘之中。 金石玉碎,人们终于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倒在地上长久不起的黑衣男子。 死亡的阴影弥漫在他心头,他用手紧握着胸口的衣服,强忍住即将吐出的鲜血,抬头望去。 柳怀仁的身前站立着一位精壮的男子,他眼神微迷,或许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举动。 修晨心中突生苦楚,紧咬着牙,从一地狼藉中爬起。 干瘦的手掌在苦寻之后,终于摸索到了不远处的长剑。 来人是无极宗宗主。 既然来了,也就暗示着他也快死了。 但他是天上阁的人,又怎会在这里屈服。 人群中没有和善的目光,他们都在鄙夷地看着一个异类。 不自量力! 修晨好像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四个字。 但是这对于他来讲,没有任何威胁。 他重新站直身子,哪怕浑身污秽,他也注意着自身的形象。 他轻轻地捋直了被身体压弯的一角。 以他现在的面容,没人知道他是修晨,但刚才的出手,想必那个男人心中已有判断。 所以,他把剑柄握在手心,平静地看着面无表情地男子,拱手拜道: “弟子天上阁修晨,请师伯赐教。” 第九章最后的罪孽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空气让人窒息,台上的少女看不到楼上的修晨,只能眼神楚楚地望向了不远处一位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 可在那男子沉默摇头之后,她唯有紧握着小手为他祈祷。 没有人在这时会知道修晨藏匿在他们之中。 只有柳怀仁知道,无极宗宗主荼龙知道。 面对着修晨不自量力地挑战,他笑了,紧接着柳怀仁也笑了,随后满堂的宾客都笑了。 荼龙走了过去,很快停下,与修晨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他的发带已松,因此荼龙不能看清他的眼睛。 “此话当真?” 他的话语中气十足,不像其余的长老与弟子,同时也在场间掀波助澜。 修晨点头,低声问道:“您不知湖山大会的规则?” “哼!” 荼龙像是在嘲弄,接着说道:“知道。” 修晨道:“既然您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插手弟子间的争斗?倘若您出手,也就意味着你无极宗也取消了湖山大会的资格。” 荼龙听完修晨的话,神情淡漠地说道:“但这事也要有人知道才行。” 修晨的语气降低到了极点,说道:“您是说,您今天要杀了我?” 所有人都看向了荼龙,他们在等待他的决定,他们在等待向这位举世闻名的天才人物判决死期。 荼龙看着修晨如孩童一般,笑道:“正是如此。” “那好。” 修晨再欠身一拜,然后把剑尖直至荼龙,目光也终于与之对视。 他的目光与师尊一样。 修晨感叹。 在他们面前,我始终是个孩子,天真总是异想天开。 荼龙好像意外于修晨的反应,无奈道:“你难道还想垂死挣扎?” “我想试试!” “意气用事!” 荼龙觉得面前这位幼稚的孩童正在跟大人赌气。 修晨如今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安心等候于暗处潜伏的沙鬼的救援,二便是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 杀掉柳怀仁是最终目的,他不会奢望更多。 今日无极宗宗主的出现即是证明了他对于无极宗的价值。 只要柳怀仁一死,不光是此次湖山大会能减少一个强劲的对手,更重要的是无极宗会因此元气大伤。 这便是修晨执意要杀掉柳怀仁的初衷。 他死,无极宗便即刻陷入瘫痪,那么昭阳殿也会失去臂膀。 这时,修晨看向了窗外的夜色,略做沉吟后,说道:“师伯,我能否求您一件事情?” 荼龙偶一抬头,也望向了外面,他知道那是天上阁的方向,回道:“你讲。” “倘若我真命陨此地,请您把我的尸体送回天上阁。” 修晨正色说道。 “那是自然。” 荼龙笑着答应道。 修晨收回了目光,微微点头。 他把剑持在身前,下一秒,攻势便会来到荼龙身前。 荼龙没做任何防备,云淡风轻地站立在那里。 落叶归根,这位常年在外历练的孩子还恳求自己能满足他最后的愿望,他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可是当他摆出那招剑势,他便舍弃了生前身后。 百叶剑法,在修晨的施展下,依旧飘逸,却在荼龙眼里那般凄惨。 “花拳绣腿。” 荼龙小声说道,只有旁边的几人才听到他方才讲了什么。 那套剑法师出姚穑,但修晨自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熟习并在与寒烟一战之后,他终究心有所得,并在感悟上有了新的突破。 这不能一招制敌,因为修晨的目标从不是为了战胜他。 滚滚剑势,摧枯拉朽,在外人看来他好像用尽了平生修为,那股气势,也让荼龙面色微变。 这剑势不能让他轻描淡写地化解,因此仅仅短暂的牵制,却能带给修晨足够的时机。 “遭了!” 荼龙心中大惊,他小看了这位少年,本以为一心赴死的他,却在这番攻势之后不见踪影。 方寸大乱,他只能回头望去。 但修晨却如灵蛇般早早绕过了人群,直至柳怀仁。 这一剑,凭借柳怀仁自身修为又怎么安然躲过。 “没有人不怕死,哪怕我心知将死,我也要为我自己谋得一丝生机。” 在剑尖即将插进他的胸口时,修晨的眼睛看到了柳怀仁的惊慌失措,也看到了那里面的颜色正在暗淡。 面对死亡的那道大门半开半扣,修晨知道自己这一剑势必让对方在历史的舞台划上句点。 可是…… 那一剑还是空了。 他躲不了,自然是在危急时刻接受了外力。 修晨失力般朝地面摔去,在半空,回首望去,又看到了今生绝不想再看到的那张面孔。 陆煜杨,总是在关键却又让人咬牙切齿的时间出现。 一拉一放,轻松写意的动作由他施展总是行云流水,引来赞声阵阵。 修晨倒在地上扬起的微风,浮起他的黑发,俊逸,潇洒,在场间所有人的眼里,他的及时出现以及华丽登场,无不是与修晨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此。 修晨厌恶这位总是出尽风头的男子,他在寻求鱼死网破无果之后,也终于要再次被这人推入深渊。 脸沉重地砸在地上,他却并未顾及身体传来的疼痛,他不好脸面,同时也不愿立即爬起。 再次的失手,给他的身心带来了又一次重创。 陆煜杨一直都待在暗处,这也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他料定修晨会出手,但是他没有想到修晨会是之前与自己攀心交谈的那位陌生人。 那人确实有修晨的影子,但从循序渐进的交谈之后才发现他比修晨懂得更多。 他当然不愿相信,眼前这位仅限生死边缘的落魄男子就是修晨,但事实却万般残酷。 “你应该知道我会出手的,但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陆煜杨微微弯腰,看着倒在地上的修晨,说道。 “我以为你不会救他。” “笑话!” 陆煜杨轻蔑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荼龙,继续说道:“无极宗与我昭阳殿本就同气连枝,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他的眼神略显犀利,修晨堪堪躲闪不及。 修晨微愣,心想本是挑拨,陆煜杨却并无往火坑里跳的意愿。 “那么我接下来,就要死了?” 修晨缓缓抬起头,目光与之对接,他们永远是争锋相对,可这一次对方却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我本不想杀你。”陆煜杨眼中流光溢彩,或许正是因为之前的点醒,想了想,说道:“但你方才之言似乎改变了我的态度。” “我现在可以回答了,为了她,也为了自己,我下得去手。” 陆煜杨嘴角翘起,脸庞又露出熟悉而迷人的微笑,而他的目光却略微僵硬,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 冥阳城外有一条小巷,在百年来一直繁华荣盛,但随着近几年,人们逐渐随着大流往城内迁移,这里也变得异常荒凉。 如今夜色渐深,只有从城中投递而来的零星灯火,能照亮这一片廖无人烟的地带。 小巷尽头有一颗千年巨树,巨树下筑有一尊石椅,虽被风吹日晒,日渐风化,但勉强能坐人。 两位身着单薄的少女便坐在那里,裙摆被寒风鼓动,少女们的长发也随风飘荡着。 凭借着隐约的灯火,她们都能望见彼此的面容,相顾无言。 自那道符纸破碎的一瞬,两人便不做停留地出城而去,从那时起,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慕容薄雪可以看清端坐在旁边那位少女脸上刚被风干的泪痕。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们都知道修晨对她们来讲意味着什么。 落花败落,枝节又怎忍再开新枝,因为它们尚未结果。 突然慕容薄雪抱住了她,而她当然因此有所触动。 “怎……怎么了?” 钟离强摆出笑容,但看起来异常凄冷。 慕容薄雪总有简约,在温婉如玉的身子包裹住钟离之后,便不愿分开,她的脸蛋尚存余温,因此把脑袋微微上移,与钟离紧密相贴,她快被钟离这番问话问哭了。 “他不会有事的。” 钟离轻轻地拍着慕容薄雪的后背,安慰道。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慕容博雪把手抱得更紧,可这时她的声音在身旁流经的清风看来是那样地微弱。 “嗯?” 钟离明显听到,但却想再次体会这淡淡如风的情感。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对他的心意?” 她说得直白,她也再不能回避。 慕容薄雪能感觉钟离的兴致并未因此高扬,继续说道:“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云檀的?对不对?” 钟离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慕容薄雪或许是赌气又或许是以其他情绪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就在身后,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举动?就算是你刻意为之也好,我也将这般情况如你所愿告知了修晨,但对于他,也只有徒增伤害罢了。” 钟离失力地靠在她肩上,继而望见身旁的参天大树,叶落生根,这需要过程,但她没有时间,她天真地认为反其道行之会事半功倍,但在慕容薄雪看来,情况似乎也变得愈发隐晦。 “你为什么要试探他?”慕容薄雪继续说道,“你明知道他木讷的性子为什么还要强行惹怒他,非要让他把这份情意表现出来你才肯罢休?” 终究相遇,却又不能生情,这是何等痛苦,在慕容薄雪眼里,她不忍心看着面前这位少女在若即若离的莫名气氛里慢性自杀。 “别再伤害你自己了!好不好?” 慕容薄雪心疼地哭了。 她强忍不了少女这种自我伤害的行径,于是她便像一个孩子一般攀附在钟离的肩膀上哭泣,眼眸湿润,她知道泪水会被再次吹干,可那饱含柔情的心意又怎能被风吹散。 哭声让钟离心碎,她无法让少女在悲痛里释怀,更无法去直面少女的面孔,于是她把她抱得更紧。 她只言岁月静好,可这宿命却让她不得安生。 “答应我!”慕容薄雪泪水晶莹,带着哭腔恳求道,“等他来了,就告诉他。” 慕容薄雪是寻常女子,从她无所依托开始,她便遇到了他们,他们即是她的亲人,因此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在无言中自寻一条陌路。 冷风呼啸,忽然大片的树叶飘散而下,落在两人的头顶,手臂,肩膀…… 钟离细心地为她摘去了身上纹路分明的树叶,把鼻子凑到她的脑后,一阵浓郁的芳香自那处传来,她的心又再得安慰,待对方情绪平和少许,开口道:“人生羁绊何其繁多,我又怎不想透穿那道束缚,与之长相厮守,可命运不曾想让我们有太多交织,今后年岁,他若安好,即便苦痛从我内心丝丝剥离,我也会独自承受,绝无怨言。” 这当然不是钟离的本意,仅仅为让慕容薄雪的真心得以安慰。 “你记住,蹉跎人生,不管结局如何,我甘愿如此。” “还有,以后休要向他提起这件事情。” 钟离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慕容薄雪下一刻的言辞,她将不留情面。 可是慕容薄雪却不愿示弱,在她耳边低语道:“那我喜欢他,可以吗?” …… 危机一触即发,情况也瞬息万变。 陆煜杨不是一位心慈手软的人,对于其他人,他可能偶有善心,但对于修晨,他不容许自己对他有半点仁慈,即便师尊极力嘱咐自己,不可轻易取他性命。 他知道他的身世,同时也知道只要他身死这个世界将要发生什么。 可就在那谈话过后,当他发现之前相谈甚欢的同道与修晨是同一人之后,他心中杀意陡然增加。 他深知公大于私,但两人的恩怨绝非就只此便能轻易放过他。 他把腰间的长剑拔出,并用剑身轻挑地扶起修晨的脸颊,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在今日以后,他宁可遭受世人唾弃,也不会忏悔如今的举动,因为只要在他英俊的脸庞留下几处刀痕,那么他的人生便在此留下不可挥去的阴影,当慕迎雪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幕,是否也会回心转意呢? 他这么想着,也将剑身慢慢地移动着。 当陆煜杨伸出剑的那一刻,修晨凭借着他目光中的闪耀,便能猜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可如今尚存余力的他,即便挣脱开来,结局或许也不了逆转。 蓦然间,一阵浓烟冒出,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往四周扩散。 浓烟里漂浮着一个影子,恰如厉鬼呜咽,张牙舞爪般朝众人袭来,所有人因此大乱,陆煜杨也在浓烟里终止了心中的驿动,因为烟里暗藏剧毒。 “该死!” 就在他缓过神来之际,用剑尖直抵地面,才发现修晨最终逃之夭夭。 此次的交锋,又以对手的落荒而逃为结局,可他的内心却再受打击,他不顾身前是否有人,挥动着长剑,似披荆斩棘般破开一条通往楼阁之外的路来。 漆黑的夜空中,明显多出了两道比之更黑的身影。 陆煜杨强忍住冲动,望着极快失去背影的两人,叹道:“这便是天意么?” 第十章命中决定遇见你 寒风从衣衫缝隙进入到修晨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细嗅着由双颊上传来的血腥气息,又感觉到旁边那人的温暖,他在那人瘦弱但却如心灵支柱般的臂膀下睡意渐生。 “该死的东西!你可别睡啊!你这么重我还要提着你,你要体谅体谅我啊……就知道逞能,你自己掰开手指数数,这是我第几次救你了!喂!醒醒,别睡啊!” 感受到怀中即快耷拉的脑袋,沙鬼二话不说,一阵臭骂。 “你这小子,叫你别睡!听见没有,我千辛万苦……” “好了,好了,我不睡啦。” 或许是因为耳朵靠着他的胸腔,沙鬼的一阵叫骂,声如雷霆,不得已之下,他只好以回复打消他的担忧。 一听到修晨发声,沙鬼这才压低了嗓音说道:“刚才还真是十万火急,要不是我,你那英俊的小脸,怕是保不住了。” 修晨用手轻抚着暗暗生疼的双颊,淡淡一笑,问道:“你怎么不早点出手,非要我受尽羞辱?” “在荼龙出手的那一刻,我便想到要出手,可我又知陆煜杨必定躲在暗处,因此我只好等待时机成熟,趁所有人不备,将你救出。”沙鬼没好气地说道,但随即便以另一种玩味的语气说道,“当然我也有你说的那方面的考虑。” 这便是所谓一物降一物,修晨可以妥善解决某些看似棘手的问题,但在例如钟离、沙鬼这等尖牙利嘴的人面前,他未占得便宜。 修晨也并未在意沙鬼的说笑,俯视着下方的繁华,沉重地叹气一声,又从怀里取出之前揉碎的模样一般的符纸,将体内将要殆尽的灵力输送其中,符纸便突然泛起一阵白光,修晨盯住其中闪烁不定的红点,向沙鬼说道:“她们在东边。” …… 慕容薄雪能感觉到钟离身体的僵硬,于是将手伸到她的后背,轻声问道:“还冷吗?” “呼——”的一阵狂风,再将枝叶袭卷而下,钟离望着悠悠扬扬飘落在地的一片又一片枯叶,自己的心原本春山如黛却因落叶带来的寒意抹上一层寒霜。 钟离并没有离开慕容薄雪的身体,也没有因为慕容薄雪直截了当的说法而对她平生憎恶。 她也同样不会强词夺理,在她心里,这种事,迟早都会发生。 “你的话,可是真的?” 她不敢肯定,也不敢以此作为线索进行推测,要论以前,慕容薄雪的话,她大可不必在意。到如今,与他们的交流中,她也在进行改变,她的话中总有挑逗意味,也可以说她的性格里多出了一丝俏皮。 “当然是真的。但是我不知缘由因何而起,只是某时,我注意到他对我的每一分好,我才恍然醒悟,我开始对他念念不忘,也开始……” 钟离细细聆听着,但是她那颗晶莹如玉的心却在此时紧闭着大门。 她的心跳得好快,是因为说起了他吗? 这就是人人言道的少女春心吗? 钟离落寞地想着。 她只愿此刻有阵青烟将她抹去,这样她便能隔绝是非。 “这是命中注定吧!” 钟离终于为自己心灵中溃不成军的浪潮得出了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借口。 …… 时间飞逝,已经到了后半夜,两位少女等来了苦心期盼的归人。 “修晨,没事吧?” 慕容薄雪率先站起身,跑到被沙鬼搀扶着的修晨身边,担忧地问道。 “没有大碍,只修养几日便可恢复。” 修晨望着慕容薄雪无瑕的脸庞,内心一软,脸上尽量露出明朗的笑容。 而这时,钟离姗姗来迟,她与慕容薄雪并立,问道:“成功了吗?” “没有,只是没想到柳怀仁身前还有诸多高手守护。” 修晨盯着她的眼睛,而她却在刻意回避。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钟离问道。 “去凤山堂,修晨已深重剧毒,短时间,我们尚不能赶回天上阁,因此只能请求风山堂一众出手相救。” 沙鬼把修晨扶到石椅上,严肃说道。 “发生什么了?” 两位少女异口同声。 修晨无奈地看了沙鬼一眼,似是责备他不该讲出这事,随即又对两位少女解释道:“我脸上被陆煜杨的剑划破了几个口子,虽说伤口即日便可愈合,但剑上的毒却已通过血液流至周身。” 沙鬼接过修晨的话,继续言道:“陆煜杨虽在人前修行名门正派之法,但私下却格外钟情于西域的五毒之术,对于这等密辛应当只有格外亲近他的人才知道。” 久久沉默,此话对于钟离的震动无疑是最大的,以她的身份,她当然对陆煜杨的独特手段有所耳闻,但是自从上次在湖山被他暗下剧毒,再到今日修晨在交手中,被他趁机下到暗手,这个人已经在她心目中到了不得不防的地步。 两人有过粗浅的肌肤之亲,那时因某些事情索然无味的他,对她进行的略微粗暴的行径,一切来得太快。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修晨对众人提议道。 “也好,只是要不要跟凤山堂那边先告知一声?” 钟离在旁边问道,以他们目前的情报来看,慕迎雪与慕灵还未返回凤山堂,因此唐突拜访凤山堂,并不是上策。 “那自然是必要的,我之前已传信于师尊,他应该已将我的情况告知了凤山堂的前辈,而且……” “你是……修晨?” 一声清脆而又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修晨的话语,那声音来自远处,并不带来任何危险的味道,只有询问。 “你是……” 修晨望着越来越近的身影,问道。 看不清她的面孔,隐约依靠她的身形推测,她是一位中年妇人。 妇人没有回答修晨的问题。 她于暗处聆听许久,能够判断出此为身负重伤的少年正是自己的晚辈,但是即便自己道明身份,少年或许并未听闻过自己的事情。 “我能救你。” 妇人正立,言辞听起来并不虚假。 “您能告诉我您的身份吗?” 修晨似乎消除了心中的警惕。 “现在还不能,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凤山堂的人。”妇人卷开衣袖,内服是淡黄色。 修晨看了一眼,淡黄色的道服仅仅属于凤山堂外门弟子的水平,按理来讲,以妇人这个年纪应该早早进入内门弟子的行列,如今这种情况实属少见。 “你愿意跟我走吗?” 妇人不施粉黛,因此看起来并不惊艳,但随风而来的淡淡芳香却让修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没有任何不适,而是让他对这妇人突生亲近。 第十一章叶落时,我总想得更多 凤山堂,天女峰。 总是风雅地。 慕迎雪柔情似水的眼眸寻视着微微倾斜的一草一木,将手揉成拳状握在心头。 绝顶之下,是万丈深渊。 她踏出一只玉足,悬在半空。 先前她心生一跃而下的冲动,本想一了百了,但旋即摒弃了愚蠢而无用的想法。 她爱打理花草,便像是在装饰着自己。 于是她屈膝蹲下,伸手抚慰着倾倒的花儿,一脸担忧地把它们轻轻扶正。 她本不是冷如冰山,只是这世上鲜有人配得上她甘愿奉献的深情。 “表姐,陆煜杨来了。” 乖巧伶俐的少女站在她的身后,忐忑地用手拽着衣角。 慕迎雪贝齿紧咬着下唇,片刻后,回道:“我现在还不想见他,让他走吧。” “是。”少女微微弯腰,回道。 慕迎雪把目光望向了远方,突然急切地说道:“等等。” 少女还未走远,因此在她的命令下转过头来,问道:“表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让他过来见我。” …… 长久时间,陆煜杨就这般不带厌烦地看着她,他总是有着一股天生的自信,当然他也配得上这份自信。 他从未这样长时间注视着一位女子,他静静地看着那位冷面少女,她好像极为坚强与自负,但又似乎什么特点都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 慕迎雪环臂在胸,说话的态度不甚友好。 陆煜杨淡然一笑,这才开口道:“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慕迎雪道:“以前怎么称呼,你现在便怎么称呼。” 陆煜杨目光飘忽,缓缓道:“今时可不同以往。” 慕迎雪怒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陆煜杨走到慕迎雪旁边,语气也愈微轻和,笑道:“你还是这般盛气凌人。” 慕迎雪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陆煜杨望着那完美的侧脸,摆手笑道:“我知道你对我心生厌恶,我也当然不会厚着脸皮,向你讨寻半点好意。只是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慕迎雪脸色肃穆,问道:“什么事?” 陆煜杨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昨天见到了修晨。” “那又怎样?” 或许是料想到慕迎雪的反应,陆煜杨闭上了双眼,片刻后睁眼说道:“他受伤了,极重的伤。” 慕迎雪转过头,虽然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担忧,但陆煜杨却不愿放过这一细节。 “他现在在哪儿?” 慕迎雪问道。 陆煜杨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踪迹。” 慕迎雪目光尖锐,盯着陆煜杨,质问道:“是你干的?” 这时,陆煜杨仍旧笑意从容:“跟我有一定的关系。” “你!” 慕迎雪紧咬银牙,眼里透露杀机,威胁道:“如果他真出什么事,我就杀了你!” “哎——”陆煜杨目光下垂,长长一叹,说道,“你不该以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两人针锋相对,但陆煜杨自有让对方屈服的方法。 她的柔情缱绻始终都是为了他,那如今身为未婚夫的自己,又算什么? 慕迎雪微张着小嘴,似乎在酝酿措辞。 而陆煜杨严肃说道:“很快,你就会嫁给我。” 他的冷漠像是枷锁。 “他会阻止这件事发生。” 慕迎雪眼神坚定,陆煜杨知道现在她的心中想的并不是眼前的自己。 她非倦鸟,却早早找到了落日后的归宿,因此,她只有认命,便这半醒半梦中折服在他的情意里。 她不会后悔,她想过与他远走天涯,不为别的,只为他对自己讲过的话。 “呵,我想你高估了他。”陆煜杨不再看她,因为现在的她还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你不该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期望。” “也就是说,你以后会后悔你之前的决定。” 陆煜杨不是在说气话,而且陈述事实,但短时间内,慕迎雪不会这么认为,她只会觉得眼前的男子会因此心生嫉妒。 在所有人看来,即便修晨的天赋已万中无一,但谁都不会承认他比陆煜杨更为优秀。 慕迎雪也是如此,但这也仅仅是天赋,并不是所有。 “不管你怎么讲,在我眼里,他就是比你强!” 慕迎雪斩钉截铁道。 说完,她心里被一股暖意笼罩着,她不擅长夸奖别人,她心思简洁,对于自己爱的那个人,她可以付出所有。 这句话对陆煜杨并没有造成让他慌乱阵脚式的打击,他渐渐平息了内心的丝缕怒气,平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你以前不是总对他不冷不热?” 陆煜杨知道自己在这位美貌女子面前没有分量,可他不解,到底修晨以何种方式扣开了她的心扉。 冬阳静美,铺洒在两人的全身,并没有贴身暖意。 慕迎雪看向了远方的山峰,山上的树木皆已颓败,一片又一片落叶随着风儿往四下飘落,她静静地想着,到底是何种原因,让她对那人产生了独特的情绪。 落叶渐去无声,慕迎雪不太喜欢这个季节,可她现在还是对这个世界展颜欢笑。 数载修行,她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于是她下山,寻找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他。 那漫不经心的一望,却将那人的面孔印刻在了心底,她还从未向他表露,而他也对此不太敏感,每每回想起两人的故事,她总是禁不住笑意。 她笑道:“我要说我以前是装成那般模样,你信吗?” 陆煜杨冷冷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便倾心于他?” 慕迎雪点头。 “现在你的态度还能够改变吗?” 陆煜杨正在面对人生中第一次惨烈的失利。 慕迎雪摇头说道:“永远不会。” 经历了这么多,即便前路陡然生变,她坚信,那人也始终会挡在自己身前。 “可师命不可违。你还是要嫁给我。” 陆煜杨有一丝慌乱。 “之前,师尊曾答应过我,能去天上阁求得婚事,但当我得来的消息却是要嫁到昭阳殿,我那时无比失落,也想过破罐破摔,可我终究是太自私了,就像他之前骂我那样。于是,我在想,我一定要活着,为他活着。对,我可能会谨遵师命,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让这一切发生。” 慕迎雪转过头,望着这位与自己等高的师弟,他确实比修晨英俊,但慕迎雪知道,爱一个人并不是依靠外表。 她笑了,这次是为他而笑,可陆煜杨却觉羞辱。 “我该走了,师姐。” 陆煜杨低下头,躬身一拜。 “慢走。” 慕迎雪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陆煜杨爽朗地笑着,说道:“今天与师姐的交谈,我学到了很多,我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便把别人对我所做的都认为理所应当。但婚事还会照常进行,你我都清楚,这一切都不容改变,但在此之前,我会让你看到,我比他更强。” 人前的谦谦君子,与这位不惹纤尘的明澈少女的对话告一段落。 来回之间,慕迎雪终于把心中的情感都诉说给了陆煜杨,她不知这能否让他恳求师尊收回成名,但至少,不会让他再将看到的一切视若无睹。 慕迎雪招手示意刚到的慕灵。 慕灵甜甜一笑,便跑到了表姐的怀里。 两位绝美的女子依偎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对方。 “表姐,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慕灵双手抱着慕迎雪的腰肢,忧虑地问道。 慕迎雪摇头,抚摸着少女的脑袋,细声道:“你愿意表姐嫁给他吗?” 慕灵使劲摇动着脑袋,嘟着小嘴,说道:“当然不愿意啦!我讨厌那个人!” 慕迎雪低头微笑,沉思一会之后,说道:“等会儿,你去看看凌师伯,姚空那家伙又不知去哪儿了。” 慕灵问道:“表姐不去吗?” 慕迎雪温柔说道:“等会我要再去跟师尊谈谈。” 慕灵嘴角一扬,把慕迎雪抱得更紧,好奇地问道:“如果表姐不嫁给陆煜杨,那么之后会嫁给师哥吗?” 慕迎雪蹲下身,看着这位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女,微微笑道:“放心,我也不会嫁给他。” “但你……” 慕灵吃惊地瞪大眼睛,正要说话,却被慕迎雪纤细的食指盖住嘴唇。 随后慕迎雪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表妹不要再说下去,平静说道:“有些事情,我还不太明白,等我去问清楚,我才会制定下一步打算。” “倒是你……”慕迎雪伸手将少女本身隐藏在怀中的手掌拿了过来,感慨道,“他还不知道你对他做了这么多。” 少女不擅长针线活,但就是因为上次那看似玩笑的承诺,她愿意为他从头学起,即便小手因不太熟练的手法而被细针刺穿,她也甘愿自己默默承受这一切,因为她知道自己做的远没有对方付出给自己的那么多。 慕迎雪小心翼翼地把那双被白布包裹的小手捧在掌心,心脏在此刻变得柔软,抑制住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疼爱地问道:“锦带完成了吗?” 慕灵不想让表姐伤心,于是展开笑颜,说道:“大致都完成,下次看见师哥,便可以送出了。” 慕迎雪望着少女的神态,心如刀绞,又顺势把她揽在怀里,无不是柔肠百结,在这世上,只有慕迎雪最清楚怀中的少女对于那位少年的深切情意,可是自己,能够为了她安然舍弃这一切吗? …… 凤山堂,郊外。 又是这熟悉的落破茅屋。 屋外冬风大作,屋内却被一股柔光暖意笼罩。 这一切都出自那位妇人之手。 此时,她的手掌处灵光四溢,而后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修晨体内的剧毒不甚繁琐,因此对于医道略有心得的凌孟瑶来说,在一个昼夜,完全可以根治修晨的病情。 钟离与慕容薄雪靠坐在一起,安静地等候着妇人宣布治疗过程的结束。 钟离大致已经推测出了妇人的身份,兴许打坐的修晨也有了明确的猜想,但是接下来,他们会如何面对? 到目前为止,来自天上阁的消息封锁得很死,凌孟瑶完全有可能对于姚大的死讯并不知情,而实际上,凌孟瑶或许并不知道修晨也知道她的存在,毕竟两人的故事相隔太久太久。 “钟离,”沙鬼从屋外走了进来,随后在钟离身边停下,说道,“跟我出来一下。” 沙鬼的表情很平静,也可以说是严肃,他确实有要事相商,而场间也唯有钟离,可以作为与之探讨的对象。 钟离点头,又望了一眼正闭着双眼、额头冒汗的修晨,转头对慕容薄雪说道:“等他醒了,就出来叫我。” 慕容薄雪重重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 “你看到了吗?” 沙鬼站在钟离身前,只给她留下一道黑色的背影,他的长衣被屋外的大风吹拂着。 钟离当然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道:“那是醴泉七宝?” 沙鬼回想起之前发生的场景,肯定地说道:“确实是早已失去传闻的百草戒,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在短短一天时间将修晨体内的剧毒完全驱除。” “可是……” “你是想说为何如此长久的时间,居然没有人发现?” 钟离不再说话,她不太喜欢别人打断她的话语。 沙鬼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但并未在意,继续说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钟离生硬说道:“大致知道。” “嗯……”沙鬼拂着下巴,略做推测,说道:“按照我之前的猜测,她或许是被凤山堂放逐的人,此地离凤山堂主峰约有十里之隔,无论是谁,也不会轻易地舍弃宗门。” 沙鬼回过头,漆黑的眸子,不带情感,却又似请求地问道:“能告诉我她是什么身份?” 钟离不太愿意在这时回答他的问题,蹙眉道:“等修晨醒了,他应该会告诉你。” 沙鬼失落地点了点头。 即便一盏光景的往事,她也不愿向自己倾吐,沙鬼这才意识到少女从未把自己看作日照而起日落而息的同伴。 “慕迎雪回来了。” 沙鬼望着天女峰的方向,目光炯炯。 “什么时候?” 钟离在明显听到“慕迎雪”,情绪变得不太稳定。 沙鬼摊了摊手,说道:“两天前。” 钟离问道:“你还知道什么消息吗?” “陆煜杨目前好像也在凤山堂。” “他来干嘛?” “应该是想跟未婚妻调情吧。” 沙鬼不太好意地笑道。 钟离瞪了他一眼,说道:“他才没这般无聊,他应该还有其他目的。他知道修晨会折道寻求凤山堂的帮助,因此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要找寻修晨的下落。也就是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沙鬼低头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等他伤愈,他会给出新的计划。” “什么计划?” “等他醒了,你自己去问他。” “你!” 钟离眼中冒出怒火,她从不对他抱有好感,因此在他面前吃瘪,她只可将心中愤怒强行咽下。 …… “你醒啦!” 修晨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位眉眼如黛,干净秀气的少女。 她目中惊喜,脸上的羞涩掩饰不住此刻内心的喜悦。 她就一直坐在他的身旁,对于她来讲,她还是第一次与修晨靠得这般亲密,因此下一刻,她的脸颊涨得通红,把身体向后移了半寸。 修晨望了望陌生的四周,轻舒了一口气,问道:“他们呢?” 慕容薄雪甜甜一笑,解释道:“沙鬼跟钟离好像有事出去了,那位热心相救的前辈正在隔壁为你配置一些养伤的膏药。” 修晨安静地盯着这位突然惊了自己魂魄的少女,竟有些无法转移自己的目光。 少女下意识地垂下了眼,两只玉手紧紧握在一处。 他的目光不带丝毫亵渎,因此她也没有反抗,乖巧地承受着他的关怀。 从这一路走来,路上不见得太过平坦,在苍天下,他们可以共处一室,患难与共,对他,对她,都是最好的归宿。 无论何时,他都不会对这位少女怒言相向,他唯有温柔地看着她,温和说道:“一直跟着我们胡闹,辛苦你了。” 少女重新抬起了头,明澈的眼里总是装满了他,从来她都天真如初,在她从初恋的阴影里破土,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眼前这位温柔尽显的男子,她不会辜负于他,因为他,她忘却了烦恼,因为他,如今心中的那个位置再次有人倚仗。 她微笑着摇头,总是如此,他却看之不腻,他不太清楚究竟有何缘分与少女相遇,但又不得不说,与之相遇是自己的福分。 她便如岸边花开,永远恬静淡雅,望着潺潺流水之中的倒影,即便某时化为碎片,在他心里,她便是永恒。 “我有话要对你讲。” 她,面容稚嫩,不善谈吐,因此在他人的交谈里,默默学习着他们的一吸一吐,就是这样一位小小大人,却不让人生厌,纯净里又惹人亲近。 …… 天上阁归来,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旅途,萧月寒没有将之完完全全地告诉给身前的少女,因为她要留给对方关于那处最后一刻美好的幻想。 眼前的女子,有着自己与生独来的气质,从小,她便不喜与同龄孩子莺莺燕燕地打闹,只身一人望着远处缭绕着烟雾的崇山峻岭。 “在看什么呢?” 萧月寒走到了这位不太合群的孩子身边,她知道即便她们看的是同一处景致,在幼小的孩子那片纯净的心田里总有她独到的见解。 少女冷冷地抬头望了一眼,却又继续把视线转移到了那边,回答道:“那座山很碍眼。” “嗯?” 萧月寒微挑黛眉,她蹲坐在少女身边,细声叹道:“是很高呢!” 此时的少女不失清秀,微皱着眉头恰似宫廷画师的绝妙手笔,她摇了摇头,说道:“这样,我便看不到远处。” 萧月寒悚然一惊,如同看到了一尊惊世宝玉。 时光流去,往日的少女,如今已日渐成熟,落落不见大方,她依旧我行我素,可是她从不愿忘记自己目光的终点。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机会稍纵即逝,可在慕迎雪面前似乎不存丝毫机会,他们的回绝那般生硬与无情,倘若她与面前的师尊遭受同样的礼遇,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月寒当然比她洒脱自然,走上前去,安慰道:“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不会告诉我们。” 慕迎雪咬紧嘴唇,在下定一番决心后,说道:“他们是要利用他。” 萧月寒默默点头,她明知道这一切,但却不容她改变。 “师尊,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慕迎雪面容无奈,又有难舍,眼眸含情楚楚,看得萧月寒将快心碎。 苦苦痴情,换不来他的真心,她却甘心在他身后付出更多。 她怜惜地看着自己宠爱的弟子,说道:“如今凤山堂与昭阳殿的联姻已是必不可免,事成之后,天上阁也将断掉臂膀,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你只需默默等待即可。” “可是,您不是说他们已经事先知道我要嫁给陆煜杨吗?为什么之前还要冷眼旁观?” 慕迎雪双手紧握,她实在不大明白这些大人物的心中算盘,把自己多年以来的盟友拱手相让,这样的行为称得上愚蠢。 “也许他们这样做,得到的比失去的要更多。” 说到这里,萧月寒觉得心中已泪流千行。 “他们能得到什么?钟离?我没觉得她有多么特别?” 慕迎雪泪水划过脸颊,却又被手拭去,她没想过会在这时哭出来,但可能是心太痛,以此来缓解内心深处的痛楚。 萧月寒轻轻地抱住了她,说道:“宿命如此,我们不必挣扎,但如若你俩心思相应,无论是天神恶鬼也不能阻隔你们。” 听到这话,慕迎雪居然有些心虚,她把头略微低下,确实,自己对修晨的情意目前人尽皆知,但是他却始终含混不清。 他不是痴情男儿,而自己却是痴情女子。 悲喜交换,她自认为对他已充分了解,但如今细细想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经年相思,她对他仍旧陌生,即便等到山穷水尽,自己成为野外枯骨,兴许他也只会对自己低声哀叹一番,仅此而已。 终于,她好似醒悟,又像是梦中呓语,看着萧月寒的眼眸,问出了最为正确的问题:“我这样做,值得吗?” …… 一直以来,慕容薄雪给修晨带来的印象总是那么一成不变,但他却不觉腻味,总有一种历久弥新之感。 他们的谈话中似乎与性别无关,更无关男女情愫,但却自有其中趣味。 慕容薄雪低下了头,可能因为紧张,她在把弄着手指,终于在下定决心后,抬起头,看着修晨的眼睛,说道:“上次钟离是故意让我看到那一幕的,到后来我才明白过来。” 在慕容薄雪自己看起来,这像是在告密,这也是从小在她心里根植的那种人人喊打的形象,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这些话,无论如何都要讲给修晨。 修晨没有说话的意思,脸上也见不到半点情绪。 “你……你应该知道她对你的心意吧?” “不太知道。” 修晨摇头,郑重道。 慕容薄雪听到这话,似是对于这答复没有心理准备,因此有些挤眉弄眼,模样在修晨看来极为可爱。 修晨说的是实话,他对于钟离的情感早就因为某些事情变得平淡无奇,同时他也知道对方对于自己奉上的所谓好意,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加容易打探自己的底细。 自己的父亲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不会忘,当然她也不会忘。 因此钟离在他面前就变得异常虚假,这怪不了别人。 她配不上自己的信任,即便她是自己的师妹,自己可以做份内之事,但再有其他,他也断断不会插手。 “你们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就在我刚加入你们的时候也是如此。” 慕容薄雪歪着脑袋,疑惑道。 修晨轻声一笑,按了按额头,说道:“我们的关系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慕容薄雪轻轻“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可即便如此,在我看来,她似乎没有在意你们的过往。” “此话怎讲?” 慕容薄雪咬了咬牙,说道:“我们私下交流过很多次,她也说过你们之前有诸多羁绊,但她似乎对你始终都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她喜欢你,对,就是那种你最不愿意见到的那种喜欢。一路下来,她的心都异常痛苦,她不太喜欢你总是忽视她,她可能也知道她不该拥有这般情绪,可是她却再也无法改变。我知道她有多难过,于是我不想再看到她继续难过下去。只有你能够帮助她,能将她在无穷无尽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呵呵,”修晨不知为何会笑出来,但很快恢复平静,说道,“倘若真如你所言,可我现在还是无能为力。” “不,”慕容薄雪握住了修晨的手,企求地说道,“只有你知道你们两人的事情,如今她陷入危难,也只有你能救她!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手中传来的温度,让修晨心生暖意,他惊奇于少女们在短时间便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情感,可即便如此,修晨的观念也不会轻易动摇。 “可我不知从何做起?” “我可以帮你。” “嗯?” “你们首先得换个称呼。” “什么称呼?” “今后,你便叫她,阿离。” 第十二章那一箭东来,又去向何方 她的意思很浅显,修晨自然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能与修晨贴心交谈的人并不多,慕容薄雪是其中之一,同时她的话语应该比其他人更有分量。 “阿离……” 修晨在心中暗忖,神情微异,不过慕容薄雪并没有感受到他对于自己的意见产生丝毫反感。 她安静地笑了一会儿,说道:“昨夜我俩又聊到了你……并且……我大胆地说我也喜欢你……” “不会吧!” 修晨面容显得无辜,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当然是假的!”慕容薄雪柔软弹嫩的小脸微微涨红,当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解释道,“我只是想试探她,没想到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虽说自己本就出于尝试意味,可当那时说出那话,至今她仍觉后怕,她担心钟离会做出过激的举动,但是压在她内心的大山可能容不得她有半点闲暇,那时她可能在想为两人做个顺水人情,从此也好省去牵挂。 “我们先不说她了。”修晨脸无异色,微微说道,“等会我要再去一趟冥阳城。” “什么!” 慕容薄雪无法镇定,她二话不说轻轻拽住修晨的手,担心地说道:“你刚刚苏醒,又怎能再轻率行事?况且昨日之事,想必也使对方加强了戒备,再寻机会,未必比昨日更为轻松。” 修晨从床上起身,将慕容薄雪重新按下,对她笑道:“我哪有这么傻?只是我有约在身,今晚必须与那人相见。” 修晨望着仍面色苍白的少女,开怀笑道:“只是赴约,放心,我绝不惹是生非。” 他眼神熠熠,断然不像大伤初愈,可即便如是,也不能让慕容薄雪全然放心:“沙鬼也去吗?” “不,”修晨摇头道,“我跟钟离一起去。” “可是,到底是去做什么?我还是有些担心……” 当她问出这话时,她竟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向他这样问问题。 修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解释道:“之前我与阿鬼见到了一个曾经天上阁的师妹,我答应过她今晚要再次相见,我们约有五年未见,因此,我不想再辜负于她。” 慕容薄雪理解性地点头,似是放下心中包袱轻轻叹气,又问道:“大约多久回来?” “可能要过几日吧,不过目前我七长老已不知踪迹,我们还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如果有机会,我就让阿鬼教教你如何修行。” 慕容薄雪并非完全性情单纯的女子,在面对修晨的如是妥当安排,她缓缓起身,轻声说道:“多谢。” 她已经记不得是从何时真正从父母伤亡的阴影中走出,枯树开新芽,便是这种柳暗花明般的喜悦来自这位曾经陌生少年,她从他身上找到了属于亲人般的味道,她不曾拥有兄长,但此人却让她理解兄长到底可以为妹妹做些什么。 少女深情,他又怎会不知,只是他不愿看到少女把之作为束缚,不让她心觉亏欠,于是他没有制止她的感谢。 他冲少女轻轻点头,随后看了看窗外,说道:“告诉那位前辈,我醒了。” …… 天女峰下,寒梅孤放。 一位飘逸男子在寒风伫立。 望着落去的花瓣,他的眼神随之黯淡。 看到的人或许都认为他正因某事伤情,但事实上,此刻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人生牵绊,可能也唯有他认为微不足道,因此他总心怀乐观,从不触景生情,只是望着那飘摇寒梅,他的心却不再平静。 挥别与回眸,他都没有做给或许正在山巅俯视自己的女子,因为自己所做之一切都惊扰不了对方。 那道身影消失了,应该是厌倦了自己的背影,他无法埋怨对方,因为自己并未因此感伤。 突然,又远方传来空气的撕裂声,来得极快,常人几乎无法避免,而他却嘴角一扬,双眼紧闭,一手掐诀。 那一箭夹杂风雷,刺破了身前的梅树,在虚空旋转,而形迹却捉摸不定。 但他知道它来自东方,是那家伙最喜欢的方向。 可不管如何,它来往一处,去也只有一条归路。 耳边雷声阵阵,他知道那一箭快至面门,可他仍旧云淡风轻。 他从不在那人面前输掉气魄,因此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后退一步,似乎也没有一丝吐纳。 风雷箭,是那人罕有人知的绝学,今日那人并不想至自己于死地,只想推敲目前自己为何心境,但要读懂自己的内心,谈何容易? 只听他口中低沉一声:“破!” 随之而来,是从周遭四面八方的无穷力量。 “咔嚓——” 箭身并非绝品,徒有气势,本身却不堪一击。 利箭于空气中残存的呜咽在耳畔回荡,他知道这只是强弩之末,于是对着某处喊道:“雕虫小技,还想在我面前卖弄?” “哈哈哈……” 从远处走来了一位黑衣男子,一路走来,掌声不断,似是惊叹于对方短时间内所做出的反应。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逐渐走近的男子,寒声道:“你怎么会想到在这里与我会面?” “我想让她看看你我之间的勾当。” 黑衣男子的面容被长发掩盖,但他依旧能看到一双阴寒的眼眸,像极了传言中噬血的厉鬼。 “可是她已经走了,你的算盘似乎已然落空。” 黑衣男子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也终于走到了他身前:“谈得怎么样了?” “这你管不着!” 联想到了之前与慕容薄雪的谈话,他心中由平静突变为失落,可一旦讲给对方,便是自讨没趣。 “我的东西呢?” 陆煜杨毫不客气地伸过手。 “别急,”黑衣男子桀桀笑着,又将他的手撇开,说道:“我也有要事找你。” 陆煜杨本就有求于人,因此不想执意与之发生冲突,望着他,说道:“快说。” 黑衣男子并没有因陆煜杨的愤怒而感到不悦,他嘴角微斜,以干瘪的声调说道:“你帮我得到钟离。我帮你杀掉修晨。” 寒风呼啸,只有两人的宽阔之地因黑衣男子的一句话变得死寂一片。 荒唐! 在黑衣男子口中像是以物换物,但陆煜杨却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认为他是一个怪物,但是要说这件事,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敢如此轻易说出。 “云檀,你知道,如果他死了,龙玄山脉会变成什么样吗?” 陆煜杨言语低沉。 先不管他是否执情于那位自己早已失去兴趣的女子,要想杀掉修晨,哪怕是昭阳殿殿主也要好生拿捏一番。 陆煜杨脸色铁青,他想制止,可内心却有半分想答应他的冲动:“你不怕后果?” “一切由我承担。”云檀坦然一笑,像极了看淡生死的就义者,“反正我胡闹惯了。” 他笑得像一个孩童,但陆煜杨却觉耳背发麻。 “要想得到钟离,杀掉修晨即可,为什么还要我帮你?” 陆煜杨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不。” 云檀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我不想让她知道修晨是我杀的,但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你要我怎么做?” “你只需先让钟离离开修晨,后面一切都交给我。” “她又怎会听从我的安排?” “我知道你跟她关系暧昧。” 暧昧?这个词竟让陆煜杨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细细想来,自己对其欲盖弥彰的挑逗举动,用暧昧来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面前这人又是从何得知? 陆煜杨知道天下有无数人想让修晨死,因为他是天上阁唯一的命数,但只有那些真正知道他身世的人,才刻意地留给他残喘的机会。 他的计划向来周全,云檀信任他,他对于自己也从未有过丝毫质疑。 “蚍蜉撼树谈何易,你与他犹如鸿沟之别,你若对那女子有非分之想,还得另寻他法。” 两人始终无法与大人物对抗,只要他们不想让修晨死,他们绝无可能找到任何可乘之机。 即便前日,自己与荼龙在语言上对其百般羞辱,但事实上并无直取他性命的决心。 云檀今日与自己的商议,不得不说,他开始对于这种背离大人物的行为感到有所骄傲。 可以说是少年的逆反心理,也可以说他们能够做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翘着手指,微微戳着自己的额头。 这次少年对于诱人的条件产生了心动,在这一刻,他忘记了对错。 “我非蚍蜉,他也非大树。” 云檀不同意陆煜杨的说法,他毫不掩饰他的怒火。 陆煜杨可以轻视别人,唯独不可轻视自己。 “我只帮你这事,再有异变,一切皆因你而起。” 陆煜杨全然把所有后果先行推脱到云檀身上。 云檀死死盯住这位貌似高冠风流实则下作狡猾的人前君子,长叹一声,说道:“我本身也只有这个意思,不过你放心,倘若中途生变,你可说皆是我的注意,大可不必为你名声担忧。” 云檀的直来直去让陆煜杨不太好受。 因此,他选择转变一个话题,于是再次伸手道:“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云檀也不再迟疑,从怀中拿出一个方块盒子,扔到他手中,话语有些颤动:“这东西,你好生看着,用时再打开。” 云檀说着,又向后退了几步,似是对盒中之物心有余悸。 “真是西域狼蟜?” 陆煜杨翘起一根眉毛,问道。 “货真价实。” 就算是长时间把弄毒物的他,也对此谈之色变,足以见得这西域狼蟜的毒性之大。 看着陆煜杨平静地将其收下,云檀这才善意地提醒道:“这东西剧毒无比,你还是谨慎些为好。” 陆煜杨眼中光彩渐渐逝去,问道:“你不留些?” 云檀摆了摆手,说道:“天下毒物虽多,但可分上中下等,这下下之等的物什我可看不上,而且这狼蟜虽说罕见,但因一人一生只能与一只狼蟜融合血脉,且过程极为痛苦,在我类人面前早已将之划为犯禁之物。” “顺便问一句,”云檀好奇道,“平日你又不以身犯险,留此物到底有何用处?” 陆煜杨一听,笑呵呵道:“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本在刀尖行走,又怎么会总能全身而退,身有此物,便有一份解除危机的手段。” 云檀重重地点头,被陆煜杨的一套说辞全全糊弄过去。 两人久久不再谈话,四下寂静无声。 云檀一直都在打量着他,不带趣味,但陆煜杨却觉得他是在亵渎。 “你该走啦!” 口气像是在送客。 还真把自己当成凤山堂的主人啦! 云檀这样想着,嘴里却说着另外一番话:“即便修晨死了,慕迎雪也未必会屈服于你。” “你今日的话比往日更多了,尤其是废话。” 陆煜杨刻意隐藏着眉间的愤怒。 “世人皆言这是金玉良缘,可只有我们知道,这是……明珠蒙尘。” “你!” 还没等陆煜杨完全展露自己的怒火,云檀早已消失在漫天飘散的梅花之中,四周都是他鬼魅的笑声。 “笑吧!你们都笑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为今日的取笑追悔莫及!” …… “师兄还好吗?” 妇人面容朴素,气质更是贤妻良母。修晨本想对妇人拱手表示谢意,没曾想,她一进屋,便问出了这样一个让修晨无法抉择的问题。 她的眼中充满希冀,像是终于等来了常年在外征战的丈夫的来信。 那场姻缘,被天上阁、凤山堂的极度权威腰斩,她或许忘却了当日的痛苦,可忘不去再也不见归来的良人。 “其实,师伯他……” “师伯他现在很好,只是前段时间阁内事务繁重,师伯整日为要事操劳,因此精神状态并不是太好。” 这时,钟离走了进来,终止了修晨原有的打算。 早在昨晚,她便与妇人道破,妇人不善说谎的神情早早地出卖了自己。 修晨看着钟离的眼睛,默默地想着,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既然她如是说,那么他还必须附和着她将谎言继续进行下去。 最美好的当初,经历了沧海桑田,哪怕回不去,他们的心还在那里。 钟离是这样想的,于是她自作主张。 对于过往,人人都有过美好的遐想。 凌孟瑶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随即又被笑容代替:“他呀!还是老样子!” 第十三章繁华下,只有我看遍你的美 离开凤山堂对修晨来讲是一件忐忑而复杂的事情。 凌孟瑶终于还是被一时的谎言蒙骗过去,而自己似乎也只能一意孤行。身上背负着罪孽,倘若今后她终得实情,她是否后悔昨日出手相救? “师伯的神农戒,希望你不要将这个消息流露出去。” 听起来话里有话,钟离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答应你。” 如今他已肯定自己不容信任的身份,那么她的谨言慎行也徒引他的怀疑,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这是钟离今后的策略。 “那个……” 钟离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尚有属于这个季节的薄冷。 “怎么了?” 修晨回过头,与她共行在这条下山的小道上,处处都要小心凤山堂出入的弟子,因此他的回答很小声。 钟离呼出一口热气,疑惑地看着修晨,问道:“为什么要我去呢?” 这时天空中飘起了碎屑般的小雪,两人便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对望着。 修晨只觉自己的灵魂被这纯净的白雪洗涤,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师妹,突然脸上露出笑容:“我想带你去玩玩。” 钟离歪着脑袋,他的回答很不正经。 但又看他对自己伸出了一只手,于是,她认为他的行为也不太正经。 钟离心感局促,但又生出想上前握住的冲动。 理智终究战胜梦境里的美好。 她莲步轻移,紧紧跟上,刚好错过了他略显僵硬的手掌。 雪夜降临,她望着山脚花瓣纷飞的梅花,恰如大家闺秀般微微探了探朝向修晨的目光,低声喃喃道:“今年结束了吗?” 修晨目光婉转地盯住少女,感叹一声:“对啊,今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呢。” 一草一木,又被远方的寒风吹拂着,把这万千风景的过往,带到下一处红尘里。 “希望……” 修晨正要讲话,却发现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改口道:“快走吧,天黑之前,要赶到城里。” 修晨撂下这话,便继续向前走去。 耳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少女跳到了少年的背上,把头埋在了这怀念依旧的温和之地,朦胧听她说道:“我走得有些累了。” 修晨面色平静,内心却不知为何欢喜,回头看了看低下头去的少女,笑道:“你把师兄当成什么了?” …… 一年一度的灯会,总是能够让人们甘愿为其做出充分的准备,这是为这一年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同时也饱含了他们对接下一年的浓浓希冀。 天上阁每年也会举行这般盛会,只不过修晨苦于修行,在碌碌之中游走于宗门的各大事务,因此每每此时,他都遗憾错过。 冥王道,在这样一个盛会里当然洋溢着节日的气息。 这条望不着头的宽阔大道上,花灯辉煌,奇异的灯火与人潮贯穿着整条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有老有少,来自四方,一脸喜气地徜徉其中。街市亮如白昼,叫卖声阵阵。被各种各样的卖摊吸引着,人们不断与同伴驻足,又有不远处的人们交杯换盏,这番祥和的精致,竟使得修晨对这世界拥有了焕然一新的看法。 两人离得很近,因此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雪下大了呢!” 钟离望着逐渐铺垫的积雪,小声道。 “喜欢吗?” 修晨望着面前的少女,声音里流露出柔软。 “嗯!” 钟离重重地点头,她眼光流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热闹,下意识地抓住了修晨的手臂,急切地询问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修晨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温软,微笑点头。 随后便被少女这样牵着,在人流中,他竟愿平静地跟随着少女。 在他眼中,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欢欣,她的瞳孔闪烁着流光溢彩,即便他与她知道,一切转瞬即逝,他也愿为了她,将这一刻成为她最难忘的回忆。 “能便宜些吗?老板?” 修晨望着她正在向一位面色难堪的中年男子撒娇着,苦笑摇头,急忙走了上去,对她说道:“不要担心,我给你买就是了。” 钟离沉默着低下了头。 是觉得亏欠自己吗? 修晨心里这样想着。 待她拿到了心仪的物什,小脸瞬间眉开眼笑,给修晨递了其中一个过去,说道:“这里有两个,你我一人一个。” 修晨傻傻将东西接过,把在手心,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被那老板捏制得惟妙惟肖的小人。 “师兄,老板的手艺可真好。” “你是说这人是我?” 修晨一脸惊讶地把玩着精致的小人,暗想这东西可与自己大不一样,丝毫没注意钟离刚刚这话所用的称呼。 “你看看我这个像吗?” 钟离笑眯眯地把自己的小人摆到与自己同高的位置。 小人面带着微笑,与此刻的少女相互辉映着。 修晨说道:“这跟你一模一样,但是我这个为什么总皱着眉头?” 钟离再次上前拉住他的手,娇俏一笑,说道:“你在我眼中便总是这副模样。” “我……” “我想吃元宵啦!” 还没等修晨反驳,少女便满心欢喜地拉着他,往下一处人群中钻入。 四周逐渐拥挤,修晨记得少女曾经说过自己不太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但细细想来,或许是假话吧。 夜渐深,天空中的雪也趋于平缓。 修晨隐约从被灯火充斥的天空中,找到了远方孤独的启明星。 今日与钟离一起游玩,是他的目的之一。 待万世皆静,他才能做出接下的计划。 “今天开心吗?” 修晨与钟离同坐于在冥湖畔的长椅上。 钟离满足地看着修晨,又看了看身旁各色各样的护身符,笑道:“嗯,谢谢你。” 修晨平和一笑,沉默一会,说道:“干嘛要这么多啊?” 钟离也以微笑回应,将护身符放在腿上,把上面的红线一个个拆开,解释道:“刘伯从小教育我,人人都渴求平静一生,我也一直这样做,可走的却是另一条路,所以买下这些,一来是为往日犯下的罪过请罚,二是希望上天能保佑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的情感总是飘忽不定,她可冷血、可无情,修晨看在眼中,可他也知晓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她从未对自己讲过她经历些什么,但修晨知道她一路坚强走来,值得自己的尊重。 “我们要走了。” 修晨望着面前熙攘的人群,淡淡说道。 “原来今天不是为了我吗?” 钟离沮丧地抚摸着被雪水浸湿的衣袖,她能感觉到上面蚀骨的冰冷。 今日所讲,她敢发誓绝无虚言,不管他是否轻信,她在袒露的那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解脱,只不过,好像,这个美妙却又玄异的过程就要结束了。 修晨缓缓起身,在遗憾地提示今晚的美好暂罢后,他没有再去看一眼颓靡的少女,脸上还是一贯的成熟稳妥。 冰冷起身,他一步一步走在前面。 “现在去哪儿!?” 钟离没有因此生气,但她不知语气为何稍重。 “元宵,”修晨转过头,一脸诧异,“你不吃吗?” …… 至始至终,他对于少女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太多的变化,他还记得曾经少女想置他于死地的狠心与无情。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知道了少女原来不总是孤清高傲,她也有柔情的一面。 原来,我这才认识你。 他含笑望着一口咬住半个元宵的少女,不忘善意地提醒她吃慢些。 万事皆有缘由,她那般做,自有她的道理。 她对自己恨之入骨,自己却无话可说。 可是她身后的人,永远不会让她忘记这份刻骨的情感。 到底是谁? 此刻的少女狼吞虎咽,不再顾忌往日塑造的端庄仪态,看似可爱,实则可怜。 眼中泪水打转,他想对她说:“你这样活得太苦。” 可他知道她一定会说:“这是你自作多情。” 在他面前,她总是嘴硬,但是最痛苦的始终还是她。 她身后背负就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在硬扛。 他这样做,是在同情她,却不知这又是另一番深情。 “陪着我,真的没有关系吗?” 钟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小脸因为碗中的热气变得红通通的。 自古梅花多傲骨,她如雪中寒梅,而今甘愿为面前这男子凋零。 可他不会让她在漫长的等待后再化为春泥,于是摇头笑道:“我听说今晚还有烟花大会,子夜将至,我们等会再去看看。” “可是……” 修晨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哪有这么多可是,听我的就是了。” 钟离目光有些凝滞,但随及暗中带着晶莹,埋下头,将元宵塞入口中。 要论以前,修晨的冲动之举肯定会遭到钟离的反感,但到目前为止,她的内心却温婉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 冥湖畔已经围绕了一圈又一圈的行人,他们都激动地望着湖中心那艘满载着烟花的花船。 当子时的钟声响起,他们将会看到满天的烟火,以及这盛世下展新的一年。 “就在这儿吧。” 修晨与钟离并排来到了一处如同一个小坡的地方,这里位置离湖畔并不是太近,可是能清楚地看到正蠢蠢欲动的花船。 修晨望着钟离头顶上的雪花,用手轻轻地抚着,蹙着眉头,问道:“冷吗?” 钟离摇头轻“嗯”了一声,目光闪闪地望着花船,修晨从她目中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景致。 她使劲地揉搓着小手,又凑到嘴边吐了几口白气,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逐渐爱上的温暖触感,竟害羞地笑了起来。 钟声来啦,出自那座神秘的冥王钟楼,钟声隐迹,焰火也随之冲天而起。 “呼——” 在数万民众同时的欢呼声里,连续不断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层层叠叠,颜色形状各异,五光十色的天空此时都印衬在所有人的脸上。 “咻——嘣——” 烟花之声传至四方,钟离也及快兴奋地跳动起来。 焰火犹如年轮,与湖中的倒影交相辉映,轰鸣不断,但人们却不觉吵闹,他们就像是在看着闪耀着光火的生命。 一年又结束了呢! 即便烟花短暂,却在那一秒燃烧了自己最美的年华,人们看不到生命的枯竭,看到的是那一刻的绚烂。 瑰丽的烟火同时在她眼中盛放,她的眼眸里好像拥有着一汪清泉,那里叮咚作响,又恰似流星掠过,此时她想起了天池那个与他共度的夜晚。 因此下一刻,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守护者。 “又与你见证这美妙的一刻,但我还是想说,真好!” 她意识到眼角的泪水,想用手拭去,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原来是,他抱住了自己。 在这繁华之下,有烟火为证,两人得以安然相拥在了一起。 火光衬托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拉长,又逐渐破碎。 四周的人在欢呼,可他们还是能听到彼此的对话。 “阿离,”修晨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抱住了她,“希望……希望明年我们还能在一起。” “嗯……” 钟离将自己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她在骂自己为什么这般没用,为什么总想着用哭泣解决问题。 “想哭就哭出来吧!” 修晨轻抚着钟离的后背,安慰道。 刚开始是抽泣,但听到这话,钟离内心沉闷的悲伤却一发不可收拾,她没有向外人展现过自己的软弱,可这人……偏偏是这个混蛋,让自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灯会落幕,夜色下,只留两道合二为一的身影。 钟离悱恻,身上被雪沫覆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终于在这人面前展示了最真实的一面。 有牵挂,有不舍,她多希望没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本就是擦身而过的两人,为什么你还要留下惊鸿一瞥? 终究,理智战胜了现实。 她抹去了泪珠,可眼泪为什么还是…… 她无情地推开了少年,以他最为熟悉的目光厌恶地看着他,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像是在欺骗自己这便是梦境,随后又快步上前,狠重地抽了少年一耳光。 “为什么让我喜欢上你啊!笨蛋!” #####个人以为是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一章。 第十四章当我拔出这剑,你就已经死了 修晨望着犹如画像中走出的垂泪仙子,心脏好像正被万根绳索捆绑着,此刻身影单薄的她显得无助,但修晨并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 四周只有仓促的脚步声。 雪渐渐下大了,人们的生活再次恢复沉寂。 “我们做错了吗?” 修晨问道。 “我们好像做错了吧……” 修晨自己又低声回道。 “有些东西我放不下……” 少女抬起头,眼眸晶莹,身体也在颤抖。 这个过程甜蜜而有趣,可她知道家族恩怨不容许自己有半点沉淫的时间。 “忘掉今晚的事,可以吗?” 修晨眉眼中生出一抹不解的情绪,他惊讶于少女的果断。 修晨没有回答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铺垫有半寸高的白雪。 两人的情感渐渐恢复平静,就像煮沸的开水突然撒向了冰天雪地里,地上布满了水滴留下的难看的烙印。 因此他不会忘记,她也不会轻易忘掉。 “我们……” “师兄!”钟离紧握着拳头,眼神有些火热但也有幽冷,“我……配不上你。” …… 雪如纱,又洋洋洒洒,浮在湖上。 “你想去做什么便去做吧,我本来就不值得你做这么多。” 细雪落在她的怀里,又渐渐融去,她微垂着肩膀,显得失落与沮丧。 “你还愿跟我一起走吗?” 修晨认真琢磨了片刻,问道。 当听到这话,钟离内心一痛,但很快嘴角一笑,整个空间在此刻被她的笑容照明。 只听她轻轻柔柔地说道:“我现在不会违逆你的命令。” 像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在修晨愕然的时候,钟离已经先行一步,似乎她知道修晨将要去干什么。 …… 无极宗大弟子,这样一个身份,足以让柳怀仁在龙玄山脉的任何地方横行,当他深知曾经的大师兄被人暗杀,他的内心没有一丝一缕的悲痛。那样一个位置,宗门之中也唯有自己可以顶替,因此在往日的年岁中,他没有一刻不希望自己的师兄去死。 苦心等待,终有柳暗花明的一天,他得以滥用他理所应当的权力,可是就在昨日,这个在他人生中拥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他险些命陨。 他当然知道这是陆煜杨设下的局,可他还是没想到被那人差点刺穿了自己向来爱护有加的脸蛋。 只可惜自己的师尊与陆煜杨最后还是让他逃走,这让他咬牙切齿,让他发誓下次见他一定会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时隔一日,他在惊慌暂缓后,再怀抱着一位佳丽,从楼阁上欣赏着这个地方少有的雪景。 烟花落幕,他与那位女子却依旧缠绵在那处,偶然间触碰到了那姑娘的某处地方,只听她娇软一颤,如同小猫一般,伏在这个比自己妆容还要艳丽几分的男子身上。 浅酿沾唇,睡意渐生,本想抱着姑娘回屋一度春宵,可正当他的手在她衣襟中摸索之际,他看到了湖畔边的那个少年。 他见过修晨,当然是在昨日之前。 他的面孔想必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惊慌中失去了身体的重心,他没想到他的伤势好得如此迅速。 荼龙与陆煜杨都离开了自己,他们也都错估了对方,同时也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楼阁之上的阴柔男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畜生怎么还没死?!” 钟离瞧了瞧楼上的男子,心生一股恶心,说道:“这种人是会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修晨微微耸了耸肩,盯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男子,并不因他的咒骂而感到恼火。 夜深人静,的确是杀人放火的时机。 自己的出现在他眼中或许跟棺材中的人再次爬起一样令其震惊,自己的到来即是他的死期。 没人救得了他,如今局面,他也只能依靠自己。 身旁的女子把环在他腰间的细手残忍地收回,她不愿一触即发的战斗波及到自己,可不曾想,刚离身,男子无情的一掌便带着疾风骤雨拍在她的额头。 柳怀仁看着凄凉倒地的尸体,又面色狰狞地笑了起来。 披头散发,行入鬼魅。望着他的疯狂之举,修晨心中自有一股快意。 “在下面等我。” 对于修晨的吩咐,钟离没有资格不服从,她轻轻点头,细声说道:“小心。” 修晨微微点头,便御剑而上,直至柳怀仁。 “你当真不怕死?” 柳怀仁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柄长剑,在身前挥舞着。 昨日给了修晨一次深刻的教训,但是他却还是不依不饶地以身犯险,这不是一位高手应有的素养。 修晨知道,他此等做法同样也有虚张声势的意思。 “他们都走了。所以没人能救你。” 修晨说得无情,用手握住腰间的剑柄。 “不过,你还是不应该小看我。” “我从未小看过你。” “但是你现在依旧没有拔剑的意思。你当真以为我连你一招一式都抵挡不了?” 他露出尖锐的牙齿,他不太喜欢别人小看他。 两人都是凝神境高手,可为什么世人对于两人的评价截然不同,两人从未交手,为什么大家始终认为面前的少年比自己更强? 他不服从于大家的看法,因此他厌恶地看着修晨,从他的眼中似乎可以看到自己便是一只任他蹂躏的蝼蚁。 修晨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他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拔剑。 杀掉他,并不容易。因此在这期间,一定要阻止他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 无极宗离得不远,倘若他有了可乘之机,将自己的消息传递给了荼龙,那么今日之局,投子的必定还是自己。 “也罢,只要你死了,世人都会承认我比你更强。” 话音一落,场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只听到破风声阵阵。 他的身影落得很快,犹如雷霆。 他消失在了狭小的空间里,但一切皆在修晨的掌控之中。 能被称作凝神境高手,他当然不负盛名,不过看似目前他的境界并不稳定,可能与他的生活习性有关。 采阴补阳之法,作为无极宗绵延千年的根基,修行的手段以及最终的成果自有它的独到之处。 那凌冽剑意却不是阴柔,而是一股力能劈山的气势,他想借着自己的速度以及酝酿多时的剑意将修晨劈为两半。 感受到面目少有的刺激感,修晨嘴角微微向上一斜。 碧海剑出,这次施展的是落尘剑法。 天上阁最为普通的剑法,人人都烂熟于心的一套剑法。 贵在普通,贵在平凡。 两剑并未相接,因为修晨轻松地躲过了柳怀仁的雷霆一斩。 一剑已空,对手可不会给他再来一剑的机会。 修晨手持长剑,往身前一挥。 剑光浮水,破空一斩,行云流水,不留生机。 夜色好像在那一刻也支离破碎。 柳怀仁死死地捂住破开一道缝隙的小腹,倒在了血泊里。 “等等……等等……” 柳怀仁使劲将身体向后移去,他企求着越来越近的少年。 往日的想法皆已破碎,他已是心灰意冷,看着这位如同死神的男子,身体向后仰着,说道:“我死后,把我送回无极宗,我愧对师门,请让我向他们请罪。” 修晨默默地点头,他不喜欢看着别人垂死的一幕,因此手起剑落,对方身首异处的那一刻,修晨的内心才渐渐轻息下来。 好像没有在奠定败局的情况下。 他……死了! 钟离已经上楼,呆呆地看着他们的战斗,以为这一切都已结束,可是…… “你在干什么?” 修晨手中剑意并未消除,他的脸上迸溅了渗人的鲜血。 钟离走上前去,推开了他,大声地冲他吼道:“他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割开他的肚子?!” 第十五章我们终将分别,但现在不是时候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 钟离想起了那天于天上阁青竹峰发生的场景。彼时的她对于他的行为略感恼火,但至少达到了她的目的。 可是今天,她竟有些心痛。 她的目光犹疑不定,便好像不再认识血泊里的男子,他像极了吮吸猎物血肉的豺狼,很丑陋也令自己作呕。 以前的自己会对此不为所动,他的事情无论结局如何都与自己无甘,可是自己却出乎意料地喜欢上了这个男子,因此这一怪异癖好似乎让她对于自己爱上他的决定产生动摇。 “我真的看错你了吗?其实你并不是一个好人……你跟他们一样。” 钟离以无法理解的眼光看着他,可是他依旧不为所动。 他用利刃割开了柳怀仁残破的皮囊,又伸手向里面摸索,好像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目光若有所思,又有震骇,可始终没有听到钟离那话之后应有的羞愧。 修晨额头冒出几颗汗珠,急切的心情让他忘记了下手的轻重。 那东西找不到了!是趁乱逃走了吗? 那毒物必定藏匿在他身体的某个角落,为什么现在毫无踪迹? 修晨下意识地在将那口子扯大,这样的举动,钟离再也看不下去。 于是她愤恨地看了他一眼,便舍他而去。 待她走后约莫半刻,修晨好似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手中拽着一个犹如蛇蝎活蹦乱跳的物什。 那东西周身都盘绕着血丝,或许因为长久不见天日,在偶有窜动过后,竟一口朝修晨咬去。 修晨当然一直警觉地注意着它,待它发起反攻,直接一剑将它由身贯穿,插在地上,随后又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切断了毒虫的脑袋,它这才渐渐失去生机。 修晨并未急着离开,他望了望身边,他依稀记得钟离也在,可寻望四周,她已先行离去。 呼吸渐细,他望着狼狈的一身,苦叹摇头,要不是柳怀仁体内的毒物会因他身死而脱离,为了全城民众的安危,他必须出此下策,将毒虫强行扼杀。 修晨神情凝重,站起身来。 柳怀仁的尸体早已不成模样,修晨内心生出一抹歉意,说道:“料你不知陆煜杨的手段,因此我之前也不敢与你讲明,还望你看在能挽救全城民众的份上,原谅我的粗鲁行径。” 以柳怀仁对于昭阳殿现有的价值,陆煜杨完全有理由通过自己下三滥的手段将其完全控制,他的手段称得上残忍,可让陆煜杨自己来讲,他本身是一个做事讲求万无一失的人,倘若盟友生变,以此作为要挟,他们不得不想他俯首称臣。 可能无极宗还有不少弟子体内被陆煜杨暗种了此类毒物,修晨也无心全身心调查,但只要自己能够做到的,他一定会竭力完成,他不求尽善尽美,只求无愧于心。 “我这就带你回无极宗。” 柳怀仁的眼中满是遗憾,应是在死亡的刹那意识到了他与修晨的差距,但这无非也是他自视过高的后果。 …… 冬雪隐没,钟离怀抱着双臂,在冥湖畔略有些孤单地行走着。 一片安静,无人出声。 整座城池的人在狂欢以后都沉睡过去。 冬风浮水,带着楼阁中的血腥味道,这让她加快了脚步。 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离开他的身边。 内心被他感染,可现在她却追悔莫及。 冥湖足够大,便这样走着,她失去了方位,但是内心却因为与那处渐行渐远而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今天的自己有点不像自己了。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回首,她竟期盼着那人正向她跑来。 “我是不是疯了?!” 钟离自嘲一笑,望着幽幽冥湖,她为情而生,可不愿为情而死。 到头来,还是应该无情地活着。 自己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有拥有的资格。 还是应该重新拾起本该与自己一生为伴的宿命? 那现在的自己还能这般云淡风轻地对他下手吗? 自己是别人的棋子,那他又何尝不是? 自己从没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愿循规蹈矩地活着,但似乎自己也没有力气去反抗,因为他们实在太过强大。 历经那残忍与耻辱,她终究修得一颗入世不惊的心,为什么他还要执意在其中泛起涟漪? 渐渐地,有些冷了。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 自找的孤独,能与之相伴的,唯有自己。 “想抱着我吗?” 在天街楼的对话,让云檀这一生也无法忘怀这样一位特殊的少女,她令自己心动,因此他可以为之付出一切。 但现在看起来,他付出的代价并不需要太多。 钟离瞥了一眼在身后鬼魅出现的男子,模样有些紧张,但还是镇定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云檀预想过这样的问题,于是很是得意地说道:“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钟离想了想,说道:“从我们上次分别开始?” 云檀从来都冷酷无情,此时的他却隐去锋芒,认真说道:“是的。” 夜风又来,青丝挠过耳垂,她细细地听闻着耳边吹过的风,想让男子死心,但是他必然看到了自己与修晨发生的一幕幕,那么以何种手段送客,她需要斟酌一番。 夜色下,男子朝少女走来。 他看着少女的侧脸,短暂出神。 少女神色惘然,可他只在意她眉眼的精巧。 “你要离开他吗?” 他说话从不注意需要拐弯抹角。 少女低下了头,她到头来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倘若没有,那么自己的愤然离去又有何意义? 望此时光,她竟无法放下与之经历的一切,在今日以前或许勉强行之,但是今日之后,她发现他真的在乎自己,并不是虚情假意。 “跟我走吧!在这短时间冷静下来,让他知道失去你的痛苦。” 云檀神色平静地说道。 “你有什么把戏?” 钟离把问题说得很是突兀。 云檀无奈摊了摊手,说道:“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听与不听,取决于你。” “只是,你如若跟我……” 他的说法有些蛊惑人心的意思:“只要你愿意,整个寒阳谷都将听候你的差遣。” 第十六章不错的少年 本我与真我,在钟离眼中,修晨便在这一过程中原原本本的丑陋形象泄露给了自己。 可以理解,他在青竹峰上的冲动之举,来源于他体内长时间受到长辈忽视而进行的反抗。 而今日这种毫无缘由的行径,让钟离无法理解。 最终,她选择离他而去,而修晨便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意识到了这点。 …… 柳怀仁输了,输给了本就该输的那个人。 但修晨本不认为他太过自负,对于死者,哪怕他生前犯过多大罪孽,待他成为无法招架的尸体,一切就都已过去。 腹中的血液将快淌干,修晨望了望湖边,发现再也望不见那道身影,随即摇头,想把柳怀仁扛起来。 刚转身,他便感受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气流。 那个人还是来了。 “你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身后那人话里无情。 修晨嘴角微微一扬,把尸体重新放下,回过身,说道:“可是师伯并没有适时阻止我的错误。” 他注意到当尸体落地,那人轻轻地看了一眼,仅仅一眼。 面前是自己的前辈,可他不值得自己仰慕,因此修晨平视着那位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 “你今天是真来找死的吗?” 荼龙忍不住摇头说道:“我本想放你一马,为什么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叨扰我无极宗?” 即便两人修为相差巨大,修晨也毫不畏惧对方,他看着男子说道:“杀掉他,您无极宗就从湖山大会中除名了。” 荼龙脸色有些难看,说道:“你当真这么想拿湖山榜首?” 修晨说道:“自古以来,湖山大会的榜首便能深得湖山门的庇护,您不会不知道吧?” 荼龙眼角露出皱纹,说道:“如今左有道都要死了,他能给你什么庇护?” 左有道死期将至,这样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可人人都不敢妄动,但是只要他身死,龙玄山脉即可陷入昭阳殿主掌的时代。 “哦!” 荼龙好似想到了什么,指着修晨说道:“你的目的其实想接管左有道的位置?公良那老家伙跟他关系不错,想必他把他死后的所有打算都告诉给了你。如果你拿到湖山榜首,他即可名正言顺地授予你门主之位,这样湖山门数万年的传承便都归你天上阁所有。” 修晨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他看着荼龙,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从未从我师尊口中听到这话。” 不知为何,荼龙脸色竟有一丝煞白。 “也罢,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你天上阁寻求上位,必须得付出一些手段,不过,今日你我再见,又杀了我挚爱的弟子,这笔账该怎么算?” 修晨挑眉道:“您说该怎么算?” 荼龙眉头一皱,说道:“今日你若自断一臂,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为什么您会自认为能取得我的性命?” 屋外冬意深浓,场间局势也一触即发。 话已谈过,两人也都没有缓和的意思。 今日的结果便是屋内再次倒下一具尸体。 世人都没想过,年纪轻轻的修晨会不自量力地挑战一位久负盛名的一宗之主,饶是陆煜杨,现如今的实力也不足以与之分庭抗礼。 可修晨想要尝试。 凝神境,从这个境界稳定下来也已经过去了半年光景,要想再突破一个境界,除非是遇到莫大造化,不然五年之内,他断断不会突破,更不会战胜比之更高一个境界的强者。 荼龙的眼光闪烁迷离,眼前的少年当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但已有昨晚失手在前,他断然不会懈怠。 碧海剑再泛光芒,对手千方百计想围困自己,那么修晨也绝不再坐以待毙,他是天上阁首席大弟子,而对方是无极宗宗主,辈分在某些方面决定着修为,那道门看似极窄,想要挤过去并不容易。 那一剑没有因为荼龙的强大优势刻意脱缓,依旧是落尘剑法,前日施展的百叶剑法看似锋利,但对于荼龙来讲应当没有太大的威胁。 “在来的这趟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一直让你执意杀掉我心爱的弟子,对于你来说,想要抹除他轻而易举,但是你却要急于求成,你是没时间了吗?” 看着袭来的剑意,荼龙缓缓开眼,继续说道:“即便你如今可能会堂堂正正地走出,你往日积累下的名声也再也回之不来,你今日所定下的根基,日后你一定会偿还。” 一套剑式,便是一趟人生,有起有伏,有盛有衰。 而修晨舞蹈着它,以一出精妙绝伦的演出使这鼎盛的剑法长盛不衰。 在那人的对战中,他想勉强占据主动,残影乍起,那招剑势最为朴素的一剑便在一声轰鸣下,暂时落罢。 修晨稍稍有些狼狈地向后退去,而荼龙还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还在等待修晨的回答。 修晨抬头望向荼龙,说道:“我从未喜欢过受万世景仰的待遇,我便是我,我为自己而活,因此不会在意他们如何看待,即便前日他们都高歌称颂,我不为所动,后日或许我会遗臭万年,我依旧不为所动,我从未把那种生活方式当做我的乐趣,我只是我,哪怕举世皆敌,我也会谈笑风生地面对眼前这一切,因为在我心中,到目前为止,我从未做错。” 说得坦荡洒然,平平淡淡一席话像极了这套剑式所传达的意思,万物落尘,人人都逃不过一个俗字,但又总有人故作清高,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在他人眼里是多么的可笑! 此刻的少年之心恰如一张白纸,荼龙忍不住拍起了手掌,称赞道:“你不亏为年轻一代的翘楚,你这一番话竟让我觉得连陆煜杨都快比不过你。” 少年眼神平静,说道:“师兄他是个天才。” 荼龙眉头一翘,说道:“你同样也是,只不过你比他多出一份觉悟,但是天才便是执权者手中的棋子,你过多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讲是一种威胁,所以……你的结果始终不会好过他。” 风起云涌间,修晨与这位不太亲近的前辈长谈起来,可他不愿维持这种现状,于是说道:“总是寻求好的结果,倒显得有些功利,我只要守护我身边的东西,仅此而已。” “我可以把之理解为你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这时,修晨想起了那晚纵身跳湖的两位陌客,回道:“要说自私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我,或许天生如此,但是我从不是一位胸怀天下的人。” 说完,他把剑尖指向了荼龙。 宗师临场,眼前的少年给了他如此印象。 从天上阁走到现在,他似乎一直在碰壁,可他知道自己离最后的那个结果或者说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不想死,更不想现在去死,因此,他还在反抗着。 星月剑法最终式——群星撼月。 剑身印着星光,把整个空间照得通亮。 天空中的星辰之力是此套剑法的根基,他于夜空中寻觅,终于在沉沉夜色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那一份力量。 剑意划过一图星月,他与荼龙在星光里对质,荼龙无剑,他双手掐诀,似是想通过某种手段将这番来自异域的力量强行镇压。 掌心与剑身相接处,灵光四溢,紧接着一道又一道剑意向四周散去,楼阁开始颤抖,方圆的立柱开始有了龟裂的迹象。 两人交手之处,轰然一声巨响,尘埃四起,荼龙淡定地望着眼前的狼藉,在漫天尘土里,他隐约觉得这小子会再次趁乱逃脱。 但是,他最后确定对面倒下的那具渐失活力的身体应该就是修晨的,嘴角微微一斜,缓缓向他走去。 第十七章穿透夜色的那箭清鸣 荼龙的掌心泛着金光,油然而生出一股压迫感。 他谨慎地向前迈步。 在他眼里,修晨的惨败看起来理所当然,但他仍旧不敢懈怠,眼前的少年像是失去了呼吸,但他的手指仍在挣扎。 终于,他放下了手,果然现在对他下手,为时尚早。 荼龙心中隐约间出现了半抹恻隐之意,如今少年还是他手中玩物,他没有能力逃走,似乎也没有能力再做出反抗的举动。 艰难地重新站起身,又低声咳嗽了两声,修晨这才看着荼龙略有嘲意的眼睛,说道:“看来,目前我还不是您的对手。” 荼龙笑呵呵道:“你真该早些有这样的觉悟。” 修晨放下了碧海剑,两手重叠放在身前,问道:“五年后,我会是您的对手吗?” 荼龙心情畅快,望着就快屈服的少年,笑道:“我想,要过五十年你才可能有与我一战的资本。” “是吗?” 修晨咧嘴一笑,突然左手食指微动,待荼龙细细查看,上面竟套有一根笔直的透明丝线。 “混账东西!” 荼龙老脸瞬间煞白,猛然间转头,却再也无法躲避身后那一柄凶气腾腾的匕首。 方才被修晨隐匿在屋梁之上的匕首终于在这一关键时刻出鞘。 匕首轻松地透过了荼龙的身体,回到了修晨的手中。 荼龙用手盖住小腹,痛苦地弯下腰去。 两人差距悬殊,修晨当然可以采取此等防不胜防的做法。 他的手段与钟离在天上阁初次相遇的手段如出一辙,他早已引以为戒,他知道今日面对的荼龙与当日钟离面对自己的局面无异,因此战斗前夕,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钟离当日的做法,由此如法炮制。即便现在的自己再受损伤,可这也为荼龙放下警惕创造了条件。 稍稍发力,身体却无法承受,一股血腥味蔓延到了嘴边,但修晨还是将之咽下。 修晨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他盯着荼龙腹中的伤口,仍旧满脸警惕,哪怕现在血流不止,可是那道来自暗处突然袭来的杀意并不算致命。 “哈哈哈哈……”荼龙抚着额头,情绪变得有些难以揣测,“你从哪偷学的虫篆之技?”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修晨的失望,可仍有几分惊骇。 “使出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暗招,我心中自有愧疚,但只要您遭受重创,我所做之一切,都称得上值得。而且我说过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修晨脸上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这让荼龙心中的杀意再次窜动。 他不愿意同其余的天才一样,跟着大势随波逐流,因此他想要反抗,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误此生。 荼龙没有看见修晨脸上的惧意,从他之前的言行来看,他不似凡人,但是下三滥的做法,这是在耗费他的一世英名:“我可以理解为你做事不择手段吗?” 看着小腹中心的血窟窿,他话语更为无情:“真给你天上阁的脸面丢尽了!” 疼痛感当然不足大碍,可盛名已久的自己竟遭到晚辈的暗算,并且对方还最终得手,这事要是传出去,无极宗今后在世人面前也会受到耻笑。 他已恼羞成怒,两掌气流波动,逐渐凝聚为一,金光四溢,这掌拍下,他绝无还手的机会。 可他看到修晨仍是一脸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想知道对方是从何处修来一颗沉稳如水的心,可是目前这个问题想必应该会烂在肚子里了。 暴喝一声,这一掌他绝没留手。 掌间划过弧线,直接拍向了修晨的右臂。 他的确不能现在去死,但是如若今天他不能留下些什么,难解荼龙心头之羞愤。 “还有谁能来救你?!” 掌风快至,对方没有躲缓的余地,因此他在万事皆成的那一刻对修晨大声的吼道。 昨日有一陌生男子将他拯救,那么今日又会有谁? 掌剑相冲,他没想到修晨还要垂死挣扎,两人正在比拼自身的修为,但随着时间流逝,结局当然会是荼龙的胜利。 剑势萎靡,修晨面对着荼龙摧枯拉朽般的掌法,也快要缴械投降了。 他不是高估了自己,而是低估了对方,那柄破空而来的匕首本身便给予了对方重大的打击,但是他还是忽视了对方对于突发事件的处理手段。 那道破开剑意的掌法自己能够硬结吗?还是说,自己会在他的强悍攻势下死去? 这时,夜空里传来一声清鸣,是利箭离弦的声音。 来自极远的东方,可荼龙没想到在听到声音后,那箭便插到了自己的后背,一切骤然停止。 风雷箭来! 即便是荼龙也听闻过执箭人的凶名。 “云檀?!” 后背的疼痛无法支撑自己继续接下来的攻势,因为一旦自己再动用半点灵力,涂抹在箭尖的剧毒便会漫及全身。 他满脸惊恐地向后退去,在黑暗深处的那个人竟是让他浑身颤栗起来。 身为无极宗宗主的尊严再次受到了晚辈宵小的挑衅,可是自己短时间内也无法做出有效的震慑。 他缓缓将风雷箭拔出,后背传来的瘙痒一刻也没有停止,因此他唯有即时打坐,才可将这犹如潮水般的毒性镇压。 修晨沉默不语,长空中飞来的风雷箭将自己挽救于水火,他弯下腰去,这是短暂的机会,他完全有理由脱离荼龙的控制范围。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就当修晨迈脚之时,荼龙睁开了眼,但他还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修晨知道他是想尽量地拖住自己,因此没有答话,直接朝屋外飞去,消失在了黑夜里。 望见此状,荼龙又吐出一口黑血,毒性已快蔓延到了自己的心脏。 荼龙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身旁的弟子,骂道:“没用的东西!枉费了宗门为你投注的心血!” 两大宗门的弟子在今日第一次向自己发出了威胁性的进攻,而自己本派的大弟子却在之前便被修晨轻松扼杀。 有失望,更有愤怒。 湖山大会各大宗门的弟子都不会缺席,他们都渐渐崭露头角,荼龙知晓此间要害,因此他起身之后,并没有再去看弟子的尸体,而是直接往屋外暴掠而去。 他要去昭阳殿,天上阁与寒阳谷的关系似乎暗藏玄机,他必须即时向馗晦子汇报。 …… 夜色渐明,待朝阳破晓,整座城池又将因这场战事陷入慌乱之中。 而此时,楼阁之上出现了一道黑影,他一瘸一拐,像是身负重伤,但他还是毅然将尸体背在了身后,随后又走到了那位面目全非的女子身前,微微弯腰,开口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第十八章彼岸花开,我还在等你 修晨不是普度救世的活菩萨,就算是,如今的他,能力也远远不够。 算得上是自知之明,他知道能力之上限,不强求,只可在苍茫天地里,与万物一样,适者生存下去。 夜色中破开沉寂的风雷箭挽留了自己,他当然不知这跟昨晚离别的钟离存有诸多联系。 但他应该知道,如若没有外界的压力,云檀绝不会出手相救。 他们曾经都义无反顾地奔赴到同一方彼岸,可那只容一人的独木桥为两人留下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他希望对方去死,修晨也同样如此。 望着下方的云雾,修晨渐渐御剑下落,无极宗的一众应当不知修晨的突然造访,但修晨只在山脚便停留下来。 天色朦胧,四周都铺垫了前日稍大的冬雪,行径在枯萎的草木中,脚步愈发沉重。 尸体放下,他想把柳怀仁埋在山脚,与山门对望。 他不认为柳怀仁是戴罪之身,但既然他如此要求,他还是代替对方,三躬于无极宗。 柳怀仁的脸面早无血色,一身锦衣也不堪入目,没人想到,昨日此时,他还歌舞尽欢。 心生一抹惆怅,他拔出碧海剑,寻得前方的空旷之地,便低身一寸一寸地挖掘。 以剑掘土,对于满身创痕的修晨来讲并不轻松,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勉强能将柳怀仁全身完全放下。 他蹉跎了时光,把大好年华荒废,也实属自找苦吃,对他,修晨不带同情,一切咎由自取,要怪便怪自己生错了时代。 他与自己都是别人的刀剑,或许他早早发觉已然深陷囹圄,可是他不像自己拥有自知之明。 黄土盖上,天光萌亮。 修晨再去他处寻来一根足够大的树根,精心打磨成一面简易的墓碑,又用匕首刻上了几块工整的大字“无极宗逆徒柳怀仁之墓”。 并非是修晨故意为之,他知道柳怀仁死前的懊悔。如此评价别人会认为是对死者的亵渎,但这是柳怀仁自己的意思。 倘若某天,修晨身死,他也会请求某人也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诸如类似的几字。 这几天的突如变故,让修晨需要短暂的时光酝酿,可他不愿再有过多闲暇,柳怀仁身死,那么对于那件事,便不再有对手。 拍抚下身上少许积雪,修晨望着四周的枯木。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轻易看到吧。” 修晨叹道。 千百年来,世人对于无极宗的评价不尽相同,无非便是为昭阳殿马首是瞻,宗门之一切便会事先向昭阳殿请示。 可他们并不以此为耻,长久下来,没人胆敢违抗昭阳殿的命令,或许他们血脉之中存有着些许的卑微。 可是他们私下的丑陋行径比昭阳殿更盛不少,他们的所谓命令也大都出自昭阳殿之口,但即便这样,每日淋漓着鲜血,他们早已无情。 待某日,他们终于发现了山脚下于寒风里独守的柳怀仁,不知他们是否会产生一探究竟的怀疑。 修晨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坟前,好像过了很久,那处仍旧存在着这样的身影,只是短短眨眼功夫,他便消失不见。 …… 晨乐奏响,又是诸人熟悉的《剑客柔情》,是窗前这位眼望秋水的少女平生最为醉心的乐曲。 可少女似乎在此刻并没有沉浸在这番意境里。 窗外寒树悬挂着昨晚的积雪,徐徐寒风将其悉数吹下,这让她手心发凉。 曲乐叮咚,撩拨着少女心事。 可少女却又眼眉低垂了下去,哀怨写之不尽,一股忧伤似乎随着渐化的冬雪愈发阴冷,直刺心骨。 一身裙衫,尚显单薄,可此时的她对外物再无心思,星移流转,他们终究在命运的安排下再次相见,可为什么你还要将少有的机会懈怠? 还是因为自己吗? 观星楼下,自己的不作为,是否让他对自己心灰意冷? 匆匆逃离,她不觉他有太多狼狈,倘若自己那时出手,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 明知他不会来,自己还要厚颜无耻地苦苦相候。她或许不像对方坦然干脆,只有她心不死,即便到了海枯石烂,她还是会等。 两面之缘,自己便轻易为之付出深情,很可笑,也很幼稚。 她不觉在流年里最后得到的结果仍是委屈,当她萎落尘埃,他也应该不知还有一人痴心不改。 她不是大气畅然的旷世女子,只是委居一城的墙内佳人,但一旦他于墙外默然行过,她也会为之一笑。 门扉微启,走进一位气质轩宇,容貌堂堂的中年男子。 少女稍稍偏头,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 “月儿,你该睡睡了。” 中年男子在少女面前并无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而是温柔与疼爱尽显。 “我不困。” 少女的声音很细,但足以见得一晚的苦等之后,身子将快支撑不住。 昨日烟火,是她一生所见最美的一次,但是湖畔之边本应出现的他呢? 偌大的冥湖,她不知转了多少圈,不辞辛苦地寻找,她深觉自己已陷落于泥淖,可还是没有伸手的那人出现。 疲惫让她的身体更显娇弱,中年男子摘下了身后的红袍披在了她身上,摇头劝道:“何必等他?他不值得。” 少女舔舐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似乎有话要讲,但事实上她也说不出什么。 几年下来,少女心思,身为父亲的他又怎么不知,他也知两人隔着万丈高山,可依旧宠溺着自己的女儿,毫无不满地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协助,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之伤情,他却无为能力。 这份姻缘未尝不可,但早在云巅之上的修晨又怎能轻易动摇凡心。 他无力帮衬,在女儿走投无路之时,他心生出一种无力感,因此把所有的原由都怪罪在那位高不可攀的少年身上。 “城主。” 屋外停下一位身着戎装的精壮男子。 少女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之后,男子知趣地低下了头。 倘若当时身为侍卫的他听从了少女的请求,修晨必定不会认为少女是那般绝情,更不会因这事残忍爽约。 她的怪罪,身为下属的他只能默默承受,但彼时的他认为,袖手旁观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何事?” 被唤作城主的中年男子转过头去。 “府外,天上阁修晨求见。” 戎装男子拱手禀道。 第十九章来自远方的少年 整个世界花儿盛放! 月儿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喜悦过。 哪怕到最后,她都没有忘记今日的欢欣。 花开富贵,彼岸的自己那相思之情拧结成了一股绳,何其荣幸,他能为自己漂洋过海而来。 脚步加快,她穿过一层又一层花园,不再去在意它们被繁雪点缀得如何惊艳。 终于,来到了这位俊郎的少年身前。 看起来风尘仆仆,果然还是赶来了么? 脸上再无疲惫,她把身心揉合为往日从未有过的最佳状态。 弯身,行礼,微笑。 她仍把自己当做天上阁的一份子,只因不愿与之脱离最后一丝联系。 “师兄……” 少女杏口微张,修晨却抢先一步说道:“昨夜遇到了突发状况,因此没能赴约,还请你不要怪罪。” 月儿甜甜一笑,又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师兄这是哪里话,月儿自知轻重,又怎会怪罪师兄呢?师兄别放心里去。” 只要他安然,那自己也就能忘却之前遗憾。 红袍随着微凉晨风呼呼作响,少女始终是这般简单却有饱含尊重的姿态,这让修晨心中之恳求短时间内难以启齿。 “你便是修晨?” 身后一声洪厚嗓音传来,修晨与月儿都同时望了过去。 “晚辈修晨,拜见城主。” 修晨深受男子雄浑气势感染,料定他是冥阳城之主,拱手拜道。 月儿望见了父亲,脸上掩不住笑意,如同是女婿来到岳丈家门,她面带娇色地跑到父亲身边,小手轻轻挽在他宽大的手臂,与之共同面对此刻彬彬有礼的少年。 田沧海历经风花雪月,即便对方是修为造诣颇高的人中翘楚,他也与往常那般不失威风。 他打量着这位自称晚辈的少年,身上有几抹殷红,即便他先前对其有过几番打理,在久经沙场的田沧海面前,却无法轻便糊弄过去。 因此,他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心存着一丝芥蒂。 田沧海主动说道:“不知名扬于世的天上阁大弟子何故光临我区区不毛之地?” 月儿感觉到父亲的态度不甚友好,鼓着双颊,微微拉了拉他的手臂,似乎是在让他收回之前的话语。 修晨听得出田沧海的格外用意,也没有忸怩作态,正色回道:“今日晚辈前来,是想求得城主手中的琉星环。” 空气凝滞,月儿的身体也慢慢僵硬,心中之前便暗生出那样的苗头,但到头来还是通过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激动掩骗过去。 “哦——” 田沧海在短时间内将修晨与柳怀仁列为了同样货色,但还是极为认真地说道:“阁下想得到琉星环的急切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琉星环已被全城民众视为图腾般的存在,阁下应该知道它的价值吧?况且等醴泉谷开启之时,我自会亲自前去奉上琉星环,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修晨略有歉意地看了月儿一眼,随后直视着田沧海的眼睛说道:“您知道湖山大会吗?” 他不知柳怀仁是否将湖山大会规则说出,因此选择直点要害。 “你应该知道前日柳怀仁的造访吧,他当然会将它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田沧海目光如炬,说道。 “既然城主知道,那我便直说了。”修晨衣衫随风微鼓,继续说道,“得到醴泉七宝,获得湖山榜首是我的初衷,此次湖山大会关系着龙玄山脉千万民众的历史走向,因此我不放心将它沦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 “你讲的这些话,柳怀仁之前也讲过无数次。” “但是您应当了解,倘若无极宗或是昭阳殿最终拔得头筹,龙玄将会动荡不安。” 田沧海迟迟不肯答应,先前以全城之众作为借口的确说不过去,因此,修晨想到,不排除他有为了一己私欲的可能。 此时此刻的月儿双手握在胸口,目光闪烁惶恐,一边是倾爱的师兄,一边是他父女视若掌中瑰宝的琉星环,她竟短短不肯定夺,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陷入两难的境地。 在她开口之际,田沧海还是率先做出了决断:“你可以说得巧舌如簧,但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为何?我绝对会付出同等价值的珍宝,您难道……” 修晨面露难色,柳怀仁身死的消息将会在全城民众苏醒的一刻传递到田沧海的耳中,那时的自己要想得到琉星环便再无机会可寻。 时光紧迫,他却一而再再而三陷入僵局,好言相求,对方似乎犹如冰山一般难以动摇。 田沧海皱眉摇头,说道:“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希望阁下能够理解。” 说完,他回头望了望身后长久站立的戎装男子。 戎装男子会意点头,大踏步向修晨走来,大有强行送客之意。 仓促中,修晨还是毅然走到田沧海的身前,将腰弯到最低,咬牙请求道:“此事事关重大,请您三思。” 田沧海张手制止了戎装男子,他一生坦荡,当真知晓修晨的真切之意,可实在身怀太多责任,不得不说道:“我佩服你的为人,哪怕我也听闻你最近丑闻渐生,我也相信我女儿的眼光,但对于这事,我也力所不及。” 言之有理,他的行动也同样对得起修晨的身份。 月儿脸色煞白地呆立在原处,眼眉低垂,她不敢去面对少年,小手紧攥着胸前的纽扣,她不知原来琉星环在修晨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但是两处拿捏,她只有痛心舍弃一方。 少年始终弯腰,他不得不如此做,这会让对方难堪,但是他似乎已经听到府外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何以至此?” 田沧海俯瞰着这位正行大礼的少年,只能为他留下一声叹息。 少年可以为了龙玄民众放下一切尊严,是为大义,田沧海又怎会不知?但是他好像能够承受这天下人降临的罪过,只为心中深爱的那人。 寂静无声,田沧海没有劝阻,月儿也没有。 “罢了罢了!我许你便是!” 田沧海长叹一声。 修晨激动起身,但却看到少女在听闻这话后,趴在父亲的身上泣不成声。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田沧海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话里有着属于自己的气魄与威严。 修晨点头,回道:“您讲。” “与我爱女田心月成婚。” 第二十章那剑不再轻柔 这样一个重大的决定,出自田沧海的深思熟虑。 少女心思,始终如一,她也可能是当今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她有胡闹与娇气,一切之一切都由身为父亲的自己娇惯而致,他从没认为这是坏秉性,他宽容少女所做的一切,只因期望她从那痛苦里寻得希望。 离苦相随的日子里,她终究找到了快乐的来源,可他却再无选择,只能长久如一,默默跟在她身后,为她与那位心仪却又有恍若隔世般距离的男子铺平道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外人看来铁骨铮铮、昂扬焕发的城主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摇身变成了一位慈眉善目、总是妥协的童年伙伴。 他不愿看到她在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之后再次落入新一处深涧。 于是,他答应了少年的请求,同时也放下了很多。 “我……” 面对这样的抉择,修晨无法通过自己一人进行决断,但是时间并不允许他做出过多的思考。 “她无法修行,这也是你天上阁当年拒绝她的原因。”田沧海脸上看不到表情,“我知道你是担心她容颜不再。当她佝偻着身躯,往日风华变为一身老朽,而你却依旧风华正茂。” 当他说出这话,他感觉到少女在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腰部。 这也是少女的一个心结,不曾修行,也就是说,她的寿命不过百年,青春也会在这段年华里凋零、腐败。 “但是我听说远在京都皇宫之中存有类似永驻容颜的丹药,待某日你展翅天际,必定会前往那处,因此当你为她寻到丹药,你也不会因她日渐衰老而心生厌倦。” “我还求你一事,在这百年,你一定要保全她,等她寿终,你才可再觅新芳。如若不然……我到死都不会放过你!” 长远而实际,怜惜又宽容,这便是父母为子女所能想、所能做的一切。 话语掷地有声,身旁万年岿然不动的戎装男子面目之上也留下了一行热泪。 恍惚中,少女回想起父亲为自己迁就的一幕又一幕,忧伤与感动的泪水无法抑制,短时间内,她就这样趴在这位永远挡在自己身前的巨人身上,把所有情感宣泄了出来。 田沧海想得周全,修晨并没有想过这么多,因为从一开始,他便在一直思索拒绝的理由。 望着依旧在女儿面前温柔尽显的从容男子,修晨心生敬佩,他再向田沧海一拜,正声说道:“您厚重如山的情感让晚辈感慨不已,晚辈也深知您的良苦用心,只是晚辈与月儿只有同门手足之情,还请您收回这话。” “那你还想要怎样!” 田沧海的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势,此刻他对于少年的表现极度失望与愤怒。 该说该做的,田沧海已经处理得足够妥当,但是这个不懂变通的木头却还是固执己见,冥顽不灵。 “爹!” 田心月露出哭红的双眼,以哀求目光看着田沧海,说道:“你不要强人所难啊!” 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两人本有缘分,但是他似乎一直犹豫不决,她唯有放手成全。 田沧海眼眸微涩,伸出大手安抚着少女,随后抬起头,对修晨说道:“我还没想过你如此不识时务,要不是念在月儿与你留有旧情,我早就把你轰出。” 修晨双手放在身前,面色凝重说道:“晚辈自知自己的分量。” 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冥王以武道治天下,你可知道?” 田沧海冷漠问道。 “晚辈曾听闻师尊讲过。” 修晨回道。 “那好,”田沧海将头转过,看着身旁的戎装魁梧男子说道,“你向他使出一招,只要让他后退一步,我便将琉星环给你。” 修晨忐忑地听完这话,又朝方才正要对自己施暴的高大男子礼貌点头。 强者往往隐匿于世,并且他们能在凡尘里修得平静却不落俗套。 “长恭,可有异议?” “在下不敢违背城主的命令。” 警惕地打量着这位被称作长恭的中年男子,修晨似乎已经嗅到了从他身上散发而来的血腥味道。 作为城主贴身侍卫的他,修行年岁与实战经验绝非修晨可比,而城主也并非有想让修晨轻松得到琉星环的意思。 他信任自己的下属,因此这般做法并不算托大。 而这也给了修晨跃然欲试的冲动。 战斗未发,修晨对自己也足够自信,但陌生的对手,陌生的环境,他一定会使出绝对的本事。 “就在这里吗?” 周围不太宽阔,而且还处在城主府内,两人的战斗定会波及到周遭的一切。因此修晨发问道。 田沧海没有答话,而是拉着田心月往府内走去,待走到离修晨有十丈之远才转过身来,右手向前一扬,示意战斗随时都可以进行。 修晨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长恭抱拳说道:“晚辈一心想要那琉星环,因此下手会不顾轻重,还请前辈恕罪。” 长恭的胸口一声闷响,脸上看不到对于对手的重视。 但修晨却屏息凝神,缓缓将腰间的碧海剑拔出。 一攻一守,不算公平,这也是田沧海留给自己最后的一丝脸面,前路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他想要祭出平生最为鼎盛的那一剑。 剑身与手掌合为一体,再向苍天指去,这是对于上天的亵渎,但这套剑势却意欲与苍天作对。 长天之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把周围的光亮全部吸收,像是巨兽一般在天空里驰骋。 田心月望着头顶的异象,小手捂住嘴巴,内心的疼痛里竟生出一抹欣慰,她没想到修晨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而田沧海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他仍在观望,待那道剑意出现以前,一切都是纸做老虎。 昼夜更替,仅仅呼吸之间,万事万物的光亮便被那漩涡洗夺而去,继而天空里出现了万点星辰。 借力异域之力,足以见到此剑不凡。 剑身燃烧着黑色幽火,但中心却有一点刺眼的白芒。 偶有来风,掀起少年衣袂。 以修晨如此境界将这套剑势之真意修炼得炉火纯青,可见他的天赋,以及在此之下,那散发的剑意的强大。 可修晨并不这么认为,倘若现在向长恭聚势一斩,未必会取得太大的成效。 因此他会做出改变。 落尘剑法向来平缓,但并非能完全驾驭此刻霸道至极的剑势。 星月剑法,早在湖山,在面对与苏梦寒一战,那剑意以绝不可挡的架势完全占据着上风,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于是…… 漆黑的四周静得可怕,因此能听到空气中传来刺耳的碎裂声。 虚空破碎,他在空气中作画。 三寸树叶,也是三寸刀光。 手法细腻,又不失锋利。 他将剑意之精髓刻画得淋漓尽致。 以剑做笔,天地为画布,他将自己对于这套剑法的感悟完全凝聚在对于刀光的刻画里。 长恭眼里有一丝不安。 田沧海的脸上、后背、手心尽是汗珠,修晨的表现完全超离了他所预料的范围。 田心月嘴角上扬,眼眸里淌着激动的泪水,如此潇洒美少年,在这重压之下仍旧一贯从容,她又怎能不爱。五年时光,对于他们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自己,便是磨合心智、气质养成的重要阶段。苍天不负,我今日再观你鼎盛年华,如今,已是死而无憾。 刀剑的幽火燃烧着空气,滋滋作响。 长恭直觉这声音刺耳,因此在攻势来临以前,他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了守御的姿态。 这身泛着古朴光辉由上古玄武之壳精心锻造的盔甲,他有足够的信心,那剑斩下,自己能够安然无恙。 但是他的任务并不是要保全自己,而且在剑意之下,脚步不退半寸。 因为田沧海并不希望修晨胜过自己,主子将之一切托付给了臣子,这是莫大荣幸,那么自己即便身死,也必须谨遵他的意志。 剑势的威能必不可挡,他仍旧昂扬站立,只不过他的两只手臂竖立在身上,模样有些滑稽,但只有有识之士才可知道,此举能将剑意之一半完全卸下。 望着修晨将完整描摹的三片新叶蓄力一战,长恭嘴角露出一抹微涩的笑容。 百叶剑法早已闻名于世,长恭见过无数来自天上阁的修士施展过这套剑法,但哪怕其中有人身居长老,手下的剑意也未必比面前的少年更强。 剑意脱手,一股莫名的力道又将修晨望后方拽去,待在空中大约腾悬了两个呼吸,他才狼狈着地。 完全无视过身上的疼痛感,他把目光一直投入在了剑芒四溢的不远处。 一套剑式分为三段,的确有些不通人情,但是长恭并不在意,他只全身心地投入到防御之中。 先来的一剑,有些不痛不痒,顷刻之间,只在手臂之上留下片刻波漾。 接下来的一剑,看似锋利,待长恭稍作抵挡,似乎也并无大碍。 但是百叶剑法并非徒有虚名,曾有一位在这套剑法下折戟的剑道大家为后世留有一言:“百叶剑法剑意最盛的永远是下一剑。” 因此,在前两剑的积蓄之下,第三剑看起来并不是外强中干。 果然,那剑意临体,长恭感受到体内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痛楚,剑意肆掠着他的身体。 将手臂挡在胸前,像是自缚手脚,疼痛缠绕在身,久久不肯离去,长恭再也禁受不住,不得不弯下腰。 好似一切都有了,但好似一切都没有。 为什么剑意迟迟不去,只要自己在这套剑式结束后,仍旧坦然站立,自己也就对得起城主的嘱托。 剑意为什么不退,长恭抬头看向了修晨,此刻的少年早无气力,瘫软地倒在地上,但是…… 终于,他在虚空看到了徐徐而至的最后一寸刀光。 剑意不退,自然是在等候下一道剑意。 而这一道剑意却比之前的强盛太多太多。 长恭眼里翻起滔天巨浪,剑势如风,在他身体每一处血肉里刮扯,于是他的脚步便不受控制,身体也极速向后倒去。 直到他向后摔去了数丈距离,他才在懊悔与惊骇中理解了那位前辈所讲的话。 他低估了这位少年,也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谁人也没想到三道刀芒之后会存有第四道,好像只有数百年前才传出天上阁有一位能划出五道刀芒的天才,而今再现,既有自己的轻视也有自己的无知。 田沧海心神震动,他说过的话一诺千金,但是此刻他居然生出了反悔的念头。 田心月眼眸发闪,双手紧握,把眼前之世界定格在方寸,虽不与他朝夕相处,但是他的一切她都无比熟悉,温柔洒意的一剑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芳菲入水,漂到这条涓涓细流的尽头,她如身处梦境,在花柳繁华地,她期盼地望着少年,一身褴褛,一心沧桑,但是他依然望着自己的目标砥砺前行,自己只是河边过客,但甘愿为了他驻足鼓励,眼睁睁地眺望着那叶孤舟的背影投身到梦的彼岸。 若有所失,她轻轻地捋了捋自己娟秀的云鬓,把目光投向了父亲。 而此时的田沧海面色沉重,因为城中要务与家中琐事,发间已有花白,这也是他担当责任的表现。 长恭愧疚地跪在原地,他完全可以以死谢罪,但田沧海却伸手一扬示意他不要妄动。 修晨艰难地重新站立起来,望着田沧海,抱拳道:“城主,我应该胜了。” 话中无力,田沧海看着这位已是强弩之末的少年,摆了摆手,说道:“'只要让他后退一步,我便将琉星环给你',这是我的原话。” 田沧海内心挣扎,早有言在先,但是目前他不得不反悔:“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将它给你。” 第二十一章迟来的消息 半晌后,修晨回过神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凝重,鼻翼微微触动,不过他还是依靠自己的理智把愤怒镇压下去,说道:“您这样……可没意思了。” 田沧海眉头微皱,他对于少年的印象由怀疑到鄙视再到怀疑。 少年的怒气可以理解,但他不知为什么少年如此急迫。 “如今琉星环对我有大用,我尚不能直接将它交付于你。” 田沧海没有愧疚,也并没有之前的盛气凌人,他在退让。 “您要做什么事情?” 修晨问道。 田沧海摇头说道:“事关家事,不方便向外人谈及。但我答应你待醴泉谷开启前夕,我定亲手将琉星环护送到天上阁。” 修晨叹气说道:“您怀有琉星环的消息目前龙玄七派都已知晓,如今它已成烫手山芋,为何城主还要执意……” 门外传来马咴之声,然后出现了快速的脚步声。 “报城主!” 那士兵慌张地看了一眼府内的狼藉,随后跪在田沧海身前,颤声答道。 “何事?” 田沧海威严如山。 “昨夜观星楼里发生了命案,有一不明女子被人刺杀。” “此等小事,你们自己处理,为什么特地向我禀报?” “报城主,昨夜柳怀仁也在观星楼内。” 修晨与田沧海从没有仇怨,但是他却浑身颤栗,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眼神里透露着黯淡,他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绝望过。 …… 慕灵行在此时银装素裹的山间,脚踏在一层又一层酥软的白色土地。 作为凤山堂天赋最为出众的弟子之一,她本应受到一路走来的同门的笑颜亲近,但是她们的眼里总是冷漠与些许排斥。 “不就是摊上一个天资聪慧的表姐吗?”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但她一直都没有以倨傲口气去反驳或者教训她们。 因为她也好像不太喜欢与这样一群师姐相处。 曾有流言,凤山堂有一位师叔祖出自慕家,因此慕迎雪与慕灵能享受到宗内少有的顶尖资源。 当然流言也只是流言,因为慕灵从没有由家人那里求证过这事。 漫长修行岁月里,这还只是开始。 师哥曾告诉过她,一切都要靠自己。 或许冷嘲热讽已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不以为然,目光远眺,终于看到了云雾之外的那所茅屋。 嘴角上扬,脸上出现了小小酒窝。 本想着昨天便去拜访师伯,但是刚要出门,便被一直照顾自己的芳姨拉走,说要先回家一趟。 之后,在家族会议里,大家都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可不管他们如何苦苦相逼,她都没有答应下来。 每每想起,她都有点后怕,即便她对于现在生活的环境不太合意,但是她还是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站在他的对立面。 远方的梦,虚幻中带着迷离。 可是她心中唯有真实,为了那个梦,她付出了很多,但她又得到了许多回报,因此到目前为止,她为以往所做的一切并不感到遗憾。 一夜落雪,天地仿佛被洗净,缓缓行走,她离茅屋越来越近,然后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一道身影。 “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慕容薄雪并没有首先注意到少女,因此在听到这话后,手中的木剑差点被不熟练的五指给扔出去。 “师哥也在这里吗?” 慕灵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急忙上前问道。 修晨与慕容薄雪向来都形影不离,因此望见了她,那么要见到他自然不会太过繁琐。 “他昨日去了冥阳城。” 慕容薄雪先是向她行礼,然后回答道。 “所为何事?” “听说是与故人有约。” 慕灵礼貌地还礼,又问道:“师哥与姐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薄雪神情微微凝滞,随后答道:“前两日,我们在冥阳城偶然与前辈遇见,那时修晨深受重伤,因此前辈便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慕灵眉头紧皱,担忧地问道:“那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慕容薄雪走上前,脸上露出笑容,大有宽慰之意,温和说道:“深受前辈的帮助,现在已无大碍。” 慕灵苦笑了一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师哥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薄雪知道少女心之迫切,因此回道:“可能两三日便回来了吧。” “那我就放心了。”慕灵笑着说道。 但很快她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解,指着慕容薄雪背后突然出现的男子,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 少年有些脚软,汗水也早已湿透了后背,全身无力,他知道倘若田沧海突然变卦,那么自己便绝无逃脱的可能。 “退下吧。” 田沧海做了一个退避的手势。 那士兵应了一声,便出门而去。 “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田沧海冷漠地问道。 “您怀疑我杀了柳怀仁?” 修晨低声道。 之前修晨一味回避着“为何急于得到琉星环”这一问题,因此田沧海有理由做出这样的推测。 冥阳城的背后有无极宗,而无极宗的背后有昭阳殿。 倘若修晨真的杀害了柳怀仁,那么自己再把琉星环交给他,冥阳城的民众便会陷入水火。 “你现在可以走了!” 田沧海仍在给修晨留有退路,事实上,他的所有态度都取决于自己的女儿,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倾心于他,他早就可以将少年的人头奉送给无极宗。 这样的做法哪怕是与天上阁为敌,但是本身有昭阳殿坐镇,对于他来讲,无非利大于弊。 修晨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田沧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心里,那些所谓的天才都是一个样:自视过高并且没有觉悟。 他见过大风大浪,在死人面前,他可以不露出任何情感,因此在这位本可无视的陌生人身上他已经花费了太多的耐心。 田心月没有讲话,她被自己的父亲拉着手臂往府内走去,在她听闻士兵说柳怀仁不知踪迹,再联想到修晨之前举止的急迫,她的内心已有答案。 她似乎找不到理由向父亲求情。 回头,望着那位拖着颓唐的身子走出的少年,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意兴阑珊的情绪。 终于,他灰心丧气地走了,她也好似望尽繁华后回过了头。 而这时,田沧海突然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这当然是做给长恭看的。 于是,长恭起身,冷漠退去。 之后全城的士兵都接收到了同一个命令:追杀修晨。 第二十二章冥王钟楼 当长恭意识到修晨的恶举之后,早早便想起身将其拿服,但城主却始终并未有让他动手的意思。 于是,他显得过于沉寂。 在惊诧于城主的果断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兵马总部,召集全城兵力对冥阳城进行紧锣密鼓地搜寻。 当然也给修晨冠以了“残杀民女”的罪名。 千万士兵由兵马总部鱼贯而出,全城的民众也都瞠目结舌地站到大道的两边,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惊起了大约百年未见的一次全城轰动。 全城守卫由外向内围剿,因此修晨只能往冥阳城的中心逃去。 当他感受到了身后的阵阵寒意,只好拖着再无气力的身躯艰难迈进。 全城一片慌乱,在新的一年,人们本以为又会迎来往日的安宁,没曾想天明之时,被一阵又一阵呼啸的马蹄声惊醒。 田沧海向来治军有方,因此那一路奔来的铁血军队并不拖泥带水。 计划应该万无一失,因为上万训练有素兼有修为的士兵追拿一位大势已去的毛头小子,论谁来看,那少年也是插翅难飞。 修晨脸颊微红,凛冽寒风吹打着他单薄的身体,虚浮的脚步看起来要即将倒下,但是他还在坚持着。 没人会在这时伸出援手,因为一切来的太快。 到目前,他还不知冥阳城全城精锐尽出,他只回头看到了扬起的滔天尘土。 疲惫之躯看来已经做不出太多的反抗了,但修晨也并没有想过在死前拉几个人陪葬,他想要逃走,想跑得更快。 追身一箭,来自正挎着一匹神清骨俊的北方战马的长恭之手。 张弓搭箭,弓弦已然拉到了极限。 方才的一战,让他脸面尽失,虽说他大气坦荡、光明磊落,但在田沧海面前落败,他对修晨仍有些许仇怨。 “咻——”的一声长嘶。 当这声死亡之箭来到身后,修晨眼神空洞,那箭意遇穿心而去,想躲也再也躲之不过,但是修晨仍在试图将身体向右移了少于,即便如此,他的手臂还是被那箭贯穿。 身体完全失重,他禁受不住那股强大的力道,全身被那残余的箭势重重地带到地上,待身体在冰冷而坚硬的地上翻滚几圈之后,修晨又迅速爬起。 长恭本以为那箭可以了结他的性命,但还是被他偏过。 他怒扬马鞭,朝马身抽去,那匹烈马再次加快了速度。 修晨仅存意识,脑袋先前又重重摔在地上疼痛难忍,又看到前方再杀出一队人马,料想着今日的结局,一咬牙折路往城中心跑去。 这时钟声响起,浑厚钟声从冥阳城中心的冥王钟楼里传来。 空气好似凝结,钟声似乎也在波弄着空气,自钟楼传来一股莫名的气势。 马匹呼啸,所有的士兵都在这一刻停滞下来。 莫大的威严散发而出,他们望着朝冥王钟楼奔去的修晨,都默默地收起了手中锋利的武器。 “将军,我们还要追吗?” 一名领队模样的军官走上前来,向长恭问道。 长恭冷哼一声,怒道:“城主要他死,因此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捉拿这小鬼,不然我们有何颜面见他?” 说完,他大手一挥,两头兵马汇聚一团,朝冥王钟楼奔涌而去。 钟声长久不停,当那钟声每响一声,修晨便感觉心脏随之震动一下。 空气里的波动对修晨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突然给他带来了诸多力量,因此他没有再回望转瞬将至的军队,而是义无反顾地往那处在全城民众看来威严无上的冥王钟楼跑去。 钟楼由上万黑砖堆砌,看似无口,其实它的下方有一个进出的入口,只是因钟楼为冥阳城禁地,因此少有人知。 门口守着一位佝偻老者,从发间、脸颊、身体、气息都散发出一股恶心的死气,望着后方的喧闹,眉头生出厌恶。 终于他看到了那位宛如一张脆纸的少年。 “何方小儿敢闯城中禁地?还不速速给老夫离去!” 似乎察觉到老者的气质不同,修车强称着身体,抱拳道:“在下天上阁修晨,今遭劫难,再无退路,希望前辈能让晚辈进去,在下感激不尽。” 看不出老者活了多少年岁,只有他目中瞳色看出他已远超凡人。 “笑话!你之生死与我何干!快快退去!不然,休怪老夫无情!” 老者冷笑一声,回道。 密集的马蹄尽在耳畔,修晨绝望地看了一眼冥王钟楼,摇头叹了一声,又向老者行了一礼,然后转过了身。 老者望着失意的少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 终于,少年拔剑,他想做出殊死一搏,举剑的姿势因为无力显得有些笨拙,但还好,应该能杀掉几个人吧! “这是……”老者万年不变的神情因为碧海剑出鞘而生出波澜,他走上前,指着剑身,问道,“碧海剑?” 少年偏过头,不明白老者为何如此激动,说道:“前辈识得此剑?” 老者点头,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修晨一会,说道:“你可以进去,但是距今已有百年无人敢闯冥王钟楼,你当真要尝试?而且你境界不够,倘若硬闯,只有死路一条。” 修晨坦然一笑,说道: “我已无路可去。” 老者摇头说道: “你会后悔的。” 少年不为所动。 “也罢,你有此剑,便是一场造化,我再赐你一场,又有何妨?快进去吧!” 老者轻声一叹,后退一步,为修晨让出一条道来。 修晨目光闪烁,朝老者深深一拜:“多谢前辈成全。” 说完,他便不畏生死地走进钟楼,为老者留下了千军万马。 望着少年的背影,老者又抬头望着巍峨的钟楼,感叹道:“希望您不要怪我扰乱您的清净。” 由死而生,他赐予了这位少年莫大的造化,出于本意,出于在他看到碧海剑那一刻心中的愧疚。 锐利的刀剑闪着刺眼的光芒,老者轻蔑地看着正气昂扬的铁甲侍卫,大喊一声:“无良宵小,是谁给你的狗胆敢擅闯我城中禁地?!” 第二十三章曾经战场的守护者 士兵畏怯,或许他们都不认识这位面如枯槁的长发老者,但是由他身上传来的威严却是他们往日自长恭,哪怕是田沧海身上都感受不到的。 一声清啸像是拔剑而起,实则是长恭将长剑重新放入剑鞘之中。 长恭下马,之前的威势也尽数收敛,在这位前辈面前失礼,是为最大的罪过。 “长恭拜见老先生!” 单膝下跪,对于军人来讲便是大礼。 但是老者却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喝道:“你可知带着全城兵马立于钟楼之前,在以前可以要砍头的。” 长恭长久未起,但他仍不卑不亢地看着老者灰暗的瞳孔说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一切皆身不由己,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那你还不带着这群酒囊饭袋给我滚?” 老者毫不掩饰的讽刺激起了后方士兵的轰乱。 “但是您方才让那小子进入了钟楼。” 哪怕长恭心中憋屈,但他不得不完成城主的命令。 老者冷哼一声,问道:“难道你们想进去?” 长恭恭敬应道:“我只带两人把他捉拿出来。” “放肆!”老者横眉竖眼骂道,“冥王钟楼岂是你这种不知死活、毫无斗志的人擅进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长恭没有言语,重新站起身来,想了想,说道:“那人罪孽深重。还请老先生不要阻拦在下。” “哈哈哈哈!” 老者放声笑着,被这上万人注视,但他的豪放与气度仍不改当年。 “看看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当真认为有资格可以进入钟楼?都说他罪孽深重,但仅凭我方才与他的交谈,我便可笃定他比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强过太多太多。” 劈头盖脸的说教足够无情,他对于这些看似安分的守城侍卫并不太友好。 少年在生死存亡之时,坦然一笑,那时老者便完全被他这份异于常人的心境所感染。 嘴角合情合理地上扬,他面对的好像不是千军万马,而是焕然一新的大千世界。 像极了自己,也像极了那个人。 对于老者的身份,长恭自叹不如,但是他还在想通过其他稍稍稳妥的方式劝说老者:“您是在让一位陌生人进入钟楼……” 话未讲完,因为老者应当知晓其中要害。 曾经的冥王侍卫,以铁血军纪治理万千军马,即便如今容颜风化成为一代老朽,他依旧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气魄以及亘古不变的职责。 让一个外人进入冥王钟楼即是对冥王的背叛。 但老者听到这话,并未有所羞愧,而是眼中的怒火更盛了几分,他指着众人骂道:“他有资格进去,但你们……绝没有。” “你看看这冥阳城在你主子手上变成什么样了?往日冥王,怎么会屈服于宗门之下?如同屋下之犬,你们有何颜面进入钟楼面对冥王?” “冥王曾带着冥阳城的先民敢与其他宗派抗衡,如今这仅剩的脸面也快被你们这些人耗尽了!” 老者的话语像是有一喝退千军的气势,所有人都愣住,脚步也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长恭认为老者的话并不全对,今时不同往日,他们都愿意为冥阳城的数万民众着想,但是凭借自身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但命令不可违逆。 于是长恭抽出了自己的剑。 老者脸皮一抖,望着身后蠢蠢欲动的一众人马,摆手道: “你们要硬闯?便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的身体素质再也回不到年轻时那般强盛精悍,但是无论何时,只要他未身死,他依旧会守护在钟楼之前,因为他是一位士兵,即便有人缴械投降,他仍旧战到最后一刻。 “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待长恭话音一落,身后的人马再次向前挺近。 老者不动如山,漠然地注视着前方的一切。 这时,钟声却再一次突兀的响起,人人都会纳闷为何今日的钟声响得如此频繁。 马儿受惊,人人抽搐。 那声悠扬的钟声响起的一刻,不少士兵都已无法强撑着那股气势,痛苦地倒在地上。 长恭心神震动,下意识地看向了老者,只有他没有倒下,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今日遭受了往日从未有过的羞辱,他自视自己坦荡磊落,为何面前的这位还要指手画脚? 可能千年以前,他的身份与自己无异,因此作为前辈,他理性接受他的冷嘲热讽,但是他也有些属于自己的骄傲,不容他人践踏。 他想将自己手中的长剑劈向这位自有风节的老头,他想看看这身肉体下是何妖魔鬼怪,还是说待手起剑落,他的尸体与他人并无区别。 或许是猜测到了长恭略有危险的想法,老者嘴角微微一斜,问道:“竖子何来胆量?!” 将心一沉,他应该知道那剑斩下的后果,但是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正要动手时,却有一位年轻面孔骑马飞奔而来:“将军,城主有言只要他进入冥王钟楼便不再管他。如今他一身荒废,只有一条死路。” 丧失理智的一刻,终于等来了一人的阻止。 长恭渐渐恢复平静。 看来城主还是在畏惧着他们。 他心里这样想着,随后看着老者的眼睛说道:“您今天做了一件错事。” 老者面无表情,他不想在这人面前浪费太多时间,他已厌倦,也管不了这么多,年轻人的胡闹,在他看来是无知也是整座城池灭亡的开始。 千军退去,再扬尘土。 老者负手而立,望着那一位位惊恐尚未褪去的后辈们,只为他们留下长长一叹。 心有净土,他不愿再花费即将枯竭的年岁企求更多。 他再次回头,望着伟岸雄壮的冥王钟楼,眼眸里竟渗出泪水。 四下无人,他却好起了面子,说道:“哎呀!他们荡起的沙子进到眼睛里啦!” 城中百姓都不知他是何许人物,只知他就犹如在这里守护万年的一堵坚硬的墙。 像是一道少有的风景,却又好像什么也不是。 人们都身处今日的繁华,因此他们都以为万千年来一直如此。 殊不知他们忘记了前人,也就忘记了自己。 当他们毁灭的那一刻,才埋怨别人为什么不早点叫醒他们。 但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早早迷失了自我。 第二十四章钟楼里的人 钟楼之内一片空旷与死寂,修晨像是进入了异域空间,但是脚依旧踩着实地。 呼吸变得虚弱,不过四周仍回荡着这样长久不见的生命气息。 钟楼之内全由稀世罕有的夜明珠照亮,以最后的一丝气力将头上扬,但好像一切都望不到头。 久而久之,头脑中传来一种浓烈的恶心之感,修晨顺势倒在了地上,不过还是将手臂挡在眼前,因为极远处的眩晕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承受不起。 整个空间再次安静下来。 修晨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到底自己从哪一刻开始走错? 一步一步,如踩荆棘,浑身是血的自己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完成。 一切来得仓促,现在确实应该冷静下来了。 闭眼,他仿佛看到了满天繁星。 你去哪儿啦? 身旁没有了你,我好像做什么事都没有底气。 人之将死,想到的人会是谁? 他站立在生死的界限,想到了昨晚离去的钟离,想到了昨晚与她经历的一切。 两人相爱真的就是一个错误吗?会遭到众人的反对吗? 与他一路走来,她活得痛苦,而自己却没有在意过她。 起因皆是由昨晚而起,自己尚未回味,她便索然离去。 这爱并不炽热,但却又像绵绵溪流,有它自己的去向,平和里带着亲切。 她会去哪?是凤山堂那座茅屋,还是从此不再回来? 修晨眼中湿润。 与其煎熬,还不如归去。 他回想她的脸,一直与她并肩行走,因此想到的只有她的侧脸。 情感开枝散叶,希望那不会太晚。 手臂的疼痛感把修晨拉回了现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未身死。 还机会找回她,并且与她一起破开她内心的桎梏。 他闭上了眼,盘坐在地,寻视体内的每一处伤痕。 修晨像是再也感受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心如止水,内心变得通透。 神情由凝重逐渐有所缓和。 与柳怀仁、荼龙的战斗,看起来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因此在长恭面前的百叶剑法并非自己的全力一击,但当那一刻剑势去矣,他便觉得身体已完全虚脱过去。 仅存的意识激发了他内心对于逃亡的渴望。 但接下来那一箭,把最后的一根稻草也给斩断。 就快死了,从地上重新爬起,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太久,但是就在此刻,钟声响了。 似乎下一刻他被传达了绝对的力量,身体不由控制,那力量牵引着他往这处神秘之地奔去。 …… 身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灵气波动。 冥王钟楼之内果真有助力自己修行的隐秘之物,便像天池之底的那东西一般。 打坐暂罢,手臂以及小腹的伤口都快愈合,修晨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感慨自己再一次脱离险境,随后他站起身,对广旷的空间抱拳行礼道:“多谢!” 第一次与沙鬼讨论起冥王钟楼还是在刚到冥阳城之时,他们都对这幢年代久远且神秘莫测的建筑产生了兴趣,但没想到今日自己以这种方式进入钟楼。 “哈——” 楼内被一阵哈欠声笼罩,好像此时有人在长久的睡梦里苏醒。 修晨寻望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因此内心难免有些紧张。 “你是谁?竟敢闯入钟楼?” 依稀听得出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不过态度稍有不悦。 或许千年又或许有更多年岁都没人进入,为何今日偏偏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修晨意识到那人可能是钟楼的主人,因此躬身告明自己的来历:“晚辈天上阁修晨,以疲惫之身来到钟楼之前,因后有追兵,苦苦相求于楼外的前辈,才得以脱险。晚辈无意冒犯,只想在钟楼之内暂躲锋芒,待晚辈伤势缓解,必不做叨扰。” 在礼节方面,他做得比其他同辈更好,因此仅一面之词,他便能轻松赢得对方的好感。 可似乎发出声音的那人并不因此而对他的鲁莽闯入产生改观。 “嘶——” 像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人的口气极具威严:“我已沉睡多年,你偏偏要把我吵醒……你可知你的罪过?” 修晨闻言,脸色未变,单膝下跪,望着空间四周,说道:“晚辈擅闯钟楼确实罪该万死,还请前辈责罚!” 那人轻咦了一声,紧接着修晨腰间的碧海剑便由剑鞘而出,直往上空飞去。 修晨惶恐地盯着脱离身体的碧海剑,想要说话,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碧海剑飘荡在空中,摇摇晃晃,像是有人在把看,但空间之内却没有那人的真身。 “怎么得到这剑的?” 话语透露出一丝惊奇。 回想起方才门外老者看到碧海剑的反应,修晨深知碧海剑与两者的渊源,因此如实说道:“是晚辈从一位前辈之手所得。” “他人在哪?” “前辈已乘鹤归去。” “哦……” 那人落寞一声。 “你说的都是真的?” “晚辈所言句句是真,绝无虚假。” 修晨抱拳说道。 应该是沉浸在对故人离去的惋惜之中,因此整个空间再次陷入沉默。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本无期待,但因这剑时隔多年再现于世,他对于少年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修晨肃立,揖手回道:“晚辈天上阁修晨。” “我是问你原名是什么!” “原名?”修晨一头雾水,解释道,“这是师尊从小给我起的名字,从未更换。” 那人可能是陷入了错愕,话语停滞了片刻,然后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修晨回道:“您是冥王?” “呵呵,”那人轻声笑着,问道,“你为什么不惊讶我还活着?” 修晨眨了眨眼,想了一会说道:“您在那时是当世强者,又怎会轻易混入这潮流之中,况且之前我见到了门外的那位前辈,他的年岁或许也超乎我的想象,他还坚守在钟楼之前,倘若钟楼之内没有他心中的那份信仰,他也会早早离去吧。因此,我并不觉得惊讶。” “他的眼光不错。” 冥王对于修晨的言论只进行了小小几字的点评。 “你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你当真没在骗我?” 少年表明了他的身份。 从始至终都是天上阁的弟子。 好像是因平凡而生。 但那气息,他或者他身后的人都掩抹不去。 “晚辈发誓,之前所讲,绝无虚言。” “好!既然如此,我便再问你一个问题。”那人并不接受少年的答复,“知云在哪儿?” 第二十五章眼中的自己 “知云?”修晨仍然持有着最为恭敬的姿势,“前辈,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当真不认识梦知云,还是说别人没跟你提起过她?” “晚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少年的目光里写满了诚挚。 因此这让冥王先前的种种揣测逐渐淡化。 碧海剑重新回到了修晨的手中,但修晨却感到剑身存有异样,不过要说具体与之前有何不同,他也答不上来,他唯有规矩地将长剑收回鞘中。 “你今年多大?” 那声音又淡淡传来。 “晚辈半年前便满十七了。” 修晨答道。 “也就是说你十八之时,醴泉谷便会开启?” 修晨以为这是一句废话,但碍于身份并未讲明。 他点头应道:“是的。” 冥王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修晨如坐针毡,因为他能感觉或许是因为冥王情绪的低落,整个空间的温度急剧下跌。 “好了,”冥王好像释然一叹道,“既然你我有缘相见,如此一别,倒有些余韵未了,我便送你一场造化。倘若你成功,日后便可一飞冲天。” 面对长辈施与的点拨或者恩惠,修晨不会露出一副伪君子的面孔,于是他再次拱手谢道:“多谢前辈好意。” 或许是喜于少年的谦逊里带着不做作,冥王笑了一声,然后很认真地说道:“你可知你平生最大的敌人是谁?” 低头想了想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修晨说道:“便是自己。世间变化,人在这一生,有困苦,有诱惑,诸如此类的问题也比比皆是,身边人事都在发生变化,而自己却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改变别人很难,改变自己更难。与自己为敌,像是误入歧途,实则是为了约束自己,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战胜自己,战胜他人。” 自己陪伴自己,这个概念有些生硬,缘深缘浅,便都是自己对自己真心。 人不为他人而活,便只能为自己而活,因此,心中存有着这一准则,人便一味地放纵自己。 “你想折磨自己?” 冥王明白少年的意思。 “并非折磨,只是想对自己更为严苛。” 修晨郑重说道。 人人都可为自己着想,这无可厚非,只不过他觉得长久如此,他会更加怠慢与迁就。 冥王喃喃道:“你现在想战胜自己?” 在他眼中的少年便像是一株无根浮萍漂泊于世。 “一次次失败过后,我发现我并不能战胜别人,从根源上来讲,是因为我无法战胜自己。因此,战胜自己的愿望比往日更加强烈。” 修晨一心感慨,继续说道:“晚辈愚钝,不足之处,还请前辈加以指点。” 冥王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你凝神出来试试。” 修晨微微点头,右手于胸前掐诀,约莫两个呼吸,身前便出现了与自己等高,模样相似的元神。 凝神为实于修士来讲,是晋入凝神境的特有标志,同时也是修为脱离凡尘的重要阶段。 “你能控制他攻击你吗?” 冥王的声音悠悠传来。 修晨心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元神的面目并无表情,只见他向修晨轰来一拳,修晨却无法轻易抵挡,因自己对于元神的低估,那切实的一拳直接轰到胸口,他不得不倒退了两步,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 望见了修晨的窘境,远方传来了冥王的大笑。 修晨面露羞色,但还是向他询问了心中的疑惑:“元神本无实质作用,在大多人看来也只是用来虚张声势,为何我的元神突然具备如此高的境界?” 头顶传来一阵清风,徘徊不去,只听冥王娓娓言道:“这是我的世界,当然与外界不同。你那元神被我赋予了修为,自然那一拳在你未能防御之时承受不起。” 看到修晨面容不改轻松,冥王接着说道:“你想战胜自己,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你面前站立的元神实际就是现在的你,他与你无异,也有自己的思维与行动。” “想要战胜他,便要找寻你身上的弱点。” 修晨心神震撼,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他望着眼前这个往日里并不重视的元神,问道:“那我现在不能控制他了?” “我已让他与你本体脱离,因此,他便是他,你便是你,只不过他了解你,我不知你是否了解他。” “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修晨回想着冥王所讲的稍显深奥的话语,眼里充斥了片刻迷茫。 “如何感悟,取决于你。” 说完,空间又恢复亘古以来的平静,只留下了修晨以及与之面对的元神。 干净的小脸,明澈的眼睛,只不过眼角写满了这几日的疲惫,他不太习惯看着自己。 同时,他好像有很多烦恼,因为他的眉头总是皱皱的…… 身为一位万众瞩目的天骄,他的眉眼间没有玩世不恭与桀骜不驯,相反,他澄澈的瞳孔里总能让人平静下来。 他就是一位普通的少年,要不是从小养成了些许出身不凡的气质,这世上应该没人会通过他的面貌找出过多的亮点。 他这才第一次正视自己,正视别人眼中的那个自己。 找不到优点,却也找不到任何缺点。 他很清楚,要不是自己的出身,自己只可能碌碌一生,也许修为上的天赋能为他的人生产生改变,但是成就也远远赶不上今天。 他眉头微皱地看着自己,脱离了那些虚名,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是。 那尊平凡面孔之下的内心呢?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他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没有异于常人之处,那么自己能有什么?又缺少什么? 倘若这个问题无法解决,自己便不能战胜自己。 是遗忘了什么吗? 梦知云? 自己确实没有听闻她这人,但是自己却因此联想到了钟离。 他从不自视清高,只愿本分一生,但好像自从她的出现,自己的人生轨迹便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半点周转。 终于,他正确地面对面前的另一个自己,感慨道:“我知道了。” 碧海出鞘,一声清鸣,剑携无情,破空而至。 斩向了对方,也斩向了自己。 第二十六章扶摇直上九万里 按理说,人人都有缺点,但遗憾的是,修晨并没有在短时间内找到。 刀剑来回,那元神总是轻描淡写地化解自己的攻势,他了解自己,因此他知道自己下一秒将会往哪处攻击。 他清醒却不自知,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于是他苦苦找寻元神行为中的纰漏。 每每自己一剑刺去,他总能翩然躲过。 终于,他冷静了下来,双手伏在两腿,弯着腰喘气。 元神没有攻击的意思,他总在躲避,但即便这样,修晨仍觉恼火,每一剑落空,似乎元神便已掌握其要领,倘若下一式同样剑法袭来,他便能有所防备。 “当你越强,你内心的那个自己也同样越强。” 冥王的话传到耳边。 修晨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便如同行径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往东走,那么元神便会提前挡在那条路上。 择善而行,他在那条路上走得越通畅,元神给予他的阻碍便会越大。 往日遗忘的记忆再也回不来,这让他倍感棘手。 他知道问题所在,但是好像其中还存在某些错误。 方才一套剑势,砍向了对方,自己却不为所动。 元神与自己心灵相依,他把积蓄已久的剑势朝向了他,也便是朝向了自己,为什么自己却没有那般身临其境的危机。 还是说那个元神终究不是自己? 那自己又是什么? 一个弃婴?一个孤儿? 还是宗门弟子? 十年风雨,心智已然成熟的他,仍没有自己的归宿。或者说,他还不知自己的身世。 天上阁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她是唯一与自己身世牵绊的人,她知道些什么?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 自与那少女同伴多日,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再提起过这样的事情,要不是前日两人暂开心扉,他与她应该都快忘了那件事情。 是时候去打听打听,我是谁了。 也难怪少女总有闷闷不乐,原来是自己忘记了对她的承诺。 原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面前的这位…… 心无情节,他重新握紧了碧海剑,再向元神刺去,剑尖抵心,他终于感受到了锥心的痛苦。 他躲不过去,因为他接纳了那个往日不愿提及的那个自己。 元神化作虚无,他的心也在那一刻放空。 他赢过了自己,实则赢得过于侥幸。 “你懂了吗?” 那声音大有一股看透风雨的坦然意味。 “现在的我真的不是真正的我吗?” 那剑刺过,也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现在的他犹如踩踏在往日自己的身上。 “可是我还是想不起来了。” 他有太多疑惑无法解答。 “你现在大可不用想起来,只要你知道现在的你并不是真实的你,因此那个元神也并不是你,所以你才可突然一击,将他化为虚有。” “您可以告诉我吗?” “天机不可泄露,一切只有天知,待时机成熟,自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冥王平静说道:“你现在唯一可做的便是让自己变得更强。日后,才能泰然面对遭遇的一切。” 这一番话,让修晨想起曾经遇到过的思定,他低下了头,想了一会,说道:“多谢前辈的好意。” “嗯,你有这般觉悟倒是极好。” 向他保守真相是对他最好的保护,而少年也没有过于强求想知道更多。 “与元神对战,是往日我为了提升士兵战力想出的一种手段,你如此轻易便闯过了第一层,的确不负盛名。” “这个试炼还没有结束吗?” 修晨原以为冥王只想让自己认清现实,因此出口问道。 “呵呵,哪有这么简单,强者之路,永无止境,要说这试炼有没有终点,到目前来看,我曾经最出色的部下也只抵达过一百层。” 冥王继续说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你自己越强,元神也便越强。简而言之,便是你战胜过自己一百次,那就到了一百层。” 听完他的话,修晨咋舌不已。 倘若真像冥王所说,一次一次战胜元神,无非他会变得愈发强大,但元神也会跟随着他的进步一同成长。 “话已至此,你应该大致理解了我的意思。” “晚辈不会辜负您的好意。” 一阵爽朗笑声后,冥王说道:“倘若你到了五十层,我便送你出去,如何?” 冥阳城中早已时刻提防着自己,如若有冥王的帮助,那么自己也会省去诸多阻碍,因此,修晨再次拱手拜谢冥王。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修行一途,本该拥有这般气魄,此时你于此处韬光养晦,应完全正视自己,放开自己。待你与风同行的一刻,你才知你早已甩来同辈太多太多。” 大鹏,自北而起,但它并非生来如此。 令人出乎意料的强大,只是没人知道它曾经为之遭遇过的寸步难行的苦痛。 哪怕此刻的自己与天相隔万里之遥,他也甘愿拾起内心的枷锁,凭这道罕有的风势,扶摇直上。 元神再现,是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也同样持有着碧海剑。 这个自己比先前更强。 但修晨仍无惧色,面无表情,与这元神相差无几。 不再等候时机,因为只要他不出手,元神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某时,两道身影同时闪动,行如鬼魅,空间里找不到踪迹,只听到刺耳的剑鸣。 少年正当风华,风儿扬起他的头发,扬起他的衣角,也扬起了他的记忆。 他不惜赔了这岁月,也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记忆的残缺让前方的道路愈发扑朔,那他也只好不再执着去想。 他只有让自己尽快地醒转过来,让自己战胜以前的自己,不断磨练与升华。 他也没想过剑走偏锋,在修行里独辟蹊径。他只愿直面这狂风,让头脑更为清醒。 又一次刺破了元神,他堪堪倒地不起。 第二层,比第一层困难得太多。 颤颤的手掌紧握剑柄,他又一次变强,也就意味着元神也会再一次变强。 像是一条无穷无尽的陌路,但形单影只的他还是要走下去。 长长叹了一声,他重新站起,重新凝聚出元神,又重新向他刺去。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但愿这风能把他带到想去的地方。 #####这个试炼有一种伐骨洗髓的意思。是我对这个词的理解。男主从小到大,一直毕恭毕敬地听从长辈的吩咐,今天终于看穿了自己,也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这一章写得有点隐晦,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无聊…… 第二十七章说出我们的故事 修炼无年岁,在冥王钟楼的这段时间,说长并不长,但足以在修晨的记忆中很难抹去。 每一次战胜自己,便经历了一次破茧成蝶的过程,于是崭新的他放下了很多东西,比如仇恨,比如恩情…… 上万颗夜明珠投注着祥和的光芒,并不刺眼,倒是能让修晨感受到一种温痒。 短促的开门声传到了修晨的耳中。 修晨缓缓开眼,向后一望,急忙站起身,拱手道:“前日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老者摆了摆手,突然灰暗的瞳孔猛地一闪,惊讶地问道:“你已经闯入五十层了?” 修晨微微一笑,回道:“晚辈刚刚勉强通过。” 老者略作感叹地点了点头,但眉眼的松弛程度掩不去内心的惊奇。 “我让你做的事情可都做好了?” 那声音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再次响起。 老者一脸严肃地朝某个方向拜道:“都打听清楚了。” “那好,”冥王转而对修晨说道,“小娃娃,你天赋不错,短短一月时间便突破了五十层,也不枉我为你再次苏醒。” 修晨面色郑重说道:“晚辈多谢两位前辈的栽培,此次试炼让晚辈获益匪浅。” 突破凝神境并不是短时间便能完成,需要不断的实战磨练也需要长久的岁月积淀。 “虽说我答应过你,等你来到五十层就送你出去,但你我相见本就机会难得,你难道不想再继续走下去?” 冥王有些想要挽留少年的意思。 “晚辈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晚辈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办。因此不能再多做停留,希望前辈能够理解。” 在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修晨渐渐明白了自己是谁,也明白了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获得湖山榜首,与钟离去探究自己的身世,以及阻止慕迎雪与陆煜杨的婚事…… 在往日里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他总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 “你不要总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这是此次试炼所得出一个最为重要的结论。 冥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好,你有要事要办,我也不做强留。” 修晨点头称谢。 “你好像还有话讲。” 修晨的脸上有一丝犹豫,但冥王并没有忽略这个细节。 修晨点头,问道:“前辈认识思定吗?” …… 冥王没再开口。 那位守门老者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微微张口。 安静了一段时间,老者叹息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方才两人的反应已足够证明自己现在提出这人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完全将与思定相遇的经过一吐而出:“说来奇怪,晚辈曾经死过一次。似乎是灵魂出窍,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来到了一处像是一柄巨剑的山顶,山顶有一座府邸,便在府邸之中,我遇到了思定。” 老者刻意加重了语气,又问道:“他跟你说些什么?” 修晨摇头,回道:“每每我有不解之处,他说的便跟之前冥王前辈一样,天机不可泄露。” “之后他便把你送了回来?” “是的,他向晚辈给出了两条路,让我随意选择一条,并说我心向哪一处,路便通向哪一处。” 说完,冥王笑了起来,随后守门老者也跟着笑了起来。 修晨怔了一怔,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发表自己的不解,因为他知道他们不让自己知道那些事情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 “我跟他已认识千年有余。” 仅仅说了一句,便是将这问题应付过去。 “你现在要走了?” “嗯,晚辈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修晨点头,又继续说道,“倘若今后再来,我一定闯过一百层。” “呵,我相信你的实力。” “而且,”冥王言语中不带敷衍,“等到一百层后,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景。” 愿景,在修晨看来,有些虚幻,但他还是重重点头。 他看看那位面容严肃的老者,料想他应是冥王口中所说的那位抵达过一百层的人。 “你气度不凡,不愧为人中翘楚,临走之际,我再赐你一场造化。” 一道金光由钟楼之顶直刺修晨眉心。 短时间,修晨宛如置身混沌,头轻脚重,耳鸣难忍。 “现这套无形之手便完整传授于你,你当勤学苦练,今后完全可以靠它脱险。” 当守门老者听到“无形之手”一词,脸上明显出现了一抹异色,不过修晨却在恍惚之际没有注意。 “多谢前辈的恩赐。” 修晨艰难地挺直身子,谢道。 “好吧,无论何时,希望你一直都如今日这般端正坦然。” 修晨嘴角微抿。 “我这送你出去。” 话音一落,还没等修晨反应,他已悬在半空,眨眼之间又完全消失在这空间里。 “善恶终有报,记住这话!” 冥王的声音在钟楼之内回响,那守门老者仍旧伫立,一脸正色。 “将军,无形之手乃大罪大恶之术,为什么还要传授于他?” 老者问道。 “他心向善,而且这世间并无完全大罪大恶之术法,只要他用到正途,兴许会事半功倍。而且……当年我在醴泉谷设下禁制,只有无形之手才可触动。半年之后,醴泉谷开启之时,知云应该可以凭借这无形之手以及他手中碧海剑留下的痕迹轻松地认出他来。” 冥王说道。 “不过这少年当真是他吗?虽说他身上的确有些他的影子,但是如果弄错的话……” 老者不敢把话说下去。 “我戎马一生,识人无数,这少年的确是他,我绝没认错。” 冥王肯定地说道。 “但是他才十七,醴泉谷十年开启一次,那他当年是怎么从醴泉谷出来的?” 老者把心中疑惑都说了出来。 “他的年龄我们是听他说的,而他又是听别人说的。” “你是说他们在骗他?” 老者的声音说得极小,怕是担心别人偷偷听了去。 “一切尚无定论,我们也只可观望。你这几日收获如何?” “他身边确实有一位女子。” “确认是知云吗?” “在下还不敢确定。” “为什么?” “因为还有一位女子有知云的气息。” 第二十八章篝火,身边的那个人,那些事 此时,寒冬也迈入了更深的一个阶段。 树林里也铺垫了厚厚的积雪。 在深处,有一团篝火。 篝火旁边坐着一男一女。 他们靠得并不是很紧,因此看得出来他们也许并不是情侣。 少年一身瘦削,被厚重的棉大衣裹成一团,显得有些滑稽。 他眼里闪耀着火光,对旁边的少女说道:“还有一段路程要走,能坚持下来吗?” 少女眨了眨清亮的明眸,嘴角流露出浅浅淡淡的韵味,摇头道:“我没有觉得累,只是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两人素来并无恩情,因此少女觉得少年的好意皆出于那个人与自己的关系。 他们保持着一个正常的距离,少女略觉心安。 她将那双精致的小手伸向了面前炽热的温暖,脸颊被火光照耀得红扑扑的。 “一个月了,他们还没有跟上来。” 少女轻轻一叹,她似乎不太习惯离开他们的日子。 安静亦温柔,这是少年对少女独特的看法,所以少年始终对这位身世坎坷的少女抱以足够的耐心。 他自知少女心事,哪怕无法触及内心,他也唯有安慰道:“你要对他有信心,没什么事情能够困住他。” 说实话,少年不擅长安慰人,独来独往的岁月他没有必要替他人考虑,但这一次,他发自内心地想对她好,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觉得她可怜?还是因为她是他的朋友? 他答不上来。 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继续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少女嗯了一声,微微点头。她不反感这位少年,即便他在外界看来如何不堪,但在与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同样拥有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单纯与乐趣。 “在上千年以前,这片土地曾爆发一场大战,你小时候应该听说书先生讲过吧?” 少年盯着少女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少女与他目光对视,竟生出一抹羞涩,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跳动的火焰里,点头回答道:“嗯,不过那时我还小,现在大多记不清了,只是我只记得是一位被称作剑霄的仙人与天域的仙人发生战斗,由此才生出了龙玄山脉。” 像是远古的传说,前人把这场战斗吹嘘得神乎其神,由此民间所流传的版本大都有失其实,但是所有的结论都证明那场战斗沉寂之后,龙玄山脉才出现在了世界的舞台,以至于衍生出更多的故事。 铺天盖地的飞雪没有减弱的意思,少年凝望着此间的少女,发现她与这个季节格外搭配。 不惹纤尘,一如白雪。不似仙子,而是一尊大家闺秀,往日,他身边的女性不多,因此,他对她们的印象极为深刻,但旁边的这位少女远胜过其他。 “难道……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少女没有看着他,但她早早便察觉到了少年略有不妥的目光,把小手缩在衣服里,低声问道。 “没……没有,”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继续说道:“那场大战确实古今罕有,因此现在诸多人仍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也因为那场战斗,无数的仙人陨落于此,于是,自那以后,龙玄山脉便成为了众人眼里的聚宝盆。所以这千年以来,外来的强者便一直抢夺这块肥肉,龙玄山脉的气数也日渐削弱。” “所以他们说的醴泉谷,就是进入传承之地的入口?” 少女算得上一位出色聆听者,她的疑惑惹得少年啧啧称奇。 “确实是这样,醴泉谷十年开启一次,但是进去醴泉谷还需要一个条件,便是在比之前聚齐所有的醴泉七宝,也就是现在龙玄七派正在做的事情。当然了,现在的醴泉谷内早已不存什么太有价值的重宝,在外界看来,也只不过是七大宗派的小打小闹。” “但是,如果没有找到醴泉七宝会怎么样?” “那醴泉谷便不会开启,”少年看着少女说道,“最近的一次,也就是十年前。” “对了,你家的软香玉是何时得到的?” 少年突然问道。 少女想了想,说道:“不知是多久了,但时间应该也超过了十年。” 少年说道:“所以十年前,只差一个醴泉七宝便能开启醴泉谷,也许就是你家没能送去。” 少女没有接话,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是当年的故事,少年没有责怪的意思,随后生硬地换了话题:“还有一个故事,就是在剑霄仙人陨落不久,他往日的恋人自天域而下,望见他已身死,一怒之下,把天域搅个天翻地覆。最后,大仇终报,她再度下凡,思恋心切,无心再活于世,也永久地沉睡在了这里。” 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天域情事萎落凡尘,但仍至情至意,感天动地。 少女心中未涩,眼中泛起泪花,小声问道:“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两情相悦的两人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一抹悲伤漫上了心头。 “还剩下一个传闻,仅仅是传闻,”少年向她挪了一些距离,说道,“那仙子并未真正身死,而是为了一直守护在剑霄仙人的身边,防止往日残余的仇家再来扰乱这片安宁之地。” “那古往今来前来探宝的人岂不都犯下了罪孽?”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他们始终都没有真正进入剑霄真人的墓穴,没人真正得到他的传承。” 岁月是有情的,带着一人的思念,把一生付出,她或许不能切身感悟,却能为之心碎。 少年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这片渴求的宁静就快被打破了。” 少女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这片土地一直暗流涌动,我在之前遇到了一些陌生的人,他们都来自京都。而且,二十年前在醴泉谷开启之时还出现过一出异象。” “什么异象?” “当年传出醴泉谷飞出了几件珍宝,但后面不得而知。” “那几件珍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具体我也不知,因为没人见过它们,只是有人推测……它们都已化为人形。” 第二十九章君不见 湖山大会将将过去半年左右,随着凤山堂的退出,柳怀仁的意外身死,现如今在众人看来,最终的胜负即在昭阳殿、寒阳谷、天上阁三派分出。但就在这个当头,修晨消失了,没太多征兆,便是诡异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身负重伤,已经暗自潜逃回天上阁,还有人说是他自己藏匿起来,想暗中等待别派互相厮杀,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一时,谣言四起,而这段时间,天上阁也默不作声,他们似乎向外界展现出对于修晨行动略有知情的假象。 谣言里不乏有些荒诞,对于慕迎雪来讲,他对于自己即将来临的婚事不会坐视不管,即便如今他不知去向,她也坚信他能在关键时刻果敢登场。 天空放晴,一个晴朗的早晨。 两位女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享受着少有的闲适。 阳光里带着微风,轻轻啄在女子的肌肤上。 慕迎雪手臂撑在石桌,双手拖起下巴,望着院子里暗自萌生的春色,喃喃道:“天气暖和起来了。” 慕灵两手搁在腿上,当听到这话时,便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女子脸上只有平静,可她知道她等得有多焦心。 “按理说,”慕迎雪皱眉道,“这家伙也该现身了,为什么从他去冥阳城后再也杳无音讯?” 如果放在平时,慕灵肯定会出言安慰,但到目前为止少女还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好像有心事。” 慕迎雪看着少女粉扑扑的小脸说道。 慕灵心有不安,但仍故意摆出惹人欣喜的笑容,说道:“哪有,表姐是你想太多了。” 少女不擅说谎,更何况还是在最了解自己的表姐面前。 “别骗我了,上次你从师伯那里回来以后,你每过一段时间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慕迎雪抓住了慕灵的手,柔声问道。 少女愣了一愣,随后又摇了摇头,笑道:“表姐,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不用担心我。” 慕迎雪挑了挑眉毛,正要说话之时,突然由门外走来一位身着仆人装扮的中年妇人,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慕迎雪闻言微惊,而慕灵却站起身来,小声问道:“表姐,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见自家亲姐姐还怕什么,再说你们也这么多天没见了,”慕迎雪也站了起来,没有松开慕灵的手,转而对那妇人说道,“芳姨,叫她过来吧。” 被唤作芳姨的妇人应了一声是,便迅速退去。 “迟早要面对,为什么还要逃避呢?” 慕迎雪牵着她的一只手,宠爱地说道。 两人即在那一刻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慕灵也渐渐鼓足了勇气,可当她与那位女子对视之后,她才委屈地放下目光。 “表姐,多日不见,您倒是更有韵味了。” 院外走进一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在看到慕迎雪后,春风拂面般问礼。 “你没事跑到我这儿来干嘛?” 慕迎雪也看着这位面容稍显得轻浮的女子,问道。 那女子扭着步子,走来过来,随即而来的,是一身惹人心动的香味。 她先是笑着抚了抚慕灵的脑袋,即便她有所反抗,但还是没能逃过她霸道的手掌,随后媚眼如丝地对慕迎雪说道:“妹妹想来看看表姐,难道表姐不欢迎妹妹吗?” 慕迎雪白了她眼,她深知女子轻浮放浪的个性,也不再客气,说道:“我可受不起。” 两人从小在一个屋檐下,也有性格使然,自然少不了拌嘴,因此慕迎雪并不注意与她交流的言辞是否妥当。 “表姐就快嫁给陆煜杨啦,做妹妹的以后可就得仰仗你了!” 女子掩嘴一笑,脸上呈现出与慕灵相似的酒窝。 “可别挖苦我,家里谁不知道你中意陆煜杨许久。” 慕迎雪受不了她身上的味道,拉着慕灵向后退了一步。 望见这一幕,女子弯下了腰,点了点慕灵的秀鼻,笑道:“别有事没事的烦劳表姐了,她还要为婚事做准备呢!” 慕灵眼里满是女子的面容,便如同看到了一个魔鬼,于是她把头埋在了慕迎雪的身上。 “哎!看来她对表姐比我这个亲姐姐还要亲啊!” 女子重新直起身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两人的亲密举动,她已见过无数次,但是每见一次,她心中便有一股想要强夺少女的冲动。 慕迎雪没有说话的意思。 女子噗嗤笑道:“表姐马上就嫁人了,本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为何还整天这般愁眉苦脸的。” 慕迎雪知道她在自己身上花费了太多心思,因此在真正意识到自己已处长辈的阶段时,她对于这位举止轻佻的表妹展现出更多的忍让。 “他们让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又怎会开心?” 望着这位身材比自己更为曼妙的早熟少女,慕迎雪心生一抹柔软,叹息一声。 “可表姐也改变不了吧。” “你什么意思?” 女子耸了耸肩,一脸毫不在意,说道:“我听说伯父纳了新房而且还是昭阳殿内门的女弟子。” 慕迎雪脸色有些苍白。 “送阳那小子现在也是乐不思蜀了吧。” 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回去告诉他们,我不会嫁给陆煜杨,让他们不要再接受昭阳殿的施舍了!” 慕迎雪脸上再无往日的色彩,只有风霜与寥落。 她看不起家人这张丑恶谄媚的嘴脸。 如此看来,她倒像是已经被家人贩卖了过去。 女子双手撑住慕迎雪的肩膀,故作沉声道:“表姐这话可不能乱讲,你与陆煜杨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了。” 慕迎雪撇开了她的手,断然说道:“我要嫁给谁,便如我从小到大所做之事一样,由不得别人做主。” 二十载光阴匆匆而过,心智成熟的一刻,她便告诉自己,不可忘记初时的模样,如今,她仍不动摇。 女子虽性格泼辣但也并未愚蠢到不看别人脸色的地步,哪怕她知道慕迎雪的怒气并不因她而起,也要暂且隐去锋芒,小心斟酌过后,宽慰道:“既然表姐对这事别有看法,我回去自然要跟长辈们疏导疏导。” 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听到这当面之言,慕迎雪仍心生暖意,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说道:“你来,是要带慕灵走吗?” “正是。” 女子点头微笑道。 慕迎雪低头看着一脸不舍的少女,问道:“你愿意吗?” 慕灵怯生生地看了女子一眼,又望着慕迎雪的眼睛,轻轻地摇着头。 “可她不愿意走。” 慕迎雪明白少女对她的恐惧,她当然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去。 “她还小,等她长大了,她才知道我们现在做的都是为她好。” 女子光润玉颜,仔细地想了想,说道。 “你们要让她做什么?” 慕迎雪似乎知道了这些日子慕灵愁眉不展的缘由。 “表姐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女子模样再不是放纵与娇媚。 “现在就告诉我!” 话语里尽是长辈的尊严。 “那我就……” “姐!” 少女还没有做好经历风雨的准备,可意外总是来得太快。 她终于忍住了泪水,在往日极度依靠的人面前。 “不要说!” 第三十章当春来时,我心仍在 有时候一个人总是孤独的,这位还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在得到那个犹如泰山崩塌般的消息之后,开始真正意识到了这份情绪是多么可怕。 表姐要离开自己了。本来心里认为此事仍有转机,但因那人迟迟不肯现身,那寄托也随风而去。 师哥好像有了青梅竹马。往日不曾见到的那个人,好像凭空出现,从那以后便幸运地留在了他的左右。 而且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比自己更为出色的女子。看来,他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吧,不,是他从来都不需要自己,而是自己死皮赖脸地要待在他的身边,并且总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在那个可怕而可恶的消息来临之时,她开始思量自己的地位,是别人的附属品,还是别人的绊脚石。 从那一刻起,她找不到可以把心中所想全全袒露的人,于是,她开始把一切都封锁在心里。 在这个人人都在感叹光阴逝去的季节,她终于体会到寂寥的滋味。 哪怕周身伴有阳光,那刮过的风仍是清冷刺骨。 慕迎雪抱住了自己的表妹,她不愿在看到慕灵的眼神中总是空洞,安慰道:“表姐不是也经常把心里话讲给你吗?你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哪怕……哪怕表姐帮不了你,你说出来,总要好受些。” 言语至情至柔,少女完全融化在了她的怀抱之中。 像是终有所得的依靠,但她仍不愿现在就把那件事情讲出来。 “那我先走了。” 或许是因为少女没有跟随自己回家的意思,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女子身体向前微倾,与身前的两人告辞。 两人始终没有看她,女子也自觉没趣,轻哼一声,便迅速离去。 “他们都知道?” 慕迎雪低下脑袋,与慕灵的脸蛋凑在一起。 慕灵浅浅将头一点。 “唯独没有告诉我?” 慕迎雪在她耳边轻轻问道,没有指责的意思。 慕灵把头一偏,眼神楚楚地看着慕迎雪,说道:“表姐不能知道。” 慕迎雪目光里存有一丝锐利:“我知道了会怎么样?” 慕灵摇头,无所适从地说道:“我不知道。” 慕迎雪直起了身,全身飘散着一股凄清冷韵,她望着在院外站立多时的中年妇人,问道:“芳姨,还有什么事吗?” 中年妇人作揖,恭敬说道:“天上阁修晨求见。” …… “真的是他?” 中年妇人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真的是他。” “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中年妇人再次点头,如释重负笑道:“正是。” “去吧!” “是。” 心底骤然狂喜,慕迎雪眼眸里尽是激动的泪水,她双手捧着慕灵的脸颊,微笑说道:“他真的来了!” 慕灵预料到表姐会出现如此大情绪上的变化,嘴角上扬,示意自己也非常高兴。 当她听到修晨二字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无不是与慕迎雪同样的心潮澎湃,可是,细细想来,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来到凤山堂,他好像不是为了自己。 那错误的情绪开始诋毁往日的自己,可自己也改变不了。 自己……好像变成一个坏孩子了。 任由这心思跳动,她开始自责与羞愧。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当他见到自己,自己依旧会是一脸笑容,只不过…… “师姐。” 还好,等来的是那个熟悉的人。 慕迎雪强忍着将脸上的喜悦用冷漠掩盖,轻声说道:“你好像长大了。” 少年清癯的脸上写满了诚挚,他先是冲慕灵笑了笑,又看着慕迎雪的眼睛,说道:“师姐,人时时刻刻都在长大。” 慕迎雪的笑容一闪而逝让修晨捉摸不透。 “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修晨回想起这久违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让师姐嫁给他。” 慕迎雪眉间带着一抹不解,问道:“然后呢?” 修晨肯定地说道:“我会阻止这一切。” “我想,我应该没这个时间等你了。” “师姐对我没信心?” “只是要与两个宗派为敌,你天上阁担当得起吗?” 慕迎雪眉头微微一蹙,不过她的声音异常地细小。 “只要师姐相信我,无论怎样,我都要试试。” 听到这里,她笑了,笑声明澈而娇艳。 “我真的觉得你变了,变得我有些担心眼前的到底是不是你。” 慕迎雪愉悦地说道。 “往日的我……太失败了。” “我不觉得。那时你也身不由己。” 修晨认为慕迎雪没有太过理解自己的意思。但他还是笑着说道:“您一直在等我吧。” 冬日下的凤山堂,总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清风淡淡而来,淡淡而去,少年已不是她初识的模样,但此时的他,更配得上她的喜欢。 高傲的她与总在成长的他到底是否存有缘分,于她心中难以拿捏,只不过,她再也想不了这么多,她只喜欢此时风中两人目光对视的场景。 “你一个人来的?” 她摇头,把这话说得不急不缓。 “对。” 修晨答道。 “她……没有来吗?” 这不光是慕迎雪想问的问题,慕灵也是如此。 “她……没有。” 修晨平静地说道。 “接下来要去哪?” 她不希望自己再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即便他的话好似铮铮誓言。 “我想去见见萧师伯。” 修晨说道。 慕迎雪摇头说道:“不用去找她了,事情已非她能处理的范围,现在只能靠你我。” 修晨犹豫了片刻,回道:“那我就去找陆煜杨。” 慕迎雪捂着嘴,笑出了声,说道:“那他看见你的那一刻,恨不得就立马拔剑杀了你。” 久久过后,慕迎雪平复了下来,说道:“你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修晨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慕迎雪,因此他能够看到在这一过程中情绪的变化。 在听到这句话后,他低下了头,想着要如何措辞。 一岁枯荣,从那晚开始,慕迎雪等待了太久,而今终于也到了自己做出回复的时刻。 冬阳暖人,便像是那人的目光,厚重得让自己……承受不起。 他知道那人对自己偏移的情感,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俯瞰烟火人间,他知道再简单的事情也总有人认为它繁琐难解,而那些麻烦的事情,也有人想着要化繁为简。 修晨觉得他是后面那种人,于是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认真的说道:“我就把他杀了。后果由我承担。” 第三十一章我们与未来 他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狂妄自大的人。 这本就是慕迎雪喜欢上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在听到这句话后,慕迎雪的全身有些颤抖。 是的,也许现在的他可以完成这件事。 但是慕迎雪不希望他这么做。 “他死了,你在不久也会死。你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 在慕迎雪看来,他的说法极其不负责任,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另外说道:“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后果你也承担不起。” “师姐……你们的婚礼便在着冬天过后?” 修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询问道。 慕迎雪对于修晨的此等说法稍感不悦,但也并未再过纠结,点头回道:“一切都会过得很快。” 修晨如临大敌,缓缓说道:“他也退出湖山大会了?” 修晨这才明白,这几个月下来,好像只有自己执着于湖山榜首的位置。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比湖山榜首更为重要的事情吸引着他们。 “左门主时日无多,那么湖山门也随之江河日下,各派早已没把湖山门放在眼里。因此这湖山榜首之位,自然已无人觊觎。” 慕迎雪淡淡地说道。 “可是湖山门高手如云,左门主之后,定有贤能之才上位。” 修晨有些疑惑不解。 慕迎雪也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说道:“早在半个月前,湖山门便已陷入内乱之中,这么天大的消息,你居然不知?” “前日我一直闭关,因此没未听闻外界的变故。”修晨解释道,“师姐认为接下来龙玄山脉的局势会如何走向?” 慕迎雪纤细的手指撑了撑下巴,说道:“龙玄山脉如今也只昭阳殿一家独大,在之后的五十年里,他们应该会吞并整个龙玄七派。” “所以……陆煜杨就是他们的命门。” “这个方案着实不妥,休要再提。” 慕迎雪摇头制止了他。 “他的性命不光关系到龙玄山脉数千万民众的未来,还关系到师姐您的归宿。所以,我此去,势在必得。” 修晨的目光里散放着火焰。 “可你迎接的将会是昭阳殿不计后果的怒火。而且天上阁的一众弟子也会遭受牵连。” 那火焰在慕迎雪的心中燃起苗头,可她不愿意放任着他胡闹。 修晨犹豫了一下,神色认真地说道:“我想师尊他们也早有预谋,而今凤山堂也逐渐向昭阳殿依附,那么天上阁便是他们唯一的眼中钉,早晚皆有一战,倒不如趁他们毫无戒备之时,斩断他们的心骨。” “那你还是要先征求你阁主的意见。” “他们会同意的。” “不。” 慕迎雪淡然一笑:“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我想不会比这件事情还重要吧?” “不,就是比这件事重要。” “那是什么事情?” “你的婚事。” …… 这段风静日闲的时光,让慕迎雪心生一股慵懒之意,她伸了一个诱人的懒腰,便拉着一直沉默在其中的慕灵重新坐到了石凳上。 又拍了拍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石凳,示意修晨也一同坐下。 “这些事情来得都好快,我接受不了。” 修晨坐下,微笑里带着无奈。 “他们似乎很急,倘若不是师尊亲自前往天上阁,或许到现在,我们还蒙在鼓里。” 慕迎雪凝视着眨眼的慕灵,用手捋着她的秀发,说道。 “是萧师伯?” 修晨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少女,恰好少女也正看着他,只不过两人目光交接的一瞬,她又悄悄躲闪过去。 慕迎雪点头,继续说道:“上次吃了瘪,到现在她还在气头上。” 她享受这种安逸的时光,身边做的那人是她想要的,而且还有一位形影不离的表妹,都是她这一生最为看重的两个人。 就在这时,她咬了咬朱唇,高贵而热烈的目光投向了他,黄衫欲动,发丝摇曳,微微张口,像是在索取,又随即闭上。 修晨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理解女子显得有些奇怪的举止。 他们不是情根深种的两人,她想从心所欲,而他始终置身事外。 “不知不觉间,好像……一切都乱起来了。” 很明显,这不是慕迎雪在瞬息之前想讲的那番话。 不过,修晨没有在意,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们不能掌控,也不能顺从。只有做好自己。” 作为宗门的一员,他对此早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只不过慕迎雪不是那样的人,她渴望平静,渴望在这漫长岁月里与另一人同息同起,共度余生。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师姐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慕迎雪嘴角一扬,像是看到了一场好梦,喃喃道:“如若有机会,我想在山林之中的幽湖,泛起孤舟,徜徉在山水一色的世界,静观花开花败。” 慕灵的脸上在这一刻也留下了浅浅的笑容。她不想被这段历史的洪流淹没,只想在落花与流水间得到圆满。 “好美的画面!” 修晨赞叹道。 “在未来……你愿与我一起去吗?哪怕一次也行。” 看起来有些心急,只不过慕迎雪担心以后再无机会向他发出自己的盛情邀请,她怕被时间辜负,也怕被这人辜负。 未来? 修晨沉默了一会儿,在无数个天池之上的夜晚,他憧憬过不同的未来,但这一种,他从未想过,也许便是自己不太适合那样的生活。 “师姐的邀请,师弟当然不会谢绝。我向往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非才子,而她乃佳人。 他无能以诗词敬赠红颜,只能以这不值一提的承诺堪堪满足女子的要求。 她知道他怀着一颗坚定中又有半分游离不定的心。 即便她不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她也愿意在他停下的一刻,让他面目一新地再一次远航。 她已把自己的所求限制到了极限。 所以,枝头尚未发芽,而今慕迎雪却期盼着它快快含苞待放。 “我很快就二十四了。” “这个,您很早就讲过了。” “我是说,你准备送给我一份什么样的大礼?” 第三十二章你敢杀我? 大礼? 是指陆煜杨的项上人头?的确有些夸大。 修晨知道在与她交流的言辞里,她总在要求自己需要克制,他也懂得,只不过,那份大礼究竟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或许提出这一问题的她也想不明白。 是希冀,也是此生唯一的念想。 我等你,无论身处那个时段。 慕迎雪曾经想过为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否值得,也曾想过自己不会嫁给他。 但现在她想说:“我要成为你的新娘子。” 即便我们都未成熟,但现在所做之一切,我都会说一句:“我绝不后悔。” 可能某时,看破红尘的慕迎雪会讥笑自己今日所有的想法也许过于荒诞。 但今日的她想对今后的她说一句话:“无论结局如何,我……不会后悔。” “你还记得那晚我与你讲的那句话吗?” 慕迎雪眨着难以躲闪的美丽眸子,微笑道。 修晨摇头诚实说道:“师姐讲过太多,师弟一时也记不起那其中之一。” 慕迎雪脸上泛起一抹羞涩,说道:“我说过……如果你不娶我,我有可能一生不嫁。” 慕灵不曾听闻两人曾经的这段故事,因此她慢慢把头低下,没人看得到她此刻的神情。 “如今你再听到这话,你想说些什么?” 慕迎雪眼神期盼,她以为现在是一个试探的机会。 修晨心中一凛,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还是那句话:请师姐三思。” …… 冬日的一米阳光,给那凉风里战栗的茅屋带来了少有的暖意。 一位中年妇人怀抱着几层被褥推开门开。 少有的明媚,让妇人备感舒适,她熟练地将湿冷的被褥晾好,用手遮住刺眼的光芒,望向了远方。 历经沧桑年华,知晓世情风霜,任劳任怨的半生好像依旧没有结束的预兆。 容颜已去,不变的是眉间想见良人的深情。 干涩的瞳孔失去了光泽,久久远望过后,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少年英姿像极了往日的他,可却不是他。 “师伯!” 少年从容落下,抱拳行礼。 凌孟瑶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不悦,而是不适。 而今岁数仍是外门弟子的她又怎生担得起他的一句师伯呢。 “他们都走了。” 凌孟瑶以为修晨是来询问一月前便已离开的沙鬼与慕容薄雪。 修晨摇头回道:“这个我已经知晓,我只是想来找师伯以及姚空。” “找我……还有空儿?” 凌孟瑶疑惑地看着他。 “不知姚空回来没有?” 修晨问道。 凌孟瑶神情微异,说道:“前些日子便回来了,只不过还带了一位朋友。” “朋友?” 修晨诧异地问道:“师伯可知那人是何来历?” 凌孟瑶低头想了想,回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只是空儿没对我讲。” 修晨认真地说道:“我想见见他。” “他们都在那片树林里呢,”凌孟瑶伸手朝修晨斜后方的一片枫树林,脸上出现欣慰的笑容,“他那朋友还挺有礼节的,这几日在这里总是对我恭恭敬敬,而且空儿跟着他,也不再荒废修行,每每与他趁着晨时,便跑到那树林里练剑,这要比他往日带回的普通朋友好过很多。” 听到凌孟瑶一番话,修晨心想姚空的为人自己确实已知一二,那么这位陌生的朋友又究竟是何许人也,于是修晨说道:“我过去看看吧。” 凌孟瑶点头,又突然以请求的目光说道:“他虽投师无门,但始终还是修行的天上阁的剑法,希望在不足之处,你能加以指点。” 话语里存有一些拘谨,因为她也知道天上阁剑法不可外传,于是她恳求修晨可以网开一面。 修晨洒然一笑,说道:“那是自然。” 将剑法外传,这也是当日修晨治姚大之罪的原因,如今往事已过,他对那事早就追悔莫及,因此他对于姚空一事也再无深究的兴趣。 辞别凌孟瑶,修晨缓缓向她所指的那片枫树林行去。 清风卷叶,脚踏着酥软的枫叶,面目隐约传来了一股强势的剑意。 修晨没想过姚空会在短短几月进步得如此迅速,脚步加快,渐渐看到了在其间一方空旷之地拔剑互练的两人。 修晨没有走近,而是躲藏在一棵树后,他知道姚空对于自己的态度没有过多转变,因此唐突与之照面,并不妥当。 而最先吸引修晨目光的,并不是姚空,而是那位舞剑写意的陌生男子。 倒也不是陌生,因为当修晨看到那张面孔之后,便觉得自己似乎在哪个场合见过他,只不过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太清。 一身朴素青衫,那一招一刺畅意潇洒,修晨这才明白方才那剑意是出自此人之手。 这当然也只是花架子,像是凡修 ,因为凭借剑法看不出是龙玄七派的任意一家弟子。 他神情冷漠,一剑刺去,饱含自身的所有情绪,没有留手的余地。 “住手!” 姚空自知招架不住这无情一剑,急忙大呼一声。 而那人也在那声呼喊之后,恍然惊醒。 眼眸里的血色退去,将剑扔下,上前将狼狈的姚空从地上拉起来。 兴许是怒气上脑,在那剑聚势之前,他已忘却了眼前的姚空并非一心手刃的那人,才险些酿成惨状。 “你是有多恨他呀!” 姚空笑了笑,担心那人心有愧疚,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也是一位从小深受精雕玉琢之人,自然不缺礼数与教养,更何况面前这人也算得上自己的救命恩人,抱歉道:“只怪我修行未够,不能从心所欲,因此每每练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狗贼,才差点入了魔怔,伤着你。” 周围甚静,这里也称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姚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说过这不能急于一时,机会迟早会有,但在这之前,提升自己才是关键,倘若今后真出现报仇的良机,你我却因修为不够,萎萎退去,岂不是自食其果,到最后也只能怪自己无能。” 那人重重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他不想成为极具悲情色彩的人物,即便现在的他便跟四周的枫叶一般空无所依,他也希望把往日的仇恨了结,也希望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你母亲说他应该会再来。” 那人咬着牙说道。 “对。” 姚空一脸毫不在意地说道。 “他可能认出我。” 那人开始表现出有些胆怯。 “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你与他有深仇大恨,可你好像一直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因为他不会杀我,或者说,他不敢杀我。”姚空环顾四周,眼里有掩不住的狂妄,“即便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让他拔剑杀我,他也会直接将剑扔下。” 第三十三章命中的相遇 这番言论有些渗人,或许也是为了彰显在那人面前的高大形象,他终于讲出了他心中揣摩已久的一段话。 姚空认为当修晨知晓自己身世的一刻,他应该对往日傲慢的行径无比懊悔。 他是一个小人,一个勉强可以作为教材的小人。 因此他会把自己的懦弱表现给惧怕的人,而对于那些被他的虚伪蒙蔽的人,他只会一味地装腔作势。 很可惜,立于暗处的修晨已把这句话牢记于心。 他选择悄然离去,不去打搅姚空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姚空有过丝毫的好意,只有同情,但现在也只剩下的鄙夷。 …… 天女峰下,梅树之旁。 清瘦的少年闭上了双眼。 那天,下山之时,钟离好像注视过这方净土。 浮云萍水,聚散只消刹那。 一月不见,都快……忘记她了。 她是否已经追上沙鬼的脚步?还是去向他方? 不管接下来的所有事,他好像都有一些力不从心。 对于时局的见解,她总是与众不同,没有她,自己能够战胜陆煜杨吗? 三人的首次交锋,来自宁安城的那桩婚事,结局不甚理想。 她对于陆煜杨的忌惮,让他出乎意料。 毫不客气地说,那时的她有些畏首畏尾,在陆煜杨面前,她也只是其中玩物,只不过,她也在关键时刻提醒过自己,但自己好像对她过于警惕了些。 想起了那桩婚事,他同时也想起了一个人。 修晨呵呵一笑,心想怪不得方才那位陌生男子恰似对自己恨之入骨,原来他竟是那婚事的主人公。 只是他不知为何那人会沦落至此,并且与姚空同投一气。 他摇了摇头,想不清这世上还有这般巧合,两位对自己怨入骨髓的人都汇聚一堂,不知是好还是坏。 梅树斜倚半空,苍劲有力,梅花翩然而下,又顺风而去。 但突然又在风中舞成巨大的旋涡,花瓣细碎,修晨不知是何种莫名的力道将亮丽的花瓣撕碎。 “师弟好雅兴!” 在花群之中,走出一位翩翩男子。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修晨望着这位一脸笑意的男子,皱眉问道。 陆煜杨走到修晨身前,笑道:“我也想问这样的问题。” 修晨没有说话,陆煜杨脸上仍是迷人的笑容,说道:“阁下那晚可骗得我好苦。” 像笑话,但修晨却缄口不言。他能确切感受到他体内的森然怒火。 他好像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讲给了自己,本想终究找到了久违知己,但残酷的真相表明他还是浪费了一夜深情。 “难道阁下仍不想跟在下探讨探讨?” 陆煜杨的笑容变得生硬起来。 落花弥弥,那风走后,又有风微作,扬起了修晨的衣角。 他淡淡笑道:“那晚形式所迫,才想起乔装一番。” 那晚,陆煜杨拔剑相向,修晨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会在今日若无其事的交谈许久。 或许两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暗中争斗,都见识过对方的本来面目,只不过他们都知道各司其职这四个字。 修晨的回答很坦然,也很实在。 可陆煜杨听在心里却不是滋味,如此说来,还是自己无能,连这点伪装都不能识破。 “面貌可以乔装,你的话语我却觉得很真实。”陆煜杨看着修晨,脸色微异,说道,“你后悔你当晚为我讲那么多吗?” 修晨脸色有些紧张,说道:“我不后悔,相反,师兄觉得我这话讲得好,是我的荣幸。” “也就是说你也会有心猿意马的那一天?” 陆煜杨一直在言语上步步紧逼。 修晨解释道:“有些话适合其他人,却不适合我。我与他们不同。” 陆煜杨轻笑一声,低下头,伸脚踩了踩身边败落的梅花,说道:“说来惭愧,她对你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更为炽烈,这也是我的失策。” “所以你是个可怕的人,值得与我做对手。” 陆煜杨对修晨如是评价道。 天上阁能够支撑到现在,本来就是因为修晨活到了现在。 以一人延续整个宗派,可以看得出这人的价值,以及可以担此大任的能力。 修晨没想过自己于他心目中拥有如此高的地位,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我不觉得我可怕。” “那是因为你我对于可怕的定义不同,”陆煜杨拾起一片刚被踩过的梅花,继续说道,“你……好像没有弱点,我的意思是,你不怕任何他人的威胁。” “人人都有弱点,我又不是圣人。”修晨眉头微皱,而此时陆煜杨一直都在盯着他。 “我当然不能告诉师兄。” 修晨很认真地说道。 陆煜杨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梅花揉碎,又撒向身前,说道:“你这一月都待在冥王钟楼?” 即便田沧海把当时全城轰动的追捕事件全全镇压下去,但这消息又怎会逃过陆煜杨的耳朵。 修晨没有回答,于是陆煜杨继续说道:“看来你也不虚此行,所得造化匪浅,气息也与往日不同了。” “之后便觉时日紧迫,火急火燎地来到凤山堂去见慕迎雪?” 陆煜杨的推测缜密中带着逻辑,并且他了解修晨的心思。 “你应该知道她的心意,所以今日你来,是为了让她心安?” 修晨长长一叹,说道:“躲不过师兄的法眼。” 陆煜杨摆了摆手,说道:“无论你对她说什么,都对婚事的进行毫无意义。” 修晨低下了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兄,能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陆煜杨嘴角一扬,抬起头,看向了峰顶,像是望见了极致风光,喃喃道:“每每阳光普照之时,山顶之上便有一道我难以忘怀的风景。可是今日……好像有事耽搁了。” 修晨也抬头望向了那处,只不过烟云阻隔了视线,说道:“太远太高。什么也看不到。” 陆煜杨平静地说道:“但我能看到她的身影,那便足够。” 修晨说道:“师兄真是煞费苦心。” 陆煜杨苦笑着收回目光,说道:“我可比不了你。只好以此聊以慰藉。” 修晨看着他说道:“师兄何必如此呢?苦了自己,也苦了她。” 陆煜杨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懂。” 修晨说道:“师兄请讲。” 陆煜杨说道:“为什么,你又不喜欢她,为什么还想从我手中抢走?” 修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她嫁给师兄。因为……我知道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完这话,陆煜杨后退了一步,有些生气,说道:“你这是……多管闲事。” 修晨也向后退了一步,手握住腰间的剑柄,说道:“我答应过她要杀了你。” “所以,师兄,请!” 修晨弯下了腰,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向陆煜杨行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之间在写慕迎雪的时候,留下了一个伏笔,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 第三十四章剑起头未落 杀意已经高涨到鼎盛的阶段。 但陆煜杨还是首先冷静了下来,说道:“现在还不是交手的时候。” 修晨的豪恣之言,陆煜杨只能把它归结为冲动上头。 因为现在不管自己死还是他死,那股铺天盖地的潮流再也抵消不住。 或者说,他只是想替天上阁的一众老小扬眉吐气,但这个想法也过于幼稚了些。 “确实,她们不会让慕迎雪嫁给一个死人。可现在我没有闲工夫跟你动手!” 陆煜杨剑眉微竖,少去微笑的脸庞多了几分威严。 修晨看着他,说道:“师兄您怕了?” 陆煜杨嘲讽一笑,说道:“你这刚入门的激将法可对我无用。” 修晨没有太多神情变化,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您到底是怕自己死,还是怕我死?” 听完,陆煜杨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待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淡淡说道:“实不相瞒,我与云檀有过约定。” 修晨问道:“什么约定?” 陆煜杨耸了耸肩,他认为现在将这事告诉修晨也无妨:“我答应过过云檀,要帮他得到钟离,而他会帮我杀掉你。” 修晨皱眉说道:“所以您确实是想借云檀之手杀我,然后让他背负这骂名。” 陆煜杨点头道:“不错,我从一开始便是这样想的。但是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 “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察觉到你身边少了点什么?从你刺杀柳怀仁的那晚开始。” 陆煜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她现在跟云檀在一起?” 那晚钟离无声离别,再到后来云檀的破空一箭于危难之间挽救了修晨,这其中必定有所联系。 难道说慕容薄雪曾给修晨讲的那个玄妙的故事是真的?她真对云檀一往情深? 那么,那晚她在自己面前的那番举动又有何意义? 或者说,她待在云檀身旁,还暗有其他用意?但是为什么不与自己商量? 可能也只有两人的下次相遇才可以问清真相,但修晨却开始心烦意乱,让她待在云檀的身边,并不明智。 “师兄知道他们在哪?” “云檀行无踪迹,饶是我的眼线也赶之不上。” 修晨默默地点了点头,陆煜杨所讲看起来并不是假话,因为那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表明那一箭确实与钟离的离去有关。 听完这些话,修晨的心情不算太好。 “所以您是希望我死,但是并不希望我死在您的手上?” 修晨问道。 陆煜杨无奈一笑,说道:“难道听完这些事情你还想与我一战?你要知道只要我愿意,我马上便可轻易离开这里。” 即便修晨的情绪有些失落,但他还是极为认真地说道:“您可以试试?” 陆煜杨苦笑摇头,怒道:“你这个木头脑袋,现在你的敌人可不是我!你难道愿意下次看到钟情的师妹时,她正倾覆在别的男人怀里?” “我当然会去找她,但今日的机会实在难得,我不想与师兄错过。” 修晨想了想说道。 陆煜杨抚着额头,与修晨交手颇多,但相处甚少,到现在他才明白此人是何等执拗。 到底是把他想得太过完美了。 “唰”的响亮一声,修晨拔出了碧海剑,随后剑尖朝下,抱拳道:“师兄不必留情。” 事已至此,他预料到修晨今日不会善罢甘休,却欲言又止,只好让尘封多日的利剑重见天日。 一声清脆的剑鸣,陆煜杨将那剑执于身前,写之不尽的潇洒写意。 柔煦的阳光反射其上,像是跳动的生命,发散出一股甜腥之气。 “多时不见的秋水剑!” 修晨望着那柄锋利无匹的利剑,心生感叹。 陆煜杨的贴身之剑当然名不虚传,与修晨的碧海剑来历不同,这秋水剑已是此前昭阳殿殿主的护身之物,而今殿主尚在,陆煜杨却持剑傍身,足以见得他的地位之高。 两人都没有讲话,因此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修晨并没有将这气氛延续下去的意思,于是他率先骤然起步,剑身斜向身前,直直向陆煜杨左膀劈去。 这迅雷之剑确实比往日强过数倍,因此陆煜杨并未停顿,右脚轻轻一跺,也迎面刺去。 两家相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先避其锋芒,只是这一剑来势已成,陆煜杨思量自难做到全身而退,也只能冒着刺眼的剑光,一探虚实。 秋水划过晚霞,长天与秋水共色。 在这个深冬的早晨,这片偏隅之地涟漪激荡,此地本是钟灵毓秀,而今被这两道截然不同的剑光交织,更显得愈发灵动。 剑身交接,刺破了空间的沉寂,随后剑鸣之声不绝于耳,而后变得越来越快。 片片梅花禁不起剑意的波及,洋洋洒洒地落下,而两人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万花零落,只依稀见得两人跳动的身姿,一来一回间,好像也难分胜负。 其实两人的剑意并未实质刺到对方,他们的每一式都在落花之中显得飘忽不定,某一刻,陆煜杨猛往修晨头顶砍下,修晨只能将碧海剑抬上一挡,随后身体便极速向后退去,两脚在地上滑出深深的沟壑。 陆煜杨立于原地,定息凝神,他惊讶地看着距离尚远的修晨,说道:“造化不浅,可能再过些时日,我再与你交手方才那几回合,可能就成剑下亡魂了。” 修晨摇头道:“师兄言重了,师弟还有太多事情赶不上师兄,之前存有诸多破绽应该是师兄手下留情了。” 陆煜杨心中大骂一声,这哪是什么破绽,其实是他故意留给自己的陷阱,要不然在须臾间猛然醒悟,此刻的自己必定不可安然而立。 料想再也不可将这战斗进行下去,因为在这番交手过后,他已明显感觉到不止一个强大的气息正向这边靠近,要是被那些个难缠的老妇人定下了擅闯宗门的罪名,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们……” 陆煜杨本想提议暂且罢手,毕竟两人已处于难舍难分的阶段,可是他已看见修晨那方斩出了三寸剑光,破开万花,呼啸而来。 周身已无庇护,因此陆煜杨只可硬接。 他知道这是天上阁的百叶剑法,自然也知道那三寸剑光的奥妙之处。 所以待斩过一寸剑光之后,他并未懈怠,并且迎着砍向了第二寸,第三寸。 但是他不知,还有第四寸…… 体内五脏六腑将被那剑意生生撕裂,他才恍然大悟,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吐血倒地,还存苟延残喘的机会,但陆煜杨再也没有还手的气力。 那道身影极速迈进,陆煜杨清楚地看到他眼眸深处的杀机,却在这时,嘴角一斜。 早在方才,那剑意刮破血肉之时,根植在身的西域狼蟜便开始做出了反抗,而今那身影已至身前,它们也快伺机而动,即便它们尚属幼年,但以修晨目前的修为,也抵挡不了以死相搏的异域毒物。 修晨就快靠近,陆煜杨的笑容也尽显狰狞。他知道,只要修晨再靠近一步,他便必死无疑。但是那于体内蠢蠢欲动的毒物也会以恐怖的速度钻进修晨的体内,使其生不如死。 他想来个鱼死网破,即便两人真正的故事尚未开始。 “住手!” 清脆的喝止从身后响起。 但修晨并未有停手的想法,眼眸充满猩红之色,他也已经看到了陆煜杨身首分离的画面。 “你疯啦!” 修晨还要踏步之时,却发现手脚已动弹不得,紧接着,身体如陨石落地一般,向身后的万棵梅树砸去。 一时尘土飞扬,不知生死。 第三十五章柳暗与花明 任谁都没有想过两人的战斗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立于高处的那位高贵女子目空一切,没有去看那方混沌尘土,而是望向了此时狼狈万分的陆煜杨,她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伸手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陆煜杨看了一眼美颜不可方物的女子,干咳了两声,拉住她的手,借力缓缓站稳,苦笑谢道:“多谢萧师伯救命之恩。” 女子眼中闪耀着光阴的火,她知少年气盛,但如此不计后果,她也断断不可手下留情。 她点了点头,柔声道:“快走吧,等会我师尊她们来了,事情就麻烦了。” 陆煜杨没敢拖沓,说道:“萧师伯的恩情,我陆煜杨定会谨记在心。” 女子没再说话。 陆煜杨再是微微将身体一倾,略作行礼之后,便拖着损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山外走去。 女子一直望着陆煜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重新满含深情地投入到了修晨摔落的一方。 她知道自己的下手颇重,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了太多,只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尘埃落定,洒在修晨的身上。 他依旧躺在被砸出一个大坑的地上,睁大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的云彩。 飘飘荡荡,懒懒散散。 要不是嗅到了由女子身上逐渐传来的清香,他就快沉沉睡去。 那张熟悉的面孔之下,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吗? 他没有去看着她,而是小声说道:“难道萧师伯愿意师姐嫁给她?” 萧月寒眼中带泪,从怀中抽出一根手帕,轻轻地在修晨的脸上擦拭,细声说道:“我比谁都不想看到那一幕。但是……宗门的一切把柄都落在昭阳殿的手里,只要他死,宗门也必受牵连。” “我……下手太重了。” “师伯不必自责,是我太急于求成,选在凤山堂内与之交战,师伯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我知道,假如他与我位置交换,您也会出手相救。” 隔着手帕能感受到女子手间的温度,他望向了这位曾经敬重的长辈,说道:“师伯放心,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 说完,他爽朗一笑,急欲爬起,萧月寒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愈发懂事的少年,心中说不出的温暖,泪水缓缓淌下,她抱住了少年,便宛如抱住了从此以后的心灵支柱。 无能倚靠自己,那唯有倚靠这位正往成熟迈进的少年。 修晨自知此地不宜久留,因为此番动荡非小,短时间内,凤山堂的各大长老都会接踵而至。 刚要从萧月寒的身上离开,却发现她抱得比想象中的还要紧。 于是,场间逐渐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他拍了拍萧月寒的肩膀,宽慰道:“我理解师伯的心事,但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便不会让师姐嫁给陆煜杨。” “你真的……喜欢她吗?” 两人的脸颊靠得很近,因此即便萧月寒说得很小声,在修晨听起来也犹如雷鸣。 “不。” 修晨说道。 “那为什么你要帮她?” 这不光是萧月寒的疑惑,也是陆煜杨的疑惑。 或许任谁看来,修晨从中插上一脚,都是在多管闲事。 更何况,即便慕迎雪不愿意嫁给他,那么自己的出手干涉无不是让慕迎雪对自己的依赖情感加深一分。 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去做让她喜欢上你的事情? 这个问题看似很难回答,但对于修晨来讲,却很简单,他认真地回答道:“她是一位好姑娘,我不想看着她误入虎口,而现如今只有我有能力这么做。” “可惜只有我真正了解过她的心思,然而,我只想做她的师弟,因此,今后我们会成为人生道路上互相扶持的益友,而非夫妻。” 萧月寒听在心里,修晨也不知她到底会不会把这番话讲给慕迎雪,他只知道他该走了。 这是第一次赢过陆煜杨,当然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次赢在出其不意,赢在对方心有旁骛,那么下次对决,还需另寻它法。 他把萧月寒的手从腰间松下来,又推开了她的肩膀,以她眼中最为熟悉的笑容,说道:“师伯,就此别过吧。” 萧月寒眉眼细柔,微微点头,欲言又止。 修晨刚要走动,却见到萧月寒匆匆即逝的失落,问道:“师伯还有什么话讲吗?” 萧月寒摇头笑道:“没什么,快去吧,几个呼吸,她们便来了。” 修晨点头,向萧月寒行了一礼,便消失在这片天地里,虽说伤势不轻,但很明显,他比陆煜杨好过很多。 果然,眨眼之间,四周便出现了数位妇人的身影。 “咦?” 一位体态丰盈的中年妇人惊讶地看了混乱不堪的场景,伸出一只肉手指着萧月寒,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弟子也是刚来,不曾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萧月寒躬身说道。 那丰盈妇人身旁站立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模样与慕迎雪相似,她上前走了两步,看了看方才打斗的痕迹,对那丰盈妇人说道:“我听说今早修晨进入了凤山堂,而这剑法也是天上阁的百叶剑法,我想眼前的一切都是修晨所为。” “修晨这小子来我们凤山堂怎么没人禀报?” 那丰盈妇人朝身后的一众喝道。 后方无人应答,萧月寒沉默了片刻,回道:“他今日只是来找迎雪,因此大家也没有太过在意。” “哼!天上阁那些老狐狸真是养了一个好弟子,竟敢跑到我凤山堂撒野!” 她一脸不屑地看着萧月寒,又对身旁那妇人说道:“莫云,你去带些内门弟子,趁他还未走远,给我捉拿回来,我要带着他到天上阁去讨个说法。” “是!” 那妇人沉声应道,便奉命离去。 “师尊,我宗与天上阁本有交情,此事虽大,但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还请师尊三思。” 萧月寒恳求道。 “谁不知我凤山堂只有你跟天上阁的那些男人还存有扯不断的瓜葛,要是那些不知情况的人听去,定会认为修晨是你跟哪个老男人生下的野种!” 那妇人也是脾气火爆,一时怒上心头,便冲萧月寒一阵骂道。 正站在旁边的一众长老也都望见了萧月寒的委屈,确实感觉这话说得不妥,急忙在旁边劝慰。 “师尊,难道您心里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吗?” 萧月寒仍是低着头,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已泪如泉涌。 那妇人应该也意识到方才言辞狠重了些,并未回复,而是冷哼一声,直接退去。 第三十六章糊涂的少年错误的事 苍凉山间,有一道佝偻的身影。 他暂暂回眸,望见了那处失意之地,由小腹传来一股力道,强忍不住的恶心直接吐在了身前。 细碎的目光看到了那摊污秽里几条垂死挣扎的小虫,大骂了一声可惜,便再次弯着身子,向前行进。 本想着强驱几条幼虫,来暂躲那一剑锋芒,但是却让萧月寒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 那几条幼虫称得上精贵,他寻视体内发现只残余着一条幼虫存活,长叹一声,下定决心,除非拥有万全的把握,再也不动用此等伤己颇深的秘法。 云层掩盖住了太阳,这个空间也瞬间暗淡了许多。 他不想做迟早会被遗忘的逝者亡魂,于是往前方的道路拼命地走着,只不过,他不知自己将要去向何处。 离天女峰越远也就意味着危机离自己越远。 修晨会被萧月寒放走。 这是他的推测。 那么,他也一定会预测到修晨正带着碧海剑朝这边赶来。 走得很快,他渐渐地看不清前方的路了,终于倒了下来。 第一次,这么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 前面是一片枫叶林。 这里会成为自己的坟墓吗? 不! 他此时的内心里恰似拥有一条搁浅的鱼儿。 他想挣扎,想要活下去。 只不过他快来了,而自己却跑不动了。 就快闭眼之时,前方走来了一位身着黑色服侍的男子,用仅存的力量将头上扬,他看到了那位干瘦男子的面容。 再平常不过的面容,也没有特别的气息,就如同往日经手的部下一般,天生便是听人号令,没有主见的料。 “你是谁?” 男子一脸吃惊,即便他仅凭陆煜杨的穿着便能看出他身世不俗,但实际在他行将就木之时,他也得小心谨慎为好,看此场景,他应是被仇家追杀,那么不出多时,追兵定会蜂拥而至,自己当然不愿意备受他的牵连。 “你肯救我?” 陆煜杨不会愚蠢到随意向一位陌生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倘若他真与往日犯下的罪过有关,那他无不是在劫难逃了。 男子的眉眼变得冷漠许多,但这也是面对一位不愿说出来历的陌生人应有的表现,并不显得落井下石,他把目光落到了陆煜杨腰间系上的秋水剑,说道:“那你首先也得告诉我你是哪派弟子?” 陆煜杨闭上了双眼,心想这里仍属凤山堂,但却有男弟子出现,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出自无极宗门下,但是倘若他是无极宗的门徒,又怎么会不识得自己身上的秋水剑? 一时内心揣度,他知晓这男子不易糊弄,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一代散修,不隶属哪门哪派。” 男子当然听得出陆煜杨言语中的虚实,他料定这人必定是身居高位之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救你之后,会有什么好处?” 这是一个极其合适的交换。 “你想要什么,我便可以给你什么。” “此话当真?” 陆煜杨的口气颇大,但男子却认为他的确拥有这般底气。 “只要我躲过这一劫,我能赐予你一切。” “那好,”男子蹲下身,把陆煜杨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我识人不错,我相信你。” 勉强依靠男子的力量站起,陆煜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片泥黄色的枫叶林,问道:“周围就你一个人。” 男子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摇头说道:“还有一位朋友。” 陆煜杨的眼里瞬间萌生了一股怒意,严声道:“不要让我去见他。” 既然已出现一人能出手帮助自己,那么再出现一人无非是增大了产生变数的可能。 男子笑了笑,并未在意,继续与他往前走着,说道:“他什么都不懂,倘若他真的认识你,也未必与你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陆煜杨问道:“为什么这么讲?” 男子向前扬了扬脑袋,似乎是在找寻正在苦练剑术的好友,说道:“因为我知道他恨之入骨的那人是谁,而你绝不不是。” 陆煜杨当然不会就此放下心,他也尽力地望向林间那道飘逸的身影,可两人尚存一定距离,短时间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他只能第一次把自己的生死托付给巨大的赌博之中。 聂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与陆煜杨相遇,即便曾有过一面之缘,身为昭阳殿大弟子的陆煜杨又怎么被他轻易地从记忆里抹去。 剑身的杀机指向的是身前那棵巨树,实则是那位将自己一切无情夺走的小人。 那剑劈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重重一拳砸在树上,丧气地低下了头,只恨自己天赋不够,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叫天天不应的境地。 因此每到此事,他便把那人在心里辱骂无数次,他的出现是自己人生转折的开始,他恨那个人,恨他逍遥法外,却不遭天谴。 他需要一个巨大的转折以及一个冒险的开始。 苦苦修行,等不来突飞猛进,所以只能依靠外力,或者足以抹去两人差距的……那个人。 他终于看到了那两个人。 在第一眼,他便认出了陆煜杨。 可能是觉得认错。 他便向他们跑了过去。 “很好,很好……” 他嘴中一直重复着这两字,眼里出现了不健康的猩红,随后的行动也开始癫狂起来。 风餐露宿,漂泊流落,他等来了这个人。 陆煜杨在确定那张面孔的确属于那位在他人生中转瞬而逝的聂云之后,也出现了一丝少见的茫然。 或者说,他的惨淡一生出自自己的一手策划,但他似乎还并不知情,反而,他会把自己当成一根救命稻草。 深深一叹,事件的后续,陆煜杨略有耳闻,可他没有一丝愧疚,即便他是牺牲品,也只怪他自己过于没用。 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让他们再度相遇,难道真是前缘未了,或者他真对自己还存在着某些价值? 可如今只敢隐于山林的他,这样的生活无非可以作为他最好的结果。 千片枫叶被聂云杂乱无章的一套剑法纷纷砍落,像是万千风景尽融于此。 后来,陆煜杨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在缘起缘落时,他不悲不喜,而是看向了一脸不解的姚空,嘴角上扬,看得出自信满满,一贯风流挡之不住,笑着向这位“救命恩人”正式地介绍自己: “我是陆煜杨。” 第三十七章等的那个人 自那晚在篝火旁听闻那样凄凉中带着温情的传说过后,少女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显得有些落寞。 她想了很多。 比如剑霄真人在龙玄山脉沉沦多时,为何没有一位前人能找到他的墓穴。 比如到底是何种不为人知的陈情往事让这两位知心恋人分散。 比如……剑霄真人曾经的那些仇人为何会在这千百年间沉寂下来。 她不懂的还有很多,但是她没有主动地向身边这位少年过多询问,不知是对他仍有一分芥蒂,还是只是不想向他再增添更多麻烦。 因为自己的关系,他们的行程显得有些缓慢。但还好,在他们来到目的地之前,仍旧比事先约定的其他两人要早上一些。 …… 天气阴冷,慕容薄雪嘴里呼出白气,一个劲地搓着小手。 两人走进了一处残破不堪的寺庙。慕容薄雪有些好奇,为何在这等草木不生的荒郊野地会修建一尊寺庙。而且寺庙的周围一片荒凉,看样子也没有人烟的迹象。 还有一件令慕容薄雪奇怪的事,她之前便发现在这寺庙方圆几里都未生长出任何植物,甚至连野花杂草都寻不见,并且这里的泥土也与其他地方不同。质地生硬且如抹黑漆。有一丝吓人也有一丝诡异。 “在这里等着我,我先去找些柴火。” 待替慕容薄雪安排好暂以容身的一处安适之地后,沙鬼走出了门外。 “小心些!” 慕容薄雪轻轻点头,眉眼里生出担忧。 既然四周没有任何树木,那沙鬼定然会跑到更远的地方,所以沙鬼离开的时间也会相对久一些。 慕容薄雪踏着步子,走进了大厅。 大厅中央有一尊右手掐指的佛像,本是慈眉善目的佛祖,不曾想深受岁月的侵蚀,早已失去了模样。 由于沙鬼走得仓促,临走之时也只是伸头打探了寺庙一番,在确定没有危险迹象之后,才放心离去。 但当慕容薄雪走进寺庙之中才发现原来这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 并且那人似乎极爱干净。 屋檐之下没有蜘蛛网,甚至连佛像的各个角落都看不到尘埃,地面更是如此。 毕竟唐突闯入某人的住所,慕容薄雪心有忐忑。 本以为那主人便在佛像之后,但绕过一看,也只看到了几个湿润发霉的蒲团,还有一堆还带着零碎火星的焦炭。 “看来是主人外出未归。” 慕容薄雪一声长叹,她本不是一个善于与他人交谈之人,更何况还是面对一位陌生人。 确切地觉得寒意比前几日来得更猛,她准备回身去将庙门掩上,可刚回头,便看到了这间寺庙的主人。 那纤弱的身影正对着庙门,慕容薄雪在第一时间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只是觉得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她身上传来白兰的清香,便如她身上那件银月服侍那般柔婉皎洁。 如此风流绝代、清雅如云的女子竟萎居荒野,这让慕容薄雪心中生出一股惋惜。 “你是师兄身边的那位姑娘?” 那女子模样有些惊奇,微微翘起的眉毛,无不是为这般细致温润的面容增风添彩。 一听她的提醒,慕容薄雪这才想起面前的女子竟是有一面之缘的苏梦寒,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慕容薄雪快步走了过来,在确定是上次所见的那位娇弱少女之后,惊喜地问道:“姐姐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两双美眸相望,但嘴角又是心照不宣的一齐上扬。 苏梦寒当然愿意看见慕容薄雪,因为慕容薄雪的出现永远也是伴随着自己师兄,哪怕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而慕容薄雪仅仅是再与一位曾经有过好感的朋友相遇所产生的一种单纯的喜悦。 “有一个人叫我过来,说是在这里能等到你们。” “等我们?” 慕容薄雪表现得稍微有些拘谨。 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和蔼亲近但实际上她只对于那位特殊的人才展现最真实的一面,并不是她对他人虚情假意,而是除了他,没人能够走进她的内心。 “他们呢?” 苏梦寒笑着问道。 或许这是修晨与她之间的约定吧。 慕容薄雪如是想着。 但是苏梦寒并不知道其实修晨并没有与自己一道,而这一个月以来待在自己身边的是凶名赫赫的龙玄山脉第一大盗沙鬼。 苏梦寒当然在慕容薄雪眼里算得上正派人士,于是她不太确定到底沙鬼在她们眼中是否存在着不堪的形象,即便与他相处下来,她只觉得他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 正在踌躇不决时,她往见了从少女身后走来的那位干瘦男子。 来得很巧,确实来得很巧。 因为慕容薄雪发现自己无法回复她这个看似简单实则突兀的问题。 苏梦寒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把头转了过去。 而此时,沙鬼也正好看向了苏梦寒。 “久等了。” 苏梦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出人意料,确实出人意料。 慕容薄雪怔住,完全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在她自己的判断里,即便沙鬼能与修晨建立深厚的友谊,但苏梦寒又怎么与之相熟,更何况两人处于对立面。 “你应该认识她吧?” 沙鬼从苏梦寒身边绕了过来,边对慕容薄雪说着,边把手中怀抱的干柴扔在地上。 慕容薄雪点头道:“之前就与姐姐见过。” “那就好。” 沙鬼好像如释重负一般。他不愿自己现在就撮合两位性格稍稍被动的少女相识,如此一来,他倒省去了一番功夫。 “师兄……没来吗?” 在看到沙鬼的时候,苏梦寒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抹面对慕容薄雪所不同的笑容,但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沙鬼站起身,回望着少女,说道:“你师兄忙着呢!可能过几日才到吧。” 少女似乎听懂了什么,轻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他也知道我在这儿吗?” 沙鬼不太理解少女为什么会这样问,说道:“凭他对你的了解,你心里想些什么,只要在脸上表现出来,他下一秒便知道了。” 这是沙鬼长久以来取笑少女的方式,但这次好像不太见效。 “师兄现在一个人……很无助吧?” “为什么这么讲?” “我……前几天看到钟离了,她跟云檀在一起。” 第三十八章神灵少不了供奉 姚空没有见过陆煜杨,但他的名声却如雷贯耳,因此在陆煜杨自宣名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隐天蔽日的黑暗被一道光芒刺穿。 “你不相信?”陆煜杨微笑说道。 “不,”姚空很快镇定了下来,笑着回道,“只是太惊讶于您的降临!” “之前你应该能猜出我的身份。” 陆煜杨还在试探他。 姚空眼睛一亮,笑着不断摇头说道:“不敢猜,不敢猜!” 陆煜杨于他而言就是神灵,最最高不可攀的一位。并且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为他马首是瞻。 走投无路的陆煜杨遇上了日暮途穷的自己,是上天赋予自己的造化,那么自己又怎会将之遗弃。 “他经常都这样?” 陆煜杨看着渐失心智的聂云,有点哭笑不得。 姚空无奈说道:“时常练至半程,却无能突破心结,最后便是这般走火入魔的模样。” 陆煜杨陷入沉默。 而姚空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继续扶着陆煜杨向前走着,不忘介绍自己:“小的姚空,母亲原是凤山堂的弟子,因触犯了宗门律法,所以被贬到了这处偏僻之地。小的才有幸在今日遇到与您相遇。” 姚空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知晓身为自己这类人应有的价值,所以言语中尽量谦卑,丝毫没把自己当做是解救陆煜杨的恩人。 “待会见到我母亲,您只需记得您是我朋友,其他的我会隐瞒过去,她也不会难为您的,而且她通晓医术,您的伤可以放心交给她。” 姚空在知道陆煜杨的身份后,手与陆煜杨接触得更加小心,还时常提醒他别绊到前面的石头。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陆煜杨无以为报!” “这您就不用放在心上,小的久慕您的盛名,今日相见只不过是上天交给我了一个能仰慕您的机会,而且之前的话……您不要放心里去。” “人人都不愿麻烦上身,你那时所讲也是情理之中。” 姚空把身位放得极低,因此一时间陆煜杨也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他只抬头往前方看了看。 树林之外,有一座茅屋,其上有一个简易的烟囱,此时炊烟四起。 像是一家普通的农户,让陆煜杨心中的戒备也放下许多。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陆煜杨特地回头看了看聂云,然后向姚空问道。 姚空急忙回道:“之前小的在冥阳城办事,也是机缘巧合,竟认出了他是宁安城涣阳侯世子,那时望见他着实可怜,便收留了他。” 陆煜杨笑道:“认出他?看来你不太简单啊。” 姚空也笑着解释道:“那时他混迹于乞丐之中,但是气质明显与他人不同,因此小的稍作推测,也是运气使然,侥幸认出了他。” 陆煜杨笑了笑没再答话。 要是姚空家境富裕还好,但他本就是自身难保的境地,为何还要收留家道中落的聂云?难道他对于姚空仍有用处? 姚空不是一个好人。 便在两人话语的来回里,陆煜杨对他进行了稍显露骨的评价。 但陆煜杨用人从来都不管好坏,只要他对自己有价值,他便可以利用。 木门轻轻掩着。 在姚空推开时,还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这位是?” 朴素的妇人见过一世风光,但似乎也未尝过人间烟火。 因此在望见陆煜杨一身华贵的打扮后,眉眼凝重,嘴唇微张。 陆煜杨缓缓抬头,望见了妇人的面目,眼里竟透出一抹惊艳。 陆煜杨前半生遇见过无数拥有沉鱼落雁之容的女子,而她,也实属垫底之列,但那股温润、婉约的气息却是他从其他女子身上寻不见的。 母亲难产而死,他把这种陌生的味道当成了身位人母过后的女子特有的气质。不得不说,他很喜欢。 于是,他冲凌孟瑶笑了笑。 “他是我朋友。” 姚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随后,他扶着陆煜杨走进了内屋,再让他小心地躺在床上,回头对一脸错愕的凌孟瑶说道:“他身上有些伤,你来看看。” 凌孟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也看到了陆煜杨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但仍心事重重地问道:“他真是你朋友?” 往日里,姚空带回的朋友也尽是与他家境相仿之辈,稍好一些的也只有前日的聂云,而今,却攀上了一位看似名门望族子弟的朋友,凌孟瑶当然少不了担忧。 “难道我不配认识他?” 姚空知道凌孟瑶的意思,因此向她怒吼道。 “我只是……” 凌孟瑶本想解释,却被陆煜杨打断。 “伯母,我确实是姚空的故友,今日命悬一线也是他出手相救,请伯母相信我,我绝不是坏人。” 陆煜杨躺在床上,一时也卸去了力气,软弱无力地说道。 “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姚空也在旁敲侧击。 凌孟瑶想了想,说道:“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不救呢?只是一会有人过来,我担心她看见这一幕,又会说你。” “师姐要过来?” 姚空惊讶地问道。 凌孟瑶点头道:“她说过午时会来。” 陆煜杨当然不知姚空口中的师姐便是慕迎雪,只不过他能够感知场间的紧张意味。 “那我便把他先带到地窖去。” 正说着,姚空再次把陆煜杨扶了起来,又对凌孟瑶说道:“等她走了,我再把他带上来。” 凌孟瑶一时也无其他办法,只好点头依照他的意思。 看着两人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凌孟瑶轻叹一声,又看向了血迹斑斑的棉被。 时间看上去有些紧迫,她只能将那棉被扔下床底,等慕迎雪走过,才可将它拿出。 只不过屋内仍弥漫的一股血腥之气。 …… “你口中的师姐是……” 陆煜杨被姚空带到了茅屋背后。 姚空用脚蹬了蹬掩盖那扇入口的茅草,沉重地说道:“是慕迎雪。” 内心宛如被针刺,陆煜杨却很快平静了下来,说道:“没想到,你还跟她认识。” 姚空揭开了入口,随即由里面传来一阵蚀骨的凉风,苦笑道:“她对我母亲比较照顾。” “那……你身世应当有些来历。” “您……说笑了。” 地窖的入口很小,因此姚空先钻了进去,然后只能再将陆煜杨缓缓拽进来。 “我或许听过您母亲的故事,不过也快忘了。” 陆煜杨浑身疼痛难忍,却又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所以你的父亲是姚大?” “您真是见多识广。” 地窖不大,也只存放了一些瓶瓶罐罐,姚空透过那入口的微光,找到了一个木凳,让陆煜杨坐了上去,说道:“您就在这委屈一下,等我师姐走了,我再送您上去。” 陆煜杨点了点头。 姚空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拽住自己,转过头,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陆煜杨微笑说道:“等这事过去,我告诉你一件事,有关你的父亲与……修晨。” 第三十九章我欠你一方花开 山门静寂,冬风薄凉。 修晨并不知道在他离去不久,凤山堂的一众精英皆为之鱼贯而出。 他还在寻找,寻找那身将快寂灭的影子。 与陆煜杨争斗过无数次,也败过无数次,从往日的懵懂无知到现在学会了玩转变通。他确实让自己成长太多,于是,既然现在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就一定要让对方去陨落身死。 是履行职责,也是在了断恩怨。 …… 山间烟雨萦绕,恰似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果然,几粒雨滴点在额头,修晨不得不在云雾之中寻得一处庇护。 前方便是那间茅屋。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 他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他还依稀记得那痴狂男子似乎叫做聂云,只不过那事的后续他从未听过,至于他如何与姚空结缘相遇,他更是不知。 那么如今是该面对,还是…… “师哥!” 从修晨刚走过的小径上快步跑来一位芙蓉少女。 絮雨未大,但少女的睫毛上仍挂着晶莹的雨珠。 空气中尽是湿润之气,修晨顺势将少女拉到了方才躲藏的树下,惊喜地笑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少女细细嗅着已别多时的温和味道,两眼弯成月牙,笑眯眯地说道:“师姐临时有事,所以便叫我代她来看望凌师伯。原本还以为师哥已经走了,不曾想竟在这里遇见。” 慕灵把身体靠在修晨的胸口,此时的她好像将所有的烦恼都抛至脑后。 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进茅屋的修晨,现如今也实在没有办法脱身,只好说道:“我们一起进去吧。” 慕灵听完这话,明显有一分抵触,问道:“师哥很快就要走了吗?” 修晨宠溺地抚着她的脑袋,笑道:“对啊,师哥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啊。” 慕灵的小脸上竟生出修晨往日从未看到的悲意。 修晨知道这位小师妹对于自己的依赖,更何况慕迎雪的婚事也看起来不可逆转,于是安慰道:“等湖山大会结束,师哥就带你到天池上去,好不好?” 要是以前修晨讲过这话,慕灵一定会一脸幸福地嘿嘿笑着。 可今日,到目前为止,她的情绪一直都很平静,或者说,稳定。 雨还未大,只不过雾气也快要向他们这边袭来。 慕灵望向了模糊的茅屋,问道:“师哥还记得我曾经送给你的锦袋吗?” “当然记得!” 修晨正要去怀里拿出那锦袋,却看见慕灵摇着头,说道:“我还说过,我要亲手为你缝制一个锦袋,对吗?” “嗯。” 修晨微微点头。 慕灵无奈苦笑一声,自责说道:“只怪慕灵太笨,学了这么久,缝出来的锦袋还是那么难看。” “只要是你亲手做的东西,我都喜欢。” 慕灵望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感觉此刻的自己就要被那目光融化,可她不能再继续容忍自己的懒散,说道:“但是我想做得更好。” “那师哥可以等啊,等到你做得更好的那一天。” 慕灵眼里有些湿润,她也知道那干净的目光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但她依旧阻止不了那受尽折磨的内心。 某一刻,她开始迟疑。 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呢?就告诉他一个人就好。 终于,还是不告诉他比较好。 她忍住那第一滴泪珠,露出微笑,说道:“师哥,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慕灵,你好像有事情要告诉我。” 少女没有回头,在雨里,她走得很快,或许是没有听到,只是当她跑到门前,她发现她的脸上都被雨水打湿,不知道里面掺杂了多少泪水。 …… 在他的目光里默默无闻地长大,是一件温馨的事情,可这一次她却不再希望自己长大下去。 跟随慕迎雪陪嫁给陆煜杨。 这是包括慕灵在内的少数家族成员知道的消息。 这一荒唐的决定出自慕氏一族的族长也是慕灵的爷爷,不知是老来糊涂还是受人蛊惑,他的做法变得越来越招人憎恨。 后来又有人说,这是昭阳殿殿主馗晦子提出的条件,与之交换的当然也就是保慕氏一族千年无忧。 这看似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因为单单以两位族内女子来换取族人千秋万代的保证,他们当然会拱手相送。 本以为族内仍有奋起之人为两位柔弱少女争得同情,可左思右想,这事对两位少女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女共侍一夫,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之中屡见不鲜,更何况她们侍奉的还是众人公认的年轻一辈最为耀眼的天才人物。 郎才女貌,稳赚不赔。 于是他们乐于向昭阳殿臣服。 但两位芳华女子又怎会甘心任人摆弄? 她们没有苦于谎言的折腾,而是败给了残忍的事实。 万念俱灰,在她们之中看不到。 因为这世上仍有能为她们的宿命反抗的那个人。 慕灵至始至终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修晨,因为她知道,修晨不会让慕迎雪嫁给陆煜杨,那么自己作为赠品一事也会随之一笔勾销。 她认为现在将它讲给修晨也只会徒增其烦恼,倒不如随着他一步步向着目标迈进时,少去他对于自己过多的担心。 她不知道这一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也不知是否修晨会从别人之口听到这惊人的消息。 他对自己的情意,深似海。 那么自己对他的呢? 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便如她一直以来所想的一样,她一直在索取。 所以她亏欠了太多。 他可以为自己做主,但在他眼里,自己还是小师妹啊! 有朝一日,她望着眼前万花开遍,溪流绕转。 是她含情苦等的一切,亏欠给他的一切,是时光,也是一辈子。 可目前,雨还在下,而且愈发不可收拾。 门掩着,少女没有急着推开,而是转过身,冲那树下的师哥招手。 他与她面前正隔着一道小小的溪流,他不惧,她也未曾惧过。 笑脸相迎,她娇俏地将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却始终只能达到他的下巴,于是只能抬头仰视着屋檐下为自己遮风挡雨的那张面孔,问道: “师哥,你希望慕灵这辈子嫁人吗?” #####下一章是本书的一个重大转折 第四十章斩 “你这丫头难道有喜欢的人啦?” “慕灵早就有了心上人,难道师哥不知?” “师哥还真想见见……” 这不是慕灵希望听到的回复,所以接下来她的神情也落寞了下来。 这同时也是修晨极为避讳的一个话题,少女也在长大,在她看过外面的风雨过后,肯定会知道以往的她身边不止有自己这样只对她好的人物。 她还需要学习,所以修晨尽力做到不能局限她的目光,他可以为她挡在身前,可是他不知这是否会适得其反。 门缝传来“咯吱”一声,慕灵轻轻将门推开。 随即双眼放亮,便冲着屋内忙碌的妇人抱去:“师伯,我好想你啊!” 那妇人当然首先便看到了活泼可人的少女,也伸手抱住了她,笑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改天再来就是了,不怕受了风寒?” 而这时,修晨也从门外走了进来,身体前倾,向凌孟瑶行礼。 凌孟瑶笑眼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表姐没来吗?” 凌孟瑶离开了慕灵,双手捏着她的小脸蛋,问道。 慕灵摇了摇头,解释道:“表姐突然有些事,她说改天再来。” “那好,”凌孟瑶点头,又对修晨说道,“你们稍坐,我先去准备准备饭菜。” 慕灵重重点头嗯了一声,便退到了修晨身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姚空哥哥没在吗?” 凌孟瑶面露担忧之色,回道:“之前说是去前面枫树林里去叫那朋友回来,可到现在还不见消息。” 慕灵说道:“不如我跟师哥过去看看?” 凌孟瑶眼神柔和地看着面前两位出色的后辈,摇头道:“就随他去吧,反正雨再大些,他们就知道回来了。” 慕灵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修晨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回头便看见他默默地摇头,也只能一时住口。 凌孟瑶望了望窗外被雨水灌注的枫树林,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舍弃了目光,往内屋走去。 慕灵脸上神情渐趋平静,转头看着修晨,问道:“师哥……” “他不会愿意看到我。” 修晨打断了她的话。 残缺的手指拜修晨所赐,姚空有理由憎恨他,但其实,是修晨不愿意见到姚空身边的那个人。 “我想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应该忘了吧。” 慕灵说这话时,明显也不太相信自己这心虚之语。 修晨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真的吗?” 少女羞涩地躲过了他的手指,本想故作生气地说一声:“师哥,好痒!” 可立马身体一震,脸色苍白了起来。 “怎么了?” 修晨还以为少女真的经不起这点雨水。 少女睁大眼睛,目光震惊地看着修晨,说道:“表姐刚刚元神传信给我,说宗主正举全宗之力捉拿师哥……” “师哥,你……” “我要走了!” 修晨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待在凤山堂的时间确实太长。 方才的战斗的确能对凤山堂引起轰动,但并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所以,修晨觉得,凤山堂与昭阳殿同成一气,这消息果真不假,那么如今的自己,也如同羊在虎口。 消息来得太快,慕灵一时也反应不及,只见修晨慌忙神情,忧心忡忡地问道:“师哥,你做了什么?” 修晨摇头说道:“情况紧急,我再无时间与你解释,你只可在这里待着,告诉师伯我有事离去,等你回去,师姐自会跟你讲明白。” 说完,他没有回头,直接夺门而去,而慕灵并未想太多,也不顾门外风雨飘摇,也跟了上去…… 不管贫富荣誉,她也与之相随,前方昏暗,她顾不了其他。 …… 陆煜杨还待在地窖之内,不见天日,只听到从地面之上渗进的雨水声。 短暂的歇息,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伤势并不致死,于是恢复了大半损耗的灵气之后,开始考虑到底应不应该直接破开这层矮小的木门。 不是逃走,而是做应该做的事。 茅屋内的妇人是姚大的妻子。 这是一个可以为之利用的要素。 因为他知道,姚大曾经把一个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而那东西本是昭阳殿之物。 所以昭阳殿一众把他当做盗贼,而凌孟瑶则被看做同谋。 …… “师哥!师哥!师哥!” 雨势太大,天地间皆是万水轰盖的震天之响。 因此,慕灵叫不住那位飞速前进的少年。 他的确该走,因为凤山堂的追兵立刻会遍临境内的每一寸土地。 但是自己还有话要对他讲。 好像无理取闹。 不过,就在今天,在这个大雨瓢泼的一天,她在雨中,要放肆地讲出那件事情。 因为今日一别,下次相见一定就是在婚礼上了吧! …… 神农戒,曾被馗晦子视作绝对的掌上之宝,但由于十年前众位强者齐聚醴泉谷时,发生了一场天上阁与昭阳殿的混乱。 那也是姚大最后一次出山,结果侥幸之下,偶得了神农戒,最后仓皇逃到了天上阁才在其庇护下脱离了昭阳殿的追兵。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昭阳殿得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姚大竟将神农戒送出。但也仅仅是这个消息,并无后续。 既然那妇人是姚大的妻子,那么姚大便极有可能是将神农戒送给了她。 姚大把这消息掩盖得极死,要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情,陆煜杨必定不会知道神农戒的下落。 既然是物归原主,那么陆煜杨便更加坚定。 慕迎雪会来,这是一个隐患,可是她也未必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陆煜杨推开了门,看到了屋内的妇人,也看到了她手中的神农戒。 他看了看屋内四周,没有其他人。 嘴角上扬,露出惨白的牙齿。 …… “师哥!你不要走!” 身影逐渐隐没在了雾气里,慕灵无力地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拍身,冷风吹发。 一切的一切,来得好快! 慕灵使劲地摇着头,泪水与雨水融为一体,嘴唇颤抖着说道:“师哥!你要……答应师妹……不能……不能……让我嫁给他!” …… 刺杀一位手无寸铁,身份卑微的外门弟子,对于陆煜杨来讲,再简单不过。 所以在雨水冲刷过脑袋之后,他想了更多,也思考出更多更多让他欢呼的计划。 眼前的妇人必须要死,即便她愿意交出神农戒。 陆煜杨目光阴冷地看着凌孟瑶,冷酷得像一位杀手。 凌孟瑶也惊恐地看着他,她不认识这位方才恳求自己施救的男子,那么自己又跟他有何恩怨。 “是报仇吗?他一生没有做过太多的错事。” 凌孟瑶眼角划过泪水,她可能知道是不是姚大造就了这位苦命的孩子。 陆煜杨嘴角一斜,他不想在她身上多费口舌,于是他拔出了秋水剑。 “我也难逃一死……能告诉一件事情吗?” 凌孟瑶满脸自嘲,又羞愧地捂着脸。 “他也死了吗?因为我之前可能感觉到了。” 凌孟瑶不知道对面的男子会不会施舍给自己想要真相的机会。 这时,陆煜杨呵呵笑道:“确实死了。” 凌孟瑶好像释怀一笑,问道:“是你吗?” “不!” 陆煜杨一脸刺穿了妇人的心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是一位叫修晨的天才!” “真的是他?!” 凌孟瑶眼里最后为这世界留下了震惊与沉重,或许她早该知道了,只是一直在欺骗着自己。 看得出,修晨是一位好孩子,也难为他,为自己这样一位被遗弃的无用之人苦苦献上殷勤。 尸体倒下,好像时间静止也在了这一刻。 “这也怪不得别人,只怪你喜欢上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最后,陆煜杨面无表情地留下了这句话。 当然,他仍没忘那件最重要的事。 蹲下身,他淡淡地看着凌孟瑶干枯的手指,一时竟生出异样的情绪,只不过他还是很快摇头。 一剑向下,斩断了那根手指! 狂风还在呼啸着,陆煜杨走在雨中,回头再看了看凌孟瑶,冷淡地说道:“我会让你的死更价值。” 不知他为何能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只是……他认为他应该这么做。 只能为这位萍水相逢的女人留下深深一叹,仅此而已。 随后,他便消失在了浓浓雨色之中。 第四十一章错误的开始 雨一直在下着,两道身影从枫树林的跑了出来。 茅屋漏雨,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流经凌孟瑶的身体,再与血液融合,渗到屋外。 “娘!” 一声惊呼,其中一位男子飞奔进屋,把地上的凌孟瑶死死抱在怀里。 而剩下的那名男子或许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一时呆立在了雨里。 “娘!你醒醒啊!” 姚空知道凌孟瑶早已失去生机,可是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只有失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对这人是如此的依赖。 “到底是谁干的……” 他已慌乱阵脚,在他心里她只是一位无辜的人,任劳任怨,苦苦等候,这没有错,那么那人…… 终于,他望向了她的手,那根被活活切断的手指。 “啊——” 看着那血肉模糊不清的画面,姚空便宛如自己再此被砍掉了一根手指,那疼痛如撕心裂肺,久久不止。 “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等我遇到他,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姚空的怒吼消散在了滂沱大雨之中,听不来回应,也听不到回应。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长剑,直往屋后的地窖走去。 窖门推开,里面已贯注了能没小腿的积水。 被杀意冲昏头脑的姚空再也管不了其他,直往那小口钻去。 陆煜杨在那黑暗中明眸一闪,给人的感觉便是正看着一个怪物,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 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但我希望这一切不要因为我而结束。 望着已将自己完全包围,似乎不留活路的一众凤山堂弟子,修晨一直想说这句话,但是,还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雨水淅淅沥沥,湿透了数十位少女的衣襟,看起来她们走得仓促,穿得并不太多,因此,在这段压抑对峙的时间里,已有人开始颤抖起来。 “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追兵确实来得比想象中的要快,但事已至此,修晨也只可硬着头皮面对。 “师兄,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为首的一位黄衫女子显得很是客气,她的脸上隔着一层黄布,因此说话总是朦朦胧胧。 修晨冷冷说道:“你是准备把我交给谁?是你们宗主还是……昭阳殿?” 那女子或许没有预料到修晨会讲地这般直接,短暂沉默片刻,回道:“宗主自有分寸,还请师兄不要为难师妹们。” 修晨望着一个个或许曾经都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少女们,如今皆一脸冷漠地盯着自己,果然是各为其主,他也理解她们的难处,但是这一次他可能不会妥协。 “我不想犯错,因为……我没有能力挽救。” “这次错在我身,我不可推咎。” “所以,我最后问你们一次……” “我认错,能……放过我吗?” …… 凤山堂,凤神殿。 坐着七八位面色凝重的长老。 殿外大雨倾盆,而殿内却死寂一片。 终于,门外闯来了一位女子。 “让她进来吧!” 方才在梅树旁怒骂萧月寒的那位体态丰润的中年妇人向那阻碍女子进入的几名弟子招了招手。 所有人也都跟着看了过去。 那几名弟子一听,也都停下了手,向女子微微躬身,便速速退去。 “你是想让我收回追兵?” 妇人是凤山堂除宗主之外地位最高的人,而今宗主闭关,自然宗内发生一切大小事情都由她发号施令。 慕迎雪看着妇人的眼睛,她知道这女子性情难测,自带一股蔑人气势,但她仍面无惧色,正声道:“我想问,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妇人冷哼一声,以不甚喜爱的目光扫了慕迎雪一眼,说道:“在我凤山堂肆意胡闹,难道还有理啦?!凤山堂可不是风光景地,岂能让他说走就走?” “我会叫他认错。” 慕迎雪认真地说道,“但是他还是会死,对不对?你派出去的人,我多时未见,但再见之时,却闻到她们身上血气旺盛。” 妇人威严说道:“我说过,凡是触犯我凤山堂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把追兵收回来,不然我不会嫁给陆煜杨!” 此话一出,殿内其他人瞬间骚动起来。 妇人怒拍凤座,站起身,骂道:“混账!你敢要挟我!” 慕迎雪脸色没有变化,一字一句说道:“我不要他死!就这么简单!” “你把宗门之尊严放在何处?” “这无关尊严,他不会做错事,哪怕做错,他也会敢于承担。” “这话还是等他被带回律法堂再说吧!” 在听闻这话时,妇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讥讽之色。 妇人似乎已经失去了与慕迎雪交流的兴趣,而慕迎雪也同样如此。 她把头偏过,望着坐在丰盈妇人身边的一位面容里带着为难的妇人,问道:“莫云姑姑,你难道也愿意看着宗门如此走下去?” 那被慕迎雪唤作姑姑的妇人,无奈地笑着,脸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意思。 冷冷大殿,竟无人言语,慕迎雪望着曾经敬重的长老们,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 “逆徒,你想去哪儿?” 那丰盈妇人眉头紧锁,大声问道。 慕迎雪缓缓回过一个侧脸, 说道:“自然是去找他!” …… “此事,师妹们可做不了主。” 对于修晨单方面的歉意,那黄衣女子冷漠说道。 “如果我不跟你们走,难道你们还想强行把我带回去?” 待修晨说完,那数十位弟子便整齐划一地抽出剑来。 “哈哈哈哈……” 修晨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生出止不住的笑意,摇头说道:“可惜……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而且我现在不想向你们动手,所以,退去吧!毕竟你们现在还不算我天上阁的敌人。” “让开吧!倘若你们再逼我,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那女子奉劝道:“你再这样下去,会举世皆敌。” 修晨眉头一皱,生气地说道:“愚蠢!你认为我会在意这些,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这是一个错误,请你们不要给我一错再错的机会。” “看来是师兄并不愿意给师妹们机会,那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那女子的声音像是一声号角,在语落一刻,那剩下的所有人都向修晨刺来。 她们一个个皆是训练有素,因此那刺目而来的寒芒,看似凌乱,实则带着逻辑以及必杀的威势。 风雨嘶号,为这场惨烈的战斗演奏出一曲高亢的乐章。 场间的战斗随着一片片尸体的倒下而渐入高潮。 以寡敌众的修晨在来回里丝毫不落下风,她们的确杀过人,因此那每一剑似乎无比绝情,但,她们杀过的人还比不上修晨的皮毛。 剑意划破雨滴,斩向一身又一身娇躯。 修晨看不清黄布之下的面孔,但也知道那也是正处花样年华的少女。 可是,今日不是你死就我死,如何抉择,他心里很清楚。 而且,她们的剑法好像不是来自凤山堂,倒像是师从昭阳殿的某位长老。 所以,他没有留手,既然她们选择下手,便要做好下一秒被杀死的觉悟。 哪怕,在最开始,她们根本没有选择这条路…… …… 修晨躺在堆叠的尸首上,任由雨水冲刷他的脸颊。 不能清醒,因为他宛如置身混沌之境。 “钟离,师兄想你了………没有你,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 他把手臂挡在眼前,嘴唇轻轻蠕动着。 “你不是说过,今年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声音说得很小,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到底在讲些什么。 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要给我那一耳光? 我真的错了吗? 到底错在了哪里? 那一耳光,拍在他的脸上,但好像……他好像今日才真正有如梦方醒的感觉。 “是不是太晚了?” 他在问自己,也在问苍天。 第四十二章自然而然 落雨渐息,一如这个季节的态度,浓重不缺清扬。 细雨如丝,要不是这寒风冷冽,人们都快以为是春雨到来。 雨水由九天而倾泻,来到凡间,滴在地面,滴在水洼,滴在慕灵的发间。 慕灵呆呆地站在了雨里。 泪水还在孤单地下落,她却无法眨动眼眸,那……真的是师伯吗? 难以置信,今日之一切,应该是梦吧? 她狠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两只手掌盖在脸上,由心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抽泣,然后无助地跪在了雨里,继而瘫软地躺在了泥泞之中。 整个世界都完了……而自己做不了什么。 这离别,是不是覆水难收? …… “你似乎有要杀我的意思。” 陆煜杨冷冷地看着双目猩红的姚空。 地窖不大,但尚能容下几人,因此在姚空之后,聂云也跟了进来。 他的情绪看上去很平静,只不过那闪烁的目光表现出的是畏惧。 他的确有理由畏惧,因为在他心目中,面前这位哪怕再如何狼狈不堪的落魄男子,在现在仍可能具有遮天蔽日之能。 姚空的脚步有些轻浮,但身体却感到异常沉重,他向陆煜杨轻轻迈了一步,问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你杀的?” 陆煜杨眉毛一挑,并非是对这事的亵渎,而只是出于震惊,当然这也成功骗过了姚空。 他隐去了短暂的情绪变化,认真地回道:“我只能说我一直待在下面,至于你信与不信……而且,我们素未谋面,可以说无冤无仇,我当然不会做这等傻事。” 杀人放火,逃之夭夭,这是一个极为连贯的过程。 所以,陆煜杨才选择仍旧待在原地,若无其事地观察此事的进展。 他没有向姚空点名这一撇除嫌疑的关键点,因为这样显得刻意,并且即便自己不煽风点火,姚空应该也会想到这一点。 “那人拿走了神农戒!” “神农戒?我可不知道你母亲还有神农戒这一事。” “那是醴泉七宝!” “这我当然知道。” 水到渠成的脉络被陆煜杨轻易地掌握。 于是陆煜杨以不可思议地眼光看着姚空说道:“所以,你就认定我便是凶手,而且就因为我参加了湖山大会?” 随后他又摇头道:“但你要知道湖山大会可不是只有我一人参加,而且我也没有参加这大会的兴趣。” 姚空似乎渐渐相信了他,握剑的手也开始出现了松开的迹象。 完全占据着话语主动的陆煜杨继续说道:“你心里应该清楚那个最大的怀疑对象是谁。” 陆煜杨不知道姚空为什么会知道湖山大会一时,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可将计就计。 姚空目光无神地向旁边走着,步伐有点像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对我母亲不错,我觉得不是他干的。” 久久之后,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对那人已没有太大的敌意。 陆煜杨目光隐隐发亮,截止目前,他才知道原来修晨与凌孟瑶还有一段渊源。 难道是因为心怀洗罪之情?这的确也说得过去。 “那么,你知道他与你生父的关系如何?” “我不知道。” 姚空神情惘然地摇着头。 他记得陆煜杨说过,会给他讲自己父亲与修晨之间的事情。 “姚大应该是他的师伯,可……还是被他杀了。” “我……我可不信。” 姚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迟疑了半晌才说出这话。 而聂云也同时吃惊地看着陆煜杨。 陆煜杨胸怀成竹,他知晓如何循序渐进地让姚空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于是,他脸上流露出无奈之色,说道:“这事,只要你去打听,自然也会知道。” 姚空问道:“可……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煜杨摊了摊手,表示这个问题还是要问当事人比较好。 “我问你一个问题,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你母亲住在这里的?” “我也不知,从上次他见我,便让我好生照顾我母亲,并说他会来看望她……” “所以,我猜,他本是戴罪之身,或许心有愧疚,才献上这突然的热情。” 姚空开始认同陆煜杨的观点。 “而后,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你母亲告诉他自己拥有神农戒。” 姚空颤抖着身体,此时的他再也讲不出话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这句话不光是说给姚空,也是说给他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的聂云。 “我……我要让他死!” 姚空牙齿之上尽是鲜血,完全被怒火冲击头脑的他,已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可你真的能做到吗?现在的你,在他看来,是多么的弱小。” 陆煜杨说的是实话。 他们,没有天赋与才华的他们,是那般如蝼蚁一样的渺小。 “跟着我,我会让你们报仇,不过,一切都必须听我的。” 陆煜杨嘴角上扬,但眼中却只有认真。 “你……您真的愿意帮我们?可是,我们对您来讲,不存任何价值。” 这话是聂云说的,他心中一直都有这种期望,可也不知如何开口。 陆煜杨看着他说道:“他也是我的敌人!” 说得很简单,同时也很有力度。 说完,他拿出了两枚棕灰色的药丸状的物什,说道:“服下它,你们的修为会增长一倍不止。” 这位在他们心中早早便根植的神灵形象,现在又在他们的生命里撒向了万丈曙光。 此时,两人做不到热泪盈眶,但内心却已有足够的触动。 双手接过,姚空没想太多,直接生生咽下,随后体内传来了一股火热气息,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随后,他看着陆煜杨说道:“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要夺走他的一切,然后看着他痛苦地死去。” 陆煜杨笑道:“我也渴望那一天的到来。” 两人在短暂的药性反噬过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陆煜杨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具蜷缩的身体,冷笑一声,说道:“希望你们真正能对我有用。” 说完,他离开了这里,并不是完全的离开。 因为他只是要去做一件事情,一件足以改变历史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杀局 修晨孤独地在雨中行走着。 身后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早已被雾气掩盖。 他知道一波又一波追兵会不断赶来,可他的内心却异常地沉静。 前方,是一个十字交叉的路口。 荒草丛生,阴气缭绕,恰似他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 停了下来,他在仔细想着自己应该往哪条路继续逃亡……不,是义无反顾地前进。 一条路的边上有一株枯树,枯树上悬挂着一个布袋。 他再也想不出拒绝那条路的理由,于是,一步步向枯树走去。 布袋很轻,但也里面明显装着东西。 细绳很轻易地就被拉开,不像是那探秘者需要大费周折才得到的天地造化。 里面有一枚戒指。 对,那就是……神农戒。 …… 陆煜杨从没想过亲手杀掉修晨。 两人似是而非的争斗,便如同孩童捉迷藏的游戏,一人被另一人抓到,那么两人便交换着一个回合。 他有心怀不轨的一时,他也有,只不过其中一人隐藏得极好。 陆煜杨不想做历史的罪人,只想做那罪人的帮凶。也许遭人耻笑,但他就是喜欢这种过程。 修晨抓着神农戒,久久不肯放下。 回去?可回不去了。 那么,神农戒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但他也绝无再返原地的机会。 将神农戒揣在怀里,他顶着雨水环顾着四周。 过往之事重现于眼前,他想了又想,却想不到那往日的自己究竟是何模样,看得到在周围发生过的事,却看不到自己,这很烦恼,也很气愤。 漫天雨雾遮住眼帘,他再也看不清下一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江湖。 而江湖儿女,哪愿意快意恩仇,他做不得潇洒,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陪着那些人好好玩下去。 …… 无极宗 他们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位又一位大师兄离去的日子。 而今,这新被长老们甄选而出的一人更被门下弟子视若无睹。 他们都在做一个小小的赌博:到底这人会在多快死去。 很明显,这位新任的大弟子听不到他们因无所事事而找来的笑料。而且,他也并不认为这个位置深受诅咒。 他很自知,也很自傲。 此时,山腰有处石亭,里面站立着两位身份区别明显的两人。 荼龙看着山间的细雨,将手背在身后喃喃道:“为什么大家都突然变化了态度?” 他没有回话,因为荼龙不是在问自己。 “又是天上阁那些老家伙的把戏吗?” 荼龙烦躁地摇了摇头。那些个散发着腐臭味道的老家伙总是做一些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 “可是,昭阳殿又让我们动手了,你怎么看?” 荼龙这才转过头,看着面色严肃的他。 “他们自然首先要投石问路。” 他认真地回道。 荼龙眼角一扬,端详着一脸秀气的少年。 他素来疼爱这位可爱的孩子,而且他知道,假以时日,他定会与陆煜杨、修晨之辈分庭抗礼。 荼龙微笑问道:“那你愿意去吗?” 他点头笑了笑,他的任何举止似乎都与可爱二字逃不了干系。 “这是我的责任。” 他也许做不出横空出世所带来的轰动,但是他愿一点点迈步,朝着那最后的结果探索。 他追求苦尽甘来,而那嗟来之食,他只会认为别人是意有所图。 荼龙抚着他娇嫩的脸蛋,笑道:“修晨就在凤山堂,而且凤山堂正派出无穷无尽的追兵。” “我马上会去准备。” 他微微点头道。 荼龙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应该知道出手的时机。” 他一抹浅笑惊艳到了荼龙,随后小声回道:“我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 在远方的一处土壤都是黑色的地方,行进着一队人马。 这里,离寒阳谷很近。 一骑包裹着黑色铠甲的士兵缓缓靠近位于队列正中的车轿,低头秉道:“少夫人,马上就要到寒阳谷了。” 车帘微掀,露出一张宛如天仙的面孔,那头盔之下的士兵竟是望见一眼后垂下了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举止。 女子没有去看那人,而是望了望四周,问道:“少主什么回来?” 士兵犹豫了片刻,恭敬地回道:“这事属下不知。” 女子有些不满地咬了咬嘴唇,再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那士兵没敢再看女子一眼,回道:“前日谷主发布了一个命令,所以少主才受命而去。” “什么命令?” “这……属下不能讲。”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马会人头落地。” “少……主,少主是奉命到凤山堂劫杀……劫杀修晨。” 或许是恐惧于女子的威严,他支支吾吾费尽十足气力才将这话讲完。 …… 凤山堂,凤神殿。 大殿中心,虹光四溢,形状宛若一个囚笼,而慕迎雪正孤身困于其中。 慕迎雪无能无力,她只能眼神楚楚地看着那位被她叫做姑姑的妇人,说道:“你知道吗?他说过慕灵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他的表妹。” “这是承诺吗?只是亵渎你清白的轻浮之语。” 那丰盈妇人喘着粗气,怒道。 “单纯的孩子,你难道还没长大吗?” 莫云绵长细腻的眉毛揉成一团,此时的她也对女子的言语表示不解与恼怒。 在长辈眼里,这是她在挥霍着自己的美丽,为什么她不去执着于水流花开的日子,始终要一心走入歧途。 “对,也许在你们看来这是错的,但我却乐在其中。” 慕迎雪眼角含着泪珠,带着哭腔说道:“他冒着危险为我奔波,这段日子里,他为我做出了无数令我感动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动情?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他付出更多?” 所有身处大殿的人都失望地看着女子细细讲述他们的故事,可是,那又有何用? 没人阻止,也没人去听。 直到,直到门外闯进一位浑身湿透的少女,她扑倒在地,但又随后爬起,跑到慕迎雪身边,嚎啕大哭道:“表姐,师伯……师伯……师伯她……走了!” 慕迎雪呆滞在了那里,她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好像。 美好开始溜走了。 第四十四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烟雨迷离,一如画境,山道上,那人的身上多出了几道不忍直观的剑痕。 “我不服,我什么都不服!” 修晨颤抖着嘴唇说道。 “我不过想问,就这一件小事,便给我定下罪名吗?” “可笑!” 百转千回,他还是一步步走进了错误的深渊。 闭眼,前方有无尽的黑暗。 睁眼,他似乎看到了面前的千军万马。 “他们的长矛都指向了我的心脏。” 修晨静静地想着。 你们的盟约不是我毁掉的,为什么还要我承担? 他知道身处天上阁的长辈们一定是与凤山堂的人产生了不可共融的分歧,那么首当其冲的牺牲品便是自己。 他们真的也放弃了我吗? 我身边的人也开始离开我了……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错误且叛逆的想法,但如今,他不得不这样去想,因为他找不到其他借口来敷衍掉他们的视而不见。 又不知走了多久,修晨终于出了山门。 身后传来森然杀意。 回头,似乎是下一波追兵。 修晨拔剑,飒然转身,大喊一声:“来吧!” 孤身一人,难道就不能前进了吗? …… 那条冗长的车队,行进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快,这让少女觉得他们某时是在刻意放缓自己的行程。 自己屈身的那驾车轿很大,因为这本就不是为她一人准备的。 所以在她孤身一人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想些什么。 终有一时,从外面钻进了一位男子。 “你怎么回来了?” 自从自己得知他奉命而去的消息也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天时间,所以她才稍稍疑惑,并且她认为这人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便战胜自己的师兄。 男子一脸疲态,周身也看起来风尘仆仆,只不过在看到少女一眼之后,他便不太自觉地勾起一抹愉快的笑意。 “我只是去找陆煜杨。” “找他干什么?” “有些交易要谈。” 在这位寒阳谷少主眼里,钟离绝对是一件堪称完美的艺术品,是这上天的绝笔之作。因此,他的目光里总含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情绪。 “放心,现在我还不会向他动手。” 他注意到了她隐藏在衣袖之内紧握的玉手。 少女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要去帮他吗?他好像……” “怎么会,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毫无关系。” 云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与她随意闲聊了几句,便再次钻出了车轿。 钟离沉寂了一会,突然从怀里探出一个白色的小脑袋。 钟离小心地将它摊在手心,细声说道:“雪儿,找个机会,我便让你飞走,到时回去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些什么。” 小鸟本无名,师兄这样叫了,那么她也就这样叫了。 雪儿消失过一段时间,从修晨把它送到天池之底后。 没人会知道钟离一直都把它带在身边,也没人知道或许雪儿与钟离的关系比修晨更要亲密。 雪儿一双乌黑的小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它轻轻地在钟离的手掌跳动着,时不时还用尖锐的喙细细地啄一下她的手腕。 钟离无奈地笑道:“我知道你很担心他,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还有些事情我没有做完。” 雪儿歪着小脑袋,像是在想着什么。 而钟离也用手掀开了一窗车帘,望着青山绿水的远方,在心里默默说道:“师兄,一定要等我!” …… 又将一队人马斩退。 身上的血腥之气,应该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全消去吧。 就这样想着,修晨狼狈地笑了笑。 雨虽小,但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前方出现了一通小路,修晨慵懒地看了看身后,发现并无人影。 又抬头往上方望去,此地山势险峻,况且前方只有一道能容一人通过的路口,那么,倘若这里有人,修晨便再也无能活着离开。 这里的确是险要之地,要是他,他定会在这里安插一队人马劫堵,只可惜啊,他还是要走了! 哪怕一人也行啊,只要不比自己修为低太多就行。 有庆幸,又有一丝遗憾,这必定也不是陆煜杨设下的局,倘若真是他安排了这一切,那他一定会在这个地方做出一个完美的收尾。 就这样笑着,他缓缓向路口走去。 直到……直到他看到那位撑着油纸伞微笑着等候自己的乖巧的孩子。 面容再也藏不住的绝望,修晨想要立刻拔剑,向那精致的面容斩去,但这一瞬,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是一位孩子,一位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孩子。 有些错愕,即便他不是女子的一番装束,但修晨却觉得他比那些刻意打扮的女子对于男性的吸引力更大。 握着伞柄露出的小手很是漂亮,即便与慕容薄雪相比差上一些,但修晨怎么也想不到这毕竟还是个……男孩子。 “师兄,久仰大名。” 他的声音有些稚嫩,不乏清脆。 修晨微微向他点头,回道:“我没见过你。” 那孩子笑了笑,便如女孩子那般娇甜,说道:“师弟是无极宗的大弟子,我叫荼静姝。” 首先让修晨吃惊的不是他的姓究竟是否与荼龙有关,而是他的名到底有何意味。 “静姝?好秀气的名字。” 修晨感叹一声。 荼静姝小脸略微红润,笑道:“不管师兄怎么想,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香腮染赤,不知这词用在他的身上到底对不对。 但那一颦一蹙并不是刻意为之,所以修晨的心里没有一丝反感。 “师兄,我没有杀过人。” 话题转的很生硬,可那孩子的笑容依旧那般惹人喜爱:“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那可爱的孩子又接着说道:“杀掉你,只是第一步,我不以为喜。” “而且,师兄,我没见过世面。” 像是在暴露自己的弱点,同时像是在跟修晨做一个最后的摊牌。 修晨极其认真地看着他,问道:“那他为什么要你来?” 他,自然便是荼龙。 荼静姝不知冷暖地摇了摇头。 “你与往日的大弟子不同。” 修晨突然心虚,只可用低头将脸上的表情掩盖。 荼静姝平静地问道:“所以,我便不会很快死去?” 修晨压低声音,说道:“不会很快,但是迟早。” “但是啊!师兄!我不想现在去死。你说,应该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第一次,那扇门,开了 这个问题听起来像是故意在挑衅修晨,但修晨却没有这种感觉。 少年问得很认真,他或许真的渴望答案。 一身弱态的他,让修晨在某一刻失去了对他动手的决心。 “师兄应该是个好人吧?师兄不会杀我吧?” 小嘴微张,那抹芳香竟是透过雨势直扑修晨面门。 修晨笑了一声,说道:“可是你在给我这个杀你的机会。” 他这话让荼静姝皱了皱眉头,紧接着继续听他说道:“师兄希望我为这个事件做一个了断吗?” 确实,这孩子跟自己很像。像初出茅庐的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坏心思。 修晨没有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希望或者不希望对于那个近在眼前的结果来讲没有太大的意义。不存变数的事情,他寻不到能改变它的办法。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对你而言,我是你们宗门之大敌。” “可我从没想过为宗门而活,便只想为我自己而活。” 荼静姝露出雅洁的微笑,笑盈盈地看着修晨。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 修晨面带不解地看着他。 荼静姝的细眉时松时紧,内心像是在进行一番格外正式的挣扎,只听他说道:“我之前就说过,我想杀掉师兄,就是想变得更强。” “杀掉现如今一身伤痕的我也能变得更强?” “或许修为不行,但我认为内心的成长将进行一次飞跃。” “难道就只有这些?” 修晨的问题让他惊讶不迭,但他还是有礼地回答道:“师弟就只能想到这些。” “今日我的生命注定要在这里结束。那么,我到底应该还能做些什么?是等死吗?” 修晨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与这孩子交流,于是也脸色郑重地问道。 便因为这个问题,让荼静姝对于修晨的印象再次改观。 “师兄可以反抗吧?” 修晨微笑地看着他,说道:“我已是风中桔梗,再也经不起摧残了,是不是在某一刻我做错了什么?然后与这时代的轨迹擦身而过了?” “师兄想说,你错过了某些改变的机会?” 荼静姝不厌其烦地回道。 修晨嘴唇一抿,回道:“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我还能做些什么?” 荼静姝那赏心悦目地面容出现了一丝不舍与困惑,随后说道:“错过了,你还想要回来吗?” 如同醍醐灌顶。 漂亮少年跟他说的话,修晨因此想到了钟离。 是不是错过了她,自己才与时代分道扬镳了呢? 真应该早点去找到她,但……以后好像再也没有这个时间了。 修晨自嘲一笑,浮生如梦,到死他都无法舍弃内心对于她的执念。 他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对荼静姝大声说道:“动手吧!” 荼静姝不知道在这段时间他到底想了些什么,他当然可以随时结束他的生命,但现在他还不打算这么做。 将头上扬,万点雨滴落在了脸上,即刻的一剑,他不会因此睁开眼睛,他愿在这份上天的洗礼之中,仔细回想这浑浑噩噩的一天和一生。 但某一刻,他听到了脚步踩过雨水的声音,然后他便再也感觉不到冲刷而来的雨水。 于是,他睁开了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本以为师兄难以接触,但是,我没想过会这般平易近人。” 荼静姝没有给修晨开口的机会。 “有很多人骗我说,这个世界的人很坏,但今日第一次出山,我却遇到了一位好人。师兄,这个世界想告诉我什么?” 修晨比他高过一个头的高度,因此他举着雨伞的动作看起来很费劲。 “它想告诉你,只要杀掉他。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荼静姝抿嘴笑道:“师兄,很会讲笑话。” “你是第一个这样评价我的人。但事实上所有与我接触的人都会觉得我很无趣,而我也只是在需要我讲话的时候把那些该讲的话讲出来。” 荼静姝细细感受着这阵微薄的凉风,无言微笑,嘴唇微有动意,那风吹动着他的发丝,也吹动了他的心弦。 “那么,师兄是在故意讨我欢欣?” 修晨抬头看着油纸伞上疏疏密密的雨点,少年的确有理由认为修晨正在做生与死之间的纠缠。所以修晨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想放过师兄。对,就是让你我都活着。” “为什么?” 少年的突然变卦让修晨无法理解。 这件事情追本溯源是天上阁与无极宗之间的恩怨,少年为何只顾自己,更何况少年完全没有理由这般信赖自己。 “师兄本有自傲的资本,为什么您要始终要做到与他们平等?” 这就是原因吗?但……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为什么你会相信我?” 修晨直言不讳地说道。 少年光滑的脸颊出现两片红晕,细长的睫毛也扑扑地眨着,他没敢去直视修晨的目光,低下头,柔声说道:“师兄身上有一股我无法抗拒的魅力。” “这……” 修晨的心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局促,他不太理解这句话意思,无论是从表面还是更深层的地方。 “师兄,你可以走了。” 他尚未到变声的年纪,因此那声如女子般的细腻竟让修晨耳后发红。 从他由那方走来,为自己撑上油纸伞。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都保持得很近。 但修晨在那时并没有想得那样多,不过现在,他有些心慌。 “那你回去之后……” “我会说,师兄打败了我。” 修晨无话可说。 “对了,师兄,谎言下的那些面孔,我还能看清吗?” 少年明显渴求修晨正确的回答,因此他勇敢地盯住了修晨的眼睛。 那双澄澈不含杂质的眸子里的确也只有自己,修晨稍稍不适地眨了眨眼,说道:“他们未必会对你不好。” 就是一汪浅浅的清泉,但也让修晨深陷其中。 清泉无惊无扰,但听到这话的一刻,终于那寸涟漪由中心散开。 “师兄应该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吧。” “师兄也活在谎言下吧?那师兄是怎么做的?我也可以成为师兄这样的人吗?” 第四十六章那年芳菲,你可记得 修晨无法回答他这般诛心的问题,至始至终,他依稀觉得自己确实活着他们的糊弄里,但这些年,不照样还是活过来了吗? 以沉默回应,不知他是否会对于放走自己的决定心生懊悔。 只不过,修晨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种情愫,一种往日不曾遇见过的情愫。 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在离去时,那孩子失望的眼神。 但那也仅仅是失望而已。 …… 这一天的动荡可以说比他之前的每一天都要跌宕与曲折。 他得以放下那一切,为自己的生死而战。 离开了凤山堂,那么接下来必然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之前的恩怨也再无缓和的余地。 每每元神传信,天上阁却不动如山一般保持缄默。 难道他们真的对我抱以十足的信心,认为我可以独挡八方? 倘若不是荼静姝变幻的心理,或许他早已浸泡在了雨水里并开始腐烂。 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修晨暂时也并没有立刻返回天上阁的打算。 他还要去与他们约定过的地方。 河西 这是那三人认识的地方,也是他们由青涩迈向成熟的地方。 在那天夜里,他终究与那寺庙里的三人汇合,随后他便昏迷了过去。 …… 谁也不知这曾被世人朝晚称颂的百里河西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化为黑土。 在这个足以被称作风光旖旎、小桥流水的世外桃源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外界一致把它称为河西惨案。 他们怀疑是不是因为这场屠杀,这个洞天福地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史或许会给出答案,哪怕是错的,人们也愿意相信。 从那之后,人们逐渐听闻了一个“阴阳双煞”的名号,要是仅是四处作恶多端倒也不足以重视,但那两人却同出于百里河西,因此,人们不得不把他们与这一惨案联系起来。 而如今让世人熟知的其中一人便是与修晨同行的沙鬼。 …… 从修晨来到寺庙也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他身上的伤势也逐渐痊愈,因此,在一个阴沉的早上,他选择与苏梦寒一起去完成这几年来计划好的事情。 “还记得吗?我们的曾经。” 少年并肩与少女行走在那条曾无比熟悉而如今只凭记忆方能寻找 的古道。 寒风呼啸而过,少年浑身也颤抖了起来,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讲,在寒风下,只可忍受,不可反抗。 少女扬着头,她知道刚说这话的少年心里肯定不太好受,于是,没有犹豫,直接挽住了他的手臂,随后深吸一气,用身体依偎着他。 “怎么不记得,那……对我而言,比生命还重要的日子!” 到死,她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段日子只属于他们。 “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前方出现了一大尊石块,修晨继续向苏梦寒问道。 苏梦寒也知道快到了,神色也更显肃穆,回道:“只要师兄想,随时都可以。” 修晨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从苏梦寒的身边离开,走到那巨石之前。 苏梦寒也立刻跟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巨石之下,掩埋了数万人的尸骨。 那令人谈之色变的屠杀的受害者全部被安葬在了这里。 “我一直都在对你讲,我们是罪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修晨才开口。 每年,这三人都会约定齐聚于此,而每年的此时此刻,修晨都会讲这番话。 但少女却并未全全听进去,因为在她看来,真相并非如此。 在这里的日子总是美好,那将其腰斩的一刀也并非因为他们。 “曾经在这里的日子,我们不都是开心度过的吗?” 她希望修晨不要将这苦痛的回忆完全将那美好掩盖。 “走吧。” 修晨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而苏梦寒也顺势上前,又挽住了他的手臂。 归程并非原路,两人绕了一个很大的圈,也渐渐回想起了那沉睡的光景。 这里,有我们曾经的梦。每个人不都曾有过这么一个地方吗?那一方净土。 “那里曾是一处小溪吧。” 修晨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用手指道。 苏梦寒娇憨一笑,脑袋靠在修晨的肩上,说道:“师兄记性可真好!但我还记得,我曾在这溪水里洗澡,被师兄偷看了!” 修晨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同意少女的说法,解释道:“不是偷看,只是碰巧撞见而已。” “那时师兄仓皇逃走,那模样别提有多好笑了。” 跟在他一起,她的脸上总是面带微笑。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我想,即便是天仙,也只此而已。 她把身体转了过来,直视着修晨,问道:“师兄这次来,好像一直都有心事。” 眼波流转,那身着银月裙衫的少女一脸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师兄。 修晨眼里透着清凉,那些事情都与苏梦寒讲过,她也试图安慰着他,可是现如今,路又在何方? “那师兄,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累了……” “那就别去想了罢。” “可我还是为你们带来了敌人,也为他们带来了纷扰。” 修晨目光下垂,说道:“你说,那亡魂枯骨会安息吗?” “没有那人的头颅,他们怎会心安。” “其实,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们。” 苏梦寒抱住了他:“师兄,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哪怕他们不会理解,我也不允许你自责。” “没关系,师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可是,这次我……闯大祸了。” “没事,我陪着师兄一起度过。” 少女说得很是诚恳。 信誓旦旦的承诺她同样不会让它烟消云散。 与她的一切,他都觉得心安理得。便因为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 她已是他的亲人,而她觉得不仅限于此。 “师兄,是你教会我的啊——不再害怕。为什么,你现在还要沉沦下去?” 少女将脑袋趴在他的胸口,她能听到那心跳声在这句话后渐渐平稳下来。 于是,少女又一次离开了他。 双眸弯成月牙,她喜欢笑着看着他。 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眼前能让她幸福的一刻,她一定会尽心竭力去把握。 他不孤独,因为他的身边不只有自己…… “师兄,她呢?” “你不喜欢她?” “师兄,可真是个大笨蛋!” 他不玉树临风,也不潇洒倜傥。有时候,她也在怀疑到底师兄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地方。妥贴舒适、如沐春风,难道这就是原因,不,这不能说服自己。那便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因——那只属于两人的曾经。 “有时候,我的确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 “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兄,你能成为只属于我的师兄吗?”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她早就熟悉了他的说话方式。 仙袂乍飘,荷衣欲动,风中的她,在那一刻,美得让人心惊,他也在这时无法动弹。 “那么师兄,你觉得这样,可以让你懂吗?” 快步上前,她做出了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嘴唇接上,这才将两人真正地融为一体。 她不熟练,他亦如此。 她只可将纤腰慢拧,螓首微扬,皓腕轻舒,才够得着,够得着那灼热的依靠。 樱唇微绽,如榴含香。只有他知道那股来自她体内的味道是那样的迷人。 她的身体在颤抖,因为她开始觉得这是一门并非一日便可出师的功课。 可她愿意慢慢摸索,从唇尖到唇角,她也知道少年在抗拒,但此时内心复杂的她不得不放肆地让其承受自己沉重的爱意。 海誓山盟,缠绵故事,尽在不言之中。 她不轻佻也不……下贱。在那之前,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时间不多了。哪怕从一开始,她一直都占据着那个位置。 风儿呼呼,将两人完全淹没,不留余地地拍打着两人的衣带。 那风吹啊,放荡不羁!绝世风流! 那风也把酝酿的相思再次唤醒。 她舍不得松开,可是……她快被憋得无法呼吸了。 脸上泛起红潮,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害羞地挡住了脸,但你知道那时的她有多开心吗? 不管青山是否依旧,她心永不会随时光腐朽。 只愿此情长留,哪怕一错再错,她也宁愿把这一刻当做一生去度过。 “那一段美好的记忆,属于我们的记忆,你现在……能想起来吗?” 第四十七章那时的少年好像遇到了困难 一直以来,她都不太确定自己的心思到底算不算是非分之想。 可她终究还是愿为这般想法付诸行动,但她却尤为担心结果的到来。 听完那句话修晨的感受非常强烈。 三人欢声笑语在田间徜徉,有的没的聊着梦想的日子。 他的确有过担心。因为随着时间流逝,他将快忘记原来的模样。今日,所幸被苏梦寒完全唤醒。 “下次……再胡闹的话,师兄可就生气了!” 对,这才是她认识的师兄。他的性子里总有一丝执拗。这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一点。 她把双手握在胸前,眼中就快溢出泪水,以乞求地眼神看着他,问道:“师兄,还是没有想起我吗?” 她不知何来如此大的勇气,这也让修晨心中觉得今日的她是不是过于奇怪了些。 修晨没有去看她,而是望向了无垠黑土,淡淡回道:“师兄我啊,无论如何,都只会是你的师兄。” 说完,他转身向回走去,把少女一个人留在风里。 那眼神一再寒冷,她的心也随之一搐,化为死灰。 她以为自己会一人歇斯底里地嚎啕,可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心中的那人终于还是放弃了我吗? 可你不知,一路走来,值得我思念的人,已经不多了。 …… 重回故地,当然会感触良多。 他想要平静一些,但八方为敌,他不可沉寂。 一人先行回到寺庙,首先看到的是慕容薄雪。 说起来,这几天迷迷糊糊地昏睡着,修晨与她的交谈并不算多。 “你……还是把她弄丢了。” 慕容薄雪在一路的颠簸过后,体态清瘦了一些,但那双眼眸里仍有一成不变的光火与灵性。 修晨显得很愧疚,低下头,说道:“我也不知怎的,她……就走了。” 慕容薄雪走了过来,弯着腰,又抬头盯着他沉下去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得去把她找回来!” 修晨找不到别的理由来回绝她。 这时,沙鬼从门外走了进来。 慕容薄雪也注意到了他,于是向后退了两步,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便走了出去,因为她隐约觉得他把另一个少女也弄丢了。 沙鬼在第一眼看到两人的举动时,眼中有些异样,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在用微笑的目光送走慕容薄雪后,他走到了修晨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出去打听了一些你的事情。” 修晨偏过头无奈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一个混蛋?” 沙鬼挤了挤眉毛,大笑一声:“你可别这么想,干出这种事,我佩服都来不及。” 沙鬼眼中带笑,可内心却是一疼,真希望那时能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战斗。 修晨看着沙鬼皱眉说道:“你这不是在调侃我吗?” 沙鬼摇头笑道:“错本来就不在你。” “但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想着应如何应对。” 沙鬼的脸色逐渐凝重。他不是一个不明是非与局势的人。 天上阁风雨飘摇,人们应该想得到天上阁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修晨孤身在外,必定短时间会成为各大宗派集火的目标。 “但是,我还太弱小了。” 修晨一声苦叹。 倘若只面对一人,他可谓游刃有余,但要是面对一浩然宗派,他也不过是地面的蝼蚁,随时都面临着被一脚踩死的危险。 沙鬼看着他说道:“现如今也不过昭阳殿与凤山堂公开与天上阁关系破裂,因此你还有时间以及破局的余地。” “那么,我现在执着于湖山榜首还有意义吗?” 现在他才看清,这就是一个湖山门设下的局,以此来削弱各大宗门的实力,同时也能维护自己在龙玄山脉的地位。 沙鬼低头沉默了一会,说道:“当然有意义,湖山门的权威可不容侵犯。” 修晨点头道:“我一直以来便坚信这点,但越来越多的人也在取笑我太过认真。” 沙鬼目光坚定,说道:“不要想这么多,你想怎么做,我便陪着你怎么做。” “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这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不光是很快便可能找到修晨踪迹的凤山堂,河西之旁还强据着一个宗派,那就是寒阳谷。 修晨回头看了一眼天光,他知道沙鬼的话不仅限于此,因此说道:“我还是要先去找钟离。” “她真的……对你重要吗?可你曾对我说过,她好像不太对劲?” 沙鬼诧异地看着他说道。 “哪怕我会错下去,但我不会再放下她!” “为什么,你身边有许多她的替代品。”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她……是独一无二的。” 曾经有机会珍惜她,自己却在荒废。 “我……确实再也无话可说。” 沙鬼没有任何恼怒,哪怕修晨有时不懂变通,他还是选择支持他,继续问道:“现在就动身?” “不,”修晨摇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哪个地方……” 沙鬼咦了一声,下意识问道:“苏梦寒没有告诉你吗?” 修晨迷茫地看着他。 沙鬼解释道:“苏梦寒说她见到钟离跟云檀在一起。” “什么时候?!” 修晨的情绪异常激动。 “距现在也不过十天。” 沙鬼说道。 修晨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说道:“那改天我便去寒阳谷。” 沙鬼惊讶于修晨的鲁莽,劝道:“如今登门造访,寒阳谷定会将你的行程公之于众。” 局势不容揣测,况且凤山堂正怒火中烧,一旦得知修晨的下落,那么无休无止的追兵便会再次袭来。 修晨没有讲话,走到佛像之前,屈膝跪下。 久久过后,他才起身,转头看着沙鬼,笑着说道:“我感觉我很快就能她了。” …… 寒阳谷并非如其他宗门一般依山而建。他们立于一处广袤的平原之中。因为他们总是厌倦于条条框框的约束,也看不惯那所谓名门正派的高风亮节。 以此为因,另辟蹊径,只不过他们还是误入了歧途。 在寒阳谷的这几天,让钟离受尽了折磨。 她看到了在大路中央疯癫乱跑的赤条条男子,也看到了拿着毒虫活生生咽入腹中的干瘦老者。 那在眼前挥之不去的恶心一幕让她开始渴求从这里走出去。 她想不到是何种缘由让那群人乐此不疲地虐待自己,也想不到是不是云檀为了修行也做出更加残忍的举动。 因此,某一天,她从专门为她修建的小楼里走出,对门外的侍卫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第四十八章那一束我还要追逐的曙光 “有这么神奇吗?” 沙鬼摸了摸脑袋,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对于情情爱爱他的确一知半解,并且对于异性他也只是玩弄,并非用情。 那些无数个岁月里与修晨闲谈的某些听起来如至理名言的恋爱道理,不过也是用来哄哄异性的一大手段。 修晨与那些少女们悱恻缠绵的故事,让他对那方面产生了一定的畏惧情绪。 “我也不知,只是心里突然生出这样的苗头来。” 修晨笑得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算心灵感应? 本想把这个问题抛给沙鬼,但又想到让他一直迁就着自己也实在不忍,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问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没欺负薄雪吧?” “这怎么会,我一直照你的吩咐好生待她,而且……” 沙鬼眼神躲闪起来。 “而且什么?” 那是修晨往日从未在他脸上寻到过的神情。 “而且她如此乖巧,任谁都不忍心欺负她呀。” 沙鬼边说着,边低下了头。 “我……可以喜欢她吗?” 寺庙之顶乌黑一片,蜘蛛网一层交织着一层,正当他说出这话,一只冒冒失失的蜘蛛从蜘蛛网上掉了下来。 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在面对这一全新的世界,它有些迷茫,它先是往东爬了一段,再往西爬了一段,待它完全熟悉了这个世界,它开始一直往一个方向爬行。 这便是两人沉默的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沙鬼直来直去,便是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讲给修晨。 不过这话沙鬼却说得扭扭捏捏,修晨从未见过。 “好好待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一段时间过去,他可能深陷入她的温婉之中,那么她呢? 修晨不能说可以或是不可以,因为他没有资格去决定本属于慕容薄雪的未来。 所以这句话让沙鬼听得并不明白。 “那么……你觉得她会接受吗?” 他凝视着修晨,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于这新鲜领域的好奇与惶恐。 修晨摇了摇头,走过,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还是要看她,因为到现在我还不知她对你究竟是何心意。但倘若你真要亲自去问问,你首先便要记住,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说完,他走到庙门,双臂环胸倚在略有青渍斑点的门柱上,抬头眺望着云雾之中的远方。 有时,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比现在这些年轻人大上一些。 突然,他嘴角一扬,伸手指着那片漆黑的土地,笑道:“我还记得那个夏天的晚上,你曾躺在那麦田里骄傲地说道:'我今生都不会娶妻生子,因为那很麻烦。'那时,我没有对你说什么话,因为那样的生活的确适合你,你是一个不受约束,放浪形骸之人。有些事情看似是好的,其实也只不过是甜腻的毒药。” …… “我回来了。” 那天荼静姝满载而归,他笑容满面地首先找到了他的父亲。 荼静姝的身上没有历经打斗的痕迹,因此惊喜之余的荼龙言语里有一丝怀疑:“他……结束了吗?!” 荼静姝的眉眼精美如瓷器,在此时也渐渐掩去笑意,低头道:“对不起,父亲,我无法对他下手。” 荼龙惊讶道:“为什么?他是我宗门的大敌!” 荼静姝抬起了头,认真说道:“您曾经说过不能杀了他。” “对,那是以前。” “他……没用处了吗?” 错在自己已是不容推咎,但人已走,想必父亲也不会怪罪他。 “有传闻,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怎么知道的?” “他去过冥王钟楼。” “所以天上阁打算放弃他?那他还真是个可怜人。” 一声惋惜,带着同情,那孩子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掐着自己的衣服。 荼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嗓音低沉问道:“嗯?你是不是对他动情了?” …… 打坐、养息、凝神,这对于修行者便算得上一日三餐。 天地精华尽融于体,在元神之中分解,化为无数温养的气息活跃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而且,修行者每每处于此段更会有一种与世分离,神魂徜徉于九霄之外的感觉。 并非完全忘乎所以,只是将内心沉静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以此修身养性。 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相隔甚近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恬静的少女。 她没想着去打扰他,只想静静地看着。 寺庙的门柱上有些出奇鲜明的轨迹,而沙鬼没有去在意这些东西,就像他没有去在意那佛像背后的少男少女那样。 他靠在门柱的边缘,又将视线放远,内心传来一阵欣喜。 原来这样,大脑之中真的能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慕容薄雪在这时从旁边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因为她没有找到苏梦寒。 她冲沙鬼强摆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后,便正准备进入寺庙。 “还是先别进去了。”沙鬼尴尬地摆了摆手,又解释道,“他们两个在里面。” 慕容薄雪眼睛一闪,大约也明白了沙鬼的意思,停下了步伐,略一转身,靠在了门柱之旁的墙上。 两人都没有讲话的意思。 或许……也需要一个契机。 “难道你一直都叫沙鬼吗?” 这是慕容薄雪始终都想问的一个问题,没想到今日能为打破僵局派上用场。 “这……我不能告诉你。” 沙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绝她的问题,让他备感抱歉。 他是无处可归的游魂,本无名也无姓,曾经应该也有过吧,只不过还是被他弄丢了。 所以,他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我觉得……” 慕容薄雪把话讲得很慢,这使得沙鬼后背被汗水淋湿,指尖也死死地磕着门柱。 “你对我太过于用心了。” …… 渐渐地,那蜘蛛找到了重回故地的起点,缓缓爬着,几只长满黑毛的手脚感触着与地面不太一样的质感,它愈发确定选择这一条路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于是,它加快了速度,终于,它爬到了顶点,可它还是够不到初始的地方。它想了又想,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但首先还是要打探四周的地形。它向那凹凸不平的边缘走去,这才发现这里竟是佛像的头顶。有极度的失望,因为这里其实是它与同伴往日嘲笑的地方,它们生来比佛像之上的蜘蛛更高一等。于是它没有多想,便直接从那头顶跳了下去,可这次运气不太好,它摔死了…… 少女在蒲团上坐了很久,并不是随着师兄,迎合他的气息,与之一同修行,而是简单且不曾厌倦地看着他。 他面孔上的每一个细节她都没有让其逃过。 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呢! 她内心叹道。 只不过在某一瞬,他的眉头开始紧锁,好像他的心里正发生着难以抉择的挣扎。 她能帮我吗? 本来我亏欠给她的东西,她还有什么理由帮我? 她到底应不应该回来?自己应不应该去找她? “我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我要去找你,不然我无法面对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切。所以……我是想依靠她吗?如果……如果,接下来的事情我能够妥善处理,我……还会想起她吗?” “不,一定能,因为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少女竟没有自信再看下去。 那面孔,那神情传达而来的话语,一直都不是为了自己。 彻夜难眠的夜晚,你是否也经历过? 还是说,你也在为我暗中淌泪? 云檀,是一个本性不坏的小子,但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修晨不知为何,突然产生挫败感。 希望能与你有再相聚的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所有的事情。 记住,我们之间不是童真,而是真情。 “如果……永远没有再见的那一天该有多好?!再见,到底是哪个再见!永远都不讲出那声再见?那该多好!” 少女在抽泣,哪怕有佛像之隔,她也担心自己的哭声会惊扰门外的人。 他还是睁开了眼,在她最不愿让他看见的那一刻。 师妹在哭泣,身为师兄的他又怎会坐视不理。 把手伸过去,少女迅速地往后靠了靠,行动与愈发不可收拾的泪水表明她对于那只往日向往不已的手的抗拒。 是不是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修晨这样推测着,嘴里说道:“让你见笑了。” 她没有选择告诉自己有关钟离的消息,或许也是忘了吧? “现在不回去了吗?” 刚一开口,修晨便觉得后悔。 “师兄是要赶我走了吗?” 果然,少女泪水晶莹的双目楚楚地望着自己。 “但你始终还是青鸾宫的弟子。有些事已经结束了,现在你该回去了,跟着我们,你只会与危险相伴。” 即便修晨说的是真心话,但少女一时也并未听入耳中。 “我不想回去了,我早就放下了那些,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人,她们……她们都讨厌我!” 有些事哪怕他已不放在心上,可是她却仍旧在意。不,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是钟情,而是……上瘾了。 病态的爱,要让它继续下去。 是不是要对她说,从来我都只把你当成师妹? 那她的反应会是什么? 修晨心里产生了一些可怕的想法,这让他终于还是打算放弃如今讲出这样决绝的话语。 少女对于自己的依赖与她的遭遇不无关系,有些自己的确能够给她,但她却想要更多…… …… “所以……你知道我的心意?” 沙鬼闭上眼,问道。 慕容薄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可是他没有看见。当他睁眼之时已经说出了接下来的那句话:“我可以喜欢你吗?” 慕容薄雪不知怎的,很难应付这种场面,她认为沙鬼过于冲动了些,笑了笑,说道:“你在说什么啊!哈哈!” “说实话,我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女人。” 说实话,他现在也没有任何理由冲动,因为下一刻注定会覆水难收。 “我是个累赘,你知道吗?” “有我在,从此你便再也不会遭受委屈。” “不要这样。这样下去,会让我讨厌你的。” 少女脸上再无表情,她很认真地看着少年,很认真地让他别执意如此。 “为什么要挣扎,跟我一起,不好吗?我可以保护你的,再也不让你受伤害。” “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我……” 沙鬼语塞,眼珠飘忽,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我也曾经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你知道我有多爱他?我怎会轻易忘记他?” 少女好像是第一次这样生气,第一次这样大声对他讲话。 “可是,他不是一个坏人吗?他不是死了吗?” 沙鬼上前挽留住愤然离开的少女。 锦绣华年,她付出了深情,可她也是吃亏的那个人,即便如此,有后悔,有遗憾,可每每想见那情窦初开有他相伴的日子,那些他犯下的错误,真的就不可以原谅了吗? 她停了下来脚步,流着泪,然后笑出来,眼里是那一直掩藏住的寂寞的眼神:“你这人……可真有趣。” …… 这天傍晚,天地间留下了出其安稳的夕阳,哪怕看起来不太火热,但修晨却觉得被它洗礼过后,内心出现一股少有的暖意。 苏梦寒不知了去向。 那两人也是如此…… 那自己是否也应该跟随着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还是去走走吧!” 修晨伸了一个懒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依循着记忆的脉络,沿着那条古道行了下去。 冬风再也猖獗不了多时,但今日却在这夕阳里燃烧着残余的能量。 方圆百里,满目黑土。 可修晨还是想趁着天色,走到尽头去看看。 那里有少许的树木,谈不上有多少生机,只有那随风而落的落叶表明,它们还活着。 黑土所含的独特物质可以杀死所有具有生机的生物,这尽头的事物也遭受了一定波及,但有些土壤下还是蔓上新芽,即便它们也许不可有一树遮天的某日,可是它们还在为之挣扎。 他抬头望着一棵树,本无太多兴趣在此长留,可是那树上还生有一片树叶,他在等待,他想看看到底它还可斗争多久。 身边经过了一群穿着看不出来历的行人,修晨没有在意,因为百里河西之外仍有住户,有人在此倒不足为奇,更何况,他嗅不到他们身上的杀气。 但她…… 他又怎会忘记? 几人与他错开,徒留背影。 “阿离。” 那片叶子终于飘了下来,可迟迟不肯落地。 他认得出她。 几人中间被围绕着的那位少女。 可是他们没有回头,她也置若罔闻。 “钟离!师兄叫你呢!” 少年皱着眉头,有些急躁地喊道。 她,停了下来。 因为……她再也忍不住转身。 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万般风情绕眉梢。 那天,我真的认识了你,但我确定,你还是那个你。 手足无措,因为他还没有做好与她再见的准备。 但既然来了,他就不会错过。 只是, 那一回头,还是惊艳了他的一生。 第四十九章他们 还记得那天夜空之上炽烈燃烧的烟火,还记得雪地之中安然相拥的身影。 少女眼波荡漾,隔了这么久,她还是逃不过。 但蓦然回首,她依然看到了梦中盛开的花儿。 或许历史就应该如此书写吧。 少女微笑地看着他。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少年呆住了,总是被她掠夺了心,总是被她捉弄于鼓掌,但他还是习惯了那些日子。 她,终于要回来啦! “回来吧!” 少年没有忘记说这句话。 “可是……师兄,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 皎皎兮,如云中之月。 她就是仙子,一位独一无二、让万物折腰的仙子。 “你……就不要走了吧。你要做的事情,我跟你一起去做。” “可是,师兄……” 少年微笑着摇头,少女也一时想不出再拒绝他的理由。 要说天池的那个夜晚是少女真正认识了少年,那么那烟火下的雪夜则是少年第一次认识了少女。 相识于彼时,相爱应该也快了吧…… 少女身边的侍卫也有动手的迹象。 的确,寒阳谷的侍卫皆以铁血无情著称,但修晨又怎怕过? “师兄,放过他们吧,我跟你一起走。” 自跟随云檀来到寒阳谷,他麾下的侍卫一向谨遵使命,不曾懈怠,或许外界对他们仍有误解,但少女开始同情那些人,他们本性并非恶毒。 有理由怀疑,她外出别有目的。 但他们或者说云檀依旧听从她,相信她。 也只能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让他们失望了。 因此,心有些许愧疚的少女不愿看到那些场景在眼前发生。 “少夫人,你要是走了,我们注定也是死路一条。” 算一个强留的理由,因为并不过分,同样也是实话。 “但我师兄也不会让我走,那么你们的后果也必定与你所言无异。” 正说着,钟离从右手皓腕摘下一枚黑金手镯,递到讲话那人的手上,说道:“回去告诉他,错本身在我,是我欺骗了他。让他忘记我,倘若今后再见,我会亲自向他赔罪。” 那人看起来像是那几人的头子,所以他的一言一行即牵动着这几人的结局,待他低头寻思过后,回道:“我会如实回答。” 钟离从他们之中走出,对那几人抱拳道:“后会有期。” 他们都低下了头。 而那人却走到了修晨身前,正色说道:“这里离寒阳谷很近,你应该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修晨垂下眼想了想,回道:“如今我四面皆敌,也不缺寒阳谷一个。” “那,阁下好自为之!” 那人话音一落,便带着剩下几人往落日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钟离才轻移莲步,来到修晨身边。 “师兄,好厉害。” 修晨摸了摸脑袋,尴尬笑道:“我没这么觉得。” 钟离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修晨,说道:“我是说之前你在凤山堂的事情。” 这张面孔,这张绝世美艳的面孔,从来不需修饰。 渐渐地,两人靠得越来越近,都快合在一起了吧。 所以,他终于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让他心安的味道。 他想紧紧地抱住她,然后在她耳畔细嗅着味道,悠悠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只不过,他不知现在到底是不是时候。 “那都过去了,而且……我很后悔那么做。” “不,师兄可没错。我听人说,陆煜杨差点都被你杀了。” 在说后半句时,少女忍不住低下头,小手揉成拳状,轻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没有你的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都快死了!” “真的吗?”少女还没有掩去笑意,双目含情地盯着少年的眼睛,“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感受到……” “那天,那个夜晚,你不会忘吧?”少年有些犹豫地问道,他真的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笨蛋!我怎么会忘啊?到死我都不会忘!” 少女长高了一些,因此,在说这话时,激动得差点磕到了少年的额头。 “没有你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彻夜难眠,所以……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钟离故意躲过了修晨的目光,瞥着别处,小声道:“那要看师兄以后会不会惹我生气了。” 修晨以为少女仍没放下那晚的事情,即便他还是不知她为何离开,但还是抱歉道:“我发誓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嗯。”少女轻轻地点头。 随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前人的恩怨真的可以放下吗? 那么,一旦放下,自己会是一个不孝女吧? 可是,能怎么办?自己忘不了他。 呵,他就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吧?! “阿离,阿离,阿离!” 仅仅是呼唤她的名字,他竟觉得这样还不够。 “怎么了?” 少女抬头重新看着他。 少年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啊?” “我想起了曾经那位女子给我讲的话。” 少女嘴角微扬,模样甚是迷人。 “哪位女子?” 少年沉醉在了她的笑意之中。 “嗯……就是那位青楼女子。” “林烟梦小姐?” 少女浅浅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师兄十分想知道。现在却忘了这事?” 少年眨了眨眼,说道:“是我的不对。”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无妨,我现在便告诉你,她是这样说的:'他,是一个值得你们坚守的一个人。说实话,我对他有一点动情,倘若你们不把握机会,那我……就出手了!'你可知,那时,我有一丝想笑,因为你这种人谁会喜欢?” 少年似乎有些遗憾,低下头去。 “但是,修晨……师兄,你……我还是错下去了。那么,还是不让这事进行下去,好吗?” “我们一起去面临那一切吧,为了你,我可以改变我的所有。” 修晨说得毫不迟疑。 唇色朱樱一点,她嘴唇微动,果然,还是要依靠行动吗? 她抱住了他。 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喃喃道:“我……无话可说,师兄,那么我们就错下去吧!这样,我开心死了!” 苦候多日,他等来了那晚另一番美好的结局,给他带来的当然是触动。 所以,他也抱住了她。 没有你,我的梦怎会开始? “师兄,不想说些什么吗?” “一时,我脑中一片混乱,也不知说些什么。” “就跟木头一样!” “额,也许是吧。” 钟离在他怀里偷偷地笑着,过后,她将耳朵搁在他的胸口,问道:“师兄,是不是觉得有时我太不尊敬你?你好像不太喜欢以前那样的我?” 钟离知道,他身边的女子皆对其言听计从,而自己却有时与之背道而驰,他是否会反感呢? “不,我喜欢!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喜欢!” 身世浮萍,无依无靠,没有寄托的日子,今日便与之挥手而别吧! 但两人的结果只会是千古杂谈吗? 钟离细细地想着,与其痛苦地活着,倒不如甜蜜地死去。 最后她佯嗔带笑,用拳头锤了一下他的胸口,骂道:“脸皮可真厚啊,师兄!” 第五十章与前半生做个了断 天上阁,天池之顶。 寒风徐徐,池水微浮。 几位白眉老者齐聚于此,面带严肃。 只听其中一人突然问道:“老祖究竟什么时候才让我们进去?” 一位颇有一番仙风道骨意味的老者慢悠悠地说道:“或许要等京都的使者走了吧。” “大长老,先前那使者没跟你透露一些情况?” 又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询问道。 那被称作大长老的老者笑而不语,一时之间,所有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过去,波光四溢的池水出现微微漾动,随后形成一圈又一圈涡轮,那漩涡中心逐渐走出一位黑髯男子。 所有人看到那人出现,也都往池边迎了过去。 “瞿先生。” 公良站在其余人之前,率先拱手问候道。 黑髯男子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说道:“事情方才我都跟你们老祖吩咐过了,但你们首先还是要记住,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公良重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瞿先生说的是,是我们这几位老头子一时自乱了阵脚。” 黑髯男子鼻息生硬地哼了一声,他对于之前他们的不作为感到愤怒,便是因为他们,差点坏了大事。 “好了,只要他现在安然无恙即可,我马上得赶回京都了。” 黑髯男子冷漠地扫过这些人,便抬着步子,往外走去。 “瞿先生还请留步!” 公良冲着他笔直而英朗的背影喊道,待他拖着脚步,走到男子身边,低头问道:“不知那位先生何时到来?” 黑髯男子轻佻地瞥了公良一眼,缓缓地说道:“待醴泉谷开启那日,他自然会到,你不必多管。” “是是是!” 公良奉承地连连道了几句“慢走”,而那人似乎充耳不闻,头都不回地直往山下飞去。 这时,池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之后便又出现一位中年男子。 几人定睛一看,确是一脸为难的阁主,都躬身问好。 无量子袖着双手,看着逐渐走来的公良,说道:“老祖很生气。” 公良与那几位长老齐齐低下了头。 “纵观宇内,来日方长。你们可都忘了后句?” 无量子严声问道。 “修晨不死,奇珍必出!” 那几人都异口同声道。 “所以,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老七一直跟着他。” 只有公良抬起了脑袋,直视着无量子。 无量子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说道:“但也再不可让他肆意妄为,树敌太多,我们也无暇顾及,而且一旦他挺过来,今后,我们便无法控制他。” “方才,老祖向我讲了一句话。”无量子略作停顿,继续说道,“此子非池中物,你把他逼急了,也是自讨苦吃,而且老祖还预测不出三年,修晨必反。” 所有人都惊住,他们都不认为从小抚养的孩子会在短短时间与自己反目成仇,当然是在他不知身世的情况下。 “他也不算傀儡吧,因为我们从未强迫他做些什么,其实啊,他欠上我们太多,马上就到回报的时候了。” 公良很快镇定了下来。 “但是那丫头是个隐患啊,并且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小子。” “有时我也是不知,那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前日传信于我,说自己身在寒阳谷。” “呵呵,本都是笼中鸟,我们如今放归丛林,他们自然就挣脱了束缚。” “可我担心,这两人……” “一切皆在计划之中,更何况那小子自冥王钟楼之行后,种种迹象表明,他对于自己还知之甚少。” 无量子紧接着说道:“而且,我们手里握着把柄,那丫头必定还是会听从我们的安排,在醴泉谷开启之前,很难有异心。而在那之后,他与她都失去价值以后,我们便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 夜空里,星星点点,寒风习习。 天空那边浮着一轮接近满圆的月亮。 无尽夜色之中,那巨石之前,站立着两位年轻人。 在那之前的一个时辰,少女听闻了那样一出惨痛的故事,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那段曾经,原来这便是他杀人之后热衷于割开他人小腹的原因。 “似乎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既要为万千逝者报仇雪恨,又要拿到那湖山榜首,那从指尖溜过的时光,即刻面临枯竭。 天际有光亮一点,刺得修晨双目生疼。 “但是,每每立于此地,那如浪潮的哀怨声便会于我脑海之中响彻,他们在告诉我是罪人。” 修晨耷拉着肩,跪在地上,然后磕头向他们赔罪。 “你知道吗?这里曾经的每一处美好,都是他毁的,同时也是我毁的啊!” 不知为何,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在那狠重的磕头过后,他瘫坐在了地上。 “前半生的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耳畔的哭号开始加剧,修晨渐渐忘记了四周所存在的事物,而完完全全切身融入到了死气缭绕的血海之中。 钟离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止她这么做。 师兄需要自己。 但,就做一个爱戴他的师妹,不好吗? 就像往日那样,我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同样如此。 而且,他真的能拯救我吗?他有能力这样做吗? 他,是那个可以将我拽出来的那个人吗?他……真的是吗? 接下来,我可以为自己而活吗? 内心的矛盾如同利刃穿插在心头。 果然,还是让历史谴责我吧!只要有他,我似乎什么都不怕。 但有些事情,我一定……永远……不会对他讲出来,那些让我陷入水火中的噩梦。 这时钟离抱住了他,把他完全包围在自己的身前,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在他耳边呼喊道:“师兄,我回来了啊!师妹现在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所以,把那些东西都忘记吧。而且……”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第五十一章曾经这里走出一个少年 那天晚上过得异常缓慢,就像冬风浮水无痕。 少年一直躺在那处温柔之地。 望着星光,也望着星光里的她。 “你还没有放下吗?” 泪水吟吟的少女好像还是以欢颜注视着少年,可少年只看到了眼眸里那颗即将坠落的心。 少女摇了摇头,细声道:“我也想放下啊,但是有许多人会阻止我们,我有时也会阻止我自己。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但我还是知道,师兄,你是对我好的。背负骂名也好,慷慨赴死也罢,在真相来临之前,我们便错下去吧……” “我还是想去找到真相,你我此行的目的不就在于此吗?” 修晨注视着她月下清寒的面孔,微微笑道。 “师兄不怕吗?假如那是真的,你我便成了仇人。” “难道父辈的恩怨真的不能化解吗?但我认为那还是他们的事情。” 钟离渐渐隐去笑意,茫然地摇着头。 她不可洒然地活下去,这是宿命,但她仍想着自己这细微的生命可以活得更久。 “不要再想了。”他大胆地伸过手,试图去抚摸她的脸颊,恰好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那么,下一刻,手心与那光滑的脸颊便触碰到了一起,“我觉得,事情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修晨偏过头,望着眼前那尊巨石,缓缓说道:“走一步,便看一步,你方才不是讲我的身边还有你吗?此话一讲,我便觉得那可怕的东西已然离我而去。所有,你的身边不同样还有我吗?以后,便这样相互依靠着活下去吧。” 一个与命运对抗的提议便这样诞生了。 两位渺小的人相互扶持,也许卷不出滔天巨浪,但至少他们不用再浑浑噩噩地活着,他们有了自己应该活下去的理由。 千言万语,抵不了一个小小的行动。 钟离的心完全被修晨牵动着,止不住的感动化作泪水又化作微笑,于是她抱住了他,抱住了似乎让她重获新生的那个人。 曾经那里走出了一个少女,她想要报仇。 今日,她,放弃了。 …… 苏梦寒离开了,在一个不辞而别的情况下。 而与苏梦寒同时消失的两人在第二天都回到了寺庙之中。 钟离向那两人道歉,自己的离别可能为他们带了困扰,可那两人倒完全没放在心上,沙鬼不太习惯地挠着头,而慕容薄雪则欢喜地跑过挽着她的手臂,说自己每日每夜都想念着她。 四人在今日再度重逢。 好像,这四个人的旅程在经历了周折之后再度扬帆起航。 他们习惯了那些日子,并非刀尖舔血,而是那种朦胧里夹杂着情意的寻常生活。 他们原本都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但现实还是让他们相聚在了一起,难言不是一种宿命,只是,接下来的路依旧是虚无幻影。 …… 那几位黑衣侍卫回到了寒阳谷,并把钟离的那番话传达给了云檀。 他的确很气愤,但就像钟离说的那样,错本就在她,于是他没有对那几人以渎职之罪处死。 在她离他而去这个消息过去半天之后,他才在那原本想象而来的单纯世界里走出。 原来,她一直在利用自己。 这是一个极其浅显的事实。 没想到他从怀疑到看清竟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 或许,他实在是用情至深了吧。 待他反应过来,当然也为时不晚。 他以寒阳谷少主的名义召集了上千黑甲铁士想要以无人可挡之势一路碾压到百里河西。 他还是想当面问问她到底为何要欺骗自己,并且顺手解决掉自己眼中所谓的情敌。 他想做什么事情,必然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去做,从不考虑后果,也从不害怕后果。 在这湖山大会沉寂多日,他也在担心是否世人都已经忘记了他这位曾经无恶不作的小怪物。 …… 苏梦寒作为一个失败者,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离开了他,自己似乎便是断了弦风筝,没了归处。 曾经他也是自己的阳光,而今自己周身被雨水打湿,他似乎也不再呵护自己了。 最后,她选择回到那个永不愿重返的地狱。 寒烟的死,对于青鸾宫一众来讲不明不白。 因此,她们渴望及快找到苏梦寒,但她却故意与她们失去联系。 如今,她再次归来,自然应该承受她们无休止的指责。 所幸,进入山门之后,没有一位弟子上前阻挠,只是她们的眼光不甚友好。 往日自己不也如此度日吗? 如是想着,她认为这至少比最坏的打算好上一些。 她走得不急不缓,可能有心怀惧意,但她的面容仍旧平静。 大殿微启,这是青鸾殿。 漆黑的正前方的殿座之上端坐着一位妇人。 待那束天光刺到她微闭的眼眸时,她抬起了头。 “狠心的孩儿!你还知道回来?” 宁如玉一身憔悴地望着苏梦寒,伸出一只手软绵绵地指着她。 数月不闻消息,那内心的思念之情尽显无疑。 眼里已泛起泪花。 “原来,原来师尊还想着我啊!” 苏梦寒内心震动,于是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呼吸更加急促。 “师尊——” 带着无限的委屈,她扑在了妇人的怀里。 果然是养育自己多年的长辈啊,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是能值得自己依靠。 宁如玉一时被触到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那往日的严厉与高冷瞬间不见,只眼神柔和地看着少女,将手轻轻地盖在她的头上。 “你怎忍心丢下师尊不管?” 宁如玉哭着埋怨说道。 “师尊,弟子再也不会胡闹了。” 从没想过师尊有这般柔情,但果然是相离时间太过长久,才表明两人的情意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么? 苏梦寒联想着自己所受的委屈,便趴在宁如玉的怀里,肆意地大哭起来。 “师尊,我还能回来吗?” “当然,师尊怎能失去你啊!” 宁如玉目中泛花,毕竟是自己抚养的孩子,那感情不容割舍。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啦?师尊怎么也寻不到你,让师尊担心死了。” 宁如玉双手抚着苏梦寒的小脸,用拇指缓缓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苏梦寒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宛如眼前这人便焕然而成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于是,她甘愿把内心的话全部讲给她:“我一直跟修晨师兄在一起,他很照顾我,师尊不用担心。” 大殿空荡,并无他人。因此,在这话过后,整个空间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苏梦寒惊惧地看着那眼眸的柔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森然的火焰。 “啪——” 火辣而无情的耳光扇在苏梦寒的脸上。 方才整身娇躯倒在妇人身上的她又怎能承受得起,在那声响过后,她便从高约一尺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接下来又是劈头盖脸地泼骂:“下贱的东西,难道你眼里就只有男人?!” “我……我……” 本就用情至深的她,脑袋在与地面狠重的接触过后,也陷入一时恍惚,面对她辛辣的叫骂,再也还不了口。 “好了,好了。” 宁如玉情绪急转,又一步一步从台阶走下,蹲在苏梦寒的身边,伸手抱住了她,安慰道:“好孩子,只要回来了就好,以后只听师尊的,别再听信他人蛊惑了,知道吗?” …… 留在百里河西只是修晨几人的权宜之计,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是前往醴泉谷。 即便钟离也不希望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但眼下,他们似乎也再无别的去处。 “寒阳谷的侍卫们来啦!” 沙鬼从门外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在哪?” 修晨惊慌问道。 “在大约五里之外,不出一刻便到。” 沙鬼喘着粗气,回道。 钟离看着修晨,问道:“我们要逃吗?” 修晨笑了笑,说道:“现在要逃,肯定也逃不掉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云檀应该还不会着急出手。” 修晨对其余几人说道。 这是一个理性的考量,云檀有话要讲,那么事情或许仍有转机。 “但首先阿鬼,不论发生何事,你一定要照顾好薄雪。” 修晨看了沙鬼一眼,又微笑地看了慕容薄雪一眼。 “这你放心。” 沙鬼的声音说得很小,与此同时,他还偷偷地看着慕容薄雪。 想必昨天的事,她也并没太大在意,她还是对他微微点头。 …… 四人来到一处山坡,目光始终注视着下方。 “他们都停下了。” 钟离低声说道。 “他在等你去求情。” 修晨认真地说道。 钟离挑了挑眉毛,问道:“那师兄要我去吗?” 修晨看着下方一位位黑衣铁甲的士兵,笑了笑,说道:“当然不会。” “那我们要动手吗?” 钟离询问道。 修晨脸上再无神情,沉声道:“那便动手吧。” 本来以为修晨会经历一段时间进行抉择,但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迅速与淡定。 出于震惊,也出于不解。 钟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偏过头,望着少年俊郎的侧脸,微笑道:“曾经这里走出了一个少年,他……想要对抗世界。” 修晨垂下眼,问道:“可能吗?我还这般弱小。” 钟离摇头轻嗯了一声,贝齿咬了咬下唇,垫着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只要,你不放弃就好。” 第五十二章那乌黑的士兵呵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好像那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气让人平生惧意。 盔甲闪闪,那乌黑之下的刚毅士兵们皆严阵以待。 他们的脸上皆面带着同一表情给人的感觉便是他们生来如此。 因此那股气势莫名让人为之心神一凝。 “这就是寒阳谷的黑甲铁士么?” 修晨嘴角笑意勾起,其实他觉得那盔甲之下的士兵像是身背着极重的一扇龟壳。 这玩笑颇大,因此修晨没有选择与他人分享。 钟离面无表情说道:“也不过是一群傀儡而已。” 修晨微微张口,他确实听说过那黑甲铁士与众不同的原因,但仅限于传言,今日听钟离之言,那传言也终于得到证实。 手握剑柄,他们打算即刻出手,以寡敌众必定不会是一个明智的打算,但雷霆出手,或许也能为四人的突围谋得转机。 但便在这时,人群之中走出一位气质与其他人迥然不同的男子,他始终望着一个地方,便是这四人以山体躲避的地方。 “难道你们还想躲着?” 不知到底是不是因为太冷,云檀不停地搓着他的手。 “看来我不得不去了,”钟离看着修晨说道,“师兄你们也出来吧,等我先去跟他谈谈,倘若不得机会,我们只有拼死一搏了。” 修晨劝道:“还是我去吧。” 钟离摇着头,说道:“但我得首先给他道歉才是。” 如此,修晨也无话可说,只得与她一同站出,望着她一步步向云檀走去。 “我没想过你会骗我。” 说得平静,似乎对这事并没放在心上。 但凭借这些天以来钟离对云檀的了解,越是显得风平浪静,他的心里越是压抑着无尽的愤怒。 钟离首先向他鞠了一躬,认真地说道:“我向你道歉,你为我做这般多,我无以为报。刚开始,我只想利用你,但之后,我发现……利用你并非我之本意,而且我还是离不开他。” 越是实话,却越让人接受不了。 从第一次两人深度的交谈,她就把自己欺骗地团团转,而自己却洋洋得意于一次又一次向她内心迈进,到头来,不堪回首。 至今他仍记忆犹新在那冥湖畔,钟离最后失落地说过那句话:“你其实跟他一样。” 所以,他便认为钟离对待自己的情意与修晨一样。 殊不知,本人的意思却是:两人都一样好骗。 如今看来,多么可笑,到底是自己幼稚,还是这女子奸猾? 钟离低头说道:“抱歉,那时我不该故作那样的表情。” 那神情让他心软,让他更为确信对方的心理感受。 云檀咧嘴一笑,眼球之中尽是血丝:“可你的那种表情我真的很在意。” 钟离小声地问道:“我能补偿你吗?或者……可以用……其他的方式。” “让他过来。” “错不在他,他是个可怜人。” 云檀摇头,轻蔑地撇了撇嘴,冲远处的修晨喊道:“到底你还是只能躲在女人身后!” 往日有不少人都出言挑衅过他,他不曾怕过,今日也同样如此,不过,他应当理解此时的云檀是何心境。 “局势一旦有变,你带着薄雪与我们各往东西分散逃离,几日后再到醴泉谷汇合。”修晨在离开之前转头向沙鬼吩咐道。 “好。”沙鬼重重应下。 预料得到,昨日钟离回到自己身边之后,云檀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百里河西,不过两人都已有过心理准备,但同时这样做,还会拖累其他两人。因此,他深感愧疚。 “我们如实去做,到时你们假如违约,可是要受惩罚的。” 慕容薄雪或许察觉到修晨在想些什么,微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修晨答道。 …… 今年的第一天,云檀挽救了自己的性命,那风雷箭破裂了荼龙的下一步攻势。当然这也出于钟离的旁敲侧击,但终究那一箭出自他手。 “你还是忘记了当年的那一掌。” 云檀冷笑一声,说道。 修晨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不,我这一生都不会忘。” 当年那一战,民间有言两人最终落得两败俱伤,但事实上是修晨被云檀完全碾压,最后才狼狈逃到离自己最近的湖山门避难,免于一死。 这是一段惨痛而不忍回顾的败局,修晨认为这并不是云檀故意翻出旧账在钟离面前羞辱自己。 云檀严肃地继续说道:“虽说你差点杀掉了陆煜杨,但我听他讲,他只是败在准备不足。” 修晨笑道:“我认为他败在本身不如我。” 不知这句话有几分认真还是有几分玩笑,云檀还是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在她面前,你就是如此狂妄吗?” 修晨不解地看着他,之后再看向身边的钟离。 寒烟轻轻袅袅,如梦般迷离,她的眼里竟是让他瞬间沉醉于梦幻。 其实,并非因为她,他喜欢说实话,那句话自然也是实话。 两人合站一起,同呼同吸,一同面对着自己这位局外人。 突然云檀也不由得冒出这样的心思:他们的确很般配。 表情逐渐僵化,他早已忘记之前要与修晨讲的其他事情,而是直接说道:“你在抢走我的东西。” 他就是一个小孩子,敢爱敢恨,不计后果的孩子。 不惜代价,独忘曾经与某人的点点滴滴,而将其强占。 他有这样的资本,但当他讲出这话,钟离却不甚喜欢。 他看着钟离微竖的眉毛,心中一叹,事实告诉他梦该醒转。 “今日我要做两件事,第一件已经达成,那么现在我就要做第二件了。” 略略向后退去,他无情地再扫了两人一眼,便朝后方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们招手示意。 于是,下一瞬,由天的那边,降临而来的是,万千利箭。 第五十三章人群里,我抓住了你的手 “师兄,怕吗?” “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但我有点怕。” “为什么?” “我怕冷。” “嗯?” “那箭尖带着寒意。” “没事,我牵着你就是了。” 于是,少年便如此顺理成章地牵住了少女的手。 寒芒直锥心骨,可想而知,这万点寒芒确裹夹着常人难抵的寒意。 但箭意却不仅限于此。 无处藏身时,便只能直面。 “放心,师兄不会丢下你。” 冲她微微一笑,修晨一手握着她,一手持着碧海剑,挡在她身前。 第一束箭呼过耳边,那残留的破空之声不停在耳蜗打转,箭尖深深嵌在脚边的黑土之上,而后是更迅更猛更准的下一箭。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是突降的黑雨,就快沉重地扑打在自己的身上。 利用碧海剑巧妙地将逼入面门的弓箭卸力,但这并不足以让自己完全松懈,他不得不更为集中,举箭的动作也更加迅捷,因为他绝不能让箭从他的身旁乃至身体里穿过。 而云檀都冷漠地看在眼里。内心无比羡慕,但那又能怎样? 他发誓这些总不会在他与钟离之间发生。 往日两人的一言一语看起来只不过也是以礼相待罢了。 拔箭,拉弦,弯腰,无比熟稔的一套动作,那么势必,一箭之后,对方会应声倒下。 他的风雷箭在印象之中从未失手。 “嘣——” 一声绵长呜咽,这箭势必要了结恩怨,把场间的喧闹重新打回平静。 箭雨未息,因此沙鬼将所有的注意都投入在了斜上方。 因此,等完全反应到那箭来临之时,他已无处藏身,只好下意识将慕容薄雪挡在身后。 那箭呼啸着沧桑,以莫名的轨迹在眼前的空间打转,但只要她能安好,自己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大不了? 胸口处传来一声闷哼,那箭穿破小腹,剩余的力道又差点穿过后背,但他的脸上仍是淡定缓和,他回头,微笑地看着一脸惊恐的慕容薄雪:“我没事,跟着我就好了,我会带你出去的。” “你的伤……” 慕容薄雪望着触目惊心的一幕,内心似乎也被那一箭击溃。 沙鬼露出让她安心的笑容:“不碍事,这点小伤对我没有太大影响。” 原来在危机来临时,奋不顾身地为她遮挡一切,这……才是……爱吗? 是不是之前的自己做错了?只希望为时不晚。 人群里,我抓住了你的手。那我们就走吧,走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趁这风还没有淹没我们的时候。 只愿浩浩荡荡几千人,今日只做我们的陪衬。 以他们之血,做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兴许是众人望见云檀一箭中身,那如潮箭雨也陷入停歇,而后又是一阵山呼海啸,数千黑甲铁士手持长枪利剑直往前方委委将落的四人攻去。 身体已不再灵活,但对于每一招剑式的把控依旧游刃有余,只不过,沙鬼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因为那箭的毒性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修晨且笔直地站着,对面那狰狞之色的面孔看似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实则也徒有气势,与身旁的同伴互壮怂胆而已。 一剑无情刺穿了他们的心脏,便如樵夫砍柴一般容易。 他们看起来都失去了呼吸,但是,那尸体倒下之后,那幅躯体又开始抖动,而后从里面钻出犹如蛇蝎般的毒虫,再次对修晨两人发起攻势。 这是与柳怀仁身上相似的毒虫。 眼看着修晨被牵制一处无力分神,云檀再次抽出一箭。 “咻——” 这一箭当真只是了断。 “这本就是你欠下的。” 云檀望着远去的风雷箭,喃喃道。 对,那一箭,是时候还回来了! 自幼精通骑射的他,在如此关键之局,绝无半点松懈与留情。便跟他一直所想做的那样,对方必须要死。 先不说,他死后,到底钟离会不会灰心丧气,但只要他死,自己看起来才会更有机会。 眼瞳微缩,他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为什么你要挡在那箭之前?” 云檀冲钟离吼道,“我怎会对你出手?” 将手一挥,那风雷箭恰似受意一般折往半路,往另一个方向飞离。 他不会向她出手,无论何时都不会。 “退下!” 一声喝令,无论是那铁士还是那发出恶心气息的毒虫都立马向后方极速退去。 曾经在那驾车轿上,他望见了她的眼神。 原来那焦虑的眼神,仔细想想,皆是深情。 “与你相遇,希望是我人生的开始。” 云檀走了过来,只看着钟离。 “我也是这样想的。” 钟离直视着他,说道。 “去吧,你本对我无恶意。” “你长大了。” 终于有了一天,她跟某人一样老气横秋地评价他人。 “可再怎么长大,也得不到你。” 云檀笑了,但笑得很难看。 “比我更好的比比皆是。” “这世上绝无与你相似之人。” 某一瞬间,即是他所能遇,所能想的万千风景。 因此,他忘不掉,舍弃不掉。 哪怕她是欺骗自己。 有理由想见,她只有一副美丽的外表,她会由内而外地开始腐烂。 但他不会这么想,他只会说那是自己甘愿如此。 “这很矛盾的啊!我也不想被世人咒骂。” 钟离柔声说道。 云檀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但他不能走,因为他还没有战胜我。” 抬头望天,天空上布满了阴暗的云层。 “真的就不可避免了吗?” 修晨无奈地看着他。 “那是你欠我的啊。” “那……我能继续亏欠下去吗?” 第五十四章神道之外见青天 无论多少年过去,等他再回想起今日与云檀的战斗,他都会觉得诡异。 不费吹灰之力,或许更为轻松,他便直接倒在了自己的碧海剑下。 他脸上的悔恨与震惊并非临时作假,而是完全出于对敌我差距的错误评估。 “所以,师兄,你现在真的很厉害。” 钟离躲在他宽肩之后,耳朵伏在他的后背,细声说道。 即便一切由修晨抵挡,可仍有浓浓雾气扑打在脸上,一片湿润,如同滴水闪耀的珍珠。 “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厉害之人数不胜数。而且今日的云檀似乎只是太过于低估我了。他也与陆煜杨犯了同样的错误,即便他知道如今的我不可小觑。” 御剑而行,不可分神,但有些事他不得不向钟离解释更多。 这番话讲得并非骄傲,更不是目空一切。 这也正是钟离熟悉的那个人,于是她眼睛微眯,笑盈盈问道:“师兄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在你上次离开之后,我去过冥王钟楼。” 修晨不会再对钟离隐藏更多秘密。 “就是冥阳城那个?” 钟离微张小嘴,问道。 “正是,”修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侥幸大难不死,而且在里面遇到了两位前辈,最后也有幸获得了一些造化。” “师兄的那些故事,回头可一定要讲给我。” 钟离强忍着寒风,将脑袋凑到他的耳后,轻声说道。 修晨笑着点头。 此时,巨剑急转直下,钟离只能死死抱住修晨的后背,两人身体紧密接触,或许钟离并无太大感受,但修晨却觉得身体变得愈发火热,兴许脸颊也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红润。 终于,剑身得以着地,两人才分离开来,修晨也摇头尽量散去心中的失落,再收回巨剑。 天刚下过雨,还并未放晴。 两人下落的位置刚好位于一条石道上,前方是醴泉谷而后方便是钟离往日居住的村落。 钟离应该喜欢这种雨水与尘土混杂的味道,用袖口轻轻拭去脸上的雾水,对身旁的修晨说道:“师兄,我们先上神道看看吧。” 修晨怜惜地看着犹如落汤鸡的少女,柔声说道:“难道你不先回家吗?” 钟离眼里带着笑意,说道:“反正都到了,迟早都会回去的。师兄还没来过神道吧?” 还没等修晨反应过来,她便兴致勃勃地拉过修晨的手。 没走多久,两人便看到了那条斜向上、笔直的神道。 神道的尽头应该就是醴泉谷的入口。 神道的表面生着古朴的斑迹,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文字,当然是两人读不懂的。 修晨将头微扬,他能看到神道尽头出现了一束光,那束圣洁的光芒像是指引,因此他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恍惚,然后将一只脚踏上了神道。 “师兄!” 钟离一阵惊呼,美眸里尽是不可思议。 神道,从古至今,除非聚齐了醴泉七宝,没人能走上去。 硬闯之人也无非后果惨淡,但今日的修晨安然无恙,足以证明他与这醴泉谷的确存有联系。 钟离听说过修晨身世不俗,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与醴泉谷有关。 “你也上来吧?” 修晨向她提出了邀请。 “我?” 钟离摆了摆手,笑道,“师兄,这神道一般人可上不得。” 她眨了眨眼,清醒的她不会犯傻。 但修晨似乎并未听到,顺势一拉,钟离又怎生遭受得起,整个身子也与之一齐踏上了神道。 “这……” 钟离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修晨很自然地牵着钟离的小手,边走边说道:“我感觉你也可以。所以自作主张了。” “师兄好大胆!这可是要死人的!” 钟离有些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两人的手在此时握得更紧。 无法解释,为何自己能完好地登上神道,难道是因为他牵住了自己的手,可眼下,似乎两人的手再也分不开了。 两人一直往神道的上坡漫步,附近的灌木丛里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师兄,还要去找醴泉七宝吗?” “当然,现在可还不确保湖山榜首啊。” “嗯,要是有云檀那个就好了。” “你在他身边便是出于这个原因?” 钟离点头道:“只差一点得手。” 修晨说道:“有些事以后就交给我,你如此行事,太过冒险了。” 好像便在那晚上过后,两人无话不谈,应该在那以前也有这样的机会,只不过两人都互有猜疑。 这时,钟离从怀里拿出一枚护身符,交到修晨手上。 修晨把在手心,感触着上面的体温与香气。 “当时本想着要给你,可后来却忘了。” 钟离低着头说道。 修晨含笑收下,与此同时,他停下了脚步。 “算了吧,就算去看,也什么都看不到。就到这里结束吧。” 钟离同意修晨的看法,沉默了一会,问道:“师兄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你我都能踏上神道。” 修晨摇了摇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灌木,说道:“具体我也不知。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从小就是孤儿吗?但我应该也有父母吧?可是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不是个人,只是工具而已。所有我很苦恼,也很忐忑。至于师妹你,我也实在不知该怎么讲,因为,其实我觉得你与我都是同一类人。” 神道之外的天空一片煞白,那时阳光冲破云层时的颜色,云层在翻涌,在挣扎,它们要阻碍光芒倾注地面的那一刻,但最后,它们还是化作了一团又一团水汽,飞到其他地方为非作歹。 第五十五章沉沉落日里的洞彻 神道之外是一个村庄,此时炊烟袅袅,白色的烟雾从楼顶缓缓渗到屋外,与这傍晚投下的日光完美结合,如梦似幻。 也不过三三两两淡饭粗茶,但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因为这是无法被历史冲散的传统。 村落由一条碎石道贯穿,也许是因为各家正安排着晚饭,一路上看不到人影,只听到各自的屋里传来和谐之音。 听钟离说,她的家便在这条路的尽头,门前栽着一棵老梧桐树的便是。 没走多久,便到了。 而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加煎熬。 走得越快,离那石屋就越近,那么或许离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也更早一分。 老梧桐在冬风里懒懒散散地飘着叶子,而落叶放肆地铺在路边,无人清扫。 那老梧桐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两人站立在前方,偶尔便能感觉到一股深邃的古色韵味。 梧桐的末梢发出新芽,不知不觉里还是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春意盎然的感觉。 夕阳开始散发少有的朦胧不清的色调,让修晨觉得前方的行程愈发扑朔迷离。 房屋之前有一个小院,小院虽说并不太大,但种植了不少的蔬菜以及冬季的寒梅。 木门半掩,两人隐约能透过门缝看到屋内忙碌的身影。 修晨转过头看着钟离,发现她的眼里充盈着泪水。 少小离家,她离开了至亲的那一人,在苦苦经历一番周折过后,她重返故地,才知道原来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还在这里。 “师兄,”钟离低着头,拉住了修晨的衣角,“先别进去,我有话要对你讲。” 修晨暖心一笑,问道:“怎么了?” “其实我……我一直都在骗你,你知道吗?” 钟离不敢面对修晨,她担心一旦把这话讲出来,那么两人的关系便再次破裂。 修晨低下头,想仔细看看她脸上的神情,却被她一扭腰给躲掉,嘴角一扬,说道:“具体指什么呢?” “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出来,但……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很早便离开这里,去往天上阁。” 说到最后,钟离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嗯,就这些吗?” “嗯,目前只有这些能跟师兄讲。” “这个……其实我早就知道的。” “怎么会?” 钟离猛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在那些日子里,她笃定自己从未留下任何马脚。 修晨走过来,两手握着她的香肩,说道:“从你与师尊的关系便能看出来了,他从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又怎会在短时间与你如此亲近?” “所以,师兄,你还相信我吗?我跟他们……” “我知道他们有时候是在骗我,也许我的身上有他们值得利用的东西吧。但你不同啊,至少现在,你不会欺骗我,对吗?” 他的笑容很坦然,让钟离瞬间放松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应该为谁活着,是她?是他们?还是自己? 其实都不是,自己好像不配为谁活着,但目前自己尚存具有工具的价值,所以,要好好活着…… 像是认命,像是妥协,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路与命都不再由自己选择了。 而这世上,只有钟离知道修晨的可怜之处,除了自己,没人能知晓他如今的处境。 “你们是?” 门在这时开了,走出的是一位双鬓花白的中年男子。 他应该认得出两人的衣着属于名门正派门下,因此面容谨慎地注视着两人。 “刘伯,你怎么认不出我啦?” 钟离首先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随后两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站在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对钟离的恩情深似父母,在细细观察片刻之后,便“哎呀”一声,发现这竟是前些年被几位仙师带走的小丫头。 男子揉了揉眼,再次确定之后,说道:“真的是阿离?” “当然是我啦,刘伯!” 再与故人相见,内心的牵挂怎么掩盖得住,更何况两人还曾经相依为命过极长一段时间。 眼看着往日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如今成长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刘伯喜形于色,又对修晨点头道:“这位是?” 钟离笑着挽住刘伯的手臂,介绍道:“他是我们宗派的大师兄,手下几千弟子可都必须得听他的。” 突如其来的吹捧,让修晨也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老伯也叫她阿离,怪不得当时自己如此称呼她,她似乎并无反感。 看来她已把自己当成如刘伯一般看待。 刘伯一听,眼神发光,不太熟练地抱拳说道:“我家阿离给您添麻烦了。” 修晨还礼道:“老伯言重了,阿离是极为懂事的孩子。在宗门之内可是各大长老的得力助手。” 刘伯眼睛眯成一条缝,将两人迎入屋内,各为两人准备了一把木凳,然后安排两人坐下,自己随意拿个木墩,坐在钟离身旁,笑着说道:“可是有十多年没回来了,方才倒是刘伯眼花,没认出你来。” 修晨在旁边陪笑说道:“女大十八变啊,从小见到师妹,我便发现她是个美人胚子。” 钟离略作深意地看了修晨一眼,她不知修晨到底想用什么方法从刘伯的口中得知当年的秘辛。 “哈哈,其实阿离也不过是农户之后,谁也想不到能深得贵派垂青,今后还是需要您多加关照才是。” 在刘伯眼里,修晨便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一时奉承之话不绝于耳。 第五十六章关于那段故事 刘伯的脸庞干瘦而毫无光泽,看得出来这些年劳苦的生活一直压榨着他,但这似乎并不能说得过去,因为他为天上阁提供了一位天才,那么理应至少能够得到些许补偿。 “阿离是什么时候离开您的?” “大约十年前吧。” “那之后天上阁的人没来过吗?” “没……没有。” 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修晨认为或许这便是问题的突破口。 刘伯的回复极为浅显,不用稍作拿捏,便能清楚地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说谎。 “难道在阿离离开这么长一段时间,您就不想打听一下她的消息?” 修晨的问题并没有步步紧逼的意味,实际上是循序渐进,合情合理。 刘伯眼神有些迷茫,但还是在昏暗的房屋里找到了修晨特有的目光,他尽量压低声音,说道:“也找过,但是正有这心思时,有位先生便过来找我,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贵派的仙师……” 修晨与钟离也都疑惑地注视着他。 “那……他都讲了些什么?” “他说阿离很快会回来的,让我耐心等。” 从刘伯的表情来看,他方才之言不像是假话。 他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此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伸手抚着钟离的脑袋,说道:“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真这孩子还记得回来看看我。” 钟离脸上也勾勒出温和的笑意,说道:“孩儿怎会忘记刘伯的恩情啊,想当年我们相依为命,而您一直视我为己出,那些日子共度,我早就把您看做亲生父亲那样重要。” 刘伯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讲故事一般语重心长地说道:“当年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本就在生死之间,便是心想能做些善事,将你父女两人同时挽救于水火,只可惜你父亲伤势太过严重,我也是束手无策,至今仍觉愧疚。” 钟离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刘伯,说道:“刘伯不要再这么说了,您对于我,对于我父亲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当年之事,您已尽力,我从未怪过您,我只想为您下半生尽孝,来勉强偿还您的恩情。” 两人从来贫寒,正是患难才有真情,两人互有搀扶地度过那艰苦岁月,自然心心怜惜,亲情深重。 刘伯凝视着钟离,内心一软,也顾不上身边还有外人,颤声说道:“都二十岁的姑娘了,也长大啦!” “我……” 修晨知道钟离想说些什么,但很快摇头制止了她。 他脸色骤然一沉,用手紧了紧衣领,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今日唐突拜访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便是了解阿离的身世。因为对于宗门来讲,每一位弟子的来历必须要深入了解,不然今后对于阿离的发展会非常不利。” 刘伯理解性质地点了点头,倒并无太大意外地笑道:“您说得对。” “所以,我能问几个问题吗?您要是回答不上就算了。” “好的,您问吧,我尽力回答。” “我听说阿离生来就是孤儿?” “对的,那是一个晚上,有几位盗墓贼在神道旁活动,本来对于我们村子来讲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只是那一晚动静颇大。自那口子里放射出一道白光,整个村子瞬间亮如白昼,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天地才恢复如常。之后,我便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而后声响愈来愈低。我本不想引火上身,可我听到不远处有婴儿啼哭,心想这盗墓贼真是财迷心窍,不顾襁褓中的孩子,还把她带到醴泉谷来。于是,我便从门后拿了一个木棒。因为婴儿哭声并不太远,很快我便看到了一位男子倒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位沾满了鲜血的孩子。” “所以,那孩子就是阿离,那男子就是她的父亲。” “应该是这样。” “为什么要说……应该?” “那时男子还剩一口气在,他死死拽着我的手,说道:'一定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 “这不像是一个父亲在临死前应该讲的话。” 一位真正的父亲在临时前当然会讲:“帮我照顾好她。”因为这是愧疚。修晨理解这一点,想必刘伯也早就想到了。 刘伯没有再发言,而钟离似乎也是第一次完整听闻这事的经过,默默低下头去。 盗墓贼本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何他们会大打出手,并惹出如此大的动静,除非他们在醴泉谷得到的造化能用他们的一世英名交换? 想到这点,修晨心中的某些想法更具雏形,因此他继续问道:“您应该见过杀害阿离父亲的凶手吧?” 刘伯应该知道今日这位年轻人的问题问得太多,但他更畏惧于他的身份,于是再次清了清嗓子,回道:“我把婴儿带回了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是几位黑衣男子,只是为首一人也抱着一位婴孩。他抽出了刀问我,把那孩子藏在何处,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让这孩子再入虎口,于是宁死不从。那几人也四处翻箱倒柜,但还好,我事先把孩子藏到了床底,而且她乖巧得很,并未啼哭。大约找了一刻有余,门外又走进一人,说有昭阳殿和青鸾宫的人来了,让他们赶紧离开。而为首那人,想了想,对其他人说道,只要...好像是叫...修晨...活着就行。临走之时,他又对我讲,说他还会来找我。可到现在,我还没再见过他。” 修晨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 犹带青涩的脸上写满了放松,他笑着对刘伯说道:“您不会骗我吧?” 刘伯并没有注意到任何特别的氛围,一脸郑重地说道:“我怎会欺骗仙师,那时发生的每一幕我都不会忘记。” 第五十七章触之不及的杀 血红的夕阳徐徐下沉,透过那一层层灰黑色的枝叶闪烁不定地撒在即刻被黑暗吞食的人间。 两人重新回到了神道之前。 那个尘封的故事,好像与钟离所讲的不尽相同。 “这就是真相,你信吗?” 在他看来,两人似乎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钟离看着眼前的鲜红国度,费解地说道:“那么,我究竟是谁?” 迟来的真相,不过还好,两人之间的恩怨似乎比想象中更易解开。 修晨平静地说道:“也许我们来自一处。” “是那里面吗?” 钟离抬头望着醴泉谷的入口,眼里有说不出的绝望。 修晨喃喃道:“可能吧。” 天上阁的人知道修晨的身世,那么钟离在以前应该也是知情的,但对于她自己,她又能知道多少。 事实上,她自己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帮助他们,是因为修晨是自己的仇家?不,现在真相未必如此,那么到底,应该还要将自己的任务进行下去吗? 看来,天上阁有人在骗她。 修晨是这样想的,但不能即时下定论。 “方才,刘伯说你要满二十岁了?” 红光渐渐隐退,暮色从幽幽远方来到脚面。这是刚刚忽视过的一个问题,但并不代表修晨不会在意。 “是不是他记错了?” 修晨继续问道。 “应该是的吧,因为自己的年纪我怎会记错呢?” 钟离蹙了蹙眉,低下头,小声说道。 倘若真的没记错,那还真是格外可怕的事情啊。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为什么叫钟离?是刘伯为你取的名字吗?” 今天,修晨的问题确实比往日更多。 钟离浑身一震,将手伸到脖子后,轻轻一拉,便由胸口处抽出一条类似项链一般的东西,最下面悬挂的是一块乳白色的玉石。 钟离脸红扑扑地,面带羞涩地交给他,而后低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少年知道少女因何局促,可还是很认真地将玉石把在手心,玉石光滑细腻,不带瑕疵,中央还刻有两个公正的方字“钟离”。 想必这也是那人在弥留之际将这玉石留在了襁褓之中,才使得这孩子拥有父母赐予的名字存活于世。 “真是个好名字。” 修晨没有直接交还给钟离,而是走到她的身后,帮她重新套在脖子上。 钟离侧过身来,吞吐如兰道:“师兄是个好人。” 修晨注视着眉清目秀的少女,竟有些心虚地说道:“我从不这么觉得。” 钟离摇了摇头,把身体全全转了过来,抓住了修晨的肩膀,眉头皱了片刻,随后灿然一笑。 不娇不媚,更非无病而来的惺惺作态,她就是她,倘若你去翻开尘封多年的书卷,有无数江山美人为有情郎惊艳一笑,可她却一如素简,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举止,竟勾了人儿的魂魄。内心翻滚波澜,妙年锦时的你,他可不愿错过。 于是…… 可她却故作无意似地躲过。 “你知道吗?今天,我把手交给你的一瞬间,便是把我的这一生也交给你了。” 她趴在他的胸口,算是另一种补偿,“可是,我有时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是不是太快了。” “不,应该是水到渠成吧。” 双手抚着她的后背,感受着身体曼妙的曲线,他的内心很是沉静。 她并非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她也知对方的情意深重,可那些东西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落日的光芒甚是刺眼,不得已,她把头埋到了他胸口的深处,只听她柔声细雨道:“从那晚过后,我真的变了好多。” 修晨问道:“是天池那个夜晚吗?” 钟离以为他在打趣,于是饶有兴致地说道:“对啊,那以前我可是什么话都不愿讲的。后来跟着师兄,话也变多了,也更加恶毒了。” 修晨以为少女当真以此自嘲,急忙劝道:“你可不能这么想,如此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钟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有力无处使,只可轻柔地锤了修晨一拳,说道:“怎么学会拍马屁了?” 不知何时,也有人这般教训过修晨,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会如此答复:“我只是讲的实话而已。” 两人一直拥抱了很久,任由这远处的寒冷在周身缭绕。 “师兄,我想再去天池上看看。” “好的,等湖山大会结束,我再带你去。” “可那时的天池还是会很冷吧?” “你怕冷吗?” “嗯。” 宗门带来的衣服的确过于单薄了些,修晨不善于体会别人的心意,但钟离的心思在长时间的探寻与摸索之后,他已日渐掌握。所以,有时哪怕慌张,但至少不会忙中出错。 人生定数,来去皆不由自主。 而两人自然也不是命运的宠儿。 紧握现在的时光,在这暗酿已久的风雨里谋得安生与平静,或许才是他们的出路。 …… 归来之途,两边人户尽是宁静。 两人依稀看得到尽头的梧桐。 缓缓踱着步,他们都没预料过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夜色里的雾气打湿了两人的衣襟,扑面入鼻的首先还是那湿润的水汽,但里面掺杂了不少血腥味道。 钟离一脸刷白,将身体靠在修晨的手臂上。 两人一步并做两步。 对,现在确实应该以极快的速度跑到屋内。 但,他们都知道为时已晚,并且他们都不敢承认这事实。 房门微掩,修晨转过头,小声说道:“就在外面等我。” 钟离绝望地看着他,咬牙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于是,门开了。 里面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似乎尚存呼吸,但那也只是死亡的倒计时。 “扑通——” 少女跪在地上,一寸一寸磨着膝盖爬到刘伯的身前。 他没有去望着钟离,而是先以柔弱的视线看着修晨。 那一剑刺破的是喉咙,所以哪怕他费尽残余的生机也说不出话来。 不可妄加揣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凶手,也许是把钟离托付给自己,但那些也是自己不得不要去做的事。 修晨低下了身,面容肃穆地看着他闭上了双眼,到死,他都没能讲出一个字眼。 本想一人在山间独尝甘苦,但历史的齿轮却执意从他身上碾过。 何其可悲!可叹! 钟离却宛如置身事外。 那没有焦点的目光,空洞而木讷,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为之心痛。 “知道吗?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啦!好好活着,可以吗?就当为了我!” #####现在应该开始精彩起来了。 第五十八章沉沦后好像又活过来了 本以为她会嚎啕大哭一场,但此时她却异常地安静。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怆然,接着她很平静地说道:“师兄,这句话,记住了吗?” 修晨担忧地看着她的脸颊,由她的神情看得出刚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我会谨记在心的。” 没人向两人通报过可以在醴泉谷高枕无忧。 从刘伯的死,可以看出,他的确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那么,以此便可轻易推断出凶手必定来自那个地方。 “把……把刘伯安葬在神道旁,可以吗?” 钟离瞳孔模糊,闪烁中,似有一弯月坠落。 修晨用手指抹去她脸上还未风干的泪痕,细声道:“刘伯一生在醴泉谷任劳任怨,更何况他还待你恩重如山,永远沉睡在神道上,他会安心不已。” 钟离苦笑摇头,多想以那人的头颅来祭奠,可这又无不是把她推入两难的境地。 修长的手指磕着地面,修晨刚觉得略有规律可寻,少女便迅速站立起来,那精致的脸庞写满了坚定:“走吧!” …… 漫漫神道,当真也倒下过无数英雄好汉,于此长眠,倒完全对得起刘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一生。 钟离跪在墓前,沉默不语。 夜风起,拂在她的发间,拂在他的心上。 不远处,孤鸦嘶鸣,往日美好回忆终究化为泡影,似乎她……也能接受? 黑鸦在那枯树上蹦蹦跳跳,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球,好奇地盯向两人这边。 “能让我讲讲吗?” 少女没有做出丝毫回应。 失亲之痛,他没经历过,自然难以理解少女的感受,但他似乎可以做些什么,就凭自己是她的师兄,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那个人。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宗门里普普通通的大弟子,那时,我以为自己权力重大,便可动用这无数我可利用的手段肆意妄为。由着这番心思在心中生根发芽,我杀了很多人,他们都以为我是在匡扶正义,但实则是我喜欢杀人。” 某时,钟离转过了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修晨。 老树冬花谢,像是一个古老的梦,又像沉沉的回忆。 可能修晨的“自我介绍”并未结束,于是他继续说道:“但那一次,便是我永生难忘的那一次,我的确杀够了人,而且他们都是好人,我开始顿悟,也许刚开始我也浑浑噩噩,不知所然,但我还想着要重新开始。就像赎罪一样,我待人愈发和善,心里的罪孽便会减少一分。最后,我就成了一个善恶交织的混蛋。” “讲这么多,便是让你知道我这沉重而失败的过去,我不是照样活过来了吗?” “今日我们回来,他……必定会是这个结局,我早就预料到了。” 钟离终于开口道。 “所以……” “所以这结局是必然,他一定会因我而死。” 整个空间里,唯有寒鸦鸣泣之声。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不知互相都在想些什么。 修晨现在才明白过来,她应该知道凶手是谁。那么,凶手自然也是她带过来的。 修晨蹲下身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似是唤醒一般说道:“我们都该醒过来了。” 少女目中无神地看着他。 她心中的愧疚,他又怎会不知,于是他继续说道:“我真担心,你会回到以前那副模样!” “以前那副模样?我以前是哪副模样?” 钟离目中带着不可思议,随后干笑道。 “既然师妹忘了,那就别再想起来了。” 修晨很认真地说道。 可一说完,少女却一拳锤在他的胸口。 不知缘何要给自己一拳,修晨还是一如按照自己的心性,说道:“不管发生什么,师兄……永远陪着你。” 这话又是勾起了钟离的笑意,她正视着少年的面孔,旋即疑惑地皱起眉毛,问道:“师兄,我还是不懂,你有如此多红颜知己,她们无一人比我对你更差。为何你会喜欢我,惯纵我呢?” 这个问题修晨回答不上来,他也不知何时开始对少女心生情意,只是越来越多的事件证明,他绝对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可他还是说不明白为什么。 少女低下了头,小声道:“这个问题真是难为师兄了。” 突然,少女抱住了少年,然后张开嘴巴,直接向他的肩膀咬去。 …… “我们不是也有疼痛吗?” 修晨顿了一下,尽量去忘记肩膀上留下的痛苦,回道:“到目前,我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你同样也是天上阁的一员,我们都是人啊!不是吗?” “可……” “从此,我们只需知道我们来自醴泉谷,而家却是天上阁,仅此而已。” 他在试图一步一步慢慢解开她的心结。 “往日不好的事情不都过去了吗?明天,那太阳,始终是为你升起的。” 他并非一时胡诌,皆是事实,他不知少女处境,因为少女不愿跟他讲太多,但他知道,如今的少女不会再如以前那般一心向致自己于死地,那么自己就心甘情愿对她付出。 寒风起的日子已然不多。 春天要到了,他要去做一件事情。 但在那以前,他还要去做另一件事情。 “师兄,一定要帮我去杀了他!” 少女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好像是在担心这话被人偷听了去。 她与他终于开始了反抗。 两人对视,然后时间流转,接着他们再坚强地活下去。 第五十九章水落 长漫人生,他们甘做行者,苦行而已,没人会为他们递上甘露,但他们仍乐此不疲,为什么?因为他们各自的身边都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个世界。 …… 冥阳城里的这个夜晚,显得异常安静。 那位少女不知是第几个夜晚枯坐窗前。 空洞无神的双目不再如往日那般光泽中吐露风情。 两手收在衣袖里,手指漫无目的地互相戳着。 不觉疼意,但那指尖留下的痕迹或许可以勉强证明自己还活着。 一身黑衣,戴着一个看起来稍大的漆黑帷帽,这就是少女这些天的妆容,而那往日活泼俏皮的孩子好像也被无限期地封锁在了永无天日的幽狱之中。 少年的消息再也找不到了。 似乎从那日最后一别,手下的探子在一夜之间,变得不中用了。 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吧,自己好像又没有在关键时刻为他做些什么。 总不付出却妄想着索取,她忍不住嘲弄似地抽了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自己是这般下贱的人? 忽而间,一阵风,把相思吹散,又把一曲惨然怨声吹到耳边。 寒树花儿落尽,那是娘亲种下的树啊! 屋外走进一位魁梧男子,不过,他的脸上却呈现出与之体格极其不合的哀恸。 少女把头探了过去,不知怎的,泪水止不住从眼眶中流出,耳中泛鸣,嗡嗡作响。 “她……还是走了么?” 花样的年岁,她却大胆地虚掷韶光,着实应该惩罚。 可这……太重了些吧! “您不是答应过我的吗?在那之前……” “但是……那东西不是万能的啊。” 田沧海颤声回道,一手撑着木桌,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如今正式宣告结束,对他,对她,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这话,可不能当面与田心月讲。 悲情苦楚,她郁闷难调的哀怨之情,何人可解? “爹爹,我没有伤心,别担心我。” 少女强挤出无奈的笑意,努力地去擦拭脸颊的泪水。 为了延续母亲的生命,父女俩已经耗尽了应该留下的耐心。既然无法强留,也只不过实行了原本预料到的结果。 田沧海上前抱住了女儿,在心头压抑太久的悲伤一时无法控制,揭下帷帽,用手抚着女儿披散的长发,哀声道:“不管怎样,还有爹在呢!” 田心月“嗯”了一声,随后与父亲相抱而泣。 剩余的人生道路,确实还有一个人陪伴着他。 但她也不知那样是不是为不孝,靠在父亲的肩上,她……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 今晚,天空那边浮着一轮接近满圆的月亮。 神道的不远处,只有几根尚存碧叶的小树,但足够隐蔽。 两道身影偷偷摸到其中。 随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莫名声响。 “便在这里吗?”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嗯……” 女子的声音朦朦胧胧,或许第一次在野外行如此羞人之事,嗓音也如小猫叫唤一般。 “我不会伤着你的,放心!” “师兄,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 那声音极度温和,像是在呵护着平生最心疼的宝贝。 “我兴致不太高。” “只要很快就没事了。” “真的吗?” “对啊。” 就在这时,男子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回轮到女子疑惑了。 “往日师妹高傲凌人,今日方见竟还有这番魅人之态。” “哪有?” 女子一听,声音更为细小,嗔道:“师兄好没正经!” 突然,只听女子轻微叫唤了一声,让人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晚过后,我什么都愿告诉你。”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才娇弱地出声道。 “真的?” “我已经是你的人,我的一切自然……自然都应该被握在你的手心。” “那我岂不是……” 却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只厌隔墙有耳听。 “砰——”的一声,并不足够响亮,但却犹如魔法一般让两人停止了当前的行为。 小石敲树,自然是有人看不惯两位年轻人放荡不羁的举止,有意提醒一番。 但他们似乎格外想要究其源头。 一人奔向石子撞树的方向,一人则跑往相反的方向,定要将那无事路人绳之以法。 果然,那人就在这两个方向的其中之一。 “果然是你啊,七长老。” 修晨一身正襟,那原本设想的翻斗留下的痕迹却找之不见。右手端正持剑,横立于那中年男子的咽喉处。 七长老关河洲没有第一时间看着修晨,而是注视着逐渐走来的钟离,鹰隼般的目光凝滞了片刻,猝然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深浅不明的弧度:“我……中计了。” 面对两位年轻人如此特殊的阴谋诡计,他只有缚手而降,不做无谓的抵抗。 或许两人就是在等那一声石响,而后直接奔赴自己将要逃跑的位置。 “你背叛了我。” 关河洲脸色阴沉地看着钟离。 钟离没有说话,与此同时,修晨拉过了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说道:“可她没想过您会干那种事。” 关河洲挑了挑眉毛,看着修晨的眼睛,问道:“你……是认命了?” 往日稍稍臃肿的身形随着没日没夜的长途跋涉而日渐消瘦,但那气势更盛以往。 “我相信她不会害我,即便有些事她必须守口如瓶。” 关河洲一直保持着怪异的姿势,用手指推了推剑身,说道:“可不可以把剑先放下,我有话要讲。” 或许是预料到修晨的顾虑,他又继续说道:“现在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如今被你逮到,我也知我只有死路一条。” 听完这话,修晨才缓缓放下剑。 “这个给你。”关河洲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 修晨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初月镯”。 “果然是你盗走了邱师兄的醴泉七宝。” 修晨将它收下,心里在思忖着到底应不应该将它还给邱阳。 关河洲目中一抹惊艳一闪而过,问道:“你早就发现是我了?” 修晨摇头道:“只是怀疑,但您绝对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位。” “为什么?” “还记得吗?那个芦苇丛的夜晚?那时您想对我出手。” “怎会?我也只是想吓吓你。” “不管如何,您还是中计了,您以为我怀疑的人是邱阳。可是你没想到,我还杀了寒烟,一个与你精心营造的那个诅咒毫不相干的人。那时,你已慌乱阵脚。” “妙!”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还要对姚穑师兄出手?能怀疑您的关键,便是来自他的死。之后,我更是无处寻找您的踪迹,后来,我才听阿离说,您一直跟着我们。” 关河洲面带一丝苦涩,弯下腰,随手找了片叶子,仔细地将那双裂开无数口子的靴子上的泥土剐蹭下来,啧了啧嘴,说道:“如你推测的一样,那时,我的确不知该如何下手,一时也迷茫不知所措。” “那,为什么要杀姚穑师兄呢?” “这事,与诅咒无关,是我们的私事,你不用多管。” “那,为什么要抢走初月镯呢?” 关河洲将手一摆,嘴角一扬,说道:“现在不是交到你手上了吗?” “为什么给我?” “因为他们要你夺得湖山榜首。”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更何况这样还要牺牲其他人。” “是我临时起意,如若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 修晨呼吸沉稳,似乎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为什么你们要监视我?” 关河洲特意歪着脑袋,看了钟离一眼,笑道:“她不想让你知道。” 之后,他与修晨交代了诸多后事。 终于,在月色里,他洒脱地留下今生最后的一句话:“真是搞不懂,放任你如此在外成长下去,到底是好还是坏,本以为有她束缚你,但结果,你也看到了。你要答应我,即便她们都死了,你也要活下去,因为,你不值得为她们而死。” 月色被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为猩红。 自刎而死,已是最完美的结局。 但那句话,似乎又是一个复杂的开始呢! #####前面的坑基本上填了一些。还有,这个套路可能有点老套,抱歉…… 第六十章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天上阁,七星殿。 一位披头散发的古稀老者盘坐于星海的正中央。 双手掐诀,看似成竹在胸,实则眉心早已渗出几滴汗水。 某时,他睁开了眼,望着那坠入下方黑暗之中的陨星,面容流露出一丝忧虑,最后他长叹一声,说道:“果然还是去了吗?” …… “其实,在他杀害刘伯之后可以逃之夭夭。” 作为天上阁的七长老,修晨有理由将关河洲好生安葬。 钟离无情地瞥了刚刚堆砌的墓墩,冷冷说道:“他野心不小,更何况,他始终认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令她厌恶的人,不值得让她在其身上浪费过多时间,哪怕他是个死人。 修晨转过头,看着钟离,佩服道:“你这办法可真厉害。” 钟离稍稍挤眉弄眼地看着少年,一时不知到底是不是玩笑,只好如实回答:“因为他知道只要我们……之后,那么所有的事情都隐藏不住了。所以,他会忍不住出手。” 修晨没听清她那含糊几句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也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又问道:“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之后,所有事情都隐藏不住了?” 月光旖旎,充盈在整个空间,但隐约里,修晨看到了少女脸上的红润与之后的一抹忧伤,便是那种得知自己病入膏肓的忧伤。 少女跟修晨一样地皱了皱眉毛,难堪说道:“这个……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师兄。” …… 长长月空,偶有稀星点点。 两人彼此对望,好像有话要讲,但两人都在想:到底应该讲些什么呢? “师兄,四长老与五长老一事,也是他做的。” 终于,钟离率先开口道。 “呵,那他倒死得其所。” 修晨冷笑一声,随即面容又恢复平静。 又该讲些什么呢? “师兄,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钟离想通过对话来度过这个以沉痛开始而以畅快结束的夜晚。 “我想抱住你。” …… 凤山堂,天女峰绝顶。 月色正好,这月下的仙子却一脸愁容,与这良辰美景极不相搭。 师伯逝世一事,早在弟子们的议论纷纷里跟随时光沉寂下去,哪怕也只有几天时间,但有谁会特别记住她呢?就连被修晨亲手屠杀的上百名同门她们都没过多在意,更何况,这位默默无闻、不入流的离弃弟子呢? 只有慕迎雪与慕灵记住了她,并怀念她。 但……好像也如同作茧自缚一般。 两人在这道泥泞之中越陷越深。 到底有哪位命中贵人能为她们伸来一只坚毅的手掌呢? 慕迎雪蹲坐在酥软的草坪上,双腿微曲,将下巴靠在膝盖,双手绕过双腿,抱在身上。 看不到星光,只有月色。 而且,她只喜欢星空。 所以,她没有去望月亮,而是望向了远方。 放下纠缠,坦坦荡荡地活着,不好吗? 但事实是,自己还是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但他始终还只是一个人啊! 双眸湿润,她,也露出了软弱、需要依靠的一面。 远方,有一朵花儿绽放。 似光芒万丈的太阳,似圣洁宁静的月光。 倒不如说,像极了焰火。 揉了揉眼,她最终确认这并不是幻觉,而后生出花飞叶落之叹: “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了呢!又有趣了!” 如此大事,注定是她成为人妻之前,最后一次在人们眼前露面的机会。 微微蹙了蹙眉,俏鼻翳动。 随后,她站起了身,将那光彩绚烂的焰火尽数捕捉到了美眸之中。 双臂微展,轻轻飘飘,下山而去。 那是……醴泉谷的方向。 …… “你在干什么?” 钟离同时也蹲坐,眼中只有疑惑地问道。 聚灵力于天空盛放,修晨可以办得到,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无疑会向世人暴露他的位置。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放弃我。” 大事已毕,修晨回头看着月色下娇艳出奇的面容,笑道。 “而且,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人。” 刚说完,钟离不知为何,低下了头。 “所有人,明天都会来了吧。” 修晨望向了无尽黑暗的远方,叹道。 如此异象,想必也惊动了所有龙玄山脉的人,而那焰火的中心,有一个图案,便是碧海剑。 认识它的人不多,但那些人才是修晨想见的人。 “做这么多,我也只是为了一件事。”修晨再次回头看向了钟离,而钟离也闻声抬起头来,“我想清清楚楚地活着。” 这个要求很过分呢! 钟离在心中苦笑不已。 “那么……湖山榜首,不要了?” 钟离摇了摇头,问道。 修晨走到钟离的身边,但迟迟没有与之一同坐下,只听他说道:“阿鬼与薄雪那边各有一个,而凌师伯的神农戒也不知不觉来到我的手上,况且今日七长老又给了我初月镯,那么,醴泉七宝我独占其四,我注定……是湖山榜首。” 钟离不知他这话说得对还是不对,只抬头看着他,继续问道:“其他的呢?我原本还想帮你拿到云檀手中的醴泉七宝呢。” 修晨笑道:“据我所知,除了云檀,也就还剩苏梦寒那里以及冥阳城的琉星环了。” 钟离眼里露出惊讶,问道:“慕迎雪师姐不是应该也有吗?你那时给过她的……” “那是逢场作戏,给那时幕后的敌人看的,为了模糊他们的视线。” “其实是给我看的吧。” 修晨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承认了这一事实。 那天死在她的怀里,自己真正地看清了她的本来面目。 到后来,似乎那事并未发生。那么,对于那时的修晨来讲,必定也对钟离心怀警惕。 不过,钟离并非随意使性子的女子,更何况,那时还不明真相,自然修晨会对自己芥蒂三分。 现在,不都过去了吗? 她抿了抿嘴,之后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师兄想干什么便去干吧!我陪你就是了。” 修晨轻笑了两声。 他坐在了钟离左侧,右手向旁一张,钟离也就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朦朦然胧胧然,暧昧之意在风中,在空中愈发张扬,他嘴角一扬,露出爽朗的笑意,叹道: “今晚,月色真美!” 第六十一章九州风云同日而起 那焰火自午夜盛放。夜空中刻骨铭心的痕迹,想必有心之人自然不会忘记。 于是,第二天,无数人朝醴泉谷蜂拥而至。 这注定比醴泉谷开启当日更为热闹。 没人想得到这般多的人以焰火为号,皆心照不宣、马不停蹄地赶往那里,就算修晨也略微觉得失算。 一直以来,修晨便在同辈弟子之中出类拔萃,但始终他也只是弟子而已。 很多人都以为如此大动干戈并不值得,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要论原因,他们自己应该也说不上来。 或许,他真的有这能力引领各大宗派的走向? …… 冥阳城,观星楼。 白日的观星楼虽说比不上晚上热闹,但从进进出出的商贾贵人的沉重面色来看,今日里面似乎坐着一位尊神。 这是姚空第二次来到观星楼,却是平生第一次列坐在观星楼的第二层。 早莺浮水,那瑟瑟冬风,带着冥湖上的一股早来春意拂到在座三人的脸上。 陆煜杨当然位列主座,他的面前是满城的风光。 细长的眸子隐约有一丝疲惫,不过还好,那身风流却并未因这怠色稍减半分。 “他……是想死吗?” 昨夜三人一同观看了远处天空的异象,他还清楚地记得身旁这两人恨不得立马便赶到醴泉谷的情景。 姚空与聂云都沉默不做声。 手握着筷子,却又无从下口。 陆煜杨回望着失意的两人,脸庞之上勾出迷人的微笑,同时那其中掩藏着有趣的敌意。 “想必无数人与你们一样迫不及待希望能看见他。” “您为什么这么讲?” 姚空开口问道。 陆煜杨摇头,他认为此子城府虽深,但仍缺悟性:“他已沉寂多时,但你应该也知道,这段日子他犯下的罪过可着实不小。”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煜杨蹙起眉毛,继续问道。 两人相顾一时,却又都疑惑地看着陆煜杨。 陆煜杨倍感失望,叹息一声,说道:“看来,这些天跟你们讲的都白讲了。” 陆煜杨的情绪的确可以理解,两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聂云率先开口道:“他是想引起天上阁的注意?” 只是推测,聂云也不知到底回答得对不对。 陆煜杨打了一个响指,笑道:“就是这样。” “那……您去吗?” 聂云怀着憧憬的眼神注视着陆煜杨,因为只要他开口,三人便可随时出发,跟随那一路又一路各方势力滔滔赶往醴泉谷。 “哈哈,我平生最好热闹,如此趣事,又怎能缺少我呢?” 陆煜杨两弯眉浑如刷漆,谈吐间,那高冠英姿尽显无疑。 随后,他又有些懒散地伸出手指,指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可不能跟我去。” 两人低下了头,确实他们自知如今对于陆煜杨的价值并不算大,但……仇人已陷入死局,内心的杀意早已按捺不住。 “现在跟着我,并无好处。而且我刚才知道我昭阳殿并不打算前往,所以我一人独断行事,怎能带上你们?” 这话说得极为中听,但两人听入耳中的似乎却是另一番意义。 “你们这个阶段正需要韬光养晦,切记不可意气用事。”陆煜杨忍不住苦笑道,“即刻你们便启程去昭阳殿,那边我已先行吩咐过了。在那里待上一些时日,等我回来,我们再商讨大事。” 陆煜杨扬头看了一眼冥王道上欢颜的行人,微笑说道:“放心,现在他还不会死。而且,我保证,他一定会死在你们手里。” …… 凤山堂,凤神殿外。 上百位身着黄衣的弟子聚集一处。 有人轻踏着脚步,有人窃窃私语。 “好了,长老已然下令,现在我们便是背负着整个凤山堂的声誉,今日一去,定要为前日牺牲的同门报仇雪恨。” 站在最前方的一位女弟子扯着清脆的喉咙大声喊道,硬是涨红了脸,却丝毫不见那一去不回的气势。 一声令下,那些弟子也都齐身转过,正要往山门行去。 “师姐们,是要去找修晨师哥吗?” 她们这才发现挡在一众人前略显娇弱与单薄的少女。 昨晚的焰火美丽极了。但她的心却在那时凝住。 她要去找表姐商量对策,可怎么也寻不到她。 既然表姐找不到,那就只能靠自己。 那位方才发言的女子走上前来,尽量礼貌地说道:“妹妹想去?可长老们却说,其他人能去,唯独师妹不能去呀!” 刚说完,身后的人一阵哄笑。 慕灵眨着细长的睫毛,没有去在意,因为她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人的嘲弄。 “就算她们让我去,我也不想去。” “然后呢?” 这位女子稍有姿色,但与慕灵相比,仍逊色不少。 慕灵低头想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也不想师姐们去。” 一人挡在百人之前,那实属一道亮丽的风景。 说完这话,她有些庆幸与喜悦,原来自己也可以为他做些事情。 “呵!天真!” 女子讥笑一声。 身后的人自然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慕灵眼中焦虑,却让人找不到被讽刺之后的恼怒,认真地说道:“师兄,一直都对我们很好。” “杀害了我们数百位同门,你还要帮我宗派的仇敌说话?” “就是,就他那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千刀万剐都毫无为过!” “他只待你犹如娇妻,你自然会恬不知耻地撇下同门情谊。” 本来众人看待慕灵的眼光总是异样,而今,那印象更加恶化。 更何况,慕迎雪不在她的身边。 那么,在这群人眼里,这个少女有什么资格叫嚣与猖狂。 冷嘲热讽也好,故作多情也罢,少女只想阻止她们前进,便是跟他教给自己的第一课一样:再也不要躲在别人身后。 众人皆面容难看地望着这位冥顽不灵的少女。 可能她们也真想动手,但……只缺一发号令。 突然,一记虹光带着俏丽的尾巴由殿内飞出,直往少女的身体冲去。 不过多时,她便无力倒下,眼睁睁地看着唾弃自己的同门从身边经过。 扬起的尘土也肆无忌惮地扑在她的身上,脸上…… 第六十二章神道之上,不像话的我 今天,神道之下,投着柔和温暖的阳光,或许是上天为了喜迎各路势力的到来而故意为之。 离神道约有半里的地方有一滩池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种缥缈离尘的美感应运而生。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气候宜人的一天造就了这方圣地。 于是,大多数“慕名而来”的无关分子大都聚集于此。 池边扎着一个不小的帐篷,倒不像是游山玩水,因为帐篷之外插着一盏旌旗,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面图案——银月。 因此,没人会刻意叨扰在里面端坐的几位尊人。 除了有胆大包天的好事者,或者居心不良的真小人。 恰巧,荼龙有幸成为其中唯一一位。 无极宗应该是所有宗派里来得最早的一个,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它不仅仅代表无极宗。 即便如此,荼龙也不敢妄做主张,只可在此静观其变。 由此,他百无聊赖。 得以,他看见了池边在风中摇曳的旌旗。 “敢问宁长老可在帐中?” 荼龙今日衣着甚是公正,倒不是说往日的他如何潦草、不顾形象,只是今日的他更具男人魅力。 “找我何事?” 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妇人,语气不太友好。 荼龙微笑地看着宁如玉,自知此人并非善类,淡淡说道:“便是找你叙叙旧。哎,这修晨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儿,本事不小,还劳您大驾呀?” “怎么?你不想让我掺和你的好事?” 宁如玉冷笑说道。 “宁长老这是哪里话,我只是担心你老人家长途跋涉,累乏了身子啊!” 荼龙故意向后退了一步,强堆着一脸笑容,说道。 本以为宁如玉会对自己这番备至关怀感激涕零,谁知她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来便来,你管甚!” 如此一来,两人的谈话便以这般不欢而散的结局告终。 临走之时,荼龙本想在心里怒骂一声“老妖婆”,谁曾想竟下意识脱口而出,惹得包含宁如玉在内的其余青鸾宫成员以骂声遥遥相送。 …… 寒阳谷的人来得并不算晚。 在望见那焰火的一瞬,云檀便召集手下能够调遣的兵马如火如荼地赶至醴泉谷。 当然不是为了见到修晨。 他不是修晨的对手。 这,他心知肚明。 他永生都忘不了那耻辱的一天。 因为,他在他心爱的那个人面前惨败给了她心爱的那个人。 气度风雅,在他身上找之不见。 他以为,以往,现在,将来,都不会有。 只是,这样一个孤独而特立独行的自己有人疼爱吗? 他望着神道上站立的两人,自嘲似地用手捂住双眼。 自己败给了他,无疑让她觉得自己倾心的那人是多么的强大,那么,她会对那人更为仰慕与珍惜。 焦灼的心灵激烈碰撞,也许有人能理解他此时的感受。 但又有谁能开导他?换句话说,他又能如何走出这永无出路的秘境? 只有他死! 这是最惨烈的办法,也是现如今唯一的办法。 …… 除此之外,还有一路井然有序的兵马。 是长恭带来的。 与其他宗派相比,他们更具军人的严谨与麻利,短短半个时辰,上千人都已完全安置妥善。 很多人都疑惑他们为什么要来。 为了给无极宗做帮手? 但几乎倾城而出的兵马无疑是自断手脚的行为,小小的无极宗并没有如此大的脸面。 所以这奔腾而来的兵马到底因何而至,一般人摸不着头脑。 长恭也在望着神道上的两人。 他先是惊奇,因为他们竟能在神道之上安然无恙。 后来眼色变为沉重。 因为他感觉到了,那个少年比上次与自己交手时更强了。 于是,他握紧了拳头,战意也随之骤升。 城主让他死,那他自然活不了太久。 长恭是这么想的。 断然在田心月面前回绝那般难以启齿的要求,足以让长恭为修晨判下杀头大罪。 后来,得知修晨进入了冥王钟楼。 城主终于下达了犹豫已久的必杀令。 是为了斩断女儿没有结果的相思。 即便父亲成为她的罪人,他也不愿看着她一辈子这样辛苦地活着。 ……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较大的势力赶来。 倒是不少江湖人士也来凑个热闹。 面面相觑,同时心里都冒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也会在这里?” 无缘胜有缘。 他们来自四方,但几番言语后,又逐渐熟络起来,爽快地称兄道弟。 “沙鬼应该也会来吧,这小子怎么会错过这等大事?” “他肯定躲在暗处,喝着小酒,隔岸观火呢!” “不,他哪有这闲适心情,说不定,他早就盯上了这些宗门里哪位长老的宝物呢?”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哈哈哈哈!” 一时,越闹越大的笑话在这群稍显朴实无华的江湖义士传遍开来,为这漫长的等待带来了适当乐趣。 风云起,聚一处。 一群呲牙咧嘴的豺狼在大好时光随意叫唤,神道上的两人没有投入太多的注意。 即便他们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修晨还是心有烦躁,因为不该来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 清风飞扬,一阵风,从天边来到眼前。 两人偎依在一起,与这山,这水,融为完美的画卷。 好像两人已经悄然形成了无以言说的默契,有一人不想讲话,那么另一人自然没有兴致。 但只要有一人开口,那么另一人便会与之交相辉映。 “我也想做个普通人啊!但是,这一辈子,总得做些震惊世界的事情吧?” 修晨长叹一声,并非惧怕,因为他一直搂着犹如自己心灵支柱的钟离。 出水芙蓉般秀气的少女注视着下方一队又一队滑稽的远方来者,终究还是看腻了,她目若秋水地抬头看着少年英俊的侧脸,果然,还是他看之不腻。 “师兄,长大了!” 少女感叹道。 少年赞同她的看法,但不赞同她所用的言辞。 他低下头端详这艳绝千秋的姿容而短暂失魂。 待少女娇嗔地锤了他一拳,他才从那柔情惬意之中醒过神来。 如果用平凡来形容人生的话,那他的人生则是平凡的最低极限——枯燥。 乏味的生活一直进行到了现在,他活不出真实的自己,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样无趣的人。 “到目前为止,师兄后悔过吗?” 气似幽兰,少女踮起脚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少年的脸颊。 熟悉的味道萦绕不散,是来自她身体最深处的味道。 彼此的温度都被对方牢记于心。 他也闻到了她的呼吸,好像很慢的样子。 他的心跳得很快,然后开始脸红。 他无法仔细看清少女惊艳的面容,只可看见有潺潺流水的眸子。 “我不后悔,年轻不就是应该做一些让最后自己一定会后悔的事情吗?” 少年诚挚地回答道。 这是令少女满意的答复。 她沉下了脚跟,将手背在身后,笑盈盈,莲步轻移,来到了少年身前几步的距离。 乌珠顾盼,即便离开这点距离,她竟有些不太习惯。 “师兄,你认为,我们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吗?” 美撼凡尘,只可这样形容此时的她。 修晨微微皱了皱眉,进行了一番思索后,认真地说道:“机会不大。” 少女没有失落,而是笑靥如花,继续问道:“那么,师兄,倘若当真我们皆命丧此地,你有什么在那之前想做的事吗?” 这时她把两手放在身前,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它们互掐在一起。 修晨挠着脑袋说道:“我还没想过。” 钟离抬起头来,明眸简净,毫无杂质,微鼓双腮,催促道:“那师兄现在想想吧。” 少女心事,可有人知,但少年未必可知。 他尝遍窘迫之境,谈不上游刃有余地解决,但至少还是解决了。 而今,这个问题,他也能够回答,只是不知,那个答复能否再次让少女满意。 “如果可以,我想在死前见师尊一面,哪怕他不愿帮我。” 呵! 或许,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师兄吧,他依旧如此本分念旧,也……未尝不是好事。 “嗯……我理解师兄的心情。” 这个事与愿违的答案,看样子,她只能从容地将其跳过。 她回到了修晨的身边,与他一同望向下方,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还有人没来。” “陆煜杨?” “就是他。” “除非关键时刻,他不会轻易现身。” “你说的有理。” “那么……”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 修晨低头沉默了一阵,随后他走出了神道。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牵动了下方所有人的视线。 嘈杂的议论也都戛然而止。 他们总是风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而我,也想不像话一次。 修晨看着他们,仔细地想着。 我也曾害怕举世皆敌。 那滋味,不太好受。 但,人还是要改变的啊! 忽然,他拔出了碧海剑,把剑伸到身前,大声地说道:“今日来的贵客,大概都想取我的性命吧。” 修晨摇头一笑,把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张开双手,说道:“现在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我不做防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下方无人应答,他们都没想到修晨会如此“招待”这群仇敌。 “没人敢杀我?!” 修晨翘起一根眉毛,失望地叹道:“果然还是那句老话讲得好——神道之下,皆是懦夫。” 随后,是一阵哗然。 在无极宗阵前,始终站立着一位乖巧的孩子。 荼静姝甜美一笑,略微垫着脚蠢蠢欲动,望着神道那方让众人出丑的修晨,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不像我认识的师兄,但……我也喜欢。” 没人敢第一个出手,因为担心会徒生变数。 修晨虽说在他们眼里老实沉稳,但现如今的他可非往日可比。 没人想过这犹如风云际会的盛宴会如此展开。 修晨也没想到,因为他认为很快便有人忍不住愿做冲锋陷阵的勇士。 但,好像这个想法是错的。 将生死递交给他人,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大的赌博。 他没有在说完这话后,产生一丝悔意。 而他那时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错愕时光里,我……偏要执迷不悟。” 第六十三章勇敢走上的少年 现在的局面陷入了僵持阶段。 似乎整个天下都安静了。 下方的各大势力闭上了口。 醴泉谷外那山村里闻声而来的村民们也都屏息不语。 村民们很讶异,因为醴泉谷的开启是在下半年的八月十八。 平凡如他们,也只可在这一众大人物面前保全自己,不敢高声制止他们擅自闯入自己的家园。 众生皆有一颗叛逆之心,而修晨在今日以前却并未发觉自己其实也有。 他与往日格格不入的态度为世人蒙上了一层看之不透的面纱。 因此,他们在畏惧。 除了荼静姝。 发带轻飘,今天他把头发梳得很是齐整,浑身也一身洁净新衣,便都是为了神道的那人准备的。 他始终保持着微笑,便是当日修晨目光首次与之交聚一处时那样的微笑。 这时,荼龙走了过来。 “父亲,我想去试试。” 那张稚气犹存的脸依旧波澜不惊,但他微微踮起的脚尖表明他对于修晨邀请的跃跃欲试。 荼龙温柔地看着他,说道:“我担心有危险。” 荼静姝把头转了过来,娇俏一笑:“即便是有危险,我想,师兄也不会让承担。” 荼龙摇头,他还是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第一个以身犯险:“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心口不一的小人。” 荼静姝也摇了摇头,笑容渐隐,极为认真地说道:“师兄不是小人,可能也称不上君子。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荼龙长叹一声,望着那仍张开双臂,假作任人宰割状的修晨,说道:“小心为好!” 荼静姝重新露出微笑,向荼龙微微倾身以示尊敬后,便直往修晨那方行去。 他一抬步,自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一声又一声惊呼随之而来,不知是源于他冰清玉润的面容还是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可他没有在意,其他人也不值得他的在意。 他只看着神道上的他,因为他也正看着自己。 萍水相逢,极快再度相遇。 修晨的心压着一块万吨巨石。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至少,荼静姝不应该出手,而应该是荼龙才对。 “师兄,我可以上来吗?” 修晨望着走到下方的荼静姝,面露一丝沉重,想了想,回答道:“上来吧。” 荼静姝竟憨厚地笑出了声,随后两臂微扬,轻飘飘地飞上了神道下的那片平地,站到了修晨的身前。 “师兄,别来无恙。” 荼静姝抱拳笑道。 修晨也还礼说道:“师弟来得可真快。” 荼静姝抿嘴笑道:“我只是想着能尽快见到师兄。” 两人的谈话略有一丝异样。 位于神道上的钟离也听入了耳中,但她心里并无酸意。 因为钟离看见他的第一眼也觉得惊艳。不过,他始终还是个男孩子,不是吗? 说完这话,荼静姝也遥遥向钟离行了一礼。 钟离自然也不会少了礼数,郑重地向他抱拳弯腰。 礼数尽至,那么荼静姝的眼里就只装得下修晨一人。 少年眼神暖暖地看着修晨,问道:“师兄如此轻易寻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修晨认为少年肯定不知自己此举的用意,也不再拖沓,开口道:“我欠你一条命。” 荼静姝皱着眉毛,说道:“我不想师兄成为我今生杀的第一个人。而且,从那天之后,我再没想过要杀师兄。” 修晨疑惑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荼静姝大胆地向前迈了两步,由此两人之间大概也只隔了一人的距离,两眼弯成月牙,可爱地笑着说道:“因为我想帮助师兄。” 修晨仍旧没有太能够理解他的意思,继续问道:“怎么帮呢?” 荼静姝看着修晨,饶有兴致地问道:“他们还没来吗?” 修晨额头冒出汗水,但脸上也唯有对他这一突兀问题的不可思议。 “师兄,我说的便是贵派的长老们。” 这个直接而辛辣的回复让修晨再也无法回避。 钟离也翘起了柳眉,略有深意地看着荼静姝。 修晨已然心虚,看来他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幸亏没有昭告天下,不然自己看似完美的机会便早早胎死腹中。 荼静姝歪着脑袋,眼中有诸多不解。 “你很聪明。” 长久之后,修晨也只做出了如是回答。 随后,他又问道:“那么,你认为我这个方法能引出他们吗?” 荼静姝释然一笑,说道:“我认为不会,因为你这样倒像是刻意为之,他们会非常反感。” “那我应该跟你比试吗?” “这样当然也可以,但是你倘若被我打败。他们又怎会施手救你这个废物?” 难听,但实际。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低头赔罪道:“师弟言辞不当,还请师兄恕罪。” 修晨摇头道:“你说得没错,我不会怪你,是我太过冲动,也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静静地看着少年,心里却不太自在:“他对于自己的身份完全知情?” 因为从他胸有成竹的问题来看,他的确有备而来。 下方的人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因此陷入了较长时间的骚动。 “所以师兄,还是拿起剑来,我怕天下人耻笑。我会用尽全力,把你逼入绝境。” 荼静姝看了一眼地上的碧海剑,嘴角勾着浅淡的弧度,极为真诚地说道。 “多谢!” 修晨重新拾起碧海剑,握在手中抱拳深谢荼静姝的良苦用心以及临时指点。 荼静姝也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微笑说道:“师兄这是哪里话,上次相遇,我受益匪浅,当真是我应该感谢师兄才对。” 修晨惭愧地笑了笑。 而荼静姝在这时退了两步,将剑尖指向修晨,平静地说道:“师兄,让我见识见识你现在到底有多厉害吧。” 第六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次对荼静姝来讲是惜别。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向修晨请教,还有好多真相要向修晨求证。 同时,他还想真正地与之比试一番,但他那时全身尽是伤痕,也不存机会。 于是,今天,他想要知道更多,也想要将光芒万丈的他……推下神坛。 有人会说他野心隐藏得很好。 也的确可以这样讲。 初出茅庐犹如一张白纸的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修晨,而且是如此优秀的人。 他需要向他学习,然后以他为模板不断进步,最后,取而代之。 “师兄,我不会留手。” 荼静姝在努力地做一番暗示。 修晨心里其实有些复杂,但还是极为认真地说道:“我也不会。” …… 他是无极宗的大弟子,修晨是天上阁的大弟子。 看似两人辈分相当,理应年纪也相差无几。 但荼静姝修行的年岁终究比不过修晨。 荼静姝应当知道两人的差距,可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想试试。” 并且利剑出窍,岂有立马缴械之理。 剑意临身,荼静姝手持那剑已完全染上赤芒。 “这是云赤剑?” 修晨脸色一沉,忍不住问道。 “我得此剑不久,而对那剑法更是生疏,还望师兄到时不要见笑。” 两人正式交锋之前,荼静姝为修晨留下了一抹印象深刻的浅笑。 身傍此剑以荼静姝的身份倒不足为奇,只是从他刚才所言“对那剑法更是生疏”,莫不是他找到了失传已久的云赤剑法? 下方的不少能人自然也识得此剑,因此在泛起赤芒的一瞬,也随之惊呼,场间的气氛也渐入高潮。唯有荼龙面容凝重地看着上方的两人,隐隐握紧双手。 该讲的话也已讲完。 荼静姝没有拖沓,那剑携着赤芒向修晨劈去。 那赤芒在修晨瞳孔之中急剧放大,他也极快提剑迎上。 他用的果真是云赤剑法,那一招一式颇具古老意味,与现如今的剑法有所不同,他的每一突每一刺,更为直接,更为粗暴。 而修晨所用的是落尘剑法。 为什么会在如此关键之局选择落尘剑法? 因为同样是无极宗大弟子的柳怀仁便是死在这套剑法之下…… 平凡,这是落尘剑法的本质。 古往今来,这世间并不缺平凡之事、物。 以落尘剑法对抗赤芒剑法。 恰似在验证那个古老的年代到底容不容得下今日世界的这般平凡。 平凡一剑与远古一剑碰撞在了一起,一时竟难舍难分。 荼静姝的修为以及对于剑法的掌握程度大大出乎了修晨的意料。 与他的外表格外不相符的爆发力统统体现在了他的剑意之上。 他的神情微寒,显然是遇到了还未曾预想到的阻碍。 那么,这就是修晨破敌的良机。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并且越来越快。 人们的心神也被两人的精湛而不失井然的剑法施展推入更为高涨的层次。 剑意缠身,荼静姝这才明白似乎修晨也已完全熟悉了自己这套剑法的精要之处。 但短时间之内,他又思寻不到任何脱身之法,只要与之剑法共舞,陷入长久的拉锯战。 钟离很平静,也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心理波动。 刚才两人的对话,她都一字不差的听入耳里。 他的见解确实是修晨与她没有想过的关键一点。 因此,对于他,哪怕他在人前再如何乖巧可人,钟离还是会在之后劝修晨对他多加提防。 刀剑劲气把地面刮得千疮百孔。 两人的战斗波及到了旁边的灌木丛,枝叶被残酷扯散,往神道之下“落荒而去”。 待它们终达梦的彼岸。 两人也都如心有灵犀一般停止了战斗。 碧海剑横立于荼静姝的玉颈之前。 胜负已分。 而所有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荼龙也暗自决定,在修晨发力的一瞬,猛然向上攻去。 “我输了。” 少年明显不太高兴,但在修晨面前,还是硬挤出了一盏笑容,说实话,那模样也十分可爱。 修晨点了点头,将碧海剑收回鞘中。 修晨不会输给他,因为就像荼静姝之前说的,倘若真无法战胜他,那么自己的师尊又为何要屈驾劳师动众地来拯救一个废物呢? 原本荼静姝甜美的外表并未因失利而稍有褪色,他咬了咬嘴唇,低头说道:“用尽我之才学,也未能及师兄半分。受教了!” 修晨回道:“假以时日,你定会超过我。” 荼静姝点头,又摇了摇头,尴尬一笑,说道:“浪费了师兄的时间。” “不,我也从中学到很多。” 修晨说的是实话。 荼静姝微张小口,眼神之中又害怕,又有忧虑。 “想说什么就说吧。” 修晨试着为少年鼓足勇气。 “师兄还是上次我所见的师兄吗?” 荼静姝真的不太确定。 两人看上去是同一人,但他感觉修晨还是变了很多。 修晨诚实说道:“人人都在随时光改变,哪怕不过须臾。” “那么现在师兄可以回答我那个问题了吗?我能看清谎言下的面孔吗?” 终于,荼静姝期盼地看着他,问道。 既然他改变了,那么那个问题如今的他是否也可以解答了? 修晨回头看了一眼钟离,而钟离也深情地看着他。从她的眼里,他知道了答案。 随后,他摇头说道:“抱歉,我现在还是无法解答。” 那失望的眼神与上次离别之时无异。 “我该走了。” 荼静姝轻叹,抱拳与修晨告别,还不忘与钟离点头示意。 “等等,”正当他失意转身之时,修晨叫住了他,“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荼静姝以为修晨知道了那问题的正确答案,本来一脸惊喜却又转为疑惑:“你不是我的师兄吗?” 不是假话,修晨敢肯定。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计划?” 修晨实在不解。 “你聚集众人的举动,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当时你深受凤山堂追杀的场景,那时,你一定想过要向宗门求救吧?为什么他们无动于衷?你不太确定。所以,你希望这一次可以真正知晓他们的态度。哪怕,在我看来,这样实在不妥。” 荼静姝把修晨的心思细致讲出,一时修晨与钟离也都面有惊惧地看着他。 “师兄觉得自己可怜吗?可能,比我还可怜得多吧?” …… 荼静姝回去了。 但他留下的问题,着实诛心不已。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呵,也只是不愿意这样想罢了,只是想着事态往自己所愿意看到的局面发展。 但一味逃避,那真相不也迟早会来吗? 便这样想着。 他没有注意到下一个站在身前的人。 只是感觉到他一定是一位魁梧英气的男子,因为他的影子几乎遮住了自己身前的光亮。 修晨抬起头,看到了那人的面孔,实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很快,长长叹息一声。 长恭来了。 第六十五章错的好像不是我 今日来者,皆是在龙玄山脉有头有脸的人物,长恭更是英名远洋。 他选择如此时间出手,丝毫没有在意其余势力是否会对他冥阳城另眼相看,而只是想着不能让修晨死在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手里。 以大欺小?以众敌寡? 战场上,只要能取得敌将头颅,那些有违身份的话语也只是别人口头说说而已。 所以,他来了。 …… “你……在玩擂台?” 他的语气像是在教训自己不懂事的孩子。 伟岸身姿投下的巨大阴影给修晨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可他还是先向他行了礼,诚恳地说道:“其实……这也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在那以后,长恭对于修晨的印象已不太友好,在他的心里,面前这位年轻人就是一位心思缜密的小人,不值得他再因他是天上阁大弟子的身份而以礼相待。 “您难道也想杀我?” “这不是废话吗?” 修晨摇了摇头,并不是因为生气,而且认为自己方才的确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于是他重新发问道:“您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逃到了冥王钟楼,但我觉得那也只是一个人的本能。而且本身那时您追杀我,也只是听闻柳怀仁疑似是死在我的手里,出于冥阳城与无极宗的关系,也许那时出手是必要的。但难道就只要这个原因?” “当然不是,我冥阳城是冥阳城,无极宗是无极宗。” 长恭随意看了钟离一眼,继续说道:“我没看过你丑恶的嘴脸,但这并不代表你没有。” 似乎现在他才阐明原因,于是修晨并没有接话。 “所以城主与我都不愿意小主与你继续往来。只有你死,才能让她断了这层念想。也许她会怪罪我,但这是城主的命令,同时也是为了她好。” 修晨开始费解地看着他,问道:“难道我死了就能解决问题?” 今日之局,是自己设下的,要是有人能限他于死地引公良出手,那再好不过。但他不愿意看到长恭以这种原因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因为归根结底,田心月一事从始至终他没做错过。 长恭无动于衷地说道:“也许可以,因为这一切因你而起。” 修晨苦笑说道:“我只能说错的不是我,当然也不是她。” “那是谁?” 长恭第一次面露疑难之色。 冬风微拂,让两人的你一问我一答都带入了钟离的耳中。 她知道答案,而长恭即便也知道答案,但未必能理解。 而且她只觉修晨跟这人讲话很费劲,要是以她的性格面对如此无礼的人早已恶言相向,只有修晨总是解释与宽容对待。 “人生来便是人,但是人自有对错,这是不变的事实。但有时候,身不由己,那些事情不由掌控,而有的人却身在其中,毫不知情。” 修晨一席话让长恭烦躁地摇了摇头,他瞪了修晨一眼,说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需要懂得这些大道理。” 钟离也帮修晨回瞪了他一眼,心里怒道:“你肯定不知道太多,因为你眼里只知道所谓城主的命令。” 从宁安城开始,人们对于修晨的态度第一次发生了改变,而后又是冥阳城惹出一身祸事,再到亲手杀掉上百位凤山堂的追兵,人们终于开始认识到原来往日的他只是一尊衣冠禽兽。一路以来,他自觉已做得足够正确,那么,现在他便要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倘若不是这群人步步紧逼,他又怎会出此下策来试探也许正身处天上阁的师尊呢? “将军认为我这人怎样?” 修晨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问道。 也许是时候他该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长恭眼里露出一丝疑虑,但还是有足够耐心地回道:“第一面觉得虚假,油腔滑调。” 修晨点头,或是恍然大悟般说道:“我会改正的。” 长恭冷哼一声,说道:“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修晨并没有生气,而是真切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我现在就改。” 长恭脸皮一抖,冷冷说道:“那好,能把现在你真实的感受讲出来吗?” 修晨沉默了一阵,随后回答道:“我认为我很无辜。我只是一个宗门里普普通通的弟子,也只想为宗门做力所能及之事,我想让自己更好,让宗门更好,让身边的人更好,再无更多野心。所以,我很明确地知道,有些……可能会引起您的反感,但那应该没错。” 长恭听完,却不以为意,继续无情说道:“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野兽,尤其天才更甚!” 这话看似极有道理,但修晨认为并不足以将这话用在自己身上。 “可惜我没有。” “谁信呐?!” …… 没有余地给两人再静下心来揣摩对方的想法。 孔中窥像,你看到的始终会是一个局限的世界。 看似冥顽不明的长恭,修晨似乎也不再对他抱以足够的耐心。 “动手吧!” 修晨长叹一声,再次把碧海剑立于身前。 “其实,我还挺欣赏你总比别人多一分的觉悟。” “这能让您不杀我吗?” “当然不能。” “那你讲的不是废话?!” 这句话是钟离讲的。 也是修晨即将说出口的一句话。 第六十六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话过后,三人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 长恭看了钟离一眼,又看着修晨,欲言又止。 郎才女貌,两人配得上这样的夸耀,同时,长恭也看得出,两人的关系如同林之鸟,倘若一人遭遇半点委屈,另一人绝不沉寂下去。 联想到这处,又想到今日此行的目的,他发觉自己在与修晨语言上的争锋耽搁了太长时间。 所以,他竟罕见地咽下了胸中怒气。 他后退一步,取下了腰间的大刀。 刀身一出便泛着今日颇为炽烈的阳光,因此在那一瞬,修晨深受那耀眼光芒的影响,不得不眯上双眼。 那么,长恭便秉着不动声色兼趁虚而入的心思,将刀身一横,直往修晨头顶劈去。 那一刀来势凶悍,碧海剑剑光骤起,修晨也毫不示弱,立马接上。 刀剑相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轰鸣。 钟离似乎也有些支撑不起两人传来的压力,微眯着双眼向后退了两步。 钟离不认识他,但一观其刚毅勇猛的面相,便觉此人比荼静姝强过太多太多。 而且方才的第一斩想必他也暗酿许久,才会在两人接下来的对战中占尽优势。 这一次,钟离感觉修晨要败了。 所以,她没有去看他们,而是一直盯着天边。 “应该快来了吧……” 她心里默默念道。 …… 不愧是历经沙场磨砺的悍将,那刀法应是经受了无数敌人鲜血的洗礼才达到今日的大成境界。 刀身一横一摆间,一股源源不断的气势硬扑在修晨的面门,衣袍也猎猎作响。 上次两人的交战,应该不算是真正的战斗。 由此,长恭便具备了更多的心理优势。即便修晨在冥王钟楼偶得造化,修为突飞猛进,但两人的差距并非因高人的小小恩赐所形成。 修晨自然也深知这点,但他仍未在这身高大的身影下显得怯懦与保守。 下方的人们也在两人风格迥然不同的较量下惊叹连连。 一位是久负盛名的天之骄子,一位是驰骋疆场的铁血战士,给人的视觉冲击震撼力十足。 倒不是说他们徒当看客,只是两人的来回愈发惹人激动,宛如整个人悬在万丈崖壁的边缘。 “我可不像刚才那人如同小姑娘一般轻手轻脚!” 长恭大喝一声,以一刀要将修晨劈为两半的气势,再次向他砍来。 修晨隐约也觉得这一刀恐怕自己抵挡不住,面色一沉,寻得一狭小的间隙堪堪躲过那聚势一刀。 修晨大喘着粗气,他庆幸在刹那间做出的正确抉择。 一根被长恭斩断的发丝扬扬浮在两人之中的这片空气里。 长恭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他知道两人的较量固然胶着而激烈,但这小子总是有先知先觉一般地躲过了自己自认为锋利无匹的那招攻势。 这会让长恭觉得很无趣。 “倒不如硬碰硬,大丈夫为何躲躲闪闪?你当真不敢面对?” 好像话里有话,借这机会又是对修晨冷嘲热讽一番。 但修晨却显得很是平静。 长恭不再是那日不曾出手的长恭,那么自己的百叶剑法看似也再也不能对他造成丝毫威胁。 而之前与他颇有造诣的刀道交锋,修晨也觉得自己的落尘剑法在那爽快而霸道的粗鲁一刀下绵软无力尽显。 倘若不做强求,自己可以败给他。 而那时定会只剩一口气的自己,能撑得到师尊挡下他雷厉风行的绝杀一斩吗? 更何况,假如自己没有竭尽全力,师尊又怎会看不出? 头愈想愈痛,那么他只有…… “将军,稍等片刻,我定如您所想。” 长恭怪异地看着他,说道:“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修晨没再言语。 他先是偏过头,看了一眼神道上的钟离,冲她暖暖一笑。 而后他抬起了头,望向了苍天。 所有人包括长恭也都望了过去,但长恭一看他微微将剑尖朝天,便想起了当日他在城主府做的事,嘴角一斜,摇头道:“又想使出百叶剑法?呵,装神弄鬼!” 碧海剑指向苍天,便是将修晨与这辽阔苍天对立。 这一行为是修行之大忌,因为那里是天域,是万人敬仰朝圣之地。 他的举动是在亵渎那处崇高信仰的圣地。 可他好像不太担心,因为那套剑法就是要与苍天作对。 那万千事物的光芒被完全吸收在了碧海剑之中。 随后天地化为了一片黑暗。 也是因为这套剑法,他需要星光。 而此时,万里无云的夜空正是修晨想看到的。 许许多多的人在今生没有看见修晨使用过这套剑法,一个一个皆面带惊恐之色地望着神道前的少年。 荼静姝也很好奇,他望着满天星空,之前一战的疲惫烟消云散,脸上转而悬挂着幸福的笑容:“师兄造就的星空可真美啊!” 星辰之力依靠着一股莫名力量与碧海剑遥遥相接,然后顺势进入到修晨的体内。 很快,他全身充斥着星辰之光。 长恭也意识到了他接下来应该干些什么。 于是,他沉着地握紧刀柄,眼里杀意更为浓郁。 意料到那即将携着星光之力的四寸剑光,他那沉睡多年的战意再次激发。 可惜,好像,迎面而来的,不是自己未雨绸缪下的四寸剑光。 不,是剑光,只是,那剑光犹如繁星点点。 那个星月符号,不太熟悉,杀意也是他多年不曾体会到的。 星月剑法最终一式——群星撼月。 摧枯拉朽的一剑,修晨再无气力去查看长恭的生死。 他也知道倘若长恭未倒,那么自己也再无力反抗。 在那星光临身之时,长恭才醒悟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这位少年。 曾经,他低估过少年一次,那时他认为那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那么这一次呢? 两次致命的错误足以让他无言再见城主。 剑意轻易地穿过刀身,随意地撕扯着他的血肉,不觉疼痛,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临行时,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城主面前意气风发地立下军令状,让他在心里看到了往日在疆场奋勇杀敌的那个自己。 而今,多么可笑的一句话,多么傲慢不逊的一句话。 星光掠过,整个世界重见天日。 长恭耷拉着肩膀,低头跪在地上。 而修晨同样也是一身疲态地摊在地上。 很快,长恭看见了挡在身前的那道影子,似乎那时的自己也如面前这人一样目空一切地站在他的身前。 那不是修晨的影子,那股味道只有女人才有。 于是,出于疑惑,他费劲最后的力气才抬起头来。 首先,他看到的是那双无情而冰冷的双眼,那是往日他看见死人才有的神情。 之后,他看见了她微扬的手臂以及手中握着那柄冒着寒气的长剑。 “阿离!不可!” 少女没有停止的意思,因为她不喜欢这个在修晨面前无比傲慢的人,所以她一定要让他死。 动作连贯,没有丝毫停滞。 似乎现在没人能出手救下长恭。 只是在那身首分离的一刻到来之前,神道下飞来了一位轻巧俊逸的身影。 “我来迟了。” 来得确实迟了些,但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是最后一个来才对。 他是来阻止钟离的。 于是,他选择抱住她,这样她的身体才开始僵硬,不知所措。 长剑“咣当”掉地,陆煜杨温柔地从她身后探过头来,看着一脸惶恐的少女,又将鼻子凑到她发间深处,轻叹一声,说道:“你这个样子,我可不太 第六十七章天才与天才 他的举动好生无礼! 眼看着陆煜杨的大手将要微掀钟离的玉袖,一睹她凝脂皓腕。 修晨还是咬牙站立了起来。 自己的师妹被另外一个男人强行抱在怀里,他怎会坐视不管? 哪怕是死,他也要让她逃脱这水火困局。 只是……现在的钟离很奇怪。 便宛若自己被这人揉捏住了方寸,不敢奋起反抗,也唯有向修晨投以无辜与求助的目光,往日的盛气凌人也不见踪影。 修晨这时才回想起来,好像钟离每次见他便犹如见到魔鬼一般,恐惧却又毫无招架之力。 而湖山那晚应该就是噩梦的开始。 转眼间,修晨的剑就要刺到身前,陆煜杨却轻轻将身一摆,轻而易举地携着钟离躲过了少年无力的一剑。 “难道不想听我讲些什么?比如为什么我会出现?” 陆煜杨正说着,又大胆地伸过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了捏钟离的脸蛋,大作品鉴之态,点头道:“小脸比往日有肉多了。” 纵然怒火中烧,修晨也已是残枝败叶,因此他冷漠地看着陆煜杨,与他谈判道:“先放开我的师妹!” 陆煜杨一听,眉头轻轻一挑,更是变本加厉一般,将脸猝不及防地凑到与钟离的脸颊极近的距离。 故作的亲昵之态惹得下方阵阵惊呼,那一举一动无法不引起他们浮想联翩,或许过不了多久,被他们添油加醋的一出关联三方的错乱爱情故事将在世间流传开来,成为这些天才们的野史秘闻。 云檀的面相谈不上平静,因为他曾听陆煜杨讲过他对钟离没有兴趣,但眼看此局让人不得其解,他也只好右手扶着身后的风雷箭伺机而动。 “给你就是了!” 在短暂的“缠绵”过后,陆煜杨随意将钟离一推,钟离并未反应及时,只有修晨眼疾手快,也不顾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强撑这虚弱的身子将钟离接在怀里。 “没事吧?” 修晨眼神柔和地看着她,也许她有把柄被他抓在手中,这是她的难处,也是属于她不愿对自己坦言的那一部分。那么,他也不会强求。 钟离重新站直了身子,从他身边脱离,低头小声道:“师兄,我给你丢脸了。” 修晨耐心地摇头道:“师妹,我理解你的难处。” 陆煜杨却在旁边咂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两师兄妹的感情倒是愈发深厚了。” 修晨盯着陆煜杨的眼睛,冷冷地说道:“今日师兄的过火之举,师弟一定牢记在心。” 面对修晨看似恐吓的一句话,陆煜杨倒没有任何愧疚之情,他微笑着扶起在地上久跪的长恭,认真地对他说道:“你先下去,再让士兵后退五十里,等事成之后,我自会跟你汇合。” 长恭很明显不理解陆煜杨的意思。 很快,他又补充道:“这是田沧海的意思。” 长恭脸色一凝,双手抱拳称谢道:“今日多谢公子不吝出手,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两人正交谈时,修晨与钟离也进行了短暂的耳语,对话结束后,钟离再次回到了神道之上。 于是,那处宽阔的平地就只有修晨与陆煜杨。 …… 他们是在龙玄山脉最出色的两位后辈,而同时人人都知道,陆煜杨始终力压修晨一筹。 也许两人都该知道自上次交手,两人也不再存过多差距,但这始终要以天下人信服的手段分出胜负才能颠覆他们的看法。 今天是个机会,可修晨还能继续战斗下去吗? “你的心思我明白得很,想召集仇家硬把自己逼入险境,再引天上阁的人出手。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办法,但这法子却是由你想出,我觉得又过于愚蠢了些。” “师兄到底还是想损我。” “哈哈,自上次狼狈败给师弟,我心中可积怨颇多。” “怪不得师兄方才要挑衅我。” 领略过陆煜杨出色的谈吐过后,修晨不得不佩服,在为人处世与鬼蜮伎俩方面,他不曾是他敌手,每每深入其局,他总是勉强见招拆招,而今,他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 陆煜杨感叹一声,说道:“师弟看样子还很生气。” 修晨皱了皱眉毛,他不知为何陆煜杨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但这些话,他也可以说。 “我真的很想杀掉师兄。从今日起,便更想了。” …… “我想师弟是对我有过多偏见了。” 陆煜杨假意惺惺地陪笑道。 “你我对头,这是千古注定的命数,以两败俱伤的结局告终,何其可叹!何其可悲啊!” 修晨面无表情地问道:“师兄到底想说些什么?” 陆煜杨摇了摇头,在四周意兴阑珊地踱着步子,大有诸君细心听他娓娓道来之意。 他偏头,微笑地看了钟离一眼,并没有吃惊于她能安然立于神道之上。 随后,或许是觉得周围再无外人,因此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与师弟是天才。所以,在天才的眼里,这些人只会是我们的垫脚石。” 这些人,自然是除他两人之外的所有人。 “何谓为天才?自然有过人之处,是常人无法以年岁相及的能力。师兄我有,师弟自然也有。” 修晨佯装不解,发难道:“不过是修行天赋而已。师兄总如此自满。” 陆煜杨脸上不见怒色,依旧自行言说道:“大厦将倾,你我皆是其中困兽,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一道路走到黑呢?天才啊!不可缺有这点悟性。” 修晨实在不知其所云,略有恼怒地说道:“师兄有话直讲!” “你我有共通之处,但也有不同之处。不过还好,我能尽快醒悟,而你只甘愿将命运托付在别人的手上。” 陆煜杨这才没有了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那般架势。 修晨舍不下羁绊,说道:“我离不开他们。我……是宗门的一份子。” 陆煜杨眉眼清净,好像这一刻他讲的都是心中所想:“但你始终是个天才,应该承担起自己对于自己的责任。” 沉默之后,修晨说道:“我从来便讨厌天才这个词,……所以,我一直以来都讨厌死了自己。” “我……看错你啦?” “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但命运……” “命运?在宗门里生老病死便是我的宿命。” 陆煜杨面带失望地看着修晨,说道:“好像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之后,他又悄悄看了一眼钟离,那深邃的目光太过缥缈,太过遥远,她似乎也在因自己急于求成的发问而感到生气。 “那么,从今以后……我们还是敌人。” 这就是两位天才关于天才的谈话。 好像以失败告终。 不欢而散,但陆煜杨也进一步认识了这位始终活在自我暗示的怪圈里的少年。 第一次投来的善意被他残忍的丢弃,那就休怪自己为他惹来更无休无止的麻烦了。 第六十八章少年,你不懂何为爱吗 “我从未做好成为师兄朋友的觉悟。” 说得不够委婉,因此能够直接传达自己的意思。 对于今日的陆煜杨而言,他的话里仍旧缺少点什么。 与修晨道明想与他立于同一道战线的愿望化为齑粉,可他还有一段话要跟他讲。 “我送给你的那东西,可还喜欢?” 看着陆煜杨洁净而俊郎的脸庞,修晨琢磨不出他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 “什么东西?” 他只好发问。 陆煜杨笑着指了指修晨的手指,说道:“我在凤山堂送给你的那枚戒指。你应该不会忘吧?” 修晨这才想起那日在凤山堂境内的一颗枯树上偶得的神农戒。 陆煜杨笑着走了过来,在他耳边细声说道:“是我杀了她,也许……你应该叫那个女人师伯吧?” 陆煜杨正说着,又伸手按住修晨握剑的那只手,笑眯眯地说道:“现在别急着动手。我想,从那天你看到神农戒的第一眼便已经确定她遭到不测,只不过没想到是我而已。” “我会给她报仇的!” 陆煜杨将修晨完全压制住,但他的身体却散发着一股冷峻的气息。 “莫急莫急!今日之局你尚不能破,何故要再徒惹一身麻烦呢?你可知昭阳殿除了我,为何没有其他人?” 修晨一脸戒备地看着他,说道:“因为他们都知道今日我不会死。” 陆煜杨轻轻将手松开,退了几步,冷哼一声,说道:“我昭阳殿要杀的人可没人拦得住!” 修晨神色严肃地说道:“但我会尽量活到那件事发生之时。” 那时自然是婚礼举行当日。 陆煜杨罕见地有些生气,他咬了咬牙,今日本想借着修晨陷入危局奢求与其和好,但这人却比想象中更为木讷与迂腐。 只要他活着,便是婚礼的一大变数。 不得已只可杀了他,但…… 陆煜杨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好自为之。” 撇下这话,他便如同之前的落败者一样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那处。 他消失得很快。 人人都在好奇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往往对外事处之泰然的陆煜杨竟然吃瘪,他们正在揣测之时,有一黄衣倩影由远方直飞到修晨身边。 …… “师姐也想杀我?” 修晨实在忍不住皱着眉头看着略带疲惫之色的娇柔女子。 慕迎雪本来想着好心赶来与之一道面对强敌,谁知他恰如看着一尊怪物一般看着自己,没好气地道:“胡话!我是来帮你的!” 慕迎雪对于自己的情意毋需赘言,但她应该并不太清楚今日之局的具体目的,所以,修晨松了口气,尽量简明地解释道:“我只是想依靠他们,把师尊引出。” 慕迎雪对此无动于衷,她看了一眼神道上的钟离,柳眉微微一翘,又转过头看着下方的人们,冷笑道:“如果你现在便陷入死局,你认为他会即时赶到吗?” 修晨疑惑地走到了慕迎雪的身边,问道:“难道师尊……” “来时我遇到了一队昭阳殿的人马,他们所行进的方向正是天上阁的方向。他们早就识破了你的计划……” “一定是陆煜杨……” 修晨心灰意冷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眉间一抹惆怅,他轻视了对方,同时高估了自己。 那个男人便一直紧紧扼住自己的咽喉。 既生瑜何生亮,此时的修晨便是这种绝望与错乱的心境。 “所以……没人会来救你了。那又何必要再等呢?” 慕迎雪给了他一双明澈的美眸,那里有莫大的支持。 曾经的梦,我只希望它能延续下去,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平庸一生是福。” “放浪一生未必是祸。” “我消受不起。” “我们不是还在吗?” …… 下方人马蠢蠢欲动,好像接下来他们终于要发起总攻了。 慕迎雪望了望天空的两三朵白云,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细声说道: “呐,我问你,要是这个世界一直对你不甚友好,你该怎么做?是默默承受,还是奋起反抗?” “我……能缴械投降吗?” 慕迎雪没有一丝失望之色,偏过头,看着自己的师弟,问道:“你说下方的人是懦夫,你不也是吗?” “师姐早就来了?” “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修晨顿了顿,他似乎看到了她眼里的几滴水露,说道:“我不想我身边的人离开我。假如可以投降,那么我就可以一直安于现状。” 慕迎雪绝美的脸上还是寻不到愠色,本是两人锦瑟年华,怎奈二人生于乱世。 她理解少年内心的珍宝无法割舍,于是她不顾身后的钟离,伸出了一只手抚在修晨的脸上。 修晨浑身一抖,但两人接触的一瞬,他没有躲开。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愿意娶我吗?” “师姐……” “你难道就不能像个真正的男人把你的感受讲出来吗?” “师姐,我不愿意。” “呵,这才是我应该喜欢的人,可惜,你说晚了啊,笨蛋!” “对不起……” “为什么不在我喜欢你之前就说出来!” …… “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我不明白师姐的意思。” 慕迎雪有些恼火。 她收回了手掌,然后藏在身后。 “也许今日我俩会死在这里。总比我嫁给他好过千倍万倍。” “师姐与我都会活着。” “他们不会来了!” “对,但我觉得今天不算一个杀我的好日子。” …… 久而久之,慕迎雪无言感叹一声,她忽而将手往面前的空气一抓,然后,放在胸口。 看着修晨的眼睛,神秘地问道:“你猜这是什么?” 修晨确实不知,只可疑惑摇头,期待慕迎雪给出正解。 “这是你我之缘分。” 修晨如释重负:“师姐把这情分看得太重。” 慕迎雪笑着摇着头,说道:“你是我今生唯一不曾有一丝厌恶的男子。” 修晨平静说道:“我之前就对师姐讲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 慕迎雪将那手摊开,又伸出食指抵住了修晨的嘴唇,幽幽说道:“不,你便是唯一一个。今日必死之局我依旧与你一道,我死而无憾。” 修晨拿下了她的玉手,呵呵一笑,没再说话,而是抬头看着天空。 碧空如洗。 他忘记了, 其实今天,天气不错。 第六十九章不强求,却意难平 慕迎雪的到来,惹出了本在枯燥乏味的等待下人们的一阵骚动。 慕迎雪与陆煜杨的婚事如今无人不知,因此从陆煜杨前脚刚走,而慕迎雪后脚便赶来的情势看来,有伤昭阳殿的脸面。 而后姗姗来迟的一众凤山堂弟子自然也在一阵焦躁的议论声中看到了在神道之前的大师姐。 本来好奇大师姐或是潜心闭关,而今这份猜疑不攻自破。 一时,上百位弟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看两人两情相悦,众目睽睽之下谈起心来,其中有人暗下决心: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荼龙,作为此间地位最高的几位强者之一,自然有资格号令下方群雄发起如浪潮般的攻势,可是目前为止,他还需要考虑另一位前辈的态度。 他再次回到了青鸾宫阵前,找到了在人群中正一脸不屑地看着神道三人的宁如玉。 她身边的弟子兴许也尽数识得荼龙,可能觉得局势不容持续,也都知趣地让出一条路来。 “倒不如一起上!” 荼龙看着宁如玉言简意赅地说道。 宁如玉转头瞪了荼龙一眼,毫无遮拦地数落道:“亏你还是一宗之主,那脸面你丢得,我可丢不得!” “可您在此久驻多时,在下要多多考虑您的感受。” 荼龙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不过还是为宁如玉留下了残余的风度。 宁如玉足够冷漠,但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她也许不可心平气和地与之交谈,但勉强接受他的见解也是情理之中,于是,哪怕态度并无缓和,还是接下了他的话:“你们一上,那他便再无招架之功。” 荼龙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说道:“您说的是。不知您有何打算?” 宁如玉冷笑一声道:“哼!待我前往,教那小儿再也无力猖獗下去!” “这……” 不光荼龙,连她身旁的弟子也都惊讶于宁如玉的决定。 可还没等荼龙出言劝诫,众人也只能看见她朝神道气势汹汹而去的背影。 …… 在他们的注视下,第一位大人物也不再甘于寂寞,可如今的修晨也不过强弩之末,因此她的做法或多或少引起了不少江湖人士的异样眼光。 趁你病,要你命。 也许其他人做不出来,但宁如玉做得出,并且在此期间她的内心不会有丝毫波动。 但她始终还是一位长辈,因此此行,她自有分寸,或是有意可图。 只是有人不解,至少无极宗也好,寒阳谷也好,凤山堂也好,他们皆是与修晨结下诸多仇怨,那么修晨与青鸾宫又有何纠葛? 这同样也是修晨想要问的问题。 但首先,他还是恭敬地向她行礼道:“师伯好!” 随他之后,慕迎雪与钟离也如是照做。 “哼!” 宁如玉并没有给修晨与钟离,哪怕慕迎雪足够的面子。 她略微瞥了一眼神道上站立的钟离,冷冷说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你小子跟那丫头能踏上神道?据我所知,你们并未找齐醴泉七宝。” 在她并未接受三人拜见的情况下再厚着脸皮想得知自己不解之惑,显得无礼与可笑。 即便修晨这样觉得,但还是笑了笑,说道:“弟子也并不知具体缘由。” 宁如玉认为修晨是不情愿告诉自己,也没有过多追问,微微皱眉,说道:“你很奇怪今日我青鸾宫为何而来?” 修晨点头道:“对于贵派,我一向以礼相处。” 宁如玉神情愈冷,说道:“我与你无恩无怨,我本也不愿硬蹚这趟浑水,可……我需要让一个人看看。” “看什么?” 其实,修晨还想问让谁看。 宁如玉随意地回望了一下青鸾宫的阵中,很快目光一闪,应该是看到了想看到的那人,又看着修晨的眼睛,说道:“想看你出丑。其实,在那之前她应该看到了你四处拈花惹草的轻浮心性,看来,我与她定不虚此行。” 修晨这才明白过来她口中所言的“她”是谁,慌张地要在下方的一众统一银月服侍的弟子中找寻,但并不容易。 宁如玉见状,自觉心安理得,不由得笑了一声,说道:“别找了,那孩子单纯,如今让她认清现实,倒不失一场教训。” “所以,师伯,想要我接下来做什么?” 修晨回头,叹了口气,问道。 “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声音说得很大,因此下方的人都听见了,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 慕迎雪看着修晨,这是方才她与他聊到的话题,没想到现在就快到了让他实行的一刻。 他会妥协吗? 本以为少年会紧握双拳而陷入挣扎,没想到他的神情却异常轻松,看来他已经做出了看似艰难的抉择。 “抱歉,师伯!我不能答应你!” 少年以遗憾地眼光看着宁如玉。 “呵呵!” 宁如玉冷笑着,随后双手逐渐升起,一声清脆的嘶鸣传入修晨耳中。 强势的威压逐步逼近修晨的身体,双膝也将快承受不起。 源源不断的力量挤压着他疲软的身躯,更何况只有修晨能觉的耳鸣正试图攻入他的意识之中。 慕迎雪怎忍心让修晨苦受疼痛,拔出腰间的一柄细剑,也不顾对方再如何德高望重。 即便她是某位泰山北斗之大能,她也会为了他,对宁如玉刺向那一剑。 可是,剑携着凌冽剑意却不能将宁如玉面前那层由灵气凝结的保护膜击穿,不得已下,她盘膝在地,紧闭双眸,而后由她身周传来一声古老的凤鸣。 那赤凤残影将修晨面前的青鸾之身强势接下,但慕迎雪知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看似是青鸾与赤凤的对决,实则是两人悬殊境界下的对决。 不出半晌,慕迎雪的全身早已香汗淋漓,而迟迟不散的耳鸣也进一步吞噬着修晨的灵魂。 宁如玉云淡风轻地看着两人,得失幻灭,只在一念之间,她可轻松将两位天骄打入地狱,但她的目的只想让修晨屈服,不可做历史的罪人。 “嘴硬的小子,你看看你颤抖的双腿!绕是你二人意志如何坚定,也终究无法阻挡我期望看到的一幕。” 宁如玉得意地看着两位已入衰败之态的年轻人,忍不住在旁冷言嘲弄一番。 她把自己的注意完全投入在了那两人身上,并未再对神道上的少女多加防范。 殊不知,此刻的少女双瞳赤红,犹如失去心智一般,疯疯癫癫地歪头看着一脸闲适的宁如玉,小手轻轻按着腰间的长剑。 下一刻,那一剑势必要取她性命。 便在这时,远在天边有黄沙铺天盖地而来,那处黄云密布,翻腾不止。 转瞬之间,那浓云来到醴泉谷,遮盖了一时圆日。 先是一法杖插在三人中央。 或有人识得此杖,便确定所来何人,二话不言,直接沉膝跪下,以示尊敬。 法杖之上,古朴图案闪着金光,将场间远古神兽的鸣叫无情镇压。 左有道,他还活着。 不光他还活着,似乎往日那股作为龙玄霸主的气势也一并回来了。 第七十章久等了 早有传闻,左有道已是行将就木之身,不日将死,可今日他的出现无疑让人们开始质疑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场间最讶异或者说最难堪的莫过于荼龙,无极宗作为昭阳殿在外依靠它狐假虎威的爪牙,自然也做过不少有悖于龙玄七派和睦的丑事,而今左有道重现于世人眼前,自己的无极宗无不是要充当昭阳殿的替罪羊。 更何况目前仍是湖山大会举行期间,而他左有道早就有言,在此期间,宗门不可掺和弟子之间的争斗,即便修晨情况特殊,但这也的确是自己打破规则在先。 由此,他不得不做出如是推断:这难道是修晨小儿与左有道故意设下的一个局?目的是让自己露出逆反之心? “你做得过分了!宁长老!” 法杖之后,一身褐色长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三人中央。 宁如玉眯着眼,神情不变地端详着这位曾经的朋友,想要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左有道。 某时,她翘了翘渐入凋零之季的眉毛,看清了此间端倪,怒色与狂妄隐去半分,平和说道:“您也知道这小子不看他人眼色,因此我只想借此机会,略微教训,并无其他有损七派和谐之意,只是替他家长辈管教管教。” 她尽可能将无理捏转为情理之中。 左有道目光凝重地看着她,摇头道:“也罢,我自知你品性也不与你多做争执,既然两位后辈相安无事,你也就带着那些弟子们退去吧。而且……据我所知,你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宁如玉眼神坚毅,微动嘴唇,又有话讲,却见左有道没在看她,而是低下头抚着那柄金光夺目的法杖,只可将手行抱拳状,悻悻告退。 下方的人也都眼看着这位方才咄咄逼人的长老再无那飞扬跋扈之姿,心中莫名而来一股畅快。 在目送来自青鸾宫的弟子委委退去之后,所有人又把目光集聚在了神道之前。 有人面带兢惧或是不安,而更多的人则是喜悦与安心。 既然他仍建在,或者说只是回光返照,但这也可让那些曾经忠实拥护湖山门作为龙玄霸主地位的人再次燃起颓败已久的希望。 他回来了!也就表明昭阳殿应该也会收敛一下自己目中无人的行径了吧! …… 钟离本想去扶起此时无力支撑本人的修晨,但看见慕迎雪即使消耗颇大,也还是急忙去查看修晨的情况,因此罢手。 “你太让我失望了!修晨!” 左有道的脸色异常难看。 钟离见过左有道曾对于修晨的态度,因此这般翻天覆地的转变让她的内心生出一丝抵触的情绪。 修晨被慕迎雪搀扶着,还是强撑着身体,低头小声道:“这也纯属是弟子无奈之举。” “愚蠢!” 左有道重重地甩过衣袖,侧着脸,怒道:“要是我不来,你今日未必不是作茧自缚。” 并不是夸赞自己的功劳,而纯粹是讲的实话,修晨听得明白,于是点头道:“是弟子想法过于单纯。” “但你从出发点就是错的。” “不,我只想见到师尊。” 谈不上顶撞,只是出于理智与现实的分析,他好像不在有底气承认天上阁的那群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左有道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看着前方的地面,正声说道:“我是说,你不该怀疑他们。” “可是……”修晨有些哽咽,但还是强忍住了泪水,“当我要死的时候,没人来救我!没人愿意来救我!” 他说的不是今日,而是在凤山堂血雨腥风的一天。 慕迎雪靠在修晨身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激动,因此握住他的一只手,心疼地看着他。 心海中刹那间掀起了几乎形之于色的波澜,左有道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从一开始就高估了这个年轻人。 左有道看着修晨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说道:“但这个办法过火了!而且你没有思量过后果。” 修晨笑了,生气地笑了,他看了看下方安静一片的人们,内心油然而生一股自豪,说道:“不!我不是还年轻吗?你看,有哪位年轻一代会有能力吸引如此多的高手?即便陆煜杨也不行吧?” 正听着,慕迎雪看到左有道隐隐握住了双拳,面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年轻又如何,你做错了事,就不该负责?” “年轻你就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了?” “这个世界有无数年轻人,轻狂?目中无人?你以为你是什么? ” 这三问,问到心坎,却并未问到他的心坎。 修晨顿了顿,这还是左有道第一次对他如此严厉,也是他第一次对左有道的观点进行反驳:“您可能不太喜欢我上述说法,但,这便是我做出来的,无可厚非。而且,从一开始,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 左有道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天才,他有资本狂妄与藐视一切,但他同时还是修晨。 “一般说出这话的人,都不太有自知之明。” 左有道的语气很冷漠。 “而且我不认为这是你应该有的样子。” “但期望越高,失望不也越高吗?” 左有道这才真切觉得修晨这次变化得太多,让他都不太认识他了。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于是,他看了一眼钟离。 他敢确定只有这位少女才会让他舍弃一切,追求那可笑的真我。 并无必要争个曲直是非,可他还是希望自己给予厚望的年轻人莫要越走越远:“年轻是本钱,等你挥霍光了,你……连粪土都不如。” 修晨也平息了下来,点头道:“多谢左门主提醒,我会注意的。” 在发现少年内心已存明显的缺陷之后,左有道并未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教训他,只是出于长辈的本分。 而接下来要做的,却是受人所托。 天上阁已远在天边,能带这几个孩子突破重围的毫无疑问也只有自己。 所以,他还是率先冷静下来,认真说道:“跟我去湖山门,只有湖山门能救你!” 迟来的援手,而且是不得有失的援手。 修晨能凭借左有道的威势轻而易举破开今日难题。 但,一缕清风袭进袖口,不是寒冷,而有暖意。 由衣间的缝隙来到他的呼吸。 风儿带来了她的味道。 他转过头,看向了她。 每到此时,他都能从她那处寻得答案。 这次,也同样如此。 温柔的渴慕,她大胆地奉献出自己的生死让他握在手心。 这是第一次,也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对,他该为她负起责任。 听从她的想法。 所以, 他看着左有道的眼睛,以他往日的方式证明他还没变。 微微拱手,力解燃眉之急的左有道是自己一生的恩人。 回想方才,自己还出言顶撞,的确不改。 但努力去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自己也累了。 那么,他只有遗憾地说一句: “不,我不去!” 第七十一章忘了还没有结束 这也许不是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却是修晨从钟离眼中看到的答案。 所以,他无怨无悔地说出来了。 但同时,这也是不为左有道留下丝毫脸面的一句话。 眼中遗憾与惭愧交织,却并无说完这话而产生的悔意。 “你会后悔的!” 左有道恨恨拂袖,方才修晨的举止被他尽收眼底,他也知修晨深受钟离之意,但他却唯独将这番缺乏理智的回答归结在修晨的错误上。 陆续而来的强者也许并不只是下方的势力,如若真有人要撕破当年的合约,一心直取修晨的性命,这不光关系到天上阁的元气,还关系到整个龙玄或天下的命运。 有人苦口央求他一定要带修晨活着回来。 但修晨的决定已无法收回。 “我也许辜负了左门主的厚望。” “的确如此,你真的变了。” 听到左有道的回复,修晨先是看了看慕迎雪,她微微地向他摇头,应该是在告诉他,在她的心里,他一直没变。 而后,他又看向了钟离。 她笑了,笑靥如花。 于是他也笑了,眉语目笑。 “人人都在变。” “你却不应该变。” …… “我感觉他会来。” “不会。” “不,从小我便由他养大,我们两人的感情是最真实的。” 左有道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没曾想短短时间,额上竟渗出汗水。 接连的战斗让修晨倍感疲惫,但自从修晨拒绝左有道开始,好像一切又将继续进行下去。 修晨还是将目光投下了最下方,看到了那个人,轻声说道:“我希望您不要出手,即便我死,也不要。” 左有道顺着目光望了过去,心生惊诧,答道:“还是那句话,你会后悔的!” 修晨转头微笑地看着左有道,说道:“我只是想试试。” 左有道冷冷说道:“生命只有一次,不容总在尝试。” 修晨皱了皱眉毛,说道:“倘若不在尝试中成长,我倒不如死了算了。” 左有道闻言,一时心惊。 自觉已再说不动少年,也只可后退几步。 不知为何,他没有选择离开。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师姐对我这么好。” 修晨侧头看着慕迎雪,咧嘴一笑,至始至终她都温柔地搀扶着自己。 慕迎雪给了他云朵般的笑容,一改往日的随性与高冷,望着这位英俊挺拔的师弟,她犹如靠着一位永不坍倒的高山。 “只怪我内敛高傲,才让你落在了别的女人手上。” 修晨尴尬地笑了笑,没再接话。 微动手臂,想要离开慕迎雪的身体。 却听闻耳边传来莫名一声喘息,只听慕迎雪轻呼道:“你想做什么?” 修晨不明所以,只如实讲道:“我好些了,师姐不必再扶着我。” 渐渐松开不舍的双手,慕迎雪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那里有一盏昏暗的灯火。 “师姐今天为我做了很多。” 慕迎雪没有说话的意思。 “所以,接下来,交给我吧!” …… 之前,他找到了那个人。 现在,他想战胜那个人。 人生歧路,不知不觉这一劫已然成为了他人生的隘口。 一成不变的修炼,他知道这是为了宗门,所以不曾倦怠。 可后来,他遇到了那个人。 哪怕那个人不那么觉得,但修晨依然觉得一次次在他面前的失败感开始逐渐变为麻木。 那么,他需要他,需要他让自己再惨烈地败一次。 揖手施礼,这人能让自己一败涂地、身败名裂,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让他将自己再次陷入死地。 直到目前,他还是坚信,自己的师尊一定会来。 …… 左有道的出现难免让荼龙内心有些失落,可是他这才发现原来两人的交谈并不如往日正常。 少年对自己拱手,想来他也难辞盛情。 荼龙面目微怔地看着他,不知接下来到底应不应该接下。 倒不是担心从今以后被天下人冠以以大欺小的笑名,而是左有道到目前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很快,在荼龙忐忑之际,荼静姝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来。 神情尽量保持着平静,荼龙低头看着这位令自己无比放心的孩子,开口问道:“我不知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招。” 荼静姝抬眼望着荼龙,亲切地笑道:“师兄的城府没你想得这般深,不光是你,很多人都在高估着他,但其实他只是为人坦荡而已。所以,我觉得,父亲可以试试。” 他知道修晨所求之事,但没有向荼龙讲,只因为他不想让修晨现在去死。 而且,修晨也必定不想让自己死,所以,他才选择依靠荼龙。 那么,荼静姝只好顺水推舟。 荼静姝应该说从未让荼龙失望过,每每为难之时,他总是要依循他的建议,这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荼龙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后,在众人的瞩目与惊呼声中,荼龙迈向了神道的方向。 人群中肯定有人会质疑他过于冒失,但荼龙并非是一个因某事有违道德而改变心意的人。 他不是一个善人,因为他觉得,如今世界,一旦向弱者施与同情,那么自己的后果必定惨不忍睹。 他对自己狠心,因此他对于别人也同样狠心。 前后与修晨交手过两次,即便言语总轻蔑于他,但凭借修晨两次在招式上的变化,他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隐隐快要强过陆煜杨。 这是荼龙的看法。 …… 修晨再次施礼。 荼龙没有首先看他,而是望向了左有道这边,恭敬不带丝毫亵渎地冲他行礼。 而后是慕迎雪,因为她是陆煜杨的未婚妻。 然后…… 他看向了自己的手指。 于是,修晨也看了过去。 他的手指出奇地好看,光滑而细腻,纤长而白净。 很好看,却不至于现在看。 在他一生中,无数的时光里,他都可以仔细品味这世间罕有的十根手指。 为何要在现在看? 修晨不解,与慕迎雪对视了一会儿,问道:“师伯为何不想与我讲话?” 荼龙这才抬起头,大作初识修晨状:“我已对你无话可讲。” “难道您还在记恨我杀了柳怀仁?” 像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但因为左有道便在旁边,他的模样显得很狰狞。 “我想师伯在他身上投注的心血太多,一时接受不了这一切付诸东流,这个情感我可以理解。所以,我罪大恶极。今日,我便来请死。左门主……哪怕我死已成定局,他也断然不会出手。” 第七十二章这才是我要等的人? 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 是让自己死? 不,左有道不会做如此荒唐的决定。 荼龙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但今日碍于左有道在场,他的言语或多或少有所收敛。 修晨也注意到了这点,因此很知趣地多退了几步,将碧海剑执于身前,以示对决随时都可以开始。 方才这话,并不足以让荼龙放下心结,但人既然来了,至少要留下一些什么才行。 摩挲着手掌,随即手掌处一阵金光夺目而出。 是金曷掌。 下方有人惊呼,很快人们便再次轰动起来。 左有道一时皱眉,心想荼龙向后辈动用此掌有些鲁莽。 但修晨自认为理所应当。 因为上次交手,荼龙便是运用的此套掌法,那时自己毫无招架之功。 但这一次,可能,不太一样了…… 身形暴掠而起,不像是刚才经历过几番大战。 修晨估摸着荼龙也许就是怀揣着自己已成枯槁的想法,由此钻了空子。 出奇制胜,在两人悬殊的差距面前难以实现。 在荼龙举手硬接那一剑过后,身体由不得控制,稍稍踉跄后退了两步。 一轮攻势结束,荼龙不易察觉地瞥了左有道一眼,眼神微妙。 便在这当,修晨下一剑转眼将至。 金曷掌不愧为龙玄数一数二的一套掌法,修炼至大成,便可将手掌化为利剑坚盾,可攻可守。 善于找寻他人的破绽,是修晨的一大风格。 可两番下来,荼龙也唯有狼狈退守,好像那两剑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的确剑意比上次更厉。” 按理说,被晚辈击退以他的身份来看是莫大耻辱,可荼龙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 前辈的评价修晨一向谦虚回复:“但想战胜师伯应该还不够?” 倒有些自惭形秽的意思,荼龙望着这位自认为足够谦逊的少年,问道:“那之前为什么还要大放厥词?” 修晨闻言,嘴角一撇,轻轻笑了出来,接着说道:“难道不是实话吗?” 今日,有左有道在场,荼龙的态度不得不稍微平和一些,他问道:“可不像是应该从你嘴里说出的话。” 荼龙盯着他的眼睛。 不再是一如既往的澄澈与干净。 现在那抹纯粹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浑浊与黯淡。 他很好奇少年在做出这番决定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他始终没有出口询问。 早就有言,今日是冬季里少有的晴天。 清风携着早来的春意,来到神道,来到少年的耳边。 随后他笑着点了点头。 是有人传信于他?还是……其实什么也没有。 “我曾经问过您:'五年后,我会是您的对手吗?',那时您的意思是五十年也不可能,但我现在觉得,不出两年,您……会败在我的剑下。” 恰似那风给他带来了天大的勇气,他才由此讲出大言不惭的话来。 荼龙眯起了眼睛。 看来,修晨的言辞让他的内心不太好受,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又不能把话讲得太绝。 少年端正持剑。 可那挥之不去的稚气长留于他的眉眼之间。 后辈也好,龙玄的未来也罢,只可惜他自视甚高,那就由不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谦让了。 右掌一横,那风瞬而由自己牵导。 呼呼一声,掌风嘲杂而尖锐。 不止是从身前袭来,而是不知动用何法,那掌意从四方意有所指地攻入修晨的要害。 未动身形,而能将修晨限制于方寸,修晨竟有些庆幸选择荼龙的正确性。 但如今之计还是要将自己的潜能尽数发挥,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支撑到那个人的到来。 剑意已完全发挥到极致,只有少数人能看清修晨挥剑的轨迹。 可是依旧有不少掌意轻松破开看似精密的剑法,无情地刮开了修晨的脸颊。 那身天上阁弟子的布衣也出现了几个口子。 一剑插在地上,掌意从他身边一泄而过,看样子,他坚强地挺了过来,但急促的喘息表明他已无力再战。 可此时不动如山的荼龙却迸发出一股无人可挡的气势,直直将那一掌劈在修晨的头上。 一股涟漪在空间波荡。 瞬息之间,修晨快速地将碧海剑挡在头前。 荼龙已完全压制住修晨,胜败或者生死,世人即快便可看到。 慕迎雪想去从中搅乱荼龙的气息,可左有道却阻拦了她。 在下面的大大小小势力已然除去了冥阳城和青鸾宫,看起来量小力微。 但人们应该忘了,还一个一直沉寂的人物。 倒不是他可以隐藏自己,只能说这与生俱来的本性让他适合总在关键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他终于拿出了风雷箭,双手有些僵硬,但他知道这一箭势必要成为今生最完美的一箭。 曾经,也是这两人对战。 他为了那个人将那一箭瞄准了其中一人。 今日,还是这两人对战。 他却为了那个人将那一箭瞄准了另外一人。 不知情如荼龙者,还认为这箭仍将直指他。而知情者便能轻易想通为何云檀会在短时间态度发生剧变。 这箭隐蔽,并不是为了不让正胶着对战的两人察觉,而是为了暂时延缓左有道的注意。 “咻——” 所有人包括修晨与荼龙都听到了离弦之音,但没人会反应过来。 即便是左有道,看起来似乎应该也差之毫厘。 刺破了喧嚣,带着阵阵风雷,直指修晨的心脏。 “嚓——” 箭断了,左有道像是用尽平生最为集中的精力让其在半途夭折。 但那一发却带着两只箭…… 一只只是掩饰,另一只才是重头。 即刻就要压断最后一根稻草,修晨心急如焚,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快结束了,而自己要见的人呢? “咔嚓——” 另一只也断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断了。 恰如一股无形之力将其拦腰折断。 便在那一刻,云檀颓败地低下了头。 “无形之手么?!” 好像只是存在于传闻里。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无论阴谋阳谋…… 那结束凌冽一箭的正是冥王所传授给修晨的无形之手。 能挽救于他,却只能挽救于一时。 运用无形之手所消耗的灵力远超他的想象,更何况他还正在与荼龙乏力地对局之中。 一旦分心,必死无疑。 所以那一掌快来了。 他能感觉到头骨开始出现缝隙。 “呵,他还没来……” 修晨失落地看着荼龙的眼睛,下一刻浑身灵力尽被收回。 何故再做挣扎呢? 修晨嘴角一扬,一脸自嘲地看着对方瞳孔里以可见速度颓败的自己。 生机在消失,应该无力挽回了吧? 头顶的金芒照得他睁不开眼了,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后躺去。 突然,天空涌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后,漩涡中央蹦射出一道七彩的虹光。 虹光将那金芒之力牵制过去。 荼龙一时迟疑,瞪大眼睛,抬头望去。 云层里犹如翻腾着一个远古巨手,它在嘶吼,某一刻,他与它对视,之后,竟浑身战栗起来。 双手抱着脑袋,癫狂地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 又一道虹光来到神道之前。 光芒散尽,走出一位老者。 修晨认识他,也知道他曾经的一个称呼——守钟人。 第七十三章梦的完美谢幕 由天而降的老者正是守护在冥王钟楼外的老者。 为了修晨,他打破了上千年来维系的规矩。 同时,这也是冥王的命令。 佝偻老者的双眼如幽湖般平静。 手掌轻挥,萦绕在荼龙身旁的虹光随之消散。 荼龙也渐渐恢复理智,一脸警惕地看着这位一身死气的老者。 “走吧。” 老者慢悠悠地吐出两字,面目却尽显无情。 荼龙迷茫地点着头,他不认识这位凭空而现的老者,因此出于谨慎考虑,他只可知趣地退却。 因为老者出现得突然,所以荼龙败得很突然。 场间除了修晨与左有道,没人识得这位高深莫测的神秘老者,一时也都鸦雀无声,目睹着怏怏退去的荼龙。 无极宗走了,因为无心。 寒阳谷也走了,因为无能。 接下来,剩下的人望见再无权发号施令的势力,也都伴着尘土,随大流回到他们该待的地方。 但对他们来讲,今日一行并非没有收获,他们对修晨产生了重新的认知,而且他们知道修晨背后不光有天上阁的庇护,还有湖山门以及方才震慑全场的老者。 最后,下方唯独留下了凤山堂的上百人。 刺杀修晨的计划看来已无从施展,她们却仍恭顺地待在原地。 慕迎雪没走,那么她们也不会走。 这是身为凤山堂大弟子的威严,慕迎雪理所应当享有这样的待遇。 …… 左有道走了过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前辈暂移尊驾,埋头恭敬说道:“湖山门左有道拜见前辈。” 老者平静地看了一眼,但很快出现一抹惊愕,随后又消失。 他转身,看着正被慕迎雪搀扶的修晨,微微挑眉,欲言又止。 修晨自觉无颜面对曾如此看重自己的前辈,低头说道:“我……让前辈失望了。” 在冥王钟楼里,两人对其悉心栽培的时光重现于脑海,惭愧难当。 老者应该能够理解修晨的内心想法,淡然说道:“你做的没错。” 修晨吃惊地抬起了头,解释道:“可是……” 老者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现在你应该有了自己对此事,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左有道闻言微惊。 钟离也从神道上走了下来,来到修晨的身边。 修晨看着老者,认真地说道:“确实是这样。” 由此可见,他与老者之间的谈话极为坦然与真诚。 老者点头道:“那就好。但从今日起,你要记住,再也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地。我可以救你一次,却断然没有第二次。” 修晨挤了挤眉毛,回想今日经历的一切,仍有后怕,轻声说道:“晚辈谨遵教诲。” 老者拍了拍修晨的肩,又与左有道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便走到一边交谈去了。 剩下修晨三人,气氛稍显微妙。 “那个……师姐,她们是在等你吧?” 修晨模样紧张地看着她。 慕迎雪仍旧好心地扶着他,而钟离默默一人站在旁边。 慕迎雪吹弹可破的脸颊微动,也没在她们身上花费太多时间,眼神柔和地看着他,说道:“不用管她们。” 两人的这般举止让修晨有些难堪,他小心地看了钟离一眼,即便由她神情推断不出她此刻的内心想法,但他也知道不能与慕迎雪的关系太过亲近。 于是,他尽量努力营造出自己完全没事的样子,笑着对慕迎雪说道:“师姐,其实我并无大碍。” “嗯。我知道。” 慕迎雪无动于衷地点头道,唇角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修晨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 “那个愿望破灭了……也就是说我还要面对那一切。” 说完,她的双唇紧紧抿着。 修晨眼帘微垂,但很快又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微笑说道:“我答应师姐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嗯,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慕迎雪以微笑回应,她笑得很幸福。 偶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内心漫上一股悲戚,嘴角的弧度刚好,因此她冲钟离抱以足够的善意。 钟离觉得自己很奇怪。 从两人相聚,他们一直都在自己面前做着,说着一些与师姐弟间毫不相干的事情,但她心里并未有过半点拥堵,只是非常想笑,找不到原因何以至此。 “我……” 钟离觉得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来消除慕迎雪的顾虑。 “你们本就天生一对,我看得出来。常言道:万事随缘。既然你们自有缘分相伴,那我本就不该掺和。” 从修晨身上松开的手暗示着她此时的寂寞,她没有选择以落败者的方式低头,而是正面迎接这一事实:“可我……还想试试。” 说完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她竟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修晨。 修晨也疑惑地看着她,想必依她所想,能讲出这话并无意外,但是修晨总觉得其中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钟离嘴角缓缓上扬,对于慕迎雪的宣战,她应当具有比她更大的取胜把握,想了一会儿,说道:“师姐可是某人的未婚妻。这事要是传在外人的耳里,师姐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在慕迎雪心里,钟离一直都是一位牙尖嘴利、颇具心思的小姑娘,因此,这情理之中的一言,倒不像提醒,更像是威胁。 但对于修晨的迷恋,她能够忘乎所有。 “我想跟着你一起走。” 她转过头,不知是因为成熟还是什么,在修晨眼里的她,一颦一蹙都极具诱惑力。 “额,师姐……” …… 修晨不想做害群之马,而且他想得很明白,也清楚自己对谁的感情。 自从重新找回了钟离,他才明白自己的生命里真正需要的是谁。 盛世繁华,为何你偏要在梦里沉沦。 是修晨一直都想对慕迎雪讲的一句话。 但他在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要给她希望。 在这段看不到曙光的日子中漫无目的地等待,他便是她那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他不会放弃她。 她走了,之前与钟离讲的话像是玩笑。 临走时,她回眸顾盼,眼眸含情地看着修晨,最后留给他一个如冬日暖阳般的笑意,以及那句话:“师弟,要是做不到……那天,还是要来喝师姐喜酒的吧……我听师尊说,女子结婚那天会穿得很漂亮……那时,要是真到了那时……就当……就当师姐是为你一人而穿的就好了……” 孤寂的背影,修晨将快忍不住抱住她,留下她。 可是,他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之后肯定会后悔,所以,他不敢去做。 …… 从灌木丛后,只回来了左有道一人。 “前辈走了。” 左有道率先说道。 左有道看着那陆陆退去的凤山堂弟子,当然一眼也看到了慕迎雪。 兴许与自己再多说无益,又联想到老者身兼重任,修晨长叹一声,抬头望着方才浓云翻涌的天空。 这时,一切风平浪静。 “湖山大会结束吧?” 修晨语气淡然说道。 “怎么会?时间截止可是在醴泉谷开启之时。” 左有道缓缓说道。 “但有的人不是也弃权了吗?” 修晨问道。 据他所知,目前龙玄七派这次除去自己的其他弟子或多或少皆已放弃了如此鸡肋的大会。 左有道脸色稍有触动,平静说道:“那现在他们应该会后悔了。” 那些天骄放弃湖山大会的前提当然是众所周知的左有道时日无多这一消息。 今日,所有人都将知道他安然无恙。 那他们又做何应对? “其实我只是想通过湖山大会选择继承人。我老了,该找个年轻人继续将前人的意志延续下去。” 左有道边说着,边略有深意地看着修晨。 “那他们……” “我即刻将宣布,湖山大会照常进行,之前的违规行为,我都既往不咎。” “也许这样可行。” “所以,你短时间不能回宗门了。” “嗯……” “那跟我去湖山门。” “这……” “有一个人,务必要你去一趟。” 隐约觉得那人是谁,但至少在得到足够证据之前,他不敢妄下定论。 …… 再次来到湖山门,看着下方多日不见的青湖,修晨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着怀抱着自己的钟离,缓声说道:“我们又回来了。” 在这里,发生了很多。 由此地而死,由此地而生。 半年来,他同样像是度过了一生。 重回故地,心生万般感慨,只有与自己一路同行的少女知道。 所以他不忘与之分享如今的心情。 曾经的梦在此地开始,现在是时候把它了结在自己的双手了。 第七十四章山的那边还是山 寒风浮着青湖,带着湿意,盖在此时雾气蒙蒙的湖山。 湖山某处一宽阔地带。 一位白衣少年目光炯炯,认真地挥动手中青光闪闪的长剑。 这是修晨来到湖山门的第三天,也是左有道宣布继续湖山大会的第一天。 目前,他还不知外界对于此消息的态度,但他觉得结果应该与之前左有道所预测无异。 待在湖山,一来是重新平静心态,二来则是等待沙鬼痊愈。 自那日河西分别离散,负伤的沙鬼便带着慕容薄雪来到这里。 毕竟两人一正一邪,很难想象,他与左有道还存有如此密切的联系。 而且,左有道再次出山来到醴泉谷,这也是沙鬼所求。 “我与他是旧识,而且我认为他是这个时代仅次于你的天才。所以,他往日劣行我常常视而不见。” 左有道如是解释说。 左有道的说法并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但事已至此,修晨心里也没有太大想法,因为沙鬼与左有道有诸多渊源,并不是一件坏事。 四周有几株参天巨树,落叶时落时歇。 地面尚有残余雪屑,这几天接连下着不小的雪,今日不知为何又暂歇了。 他眼神明亮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脚尖轻点,将体内的灵力完全凝聚在剑身。 剑意搅动着空气中的气流,与枯叶汇聚在了一起。 树叶颤动,摇摇欲坠,它们在畏惧来自少年身上愈发增强的压力。 束在身后的黑发也在这即将来临的一剑下出现了散开的迹象。 若隐若现的天光被枝叶分散,但此刻,少年却把它们全数汇集在了一处。 “叮——” 剑声悦耳清脆,是因为这套剑法对少年想做之事产生了巨大的反感。 执剑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碧海剑再也无法承受那股力量,脱离了修晨,直接插在了不远处那根巨树之上。 “哎,又失败了!” 少年灰心地摇着头。 本想着可以依循巧借星光的思路,将四周乃至天空里源源不断的光芒运用于星月剑法,结果却不甚理想。 刚要振作精神走上前,取下碧海剑,修晨却看见隔着十步距离有一位中年男子饶有兴致站在那里。 他转过头细看,又发现中年男子正背着一位体态娇小的少女。 男子气宇轩昂,身材修长,留着一缕胡须,颇为自己增添一股仙风,一身灰布长衫,让人觉得他便犹如一位德高望重的儒雅先生。 看得出来,他极为爱护背上的少女,双手始终护着少女的小腿。 而那少女不算高,看面相应该与慕灵差不多年纪,讲道理……也许她也过了学会走路的年岁,只不过她还是被那男子背着。 一身大致上为粉红色的棉裙,三千青丝上梳着一个松松的发髻,两只小巧的脚也都穿着颇为暖和的锦色长靴。 看来是一位富家小姐。 修晨站直身子,微微拱手。 左有道广交朋友,想必这两人也是留宿在湖山的某些贵客。 见修晨行礼,那中年男子也不失礼数,笑吟吟地松开两手冲修晨抱拳,随后又迅速护住少女。 而后,修晨这才仔细去看少女的脸。 少女,长着一张……美得不像话的脸。 他呆住了,因为少女实在太美。 修晨不是好色之徒,无论多漂亮或如何如何的女子,他都不会如此失态,但在两人对视的一瞬,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锁住了修晨的呼吸。 直到少女厌恶地皱起眉头,修晨才尴尬地将视线移向地面。 这时,天空中扬起了小雪,雪花洋洋而落,入土即化。 修晨隐约听到了踩过枯叶的脚步声。 “你的剑法颇为精妙。” 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一股动听的磁性。 修晨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晚辈也只是胡乱舞了几剑,让前辈见笑了。” 中年男子摇头笑道:“如此年轻人在剑道一途已渐入登峰造极,不愧为天才,也无须谦虚。” 修晨认真答道:“剑道历史源远流长,而我也不过正处蹒跚学步的状态,还需谨言慎行,勤勤恳恳才是。” 中年男子满意地点着头,而修晨却听到她背上的少女一声冷哼。 修晨又忍不住看了过去。 少女稚嫩的脸蛋透露着丝丝缕缕的妩媚,微微闭着那张朱红不点而艳的樱桃小口,小巧而挺拔的秀鼻犹如在探索万物那般抽动着,只可惜那星水眸子本应波光流动,现在却充斥着愤愤怒意。 她的眉毛……是八字眉,在她沉鱼落雁的姿容上不得不说显得很奇怪,但又不得不说很可爱。 她的不近人情倒是因为自己无礼在先。 修晨面露歉意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中年男子。 如惊鸿偶现的两人,出现在了修晨的面前。 修晨惯见风雨,也见过许许多多来历不明的人物。 但今日遇到的两人,他隐约觉得他们会成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你叫修晨,对吧?” 中年男子言语里不乏一丝书生之气。 也并不疑惑中年男子对自己身世略知一二,修晨轻轻点头,恭敬说道:“正是。” 不知为何,中年男子回头看了少女一眼,但少女仍蛮横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中年男子看着修晨,无奈摇头。 修晨也知趣地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对她的伤害颇大。 “在下久仰大名,不知你可否分出闲暇与在下闲聊片刻。” 中年男子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 修晨看着这位陌路人,亲切地笑道:“前辈何须此言,得前辈垂青,是晚辈的荣幸。” 中年男子的神情逐渐变得冰凉,这让修晨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这番答复是否正确。 “首先……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前辈请讲。” 修晨再次恭声说道。 “从那片枯叶,你看到的是什么?” 中年男子松开一只抬着少女小腿的手,指向了地上被细雪渐渐淹没的枯叶,少女也随之望了过去。 修晨想了一会儿,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回答道:“萧条离落。” “而我却看到它在召唤新春。” 中年男子说得眉飞色舞,而少女这时终于也看向了修晨,不过一脸失望与鄙夷。 中年男子又微笑地摇着头,似乎在安慰修晨。 紧接着他又问道:“试问,悲凉花落,你该感伤,还是欣喜?” 修晨皱着眉头,不太确定地答道:“欣喜?” “为何?!” 中年男子眼眸里发散出一丝惊喜,而少女的表情也因这一回答,对这位自己眼中的登徒子有了明显改变。 由此,两人神情陡变的情景,很是精彩。 可修晨面露难色,即便有失和谐,他却只能如实回道: “我也不知……” 第七十五章命中决定就是你 少女愤怒地转过头去。 很明显,这个回答比起之前的答复更让少女对其丧失本就是施舍的耐心。 修晨觉得有些对不住中年男子的厚望,自觉地低下头去。 “不碍事,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悲凉花。” 中年男子很刻意地摆出与之前截然不同却很让人放心的笑容。 “悲凉花?晚辈从未听说过这种花,只是依照之前那个问题推敲出这个答案。” 既然中年男子看起来不再失落,修晨也重新抬起了头,再次一如既往地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袒露给他人。 微寒冬风穿林而来,修晨的鬓发被凉风扬起。 巧合的是,少女精心梳理的刘海儿也随着风跳动着,微鼓双腮,将头埋在男子背后,想必她不太喜欢这股风。 风吹过,卷起雪沫与树叶。 长久不言的三人让天地间充满了一丝肃杀之意。 修晨确实也想不出更多与中年男子交谈的话题。 询问他二人的生平来历? 但很明显他们并未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愿,自己又何故自讨没趣。 还是说,草草收场,提剑返回? 闲聊已毕,但看样子中年男子似乎还有话讲,可却迟迟不肯开口。 这让修晨陷入两难的境地。 “好了,小主下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子回头看着少女,小声询问道。 少女应该也知道中年男子想要做什么,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中年男子缓缓屈膝,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在地上。 少女小巧之身在混合了不少雪水的土地上跳动了两下,又生疏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两眉每随脚踏一步又微微翘动一下,好不可爱! 某时,等她完全熟悉这陌生环境之后,她便走到一边,找到一根巨树,靠在了上面。 修晨完全对少女的行径摸不着头脑,而这时又听中年男子说道:“今日在下有幸与远近闻名的天上阁大弟子相逢,不知可否与你在剑道之上讨教讨教。” 中年男子眉眼带笑,可修晨依旧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说完,他反手拔剑,横于胸前,丝毫没给修晨拒绝的机会。 修晨向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明白这两人的出现并非偶然。 扭头一看不远处的少女,她一脚踩在地面,一脚贴在树根,举止正流露丝丝媚意,不能算刻意为之,但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竟能悄然摄人心魄,无疑是妖孽一般的存在。 不惹世俗的双目,无法告知修晨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能隐约确信中年男子的言行举止皆是由她掌控。 “那晚辈只好献丑了。” 修晨抱拳,面无表情地说道。 此处乃湖山重地,况且两人并无敌意,修晨也只能奉陪到底。 目光微亮,碧海剑锋芒毕露。 “真是一把好剑!” 中年男子由心赞叹道:“想必这剑定能在阁下手里燃烧光辉。” “多谢前辈吉言!” 修晨再次抱拳,而后将左脚向后迈了一步,因为这话音一落,中年男子那一剑便迎风挥出。 不是龙玄七派之中任意一家的剑法! 这是来势汹汹一剑给修晨的第一看法。 容不得他继续思索,那寒光刺目定取修晨咽喉,剑意破碎了修晨面前的空间,惹来一声哀鸣。 修晨从容不迫,略一弯腰,又将碧海剑提于身前格挡,那中年男子便由着这股强劲的剑意从修晨的上方写意地飞了过去。 中年男子一丝不苟的神情让修晨想到了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的“君子剑”,不知中年男子所持之剑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剑法?好生朴素。” 中年男子眼力过人,仅仅一招便能捕捉这套剑法之特色。 惊叹于中年男子毒辣眼光之余,修晨认真地回答道:“这是本派的落尘剑法,一切由平凡而生,平凡而灭。” “不错不错,没曾想小小龙玄竟在剑道一途已生如此高深且实际的见解,倒是我等孤陋寡闻,自恃高傲了。” 也许是中年男子一时兴起,无意间或多或少道明了自己的来历,这也让一旁的少女睁大双目,恨不得活活生吞了他。 一言已罢,中年男子脚步一滑,以极快的速度贴近了修晨的身体。 手中长剑已成一道虹芒,势必要将修晨击溃于剑下。 从一开始,修晨便注意到中年男子手中剑绝非凡品,而他本人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因此他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缕的轻视,倒因为这少有的略有质量的实战体验激发了他体内的战意。 剑意实在逼人,少女也在这笼罩整个空间的剑意下低下了骄傲的下巴。 萧萧落木与片片白雪混杂在了一起,于空中被那一阵又一阵波动扯到远方去了。 此景恰如壁中绝美之画,只可惜此间三人无人有兴致观赏。 “该死!” 这声音软糯悦耳,稚嫩的嗓音传到了交战两人的耳里。 这是少女第一次在修晨面前开口讲话,或许这声不太优雅的话语也能在他心里珍藏一辈子。 中年男子犹如听到了一声喝令,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愈发增长的气势。 于是,修晨也停下了。 红润装点着少女肉肉的小脸,她可能也不知自己方才之言竟产生这么大的后果。 美丽娇俏的脸颊尽是与之不太和谐的高傲,少女略一跺足,向中年男子招手。 中年男子早已与之心有灵犀,急忙收下剑,弯着腰,一阵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将她重新背在身后。 “我们该走了。” 不是对修晨说的。 中年男子授意点头,又跟少女轻声言谈了几句,可惜修晨并未听到。 过了一段时间,只见少女如妥协一般不太高兴地点了点头,两人的谈话才宣告结束。 而这时中年男子也走了过来,抱拳笑道:“只可惜在下有要事在身,要先行一步。” 修晨偏过头注意了一下始终没看自己的少女,也以微笑回应道:“与前辈一战,我受益匪浅,不知晚辈可有机会再与前辈相见?” 中年男子笑着看着修晨说道:“今后你若来京都,定有与我相见的可能。” 修晨一脸惊喜地看着他,说道:“前辈竟是京都的贵客,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了。” 中年男子笑着摇头,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是京都无名小辈。既然如此,你我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修晨再次抱拳,恭送两人。 有一种感觉,与他或者她再次相遇会在很久之后。 至始至终,少女都没有再看他。 不免有些失落,因为他觉得少女应该比想象中更为有趣才对。 他本觉少女平时习性并非如此,今日故作淡漠高傲真是难为了她。 而这边,少女同样不认为他是一位痴痴男儿,只从他身上看到了呆板与固守陈规。 “哼,我今后就要嫁给这样一个木鱼脑袋?” 少女抬头看着不断从身旁掠过的枯树,一脸傲慢地问道。 “小主,这是宿命。” 中年男子的声音说得很小。 “哦。可我看第一眼,我不太喜欢他。更何况我身边的学长们比多出色得多。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毛头小子。” 能说出这话,与她从小生活的环境不无关系,但她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实在是修晨让她太过失望,或者说他难以达到她内心所设立的标准。 不是不懂情为何物,而是她当真切实体会到,亲眼所见和心头所想,却有霄汉之别的感受。 “小人觉得他不错……” “我觉得不行……” 在少女心里,中年男子被修晨所营造而来的彬彬有礼的形象完全迷惑。 “小主,有句话说的好,一个人看待某件事取决于看待这事时他站在的角度。” “你的意思是倘若我生在龙玄,我便会喜欢上他?” “小人也并非完全是这个意思……” “你说过,他不是有过几个老相好?” “嗯……” “你认为我会屈服于他?在我眼里,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小人不知……” “哼,那也要看今后床上说话才行!” “小主……” “算了,人也看了,早早回去吧,等他来到京都再说吧!” 两人消逝了,在雾的尽头…… 铜镜映无邪,她就是这般胡乱撒野肆意妄为的富家小姐。 那令她觉得疯狂的宿命真的可以让她妥协吗? 禽鸟总是无忧飞翔,为何自己从小要身背如此羁绊。 她不愿意,于是现在她下定决心,这一生都不会嫁给他。 路边,那花那草低眉含笑,呓语呢喃,不知是在说着哪些前世的故事。 #####请大家记住这位小姑娘。 第七十六章房中你我 走在熟悉的那条青石路上,修晨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的是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事有蹊跷,在修晨的印象中他从未与龙玄之外的任何人有半点瓜葛,更何况这两人的来历还是远在天边的京都,那个人神向往之地。 略有疑惑地摇头,他望着一路走来的青葱树木,竟让他差点忘记这还是深冬。 雪尚未歇,可青石路上却无雪屑,就跟那位一身灵气的少女一般,令人惊奇。 看那少女模样应当很小才对。 但她的心智与举止应该比修晨来得更为成熟。 只望一眼,他便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一种他觉得内心中不能向钟离察觉的情绪,但好像……自己无能无力。 依稀能见曾经师徒三人共居的那幢庭阁的轮廓,修晨渐渐加快脚步。 倒不是修晨执意向左有道请求继续居住往日熟悉的地方,而是钟离希望在这段时间与修晨待在这里。 遗憾的是,这几天钟离仍住在修晨的隔壁。 敲动钟离的房门,然后进屋与之交流一番,这是这几天修晨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而今天同样不例外。 门开了。 桃红色嘴唇微微颤动,长发干练地盘踞在脑后,由此周身萦绕着一股成熟而又迷人的气息,还有一身是以白色为基调的长裙,今日的她,比往日更让人眼前一亮。 她正眼神柔和地看着一脸精神焕发的少年。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如同一位家庭主妇在质问晚归的丈夫,但她还是将门推开,让少年轻易进入她的闺房。 修晨含笑看着无意间变得温柔起来的少女,一五一十地回答道:“今天遇到了一位前辈,与之比试了一番。” “你赢了?” 望见修晨坐在木桌之旁的圆凳上,少女轻移莲步,提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满一杯热茶。 修晨将热茶喂入口中,摇头道:“并未分出胜负。” 少女也携来了一个圆凳,坐在少年的对面,一只手拖着下巴,细细品味着少年浩瀚深邃的黑眸,似是在推究少年是否说谎。 “师妹可不要这么看着我。” 修晨垂下了眼睛,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认为本就说的实话是不是还是说成了假话。 一听这话,钟离忍不住含笑道:“我就是想好好地看看师兄。” 修晨挠了挠头,可一时也不敢再去直视她愈发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无奈回道:“我……没什么好看的。” 他说这些话,对钟离而言,不痛不痒。 他本就如此秉性,他改变不了,那钟离认为,只有自己改变。 过了许久,少女终于打破僵局道:“沙鬼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修晨这才缓缓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回答道:“左门主说,他还需静养,应当再过五六日才可痊愈。” “嗯。” 钟离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兄真的就舍得放下师姐?其实,我并不太在乎……” 她的问题毫无脉络可言,把修晨的思绪绞成了一团。 的确,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倒也可行,但修晨却不这么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便是这一生,他哪有闲心把自己的情感再分享给除钟离之外的其他人。 修晨握住了她的手,认真说道:“我从未对师姐有过非分之想,你相信我。” 或许是喜于少年坚毅而果决的态度,又或许是那少年极力想改变少女看法的急切神情实在逗趣。 从少女那边传来了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怎么?” “好,好,我相信你就是了。” 此刻少女的一双妖俏的美眸水遮雾绕,一点也不正经。 不被浊尘染就的气质因这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渐有一丝与众不同的意味。 这是修晨喜闻乐见的局面,因此只要她高兴,便随她笑去,体会着那冰霜软化,更为开朗的性格,他应该也快忘记了就在隔壁房间发生过的足以改变他一生的那些事。 便在这时,少女衣袖微动,探出一个白色圆溜溜的小脑袋。 “雪儿?!” 修晨惊喜地看着毫无征兆出现的伙伴。 钟离哪怕有百般不愿雪儿出现在修晨的面前,但事已至此,她说不了太多能够敷衍他的话语。 “从我们出天上阁的那天起,雪儿便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只是它实在可爱,我才舍不得把它留在山上。与它为伴,我才不显得太过寂寞。” “可是……” 修晨想说些揭穿钟离谎言的话,但突然停滞于口,再也讲不出来了。 有很多问题他都不该问,因为这会让她难堪……但同时越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变得越来越迷茫。 纤纤指尖微微戳了戳雪儿的脑袋,随后又抚着它光顺的羽毛,饱含母性眼光地看着它,而后向修晨这边看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今天,我看到了一位女孩,跟你一样漂亮。” 钟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冷冷地吐了一口气,目光稍显冰冷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 …… “所以……师兄对她?” 待修晨将之前与那前辈的经过讲完,钟离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 修晨听不出钟离的挑逗意味,只可拼命摇手解释道:“我只是对她好奇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修晨诚挚说道。 “师兄,看样子,你很怕我?” 钟离故意皱着与修晨一样的眉毛,这让她自己突然想起了曾经赠与他的那个泥人,内心不禁揣度他有没有一直把它带在身上,还是已经丢了。 “不。我只是不想让师妹因这些我本可以处理的事生气。” “我怎会因这些小事生气呢?我没有放在心上。而且我知道……” 她抿了抿嘴,瞬间给人一种若即若离地虚无感:“我知道师兄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永远不会。” 说完,修晨笑了…… 第七十七章寻找我们自己的生活 风儿出其冷啊! 而且,雪又停了。 沙鬼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怔怔看着顶格天花。 已经恢复得足够好,但那个人仍不放心,态度强硬地要求他待在床上,不可妄动。 他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要论以前这点小伤忍忍就过去了,但毕竟还是那个人的要求。 门推开了。 那位清新素雅的少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睡醒了?” 少女掩上房门,面带笑容地坐在床前的小凳上。 自从来到湖山,她每天都会坐在这里,陪在他的身边。 “嗯。” 沙鬼本想坐起,却被少女拦住,又受她一阵劝说:“天气还冷,况且伤口未愈,必须还要躺着才行。” 沙鬼无奈,只可微笑点头。 慕容薄雪身着一身久违的华服,让沙鬼暗自安心不已。 曾经钟鸣鼎食的官宦大小姐,眼下也算得上家道中落,沙鬼自认有能力让她过上往日习惯的生活。 只是,她好像有一点受宠若惊之感。 倒不是不喜这般好看的衣服,试问哪位妙龄女子不爱漂亮?她只是不太愿意接受他过多的好意,因为这会让她亏欠更多,到最后她也不知怎样补偿。 迎面而来那一箭,她今日回想仍有后怕,要不是他英勇地挡在自己身前,自己又怎会支撑起自己娇弱的生命。 那一刻,在她看到他如高山不倒的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便也把他当做他们一样去爱护。 这是少女内心深处不为外人道的真实想法。 屋外有鸟儿鸣叫,沙鬼望了过去,看见它们在枝头跳动,轻啄,像在采撷世间之美。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她回答得极其干脆,便犹如没有在脑中想过一般,直接脱口而出。 八方萧索之季,而他的眼前却看到了万千缤纷。 试想少女如若含情楚楚地将脑袋拍在他的胸口,那是多么如痴如醉的感受。 但转而又想。 那日,向她鲁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他该反省,也该为所有的后果付出代价。 因此,那天晚上,他一路尾随着她,只为在她冷静下来的一刻,向她表明自己的歉意。 她永远也不知道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她的身后一直有一人陪伴着她。 “爹,娘,女儿想你们了!” 她在广袤无垠的黑土地里无助地哭喊着,但黑夜深处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在听完这话以后,沙鬼才下定决定不会现身,因为她……讨厌他,那么自己的自作多情往往更是白费功夫。 即便她在那之后孤独地并撕心裂肺地哭泣,他也没有为她献上那时她最需要的肩膀。 便听着她对父母讲着说不完的话,两人一起度过了漫漫寒夜。 不知道今后有没有机会,将陪伴她一夜的事实告诉给她。但他还是愿意把自己最初的真心留给她,只因为她没有外人眼中看到的那般坚强。 寒风倏忽涌了进来,在屋内肆意流窜,于是慕容薄雪急忙关上窗。 “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沙鬼不知道这话说得恰不恰当,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这是我该做的,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慕容薄雪甜甜一笑,再次坐到床前。 她本是深闺大小姐,举手投足又知礼数与教养,没人不会对她的身世惋惜。 身上油然出现一股静雅贵气,沙鬼这才发现今日她略施粉黛,不知,是为了谁。 微微拂去落在肩上的长发,只有看到的人才知道她这个动作到底有多美,沙鬼禁不住看呆了。 “那个……修晨说,他等会儿会过来。” 慕容薄雪低下了头,她能察觉到场间愈发变味的气氛。 “嗯。” 沙鬼回过神来,不得不朝其他地方看去。 “那个,我能问你一个我一直都想问的问题吗?但是你可能会生气。” 沙鬼话锋一转,看着慕容薄雪说道。 慕容薄雪平静地摇了摇头,又看向了他,说道:“你问吧,我不会在意的。” “你……为什么不喜欢修晨?” “便跟你为什么不喜欢钟离一样。” 对于这个沙鬼自认为她很难回答的问题,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平静地有些吓人。 这不是一个像话的回答,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苦寻答案。 那自己为何不喜欢钟离? 漂亮?她的确漂亮,但那又能怎样? 那她为何不喜欢修晨? 稳重?他的确稳重,但……十分具有吸引力。 许多人,虽有缘,却无分。 有缘相见,无缘相恋,这个例子在世界比比皆是。 看样子,这个回答跟沉默无言没有太大区别。 她不如钟离容颜惊世,便是安静与婉约。 这几天,她都安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沉醉于她的静美。 “呵,是我想多了。” 沙鬼自嘲地拍了一下脑袋。 强堆一脸茫然的笑意注视着少女。 而少女微笑摇头。 似乎,不知不觉她变得开朗,但沙鬼却浑然不觉,因为那晚的关系,他依然觉得她活得很沉重。 沙鬼心软,再次在心中暗骂自己问出如此不合时宜的问题。 “其实,”少女低下了头,看着少年裸露在外的手,出于对他的保护,她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担心的是什么。” “但……” 柔软触感转瞬即逝,沙鬼的思绪也被那感觉消失而带来的失落给冲散。 “但是我很难忘记他,你知道吗?” 慕容薄雪嘴角上翘,但沙鬼仿佛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 “那只是梦里的幻想,为何要一醉不醒呢?” 某一刻他也迷失心性,但不也挺过来了吗? 为何她不可以? 他并不是深沉的人,他比修晨更简单直接,所以……他到目前为止只有修晨一个朋友。 最后落的下场是, 众生眼里,他该死! 但他却整日逍遥于法外,嚣张于形骸。 “算了,你也不用管我,我……只是市井凡人,跟不上你们的脚步。” “那我就停下来,跟你一起往你想走的方向走。” 沙鬼的情绪很激动,直接坐了起来。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躺下去!” 慕容薄雪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不得已,他只可安分下去。 见沙鬼照做,慕容薄雪理了理头发,转身便去开门。 “他怎么样了?” 沙鬼寻声望了过去,发现站在门外的正是修晨与钟离。 慕容薄雪露出在沙鬼面前截然不同的微笑,对修晨说道:“刚醒。” 修晨也笑着点了点头,也许是觉得打扰到两人的二人时间,他略微有些歉意地看着她,接着三人一同走进屋去。 “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吧?” 沙鬼看了一眼修晨身后的慕容薄雪,硬是抑制住了往日不服软的性子,但还是中气十足地说道:“哪有什么事,就跟小虫咬了一口那般。” 修晨也释然一笑,随后又正色道:“其实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们今后的打算。” “你准备怎么做?” 沙鬼脸上也再无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 修晨回头看了看钟离,又转过来,认真说道:“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沙鬼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还想回宗门?” 修晨脸色微怔,这让沙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说道:“宗门兴衰便如一朵花由盛到败的阶段,而你现在还没有那个逆转这一趋势的能力。” 修晨点头,自己又为何不应该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宗门衰亡只是一大常态,莫可奈何。 “而且,你的师尊……” “在湖山大会之后,我会去问个明白。” “那还是要湖山榜首?” 修晨沉默点头。 沙鬼嘴角一翘,眸子里闪过一丝精明,说道:“那我们就躲起来,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到最后,你必定是湖山榜首。” 这是一个有待商榷的决定。 修晨回过头,询问两位少女,而两位少女都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那也要看看外界情况如何,到时视局势而定。” 偏安一隅而不惹是非,是修晨想要的生活,但他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童子。 “怎么了?” 没人注意到问话的居然是沙鬼,也许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首先看见了童子吧。 “来了一位客人,说是修晨公子的师妹。” “请问,可是七派中的弟子?” 修晨疑惑问道。 “不是。” 童子仍低头恭敬回道。 “下去吧,就说修晨马上便去。” 沙鬼替修晨做了这个决定。 童子应声退下。 而这时修晨正准备起身前往,钟离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师兄,我不明白,你怎么有这么多师妹?” 第七十八章把我芳心献上 那天,田心月在门后偷偷看到了长恭灰头土脸地跪在父亲面前请罪。 她这才知道父亲背着她做了那样让她永远不会原谅的事情。 母亲走了,难道父亲就不该为自己寻找另一个寄托吗? 之后,她把自己锁在房内,留下门外一头雾水的田沧海。 可能是觉得女儿因丧母之痛久久不肯释怀,田沧海便在几番琢磨下,笃定女儿需要自己一个人坚强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多余的过问与安抚并无太大作用,因此他只管下人妥善安排她的一日三餐。 少女就这样在冷漠中一天又一天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长恭失败了。 他当然会失败。 小小的军官又怎会是自己师兄的对手。 那么,现在的师兄又在何处呢?他是否会像自己一样思念着她呢? 越是这样想,她的心便是越痒,总是不自觉地傻傻地笑了出来。 得知母亲离世的那天晚上,她在哭泣与悲恸中沉睡,本以为可以与母亲在梦中相会,说着往日藏在心里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梦见她的母亲,而是……梦到了他。 这是一个堪称离奇而大胆的梦。 直至今天回想起来,她还会在大骂自己孽障之余,两耳发红。 梦里,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兄啊! 她又怎会忘记他的面孔? 但是他为什么会来到自己的身边?他不是应该在自己无法企及的远方吗? 好像没有任何征兆,他吻到了自己的嘴唇。 能够切实嘴唇接触时的热度,明明是第一次,为什么自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完全融化在了他的情意里。 浅尝辄止,师兄停了下来,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略微粗鲁的行为,他伸过去抹去了她不知为何流下的热泪。 可她却不愿意结束…… 一声禽鸟孤鸣,惊破一夜夙梦。 她正与他做些羞羞之事,没曾想一睁眼却看到了惨淡的天光。 梦……不是现实啊…… 枝头萌出新芽,怎能不撩人情思。 她双手拖着下巴,隐约觉得不该将这样平淡同时又混吃等死的无趣生活进行下去了。 命运的打击让她措手不及。她需要除了父亲之外,另一人的情感来治愈她腐烂的伤口。 后来从服侍自己的丫头口中得知,原来师兄去了湖山门。 于是,又一天早上她错过家丁的阻滞,拿到师兄心驰神往的东西,以自己最为熟练的方式离开了家。 只为献上他最需要的东西。 他能与自己再次相遇,不就因为它吗? 那么自己想再见到他,想必也只能通过它了吧? 日夜劳累,舟车劳顿,她都可以忽略,只希望自己的脚步能够快一些,不然就跟不上师兄了。 青湖是与他相见的最后一层阻碍,不曾修行的她又如何能够渡过。 失落地跪在湖边,自己与师兄之间便是隔着这样一片漫无边际的湖泊。 梨花带泪,终究命运还是抛弃了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烟波浩渺里,驶来了一叶孤舟,上面一位带着斗笠不见面容的男子说可以载她过湖。 喜出望外的她不忘从小学来的礼数,一路上不停向男子鞠躬,而男子也并不阻挠,只能他悠悠说了一句:“这次去了,就别来了。” 雾气把那话很快吞噬,她没有说话,不知听没听到。 一脚踏上湖岸,刚要回头再次深谢解囊相助的陌路男子,却发现那处除了湖水别无他物。 她一脸惊喜,莫非这是一位世外高人。 总之,她在迈步之前,朝雾气深处长久地鞠了一躬。 心知所受莫大造化,唯有虔诚感激。 之后,她忐忑地往半山腰的山门行去。 …… 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毕竟她作为冥阳城城主之女,身上时常傍有合其身份的腰牌。 与山门童子简单交流过后,她便随着他们进到了一个简朴却精致的会客堂,静待那个人的到来。 人已去多时,独坐于这般陌生的环境实在让她心跳得愈来愈快。 有时,她竟在怀疑那童子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但便有这想法没多久,她终于见到了他,即便他的身后还有一位容颜犹惊天人的女子。 “见过师兄。” 在那位女子面前,她强烈地抑制住了久逢多日的冲动,向修晨行礼道。 修晨走了过来,故人相遇,即便不知她为何而来,他还是眉开眼笑地说道:“师妹跟我不必多礼。” “对了,这位是我的师妹,钟离。你便叫她……师妹即可。” 本想着钟离应比田心月年纪稍大,但假若五年前田心月通过了天上阁的测试,那么理应也算得上钟离的师姐了。 所以修晨微笑回头看着钟离,担心她是否觉得自己受委屈。 谁料钟离脸上并无一丝异样,露出喜悦的笑容,与修晨站到一起,乖巧地行礼道:“师妹钟离,见过师姐。” 田心月一时不知该做怎样答复,只得再次弯腰还礼。 眼看两人一行一止大有夫妻之势,田心月心里说不出的苦闷与失落。 现在回想做出那样的梦,真是自己痴心妄想。 三人随意寒暄了几句。 修晨这才知道少女长途跋涉只想与自己见上一面,由此心生怜惜。 后又看她疏淡眉眼,一丝不像娇生惯养的高官之女,内心更是觉得对她不起。 “那个……师兄,我今日来,便是要把这个交给你。” 田心月不做怠慢,从怀里拿出了之前修晨几番不得的琉星环。 “这个不是……” 修晨吃惊地看着她。 “嗯,爹爹不是答应过师兄吗?会把琉星环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田心月努力地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双手将琉星环递到修晨身前。 修晨也有收下的意思,但还是疑惑问道:“当日城主讲到这琉星环事关家事……” “嗯,那事都处理好了,所以……爹爹才要我送来。” 田心月没有勇气去直视修晨的目光,低头看向地面。 “就你一个人?” 修晨将琉星环拿在手中,不知怎的,当琉星环从田心月手中离开,他明显感觉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田心月点头道:“只有我一人前来,其他人准会碍事。” 修晨认为她所言的“其他人”应该是长恭,但他还有许多不解的地方,因为之前是田沧海的命令要求长恭杀掉自己,为何现在…… 他想说一句“承蒙厚爱”,但未免也太伤人了。 多谢?这应该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由门外拂过一阵清风,田心月的发丝,衣袂以及芳心都在随着风儿的吹荡敲打着修晨的心房。 田心月抬起了头,那阵风给了她足够沉着的勇气:“我不会打搅师兄的清静,马上就走。” 说完,她再向两人微微点头,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其实她也不知湖边到底还有没有载她渡湖的孤舟,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应该消失在这两人的视野之中。 东西已然送达,心意也应该到了…… 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因为那位陌生少女的存在,她变得懦弱,以至于只能选择逃避。 “去送送她吧,就你一个人去。” 钟离拉着修晨的衣袖,低声建议道。 “什么?” 修晨真的可能没太听清她说的话。 钟离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如此木讷,将他往门外推了一掌,认真说道:“她现在需要你,再不去她就走远啦!” …… 青湖边上真的停有一叶木舟。 只不过这次是左有道安排下来的。 孤舟上站着一位大约十三四岁的童子。 他看了一眼隔着自己十步距离的两人,发现他们偶有些亲密举动,便双颊红润地转过头去。 或许,他真的误会了什么。 “师兄,这会是我们最后一面吗?” 暗喜于少年的急忙追上,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喜悦。 修晨想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当然不会,待醴泉谷开启之后,我会将琉星环还到城主府。” “可是……我听说醴泉七宝会在那之后散至四方?” “嗯,但我会找到的!” 修晨肯定地回答道。 “好,我便在家静候师兄的到来。” 好像少女又恢复了往日身为城主之女的娇俏性格。 哪怕对于琉星环,她不会在意,但能与师兄再见,那绝对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她也一定相信,修晨不是为了搪塞自己而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可是自己的师兄。 五年前的那天,她一见倾心,他却视而不见。 他快意风流,而她只是独居深闺的一介泛泛女子。 记忆的线条柔软而脆弱,她知道那时只是她自己的故事。 而那,也只是属于她一人的邂逅。 但是,她甘愿在夹缝中找寻短暂却又美好的快乐。 “师兄,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她努力用掐手来压制住内心对于这个问题的抵触。 “你说。” “嗯……今年……能陪我看一次烟花吗?” 刚说完,她便觉得这是何等无礼的请求。 “当然可以。”修晨碍难拒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去年,我也看了。” 少女抬头,注视着少年能将自己完全融化的瞳孔,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至少……在少女心里,他没有爽约吧? 曾经修晨也揣度过她心意,但又细细想来,原本活泼娇俏的她,因他出现,她的生活开始反转,这是他的错,毋庸置疑。 喜欢初见时的模样,那叫一见钟情。 某天,当她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应该也会移情别恋,见异思迁吧? 修晨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往往别人只是看到了他的表面,实则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丑恶的东西。 “我……真的该走了,师兄。” 其实,她竟有一丝冲动,想把那个梦与他一起分享,但她还是冷静了下来。 如今讲出,无非不合时宜,大煞风景。 “那好,你我就此别过。” 修晨后退了一步,把走向木舟的直路让了出来。 少女还想做一些过分的举动,但转而一想,还是算了。 “希望能与师兄快些再见!” 少女踏上了木舟,向修晨摆手道。 修晨没有说话,只是也为她献上了最温暖的笑容,向少女招手告别。 目送芳尘归去,心有怅然若失之感。 他低头叹了口气,再次抬头,已不见木舟踪迹。 看向天边。 一片雾霭沉沉,今日的天气变换异常。 而现在,天又变了…… #####这几章在积淀一些情感,很快剧情又会进入高潮阶段了。(算是专门为这位可怜的孩子写上一章吧,应该有些读者不太 第七十九章恶鬼的再一次携手 在一座不知名山峰的绝顶之上,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云檀,另一位则是陆煜杨。 这次倒不是陆煜杨苦等,而是云檀早早来到这里,因为他有求于他。 “所以……你还不死心?” 这一天,陆煜杨玉簪束发,倜傥非凡。他正翘着眉毛,无可奈何地问道,与云檀讲话,从不需客套。 由安插在寒阳谷的眼线转述给他,在百里河西云檀败得何其悲凉,绕是局外人的他也不禁为之叹惋。 “我知道你还有办法。” 云檀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神情,但语气明显足够温和。 陆煜杨摊了摊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如今,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说得理所应当,但云檀知道即便他从此再不可在修行一途赶超修晨,只要他愿意,修晨照样会成为他的掌中玩物。 “况且……你与她顺其自然不好吗?” “你与我谈顺其自然未免有些滑稽。” 陆煜杨冷哼一声,不再去看云檀,而是走到悬崖边上。 探眼望去,一股凉意直冲面目,幽深谷底隐约传来龙吟凤啸。 云檀也觉得这话说得过头,毕竟今天是他有事相求,所以他只可一再屈从。 “抱歉,我不该讲这样的话。” 云檀走到他的身边,少见地低头赔罪。 陆煜杨瞥了一眼,随后扬了扬手,说道:“我当然愿意看到他死。” 在凤山堂,他输了,而他又是被人捧上天的人物,因此难免有些生气。 正说着,他的脸上满是霜意,语气也加重了一分,重重说道:“可你从未听过我的话。” 往日,陆煜杨对他有过几番劝诫,也知道他没听进去,可自己也不会强加自己的看法,毕竟两人的关系只是由利益与秘密相连。 但自从上次云檀自作主张,把他的计划算盘打乱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人还有足够大的作用能引他注意。 “没能遵守那个约定,是我的问题。” 云檀握紧双拳,只恨当日轻信了钟离的言辞,他才毅然将两人达成的协议无情抹去,现如今,万分自责,却不知如何补救。 陆煜杨心思剔透,也知此人心智并未成熟,长叹一声,右手按着额头,苦恼地说道:“你屡次独断行事,不光害了自己,还将我一同拉下水。” 云檀知道陆煜杨的意思,小声说道:“最近谷里又来了一批五毒螯蝎,之后我会送来。今后,你再有所求,我寒阳谷都无偿奉上。” “我知道你得她心切,但如今事情也面临如此困境,你我也只可在等待中寻找机会。” 本是违心话,却说得如肺腑之言那般,恰好话里又未对云檀之语有拒绝之意,也就当他接受了云檀的请求。 “从今以后,你要再单独行事,必须提前告知我。” 陆煜杨偏过头,看着他,说道。 云檀抱拳笑道:“那是自然,我全听你号令。” “那……”陆煜杨伸过一只手,缓缓说道,“给我一支风雷箭。” …… 此间一片寂静。 云檀当然不认为陆煜杨对之垂涎多日,但事出有妖,即便他刚讲过要对其言听计从,但这视作珍宝之物,又怎能轻易交到他的手上。 面色露出一丝胆怯与迟疑,云檀却仍笑意昂扬,问道:“不知有何用处?而且,风雷箭要与我落日弓相搭,不然只能发挥其十分之一的威能。” 莫不是他要用风雷箭杀人,随之嫁祸在自己头上? 云檀不傻,自然想到了这点,但也不可点破。 “我要去杀一个人。” 陆煜杨低头看着下方的黑暗,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这……” 一时之间,云檀竟不知如何回复。 “你肯定在想我会栽赃嫁祸于你?” 陆煜杨扬着嘴角,问道。 云檀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的确是这个意思,因为我要你为我做挡箭牌。” 说完,云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诚然,他说过今后都听陆煜杨的,但这把自己的安危一并奉上的事情,他可不愿眼睁睁随他心意而去。 悬崖下方生着灰暗的岩石,凹凸不平,透着一丝渗入骨子里的寒意。 陆煜杨所说的这番话,同样也让他心悸。 “不要害怕嘛,”陆煜杨的脸上露出与这冰冷悬崖毫不和谐的灿烂笑容,拍着云檀的肩膀,说道,“我只是需要以你的名义杀掉荼静姝。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确实不太合适。” 在云檀的眼里,下方的幽谷好像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骷髅。 “为什么要杀掉他?他可是无极宗的人。” 陆煜杨收敛住笑意,淡淡说道:“你也知道他与修晨的关系过于……暧昧,更何况由他一言一行便能看出,他不太愿意听从昭阳殿的命令。” 不听话的人,在昭阳殿面前,后果自然只有一个。 “可他毕竟是荼龙的儿子。” 要是没把情况摸清,想必云檀也不会将风雷箭交到陆煜杨的手上,即便他只要一支。 “你是怕无极宗将怒火全盘发泄在你的身上?你把我当什么?!” 云檀低下了头,瞳孔里冒着诡异与惶恐的光芒。 “再说,荼静姝是无极宗目前唯一的变数,只要他一死,哪怕荼龙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一介老朽。” 陆煜杨依旧没有放下搭在云檀肩膀上的手。 “就当是我求你,之后关于你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 雪花由天空飘落,伏在两人的身上。 “从我们两人合作开始,我没有害过你。这次,权当帮我个忙。” 云檀从小做事不计后果,由此才得“小怪物”的名号,自然,与荼静姝产生冲突,随后将其毙于箭下并非无这个可能。 远处,奇峰兀立,群山连亘,随着这莫名而来的雪势,绵延山脉在云檀眼里渐渐浑浊。 他拿下了陆煜杨的手,喉咙里一直传来奇怪的声响。 两人久久对立。 “你还想说些什么?” 陆煜杨正声问道。 云檀眨了眨眼,面前这位男子,是世人都遵从而向往的人物,忘记何时,两人“勾结”在了一起。 而他始终觉得自己在陆煜杨心里还是一个小角色。 无力与这人争斗,那他只有依附或是投靠。 他的想法很单纯。 他觉得,杀人与喜欢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他想做便做,有人阻挠,那他不会心生怜悯。 可自从与陆煜杨相处,他改变了很多,从他的言行到心理,恐惧无处不在,可又深陷泥潭,无人可说。 “真的……可以让我得到她吗?” 或许,现在这是他能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只要听我的就行。” 陆煜杨不知云檀短时间想了如此之多,他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因为他担心这孩子是否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意图。 第八十章红颜落,何人知 “回去的路应该要更加小心才对。” 为了安全起见,田心月一路都行走在行人居多的官道上。 冥阳城与湖山门之间相隔几座不小的城池,因此大概估算着自己一日行走的路程,每到天黑,自己便能顺利地进入一座城池歇脚。 算得上是自己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她让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显得不惹人注目,可能也觉得自己往日锦衣一身难免会引发不测,因此她刻意将一身打扮得更为朴素寻常。 黄昏将至,这天,应该是累了,她走得比较慢,但至少能够趁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城去。 官道人马渐息,眼看漫漫笔直路,除了两旁诡异深深的树林,再无它物。 脚步加快,一股恐惧之意降临在她的四周,依靠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她尽力看清官道上的乱石,以至于自己不在慌忙中绊倒。 两旁树林窸窸窣窣,不知是人还是其他怪物。 她没有去看,而是毅然决然地往前走着。 而后,那声响渐没于耳,她这才放慢了脚步。 但很快,她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唰——” 她曾经听到过,这是拔剑出窍的声音。 猛然回头,她看到了两个她今生所看过的最恐怖的面孔。 迅速抽出腰间一柄防身的细剑,奈何这两人皆有一身修为。 剑光刺目,两位尾随而来男子一人一剑割开了田心月的手臂,又将她踢过两丈多远的位置。 “为什么要杀我?” 强忍着疼痛,双手捂着被踢中的小腹,她再也无力站起。 他们是爹爹的仇家吗? 这是田心月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但是与不是似乎没有太大意义。 一阵苦楚漫上心头,自己在修行者的面前始终是一个待俎的废物。 但这又能怪谁? 那两人好像聋子一般,对少女的问题置若罔闻。 剑身滴着血,他们一步步走了过来。 每踏一步,田心月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好像没人可以拯救自己…… 也没人在此刻陪伴着她。 没有他的陪伴,就她一个人,走完人生最后的路。 可一个人死在这里,真的好寂寞啊…… 似是上天怜悯,由天空中飘下了丝丝缕缕的雪。 可这能让他们停下来吗? 面无表情,原来这就是杀人时应该有的样子吗? 两人不约而同齐齐将剑刺过。 可此时,田心月却闻身后一阵烈马嘶鸣。 “小主!我来晚啦!” 听声音,应该是长恭。 千钧一发之间,果然还是待自己犹如亲人的长恭即时相救。 一股由心底传来的欣喜洋溢在她的脸上。 熟悉的大刀从她身前掠过,将那即将刺入胸口的两柄冰冷长剑打散。 那两人先是一惊,因那股气势向后倒退几步,对视了片刻,也知长恭不死,自己无法得手。 于是将剑一舞,直接向挡在田心月身前的长恭刺来。 长恭一人牵扯住两人的注意,待他真正与他们交手之时,才发现两人所使剑法并非外行,倒像是哪家宗派的剑法。 长恭大吼一声,拿出往日砍杀敌寇的气势,那两人也因对方气势陡升渐趋颓势,看来,两人身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田心月勉强坐了起来,深受重伤但又伤不至死,不知此劫过后,自己的心灵会不会经过再一次洗礼。 她把视线移向天空,艰难地张开颤抖的手掌,收下一片美丽的雪花。 自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为什么现在却流泪了? 脸上露出阴暗的笑容。 这个世界就真的如此容不下我? 明明小小肩膀承担不起背负天下的责任,她又能怎么办? 怅然倒在地上,眼眸微张,她微笑着看到长恭砍掉两人的头颅后,心急如焚地往自己这边跑来。 只有父亲与长恭还在担心自己啊! “小主!小主!” 长恭把田心月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终于望见了她身后触目惊心的箭伤。 长恭眼眶湿润,迷茫地摇着头。 田心月自知方才趁长恭与自己不备而来的那一箭必定是要了结自己的性命。 于是,她坦然地接受了,毕竟现在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小主,臣这就带你回去!” 长恭不知所措,正要将田心月抱起,而田心月却似张口,有话要讲。 “你……便在这处……立一墓冢,我……就葬在这里。” “不!臣要带你回去!” 田心月无奈地笑着,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知她已是弥留之际,为何不肯接受现实。 “恳求你……我无颜再见爹爹……就让我……回归到天地里吧!这个世界……不属于我……” 每说一句,田心月便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会慢上一些。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了,因为自己的全身开始乏力。 残剩的时光给了她最后的警告。 长恭心疼小主命途多舛,但他还是没有回话。 “让我待在这里……我感觉……我马上……就要走了……” 田心月绽放一抹笑颜,可眼角怎么还会流下泪水。 原来,她总是跟着伙伴们开着捧腹的玩笑,时常与父亲以及其他大人们顶嘴。 有了他,都变了。 短短五年,她已然看过桑田沧海。 但凡情意永难磨灭的两人,在一人临死之际,他应有所感应吧。 往日初见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放,虚度时光也好,任性放纵也罢,无可挽回的挫败终究还是她人生的主调。 “臣该死……” 长恭低头自责,因为此时田心月已然闭眼。 她身世显赫而注定为锦绣佳人。 可又有谁人能看到繁华背后的凄惨与落寞? 冬日的雪默无声息,就跟她的人生一样,没了故事。 寂灭无声,长存于这无情山水里,引人喟叹唏嘘,可她清楚这是自找的。 她习惯性地对自己说谎,今日,是最后一次。 现在她要说一句实话。 她的声音小得就跟她的生命一样即刻消逝,与这每一片雪花一样微小,即便曾经来过,但谁又记得? 闭眼还是他…… 那师妹便跟你说一句真心话吧! “我恨你!师兄!” 第八十一章今夜过后天下知 雪,飘飘扬扬落下。 缓缓来到少女被鲜血打湿的衣间。 像有一阵低鸣,像有一阵哭泣。 它们似乎在告诉她,它们始终会与之相伴。 少女眼角留下最后一滴泪,呼吸也就停止了下来。 她活得沉重,倒不如说现在即是解脱,她得以在山间轻舞,于流水嬉戏,再也想不起生前那段伤情却又无能为力的往事。 长恭勾着腰,眼中晶莹。 男儿有泪不轻弹,对于他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泪水自然是耻辱。 但……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先他而去,内心的触动又怎能遭受拘束。 此刻,心中情绪一点一刻也不容保留,小心地将田心月再无温度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声抽泣。 不知过了多时,他往周围扫了一眼,四处尽白茫茫一片。 远方一道光芒,被黑暗吸附,摇摇欲熄。 雪花如同飘飘洒洒的绒毛,在天地间肆意窜动。 本未在意远方是否再有路人,可火光直指自己,他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四周静悄悄一片,那人的脚步偶有大雪积淀下的酥软之意。 他走得极慢,给人的感觉便如同原地踏步那般。 不知是走了多久,他来到了长恭身边。 没有说话,只微微弯腰,以示哀悼。 白衫在风里微微摆动,那人手持火把,在长恭没有抬头的情况下,显得若无其事。 “这是……风雷箭?” 长恭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直刺田心月后背的那支箭,脑袋一片迷蒙。 长恭当然认识风雷箭,这不会让陆煜杨过于惊讶。 陆煜杨看了一眼素未谋面的田心月,又很快转过了目光,小声问道:“不久之后,冥阳城会跟寒阳谷开战?” 长恭眉峰倒竖,双拳紧握,咬牙凶狠地说道:“是他云檀小儿咎由自取。” “但你小小冥阳城真的是寒阳谷的对手?” 陆煜杨的声音低沉寒冷。 “就算不是,我们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鼠辈。” 长恭沉声答道。 这是陆煜杨导演的一出好戏,他可会让此事任意进展下去。 陆煜杨抬头看着天空,雪花优雅而高贵,降临世间又化为凡尘,他不忍,但这就是世道常理。 “你要知道云檀为何动手。”陆煜杨伸手接过一片纯洁的白雪,继续信口说道,“田家小姐一片冰心,奈何错将痴情献给了无情郎。” 长恭听完,目光凝重,想必也听明白了陆煜杨话中之意。 “一切因痴迷而起,要是没了这错综复杂的情缘,或许今日悲剧未必就会上演。你仔细想想,这都拜谁所赐?” 陆煜杨一脸泰然地煽风点火道。 一再发表高见,倒显得刻意而为。 于是,陆煜杨转过身去,怡然站于风雪中,任由这渐大雪势散在身上。 鬓发微扬,油然而来一股飘逸洒然,眼望不久便成了粉妆玉砌的冰雪世界,偶然觉得此番风景别有妖娆。 “修晨,一直都是我冥阳城的敌人,我知道小主因他而死,但云檀……我们也绝不放过!” 长恭沉吟片刻,寒声说道。 陆煜杨看着他,愈发觉得此人难以糊弄,表情稍微阴郁。 他的目的是要让冥阳城将矛头直指修晨,并非要让云檀独挡这份责任。 他要说,云檀杀她,便是因为她与修晨的密切关系,想让他尝到失去同伴的滋味,但执意转移长恭的视线,会影响到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他将身转了过来,总有一股睥睨天下之势。 他擅长做的正是利用自己的权势颠倒黑白。 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 略叹一口气,他看着长恭依旧沉下的脑袋,语气生硬地说道:“我其实比你更想让修晨死。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他吗?” 长恭眉头紧皱。 修晨已是困兽,四面受敌,现如今连天上阁似乎都快抛弃他了,但这也怪不了别人,只怪他自己作恶多端。 这次是陆煜杨告诉自己田心月在湖山,所以长恭便在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因此,于心里,他对陆煜杨抱以感激,哪怕……最后田心月仍遇不测,那也是自己失职,要是来早一些…… “我理解陆公子的心情。” 长恭将田心月抱起,正准备上马返回,即便田心月临死之际曾要求把她葬在这里,但她可是城主的女儿。 “回去之后,你准备怎么讲?” 陆煜杨跟了过去,小声地咳嗽了一下,细声问道。 长恭回过头,费解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上次,我跟你讲过,我需要你手头的兵马,要是你将它耗费在强大的寒阳谷身上……” “我说过……这必须要城主的命令!” 对于兵马大权,长恭在这外人面前从不客气。 “即便我救过你?” 陆煜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而且无论他的一吸一吐,他都观察得细致入微。 “我确实欠你一条命……” 要不是陆煜杨在神道前阻止了钟离的一剑,长恭早已命丧荒野。 即使立过军令状,但如今回想……他……还是怕死。 作为一个将士何等羞愧!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城主面前夸下海口,不得已也要自刎而死,但这不是自己的本愿,在此之前,有一个前提,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 “我不要你以命抵命,只要你帮我这个忙。” 陆煜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实话,现在长恭对他产生畏惧。 这让他觉得,亏欠他的恩情是一件痛苦的事。 “回去告诉你们城主,人是修晨杀的。” “碍难从命。” 好像没有经过细想,直接脱口拒绝。 长恭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一生光明磊落,即便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昭阳殿大弟子。 “你……现在不怕死?” 陆煜杨言语冰冷。 “我不是修晨的对手,但未必不是你的对手。” 这话何其诛心! 但陆煜杨还是强忍着心头怒火,冷静恢复风度,细细说道:“上次柳怀仁的事情,有人去告了密。” 冥阳城在那时与无极宗关系匪浅,因此当日柳怀仁尸首旁的那条被修晨扼杀的毒虫被长恭交给了荼龙。 长恭不知其用,但荼龙必然知道。 “这是我昭阳殿内部的事情,殿主不会善罢甘休!” 言语加重了半分,长恭也因此呆滞了片刻。 “我想,自这事之后,田沧海应该不会再对你有过高指望。” 陆煜杨话里有话,想必作为下属的长恭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注定机缘,看你如何把握。一切瞬息万变,只在你一念之间。你……好生拿捏其中要害。” 说这番略带策反意味的话语,陆煜杨摇了摇手中渐灭的火把,转身离去。 他处在众人的中央,自然从不缺少敌人,因此有时他会选择适当地减少敌人,也可以称之为巧妙地利用他们。 长恭深知一次次在城主面前渎职,定会让他对自己的能力深陷怀疑,哪怕他曾在随他打下这片土地时立下过汗马功劳。 但她……可是城主的女儿。 血浓于水之情岂是自己这位屡次办事不善的外人可比。 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似乎长恭的心也走远了吧。 “等等!” 长恭朝那背影喊道。 那声一落,火把也恰好被铺天盖地的雪势浇灭。 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 …… 第二天,长恭赶回了冥阳城。 注定,这是举城哀悼的一天。 他把田心月抱在身上,双眼恍惚地看着前方。 当城中百姓看到的第一眼,皆一脸惶恐地低下头去,自觉站到冥王道两侧。 某时,传来一声哀嚎,整座城池的人都一齐跪下,一时悲痛之声不绝于耳。 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田心月身后的那支风雷箭早早不见踪影,她的身上却多了几道剑口,而且都是直取性命的剑口…… 很快,冥王城城主府发布了一道史无前例的必杀令,举全城之力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修晨…… 第八十二章与这世界的短暂告别 前一天晚上,修晨辗转难眠。 莫名愁绪萦绕心头,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刻意钻进他的脑海。 于是,他坐起身来,发现屋外已是毛毛细雪。 并没有惹人发寒的冷意,望着窗外半天,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出门而去。 同是这天夜里,钟离睡得很早。 但门外细微的脚步却将她唤醒。 听得出来,脚步声不带丝毫危险意味,那么,这人应该就是修晨。 于是,她也随意披了一件衣衫,点上前夜并未燃尽的蜡烛,轻轻然推开了门。 一缕幽香从门内暗暗透出,站在庭院里不知正想些什么的修晨转过头来,或是也觉得方才动静颇大惊醒了梦中的师妹,一脸歉意地看着她,说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钟离微笑着摇着头。 她这才注意到庭院里铺垫起了白雪,而愈来愈大的雪花也正落在修晨的身上,而他却浑然不觉。 “师兄这是怎么了?” 伸手提了一下右肩滑落的外衫,钟离踩过雪地,来到修晨身边,忧虑地询问道。 修晨望着她,温柔地答道:“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钟离可不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神色更添沉重,继续说道:“师兄有什么想讲的,讲出来就是,难道你跟我……” 她故意没将话讲完。 而修晨便理所应当地中计,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所想的也不过只是之前与你讲过的一些事情,我也知道你劝过我不要再过多去深究,但总是这样,也只是一味逃避罢了……而且,今晚,心里总有些不舒服,感觉瞬间失去了一些什么,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屋有烛光,照亮庭院,当然也为两人照亮了彼此的容颜。 他有他的心绪难平,每个人不都有吗? 钟离对他再有更多的宽慰,也许无济于事,但她认为除此之外,她应该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师兄可还是之前的师兄?” 这句话像极了荼静姝曾对他讲过的那句话。 修晨苦笑。 而钟离却在此刻挽住了他的手臂,将脑袋靠在他略微坚硬的肩膀上,小声说道:“刘伯遇难那天,你对我讲的那番话,难道你就忘记了吗?” 修晨视线飘忽不定,一时无能接话。 “你可知道,便是那话,让我得以活到今天。” 钟离另一只手也拽着他的衣袖,接着慢慢下滑,遇到了他被风雪侵蚀的手掌,然后试图将其温化。 修晨脸上不见表情,似乎他在回想那句话究竟讲了些什么…… 有时,人们总能以局外人的视角来对深陷困境的某人进行高尚的教导,但实则自己若碰到与之类似的局面,自己的处理方式未必会比那人更好。 很遗憾,修晨就是这样的人。 那番话,他也终于记起,但道理谁都懂,要是人人都能做到,那又为何叫道理? 久久没有听闻身边那人的回复,钟离把头侧了过来,细细看着那英气的面孔,柔声道:“我说过现在师兄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师兄好像并未把我当过亲人……” “哪有!在我心里,你便是我最重要的人啦!” 修晨很是惊讶,又担心少女多想,因此急忙回答道。 由耳边传来一阵少女的轻笑,突然觉得两人的距离少于咫尺,修晨一时面热,内心剪不断理还乱的惆怅忽而散去。 遥远天边,竟有一轮冷月,让人心凉,又值繁雪似絮。 月色与雪景相配,心中舒卷的情愫,不知是否应由此否终则泰。 由于突生变化的态度,庭院之中充溢着暧昧或是余乐徜徉的气氛。 “师兄应该还是很怕我吧?所以,你很多事情都会听我的。要不,我以后还是用'你'来称呼你吧?” 在这话之后,钟离觉得他本来柔软下来的手指又泛起寒意。 这提议他又哪里敢从,在修晨看来,这是两人关系改善的一大标志。 要是如此,无疑是将两人同至于冰窟。 更何况,他已然习惯了别人叫他师兄…… 微皱的眉头流露出明显的焦虑,修晨偏过头,望着不知为何低下头去的少女,认真说道:“很多事情我一人总力不从心,正因为我……离不开你,所以我才一直询问你我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听完,钟离脸颊微红,脑袋更是紧紧靠住他的肩膀,但红润的双耳已将她的心思全盘暴露在修晨的眼前。 不远处围杆耸立,上面也堆积了半尺高的积雪,而两人却在大雪里依靠双方的温度得以成为属于这个季节最美好的一部分。 “师兄心里还有其他人?” 冷风掀过了本残留在面颊的羞涩,她抬起了头,与少年对视。 并非质问,因为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期许,便是希望他能做出肯定回答的期许。 “说实话吧,师兄,我真的不会在意……” 难道是因为今天见到田心月的关系? 修晨心里默默想着。 眼看着佳人飘然远去,他没有心存不舍,那就证明自己对她也只是感激之情,同情之意。 那其他人呢? 修晨从未对她们做过任何出格的行为,这也就证明了一切。 身旁有她,他又会牵挂何人? 他笑了,像一位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行径不成熟时产生的笑容。 四目相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有时他就在想这人怎么这般好看。 绕是这个世界也有女娲捏人一说,那她也太偏心了些。 消沉的视线与她期望的眼神相交。 以往心中从不为别人敞开门扉而且那时她不迁就他,而且讨厌他。 脸上的希冀证明她希望修晨能为自己的回答做出改变,但很显然,除非言语,过多的神情往往让他错估自己的心意。 他的笑容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她似乎不愿意以此收场。 “师兄……就不能骗骗我?” …… 世外圣地,修晨总心驰神往过。 可以说,沙鬼的方案完全符合当前的局势。 考量之下,修晨还是答应下来。 在那之后,人人都说他仓皇逃匿,殊不知他是自寻逍遥自在。 一系列的事件在证明着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因此他自然要被后世口诛笔伐。 而那是他力所而不能及之事。 以当世之人而言,修晨消失这一事无非又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从而他们都站在修晨的角度思考过一个这样的问题:等他回来,这世界必然大乱。 第八十三章没有他的世界 那日,湖山门传出了修晨离开的消息。 然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 算上日子,他已经消失了半个月之久。 想必最心急如焚的莫过于冥阳城。 冥阳城向修晨发布追杀令也在外界看来无疾而终,但深受丧女和丧妻之痛的城主田沧海又怎会任由这狂妄子弟逍遥法外,于是,他委派一路精锐部队将天上阁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正是两大势力剑拔弩张,而外界隔岸观火的微妙时期。 绕是外界再如何动荡,这个时节的宁安城却如处身事外一般,民风闲淡丝毫没有先前发生权力变更的后遗之症。 对于宁安城中游离于官场商场贵人之间的群芳阁也同样生意红火不减初时。 只可惜,近些日子,一身华丽的富家公子们总是怏怏而归,玩乐不到半个时辰便打道回府,原因便是群芳阁的头牌林烟梦身体有恙。 …… 冬阳暖人,后园僻静。 于是乎,林烟梦叫丫头把房里的那张哪位有心人专门为她定制的长椅搬到院里。 天空湛蓝如洗,院内花团低语。 她静静地看着。 因为他的关系,除去油嘴多舌的姑娘们不知她的背景,群芳阁的姨子姑姑们无人敢对她不敬。 她如若要有些勉强能接受的请求,上面的人倒都会允许。 凤目懒散地扫视着花坛中妩媚争艳的花儿,想找寻其中最为惊艳的一朵。 果然,便在花坛中心,那朵海棠被群花锦簇,犹如鹤立鸡群,却有孤芳自赏的黯然神伤。 嘴角勾勒出一抹诱人的弧度,心里暗想:这花可真像自己。 这时,屋外人语频频,略觉吵嚷,她都不屑睬之。 用手缓缓抚摸着蜷缩在自己腿上的白猫,惹得这家伙叫唤连连。 这猫倒不是哪位富家少爷刻意送来以搏自己一笑,而是他与自己的定情之物。 当初,她看中它,而他也不过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宗门弟子,哪有闲钱讨她欢欣,无奈之下,他竟趁着夜色盗来了它。 现在回想,当年气血方刚的他是何等荒唐,但如今心中余韵又让她眼神蓄满柔软。 晨起于镜前梳理,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手心冒汗。 那个人还是自己吗? 为什么眼神如此浑浊?眉间的倦色往日可从未有过。 前些日子就觉得不大对劲,所以,她打算沉寂下来,仔细想想两人的今后。 素色裙袍,尽显淡雅,但丝毫不可掩盖凹凸起伏的窈窕身姿。 白猫慵懒地缩在她的腿上,她也慵懒地靠在那张木椅之中,闲适里透着万般无奈。 光脚一步一步往她身上爬,来到深处,略觉阳光刺眼,她眨了眨眼睛,坐正了身子。 从身旁的圆桌上取来一盏刚沏好的清茗,嘴唇微张,极具诱惑地将茶水送入嘴中,再伸出舌头点了点双唇。 身旁再无他人,因此这举动并不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而她自己也并未察觉如此这般有何不可,也许这便是与生俱来的风情。 纤细手指缕着头发,嘴唇颤动,像是要对面前的空气有话要讲。 但不知为何,嘴唇又闭上了。 远方的风带来一阵惆怅,历经时光更迭,她不由得于心头感慨。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卖艺不卖身,这是笑话。 也许他不在意…… 因为他们曾许诺要彼此相守一生。 她也曾在某时认为他是命运的馈赠,但两人的存在本就是错误。 “你……好像死了……” 她终于开口,又漠然地看着腿上的白猫。 很难讲出这样的话,因为人们可以凭借这样的话认为她是一个无情的人。 但她与他就是这般关系,倘若某天她死了而他活着,他应该也会这么讲吧,然后便当做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继续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隐约觉得这世界能陪伴自己的也唯有怀中这只紧闭双目的白猫了…… “修晨?”林烟梦伸过手,想去将白猫唤醒,但它却甘愿长眠不愿醒来,之后,她长叹一声,喃喃道,“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你一定会叫他来告诉我的吧?好,我等他……” …… 或许是因为在上次神道一战上办事不利,昭阳殿对于无极宗的态度也产生了一丝异样。 按理说,无极宗对于整个龙玄山脉的印象也与狗仗人势相差无几。 但无极宗近来显得很是安静。 这天,荼静姝一个人站在半山腰的石亭里。 微微皱眉,一脸不解。 望尽山野苍茫,他找不到曾有过的江湖遗梦,试图沉睡,却发现自己本就身处混沌梦境之中。 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清醒,只不过,自己找不到他…… 荼静姝会去参加湖山大会,但没有了他,这大会怎会有乐趣。 天才早慧,饱受长辈赞誉,可他扪心自问自己无法比拟他的沉稳,随着道行日深,逾越鸿沟的难度竟越来越大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没有傲气,就跟修晨一样。 要是可以,他们会成为一对亲密挚友。 现在应该距离这个目标应该不远了吧? 幽湖乍惊,想到这里,他突然微笑地挠着脑袋。 他很可爱,无论如何打扮,他还是不像一位少年。 的确遇到某些困扰。 外界本以为他会承袭无极宗弟子往日的作风。 可他不喜欢阴阳怪气,而总露出干净的笑容,率直地面对外人难以揣测的目光。 他认为人是天然而系之物。 即便容颜皆取自父母,但至少自己的某些特性更异于生身父母,这便是上天赐予的造化。 自己的模样不容改变,但他希望自己的内心能泛舟抵到自己想要的彼岸。 不为治愈沉疴苦苦寻药,只是一味追求着事物的根本源头。 初见修晨,并放过修晨。 对无极宗来讲,是错误。 对他来讲,当时的恻隐之心并不为过。 但也许就因如此,无极宗遇到了昭阳殿许久不曾有过的冷落。 荼龙当然不敢冒犯自己的主子,哪怕他曾目睹父亲一人在夜里垂下肩膀深深叹气,但命数已然被他人掌控,再做其他挣扎,也是于事无补。 迟早……无极宗会挣脱昭阳殿的魔爪。 不是现在才有的觉悟,而是从小这番心思便在心里萌芽。 父亲要他早早磨砺,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变得更加强大。 可这一切还是需要他啊! 没了他,自己又怎会进步? 一人孤望,长天外,那片云彩只为自己而来。 时不他待,他该走了,该去寻回他,哪怕只是知道他的位置,那他也会心安。 “就在那日,我的心湖被师兄泛起了长久不消的涟漪,师兄可要负责到底!不能说走就走!” 第八十四章星空下的梦想 东山,东山浦 无人知晓的圣地。 早些来时,几人皆驻足失神。 沙鬼曾来过一次,便差点流连忘返。 而今,故地重返,他却如初来一般,合着其他三人发出阵阵惊叹。 四人脚踏着酥软的草坪,细细品味着迎面而来的和煦暖风,哪怕早春未至,但此处圣地却始终四季如春。 四周围着一圈高山,沙鬼说这是东山。 而四人所处的位置是东山的中心,美其名曰:“东山浦”。 草坪之前有一处宽阔湖泊,一群又一群飞鸟发现罕有人至的家园出现了不速之客,惊飞而起。 草地卷起海水那般波浪,湖面也泛起漾漾柔波,四人耳边聆听着自然对于他们的馈赠。 几人花了数天时间盖了一间木屋,便简简单单地过起了普通人家的生活。 本来修晨不太习惯,但望见此山此水如此灵动,躁动的心也归于平静。 他们喜欢这般时光,钟离更是欣喜不已,双眸如剪秋水,她总是望着这祥和的天地,一个人待很长时间。 此时,四人躺在被星光充盈的草地上。 听呼呼而来的风声,牵惹他们的思绪。 四人的位置很微妙,从左到右依次是慕容薄雪,沙鬼,修晨,钟离。 不是特定谁躺在哪个位置,一切自然而然,毫无拘束。 “现在不后悔来这里了吧?” 沙鬼双手枕在脑海,偏过头,翘着嘴角,向修晨问道。 修晨垂下先前遥望繁星的目光,微笑道:“算是我之前糊涂了……” 刚说完,惹得其余三人一团哄笑。 “你们说,这草被风吹动的声音,像不像大海中的波浪声?” 笑声过后,沙鬼舒适地闭上了双目,细细说道。 “莫非,你见过大海?” 钟离疑惑问道。 “从书里读过……” 一听这话是钟离问的,沙鬼瞬间没了趾高气昂的底气。 “喂,你可是赫赫有名的盗贼啊!读书不是荒废自己的一身技艺?” 好像至始至终钟离在言语上总是与沙鬼态度相悖。 “读书乃修身养性之根本,我堂堂一代侠士怎能缺了这点修养,再说了,不能把我称之为'盗贼'。” 沙鬼没好气地解释道。 “那该叫你什么?” 慕容薄雪看着他,轻声问道。 “下次一定要称我为'梁上君子'!” “哈哈哈哈,还真不愧是'一代侠士'。” 钟离又在旁调笑一番。 慕容薄雪一听,也着实觉得有趣,将手挡在嘴前,轻轻笑着。 寒风一厢情愿地抚摸着四人的肌肤,这和谐的话题结束之后,修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即这舒缓的氛围由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这里的星空与天池不同。 修晨是这样想的。 并非是不好看,而且意境全然不同。 在天池,他独身空灵,宛若这世间只他一人,而这里,却包罗万象,似乎大千世界的美好融入其中。 脸上勾起微笑,他指尖微动,触碰到了身旁的钟离。 和风系人情丝,草木低语而尽通人情。 意兴盎然时,他握紧了她的手。 也许这风光撩起她心头情韵,往日无暇顾及的那份情感,今日她会重新拾起。 不知什么时候,她不再反感了,因为她喜欢也习惯了,她认定这是自己的师兄,同时也是自己喜爱的那个人。 不是迷惑或是欺骗自己,她看清的是现实。 心儿枯涩,经他润泽,她得以开花结果来对他做出回应。 “我们每人说一句自己的梦想,如何?” 握住钟离温软的小手,不知起因为何,他突然向众人提议道。 “我没意见。” 沙鬼率先支持道。 “我自然没有。” 钟离在他耳边细声说道。 “我……我……”慕容薄雪紧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去讲。 只有离她最近的沙鬼看到,她的手一直在抓着衣角。 她应该还没来得及想过这样的事情吧? 沙鬼眼神柔和地看着她,也许自己可以宽慰她,但她未必会接受啊。 如此女子,天见犹怜。 他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没人说他怜香惜玉,他往往一言不合便大杀特杀。 要说曾对某位女子动过心思,他自问没有,常心觉寂寞,而夜宿香楼,也不过是想听听似水女子廉价的枕边柔情。 自己同情过慕容薄雪,但他知道对她的情意绝非如此轻薄。 “我……我……”慕容薄雪就快急出泪水,修晨也一时脑中迷茫,急忙坐起,正要想她表示歉意,却听她说道,“我……我想找到像我父母一样爱我和我爱的人……” 说到最后,也许她自己也听不清了。 “放心,很快就能找到的……我们也正在往那个目标努力,不是吗?” 钟离看着应该是夜空里最亮的星星,笑盈盈地说道,又把修晨拉了回来,示意他继续躺下。 “嗯。”慕容薄雪乖巧地点着头,泪眼朦胧。 与他们一起,她成长了许多。 很多言语与礼数看似蹩脚,但她也在不断进步。 钟离一言,无非让她心怀感激,她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一群人,也庆幸自己能够把深藏在心里的梦想袒露给这群人。 “好了,好了,轮到我了!”沙鬼拍了拍脑门,尽量让慕容薄雪缓过精神,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便想今后能去更多的地方看看,我本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自然天涯海角才是我的归宿。当然,首先一定要去看看大海!” 他故意在最后将语气加重,哪怕钟离与他之间相隔一个修晨,但她似乎也看到了他脸上嚣张的嘴脸。 “好像很容易实现啊!” 修晨低声提醒道。 沙鬼不耐烦地点着头,催促道:“现在该你了。” 修晨转过头去,望着满天星河,下意识将钟离的玉手握得更紧,悠悠道:“我想……好好活下去……” 沙鬼诧异地“嗯”了一声,翘着眉毛问道:“就这么完了?” 修晨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也许就这么简单吧,但对我来说……挺难的。” “不会吧?” 沙鬼用手肘抵了抵修晨的腰部,嬉笑道。 钟离的脸上古井无波,耳畔有风呢喃,少年这般渺小的梦想竟没人愿意他能够实现。 夜风中,星空下,转眼,轮到钟离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复,而她却不急不缓。 梦想?归根结底还是梦吧? 梦,不是现实…… 内心如幽泉般明晰。 繁星在冲她眨着眼,是给予勇气,还是给予暗示? 不,师兄应该活着,他们都是错的,而师兄没错。 周围的人或是静谧的世界都在等待她的回应,自己不应该让他等待太久,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只希望……我爱的那个人能好好活下去……” …… 第二天,修晨一个人出现在木屋前。 嘴中吐出一口热气,踏着草坪往湖边走去。 露珠洗去尘垢,悬在草叶之尖,反透着自山巅冒出的光芒。 湖水波光粼粼,细风带过一阵涟漪。 修晨越走越快,眼看太阳就快升起了。 耳后传来细碎脚步。 他回头看到了身后盈盈而来的纤弱身影。 “你也来看日出?” 修晨伸过一只手,笑着问道。 “要是师兄不看,我自然不会来。” 一听,少女眉头皱成八字,这让他想起了曾在湖山遇到的另一位少女。 钟离接过那只手,与他站立一起。 顾盼四处,已渐生霞光,东山之后的那轮圆日就快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但…… 修晨又往身边看去,不知缘何,沙鬼与慕容薄雪也来了。 四人便如此,一言不发,静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阵光芒,好耀眼! 毕竟不是刺破远方的地平线,因此从山后冒出苗头的光线让四人忍不住用手遮住双眼。 但朝阳下四人还是站成一排,接受这光芒的洗礼。 四人正当少年,而命运让他们聚在一起。 使命所在?宿命使然? 他们没有深究,只把自己当成一位寻常的年轻人。 一路以来,有悲有喜,他们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所以,没有放弃。 星空下的梦想也许都不是他们真正想要实现的梦想,但那是如今的渴求,待他们度过这一劫,自然云起云散,追求更好的理想,朝天而去…… (第二卷 峥嵘少年行 完) #####这一卷,整体比第一卷写得好些了(自己这么觉得),是第一次写书,一直都在寻找自己该以哪种风格继续写,所以中间有写的好的,也有不好的,但还是坚持下来了,相信以后会写得更好,更流畅……下一卷是整本书最关键的一部分,基本上会把以前所有的坑都填上,同时也能为这本书奠定一个基调。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章陌路墙角,有人蜕变 昭阳殿最近并没有什么大动作,这与修晨的消失不无关系。 陆煜杨手下的人没有找到他,这很奇怪,因为以往修晨的下落尽被他们得知,而这次他们却失手了。 没有了他,陆煜杨的计划便不得实施。 现如今,醴泉七宝的拥有者人尽皆知,而湖山大会重启,也就意味着龙玄七派的弟子间很可能出现相互残杀的局面。 不知左有道有何算盘,但湖山门的命令没人敢不遵从…… 于是,昭阳殿以陆煜杨婚期临近为由,委派了本殿的一位寻常弟子继续参加大会,凤山堂也如是照做。 倒不是两派不再觊觎湖山榜首的丰厚奖赏,而是正准备酝酿更为庞大的计划…… …… 夕阳西下,难免让人心怀感伤。 陆煜杨一身金白相间的锦衣,俊郎不减。 他的四周是一堵漆黑的石墙。 他倒没格外爱惜洁净,一脚撑地,一脚贴墙地靠在石墙上,好不优哉游哉! 金色阳光由脚向腿蔓延,随着时间推移,那高傲面目被光亮重现于世人眼前。 “我要你们跟我出去。” 陆煜杨瞥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两人,随后又向外看着远方的孤鸿。 姚空与聂云而今俨然成为了陆煜杨随意使唤的爪牙。两人换上新衣,勉强像个人样,恭敬地站立原地,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可你们这副模样,定会为我添乱!” 陆煜杨言语加重了半分,那两人并不缺察言观色的悟性,急忙低头以示自责之意。 “我想……助你们一臂之力……可有异议?” 陆煜杨冷淡问道。 “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 “那好,”接着“咣当”一声,陆煜杨向他们丢去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命令道,“拿着它。” 姚空与聂云互望一眼,好像在决定究竟谁去捡这木盒。 简单的眼神交流之后,聂云走了过去,拾起木盒,回到原地。 “打开!” 陆煜杨微恼说道。 聂云慌张点头,却有些不寒而栗,因为方才接触木盒伊始,他便感觉到里面或有活物在动弹。 强忍着惴惴不安的担忧,他恰如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将木盒揭开。 定睛一看,手一抖,差点没将木盒摔在地上。 这时,姚空也把脑袋伸了过去,长大嘴巴,不敢言语。 却见这木盒中盘踞着两条蜈蚣状的黝黑带黄的细虫,应是多日无以再见天日,一个劲地将头往外伸,要不是聂云合上盖子的动作迅捷,没准虫子就爬到自己的手指上了。 陆煜杨见状,更是无奈,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要你们现在吃掉它们!” “这……这……公子!这可是毒物……” 聂云颤抖着身体说道,往日锦衣玉食哪曾看见过这般恶心渗人的虫子,回想方才,全身无力,额头直冒冷汗。 “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西域黧蚣',对于修为有莫大裨益,不知有多少人垂涎,你二人竟如此不识时务!” 陆煜杨冷哼一声,怒斥道。 “但要是活吞,这也……” “活吞才能发挥药效,要是死物岂不跟你二人一般,毫无用处!” 言辞诛心,但两人却对视无言,迟迟不愿下定决心。 陆煜杨冷漠摇头,无情说道:“你们愿在潮湿角落里做一只臭虫?你们要是想找个荒郊野地孤独终老,那我这些日子都是白费心思!” 有些激将的意味,但这也绝非诳语,两人这些日子深知陆煜杨对于自己的照顾,但这心中的障碍并不可短时间抹除。 陆煜杨自认眼光不俗,这也不是自傲的一点,只是恰恰能掌握识人,知人,用人的关键,蛊惑人心,怂恿欺瞒,他最擅长不过。 短短几句,点明要害,两人也已出现动摇。 果然,率先行动的是姚空。 陆煜杨认为这理应如此,他与修晨的恩怨最为深重,因此他的复仇之情陆煜杨并未觉得惊讶。 姚空从聂云手中取来木盒,深吸一气,缓缓将木盒打开。 只见两条毒物仍翻滚不定,缠绕在了一起,那数之不尽的触手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 “即便被它咬上一口,待吃掉之后,药性自然会将毒性冲散。” 陆煜杨继续煽动着犹豫的两人。 药性也无非还是毒性,只是以毒攻毒而已。 姚空转头看了聂云一眼,聂云也知这是自己残存的唯一机会,紧紧咬牙,面容狰狞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同时将手伸了过去,或许是察觉有外物靠近,两条毒物皆发出刺耳而恐怖的声音。 聂云闻之,浑身一抖,但事已至此,更何况姚空也未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将心一横,与姚空一人捏着一条毒物的脑袋,将它们扯散开来。 任由毒物周身盘在自己的手指,尾后的毒刺狠重地扎在肌肤,两人紧闭双目,将它们活活生吞。 姚空还好,一气呵成,顺着喉咙直接贯入。 但聂云却觉那毒物卡在喉中不肯下滑,疯狂地撕咬着自己的血肉,一时满脸涨红又恐惧万分,想要喘气却怎么也呼不出吸不进。 陆煜杨微微蹙眉,缓步走于聂云身后,轻轻于他后背一拍,瞬间了结了聂云的生死之急。 在二人心里,陆煜杨从未欺骗或是迫害过两人,总是理解里透着一丝耐心。 两人正准备齐身向陆煜杨道谢此等造化。 殊不知,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待毒虫入胃,两人才浑身抽搐,如同筋骨尽碎。 痛楚来自全身,锥心难忍,两人痛苦地倒在地上,弓成虾状。 由两人的表情可以看出,毒性正折磨着他们的心神。 先是冰寒,后有炎火。 整个身体经脉逐渐融化,毒液随之泯灭两人的心思。 遮不住的微光在两人由黑血沾染的脸上攀爬。 两人喉咙发出难听的声音,强忍不住恶心,吐出黑血,又散发恶臭。 娇生惯养的聂云一直发出微弱的呻吟,而姚空没有,他知道这是成功的关键一步,他能够忍受,因为一旦度过,他会把自己所有的痛苦施加到那人身上。 陆煜杨退回原处,他喜欢被夕阳照耀,同时,他也不喜欢那一滩又一滩血迹散发的臭味。 磨砺二人锋芒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两人是废物,但于他而言尚有存在的价值。 他很少露骨地嘲讽他们,因为他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便是犹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他需要无比忠诚的手中刀。 潇洒靠在墙壁的棱角,注视着青苔的纹路,他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偶尔回头看了看昏迷过去的两人,嘴角更是上扬得厉害。 “苦尽甘来,好好享受这阵痛之后难能可贵的欢愉吧!” 第二章曾有夕阳,而他们在乎 在夕阳映衬下两人终于看到了或许本应实现过的一幕。 …… “空哥哥去哪了?妹妹可一直担忧着你!” 这是…… 少女站在门口,故作嗔怒,脚尖微动,大有一拥而上之势。 多日不见,她还是自己当日在观星楼看到的装束。 那么……这也是梦吧? 姚空很快醒悟。 他先是点头向她示意,随后走进屋去。 还是自己熟悉的简陋的茅屋,可那个人…… 姚空垂头一叹,又转头看向了眼波流转的少女。 “噗”的一声,还没等姚空反应过来,少女竟扑倒在他的身上,紧紧拽住他后背的衣服。 这真的是梦吗? 为什么总有一种切实的触感? 姚空疑惑地并自然而然地用一只手轻抚着她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 “怎么了?” 姚空温柔地低声问道。 少女闻言,这才抬起头来,梨花带泪,呜咽说道:“师伯走了……妹妹不是还陪着你吗?” 眼看自己的衣服被她泪水打湿,本就从小心疼少女的他,此刻更因此言,内心深处流露柔软。 姚空微笑地点着头。 她也笑了,也许是咽泪装欢,但姚空认为在她喜欢的人面前强颜欢笑不就证明了她无比看重眼前的意中人吗? “空哥哥,跟我来。” 酥软之音从微启的樱桃小嘴幽幽传来,少女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内屋拉去。 姚空不知她意欲何为,在两人手掌接触的一瞬,他才发觉这是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拾起的往日的柔软,浑身皆随她心意,步伐轻飘,莫名的兴奋冲击他的脑海。 少女自牵上姚空的手掌以来,目光一直注视着地面,或许是她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生惶恐,又或许她在酝酿要在今日把以往的思念之意完全发泄出来。 终于,在两人踏进内屋的一瞬,她紧咬着银牙转过身来,即便睫毛仍悬挂着晶莹的泪珠,但脸上的笑容也足够证明她曾掩藏在内心的爱慕。 他不爱妖艳女子,她也绝不是,所以他才会喜欢她。 即便……他知道是梦,但这个妹妹也绝对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含苞未放的娇弱少女。 她踮起了脚尖,即便身旁不足五尺便是床衔,她也许可以要求姚空坐下,但如潮水般的渴求却在现在高涨。 不太娴熟的动作让姚空短暂发愣。 “空哥哥……不喜欢吗?” 犹如蜻蜓点水那般过后,少女双颊绯红,将身体靠在他的胸膛,忐忑问道。 他不敢往下去看,也许少女的主动出击让他错愕不已,但某些圆润部位也是他不知所措的主要原因。 这就是人言常谓的女性魅力? 不太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心中矛盾交集。 明知自己定力不足,少女的每一声喘息,手指的每一笔勾勒,都将让他失去方寸,但他还是在强行坚守最后的理智。 少女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牵起姚空的两只手,完全将他扣押在任她摆布的十字架上。 轻使暗劲,娇躯顺势倒在床上,眼神躲闪,却又有意无意与之对视片刻,由此姚空的身心愈发蠢蠢欲动。 由上到下,他用怯懦的目光将此时位于身下的她铭记在脑海。 手掌往下伸进短裙,又由下而上,不急不缓徐徐图之。 少女发出小猫般叫唤,一脸潮红却少不了向往已久而成现实的欣喜,没有反抗,只微微颤动肩膀。 又软又甜,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而她也是那天在观星楼里的那个师妹,只属于自己的师妹。 对,这是梦。 所以自己才可以为所欲为…… …… …… 屋外喧闹,屋内佳人独坐。 曾憧憬过的洞房花烛比想象中的来得更晚一些。 床前痴守不知多少时辰,她终于还是等来了迷醉而归的新郎。 聂云今天很开心,不光是备受亲朋的夸耀,更是迎娶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人。 府中一顾,多情的回眸造就了痴情的他。 后来他才得知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所以,才有今日,两情相悦,共度余生。 那是命运啊,你注定是我的! 他忍不住牵住了她的手。 白净细嫩的玉手,哪经得起他酒后的胡乱揉捏。 待柔弱轻哼一声,聂云才反应过来,转而将紧攥变为抚摸。 “不碍事,反正我是你的人。” 聂云闻之,更是担心呵护不及,松开手,把那盖头缓缓掀开。 双唇如樱桃滴水,风情万种莫不是在这一瞬被他观尽,频频的喘息也在这一刻凝滞。 四眸相视,这不是当初自己在呈留候府邂逅的她,因为现在的她更是如花似月,美撼凡尘。 温婉如她的那双美眸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新婚丈夫。 殊不知,少女早些时辰已洗尽铅华,于床衔端坐,早已一身疲态,待新郎一睹芳容过后,她纤手一绕,身体落在聂云的肩膀,两人由此再也分之不开。 本认为岁月已将这番情绪稀释,而今日一见越发浓郁了。 他更为确信当日她的回眸正是两人缘分的开端。 于是,他想起了外人曾言道一夜千金的春宵。 手掌与嘴唇并济而行,意识模糊的他依旧适时掌控着分寸,与之一起度过人生最为关键的一刻。 相信,这只是两人美好人生的开始。 …… 一盆冷水残忍地浇注在了一脸幸福的两人身上。 随后,同病相怜的两兄弟骤然惊醒。 这是梦? 一刻恍然,这是他们内心的第一个想法。 “不,不是梦,迟早一天它们都会实现。” 陆煜杨扔下反射着霞光的木桶,笑吟吟地说道。 便好像他知道两人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当然看不到两人的梦境,但以他对两人的了解,他知晓他们总牵肠挂肚却又无力争取的东西。 他的做法也许很残忍,但他希望两人把心中的愤懑与仇怨都宣泄到他们所认为的始作俑者的身上。 “我要让他痛苦地死去,我想你们也是。” 他不能让他们沉醉于幻想,哪怕他们卑微如蝼蚁,也是不行,更何况自己还有要事相托。 这话只对他们讲过。 因为殿主,师尊,没人要修晨现在死。 可如修晨者流,原本在他心中不值一提,可当他那日真正有能力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他才迫不及待地希望他死。 毒虫折磨,并未觉得他们的身体有太多变化,只是目前形容稍稍枯槁。 两人同时都露出呆滞的目光,即便如此夕阳西沉的旷世景观出现在二人眼前,他们却迟迟不肯回到现实。 摇曳树影在霓虹中给人以朦胧。 陆煜杨苦笑摇头,又回到了原地,靠在墙边,双臂环在胸前,细细品味着天地间的艳美。 夕阳是落败,而朝阳是复苏。 黄昏猝不及防,而清晨恰逢其时。 想必没人喜欢黄昏,但他却喜欢黄昏的自作主张。 普通人望见,只想到天地间一片萧条,可只他知道那也是锋利的光,整个世界皆笼罩着一片瑰丽。 他如此看待,他也希望躺在地上的两人也是如此。 此时天地惨淡,但人生不可惨淡收场,他极力想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费劲心思,只是不知回报又是何时。 眼前两只癞蛤蟆吃天鹅肉不成,那他也只可将两人变为野兽。 天鹅与癞蛤蟆门不当户不对,但美人与野兽未尝不可为一段佳话。 所以在成为野兽之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乎这曾来过的夕阳。 #####大家新年快乐! 第三章慕氏有女,婚嫁无期 慕雨莹,今年芳龄十七。 她是一位不讨喜的姑娘,好像从懂事开始便是这样…… 她容颜稚丽,言语却百般刻薄,因此家族与宗门的姐妹弟子从不太愿与之相处。 即便长辈夸奖她性灵,除去微微颔首,她也并不以为意。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而那些刻意隔离她的碌碌之徒,她也从不在意。 她的心里只在乎表姐慕迎雪以及自己的亲妹妹慕灵。 人们常把她们称为“慕氏三娇”,这是光荣的称谓,可她却不肯与这两人为伍。 其实,她早早地知道她们是让她寸步难行的两座高山。 每当人们提到“慕氏三娇”,首先当然想到的便是慕迎雪,其次定是慕灵,而第三位……似乎给人的印象一直不深,以至于他们记不太清她的名字。 由此,这称谓被慕雨莹看做是对她的羞辱,但自己始终没有真正的能力来改观外界的看法。 家族的计划十之八九她都知晓,哪怕长辈不曾与她交谈,但几次三番的家族重大会议,她都会隔墙偷听,于是她知道了那样一个忍无可忍的消息。 后来,她总向长辈发牢骚为什么表姐可以独得陆公子的垂怜,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抢先自己一步与表姐同享陆公子施与的雨露。 她不出尘,相反,便是人见人爱的妩媚女子,当然,献上殷勤的绝对多数人还是心怀野兽的异性。 妆容不管浓淡,她只去钻研到底男子喜欢何种类型的女子,然后加以改进。 由此,表姐曾训她俗媚,而妹妹更是因此对自己若即若离,只在人前假做姐妹之情。 可她知道自己尚可浓脂艳粉也可清水芙蓉,也有凡俗风情犹存高傲清净。 总有男人拜服裙下,可她只付诸廉价一笑,再无更多。 她做不到表姐冷若冰霜,也做不到妹妹娇憨可爱,但她仍觉得自己的品行同样是天下独一份。 最后,她涨红了脸对着自己的父亲愤怒地问道:“除去修行天赋,其他的,我有哪一样比不上她们?” …… 陆煜杨,是她今生所见最为俊美飘逸男子。 所以,她为他空守贞洁,只愿等来来自远方的婚书。 婚书的确送来了,可受苍天眷顾的却不是她。 那天,是两人的首次照面。 她还清楚地记得,他轻描淡写的一眸,让她震怵原地。 不知他是怎想,而她却在那一刻体会到了书中写的“小鹿乱撞”的滋味。 登时,要求她安分守己的谆谆教诲已被抛至脑后。 “我今生一定要嫁给陆公子。” 小小的她许下了一个荒谬且不切实际的愿望。 从此,白日,念着他,黑夜,梦着他。 直到现在得到这个再也无法沉寂下去的消息,思念之情终究爆发。 她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日日夜夜已将他变作生活的一部分,也没有机会让他消受自己的一颦一蹙。 她不会甘心,所以她在暗酿能通过自己达成目的的计划。 …… 屋内热气升腾,花香四溢。 白雾深处,只见一窈窕女子在优雅沐浴。 花浴对她的肌肤乃至体性大有裨益,寻常时候她每隔三差五都要好生将粉嫩胴体打理一番,今日恰逢屋外阳光正好,她便早早让丫鬟备上香柏木桶,将粉裙轻巧褪去,躺在久违的温柔中。 身旁站立着两位十岁左右的丫鬟,一人浮水浇注在她的娇嫩脖颈,一人玉指从花篮里取下上好的玫瑰花瓣,轻轻撒在水面。 慕雨莹将玉手由水中拿出,捧上几片饱满鲜艳的花瓣,脸上勾出耐人寻味的一抹媚笑。 美艳不可方物,但又像极了一朵带刺玫瑰,不知何时蛰中人手。 陆公子是否会倾心自己这另当别论,她只笑外物多嘴,总是忽视并嘲弄她这朵无名孤芳。 很明显,她认为,相比于慕迎雪能行贤妻之用,自己一定能比她做得更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有异性觊觎她来自身上某些旖旎的风光。 陆煜杨即将娶慕迎雪为妻,也就是说在宿命面前,她引以为傲的某些优势荡然无存。 表姐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为何上天还要赐予她徒劳的眷顾。 念及此处,心头更是闷气难解,将手掌拍入水中,隐约可见花瓣之下她紧握的拳头。 颇多被那掌势冲飞的水露不经意间打湿了身旁两位丫鬟的衣衫,惹得她们一声惊喘,可她们本就知道小姐性情多变,也不敢再做迟疑,继续本分地做些该做的事情。 “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慕雨莹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说每次沐浴结束,两位丫鬟总帮忙穿衣,但她们没敢过问,一同点头,应声而去。 “哎——” 慕雨莹像一个失败者那样长叹一声。 两手撑在桶衔,站立了一起。 白皙美足轻飘跨过,不着丝毫,一身湿漉,湿哒哒地走到窗前。 屋前有水池,里面有着几条她亲手放养的赤鲤,在这日丽风清的时节活跃于水草间,往来翕忽。 慕雨莹凤目微眯,本就笼罩在艳阳之中,此刻也望见这般活泼可人的小家伙,心中郁闷也减轻不少。 忽闻耳后一阵忙乱脚步,而后又听到娇呼一声,慕雨莹并不回头,她知道这是从小贴身的心腹丫鬟茗雪。 香肩被那叫做茗雪的丫鬟急忙拿来一张锦毯披上。 茗雪十岁出头模样,眉眼如画,或是与慕雨莹相处多时,眉目与之也有半分相似之处,此刻端正立于慕雨莹身后,微微张开不点而红的小嘴,担忧说道:“小姐身子骨要是招架不住,让奴婢可如何是好。” 慕雨莹也知丫鬟心疼,嘴角勾出诱人弧度,将她揽在自己的胸口。 茗雪不高,踮起脚尖也只够得着慕雨莹的下巴。 而如今被她如此强硬地搂在胸前,一想两人身前并无半丝半缕,双颊通红,两眼恍惚。 慕雨莹怎会不知丫鬟的慌张心思,但她并没有松开双手,于是,两人便以这样的姿态共站许久。 赤鲤在池水中的光芒里戏水,顽皮摇晃。 至于何时一跃青天,那也得看那人的态度。 嘴角残留花香,因此粉舌绕唇,让未净甜汁在口中流露余香。 前些天,她低贱地乞求长辈们答应自己也随之嫁去的荒唐想法。 可好梦难圆,含混不清的态度让她再也等待不起,她隐约觉得自己可以做出行动。 但她知道这无疑将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赌博,前提便是她要对自己的身体极度自信…… 偶然间眉存一丝警惕,她慢慢松开了手,怜爱地低下头去,看着稍微呼吸困难的丫鬟,接着淡淡问道:“除那之外,公子可再有其他嗜好?” 第四章残阳孤城外的少年郎 残阳如血,西斜将没。 漫长官道上,一位白衣俊逸男子由远方渐渐行来。 一路走来,大概也身累体乏,便折在路边一家烟尘斗乱的酒摊暂时歇脚。 酒摊老板望见这位一身金白相间的秀美少年,赶忙堆笑,丝毫不愿放过这位或许是名门望族后裔的富家子弟。 少年随意扫了一眼老板铭刻着岁月印记的脸庞,冷冷说道:“来碗凉水即可。” 酒摊老板神色略有凝滞,本想向其推荐本店上好佳酿,但又见少年并无与之交谈的兴致,而步往不远处纹路粗糙的方桌,只好应上一声“稍等”,折返而回。 寒风拍打灰白霜草,两旁枯叶瑟瑟而抖,眼看这黑夜又将君临大地。 远方望得到一座落日下颓败的孤城,城墙上是被黄昏投下的鲜血般的红。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顺便将木凳上的灰尘一并吹散,巧身一跨,坐于桌前,静候久违的甘露。 如此方寸之地的酒摊,此刻也并非只他一人莅临。 相隔五丈有余的地方,便有三两位虎背熊腰的汉子一个劲地将陈酒往嘴里送,不断发出爽快的感叹声。 又有人不顾形象抹着汗珠,又往身上擦拭。 虽说早春将至,但如此光着膀子大声喧哗,一来冷,二来还是有伤风雅。 不再将视线投送过去,因为自己此刻刻意一人孤坐一方,与周围大汗淋漓,五大三粗,言语粗鄙的汉子们格格不入。 晚风浮动鬓发,远处黄昏中的那座城池也好似在广阔的天地哀嚎,没人知道它想要表述什么。 少年只有这般感悟,因为眼前一幕与他心境极为不符。 他伸过手,抚摸着搁在桌上的临走时大师兄赠送的佩剑,感慨油然而生。 佩剑没有名字,大师兄说是让他自己起,随后他便想到自己此行定不负师尊与师兄厚望,因此便把这剑唤作“荣归”,以示自己的万分自信。 他本就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他叫慕送阳。 以前或许无人知晓,但现在他也于龙玄之中声名赫赫。 慕送阳容颜生得清秀,肤如白玉,恰如书中所言风流美男子。 他与他的姐姐慕迎雪一样,继承了这个家族姣好的容貌,不过这向来不是评价一位天才最重要的原因。 但同时,他还是昭阳殿大长老葛青风的关门弟子,要知道,葛青风如今也只收了两位弟子,另一位便是众人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人的陆煜杨。 与陆煜杨成为同门,何其荣幸。 而这也许并不是大家记住他的真正因由。 他即将成为陆煜杨的内弟,这才是众人对他遵从的原因所在。 他其实不喜欢如此横空出世,闪亮登场。 他从不好吃懒做,打小以姐姐为榜样,勤勤恳恳,但如今天上掉下惹人垂涎的馅饼,况且他自认不会被砸死,又为何不将之作为依仗,让自己更上一个台阶呢。 漫漫人生,唯虚荣填之不满,他这才明白贪恋富贵名利,原来是何等幸事。 他只望姐姐能快些嫁给这位人中翘楚,这样他便能于更高处施展自己的才华。 他还记得临走时陆煜杨与自己的谈话,要他去参加湖山大会。 本来他也有这个打算,而且正准备毛遂自荐一番,结果陆煜杨率先将这一艰巨任务委派到了自己的身上。 刚入葛青风门下,陆煜杨也并未因慕氏一族与凤山堂的关系对自己存有偏见,他倒是处处向自己嘘寒问暖,让他在这一陌生环境感受到了原本在家族才会拥有的舒适。 大师兄对自己的教益无以为报,后来得知原来自己的姐姐将会在其生辰当日嫁他为妻,于是他更为赞同这桩婚事。 大师兄乃人中龙凤,能于世间一眼认定了姐姐,那的确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是这样想的,于是随着时间推移,这般想法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昭阳殿的其余弟子们或多或少因为陆煜杨的关系大都待他不错,因此没过多日,他便与他们打成一片,也从他们口中听闻了更多陆煜杨的丰功伟绩,随后更是打心底佩服自己未来的姐夫。 大师兄和蔼可亲,他也知晓那也跟自己的姐姐不无关系,但事已至此,唯有好生把握,才不可丢失这份造化。 他一边憧憬自己的远大前途,却并未陶醉在优越感中。 他乃名门之后,自然懂得如何才可脚踏实地地把如今一切珍惜而不落得一个物是人非,财散名尽的下场。 不久前,表姐慕雨莹来信总问些有关大师兄大至悲喜情绪,小至衣食住行的情况,惹得他一阵疑惑。 渐渐地,他才知原来表姐也存不轨心思。 自己爱莫能助,所以在能帮则帮的情况下,力求尽量隐晦地让她懂得自己与姐姐的差距。 毕竟,鸡又怎生比得过凤凰? 念及此节,慕送阳摇头微嘲自己这话说得不太讲究,以水做酒,略一仰头,潇洒将之灌入喉中。 落日孤城与这荒野中一人独饮的少年,使天地间独具一种残破里透露生机的味道。 对于今后的打算他也不是没有头绪,他不会做混吃等死的富家儿女。 所以,他会获得湖山榜首。 这是他在陆煜杨面前立下的一个热情昂扬的誓言,好像是在向他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少顷,天色入暗,老板在柜台上放置了一个油灯,勉强能为客人照明。 身心的困乏也大致得以缓解,慕送阳活动活动了手臂,正要起身。 虽然尚且不知其余龙玄六派弟子的所处位置,但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他不会长在此处逗留,至少要赶往城中,寻得客栈歇息。 周围的人都高声闲聊着道听途说而来的江湖野史,但慕送阳依旧置若罔闻,略略起身,将剑握在手中,刚要转身,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视线。 所幸,并未在人群中寻觅太久,那人正对着他,方才两人眼神也偶有交汇,但那只在须臾之间。 男子的目光很惨淡,像柜台上即被晚风扑灭的残烛灯火。 他很少与同伴接话,目光始终注意着慕送阳,就连此刻也是如此。 在慕送阳刚好站起身子的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后,身行犹如鬼魅一般,来到慕送阳的身前。 第五章与你一同等候远方的信 明月如水,佳人似玉。 不知这是两人共坐于山水间的第几个夜晚,他们都喜欢这样的沉寂或是与自然融于一体的状态。 那喧嚣的过去,被风吹散,便如同两人生来如此,并亘古不变地于此处寻找存活的意义。 …… 夜阑风静,钟离将头靠在修晨的肩膀,草木窸窣像是在低语,似乎它们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自己却一笑置之。 自己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不断让自己陷入迷茫之中。 为父报仇,这曾是自己活下去的动力,而如今真相大白,那现在自己又该为何而活? 她知道自己不该丢下身旁的那人一人独去。 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在仇恨里,而今略显敷衍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只可将之咽入腹中,一人痛苦地消化。 但除此之外,她懂得自己喜欢上了那个人。 实属不该,但不由自主。 想必,她身旁的少年还不知如何报答她的深情厚意,但至少,他也明白了与少女如出一辙的道理。 某一夜,她独坐湖边,偷偷拭泪,他没有去打搅。 她……活得很苦,她肯定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能说。 为了她自己,也更是为了他。 念及此处,他把抱住少女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师兄……真的想一直待在这里吗?” 钟离的脸上没有明显异样,但这个问题却问得极其突兀。 “落尘剑法你还剩最后一式,待你完全熟练,我们……就离开这里。” 修晨坦率说道。 这些日子他把落尘剑法与百叶剑法传授给了她,因为她的天赋比自己更高,师尊也对她寄予厚望。 短短十来天,她对剑法的掌握竟比得上寻常弟子苦修不辍五年岁月,少女的全神贯注给了他欣慰。 “我知道师兄不喜欢往日循规蹈矩的生活。” 钟离望着湖面中明月的倒影,缓缓说道。 “但……这是命运。” 修晨曾对莫名身死的姚穑说过同样的话,但上次是对他,而这次只对自己讲。 命运是不由自己挣脱的,他还属于那个宗门。 短短十天有余,他这才发觉原来曾经的日子自己辜负了太多风光,并与佳人朋友为伴,可他还是忘不了自己所拥有的宿命。 人们也肯定以为自己在逃避,他也渐渐知晓几人虽说是在视机而动,实则却是在打发岁月。 沉湎于风光,在此沉静,得以让他想得足够多。 首先,便是他的身世。 当日,两人并肩于神道。 能向天下人证明一个事实,两人的身世与醴泉谷有关。 而宗门的师尊利用自己或是钟离必定也是想通过自己来得到醴泉谷的造化。 这不难推断,自己只是一个工具。 神道前那场可笑的谋划,他从未有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幼稚。 召集来六派仇人,没能引来师尊,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早早识破了自己的伎俩。 那么,自己的身世还可以通过钟离来寻找。 她认识七长老,那么她也必定与宗门内的其他长老关系比修晨想象中的要更好。 因为她曾因杀父之仇一事被他们利用。 从小收养她的刘伯知道真相,并且也曾告诉过她真相,只不过因为其他原因,道听途说来自己的父亲是她的杀父仇人的消息将真相掩盖,所以当晚七长老才会对泄露真相的他痛下杀手。 这是一个可怕的推测,但足够说得过去。 因为当初师尊让钟离跟在自己的身边,或许便跟自己的身世有关,而钟离也无非是一位不知情的可怜姑娘。 这时,钟离禁不住低声问道:“师兄想要逃离如今的束缚吗?” 修晨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钟离嘴角一扬,一脸幸福地说道:“我向往南方,那里风和日丽,青山绿水,不再有认识我的人,所以……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师兄一起到那里共度余生。” 这是长远的计划,修晨从未想过,因此他很忐忑,一时不知如何措辞进行回复。 但按照目前来看,他还无法舍弃宗门。 与此同时,他想到钟离是否是在逃避些什么? 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过早得知真相? 从这一点来讲,她是喜欢自己的。 但因为纸包不住火,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而钟离希望那一天来临之前,与他一道离开这个似是而非的复杂世界。 “我也不强求师兄,只有这建议,希望师兄仔细想想。” 晚月清晖不动声色地洒在她的脸上,如今能安然与他靠在一起,她才能将自己的心里话讲给他。 “所以,阿离,你是不想看到我与其他师妹……” 这句话本是在插科打诨,钟离却将计就计,端正身子,面朝着修晨,手呈拳状,温柔地锤在他的胸口,急声说道:“当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那也都怪师兄!” 修晨不好意思地说道:“可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接受……” 这话并未讲完,只见钟离故意嗔怒说道:“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好听的话,师兄还当真了!” “没有,我只是随口说说,不要生气。” 修晨以为少女真为自己的玩笑气恼,急忙解释道。 而少女却面带笑意,双眸如剪秋水般望着少年的脸。 他不太喜欢别人如眼前这般绕有兴致地望着自己,一直都是如此,所以长此下去,他辜负了很多事情以及……人。 “师兄真的很畏惧我?” 少年躲闪的目光被少女捕获,她将身子压得很低,才能与少年低下的眼睛对视。 她的目光犹如过滤掉了世间所有的尘埃,让少年短暂失神。 之后,修晨回答道:“怎么会!我只是有些紧张。” 她这样一位娇艳少女,与之仅对上一眼的男性,便会瞬间被她吸引,而自己这样长时间与之相处或是说更为亲密的接触之后,本身也应有些习惯,但每每重复如是,他却始终不知由何处来的紧张感与羞涩。 钟离将这话置之不理,理所应当地评价道:“师兄从来都不会骗人。” 青丝随寒风在肩膀上走动,本在她身上怎么也寻不到的贞静却悄悄附在她的心灵。 这段时间,修晨本试图要做些自认为过分却亲昵的举动,却被她有意无意地化解,也就是无形拒绝了。 也许当真是自己心切,慌乱了自己所处的状态。 而其实少女也并不愿意谢绝他的好意,但总有些事情,在头脑发热中做出之后,一定会后悔的。 曾有人要她好好对待修晨而今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算得上遵照了他的意思……那么,就这样吧,她不奢求更多,只是简单握握手,说说话,那也够了。 明月下,眉清目秀的少年与他心仪的女孩对视,如此一看,能与她相遇,相爱,他是一个幸运的人,所以这转瞬即逝的时光,他总认为过得太快,以至于当它结束的时候,他仍有些恍惚出神。 于是,这天晚上,他终于等来了来自天上阁的消息…… 第六章熟悉的光,无情的剑 昏暗中,天地只剩下轮廓。 寒鸦嘶哑地鸣叫,像是在唱一曲哀怨悲歌。 夜渐深,他躺在树后,任由月光以可见的速度在他身上蠕动。 腰间的剑口渗透出鲜血,浸湿了泥土,随后又缓缓往外流去。 慕送阳不想在功未成名未就的情况下命丧此处,所以他尽量蜷缩成一团,拼命掩盖自己的呼吸,妄想借着黑暗,在困窘时局中躲过一劫。 腰间传来他从未领教过的疼痛,回想方才,他的心脏砰砰跳动。 好像那人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心理,原本烂熟于心的剑式一次次被那人化为乌有,而自己也仅仅在来回间徒有招架之力。 为什么他会向自己发起突袭?四周的人又为什么对此视而不见,完全将自己视为掌中玩物一般,双臂环胸冷漠观望? “我是昭阳殿弟子,陆煜杨的师弟!” 刚想以自己的身份震慑对手,没曾想那阴寒一剑已然穿透了自己的小腹。 对方依旧贼心不死,一直冷漠地站在他的身前露出恐怖的笑容。 不断往自己身前刺来的利剑也打消了他舍下尊严跪地求饶的念头。 到底有何仇何怨,才会让这位陌生冷酷的男子对自己痛下杀手? 来不及多想,他以自己残余的生命力与生来便隐藏在深处的意志做出了最后的反抗,结果还是失败了,但在此期间,他找到了空隙,随后他妄想可以逃进黑夜之中,以夜色为辅,躲过男子的追杀。 可他的身体并未想象中那般中用,逃走了短短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觉得脚下发沉,小腹的疼痛已经达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 不得已,他只有寻到一片树林,巧借树林之深,让他获得残喘或是反攻的机会。 颤抖的双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摊开,里面滑动着几粒药丸,他没有多想,一股脑将药丸尽数灌于口中。 落叶簌簌,他知死期将至,但那抹不甘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也是一位天才,只不过被这个时代更为耀眼的其他人所掩盖,但他觉得至少自己担得起葛青风的弟子的名头。 现如今他也是化形境,不出两三年应当也可臻至凝神境了,倘若真受命运眷顾,今后与修晨等人平起平坐也不无可能。 但今日,这男子却要残忍地断送自己的美梦,他不会情愿任人宰割,也不会情愿默默地死在这方偏远的土地。 那人仍有长久盘桓于此的意思,几声细碎的脚步暗示这人已与自己所藏之地越来越近。 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右手握紧剑柄。 越是危机时刻,越是能激发人类的潜力。 他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他也在等待着那个契机,那个能让自己潜力完全爆发的契机。 那脚步声便是自己死亡的倒计时,于是他咬破了舌尖,将那冒出的一点血滴,滴在荣归剑的剑身。 随即,荣归剑发出嗡嗡轰鸣,他知道那股最后的力量即刻到来,于是他跃身而起。 那一剑带有冲破云霄之势,便直往树后那依然一脸冷漠的男子心头刺去。 剑身带火,又有凤啸之声,这是凤山堂的剑法,也是最具阳刚之气的一剑。 凤凰浴火而重生,他也想通过此剑让自己重获生机。 “呲——” 本是石破天惊的一剑,竟然……刺空了! 不,并没有刺空,只是这绵软的一剑根本无力刺破那人的胸膛。 伶仃落叶拍在身,自己的一生荣华也随着这一剑的落空归去土壤。 这枉然一剑直接将自己陷入险境,他茫然地看着男子阴沉的双目,怅然失意地瘫倒在地。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他?还是为什么没有刺破对手的心脏? 男子没有回答,便好像不会说话一般。 “哎——” 慕送阳长叹一声,眼睁睁看着男子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长剑。 当真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堕落,才遭受如此惩罚? 他黯然神伤地闭上双眼,静候这一剑结束他年轻的生命。 这注定又将是一出天才夭折的噩耗,但又有谁为他惋惜? 眼角滑出泪水,可这个冷酷无情的男子不会因此停下他的行动…… “铛——” 又是一声剑身交接的闷厚声响,紧接着四周禽鸟四起,凄凉鸟鸣渐入夜空。 慕送阳随着面前的异动再次睁开双眼,但眼眸很快又暗淡下去。 “阁下不能杀他。” 修晨没有去看慕送阳,而且紧盯着男子,认真地说道。 那人眼神复杂,又看了一眼修晨身后势欲拔剑的绝艳女子,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男子仍没有对他人的问题进行回答,眼眸深处浮现出少有的惊异。 修晨沉默了一会,也许方才的剑意也或多或少让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子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他到底会不会因此放弃对慕送阳的赶尽杀绝。 男子重新举起了剑,很显然,他还没有退避的意思。 “前辈为何执意如此?他究竟做了什么?” 修晨没有举剑,依旧诚恳地问道,脸上没有半点敌意。 男子没有说话。 修晨抱拳道:“他是我师姐的亲弟,倘若阁下不告诉我置他于死地的原因,我……不会让阁下得逞。” 男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他稍微低下了头,将目光放在了地面,但很快抬起头来,望着修晨,漠然地摇头轻叹。 修晨懂他的意思,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示意她不要插手,只保护好此刻盘坐原地吐息纳气的慕送阳即可。 钟离没有担忧的神色,默默走到慕送阳的身后。 这一剑来得痛快! 这是那剑意所给修晨带来的最为直观的感受。 没想过男子会如此迅捷出手,而且他这一剑不带虚晃,直冲他想要的目标刺来。 修晨深受剑意的压迫,将碧海剑立于身前格挡,急忙向后退去。 这是修晨从未见过的剑法,而且它的下一剑总让人捉摸不透。 那剑式格外犀利并霸道,生生将两人悬殊的修为差距拉到同一水平线上,怪不得慕送阳方才会惨败收场。 修晨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极其厌恶谈话的陌生男子。 剑摆于身前,又向男子掠去,勉强以落尘剑法相抗,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招制敌的空当。 几百个回合下来,两人没有一丝疲态倒是越战越勇,短暂的视线碰触,修晨竟看到他稀疏平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喜。 也许他内心深处好战成痴,这久违的战斗便是久逢的甘霖。 修晨便这样猜想,但剑式施展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今夜,月色正好。 所以,这星光之力也更易摘取,哪怕月明星稀,但这月空中的星光远非白日里的星光可比。 清朗月光记录岁月的故事,璀璨星光点缀历史的华章。 今日,可以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由此,修晨对这一式群星撼月再添全新的感悟。 功劳归结于今日的对手,那么,就请他再检验一下自己更胜一筹的剑道吧! 他的眼前尽是浩淼苍穹,其中星星点点,而某一瞬,它们又凝结为一轮巨大的光球,向男子迸射而去。 紧闭双目疗伤的慕送阳也深受眼前光亮的刺激,好奇地睁开眼,一时被这玄妙而又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所震撼。 “呼——” 这阵强大的剑意轰动四周不知名的群树,而光亮深处的那位男子却纹丝不动。 剑意与星辰之力在冲刷他的身体,在光芒里,他紧闭着双眼,仍是面无表情,看不到所能体现的疼痛。 修晨内心一怔,下意识地倒退几步。 终于,星辰散开,眼前,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修晨谨慎地看着男子,担心他又突然发起进攻。 自己这一式群星撼月是他自认为从研习以来施展的最好的一次,没曾想竟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心头漫上挫败,更对男子的身份好奇不已。 可男子只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他公正抱拳以示退却。 修晨不明白男子为何打道回府,出口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友好地摇了摇头,将剑收回鞘中,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眯眼笑着,不断向修晨摆手。 修晨这才恍然,再次向之行礼。 不知为何,他竟对这位陌生男子肃然起敬,是因为他的剑道造诣?还是因为其他说不太明白的原因? 总之,生死攸关之时他挽救了慕送阳的性命,也算是对得起慕迎雪了。 东山浦的美景再也无力欣赏,因为天上阁被冥阳城围攻的消息在今晚的早些时候由长久不闻消息的公良传信于修晨。 在赶回天上阁途中,偶然看到下方一阵火光,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凤啸。 凤山堂弟子遭遇为难,他完全可以视若无睹,但细细看来那人却是男子身形,凤山堂剑法本不传男,但慕迎雪曾对他说过,从小便教过慕送阳几式剑法,因此修晨更加确定这正是慕送阳,当然不可袖手旁观。 修晨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散发灵气的丹药,走到慕送阳的身边,弯下身,语气柔和地说道:“把这丹药服下去,能加快伤口愈合。” 慕送阳没有去看修晨的眼睛,依稀找到对方手掌的位置,将丹药接了过去。 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但好像这是第一次谈话。 “你伤势过重,要不我把你送进城去?” 修晨询问道。 他没有过问缘何慕送阳与男子生起冲突,因为现在知道或是不知道于自己来讲毫无意义。 慕送阳神色不太自然地摇着头,强忍着痛苦站立起来,看着急忙赶来扶着自己的修晨,说道:“我知道你为何救我,但你也要知道我姐就快嫁给我大师兄了,你……也就别再多想,今日恩情,我会请求我大师兄偿还,你大可放心。” 倜傥少年狼狈地接受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人的施舍,但事已至此,他只可尽量将那厚重如山的恩情转换为自己可以承受的东西。 而钟离正立于两人身后,眉眼淡漠,写满无情。 听他之言,他好像……是昭阳殿的弟子。 那么今日之后,修晨与自己的行踪将有可能再次被公之于众。 此子绝不可留! 此刻,她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慕迎雪是何感受与她无关,她只知道一旦归途的行程被外人暴露,那将会是一件可怕的事。 所以,她悄无声息地拔剑,并刺向了慕送阳的后背…… #####这几章写得有点迷。。。 第七章不知归路的梦中人 记得上次在修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贸然行事还是在醴泉谷的时候,那时长恭也只在毫厘之间所幸被凭空出现的陆煜杨救下。 所以,在做出充足的准备之后,钟离可以雷霆出手,一击致胜。 说到底,她还是一位个性极强的女子,但同时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已成为她活下去的希望的人,她可以因此果断,也可以因此背负骂名。 “阿离!不可!” 修晨出人意料地反应了过来。 碧海剑一直没有被他收回的原因正在于此,他了解她,所以,他知道她能做出这样过火的行径。 “为什么?” 钟离知晓再无动手的可能,愤然地丢下了剑,质问道。 慕送阳虽说行动迟缓,但也意识到方才发生于身后电光火石的一幕,拖着双腿,躲在了修晨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那张没曾端详过的冷面少女。 在两人重遇之后,修晨似乎从未见过少女发火,那掺杂着一丝失望的情绪他时隔多日再次在她眼中寻到。 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她最喜欢的样子,不是他不可以,而是他不愿意…… 修晨没有回答她,而且转头对慕送阳说道:“虽说你伤势严重,但丹药你也服下,血液已被抑制,赶快御剑离去,谨防那人再次出手。” 慕送阳惊恐,担心修晨稍后变卦,正要点头离去,却听钟离不依不饶冷漠说道:“跪下!多谢师兄的救命之恩!” 慕送阳瞪大眼睛看着那位面无表情的少女,就算修晨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自己又是何等尊高的身份,要是这事传出去,未免不会为葛青风和陆煜杨蒙羞。 “阿离!何以至此!” 修晨当然不会让慕送阳照做,语气稍重冲少女说道。 钟离美眸噙着泪水,恨恨咬牙,猛一跺脚,走到一边,不再言语。 慕送阳见状,警惕地看了一眼远方罢手的钟离,暗叹一气,也努力拱手言道:“后会有期。” 修晨还礼,目送慕送阳消失在明月之下。 …… “这样下去,你只会害了自己!师兄……你为何总是软弱怕事!” 钟离背对着修晨,大声指责道。 修晨回想之前态度的强硬,言语平和地说道:“你要是真对他出手,那我该如何跟师姐交代?” “所以,就不该救他!” “但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杀。” “但是……他会把你的行踪暴露,你也听他说了,他是昭阳殿的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师姐的弟弟……” “但要他跪下,我认为并不过分!” “为什么要他做不情愿的事情?而且,我们无冤无仇,他也应该不会那么做。” “是吗?” “是的。” “……” …… …… 青鸾宫,紫云阁。 这是宫主特意为苏梦寒安排的闺室。 清芳缭绕香闺,整个青鸾宫的弟子只有她总有这般优待,但她……并不喜欢。 窥镜自赏,或许各派弟子中目前也只有她独享这般闲暇。 镜中那位与自己面貌无异的少女,近日可憔悴不少。 她低眉垂眼,抚着垂在香肩的如瀑青丝,忍不住地叹息。 一人落寞,这个被岁月渐渐遗忘的少女便如同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存活着。 她忘不了他,又怎会忘得了他。 床下有一叠纸,那记录着两人曾经的故事。 如今摊开,往日丰茂跃然眼前,她一盏笑容又浮在脸上。 宗门之内,她少言寡语,只为做普普通通的少女,而在他身前,她却要做最为特殊的一位。 因为她曾与他携手经历风尘,只有他才有资格得到自己的亲近。 神道之上,他那找寻而忧虑的目光,她于暗处热泪盈眶,别提有多开心了。 曾有一段时间,她把湖山大会当做了两人谈情说爱的舞台,因为她自始至终都天真地认为,师尊还不够了解他,倘若当真清楚了他让人信服的为人,青鸾宫与天上阁两派大可结下万众羡艳的一桩姻缘。 每每想起这些,她的全身热烈如火。 她清醒地知道这个世界,总不会让人轻易如愿以偿。 那个……女子,很碍事。 少有人及她的美貌,便是与钟离相比,她笃定自己不会逊色丝毫。 沉下心来细想,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忘记一切,随后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情软语。 但倘若待在他身边,整日望见他与另一人卿卿我我,那比死还难受。 都是因为她!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把双手攥紧,眼看就要刺出血来。 心儿随时光寂灭,是自己与他相处太少的缘故吧!她只可一人怀揣着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在这世界的角落,继续做些虚无缥缈的梦…… 房门轻启,缓缓走来一位年迈妇人。 苏梦寒还未来得及拭干眼角的泪水,便泪眼汪汪地朝她望了过去,望着这个……自己最讨厌的恶人! 从小深受的尊师重道的训诫,于是自己视师徒情深,而她却认为其连粪土都不如。 这段时间宁如玉又逼过她,打过她,要她悔改,要她一心一意地修行。 可是从小到大,她不是这样做的吗? 为什么只对自己拳打脚踢,恶言相向? “你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宁如玉严厉地说道,两枚黑溜溜的眼睛打探着四周,起居配置虽说不变,但她仍觉这房间存有异样。 她要逃走? 这是宁如玉的第一反应。 于是,还未等苏梦寒回复,她便不顾轻重地拉着苏梦寒的手踝,说道:“把芷白玉带上,跟我出趟门!” 苏梦寒悻悻然被她拉着,便好似人形玩偶一般任她牵引。 出门?她也正有此意,可是有这个女人在,那么,她又会对自己做些难堪的事情吧…… 第八章不一样的少年 冥阳城为何围攻天上阁,在元神传音中,公良没有多讲。 护宗大阵即将支离破碎,这是天上阁自建派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局面。 所以,如此危局,他必须要赶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宗门的生死存亡,他不能沉寂一旁。 …… 冷风呼呼,即便天已转暖,但长时间高速飞行下,修为尚浅的少女哪怕将身子埋在修晨的背后也有些招架不住。 暗自掐诀,修晨便简单御剑而下,落在一方幽静山谷。 此谷名曰“黄沙”,离宁安城也只有三个时辰的行程,也就是说不出四五个时辰也便能到达天上阁了。 少女刚一落地,便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抱住身体。 山谷的斜下方有一块巨石,于是两人便走到巨石之后,以此抵御随时由山谷上峰吹来的砂石。 “先恢复一阵,半个时辰之后再启程。” 修晨揭下披在身上的黑色外衣,盖在少女的肩上,一脸心疼地说道。 少女低着头,默默听从。 自两人发生过那次不算太激烈的言语冲突之后,他们便很少有过交谈,也许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但这也让两人得到了冷静思考的时间。 谷风乍起,丝丝缕缕流沙夹杂在风,由上至下,像是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往最下方的尽头去了。 两人长时间沉默,修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静下心,试图再与公良联系,却苦苦无果。 正对宗门情况焦急万分的修晨忽而听到身旁的钟离轻轻说道:“可能我们暂时回不去了。” 还没等那句“为什么”说出口,修晨便望到了山谷绝壁上那道娇小的身影。 便如同他一直站在那个地方,与这山谷共存,观尽万物苍生的落败与辉煌。 他眼存笑意,不呆滞,只有灵性。此刻,鬓发随风而起,竟不知何来一股仙韵。 修晨的消息果真被慕送阳传了出去……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但就像他之前说的,慕送阳是慕迎雪的亲弟,所以自己不能太过分。 修晨长叹一声,朝上方的少年抱拳。 少年早已注意修晨多时,此刻终于等来回应,和颜悦色地还礼,随后脚步翩翩一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来到修晨的身边。 首先,他还是先向钟离行了礼。 “师兄!” 那声师兄清新悦耳,酥糯撩心,惹得与两人稍有距离的少女竟有几分难堪。 此番场景与上次相见无异,便是与钟离打过招呼之后,他的眼里便只装得下修晨一人。 修晨脸上自然带有一份干净的笑容,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问道:“是陆煜杨告诉你的?” 荼静姝向前迈了一步,点头回答道:“正是。” “那这消息……” “应该很少人知道。” “为什么?” “因为他想让我们一起死。” 正说着,他又将身体往前靠了一步,现在两人便是处在了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距离。 钟离观察力敏锐,早早注意到他那种由自己看来的确过火的行径,但事实上并没有挑衅意味。 而因这话,少女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修晨不太理解荼静姝的意思。 从修晨的瞳孔中,荼静姝看出了他的疑惑,耐心地解释道:“因为陆煜杨看出我心再也不归顺昭阳殿,所以他便想在无声无息间一同结束掉你我两人。” 少年毫不注意钟离的想法,熟稔并理所应当地用双手抓住了修晨的衣袖。 修晨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但还是一头雾水,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荼静姝嫣然一笑:“因为我想跟师兄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修晨认为少年是在说笑,因此也跟着他无奈地笑着。 “与师兄重逢,我才知道没有师兄的日子是何等煎熬。” 听他讲话,便觉双耳正接受温柔的抚慰。 荼静姝眉眼如画,楚楚动人之态,更是让人觉得他不是少年而且画师笔下的倾国倾城的江山美人。 修晨摇头终于开口道:“我没有什么好的。”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以甜甜笑容回应,离开了修晨的身体,他缓缓朝山谷的下方行去,半途中,他认真地欣赏了那位艳冠群芳的师姐。 目光中那隐藏不住的惊艳被钟离捕获,他对自己没有半点敌意,并且她也察觉不到少年对修晨明显的恶意。 钟离很欣赏他,年纪轻轻却能担大任,他的出现总是及时,并点破要害,那么,他为何要帮助修晨? 修晨在与钟离对视一眼之后,也跟了过去。 山谷尽头,是一幽深湖泊。 荼静姝背着小手,径自走到湖畔前的下坡,看着波光荡漾的清喜水泽,微笑说道:“师兄想寄兴山水,但命运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言语中或许藏有另一番意味,但修晨还是很平和地说道:“我只有这份心而已,从未奢求过。” 荼静姝回头,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点,再次望向湖面,态度温顺地说道:“有些东西需要自己争取。” 修晨苦笑道:“可我的心……还装不下这个世界。” 荼静姝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不知何意的笑容,少年认为师兄可以说得老气横秋一些,因为……他不允许师兄说出这样的话。 此次归来,他面对的是这个世界,所以荼静姝迫不及待地来到他的身边,只为瞻仰。 “倘若师兄真这样想,那我可怎么办?” 荼静姝细声道,“我无极宗除我之外,再也后继无人,所以我很迫切,迫切赶上师兄,迫切……”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在讨教,但他却觉得自己对他日渐依赖。 他看得清很多,总是大智若愚,好像有数不尽的问题询问修晨,于是,他好似把修晨当做神灵,而天底下的其他人皆是不堪入目的粗鄙之物。 殊不知修晨深谙江湖残酷之道,也只勉强做一位指路人。 他一直高估修晨,这让修晨很为难。 天空与湖水中飘荡着白云,场间对于命运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两人与这安静的世界妥协。 荼静姝站在湖畔,此刻却如临大敌。 眼眸中是无尽懊恼,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第九章将军于梦中戴罪 长恭来了。 他依旧那么魁梧高大,好似把两人头顶的天空也遮盖住了。 修晨谨慎地盯着他,因为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按理说,他应该在天上阁山门之外疯狂叫嚣才对。 是谁将自己的位置告诉了他? 荼静姝也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一直以来他都很讨厌这个不通人情的家伙,在上次醴泉谷他放肆且不知死活的态度更是加深了他的这一印象。 好像……没人对他太过友善,因为他对其他人一向如此。 …… 古有负荆请罪,即便他照学,田沧海依旧因自己的失职对自己大失所望。 曾立下磐石般不容动摇的豪言,但也是自己没能遵守,这明显怪不了别人,因为渐渐地,他在和平安逸的生活中褪去军人的意志。 他还记得田沧海带着自己这位种地的田家农汉成为大杀四方的铁血战神,为什么现在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气息? 难道是因为家族老小皆由他一人供养? 不是孑然一身,那么应当多为自己考量? 几番辗转难眠,他头顶暗生白发,即使入梦,他都能梦到那位女孩,那位甜甜叫自己一声长恭叔的女孩。 “我要戴罪立功!” 这些天,他的渴求因田沧海对于自己的冷漠更为加深。 于是,他厌倦了颓败的自己。 门外有人求见,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大有邪魅之气,但这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终于知道了修晨踪迹。 也许真正的凶手不是他,但小主却依旧因他而死,那么他还是罪人? 长恭想去看看,想去重新认识一下他,想去做个了断。 所以,他又来了。 …… 修晨一脸慎重地行礼,他知道长恭从来都厌恶自己,但他至少知礼懂礼,因为他敬佩他的个性。 长恭曾说自己油腔滑调,他不喜欢。 那何为不油腔滑调? “将军安好?” 修晨很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眼神平静,再无更多谦卑。 长恭没有太过靠近,离湖畔的两人足足有五丈的距离,他瞥了一眼荼静姝,而后又看向了逐渐从谷中走来的钟离,长呼一气,看着修晨的眼睛,平静说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修晨神情微怔,随后点头,他这才注意到长恭虽说还是往日那样的精壮,但那股英悍之气却是寻不见了。 “你这是要回天上阁?” 长恭看得出修晨一身风尘,冷冷问道。 修晨点了点头,想将内心疑惑一并吐露:“正是,但我不知为何冥阳城会突然发难?” 此话一讲,长恭忍不住摇头大笑,笑声也说不出地一股悚然。 荼静姝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修晨。 修晨看了荼静姝一眼,更是一头雾水,又向长恭说道:“其实……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当然,你只知道躲躲藏藏,与相好独乐一方,怎会关心事态变迁,覆水东流?” 长恭一如既往地冷言热讽。 他对修晨的态度一再恶劣,似乎情有可原,但此刻犹如沉醉梦中的修晨却不愿接受。 虽说讨厌他的人不少,而他也不太愿故意做些能让他们改变看法的委曲求全的做法,但不明不白地遭受冷言恶语,时间长了,总会有些生气。 “所以……我替小主不值!”长恭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死死盯住修晨的眼睛,“小主一身尊贵,怎会专情低劣龌龊的你?” “月……月儿怎么了?” 修晨心头渐生波澜。 或许是不喜修晨的亲切称呼,长恭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他说道:“小主在由湖山门归来途中……遭遇不测。” 啪的一声,修晨目光失神地跪在地上,这个结果来得实在太快,他接受不了,如同荆条抽打在赤裸裸的一身,可疼痛又能换来什么。 钟离微微张嘴,震惊地说不出话,披在肩上的那件黑衣也滑落下来。 上次与田心月首次见面,她便看出她对于修晨的深厚情意,所以她给予了两人更多的时间,也坚信这能成为她人生中永恒的回忆,但现实总是残酷,更何况他们还身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 任何常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都可在瞬息万变中决定几人人生的走向。 荼静姝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真相,曾听传言城主之女倾心于他,但如此出色的师兄拥有几位怀揣芳心而不得的对象再正常不过。 但今日一见,似乎他也想得过于简单。 长恭看着无所适从的修晨,目中说不尽的失望,因为从他的眼中找不到过多的自责,更多的还是惊愕。 修晨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两行眼泪悄无声息,让他无力辩解。 想再于脑海寻找她的面孔,为何那般模糊,无论是初次与自己相见的生涩面容,还是再次相逢的笑颜,再是最后一次离别的那般对约定的憧憬,他想不起来了…… 回想始终,两人也不过是延续了最开始纯洁而简单的缘分。 她自幼锦衣玉食,与自己不是同路人,但她与自己一样成为了彼此人生中最关键的几人之一,哪怕在自己眼中的她远没有在她眼中的自己那样深情…… 只一个寻常的再见,没曾想变为了永别,修晨低头咬牙,内心悔恨,多想回到那天,把她从木舟上叫回来,或者一路将她护送回冥阳城。 湖面上散发清淡的光,渐渐地,外物也变得冷漠。 而修晨却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会给她报仇。” 并不是一个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因为如此回应理所应当。 而且这话于长恭而言,并不受用。 “难道你没错?” 第十章有她在万山处等你 不想修晨呆滞许久,却落得一个任谁便知的结论。 很明显,他是在推卸责任。 长恭气不打一处地想道。 紧接着他沉声说道:“若不是因为你,小主会遭遇这劫!” 在长恭眼里,他始终披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但只有他看得到那花哨下的丑陋。修晨承认是这样,但他发誓绝不会将负面的一张面孔再现于世。 他没想过做一个不负众望的人,所以,很多话,他只为自己而讲。 尝遍人世间的欢喜与痛苦,然后安然一生,这不是他要的。 他想活着,想要追求着那一个目标平凡地活着。 “我……也有错……” 闻言,长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便是那种愿望达成然后余波终息的笑容。 “每个人都是弱小的生命,她与师兄无异,从某些方面来讲,是师兄害了她,所以,我认为师兄会在余生背负这沉重的罪过。” 长恭回过头,不解地看着那位突然开口的少女。 其实,长恭很想听到这样的话,可惜,不是从修晨口中听到。 这位少女一直都很不错,她比这个少年更优秀,只是有时她在藏锋。 有幸,在人生进入倒计时的一刻,长恭渐渐认识了修晨以及这样一位特殊又有些相见恨晚的少女。 “并且她是我的师妹,我会为她报仇,这是我说的,也一定会做到,不管是谁,我都会杀了他。” 修晨接下了钟离的话,盯着湖面,比以往更为认真地说道。 “我只想为了宗门竭尽全力,没想过要牵连到其他人。认识你,认识她们,在这些天以来,我好像认识的比前十几年所认识的人还要多。现在,我的夙愿就是平凡,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不再是我那样的生活。但……既然来了,我不会躲过去。所以,我这次回来,便是要把所有仇怨与纠葛都划清。没曾想师妹一生本分,却也被他人掠夺了活下去的资格……我恨那个人,也恨自己。” 长恭的脸色有些异样,但仔细想想,表情又如当初。 “我不希望你是这样的人,但你偏偏又是。” “所以……你才始终不太待见我。” 感觉他的嘴角在上扬,长恭认为在他得知这个悲痛的消息之后,从此一生便再也不可拥有喜悦的神色,可他还是笑了。 “我想回宗门。我想去结束这一切。” 修晨皱眉道。 不光是去退兵,还要去还一个真相,最后认清一切。 “好,好,从你在醴泉谷召集群雄起,我便欣赏你的胆识。” 一阵莫名而又爽朗的笑声从长恭身上传来。 其余三人皆是疑惑万分,因为他的笑声不合时宜。 但长恭认为,他的任务已然完成。 刚开始,他对修晨吹毛求疵,很多人对他厌恶,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是为了田心月,如此一来,他于心无愧更是坦坦荡荡。 结果却是,小主依旧对修晨牵肠挂肚,而其实在自己看来,他明明是一个伪面君子而已。 因为他的身份,长恭变得傲慢,由此,更在修晨面前对其指手画脚,而且他的发言总被长恭随口打断。 长恭想激怒他,想让他露出本性,想证实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可这小子,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此期间,他认识了陆煜杨。 他欣赏这位有谋略有心机的孩子,怪不得人们常将其列在修晨之上,与他交流之后,他也深觉此子比修晨更加卓越。 殊不知,待自己幡然醒悟之时,一切皆如漫天落叶,寥落伤悲。 田心月遇害当天,他的出现,全是为自己指明了一条原本不敢想象却有利可图的道路。 他是田沧海的部下,但最终在陆煜杨的三言两语恐吓之下,他屈服了。 可在投靠昭阳殿之后,他才明白了陆煜杨的可怕之处。 当初要是不答应陆煜杨,不光他会死,而且还会牵连到他的家人。 酝酿多时的叛变被他终止,他才恍若梦中惊醒一般。 他想起了田心月在自己怀里恳求的那番话。 到底谁能够帮助自己?谁能够帮助她? 于是……他来了。 自己可以死了,但妻儿是无辜的。 虽然,这话他没资格讲,但他还是在良心发现之后,尽量去减少最后的损失。 少年瞳孔黯淡无光。 望着修晨失意神情,他也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他该认罪。 而今日自己前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要他认罪。 自始至终,他都认为一切皆是修晨的罪过,但现在他想更贪心一些。 悄然拔出腰间那柄大刀。 修晨一脸茫然地站起身,不得已也握住剑柄,无奈说道:“您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为何还要孤身而来。” 钟离凤目圆睁,脸上透露着杀气,只认为他是无理取闹。 荼静姝却认为两人误解了长恭的意思,走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场间的变化。 长恭没有放过少年脸上的一丝表情,他的内心完全表露在了自己的脸上,但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 前些天,他苦思许久,想到了不久之后的民间将会流传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将领被一小儿玩弄的故事。 长恭苦笑一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真正害死她的是不是你?” 修晨听不明白。 长恭又摇头道:“现在看来,其实……是我害死了小主吧?” 还没等修晨回复,长恭又从腰间取下了一根箭,扔到修晨脚边。 “当初刺在小主背后的正是它,你应该知晓它的主人是谁。” 随后,长恭目光凌厉了起来,将刀摆在脖前,迅速一抹,没给修晨等人制止的机会。 美好编制成梦,他在梦里应该可以寻到自己朝思夜想却又无颜相见的小主吧? …… …… 一飞雁从湖的尽头,翩然而至。 与风恰然相合,落在长恭的身边。 弥留之际,他似乎看到了她的面孔:“小主,没能遵从你的意愿,卑职很抱歉。” 鸿雁摇了摇头,轻轻啄着长恭的脸,却见一滴泪水从她目中流出,掉在长恭的脸上。 她说过,她想回到山水。 而今,风尘起灭,她还未离去,因为她在等候那个人。 没有他的庇护,她又怎会看得到世间永恒的美。 第十一章湖中的另一半流年 长恭衣襟满是鲜血,可他暂时还气未消尽,或是用足了最后的气力,伸上了那张粗糙的大手。 鸿雁通人性,将脑袋再次埋低,使得长恭能轻易触碰到。 长恭轻笑一声,哪怕此时面临的是死亡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痛苦,他却能够将其忍耐。 是她吗?真的……是月儿? 难以置信,修晨此刻站立一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方才,她凌波御风而来,他似乎也能感知到曾柔和又温暖的气息。 可一时,修晨也不知以何种方式开口。 直到,长恭在最后一口气之后,松下了那张勉强盖住她脑袋的大手。 贴耳的鸣叫,是平和低语,并不是要将他唤醒,而是再与他缔结新的约定。 如此过后,她展了展翅膀,便准备下一刻重新回归到自然。 便在之前,修晨也听到了不远处仍有几只鸿雁在呼喊,或许是她一路以来结识的同伴吧。 她始终没有去看修晨。 转到湖边,正要展翅升天。 “月儿!” 他不想让她就此离开。 鸿雁原本正呈迎飞之势,却在这声呼唤之时,身形凝滞了片刻,随后略一展翅,浮在半空,转过身来。 “你……恨师兄吗?” 望着那熟悉的目光,他忍不住热泪满眶,却还是很真诚地问道。 这不是废话,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月儿的心理感受,从来都不太知道。 明显鸿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晶莹,她应该也在迟疑,但想了想,她还是向他俯冲了过来。 软喙在他额头轻柔一点,便是给了他一个甜美的惩罚。 很快,还没等修晨缓过神,她便急冲冲地往湖心飞去。 像是来不及过多回味的一个吻。 似乎那一刻,她真正垫着脚尖,柔唇点在眉心,随后一脸羞涩地迅速逃离。 远方林木苍翠,她穿过烟水岚雾,与同伴追逐,却又与他们不时回眸。 果然这样才是适合她的么? 修晨于心中沉吟。 好像自两人相遇开始,冥冥中这一切都会发生。 展开那双向往自由的翅膀,从此她的世界不再有拘束,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他了…… 她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里追风逐日,在属于她的世界里无拘无束地长留下去,也把他沉下去的盼望一并带走了。 如她所愿,但自己好像……舍不得她…… 思绪如潮涌,却也知道再也唤不回她。 向前继续远望,可迎接的,是刺人眼眸的阳光。 再也望不到那只鸿雁,碧湖微波与天穹映衬,两岸是与这山谷截然相反的青葱绿树。 转眼间,一切又归于平静,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只有长恭的尸体突兀地躺在湖畔,但细细一看,却发现他为世间留下了一道安然的笑容。 在此之前,修晨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这般真实的笑意,也许他今日来的本意便是寻个解脱,寻个最后的心安。 斯人已逝,他们能独享安宁,那剩下的责任便都背负在了活下来的人身上。 仰望着天空,白云飘曳但倏忽白云因一阵风变得零散。 修晨把视线挪回到了钟离的脸,那时,她正在按住被风吹起的头发。 可她的脸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非常苍白。 修晨走到她的身边,重新拾起之前掉落的黑衣,拂去了尘土,再次披在她的肩上。 “我……” “我们先把将军安葬吧,接下来我们再讨论。” 钟离抿着嘴,点头表示同意。 还没等修晨请求荼静姝的协助,他便自觉地跟在修晨身后,与他一道处理长恭的后事,修晨对此倍感欣慰。 待完全将长恭安葬在湖畔的另一侧,修晨又招来钟离,与之一同再朝那块简易的墓碑三鞠躬,才回到了原地。 …… 修晨其实也很清楚,不断有人因他而死,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罪人,但错误的根源却并不是他,所以在自责与反省中,他还需要找到那令人切齿的幕后人。 碧绿树叶的水中倒影在湖泊的涟漪中破碎。 三人一直沉默,在这景致里找不到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想必陆煜杨不会让师兄轻易回去。” 钟离犹豫了一下,说道。 “所以长恭是因他而来。” 不难做出这样的推测。 “可他目的何在?” 对于修晨的疑惑,绕是钟离也无法回答。 荼静姝便一直站在离修晨很近的位置,好奇道:“倒是他为何不直接将消息告知田沧海,这样你我三人皆是插翅难逃。” 修晨低头不语,但很快又说道:“当务之急还是想方设法让冥阳城退兵。” 钟离认为此事棘手,蹙眉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修晨盯着湖面看了半天,一脸有话要讲的模样。 这时,荼静姝明白了什么,一脸尴尬地说道:“师弟我应该回避。” 修晨看着他,说道:“其实……” “也许师兄还不太习惯我的存在,或者说,因为我是别派弟子。” 其实,在打断这话之后,荼静姝立马产生了悔意,因为修晨没有将那句“其实”之后的内容再讲出来的意思,可荼静姝真的很想知道他本打算说些什么。 本来钟离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位少年总能起点睛一笔的作用。 但这话偏偏又让钟离觉得他是故意为之,因此心中又开始存有一分芥蒂。 修晨平淡地笑着,笑容殊无欢愉之意,之后他神情凝重说道:“跟着我,难免你这大弟子之位会旁落他人。” 荼静姝理解修晨的意思,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而陆煜杨又早已将自己视为眼中钉,所以当自己与修晨两人和睦关系得到证实,他难免不会借题发挥,对荼龙更加重一番刁难。 但……他不再有时间顾忌太多。 荼静姝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讨人欢喜的脸蛋露出一抹坚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此便追随着师兄的影子,跟着师兄,我心甘情愿。” 修晨眨了眨眼,再次正视这位年轻人,说真的,与他交谈,总觉得很有意思,与他在一起,他也没觉得有何障碍。 既然他愿意这样做,自己也不忍心让他离去。 于是,修晨长叹一声,嘴角渐渐上扬,目光望向远方,轻声说道:“那好,你就好好看着吧,我要做什么……” 荼静姝两眼弯成月牙,喜不自胜。 他的只言片语都被他看作至理名言,而今此言更是让他于自己心中的形象高大了几分。 似是明眸闪光,光芒下,荼静姝凝望着他那张干净却平常的脸。 最后,他第一次……心动了。 第十二章所以,人们都在等他 三月二十六,是慕迎雪的生辰。 本就是值得庆祝、纪念的一天,她往日都如此认为,而今她却恨不得在这天来临之前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 原因自然是自己将在那天嫁给陆煜杨。 本来,这桩婚事于宗门,于家族,更是于她皆不失为一次对本质的提升。 她如今的身份与她即将成为的那个身份宛若云泥之别。 所以,她应该很高兴? 不,她讨厌那个男人,讨厌他自以为是,讨厌他喜欢自己,讨厌他总是对付修晨。 虽然,那个人目光坚定地向自己保证他不会让自己嫁给一个根本不爱的人,但她知道他的为难处,所以,不强求。 曾经眼前的孩子已成为自己今生最大的依靠,不由得心里由沉闷变为欣慰,随之而来,一抹盈盈浅笑挂在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 午后的阳光并不毒辣,于是慕迎雪便端出一张长椅,准备与往日一样度过这漫长而无趣的一天。 慕灵在这温煦的阳光里,睡意渐生,趴在慕迎雪的腿上小憩。 慕迎雪眼神柔和地看着这位在不知不觉中长大的女孩,轻轻梳理着她的秀发,纤细手指有条不紊地将一根又一根被风拂乱的青丝捎在粉嫩耳后。 “醒了?” 语气仿若幽兰。 不知是否因为手指用力太重的缘故才让少女不太满足地苏醒,因此言语里不乏一些歉意。 少女没有答话,只将小头轻摆,双目依旧紧闭。 却又不知过了多久,细长的睫毛才有所触动,少女也就睁开了眼。 慕迎雪秀美的脸庞夹杂着宠溺,纤手在少女如凝脂般的脸蛋上缓缓游走。 少女只是不愿在这祥和的午后醒来,肉感十足的小脸写满愠色。 慕迎雪望见此幕,忍不住轻笑了出来,打趣似地问道:“丫头你昨晚可睡的很早啊,为何今日偏偏一脸的疲态。” 少女以慕迎雪大腿为枕,将身摆正,也看着慕迎雪,嘟囔道:“近日修行颇有些紧凑,因此不得不被师尊半夜叫起来感受天地灵气……还美其名曰这午夜是灵气最为旺盛的时刻……但我也没见除我之外的第二人如此珍惜时间了。” 慕迎雪微笑道:“师尊也是为了你好,不然这湖山大会便是由你代我参加了。” 慕迎雪不再继续参加湖山大会,这情有可原,慕迎雪也本想让慕灵去见见世面,却被师尊等人以修为不够这般浅显却极富说服力的理由拒绝。 她想不明白,但一想到前半段的湖山大会也生出太多事端,也许师尊们确实也有出于保护宗门天骄的意图,于是,她并没有在这事情上太过追究。 慕迎雪话音一落,慕灵也很快想起了什么,转移了目光。 刻意躲闪过慕迎雪的目光,但慕迎雪却更对少女的楚楚动人萌生心疼之感,刚要再多问一句“妹妹还有什么心事”,却见院外走来一位中年妇人。 “又送来了什么?!” 慕迎雪看到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心生恼怒,还没等妇人行礼便出口问道。 芳姨知晓小姐近日喜怒无常,或与婚期临近有关,更是端正态度,弯腰禀道:“是陆公子送来的麝香玉露。” 慕迎雪瞳孔闪过一丝厌恶,叹了一气,说道:“搁到石桌上吧。” 芳姨不敢怠慢,将锦盒轻轻放在石桌,叫过一声告退,便消失在了院外。 “这麝香玉露说是能滋养体肤,妹妹若是想要,便从我这儿拿去。” 从芳姨走进庭院开始,慕灵便目光不离地盯住那个锦盒,慕迎雪才如此说道。 慕灵再如何单纯天真,一听此言,也少见地变了脸色。 慕迎雪不知缘何突来一番异样,也安抚道:“表姐逗你玩的,妹妹可别上心了。” 气氛却因此变化,之后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慕灵呆了半晌,突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正往院门走去。 刚要出院门,慕迎雪便追了过来,一脸心疼地拉过她的手,询问道:“妹妹真生气了?” 慕灵此刻似乎才缓过神来,明眸一闪,嘴角上扬,微笑道:“没有,表姐。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就好了。” 如此模样,慕迎雪怎会放心她一人离去,仍是一脸担忧地劝道:“你这些天总是愁眉不展,我没问你,也不是不关心你,我知道你长大了,可以依靠自己解决,但有些事……” “嗯。” 慕灵笑容不减,重重点头,将慕迎雪的手掌松下,说道:“我知道表姐对我如何爱护,我答应你,我会告诉你一切,便在不久之后。” 慕迎雪瞪大那双秋水眸子,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望着少女一步步往山下走去,或许,她应该知道少女的终点在何处,这时,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明知道他是个木头,为什么不早点对他说出来呢?” …… 凤山堂的某处有一个小山坡,坡顶种了一颗树,师姐妹们都叫它相思树。 也许正有这样的寓意,这里常常便坐着一个人,一个空有相思情的人。 空有相思情,相思人何在? 她想帮他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当日,她才敢于挡在为了结深仇大恨而兴师动众的师姐们身前。 但后来,她才知道她们什么都没做。 她知道原来师哥在醴泉谷大放异彩,震慑了各路强敌。 仔细想想,自己哪怕劝住了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还是什么都帮不了他……只有我依靠着他……” 她坐在树下,靠在树根,与它说着讲过的话。 枝头添新翠,又将到一年花开时节。 显而易见,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表姐不会嫁给陆煜杨,因为有他在。 但暗地里成为陆煜杨小妾的自己,又有谁能够拯救? 心儿随时光欲裂,但她始终不认为修晨是个杳无音讯的逃兵,他该有自己的生活,而自己,这样一个毫无用处只会成为他的累赘的人,又有何资格奢求呢? 将小手抚在胸口,细语,或许是在虔诚地祈祷吧。 侧耳聆听,树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待落英缤纷的一刻,他会来到你的面前。” 真的吗? 她的内心说不出的惊喜,眼眸中泪水晶莹。 四周静寂,连鸟鸣都没有,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低头,看着自己起伏的胸口。 她也在长大,也知道这个年纪应该做些什么。 但她总是一人坐在树下,不断回想与那人不胜枚举的相处片段,甜美地亵渎着时间。 应当勤奋修行,她却拖着香腮,漫无目的地数着远方看不清的树。 碧蓝天空,绵云轻飘。 迎面的风似那人温暖的手掌,但好像又不是,因为好久都没碰触到一起了,她快忘记那样酥麻的触感。 发丝被风扬起,却又有几根从脸颊滑过,挠得她痒痒的。或许便是这个原因,或许又是其他,她便望着远方只见轮廓的远山甜甜地笑着,呆呆地等着。 她的梦,一直都是甜的。 …… 冥阳城今天很热闹,因为人们没有想到身为全城百姓日日盼着挫骨扬灰的修晨会出现在冥王道上,并旁若无人地大步往城中禁地冥王钟楼行去。 很快,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大借人数的优势将他们围成一圈。 如今局面,那位恪尽职守的老者当然颇多感触。 他望向冥王钟楼外的少年以及……少女。 眼神逐渐变得热切,最后变为炽烈。 他那失去光华的瞳孔再次绽放出亮火,他紧盯着那位似乎现在叫作钟离的少女,释然笑道: “可真让老夫苦等了。” 第十三章记那年锦时风华 冥阳城方圆五里不可御剑。 于是便在城门外五里处,修晨三人便落到地面,准备直接从城门行进去。 城门守卫没有见过修晨,但却知荼静姝的身份,眼看他悬在腰上的金牌。 虽也不知他怎的趁城主不在,大驾光临。 但料是也做不了什么,便将三人一同放行。 适逢征战时局,往日极繁华之盛的冥王道也进入萧条之势,于这万物回春的大势格格不入。 三人本打算混迹于大道的冷清人群之中,却不知某处有“高人”识得修晨,便惊呼一声:“修晨!”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民众一呼百应,便集人数优势,仇视过去。 修晨也不顾,直往前快步行去。 全城民众哪怕同仇敌忾,却又没谁能有与之相较高小让其伏法之勇,只能尾随三人,等候侍卫赶来。 眼看三人行得越来越快,民众也知他们将行何处,于是心急如焚之际,不得已连声辱骂,却始终无能让修晨回顾。 便在三人即将进入城中禁地之时,一众士兵闻风而来,将三人包围。 “你们进去便是,这里有我。” 荼静姝横剑而立,傲视四方,对修晨说道。 修晨知晓荼静姝的本事,也未担心,抱拳说声“多谢”便与钟离径直走向冥王钟楼。 士兵与民众任有万般不愿,却怎么也敌不过眼前这位清秀少年,只可遥遥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两道身影,大做一声“我已尽力”的叹息。 …… 冥王曾是冥阳城先辈中的领袖。 所以修晨认为,当下能解天上阁之围的最稳妥的方案便是请求冥王或是守钟人老者让田沧海退兵。 “你又来了。” 老者耷拉着肩膀,言语里没有丝毫感情。 冥王与老者都帮助过修晨很多,修晨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们添麻烦,看起来很没有礼数。 但眼下时局,凭修晨的本事无法破解,只能再次恳请老者出山。 修晨弯腰行礼,认真地说道:“前辈,只求您帮晚辈最后一次!” 老者淡眉微蹙,说道:“祸是你惹的?” 修晨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老者,说道:“其中存有某些晚辈所不能推卸的责任,但城主不该把怒火迁向于天上阁。” 修晨看了一眼钟离,继续说道:“等城主退兵,我会向他请罪。” 他不想抹去过错,只想清白的活着。 老者长声叹息,也看向了钟离,说道:“其实,让田沧海退兵是小。” 修晨不明白老者的意思。 老者摇头,缓慢步履,走到钟离的身前,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竟勾出一抹笑意,随后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求冥王,而且你也会把她带来。” 修晨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接不上话。 钟离与老者离得很近,心中出现一股莫名慌乱,很明显,她不太喜欢被一位陌生男子如此亲近,但错愕中,她发现似乎有泪花在他眼里跳动。 “还以为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你,知云!” 老者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感慨说道。 原本世道昏沉下的悲戚心境因她的出现又燃上了熊熊烈火。 修晨也知老者只为一时激动,但仔细回想,知云这个名字,他也听冥王讲过,由此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世肯定与知云有关,或者说,与钟离有关。 这与两人为何能踏上神道,大有关联。 老者的眼睛好似在燃烧。 风云流转,似乎那双无神的瞳孔再度看到了远古的战场,以及她为了挚爱舍弃自由的决绝。 虽然眼前的少女显得不知所措。 但他不认为钟离是钟离,她只是知云的一部分。 可惜,这句来自时空之间的问话无法将那位沉睡的姑娘唤醒,但她的分身还在,并且他也还在。 醴泉谷,其实才是老者与钟离的初见,但他还是强烈地克制住了冲动,之后他找到了左有道并告诉他一定要确保这两人的周全。 天机当然不可泄露。 从古老存活到现在的人们都知晓天谴确实存在。 因此,除非找到那不容逆转的时机,他不会向两人告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但眼看着她再次来到自己的眼前,老者不禁老泪纵横。 记她曾经花好月圆,再望今朝,绕是梦境也未比得上此刻的美好。 遁世多年,古井无波的心又被她激起千层巨浪。 曾经,不知有多少人追求过梦知云,当然,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默默地,他退出了,并将她作为除冥王之外最高贵的人。 老者再次回首,望着这座雄伟的钟楼,心里默默向冥王道:“今日剑霄与知云俱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就此结束。” 虽说知云那份俏泼却没有在少女身上寻觅到,但他敢肯定她就是知云,而修晨自然也是…… 他知道有人别有用心地扣住了两人的因果,他无法对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但至少,在他们得知身世之前的这一段时间,他可以让他们平稳地度过。 神秘的冥王钟楼,对她却并不神秘。 一种莫名而来的熟悉感在冲击她的心神。 她曾在住宿的天街楼上欣赏过冥王钟楼的巍峨雄壮,她承认这是她今生所见最为玄妙且令她震撼的建筑。 但她很讨厌这种敬畏感或者说因此而来的亲切感。 知云? 好像偶然间,也从“他们”口中听过。 她出尘也可称得上洒脱,但这不知缘何而起的是非让她再次审视自己的曾经,那个不忍回首却已成她人生最大梦魇的曾经。 或许就是因为那个自己不知道的身世才造就了自己糟糕透了的一生吧! 她厌恶她的身份,厌恶成为别人的影子,她只想成为自己…… 老者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再次端详钟离,无法掩盖住那丝丝缕缕的欣赏之意。 浊浊尘世她是有何神通能做到纤尘不染? 老者笑着摇头,将那张粗糙的手伸过去,只可惜被少女躲过。 老者目光一亮,微微一笑,说道:“看在这女娃的面上,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第十四章分离与重逢 冥阳城退兵了。 在漫漫的士兵长队里,修晨并没有找到本应出现的田沧海。 他……消失了。 这位心怀深仇大恨的父亲好像苦闷地败给了权势,他听不进他人的解释,只把别人所言当做是在推脱责任。 他也应该没错,因为当日在她的身上没有找到除剑伤之外的其他痕迹。 更重要的是,是长恭亲眼看到修晨将自己爱女刺杀。 他,只相信长恭…… …… 短时间内,田沧海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于是,修晨与钟离离开了冥阳城。 荼静姝也在那天帮助修晨两人脱困之后消失了。 似乎在那天,冥王钟楼外还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公良来消息让他暂不回宗门,所以,与宗门重新建立起的联系……又断了。 他们没有再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行程,因为有些事不能太过声张。 …… 几番周转,他们回到了宁安城,回到了当时所留宿的客栈。 客栈一如既往的寂寥,本无生意,但为何还要执迷在这巷陌深处,没人知道。 客栈如同一头奄奄一息的小兽,本就孤苦无依在这世道飘摇,倒不如随时光而去。 她曾极度讨厌过这个地方。 而又回到了客栈。其实,她很怀旧,曾经生活的一点一滴,她都想将它再次重度,当然肯定要与他一起。 两人来到客房,屋内简易,只一张刚容一人的木架床,一张脏兮兮的方桌和两个圆凳,再也看不到其余客栈本应预备的东西。 待两人放下随身的少量行李后,又同坐床边,不敢轻易挪动身体,长时间处在一种玄妙的距离。 少年纹丝不动,有时,他会很大胆,但现在不知为何有些畏首畏尾。 少女一直沉默不语,明媚娇艳的她因为那一段突如其来更像是强行施加在身的身份感到无所适从。 她不肯相信这一切,前世只会绊住了她的脚,最后捆绑她的全身。 银牙紧咬着嘴唇,粉拳紧握,好像便忘记了身旁还坐着一位正好奇看向自己的少年。 “他说的话,你就权当没听过。” 修晨脸上露出一盏舒服的微笑,小声建议道。 钟离抿嘴摇头,她也多想忘记,但很难很难。 “所以我们生为何人,不必追究,只要知道我们现在可以做的是什么。” 修晨继续耐心说道。 这话不难参悟,更何况还是与他日渐心灵相通的钟离。 这时,两人的手却不知为何碰到了一起,然后她再也逃不掉了。 总是从他身上得到安心与温暖,可这次她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转念一想,两人的初见。 那是一个局。 或许到现在他还不明白。 因为他们的计划甚是周全,骗过了修晨也骗过了自己。 姚空的出现不是偶然,他只是自己与修晨相见的一个踏板。 但是问题便在这里,修晨心智沉稳,少年英才,的确不易糊弄,直到他发现姚空是姚大的孩子,他才慢慢承认两人的相遇只是一个巧合。 这个方案出自最了解修晨的公良之手,因此,整个过程才没有丝毫漏洞。 她今生不会亲口将这秘辛告知修晨,因为他一定会由此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而自己与他便会就此永别。 念及至此,钟离心中不禁一凛,手儿与他握得更紧了些。 “只知道现在自己做的是什么……” 修晨的话一直在她脑海回荡,也许真的该这样吧,哪怕迟早会到来,自己至少也曾拥有过想要的一切了。 少女笑逐颜开,歪着脑袋,看着少年。 少年倒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短时间内为何她情绪能变化如此之大,但也不想多问,只是望向窗外时辰不早,随口说道:“你还是不要与我一起去。” 自己的许多决定也更偏袒向她,这次也不例外,她不喜欢那种只行形骸之欢的不良之地,那么,自己就不做强求。 少女微笑点头,而后眼睛一亮,故意说道:“你就在那儿多待上一些时间。” “好的” 修晨闻言,认真点头回道。 他对当事人亏欠很多,想必她很难走出阴霾,因此,能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 而此时,少女却从床上站起,用手指戳着他的脸。 一个实质而又酥麻难耐的接触。 “怎么了?” 少女摇头,缓缓说道:“我只是觉得……” “觉得?” “师兄脸皮可真厚。” …… …… 又来到群芳阁,当然也是为了再次见到那个人。 少年心怀歉意而来。只有抱歉,再无请罪。 刚从那客栈行出,天空中飘下了小雨,于是,他向店家讨来了一柄油纸伞,又一人撑伞,来到群芳阁的门前。 还是那位风姿绰约的老鸨。 修晨还记得她,遗憾的是,她却认不得他了…… “我要找林烟梦小姐。” 这次,少年轻车熟路地坐在了那张红色软椅上,向老鸨抛去一个稍显沉甸的钱袋。 老鸨轻松接过,也知这少年的大手笔,于是为难地坐在他的身边,如小猫般说道:“烟梦最近身子有恙,暂不接客了,我店内还有其他好玩的姑娘,不如今日……” 修晨感觉到老鸨火热的身子,往旁边移了半寸,只看着她的眼睛。 正要说话,却见老鸨大变了脸色,又作娇媚,酥软地倚在他身,眼眸中燃起多年不见的烈火,绵声道:“莫非公子是看上了……” 那“我”字还未由芳口吐出,修晨便站起身来,差点没让老鸨一个不慎摔在地上。 “你只需帮我去告知一声,便跟她说我师伯姓关。如若她还是不愿见我,我自会离去。” 老鸨梳理了一下头发,作揖领命而去。 待走到林烟梦房前,轻扣房门,小声道:“楼下来了一俊逸贵公子,说是他师伯姓关。” 久久未听声响,老鸨也算是受命已成,轻叹一声,正打算下楼,却闻里面传来一句忿忿之言:“让那死鬼上来见我!” …… 客栈好似只有钟离一位客人了,整个房间中一片死寂。 她坐在床衔,正打算将修晨传于他的玄天功口诀再研习一番。 却听到一阵细小敲门声。 难道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为此欣喜,却走到门前,又心生警惕起来,隐隐看到门后的影子不像修晨,冷声问道:“谁?” 影子未动,也未发言。 钟离回身取来桌上的长剑,只担心是他们知道自己的行踪,趁修晨不在,指示自己下一步行动。 于是,谨慎推开房门,却又大吃一惊,连连退步。 “真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 男子故意说出这番话,而后又一步一步向少女缓慢靠去。 少女退步之余,只心惊地看着那位犹如恶鬼阴魂不散的男子,两脚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男子见此,脸上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依旧往前走着,刚跨到少女腰际,又突然蹲下身来,抚着她的小脸,细语道:“想我吗?” 第十五章那牵动着我的人啊 第十五章 那牵动着我的人啊 却说修晨被老鸨笑盈盈地给迎了上去,内心也有着说不出的忐忑。 不是因上次的忙中慌乱,而是因为七长老于醴泉谷自刎的消息难以开口。 从七长老临死前的嘱托来看,两人已有长时间的两小无猜般的交情,而今七长老先去,不知林烟梦小姐是否撑得住这沉痛的噩耗。 略扣房门,低声问道:“在下天上阁修晨,受本阁七长老之托,前来与林烟梦小姐相见。” “进来吧。” 声音也不大,但修晨听得清楚。 于是,修晨沉住气,才知房门未闩,推开门开。 又闻扑面而来的醉人芳香,惹得不太习惯的修晨微眯上双目,待重新睁眼,只见林烟梦坐在铜镜前,梳理着秀发。 寻望房内四周,锦制雕刻比上次所来更胜奢华,也未见到“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的一幕。 装潢,甚是华丽。幽香,与上次相比并无异处。 “别呆站着,过来坐啊。” 林烟梦从镜中看到一脸惴惴的修晨,面无表情地伸手拍了拍或许之前就搁在身旁不远处的木凳,说道。 一听此言,修晨心生一抹胆怯,也就依她所言,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看到身旁小桌像是刚启的脂粉盒,又看到镜中的那位婀娜多姿的女子眼眉中残留的困倦,担心自己的到来烦扰了她的清净,一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烟梦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为自己描着柳眉。 大约又过了一刻时间。 修晨也认为林烟梦已梳妆完毕,因为她转过了身,在两人重逢之后,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伸来了一只手,修晨没有躲过去。 林烟梦捏了捏其还余少年稚气的脸颊,嘴角勾起了一抹诱人的弧度,随后杏口微张:“姐姐说过了,你这次来,我一定会好生伺候,那么……今日,就别回了……” 正说着她又将身体往前靠了几寸,两人便再也无法保持正常男女间的安全距离了。 …… 少女恐惧地闭上了眼。 这与前几次两人的相遇一样,自己完全便是他手中的小兽,只能任他玩弄。 所以,她很担心,在今天,修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对自己做些出格的举动。 果然,如她所想…… 陆煜杨驾轻就熟地撩开了少女松散下来的衣袖,随后发出一声不分场合的惊叹,嘴角上扬得更为厉害,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勾画着奇怪的符号,之后将视线移回钟离羞红的小脸,轻佻地拖着她的下颏,说道:“多日不见,更为水灵了,当真夜夜饱受金童滋润?” 调戏也好,试探也罢,钟离怎会忍受得住如此羞辱,但自知也是被他按死了方寸,绯红的小脸上只被怯色占据着。 如何调弄这表面傲慢的少女陆煜杨再得心应手不过。 他将手掌上滑,揉在她滚烫的脸颊上,眼眸中少有地浮现了些许惊艳,平静地说道:“你长得真漂亮。” 谁也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为这是类似于告白的一段话,而两人之中明显有一人没有因这句话而生出暧昧。 并且这是实话……与此同时他说得心平气和。 …… 两人对视了很久。 所以,林烟梦看清了少年眼中那个表面洒脱实则风霜憔悴的自己。 于是,她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冷静下去。 又坐回了原位,修晨因此长舒一口热气。 林烟梦依旧望着那张铜镜,望着那个与他眼中截然不同的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一直以来,她都是群芳阁的花魁,但同时也是一位不愿卖其贞洁,却仍受万人追随的一代佳人。 这就是所谓的艳压“群芳”。 有人知道她的背后是那个人,所以不敢招惹。 但谁又知,自己的名头都是自己靠努力与痛苦挣来的,哪怕自己在此刻已有半分动摇。 不久前,他走了,确实走了,那就忘了他吧! 而今日,他来了,确实来了,那就……成全他吧! 她偏过头,将自己的雍容华贵、一笑倾城掩盖过内心寂灭的执念。 这些天,看着自己的容颜,早就倦了,望有人陪她说说话,他会来,但是为何不来得更早些。 自己一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付出点实质性的代价才是。 她也知这木鱼孩子不太机灵,总看不明自己一颦一蹙的风情,因此也就直截了当,省下了糊弄客人的蜜语甜言。 只是一时骚弄对方却是难免的。 心下暗忖,该如何开始。 却听修晨不甘寂寞似地开口道:“其实……” 他的反应让林烟梦下定了决心,还没等他说完,她就故作忿忿道:“你不知我是你的长辈?” “那么我现在我说什么,你便照做,不然……我绝不会原谅你!”林烟梦边站起身,边说道,又指向那张锦绸棉床,“现在坐过去!” 修晨疑惑地看着她,又听她说“我不会原谅你”,便认为她或许知道了自己前来的缘由,既然她气愤在心,那自己也就由着她,听她指示,但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何行径。 这世间男子林烟梦自许见过不少,本以为对付他只动用三言两语也是绰绰有余,不知他是天生缺少几根慧根还是怎的,也是头脑一热,想起那句至理名言:“行动胜于一切。” 站在一边,她褪下了一件衣服。 修晨的心是昏乱的。 刚一明白她的打算,便掩过双目,转身慌道:“林烟梦小姐此事万万不可,其实今日来,我只是来向您告知七长老的情况,但又怕您忧心,因此迟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还请您就此打住!” 只听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不断,才知林烟梦并未有就此罢手的意思,然后听她幽幽说道:“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倘若你不按我说的做,不光我不会放过你,他也不会放过你!” “但……” 不知道露出了什么,因为他没往那边看,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又是话未讲完,肩膀却感受到一股柔软十足的压力。 随后,修晨的身体便被林烟梦扑倒。 他依旧紧闭双目,也能体会由她传来的温度,心脏砰砰跳动。 林烟梦趴在他身,当真体会到这孩子英朗的体魄,一时情绪高涨。 在某些人怀里,她是弱女子,在他面前,便是……女王。 于是,对于他,只有先把他压在身下,才可将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殊不知,她最擅长角色变换…… “睁开眼!看着我!” 林烟梦的语气严厉了几分,自己已做得足够……难道他不是男人? “这是长辈的命令!” 再次地寒声说道。 修晨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自认为定力极强,将眼眸微微张开,才发现自己被她定神看着,只在一刹就被摄去魂魄。 果真不负盛名! 只是由衷之感,别无更多稍稍厚此薄彼的意见。 “那……现在……我问你……” 此刻的林烟梦两颊绯红,红唇吐着诱惑人心的热气,缓缓说道。 她,从不喜外物雕饰自己。 引以为傲的身体是她的资本,她足够自信,所以今日才将自己一身胴体献给第一个男人。 他一定会喜欢的! 她的心里此时便在这样想着。 但这又是代价!她需要生活,没有了关河洲,可能一切都没了…… 总有人会认为她依靠的是关河洲,也许很大程度是这样。 所以,迫在眉睫的是,她需要另一个足够高大的靠山。 整个身体僵住,他在等待这个问题,或许自己答不上她想要的回复,但他很想知道。 林烟梦硬生生扭下他的头,让他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将嘴唇靠在他的额头,语气如柔丝般地问道:“我漂亮吗?” #####之后会少写这样不太好的情节。 第十六章到底还是你 “漂……亮……” 当林烟梦将修晨脑袋按下之时,他已反应过来,因此即使闭上了双目,即便来自下方撩他心思的触感使这一动作变得稍显迟缓,但他还是极好地错过了这一风景。 林烟梦没有看到这一幕,便以为这孩子已然被自己的身子吸引,将他下巴托起,直视着那张诚惶诚恐的面孔。 可惜,他的目光里,没有她想要的那般情绪。 犹记得方才他粗略地扫过自己的身子,而自己却浑身因即要行人事而一颤。 他总是那么的木讷。 他的行动或是眼神难免有些伤她自尊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偏不信这少年还不在自己如潮的攻势中言听计从。 她将玉臂环抱着他的脖子,嘴唇同时也凑到他的耳边。 修晨能清楚地听到她越来越为急促的呼吸,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柳腰来回摆动,内心与周身如被抛至火炉之中。 很快,她的身躯蹭了上来,湿润伴着火热的嘴唇也触碰到了他的耳朵。 “可以……跟我做一些……错事……可以的……” 似梦似醉,又如同梦中呓语,她想与他一起无悔地坠入欲望与放纵的海洋。 修晨看不到她此刻表情为何,但一听此言,便觉全身瘫软下去。 由胸口传来诱人的味道,他似乎将快按捺不住这沉寂多年的火焰了。 “就当……补偿我了。” 林烟梦再一次细声说道,刚说完,便往修晨耳中吐出热气。 随后又是一阵酥麻。 他知她风姿动人,但他也知自己与她是何身份,于是,他将脑袋偏了过去,望着橘黄色的床帘,平静地说道:“恕难从命。” 林烟梦的身体顿了一段时间。 待她再用玉手将他脑袋掰过来,修晨才看到她眼眸中风起云涌的景致,不知何故无声地流泪,泪珠滑过睫毛滴在修晨的脸上。 之后,她冷冷地看着他,问道: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当然不是。”修晨认真地回道,“因为尊重你,所以才拒绝你。” “你什么都不做,却是在侮辱我。” “……” …… 因为身边没有了他,局势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说自己长得漂亮,可这能让他停止对自己无休无止的纠缠吗? 玉体在他的压迫下更为妖娆、曼妙,她怯怯地与之对视,在乞求着他。 向他妥协的同时,也向命运妥协。 正因如此,他的态度与行径也就变得更加傲慢。 他应该也怜香惜玉,但她值得自己的利用,越是玩弄她,越能让她惧怕自己。 大胆且老练的手掌往她的下方探寻,她将嘴唇咬出鲜血,却似乎也让其更为变本加厉。 好久没有了这种感觉…… 思绪与尊严正被他践踏。 从小饱受屈辱的记忆又被这个人翻了出来。 因为屈辱,刚开始她才孤僻,才讨厌那位杀父仇人的后代。 但之后,她忘记了,忘记了伤痛,忘记了仇恨。 她不想再想起他们,她要去寻找一个向往的地方,与他共度余生。 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她好不容易重获深渊中的曙光,那就不会再肯回到惨痛的过去了。 他脸上的神情暗示着他极有可能做出自己不想看到的事。 有的部位,他确实不能碰,所以她才要反抗。 “不要——” 栗栗心惊的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衣冠禽兽的男子推开。 窈窕身姿哪怕没有遮拦,她还是尽力掩盖住了不少,重新站起,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能自己还是不能阻止他的下一次暴行,但……她还是要郑重地告诉他:“如果我有事,我师兄不会放过你!” …… “我观你眉目无神,定是因情事所扰,何不与我消愁破闷?” 眼泪未干,便在两人沉默半晌后,她又巧笑嫣然起来。 “您知道您是我长辈,那您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呢?” “因为我是个女人。” “我不懂。” “女人需要的,当然是男人。” “可我……喜欢的是师妹,我师妹也需要我。” “喜欢她又如何?这事你知我知,你想做什么,没人会多言。” “可我不想做……” “为什么?” “因为我非常喜欢我的师妹。” “是吗?” “是的。” 看上去两人正在进行一番平等的谈话。 其实,他正被她压在身下。 …… “你的威胁对我不痛不痒。” 陆煜杨有些没太预料到少女如此强烈的反抗,但又静下心来细想了一番,自己的做法还是过火了些,不过,在言语上不能让少女占据主动。 少女没有说话。 发丝随意浮散在略有潮红的脸蛋上,她轻轻地捋了捋头发,坐上圆凳。 “你还是希望我将那件事告诉他吗?” 陆煜杨走了过来,微笑说道。 少女依旧没有回复的意思,只是瞳孔愈发黯淡。 “如果你不希望的话……你就不该反抗!” 陆煜杨的态度严肃了起来。 少女语气十分低沉地说道:“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总是……” 她不愿把这话完全讲出来。 “做人……可不能忘本。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自己到底是谁。” 陆煜杨格外自得地说道。 钟离愤恨地看着他,却又无力辩驳。 “走吧。”陆煜杨礼貌地向她伸来了一只手,深情说道,“你我旧情已续,是时候再去干一番大事了。” 房内与房外无声息。 没人知道钟离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的眼神变得平静,没有一点对此挣扎的神采。 之后,她熟练地,没有一点不适地,接过了他的手…… 两只手互为阴阳,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第十七章你是我的 修晨本打算不在这富贵风流地久呆,但这林烟梦却颇为难缠,而他也难以招架。 自始至终,他的心里都有一番疑惑:真的是她冷酷无情?为何对他的死置若罔闻呢? 他们的曾经,他也从关河洲口中听到得足够多。 而他也看到了关河洲在回顾这一生时少有的微笑。 宗门里,他只看到关河洲是一位执守养生殿的书呆子,但之后他才知他在此之前已然与爱恋之人拥有了比其他人更美好的经历。 他在羡慕,却在此刻为之感到不值…… 为何要一笑置之呢? 为何不为他流泪,哪怕一滴也好。 不见她嗟悼,也不见她彷徨无助。 他不想让关河洲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如一厢情愿那般狼狈与令人唏嘘。 所以…… “为什么您不为他伤心呢?” 这话也不需要鼓起太大的勇气。 但从林烟梦之后的反应来看,这或许是她最不愿听到的一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 她累了,不再用手肘支撑着床被,而是真正地趴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我认为您只是不想去面对,但受伤的始终还是您自己啊!” 修晨全身没有任何异样,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烟梦抓来了修晨的右手,与之合十,垂下眼光,看着两人的手,说道:“你是觉得我可怜,才……” “不,我想要帮您。七长老走了,而他又将您托付给了我,所以……我想知道您真实的感受……也许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替代者,但在情理之内,我会担负这份责任。” 看起来,像是实话实说。 因此,林烟梦两眼一弯,轻笑出来,不知怎的,一听这话,她就想笑,觉得这孩子当真只是个孩子,忍不住在他胸口磨蹭了片刻。 “所以啊……”林烟梦微张杏口,手指不由自主地与他握得更紧,“他不如你有这般能力……才狠心抛下我!” 修晨听到林烟梦语气中存有一丝落寞,或许她也愿意向自己敞开了心扉,真诚地说道:“七长老对您的情意,您应该也会永生不忘。而我,得到了他的嘱托,自然要信守承诺,保护您的周全。” 终于把这番话说了出来,虽然两人正处在不足观瞻的状态。 修晨心下一片畅快与释然,动了动手,在看到林烟梦沉默的这段时间,与之分离,却听她将头重新抬了起来,嘴唇便与自己的嘴唇接触在了一起:“那就……用身体来保护我……好吗?” 修晨不知为何她还没有死心的意思。 “万万不可!” 修晨支撑起了身子,从床上做起,也不顾林烟梦仍未反应即时而坐在自己的腿上。 “该说的,晚辈已经说完了。” 林烟梦盯着他留给自己的俊朗侧脸,嘴角一斜,低声说道:“你其实是看不起我吧。因为你觉得我……脏。” 林烟梦执着于这样一个并不合理的理由,修晨只好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我认为您比诸多女子都要出色。” 艺妓无德? 修晨不同意这一说。她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与独立的思考方式,而林烟梦于他的印象更是与之前所见女子完全不同。他欣赏这种敢作敢为的女子。 “呵,是吗?那还是我没有吸引到你。” 修晨对于这个问题可以笃定地回答。但眼下,又不确定如此回复是否有合情形,因此短暂语塞。 “真的那么喜欢师妹?” 修晨惊讶地转过头来,没想到林烟梦竟然知道自己的想法…… 好奇之余,他这才发现林烟梦已自行披上了一件薄衫,长舒一口气,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挠了挠头微笑说道:“我之前就告诉过您了。” 林烟梦没好气地往他胸口上锤了一拳,随后从他身上离开,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还得去参加湖山大会……” 修晨以为林烟梦并不知道湖山大会,因此刻意停顿了一下,却见她点了点头,于是继续说道:“等大会结束,我便带您去南方玩玩。” “三人?” 林烟梦面无表情地问道。 “三人?”修晨疑惑重复了一遍,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肯定地笑道,“对!三人!” 林烟梦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也好。本身我不如你们,只有短短百年,韶光过后,我就成一代老妪,要是能麻烦到你时,自然不会客气!” 修晨闻言,略有些感伤,理了理情绪,说道:“晚辈一定尽心竭力。” 林烟梦皱起了眉,或是不喜少年的自称,但也不再去深究,柔声道:“他是我的人,可他现在死了。你既受他使命,那么,从此,你便是我的。” 也许意思应该就是自己所言的那个意思。 所以,修晨肯定地回道:“当然。” 本要告辞,却又见林烟梦似是意犹未尽地由怀中伸过来一只小指头。 修晨不知所措地看着林烟梦,问道:“这是?” “拉勾啊!” 修晨这才明白过来,但两人又不是三岁小孩,为何要做这种没有任何保障的约定。 但既然她想这么做,也未尝不可,修晨也就勉强地将小指与她勾在一起。 就这样一个不算数的仪式之后,修晨终于离开了她的房间。 由房中,林烟梦一直看到他最后一抹背影消失才沉下视线,用手抚着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奇地小声问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石头吗?……好硬!” 第十八章我为刀俎,也为鱼肉 却说当日,荼静姝与那冥阳城守卫胶着缠斗之时,一白影如鬼似魅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全神贯注于如何退敌,全然对身旁出现的白影没有半点防备。 而那白影便在须臾间携着荼静姝消失在了原地,引得一众守卫心惊不已。 …… 冥阳城一无人的街巷。 少许冬日里的落叶在巷口的阳光里慵懒地滚动着。 这是城中隐蔽之地,因此疏于打扫。 巷口的尽头正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脸上满是愠色,而面对他的是一位一身长衫儒雅气质的中年男子。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荼静姝心里自然有些情绪,但言语上仍是恭敬。 荼龙没有很快回答,而是上前一步,细心地抹去因方才战斗撒在他脸上的血迹。 “孩子,跟着他,你会快乐?” 说到底,荼龙还是希望荼静姝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 荼静姝感受着捧在自己脸颊上略有些粗糙的手,小声道:“当然快乐,父亲应该比谁都懂我对他的心意。” 一次次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荼龙都看在眼里,也许修晨可以感受到,但那又能怎样? “你们始终不能……” 因为他代表无极宗,他代表天上阁,所以一定不能…… 荼静姝翘了翘眉毛,似乎没有做好听到这句话的准备,笑道:“父亲想哪儿去了?荒唐!” 荼龙不多言只看着自己的孩子。 为人父,当然要为儿女的幸福着想,自己有时做不到的,当然要靠别人,修晨……值得托付,但没人会愿意看到那一幕的发生。 由巷口吹来了最后的冬风,荼静姝微微打了个寒颤。 “都说了,一人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 荼龙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低声提醒道。 荼静姝心有感触,点头“嗯”了一声。 那风愈强,荼静姝伏在父亲的怀里也感受不到半点寒意,只是突然间,他看到了空中飘散的一根白发。 父亲在无极宗常常积闷于心,皆因自承袭宗门之位以来,从未有过真正对宗门实质的权力。 而父亲的落寂,只有他懂。 “我会有长大的那天。而那天,已经越来越近了,我觉得……” 荼静姝从荼龙怀中离开,看着荼龙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 那双宁静的眼眸在告诉他,荼龙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眉眼中透露出一股不太自然的仁慈。 说是不自然,因为……荼静姝以前没有从父亲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似乎到了某个年龄阶段才拥有的性质。 之后,他察觉到了之前在父亲的脸上从未寻到过的皱纹。 多么可怕的事情! “陆煜杨是不是控制住了宗门绝大多数长老?”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用知道太多。” 他不想被父亲搪塞过去,于是继续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一切。” 荼龙被他真挚的目光所感染,他明白这跟他往日所做的任何决定一样,不是头脑发热而是确有这般心思。 荼龙闭眼沉思半晌才道:“其实,我现在都在悔恨,要是当初能求下……,哪还有慕迎雪的事?” 荼静姝脸上展现出一抹不明意义的笑容,说道:“我讨厌陆煜杨。” 荼龙不解,陆煜杨在那年引发了倘央殿白玉柱上异象,这便足以证明他是被神选中的男人,倘若无极宗再与昭阳殿产生更为紧密的联系,那无极宗至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被他如此轻视的地步。 “宗门未来的道路要我一人走出来。” 宣誓一般的话语,他讲得诚恳与庄重。 这孩子为人礼貌周到,做事谦让含蓄,从小便在一众弟子中格格不入,这也让他早早尝尽了寂寞的滋味,可他依旧找到了自己所能仰仗的对象,以及精神上的依靠。 荼龙慈祥地看着他。 荼静姝轻盈一退,朴素一身,却犹如天仙临凡,一时间,这简单的动作让满庭皆明。 荼静姝从不喜华丽的装束,父亲总因此笑他,可他认为一再从简的自己才是……最好看的。 “父亲希望看到我每天绽放笑颜?” 此刻,他微笑着问道。 荼龙哭笑不得道:“天下哪位父亲不想?” 荼静姝微微点头,笑容更甜美了一分:“那就让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吧。他能拯救可怜的我。他……是我的唯一依恃。” 在这个即将花朵争相开放的季节,他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而荼龙却很费解。 修晨他长得不算好看,平常而已。 所以荼龙认为自己的孩子不是瞻仰他的容颜。 哪怕修晨出色,但还远远不够。 他担心自己的孩子出现病急乱投医的情况。 于是平静说道:“我不放心你跟在他的身边。以你的身份,他会对你多一分警惕,而且昭阳殿那边……” “父亲真的是怕我死吗?” 荼静姝面无表情地说道。 荼龙说不出话来,也许他惊讶于荼静姝对于生死的淡泊态度。 他当然不会相信坐上无极宗大弟子之位便会遇害的诅咒。 但他还是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的孩子。 荼静姝细眉微挑,正色说道:“首先,我相信师兄不会害我。再者,昭阳殿早就视为我眼中钉,无论如何他们都想要除掉我。这与我是否待在师兄身边并无关系。” 荼龙垂下眼去,严肃地问道:“他真的那么有吸引力?” 荼静姝知道父亲已有动摇之心,微笑肯定道:“在剑法上的造诣,我需要向其讨教,有关为人处世,我更需向其学习。而您也知道,早在那时,他便俘虏了我的心。”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 荼龙长叹一声,现在他被荼静姝说服,他竟全然放心,孩子迷恋上他,总好过其他人。 “何时学成?” “待他痛心疾首之时。” 荼龙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你究竟想在他身上学到什么?” “如何做一把好刀。” …… 第十九章借你师妹一用 一趟群芳阁,什么都没做。 撑着油纸伞,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修晨还很清楚地记得老鸨迎送自己时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意。 他不太习惯对付这些。 她们的示好又或是暗示,他首先还是得先考虑对错,因此她们总觉得他木讷与不解风情。 “还是该冷静冷静了。” 修晨用冰冷的左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说道。 与刚开始没有区别的淅淅沥沥的雨,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没有停雨的迹象。 本想顺路去给钟离买些果物,但又想这个季节确实也寻不到什么,也就一路往客栈走去。 那媚惑人心的味道,顺着走路扬起的风从衣衫上飘入鼻中。 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回味方才那般妙趣十足的经历,而是发自内心地有一股警醒。 “师妹,不喜欢这个味道。” 看来,回到房间之前,还是先自行洗浴一番才可。 因为修晨归心迫切,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到了客栈门前。 而刚好,在这客栈之外的一个人迹罕至的无名小巷中。 他看到了陆煜杨,也看到了被他紧握的钟离…… …… …… 猜不到来意,更猜不到为何他正抓住她的手,与其说抓倒不如说是拽,因为后者丝毫不顾钟离的感受。 “放开我师妹!” 修晨拔出碧海剑,跟到两人身后,怒道。 钟离一听那人是修晨,便很快地转过头来,就快抑制不住要重归师兄身边,但刚要抬手,却发现手腕的疼痛感再次传来。 修晨见陆煜杨死拽钟离不放,更是气愤,把剑指向他的脸,做出最后的警告。 陆煜杨也没想过自己竟耽搁了这般长的时间,但也无妨。他将身体与钟离靠近了些,一脸歉意地笑道:“借你师妹一用,很快就会还你。” “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 修晨对此置若罔闻,眼光更为犀利,杀意陡增。 少女只眼神渴望地看着少年,内心柔软,泪光莹莹。 这直戳心房的一句话便抵得过千万无语。 可是,她知道,暂时……还是要离开他。 几点细雨飘落在她的发间,有些冷,冷得发疼。 修晨知道陆煜杨屡次伤她自尊,要是她在自己面前的脾气,自己如是握着,她定会气恼。 似乎,手腕被他握住的同时,她也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中,那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把柄…… 而如今这局面,他要破解的渴求愈来愈强烈。 为何遗世独立的女子总会在他面前粘上一身凡尘? 陆煜杨望见少年对自己好言好语视而不见,心中漫上些许不悦。 有时,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因为修晨的许多做法并不是深思熟虑的选择,他往往分不清事态之间孰轻孰重,或者说看不清局势。 陆煜杨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觉愧对于她?让她跟着你胡闹?” 愧疚? 事实上,到底对她付出多少感情,修晨应该也很清楚。 再次回到自己身边的钟离,他也在尽自己的能力呵护着她,不能说愧疚,只能说有时自己确实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而陆煜杨了解修晨,总对他说些诛心之语,而这次,他不会中计。 陆煜杨看着神情严肃的他,笑容骤敛:“你可知,你活着只会误我大事,但有的人偏偏不让你死!不过,你要记住我在赐予你最后的耐心。” 他看清了当年“修晨不死,奇珍必出”可能就是假象,大人物都让他活着,但…… 随后他慵懒地指着修晨,目光轻视地看着他,他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突然,他将钟离怀抱在身。 这实实在在的挑衅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出现了。 可惜,她没有修晨想要看到的象征性的反对…… 碧海剑灵光乍起,接下来他准备极速掠到两人身前。 “师兄!” 一声尖锐的喝止,打断了修晨的行动。 她转过身,泪眼朦胧,却在强颜欢笑:“师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在雨后薄凉而冷淡的风,他不明所以,要破局的心也就此被她静止了下来。 看来,钟离也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又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吗?” 修晨费解且有些将要疯狂地看着她。 “我,我……” 钟离自责地低下头去,不忍看到师兄失意的一幕,直说着我,又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该死心了。” 陆煜杨沉默之后,说道。随后,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渐渐生成。 还是那句话,他不想在修晨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更何况多说无益。 他该走了,与她一起。 他向巷口顶上一招手,却见立马跳下四位白眉老者。 很明显,对于他是否会出现已有充分的考虑与后手。 修晨正拔剑而起,而后便看到挡在两位身前的四人。 他或许不认得他们,但从其面目与气息来看,皆是不弱于自己的前辈。 两眼渐生血丝,为什么自己不能如愿以偿。 将剑一横,脚步一点,来势甚凶,势必要将几位在修为上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前辈砍为两半。 可是,此刻遥遥望着两人身影已隐没在了巷口拐角,更是心慌意乱,心切如焚,剑式上也有所缺陷,久久不能破敌。 丝丝雨水从这方形的天空上漂注下来,只见修晨一人独挡四敌,短时间也难分难解。 某时他也寻到过破绽,砍断了一位老者的右臂,可稍有定顿,便被一人踢中下腹,重重地撞在墙上。 于是,便在这个荒凉静寂的小巷里,刀剑交接之声不断响起,可四周却无行人。 不知过了多久,声响才消失在了雨水里。 …… …… 四具尸体全部留在巷口。 那位少年却没有倒下。 他靠在墙上,发带已开,黑发被雨水打湿,也遮住了他的面孔。 自己再一次身边无人相随,又成为了孤独的人生行者。 最卑微地把爱献给她,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把她掳走,然后走到天涯不知处。 自咎之情萦绕脑中,他两眼恍惚,颓然坐在雨水里。 她的泪与他的眷恋,皆在今日一刻得到了检验,可他似乎才慢慢地明白了某些事情。 “呵!我一定会杀掉你!” 这只是第一步。 他缓缓站起,踩着血水浸染的泥淖,双眼无神,漫无目的地往外拖着身体。 惆怅惘然当然不是他该做的,他还有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就像……她说的那样。 待他走到巷口的尽头,他才发现远方的天空已然放晴。 他看不到美好。 而此刻他的心灵上又出现瑕疵,这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第二十章想做的事 很奇怪,修晨并未因这事浑浑噩噩太长时间,而是便在那天下午雨停过后往凤山堂行去。 凤山堂离宁安城尚存一些距离,因此御剑了约两天有余才勉强来到凤山堂境外两百里处的位置。 凤山堂有山门,自然四处也少不了禁制,更何况修晨目前已是凤山堂各位长老弟子们的仇敌,所以他不会明目张胆地拜访。 而是选择从那时一人逃亡的那条血路原途返回。 …… 去见慕迎雪。 这便是修晨内心中想做的第一件事,也许途中偶有变故,但他至少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如今,她的身份已变得更为特殊,凤山堂对于她的保护也更为严谨且紧密。 见她,实属是将自己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但他需要传达自己所能给予她的最大的安慰:自己回来了。而且,目前看来,是为了她。 去时,什么也没带走。来时,希望给她带来些什么。 自钟离离去之后,他真正地明白了很多东西。 而这从宁安城到凤山堂的一路,他的内心都在做着一番争斗。 到底是该相信她?但要是相信她,自己活着跟个盲人有何异处。 而今孤身一人,他有时间再一次对两人的关系和感情进行深思。 好多人都在骗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放下她,自己可以好受许多,但,做不到……很难做到。 再次走到了当日所遇到的最大难关——那个只容一人通过的险要之地。 山体投下漆黑的阴影,他便在这影子下短暂停留了下来。 曾经,这是逃亡之路的终点。 但其实,他认为,此地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还是与荼静姝的初见。 那个眼中始终充斥着好奇的孩子。 他喜欢这位少年,当然指的是他的性格。而少年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他以为自己这一生真的完了,可少年纯洁的笑容告诉他,他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错身而过,他终究脱险。 可他很愧疚,他无能回答他的疑惑,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再往前走,草木疏疏,丝毫没有春天的影子。 微凉寒风把那跟枯树带到了自己的眼前,自己于此处做出了决定生死的裁断,也从那时隐约知道了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段不容回头的旅程,要他今天来选,他还是要继续往前逃亡,而不是返回确定凌孟瑶的生死…… 那时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吧? 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还是她。 回想当日,颇有些一夫独当一面的气势。 如今要是再来一遭,自己是生是死却也说不出来了。 一路上,再也看不到那日战斗过的痕迹。 但那上百位师妹的尸体却让这一路变得萧索与肃清。 这一天,他燃烧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却不知,头脑也被一并烧坏了。 …… 陪伴自己身边的,也许可以缺少钟离,他的身边还有很多人,例如沙鬼与慕容薄雪。 只是在当时一心想回到天上阁的他,带上他们多有不便,而且慕容薄雪也没有加入天上阁的意思,因此这和睦的四人也就分散开来。 要是能理解他的,除了……钟离,也只有慕迎雪了,如果更多一人的话,苏梦寒也是。 所以,他的身边一直不缺少能真心对他的人。可他,不愿这么去想。 这一年,自己度过了过往岁月里不曾有过的波折。 一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修晨不会笨到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只是他也不愿去相信他们就是其中的幕后推手。 从小,他们让自己怎样做便怎样做,将自己视如己出,他有理由敬爱着他们,相信着他们。 万事生变,他理应可以独当一面,但一切还是太快了些。 …… 他来到了那间冷清清的茅屋。 漂泊周转,物是人非。 说不出的悲伤与哀痛。 他轻轻地推开门,多希望屋内仍有一道忙碌的身影。 心带不安地走进再无温度的房间,屋内摆置未变,连一粒尘土都未有。 他暗想是否慕迎雪与慕灵常来打扫,却又听门外来了几位女子。 “师姐,你说宗主为何偏要把这房子烧了?” “这凌孟瑶本是我宗逆徒,宗主好心让她安度余生,却又不知好歹,招惹上了那魔怔的东西,自己怀恨而死,所以宗主才让我们几个除去这房内的戾气。方才,大师姐从凤神殿进去,不知是否萧师伯会透露点风声,你我还是快快动手,日后要是大师姐问起,便打死也不说。” 又一位弟子忿忿道:“要说这凌孟瑶本就不知廉耻,我等弟子也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她一再故作弱态,大师姐才被她套去了心。” 几人又喋喋不休地讨论了起来。 谈话间掺杂了不少难听之语,修晨藏于屋内,这才知凌孟瑶这些年如此度日,哀叹之余,更觉气愤,杀意更增了一分。 她隐忍多年,虽是心酸往事,她还任劳任怨地活着。修晨不免有些后悔……早一刻离开了她的身边。 心中渐渐泛起一阵寒意。 修晨暗忖道:“要是于此地了结那几人并处理后事,倒绰绰有余。” 于是,他悄悄拔出碧海剑,正欲动手。 而短时间内,他也未想这几人之后,会不会再有人前来叨扰凌孟瑶的清净,此刻只想为凌孟瑶雪恨。 却在这时,听屋外传来一声清喝:“住手!” 又听几个木棒落地之声。 于是,修晨收回碧海剑,静观其变。 “大……大师姐。” 几位弟子唯唯诺诺地说道。 “回去!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我定要师尊将你几人逐出凤山堂!” 修晨这才听明白传到耳际的清脆声音来自慕迎雪,心中一松,但也知目前无法现身,只躲在原地。 那几位弟子一直都惧怕着这位严厉的师姐,哪敢以宗主之命反驳,连连称是,一并退去。 随后,修晨听到一阵逐渐消逝的细碎脚步,很快四周再无声响。 修晨也不知是否慕迎雪也已离去,从房内窗檐偷望过去,却看不到人影。 刚站立好身子,准备仔细打探一番,木门却在这时被一只秀手推开。 首先,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熟悉的香风,修晨转身看去,却发现女子首先望向了自己。 她眉头一皱,却很快笑了。 他眼睛一眨,却很快呆了。 她在非常自然地与他对视。 因为,今天,他还是原来的他。 他在十分忐忑地与她交接。 因为,今天,她美得令人心惊。 “师……师姐好!” 他把腰弯到恰到好处,他不敢再与她四目相对,因为隐隐觉得要是再如此无礼地看着她,她一定会把自己给吃掉。 #####过渡一下……之后都会两更,月底那几天会爆发。写得有些慢,请大家见谅。 第二十一章再见一年春 “果然……我做不到。” 当日对她信誓旦旦的承诺像是敷衍了事的借口。 如果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也许可以,但婚期近在眼前。 “我说过……不要勉强。” 她微笑地展开双臂,既然他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就不会再到那烦恼中挣扎。 他错愕地呆在原地,很显然,修晨没有投入她怀抱之中的意思。 “其实……自那天离别之后,我很后悔,后悔让你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我担心你会胡来。” 慕迎雪见状,收回双臂,往前走了几步,望着这位已日渐被风霜洗礼的少年。 那段日子,整个世界都在寻找他的下落。 对于她来讲,他也走得不声不响。 直到冥阳城退兵的消息在龙玄被人们讨论得沸沸扬扬,她才知道他曾在冥阳城出现过,而后又杳无音讯。 但既然他出现了,那么迟早两人还会相见的。 想法由她心里萌生出来,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光中,她终于有所慰藉。 于是,她的心情也颇好,因此今日也略施了淡妆,到底还是为了他,免得看到自己容颜憔悴的一面。 她今日原本要去找萧月寒谈谈心,没曾想在凤神殿外跟那几位弟子打了个照面,本来宗门之内,遇到一两位师妹再正常不过,可她们畏畏缩缩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怀疑,她便一路跟了过来。 谁知她们竟要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她怒火中烧,才将那几人训斥一番,了结此事。 可还没想到,刚要进屋再看看,又见到了他。 “让师姐费心了!” 慕迎雪闻言,翘了翘柳眉,到目前为止,她尚未看到修晨露出一丝笑意,暗想他也许触景伤情,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们出去说。” 修晨没有反抗,便被她牵着,往屋前略走一段路程。 “是不是因为师伯……” 慕迎雪首先停了下来,皱眉看着他的脸庞,询问道。 修晨抬眼一看,才发现慕迎雪正弯着身子,努力与他对视。 女子冰肌玉骨,而今再加上淡妆修饰,更是一种美妙风华。 修晨摇了摇头,使自己更清醒些,淡淡说道:“我……还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但现在还不能说。” 他,硬生生地错过了慕迎雪的问题,因为不必要甚至没有说服力的说辞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只要……慕迎雪和慕灵相信自己不是杀害凌孟瑶的凶手就好。 “可你既然讲出了这句话,我可是会很在意的。” 她那明净的眸子终于捕捉到了他躲闪的眼神。 修晨无奈,只好说道:“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可能目前我杀不了他,但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 慕迎雪见他愁容不展,却强撑着锐气说出一番让自己安心的话,内心欣慰无比,趁他不注意,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 “好,果然是我的好师弟,不枉我多年对你的爱护……只要你不让我嫁给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知他向来不自吹自擂。 慢慢地,下颚靠在他的耳旁,纤手抚慰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在她的怀里,他的心也渐渐着陆。 不知不觉中,她把以往的盛气凌人慢慢变为了平易近人,当然只是在面对自己的情况下。 第一反应过来的是味道,只有与她如此亲密接触的人才嗅得到。 “熟悉吗?这个味道……” 她能明显感触到他的异样,脸上浮现出略有深意的笑容,“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少年没有再动。 被她这样抱着,彼此心的距离都缩短了。 “那花粉快用完了,你再帮我找她讨些,可好?” 修晨不知如何答复,因为她已经离开了自己,说是很快回来,可谁又知,那又是不是如往常一样的假话呢? 慕迎雪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的呼吸都被她掌握。 “你是不是快支撑不住了?” 修晨摇头,他只想在她的温柔中与这山间的风一起飘荡着。 “难道就不能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吗?怎么都这幅德行?!” 她突然用以前的语气对修晨说话。 “嗯?” 短暂失神之后,他以为师姐因自己的不作为而气愤,只好唯唯诺诺地解释道:“其实,便是与师尊无法联系,而他又不愿让我回到宗门。” 也许,慕迎雪早就知道了修晨的烦恼。 他们的态度好像变化地难以琢磨,从当时萧月寒亲自到天上阁提亲开始。 也许真是变了,小时候见到他们不都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形象,但目前看来,他们的面容是那般冰冷无情。 而紧接着,素来交好的天上阁与凤山堂两派因修晨的鲁莽而降至冰点。 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因为修晨,两大宗派才撕掉了彼此间最后一张盟约书。 但慕迎雪认为,因为自己要嫁给陆煜杨,两宗决裂,那是迟早的事,根本与修晨无关。 那到底……他们是否会后悔当日的冷漠拒绝呢? 她也在心里这般幻想着。 可,相较于与慕家喜结连理,果然还是钟离的作用比自己更大,比凤山堂更大,因此她的心里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在榨取他的价值。 怀中的少年活得很痛苦,因为从小呵护自己的长辈抛弃了他。 饱经生活摧残的孩子,到头来,只有跟他犹如亲人的自己才可懂得。 为了给予他更为实质的安慰,她把细腻的脸蛋贴近了他,感叹道:“时光在更迭,不变的是我们,变的是世界。” 修晨来不及同意师姐的看法,他承受不了这种气氛,于是渐渐挣脱开来。 眼前这位标致的成熟女子因自己的唐突而显得有些恼火,修晨看了看她的眼睛,声音微颤,说道:“师姐之……言,我定……牢记在心。” 慕迎雪一听,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修晨本有些对此诧异,但又见慕迎雪笑靥如花,觉得师姐越是生得漂亮,不似凡人,不自觉地心魂飘荡。 慕迎雪被他言语与神情逗乐,却很快也反应了过来,面带羞涩,干咳了两声,问道:“你看什么?” “师姐……今天可真好看。” 慕迎雪瞪大眼睛,没想到少年竟回复得如此直接,面对他的评价并无太多心里准备。 俏脸一红,转过身去,却在心里想着,难道今日当真好看?倘若真如他所说,那么自己也就不得不这么认为了。 第二十二章那一瓣我向往的花 她……害羞了! 在他的记忆里,她好像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眼前露出如此女儿之态。 “快忘记!” 她转过身,娇嗔道。 “啊?” “快把我这个模样忘记,从此再也不许想!” 慕迎雪看到修晨仍是一脸不知所措,心急之时,脸上的红润又多了一分。 她倒不是讨厌,只是这般姿态实在不该在她身上呈现。 她是这么觉得的。 总是高姿态要求修晨的她,同时总在修晨面前显露出高傲一面的她,今日也不得不狼狈收场。 而此刻,修晨也感受到了师姐的强烈意愿,尴尬地看向了别处,嘴里还是十分诚恳地说道:“方才师弟什么都没看到。” 这不是一个标准的回复,所以很快慕迎雪便白了他一眼。 修晨挠了挠头,仍在答案的边缘艰难摸索着:“师姐你是凤山堂大弟子,所以你才对于自己过分的严格,所以你才想做得更好,为凤山堂的女弟子挣得一分骄傲。因此,师姐……不得不比别人要坚强,比别人要成熟。但,师姐……你该属于自己,有自己的喜好,或是……情绪。因为,不管怎样,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的眼里的那个你,是最好的。” “多希望那个人是你。” “真巧,我与师姐想的一样。那个人……就是我。” …… 羞赧已退去,她的神情平静了下来。 “是不是,她离开你了?” “师姐怎么知道?” “直觉。” 修晨以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她,但说实话,木讷如他,他不太清楚她问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所以……你想移情别恋?” 四周死一般地寂静,刚好也没了风声。 …… 她的言语好像切中要点。 而他也似乎明白了她的这一推断由何而来。 首先,他的神情变得茫然,却很快脸色剧变:“师姐!我断然没有这种想法!” “哦?” 慕迎雪媚眼如丝,给他一种自己并不相信的假象,“那你方才之言,无非会让听到之人想入非非。” 修晨沉默了一会,皱眉道:“要是给师姐带来困扰,我收回……” “慢……慢着!” 慕迎雪摇着脑袋,实在有些懊恼这家伙的言行,自己此刻又被他三言两语颠弄得无计可施。 “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意。” 不得以,慕迎雪也只好如是回复。 感情,她是青涩的一个,既然青涩,那便是初心,而他是自己今生钟情的第一人,想必也是最后一人,她无悔,而他“无情”,但方才那番话,她会铭记一生。 修晨低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慕迎雪稍微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算是对他的惩罚了。 “那么,她为什么会走?” 她承认要是他当真与自己走到一起,难免有时也会出现矛盾,但钟离似乎不同。 修晨惭愧地低下了头,小声回道:“我……我也不知。” 慕迎雪只翘眉微舒,面容不解地看着他,好像正在耐心倾听他讲述其中的整个过程。 但她的内心却不是如此。 她一见倾心,可早时却隐藏在心,而失去了他,现在……似乎机会来了。 “能跟师姐讲讲吗?或许我能帮到你。” “她跟陆煜杨走了……” 慕迎雪心神一惊,问道:“去哪了?” 修晨摇头。 慕迎雪长叹一声,她才确定这正是修晨失意最重要的原因。 他什么都不知道,漫无目的地来到了这里,便想寻求自己的帮助。 真的是这样吗? 只可惜,慕迎雪也不太确定。 慕迎雪眼神婉转地看着他,说道:“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知道,她比我更合适。而你,似乎也只对她一人动过心。你们两个天生就是一对,不是吗?你得重新把她找回来,不是吗?” 正说着,她的心却在疼痛。 修晨抬头看着她,她的眼里已有泪花。 “其实,你还好,要是另外一人身处你这般情形,或许他会与很多女子纠缠不清。而你……却独善其身……” 其实,她还想说:“这正是我还继续喜欢你的原因。” 可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 修晨长舒一口气,从容说道:“多谢师姐!” “走吧——” 慕迎雪看向了他身后的远方。 “师姐……” “有个人还在等你。她……比我更需要你。” 她把自己的温柔多情只献给这一个异性,今后,绝无第二人。 …… 慕迎雪站在原处,像一位贤惠的妻子一样凝望着他的身影。 之后,她低下了头,慨叹道:“把你拱手送给其他人……我是不是疯了?” 可是,很快她俊俏的脸上又留下一抹绝艳的笑容。 “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为什么?因为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比你跟她在一起时那么快乐。为了你快乐地活下去。成全你们才是我该做的……我已习惯孤身一人,所以,对不起,不能带上你……” …… …… 一路走来,修晨都在回想慕迎雪的话。 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自己活得过于幼稚。” 他正在穿过一片整齐划一的树林。 踏在宽敞的石板路上,看到不远处的落叶已成堆状,他也走得更为小心,生怕与路途中的凤山堂弟子撞见。 幸运的是,一路走来,他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他也顺利地走到了树林尽头。那是一处极致的光亮。 刚一穿过,迎面而来的便是温煦的阳光与暖人的山风。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用手掩盖住了双目。 可就当他放下手掌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云霭空中飞舞的花瓣,以及那棵师姐口中的相思树,还有树下那位苦苦等候的黄衣少女。 人生在世,聚离无定。 她在等待那个人,因为那棵相思树说过的。 就在方才,她又向这巨树许下了心愿:“我只等候着爱最终把我交到他手里。” 于是,话音落下,一阵微风吹来,她的脸色在阳光下,不再冷漠与孤单。 那枚花瓣恰巧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也随着那所言的“爱”,带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那是她眼中的“爱”,不能让它逃走,因为它还没有把自己带到师哥的身…… 转身,惊讶,微笑。 果然,落英缤纷的一刻,他来了! 第二十三章相思树下,何人相思 相思树下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少女的心里便始终拥有这般痛并快乐着的怀念,而今终究还是迎来了对的那个人。 回眸一刻,他有些呆了。 原来,她也有了惊鸿一眸。 站在树林的出口,他望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精致。 而少女妙目露出惊喜,她总是把最真挚与热烈的情感奉献给他,于是,像是踏着花瓣,浮着清风,跑向那位少年。 少女投入修晨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也许是过于思念,也许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光里过于寂寞,她在得到依靠的那一刻,释放了她的所有。 “好了,好了,是师哥的错,师哥再也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修晨拍着慕灵的肩膀,安慰道。 慕灵再一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内心也更为激荡,抬着头,看着那双如星辰般闪耀的眸子,揉了揉眼睛,说道:“我没有怪师哥,只是太想念你了,一时脑中一片空白,才如此激动忘形。没有吓到师哥吧?” 修晨眼神柔和,没曾想少女这个时候还在考虑着自己的感受,动容之余,他蹲下身来,两手贴在她的脸蛋上,用大拇指轻柔地抹去她的泪水,温和笑道:“当然没有。只是你也不小了,不能再哭哭啼啼的了,而且……师哥也喜欢看着你微笑的模样。” 少女闻言,再也不敢流出泪来,立刻嘴角上扬,绽开笑颜。 一张秀脸恰似明珠美玉,修晨也不禁暗叹一声,几番日子不见,这妮子真是变化不少。 待少女情绪缓和下来,她便拉着修晨的手,来到了花瓣纷飞的相思树下。 “我听师姐说,你一直待在这里?” 落英恰如无数萤火点缀着这片虚无而静寂的空间,它们随着一阵又一阵远方的微风,与地面的青草交相呼应,才营造出这独成一气的世外之境,把这里装点成了繁盛生命的天堂。 而某一刻,他似乎也能看到独坐在树下,遥遥看着万山的痴痴少女。 少女点了点头,把他牵到树根前,说道:“我喜欢这里,希望……师哥也能喜欢。” 修晨也点头,感叹道:“这里很美。” “而且啊……”少女自牵上修晨的手掌开始,便再也没有松开,“当我将耳朵贴在这树根之时,它曾告诉过我……” “嗯?” 少女站到修晨身前,双手与修晨的双手握在一起:“待落英缤纷的一刻,你会来到我的面前。” 她的话像是一个信号。 于是,风再一次吹来。 黄衫迎风舞动,她稍稍偏着脑袋,两眼弯成月牙。 像小孩子一样的微笑,话说,在他眼里她就是小孩子才对,永远都是。 阳光透过枝叶漫在少女的发丝,因枝叶的浮动,光影也在她的秀发上摆动着。 此刻的她,能让天地失色,就算天仙也比之不过。 他似乎……不能再对她的心意躲躲闪闪了。 也许他该说些什么了。 但少女却突然抱住了他,脑袋使劲往里蹭。而他的手掌也在被少女松开的同时,不自觉地抚着她的脑袋。 好久……没有这样过了。 此刻他的第一反应是,她又长高了几寸。 果然是……长大了! 其实,他也有些不愿承认。 “师哥,我闻到了哦!” 少女调皮地眨着眼,微鼓着双腮,说道。 “什……什么?” 他的回答过于含糊其辞。少女也认为他确实应该为此找些借口。 她屏息静气地看着修晨,这不免让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回复是否能对得起她的期望。 不过,这毕竟是适才与慕迎雪接触后的余味,修晨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无法逃过她的法眼。 少女当然不会过分地追究,因为表姐的心意她最清楚不过,而且自己的下落也是她亲自向师哥告知的,这也就足以证明她曾对自己讲过的那番话。 而且,既然重新见到了师哥,她也应该减少某些无谓的娇气。哪怕从一开始,她也只是想逗弄一下师哥,可他却……“不走寻常路”。 可喜的是,之前的萎靡不振消失不见了。 她贴在他的胸口,静听,他的心跳……没有加快。 也就是说,跟自己抱在一起,足够平静。 少女的这个想法很危险。 “他还是觉得我是个小女孩吗?” 慕灵在心里默默想着。 殊不知,很快,她就会到叛逆的年纪。 “师哥怎么还是这么迟钝?” 她小声埋怨道,可修晨并未听到。 他的疏忽,她都可以谅解,更何况,在她心里,他从没错过。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想,她一定会这样自信满满地回复道:“因为他是师哥啊!” “其实,这次回来,我也是迫不得已。但回来之后,我才明白哪些人是真心待我,哪些人……是故作深情……” 正说着,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也许只有在她身上,自己才能体会到何为真正的柔情暖意,这是最纯粹与单纯的。 少女抬眉望着他,她望到了与自己对视的坚定的瞳孔,那里有光亮在闪烁。 这细微的举止,她没有粗心略过。 “我想师哥,总是太被动了。” 修晨想了想,更赞同她的说法。 铺在脸上的一层阳光,让肌肤犹如白瓷的俏脸更添秀色不少。 他以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她。 在他记忆里,少女从未有过执拗的一面,也许是学的自己,所以她才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 被他如此盯着,怀里的她脸蛋泛起红晕,低下了头。 她不自信自己的容颜能让他醉心,因为在他身边的女子,比她出色的有太多太多。 所以她打算把她的心意埋在心里,因为一旦打破了这个平衡,她与他都将陷入痛苦之中。 但,只愿在他虚位尚存的心里留有她的一席之地,这样,她便心满意足了。 嗅着那让自己安心的味道,她快沉睡在他的温柔之中。 也许他的臂弯能自己遮风挡雨,但,她不愿再做一位小家碧玉。 可自己太弱小,没能力扭转这一切。 她需要他,所以,在等他。 倏忽一阵风,两人在这一刻惊醒。 “为了你,为了师姐,我会做出行动的!” 他一直都想说出这句话,但在慕迎雪面前,他还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开口。 慕灵再次抬起头,眼神憧憬与期待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但同时,很可怕的也是,没人能预料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在少女的眼里,即将来临的,又将是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 第二十四章我还记得初见的你 天上阁与凤山堂两派缔结盟约已有五百余年,要说凤山堂为何要与江河日下的天上阁结为盟友,其中倒有些许尘封密事。 当年接受帝国国君之命往南讨伐的天上阁的一位长老舍命在危难之局救下了凤山堂的一位前辈,而后几十年过去,那位被救助的前辈已然成为了凤山堂的宗主,那时她知晓天上阁因讨伐而气数将尽,力排众议与天上阁写下一纸盟约,这才有了两派交好的说法。 即便凤山堂内不少德高望重的元老以死相抗,但那些杂音也都消逝在了重重云霄里。 而八年前,正是两派结盟的第五百个年头,于是才有了那时七岁的她与十岁的他的初见。 …… 那时的修晨已成名多时,可绕是当时的慕迎雪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别说是慕灵了。 他随着天上阁的长老们来到凤山堂,而怯怯地站在师尊背后的她第一眼便被他吸引住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走在所有弟子的前面,也不是因为他的面容有多帅气,而是那股特别想亲近的感觉告诉她,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修晨师兄。 他的身后有足够多神采飞扬的少年,可自那一刻过后,她的目光再也未从他身上移去。 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公正地抱拳与师尊行礼,似乎师尊也挺喜欢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欣赏的微笑。 而这一刻,她低下头,因为她听到了师尊在向这位陌生的师兄介绍自己。 没过多久,她就感受到面门的一股热气,又听师尊敦促道:“灵儿,给师兄行礼。” 此刻的慕灵只觉脸颊如火在烧,微微抬眼,发现那位师兄早早蹲下身子,注视着自己。 “师……师兄?” 似乎那时被师姐们围绕的她还没太习惯这个称呼,努了努嘴,小心翼翼地说道。 修晨先是一愣,但很快露出微笑,点头说道:“师妹!” 他早已听说慕灵先天聪慧,没曾想今日一见她竟还是一个美人胚子,料定其他日定会成为美艳不可方物的存在。 而慕灵在这一声清朗的“师妹”之后,更是涨红了脸,躲在师尊衣衫之后,一时不敢再陷入这令她沉醉的视线里。 他当然不是她今生所见的第一个异性,只是那种异样的情绪却是她怎么也无法抗拒的。 也许是因为其他人总是傲慢,而他平易近人,也许是因为其他人总是光芒四射,而他平平无奇。 不,这都不是原因!她肯定这不是。 同时表姐从小就告诉过她:“男人都是一群恶心的异类。” 所以,好奇之余更多的还是警惕,但就在这短暂的眼神碰撞之后,她知晓他的身上没有危险的味道。 天上阁的客人总共要在凤山堂待上五天,而在这五天时间里,不论被动还是主动地与他交谈,慕灵总是有些羞涩。 终于便在最后一晚的筵席之上,两人恰好坐在了一起。 筵席已过半,慕灵还在犹豫是否要跟他认真地告别。 却看他慢慢靠了过来,低头自责般问道:“师妹……是不是讨厌师兄?” 突然,不知哪来的胆量,她拉住了他的手。 还没等他讲完下半句,她悄悄牵走他,又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却将食指抵在他的嘴唇,让其禁声。 手心相叠,两人便一前一后逃出了被烛光笼罩的大厅。 一出大厅,她的脚步也变得欢快轻盈,但握住他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便如同握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那般。 修晨小跑着跟在女孩的背后,望着她迎风拍打在肩的长发,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于是,他默默无言跟在她的身后。 穿过万千迂回,他们来到高楼之上,也许这是凤山堂最高的楼阁,因为在两人停下的那一刻,修晨往下望去,他看到了整个凤山堂锦绣流年的烂漫灯火。 在凤山堂夜景的星星灯火里,迫于长途奔跑的劳累,她松开了两人早已渗出汗水的手掌,两手撑在栏杆,转头看向修晨,而侧脸映衬着灯光,第一次也是最真实地绽放出微笑:“我不讨厌师兄。” 对于修晨来讲,这个回答不算来得太晚…… “那……” “师兄觉得这里好看吗?” 她,似乎掌握了修晨说话的习惯。 她将纤细且尚有红润的手指指向了下方被橙色光芒萦绕的魅力国度。 修晨也把目光投了下去,走到慕灵身边,笑道:“好看。” 慕灵似乎看到的不是下方的灯火,眼神更为迷离,说道:“我从没告诉过其他师姐。” 修晨偏过头,看了看她,说道:“别人看不到,但谢谢师妹,能让我知道。” 也不知这是不是一句暖心的话语,便在这话之后,女孩的脸蛋红若桃花,嘴唇欲动。 修晨静静地看着她,却又迟迟不闻她将要说什么。 两人便长久地沉默在了光芒之中。 “师兄……” 此时,女孩的头埋得更低。 “是我失礼了,抱歉。” 修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短暂失神,一脸歉意地说道。 女孩摇头,其实她并不介意,只是倘若一直这般下去,她会招架不住。 她重新抬起头,刚巧晚来风急,她只好将两只手掌按住头发,借着微寒的夜风驱除两颊的火热。 修晨看着少女的举止,觉得好生可爱,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的眼眸里是属于这一刻最美的风景。 灯火不够璀璨,也不是粲然华丽的夜市,更不及城池的繁华,却在静寂中寻得了煌煌灯火最独特的古典与浪漫。 便在她似水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也许与他自己所见到的完全不同的一切。 少女早熟,但她还不知这到底是不是…… 她只想去亲近他,不想让其由自己身旁溜走。 这种与家人不尽相同的温馨便如此长时间地充斥在这片空间里。 “师兄就不觉得吗……私下里,你便跟普通人无异?” 晚风隐约停下,她努力垫着脚,趴在栏杆,冲修晨问道。 修晨不知女孩为什么会这么问,只好皱眉问道:“难道我不是普通人吗?” 慕灵摇头,否认道:“师兄天赋甚高,远非常人可比,但师兄的气息总是稀疏平常了些,这样难道不会被外人小觑……嗯……师妹斗胆之言,还望师兄不要介意。” 修晨吃惊地看着她,还以为她不善言辞,没想到一出口便指明要害,但一细想,慕灵所言自有她的道理,于是,耐心说道:“天赋自然是上天赋予的财富,但这并不能标志着今后我便能高人一等,更何况,我的初衷并不在此。我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一直以来都是,而我也更不愿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而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便是我认为是对的,我便去做,错的,我便不去做。就这么简单,也许是师妹多虑了吧!” 慕灵完全沉浸在了他的话语里,她相信他所言非虚,感叹道:“师兄是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呢!” 修晨展开笑容,两眼放光,说道:“也许我只想做平凡的事,例如:振兴宗门。你其实也可以说我正因平凡而没有个性,更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吧。” 他总说自己平凡,没有个性,殊不知,平凡也是一种个性。 他的眼中流露出惊艳,不光是从她微笑时露出的小虎牙,还是从她这番言辞里知晓这世上终于也有了懂他的一个人。 女孩重重点头,她从相信到坚信,就短短通过了他的一个眼神。 仿佛,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里有一条星河,那……是她想要的世界,而这世上,只有他有。 “我得跟师兄学学!” 慕灵兴致勃勃地看着灯光,愉快地笑着。 紧接着,她微微眯眼,细声说道:“可我还不知谁对谁错?” 到底还不是对修晨讲的话。 她往日的认知开始动摇,不知道这是否过分违逆了表姐的意思。 修晨想了一会儿,与她望向了同一处,说道:“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有对错之分,你认为是错的,未必就是错,别人同样如此。” 这段话看起来与他之前所言产生了极大的冲突。 但细细看来,即便以常理而言,一件事是错事,但只要他认为是对的,那他……一定会去做。 女孩低敛眉眼,扯着自己淡黄色的衣角,她的内心仍在做一番挣扎。 也许,他还能赐予自己一些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 灯火衬托着他俊逸的脸庞。 他凝望远方的眼神,让她着迷。 下一刻,她想到,果然,他说的都是对的…… …… 整整一夜,女孩没有困惑与烦恼向他倾诉,但她仍觉得那时的自己与他总有讲不完的话。 而有关自己的故事,他都认真倾听,不像他人总是怀着逗弄的笑意。 修晨也才知道她是如此讨喜的女孩。 方才被灯火绘制的华美图案,已为朦胧,成为楼台上两人的背景。 慕灵小心翼翼地握上了他的手,恰巧,他没有反对。 她本无勇气,但一想他明日便要离开,情绪低沉之时,还是要把握住机会。 肉肉的小脸泛着红晕,自己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害羞过。 只听她小声说道“师兄……不,师哥……” 她要换一个与其他师姐们不同的称呼,只有自己这般叫,他才不会忘记自己。 她清楚,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生得好看,而与自己谈话,说不定,今日分别后不久,他就会淡忘…… 女孩停顿了一下,说道:“修晨师哥,你会忘记我吗?” 修晨不会知道小小女孩的“缜密”心思,也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还是将自己最真诚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献给了她:“当然不会。等你某天能真正成为凤山堂的翘楚,你我自有相见的机会。” 下一瞬,她毫无预告地抱住了他,当然,现在她还说不出口类似“我舍不得师哥”这样的话,而是静静地贴在她最陌生与恐惧的地带,待她熟悉并爱上这种感觉之后,问道:“那时,师哥会在哪里?” 她不知道那就是情思。便觉得黏在他的臂弯里总感到幸福与安心,这与她在慕迎雪怀中的感受截然不同。 少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孩,又看向夜空,他认清了夜幕里的星河,也看清了当时的自己:“我一直都在成为更好的路上。” “师哥,不应该是最好吗?” “永远没有最好的那一天。你……也一样,努力修行不是为了最好,而是为了更好。” …… 所以,便是因为这样。 “如若能嫁给师哥,我……死而无憾。” 她许下了心愿。 即便,他向往的是星辰大海…… 也许可笑与幼稚,但她没有向任何人讲过,就埋藏在心里,从小到大,从未改变,也没人能改变。 #####这本小说,记录的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第二十五章每个人都该认得清虚伪的自己 “一天一天地努力,只为做到……配得上你。” 一直追索他的足迹,无怨无悔地跟在他身后,是她接下来的人生需要践行的诺言。 同样,让她高兴的是,自那日分别之后,两人在不经意间拥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由此,内心的那番情思或者往更高了说是信仰也更为坚定了。 自初见之后,两人再没有客套过。一旦见面,两人便有些如胶似漆地腻着,他不反感,她也不过火,便将这简单的情绪朝复杂的结果进行着。 而有了当日灯火里的他们才有了今日相思树下的他们。 少女从怀里取来了一个朴素却少不了精致的锦袋。 “这是……你自己绣的?” 修晨惊喜地接过。他记得上次与少女见面时,她还在自责自己没能绣制出满意的锦袋,没想到现在竟完成了如此成功的作品。 少女双颊绯红地点着头,或许她还在等待修晨对于它的评价。 “我还记得我说过,我会等到你送给我的那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辛苦师妹!也多谢师妹对这事如此上心!” 少女微微启着小嘴呼气,原本以为自己手艺尚不能称为精巧,但一观师哥喜悦的神情,她的心里也如同抹上一层蜜一般醇甜。 少年懂得,那带有少女余热的锦袋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情意,他很害怕辜负,也很怕失去…… 云朵徐徐缓缓,微风轻轻暖暖。 伏在师哥的胸口,就如同得到了他的全部,所以,她快沉醉地睡去了。 受过师姐妹的冷眼,只为这一刻。就让她用这须臾时光来麻醉自己,往后再去一个人承受内心的苦楚吧。 …… …… 远处风起云涌,此刻躺在树下草坪的他在一阵狂风乱动的花瓣群中惊醒。 自己被那阵风惊醒的同时,躺在他手臂上甜甜睡着的少女也被他的异样拉回了现实。 她将脑袋往前伸了伸,就快将嘴凑到了他的耳边,然后她用手臂抹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忧心地问道:“师哥是不是做噩梦了?” 少年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天空。 那阵风让他看到了自己今后惨痛的结局,而且此时那每到夜深时分骷髅的嘶嚎又在耳边回响。 到底还是不该欺骗下去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慕灵也好,慕迎雪也好,那些美好的期望也许都不能实现……因为那些敷衍她们的话语,他都没能力去变为现实。 有人会骂他说大话,硬充英雄。但如此阶段,迷茫没有心灵支柱的他,只能如此度日…… 往日犯下的罪孽与如今无法回报的恩情,他都无能去承受。 此刻,他不敢再去欺骗自己。 “她如此,你也如此,我哪里……值得你们托付。” 他无力地叹息着。 慕灵坐起神来,担忧地看着修晨苍白的脸,心急如焚地说道:“师哥怎么了?” 他的瞳孔渐失光彩,看向慕灵的眼睛,说道:“我其实什么都不是。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吗?” 颓唐着活在世上,只看表象,而忽略了命运给他的真正的磨难,那阵怪异的风让他情绪大变,但同时让他看清了原来软弱而硬作坚强的虚伪的自己。 “师姐……师姐真的会嫁给陆煜杨……” “师哥……” “她明知道我在撒谎,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未发现一般地安慰我?” “师哥……” “明明离那天越来越近,师姐为什么还要若无其事地……” “师哥!” 慕灵泪光晶莹,一拳打在修晨的胸膛,不算太重,但还是打断了自说自话的修晨。 “也许表姐这样做让你觉得她很难受,但师哥为什么要埋怨自己呢?你不是曾对我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对错之分吗?在你看来是错的,但对于我……对于表姐来讲,就是对的。况且,在以前的你看来,这是对的,所以你才去做。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她喜欢你对她说那样的话。师哥是在委屈自己……因为没有人在强求你……但,请你再多说一些你自认为欺骗我们的话吧!哪怕做不到,我都愿意虔诚地跟在你左右!” “所以,师哥,我不允许你再小看自己!假意也好,真心也罢,我也相信师哥曾对我的承诺都是你愿意达成的!” 修晨眼眶泛红,看着不住流着眼泪的少女,内心一松,释然问道:“师姐……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知怎的,慕灵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但强忍着钻心的苦痛,她还是擦了擦眼泪,微笑说道:“嗯……这些话都是表姐对我讲的,她还说,她觉得你着急的样子很好笑。” “明知一切已成定局,她还能如此……” “知道你为了她竭尽所能,那便足够。” 她感觉得到修晨情绪稳定了下来,语气柔软了一些,说道。 这话也是替慕灵自己讲的吧。 为了宗门与家族,这桩婚事再也不容任何人阻挠。 修晨曾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但残酷的事实无情地扇了他几耳光。 再次见到师姐的那一瞬,他才明白自己错得太深,远远没有理解到丢下师姐离去之后的感受。 那一阵风,如同庙堂警钟敲醒了浑噩的他,可他还是错过了向师姐坦白的机会。 现在才知,师姐早早便看清了虚有其表的自己。 之前与师姐和慕灵所言的搪塞之语更让他无颜面对她二人。 但眼前脸颊尚有未拭去泪珠的慕灵仍如当初那般炽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第二十六章与天使的约定 不得不说,那阵风来得很焦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而就在怪风揭开修晨脸上那张不堪的面具之后,它便消失无踪了。 前后的变化恍若隔世,他甩了甩恍恍惚惚的头,真真切切地重回现实,接受到了少女炽热的情怀。 原本心底莫大的混乱也趋于平静,方才按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张柔软小手也将他僵硬的身体舒张开来。 她的释然以及瞬间展现出的惊人的亲和力让人们都无法相信这就是一位还未满十五的少女。 现在不是依靠他的时候,所以少女没有选择立马抱住他,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柔情里。 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的对视。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为真挚。 师哥的眼里再无先前稍有些癫狂的神色,他包容了那些话,也顺便……包容了自己。 绕是心中感到一阵酸楚,她也尽量没有将这丝情绪表现在她的目光里。 令她高兴的是,他冷静了下来。 “我是不是让你讨厌了?” 这张原本可以隐藏得更长时间的面孔让他短暂的无所适从。 少女抿着小嘴摇头,用两只温暖的小手捧着修晨的双颊,再将脑袋往上抬了几寸,细声说道:“师哥能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我,我很开心。” 这时,两人的距离很暧昧。 也许二人都清楚,这个词似乎总伴他们左右。 但是,她不想总暧昧不清,所以,她打算做出更能表白她心意的行动。 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此刻的他需要更为主动的自己。 即便上一刻,她还打算将自己的心意永久掩藏,可现在,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再也无法隐藏羞涩。 樱唇微动,她即将要做的,是她从不敢想的事情。 修晨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自己的一切心理都被她看穿,而她还要执意营造出温馨的氛围,欺骗着他,也欺骗着自己。 她要做的事,他很熟悉…… 但在他心里,苏梦寒与她不同。 心跳加快,但暂时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少女错误地走入了歧途,即便这样的女子他无法不心动,但他知道倘若再不制止,自己难以承受后果。 他伸过食指,按了按她的额头,无意间浇灭了她心中的火焰。 可谁知那火焰释放无果,又瞬间燃烧在了她的脸颊上。 “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于心底不住地自责。 “就算……我做不到,我还是要去做。就算别人认为是错……我也要去做,因为……我还认为是对的。” 不会成功,但师姐和师妹愿意去等待这样一个结果,并喜欢这样一个过程,那么他就没有理由放弃。 他重新坐起了身,拉上她的小手,而他突然的触碰,让她如小兽一般打了个激灵。 他温柔地与她相视,他知她内心纯净,只期待自己安好,那他也不会让她过多为自己伤心,但此时,他也只能遗憾地说道:“我想我该走了。” 凤山堂并不是久留之地,他必须趁别人未察觉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今日前来,只是要让慕氏姐妹知道,自己回到了她们的身边,让她们不再寂寞无助中苦苦等待。 “师哥什么时候再来?” 她奉献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舍地问道。 修晨平静地摇着头,牵着她,一同站起,面对着群山。 “师哥……这次能为师伯报仇吗?” 正说着,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修晨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知道杀害凌师伯的凶手?” 慕灵抬着头,望向他的眼睛,说道:“我与表姐都认为是被姚空哥哥带回来的那个人……” 慕迎雪没有寻根问底,修晨也不知她为何没有追究,现在才知,原来她们早有怀疑的对象。 她们的怀疑并非没有逻辑,因为聂云的出现实属一个巨大的变数。 “你相信凶手是我吗?” “当然不会,而且当初……” 当初她在大雨里一路追赶着他的背影,直到后来才发现凌孟瑶倒在血泊里,所以她可以证明修晨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修晨皱了皱眉,他发现自己还无法告知她们真相。 因为陆煜杨不怕自己告知慕迎雪,才故意将这一事实告诉自己。 就算告知,除了她们,也没人会相信。因为没有证据,更何况……师伯的神农戒现在在他手上。 同时,修晨的心里还有一番被陆煜杨揣摩到的心思。 当他向慕迎雪坦白之后,慕迎雪即便遭受家族的压力也绝不会再嫁给陆煜杨。 这也许是好事。 但修晨知道,陆煜杨也知道,这桩婚事在所难免,那么慕迎雪未必不会以死相抗…… 为了家族,为了宗门,她可以委屈自己,但一旦知道陆煜杨是杀害凌孟瑶的凶手,慕迎雪定会毅然舍弃这一切。 …… “总有一天,我会手刃凶手。” 不知那一天,又会是什么时候? 慕灵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他讲过的承诺,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去相信。 随后,他的手松开了。 “师哥,等等!” 这一次分别,有可能便是永别了。 “怎么了?” 修晨回过头,脸上露出微笑。 “再过十来天,这里会开遍芸薹花,师哥能来吗?” 她双颊晕红,忸怩道。 修晨目光柔和,这才由她粉嫩手指的方向看到相思树后油油绿意的芸薹花。 到底能不能来? 修晨也很茫然。 对于未来,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一定会来!” 果然,在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他又说出了这样的话。 可这话又在她的心里溅起水花,仿佛看到广无涯际的黑暗中伸来了一只温暖的大手。 “嘻嘻,果然这里很美吧?” 她挺起胸脯,骄傲地说着。 要问这世上她能与何人有同等志趣,除去师哥就再无第二人。 通常一往情深都是错的,因为那样,她得不到回报,可她的爱很卑微,也很廉价,她……也很容易得到满足。 薄云流动,投下的阴影从她的脸颊上飘过,少女黄衫迎风而动,犹如天仙临凡。 他最后咧嘴笑道:“谢谢师妹……让我看到最美的一刻。” 留下有些一语双关意味的话语后,他便顺着来时的路离去了。 他相信今后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将有无数男子为之倾倒,遗憾的是,自己未能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 她眉梢带笑,在那身影消失过后,仍不愿移开视线。 下次……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就一定要笑语盈盈。 于心底许愿,再看到身旁的相思树。 它……应该还会成全她的吧? 缱绻情意随流云变得漫无目的,在天的尽头,又变成乌黑一片…… “师哥,我不想嫁给他!” 所以,最后,她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第二十七章我坠迷途,却不知返 当空皓月,阵阵凉风呼啸而至。 可皓月下,万物柔和静好,不杂丝毫污垢。 只因月下独立一位女子。 身材不添丝毫累赘。 完美,只能以完美这词来形容这位少女。 当她在某个年龄阶段终于能分辨何为丑美时,她便知道自己有多美艳,不是自夸,到目前为止,她认为自己所见的女子之中无一人在面容上比得过她。 但此刻,妙龄女子于月下孤崖叹息。 …… 银月如盘,身旁有稀疏星辰点缀,透过浓厚不一的黑云为人间撒来一瀑深情过往。 “今晚的月亮真美。” 女子遥望这盛世绝景,忍不住在心底惊叹,只可惜无人与她共赏。 本欲伸过手臂将月色环抱,不料寒风更甚,她只能试图围紧身子,以此抵御冬日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丝残酷的寒冷。 “冷吗?” 这与上次在冥湖畔的发言如出一辙。 虽说两人暌违多日,他对自己只存善意,但女子依旧没有太多此时望向身后的他的冲动。 “我很惊讶你竟然来了。” 可少女的语气十分平静,细目眺望。 男子走到她的身边,露出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微笑,说道:“既然能见到你,哪怕刀山火海,又有何可惧?” 少女眼里反衬着月光的光彩不知不觉发生着变化。 多想他不会赴约,那么自己也不可能做出接下来会伤害他的事来。 也许往日她是在利用他,但现如今她开始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现在还有需要我的时候。” 云檀继续故作傲然道。 钟离瞥了他一眼,淡然地说道:“其实……你轻佻的模样,一点都不好看。” 云檀收敛了一些脸色,郑重地说道:“只要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 月光流泻在石面,也铺撒在他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今日所见的月下美人,与以往不同,她不再不近人情,冷若冰霜,而是开始考虑起他来了。 庆幸的是,她面对自己时的表情由冷漠变为了平静。 一个简单的表情所蕴藏的意义并不简单,将她视作一切的云檀捕捉到了也许她也不能察觉的细微变化。 钟离稍有些困扰地点头,在说完之前那句话之后,原以为他会反感,可他竟然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看似无礼的意见,这让她的试探进一步陷入僵局。 由雪白的玉颈与衣衫的缝隙飘散而来了芳香,也许他知道那股味道出自何处,但他只嗅到了她身上与其他女子绝不相同的香味 “现如今,回不到当初。” 她还在尽量暗示,因为现在他想离开应该还来得及。 “可我的心永久不变。” 他可以朴实或者低贱地爱着她,可以称得上是滥情,也可以称为病入膏肓。 钟离低下了头,自责地说道:“抱歉,是我改变了你,让你……不再像你了。” 云檀咳嗽了一声,说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以前的我只是个孩子。” 现在不也是吗? 要是他足够成熟,他也不会任陆煜杨摆布了。 难道真的要她说:“是我错了,不该利用你”? 邂逅自有因果,但缘分未必就有。 可她错误的心计让他的心早已沦陷,错的就是她,而他不这么觉得。 “你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人,我不想让与你相处的片段成为痛苦的回忆。” 云檀认真地说道,脑海被那段两人的生活填满。 他说不出肉麻的情话,只是说话很直接,以至于别人难免会产生误会。 她侧过了头,不知此刻是何心境。 也许他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他的一席位置,但他还要去争取。 云檀眼神柔和地盯住她的侧脸,偶有风来,能嗅到她耳后飘溢的清芳,紧接着,他的目光被在月光下的清风里轻盈摆动的秀发吸引。 月影似乎在随山风飘飞,又融在她的青丝里。 如此超拔脱俗的佳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不忍心再去打破沉寂,只愿与她在月色下度过这少有的一段共处时光。 多想跟她师兄一样看到她对自己言笑晏晏,但这样的渴求多么难以实现啊! 她还是很快转过头来,与之对视,说道:“可惜……命运选中了他,而未选中你。” 云檀这才注意到即便此刻她双眉如月,但仍带有些许不合时宜的风霜。 这是不好的预兆,但他竟有半分不同意她的观点,于是回道:“我只看到命运在捉弄他……” “至少还有我。” “你?陆煜杨或多或少告诉我了一些……对不住,我不该提,只是……” “我喜欢的只有我的师兄!” 云檀皱了皱眉毛,疑惑地看着一脸坚定地少女。 “你今天……很奇怪。” 云檀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一直都在试图激怒我。” “为什么要把目光移开?” 越是这样,云檀便越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承认之前她的回复会有一时让他心生凉意,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接受。 皓月清波下,与她相见实属不易,可他也知道她实在不喜与自己产生过多的联系,可她为什么还要来? 自然是因为那幕后之人。 既然迫不得已,那也许她之前所言未必就是她的本意。 “呵呵,真希望他早点死……我还以为他这次会死的,没想到……” “他要是死了,你认为我还会活在这世上?” 他还是喜欢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可惜,她的生命从此便是那一个人的。 钟离瞪了他一眼,神情说不出地反感。 而在他眼里,她的态度变化都有迹可寻。 云檀微微一笑,说道:“要是当真如此,那么这世上除你们之外,还会少上一个人。” 看上去有些狭隘的欲望,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愿意重蹈覆辙。 钟离隐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攥紧,笔墨言辞难以形容的揪心。 她不想在伪装下去,那丑陋的面具让她再也不想戴上,她不想让他任别人玩弄,自己可以,但无辜的他就不行。 这个孩子还沉淫于虚幻的意乱情迷里,可自己不知如何将他唤醒。 云檀握住了她的手,当真如同一个男人一般面向自己一生的托付,说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愿意从此陪我一生吗?” 与她在此地见面,自然是陆煜杨的安排,因为陆煜杨说过他会把钟离带到他的面前。 与陆煜杨的约定,他率先达成了,那么接下来,他也该做出相应的回报了。 如何赢得佳人芳心,那是今后长久岁月里要做的事。 也就是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钟离眼眶里噙着泪水,或许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娇弱的一面,可还是忍不住凄苦地说道:“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有没有觉得两人的对话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第二十八章月风惊梦 其实,两人对于此事的理解大相径庭。 一方面,云檀单纯地认为陆煜杨只履行了约定。 而另一方面,钟离想从云檀身上做文章,让他不接受自己,讨厌自己。因为这样他就不会接受陆煜杨的要求。 可惜糊涂……不,滥情且单纯的他又怎知钟离的良苦用心。 握着她的手,又听完她那句似乎抽离了她所有活力的一句话后,他不言注视她良久。 月光此刻开始有些清凉如水。 夜风静吹,把此番场景定格。 但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有损和谐的脚步声。 云檀这才眼带歉意地松开手,望着从黑暗里走来的那位男子。 他早就该知道男子一直都在关注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我本不想打搅这良辰美景,但有人却在亵渎我的苦心。” 这话说得若有深意。 而钟离早料到他有这一番说辞,因此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怔怔地盯着地面。 云檀微微定神下来,有些尴尬地躲闪着他的目光,一时不知作何回复。 陆煜杨迎着月光潇洒地走了过来,刚好走到了两人的中间,又将头偏向了云檀,笑问道:“这份礼物,可合你心意?” 云檀神情也放松了下来,认真地抱拳,微笑道:“实在多谢!” 云檀自亲眼望见钟离那刻开始,早早喜不自胜,而今也见陆煜杨态度平和,更是心里漫上一抹感激。 两人本是合作关系,曾做出的约定,他率先打破,但之后陆煜杨却既往不咎,这更让他自责不已,所以他接着诚恳说道:“我也会说到做到。” 陆煜杨清朗的眉目闪过一丝精明,刻意转头看了一眼钟离,话锋一转,说道:“但你要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 刚说完,钟离猛地看向了陆煜杨,她实在没想到,本以为自己已然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他却因此大做文章。 “为了防止之前她不告而别的事情再次发生,我想……我还可以做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 云檀的手臂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因这寒冷夜风。 “我有办法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陆煜杨云淡风轻地说道。 一听陆煜杨所言,云檀侧头看了一眼钟离,见她眼神无助,欲言又止。 才观钟离两目皆有些难以察觉的浮肿,定是不得已之下,离开了修晨身边。 而且从刚才开始,她的身上的确有些异样,从尘世烟花里走过,以往的她不染纤尘,而今似乎她的眸子里身上都粘上了某些难以抹去的污垢。 “你还想要什么?” 果然,他暂时还不会对她心软,因为他心意已决。 或许,他已经放弃得到她的心了。 而云檀的开门见山也正中陆煜杨下怀,于是他嘴角一扬,说道:“有朝一日,你遇到修晨时,他若问起你有关田心月的事,你就说是你杀了田心月。” 云檀有些迷糊地问道:“田心月是谁?” “田沧海之女。” “嗯……田沧海是谁?” “……冥阳城城主,你不会连冥阳城都不知道吧?” 陆煜杨的提示再浅显不过,云檀却出乎钟离意料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毕竟又不是战争年代,当然冥阳城的威望自然高过它的统治者,而那样不具足够牌面的势力他从不瞧在眼中。 只是…… “为什么?” “你不用问这么多。” 陆煜杨说这话的语气足够柔和,至少不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耐烦。 “我想,哪怕是我主动担责,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也不会相信是我杀了那个女子。” 月光如流水溅在他身,陆煜杨低头看着悬崖下的乱石,没有说话。 终于云檀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流露出一丝寒冷与兢惧,问道:“你又骗我?” 语音微微发颤,显然对于这事开始产生戒备。 “就算被骗又如何?” 陆煜杨耸了耸肩,兴致缺缺地说道,“难道你怕了?” 云檀摇头道:“当然不是,但你之前说将风雷箭借去……” “无极宗与冥阳城,孰轻孰重,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只不过变换了一个目标而已,更何况冥阳城对你寒阳谷而言,能有多大威胁?” 云檀低下头去,算是……同意了两人的再一次交易。 …… …… “就算是我求他,他会听我的吗?” 就在同一处悬崖的前半夜,钟离与陆煜杨便进行着一番局势一边倒的谈话。 “你可能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 陆煜杨望着悬在天空的圆月,缓缓说道。 为了最后想要的那个结果,他煞费苦心,但这女子的想法却始终停滞在一个死胡同里。 “你该不会是真的对他动心了吧?” 陆煜杨看向了钟离,果不其然地发出失望的沉沉叹息。他在这一刻才真正肯定少女的觉悟与她的容颜并不对等,他所提出的双赢的决议已经足够清楚,但她最后还是优柔寡断了些。 “不,但……这样,我,我……” 少女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蹲下身去,看起来,她的情绪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陆煜杨神情凝重,也蹲在她的旁边,伸过手抚在她的头上,轻声安慰道:“生在这个世界,谁都身不由己,你若对他仁慈,那谁又对你仁慈?” 少女松开双手,眼睛充盈着泪花,但神色却是如同看着一位魔鬼一般地惊恐。 “如果……如果,我这次听你的,可以……从此……” “我不会再纠缠你!” 陆煜杨像是看着一生挚爱,目光写之不尽地柔软。 也许这就是实话,因为云檀一死,他便能真正地激化龙玄七派的争斗。 在他眼里,云檀是工具,钟离也是工具,或许这世上除他之外的其他人都可成为工具,只要他能达成最终他所渴望的伟业,他可以不择手段。 “那我的师兄……” “也许寒阳谷会向他发难,但你知道他对于龙玄甚至这世界的作用,不管天上阁那些老东西,还是湖山门都会从中插手,你大可安心。” 陆煜杨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个家伙?” 他盯着她的双眸,于心底质问。 也许她能明显感受到他那股深意,所以默默地低下头去。 从前几次两人的会面中,少女对于修晨的态度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从小经历过什么,陆煜杨有所耳闻,所以他认定她可以足够冷酷。这也是天上阁那些人放心将她搁在修晨身边的原因。 但不知是不是陆煜杨的错觉,他们的计划有些托大。 …… 结果,钟离还是没有采取陆煜杨的方案…… 她想依靠自己的三言两语保全这个无辜的孩子。 至少让他懂得自己的心永不会动摇,这样,陆煜杨的计划便从根源遭受破坏。 可没让她想到的是,他对自己的爱……如此卑微且容易满足。 当她知道杀害田心月的凶手并不是云檀时,她内心的那般好感与同情便驱使着她再次对他展露温柔。 奈何命运的车轮再也停不下来,她再如何强求,碾过尸体时也只会溅得她满身是血。 人人都称他为“小怪物”。 他……很自豪。 因为这是人们畏惧他的一种表现,他爱看人们惊恐的眼神,也爱听人们临死的乞求。 以此作为玩乐,终于还是得到了应有的宿命。 可在那之前,他爱上了一个人。 从小他的身边一直都缺少女性,而与她接触,他开始习惯了来自异性衣衫缝隙中飘荡出与男性截然不同的味道。 被她这种细腻如水的性格所征服,并逐渐变为嗜爱。 可能有人会说难免会出现类似“一叶障目”的情况,但巧合的是,他第一次遇到的这个人便极有可能是这世上最漂亮的那个人。 有幸此时的他拥有得到她一生的机会。 清风要从他手中把她夺走,他怎么会肯? 从此,她便是自己一人的东西。 天空积云如铅,天地间鲜有光亮。 出于对陆煜杨的忌惮,钟离没有将他真正的计划告知云檀。 她早已知道,从她违逆那些人的意志开始,她的结局便是死!但她知道珍惜…… 而他浑然不觉自己结局的悲哀。 既然命运摆弄,他不挣扎,因为人生在世,或辛酸,或繁华,但人人皆在周转倦怠之后,殊途同归。 以至于, 他就像傀儡,悬在绳上,寂寞摇摆…… #####最后一句引用了一句歌词。 第二十九章丧钟为谁而鸣 微斜的日头拉长了立于城外的他的身影。 没有人能想到他还会回来。 城头士兵都惊恐地望着他,他平静地望着方才快速掩盖过去的城门。 上面哪怕粗糙无比,但修晨也没信心硬闯这样一堵曾阻隔过千军万马的巨门。 “城主可在城中?” 士兵们不甚友好的目光让他再一次认定自己在他们心中的恶劣印象,所以他很是恭敬地朝他们抱拳,问道。 短时间仍未有人回复,到底还是因为对他过于忌惮。 修晨也沉默了一会,单膝下跪,诚恳地望着他们,说道:“我是来自首的。” …… 城中的热闹气息果然……被浇上一场冷雨。 在漫长的冥王道上,他像一个被押解的罪犯,正行走在被斩首的路上。 从上一次离开冥阳城前,已有更多的人见过修晨的面孔,所以当再次见他出现,人们一呼百应,围在冥王道两侧。 人们把简朴的生活暂忘,做好了一拥而上的准备,并大有同仇敌忾的意味。可惜……骨子里在安逸的生活中沉寂了上千年而染上的惰性让他们又裹足不前。 越往前走,嘲杂越是消亡。 他们如同看着市井流氓一般看着他。 说起来,往日的他是人尽皆知的侠义之士,没想到今日还有遭人唾弃,人人得而诛之的一天。 他尽量去躲避过他们能杀死自己无数次的眼神,依靠单薄一身勉强承受他们的目光。 “这再也不是曾与师妹于雪夜里尝情的那座城池了。这里再也容不下我了……” 虽说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如此强烈的反差感仍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时隔多日,他似乎才第一次真正地想起了钟离。 他转过头看向了清幽的冥湖,看到了湖中心漫无目的的花船,看到了冥湖畔两人同坐的那张长椅。 第一次她离开时,自己浑噩苦寻,而这次,他坦然地接受了…… 可以称为可怕的心理变化让他自己来讲,也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想到了曾与她共度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 …… 果不其然,他被士兵们押解到了冥王钟楼的位置。 望着缓缓走来的守钟老者,为首那位军官躬身说道:“禀老先生,他说他是来自首的。” 老者神情微异,又看了一眼被那军官握在手中的碧海剑,摆了摆手,说道:“那你们先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他转过了身,往回走去。 那军官深明其意,将碧海剑交还给修晨,再带领其余士兵向老者深深鞠躬,而后留下修晨,往回退去。 修晨在被解去一身束缚之后,转身看向了离这道禁制足足十丈的全城民众,诚挚地向他们弯腰,随后跟在了老者身后。 …… “你还是老样子。” 感觉到少年跟上的脚步,老者的脸上流露一丝悦色。 修晨一脸歉意地说道:“晚辈又给您添麻烦了。” 老者摇头说道:“你这次并没有错,要是不能把恩怨消除,今后这骂名会成为你一生的阻碍。” 修晨轻轻点头。 “她没跟着你吗?” 老者最担心的从来都是她。 修晨小声回道:“晚辈担心城中会发生自己难以控制的事情,所以……” 老者淡淡笑道:“只要她没与你分开就好。”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让修晨额头渗出冷汗,也幸好老者始终没有回头,不然修晨也不会轻易用谎言糊弄过去。 言语间,两人已行到钟楼之前,但老者并未带修晨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钟楼之后。 钟楼背后仍有一尊不小的石门,这让修晨怎么也想不到。 老者微微推开,随着门缝越来越大,由楼内传来的寒风也越来越盛。 修晨这才看到门后并非一件密室,而是一道平整往下的阶梯。 修晨跟随着老者一步一步踏在泛着青光的阶梯之上,每踏一步,阶梯上方便从接触的中心传出一阵波纹。 大约走了有一刻,下方也终于传来了一阵刺目的光亮。 修晨看到房内背对着自己的那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听闻身后的声响,转过身来,但目光在修晨脸上停滞的那一刻,修晨能切身感觉迎面而来的杀意。 倘若不是身前站立的那位老者,想必自己的咽喉早早被他握在手中。 修晨看了一眼田沧海,抱歉地低下了头。 田心月并非死在他手,但终究还是因他而死。 在田沧海面前,他不可狡辩与反驳欲加之罪。 “竖子!你何来的胆量!” 也许,在守钟人面前,这已是他所能了结心头愤恨的最轻缓的一种方式。 修晨再次将头沉下一寸,说道:“晚辈今日前来,便是想向城主以及月……令爱请罪。” “你死一万次我都难解心头之恨!” 盛怒之下,他往前走了两步,刚要举起手掌拍向修晨,但又缓缓放下。 “晚辈罪孽深重,接下来,晚辈会用一生来偿还。” 他抬起了头,看到了曾在长恭眼里感受到的同样的厌憎,那是……他最不喜欢的眼神。 田沧海脸色微变,重重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局势稍稍平缓下来一些,修晨这才注意到方才田沧海站立的位置之前有一副透明玉棺。 他隐约看到了那张无比眷恋的面孔。 但一时强忍住那股重观其容颜的冲动,认真且诚挚地说道:“长恭……” 这时,守钟老者扬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修晨的话语,之后他走到了田沧海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在你心里,就如此肯定他就是凶手?” 田沧海垂下目光,不做答复。 “我不会看错,冥王更不会看错。” “但长恭……” 田沧海大喊着说道。 他想说,长恭他也不会看错,可说到一半,全然没了底气。 因为至今长恭消息全无。 修晨从腰间储物袋里拿出风雷箭,双手递到田沧海身前,说道:“晚辈没有为自己开解的意思,只是想确定犯下滔天大罪的,到底是不是他?” 田沧海望着他手中的风雷箭,两眼翻起巨浪。 “这是长恭交到晚辈之手,待那之后,他便以死谢罪了……” “难道……你随便找根箭就想糊弄过我?” “您驰骋疆场,无论剑利剑钝一眼便知,而碧海剑痕当然也认得出。当日……令爱的身上应该……留有证据才对。” 他想知道凶手,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足够相信长恭,更何况风雷箭箭尖与众不同,田沧海应该能轻易辨认才对。 哐当—— 田沧海奋力将修晨手中的风雷箭拍在地上,指着修晨的脸,怒道:“月儿尸骨未寒,我怎么会听信你信口胡言!” 修晨面色沉重,后退一步,抱拳道:“晚辈只想为她报仇,但长恭……长恭之语也只是一面之词,待证据确凿……晚辈定会亲手摘掉罪人的头颅,向令爱与城主请罪!” 尽管田沧海态度恶劣,但修晨也并未在言语中存有过多的抵触,只是稍稍加大了说话的力道,点名要害。 “听他一言,又能如何?要是当真不如他所说,我会立刻在此地了结他的性命。” 守钟老者或多或少地帮修晨争取了更多机会。 田沧海无言,一个人走到了那副透明玉棺的前面。 …… “我想知道,这箭伤为何你没有发现?” 此刻,站在玉棺前的不仅有田沧海,还有说出这话的老者,以及修晨。 田沧海刚刚才发现来自田心月背后的那触目惊心的箭孔。 直穿心脏的一箭,在当日直接了断她弱小的生命。 究竟还是长恭为了掩盖住致命的箭痕而新添了伤口…… 但当日为月儿清洗伤口的下人也都能发现得清楚,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将这一重大的消息告知自己呢? 田沧海扯住衣角的手频频颤抖,紧接着将脑袋磕在玉棺上抽泣,无数的怨念在敲击着他的心房。 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孩子,也不敢奢求她对于自己的宽恕。 修晨呆呆站在原地,即便知道结果,在看着田心月毫无血色的脸时,心中犹如刀割。 也许一身素衣遮盖了伤痕,把她装饰得恬静而柔美,好像只是甜甜地睡着,柔弱得他不忍心呼吸重上一些。 但眉眼间的痛楚与无奈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她的生命在风雨飘摇的世界里何其卑微,的确也怪他,要是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他,那么她也会善终,看起来,是注定的悲剧。 轻轻送走光阴,却来不及与之挥别,只愿以那人的鲜血告慰她的前半生。 时不时涌上心头的悲痛与悬在眼角的泪花一样,在督促着他尽快为她雪恨。 …… 这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但一切来得太快,她原本还在奋斗的路上,却被这世界无情抛弃。 奋斗没错,所以……还是世界的错。 …… 冥阳城时隔月余再次鸣响丧钟。 哀转久绝,令人涕下,谁能弥补天地间缭绕的寂寥与苍白? 只愿,她在这世界上再不是岿然独存了! #####实在抱歉,明天会两更。 第三十章且随鸟鸣迎风过 钟鸣回荡天际,迟迟不肯消散。 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集会在冥王钟楼前。 以那日听到钟声毫厘不差的心态肃穆庄重地凝望着高耸巍峨的钟楼。 他们不言不语,像是虔诚的信徒。忽然人群中响起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而后所有围在冥王钟楼前的民众也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哀伤,掩面而泣。 …… 修晨感知不到钟楼外的悲壮与全城民众对于田心月的悼念,但在钟楼深处感觉到了一声声凄楚的钟鸣,内心也被拧做一团,难以呼吸。 或许是又陷入了失去爱女的痛苦漩涡之中,田沧海的眼中暗藏着无尽脆弱与狼狈。 其实,凶手到底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令他无助与心寒的是,自己的心腹竟能狠心掩盖女儿的死因。 他要是一位庸主,他也不会走到今天。可他成就今日这番事业,少不了他信任的那个人。 为何他会舍弃与自己的情意,做出将会令无数后人唾弃的事来? “长恭……临死之际,还说了些什么?” 他的言语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一直以来,他对于修晨的印象只源自外人或是女儿之口,他略微讨喜的性格让他开始重视这位年轻人,可之后还是因长恭的旁敲侧击而改变。时至今日,以他自己的判断来看,这位少年值得自己的托付。 修晨低下头,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他说,是他……害死了令爱。” “哈哈哈哈……” 田沧海闻言,仰首长笑,笑声中并未有欢快,更多的是万事皆去的失落。 一旁的老者眼神柔和地看着田沧海,也留下一声叹息。 他见惯风雨,但眼看自己曾经统治下的土地变换风貌,他也只能为后代的前程大为忧心。 从这一事件可以看出,冥阳城的内部已出现了某些异样,但短时间内,绕是有通天能力的他与冥王也不知其中背后的密辛与缘由。 稍过了一段时间,田沧海心神宁定下来,看着修晨说道:“你本来就正直一身,也可以说,言行一致。以前,怪我识人不善,对你颇有微词,还请你不要见怪。” 修晨又哪里受得起这般厚重的话,急忙弯下腰,说道:“晚辈从未如此想过,还请城主不要过分在意才是。” 田沧海微微点头,脸色随即郑重道:“之前我由愤恨冲昏了头脑,才胡作非为了一番,还请你代我向贵派阁主长老们道声抱歉。” 修晨想了一会,认真说道:“城主报仇心切,我想阁主与长老们都当理解,待我回阁中道明实情,他们应当很快释怀。” 田沧海深深点头,脸上的神情也舒缓了几分。 可以说他迟钝,但不能说他薄情。 抱持着认定修晨表里不一的观点,他实在抱歉不已,于是,此刻醒悟的他同样做出了理所应当或许也是迟来的一份歉意。 修晨看了守钟老者一眼,又神情凝重地看着田沧海,一时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的眼中因悲恸而萌生一层白雾,但浑浊不堪的目光里仍旧流淌着与女儿的悲喜故事。 修晨虽未受过父母恩,但父母于子女的浓厚爱意,他岂会不知。 令人唏嘘的是,往日历练诚心的雄心被现实摧毁。这一刻他也在为这座已存千年的古老城池担忧着。 “说到底,她还是因我而死。” 钟楼之外,修晨目光垂在地面,言语流露出感伤。 老者这才感受到少年在钟楼内强撑的勇气已荡然无存。 老者长叹一声,将一只手掌抚在他的背后,耐心说道:“难道非要把所有的错误都背在自己身上?我觉得这样并不好。你要记住,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与你共度的那少许时光,她拥有了连你也想象不到的快乐。” 只奉献一丝深情,或许她就能将之看作所有。 修晨理解老者的意思,同时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不断由老者手掌中心涌入的灵力在滋养他的五脏六腑。 他眼神中充满着感激,这样一位陌路老者竟为自己付出这般心血,实属自己的造化。 他能在老者身上看到自己师尊的影子,也许他不够慈眉善目,但不光言语还是行动,他都做得关怀备至。 令他惭愧的是,他仍不知自己的身世,而老者和冥王皆是因自己这样的身份才对自己呵护有加。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隐隐出现了抵触,但很快被他抹去。 “但我认为手刃凶手还远远不够。因为冥阳城从此……” “孩子!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情。” 修晨恰似听懂又恰似未懂地点了点头。 老者见状,微感诧异,问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你?” 修晨低头认真想了想,随后摇头回道:“不是。但我还是我想成为的那个我。” …… 为了不引起全城的轰动,修晨再一次接受了冥王的帮助,直接出现在了冥阳城外。 田沧海最后的真情流露,以及玉棺中那位安详沉睡的少女,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此刻,已入深夜,天空乌黑一片,他只能看见遥遥悬在天际的那颗启明星。 冥阳城外不远处,有一条无人小巷,修晨隐约记得首次刺杀柳怀仁的那个夜晚,自己曾与沙鬼来过这里。 穿过那道巷口,他望见了那株巨树,以及旁边被风化严重的石椅。 回想着当晚所发生的一幕幕,修晨慢慢地走向那张石椅,并坐了上去。 他知道那一晚在同一个位置,两位少女进行了一番互有攻守且单纯真挚的谈话。 他不知道两人所言的种种细节,但他敢断定,从那之后,钟离的心开始发生了难由她控制的转变。 想到这里,他将身一沉,横躺在石椅上,出神地望着那株巨树。 借着冥阳城内不胜往日但仍属繁华的灯火,他得以窥见巨树的全貌。 春日渐近,可自那夜落叶纷飞之后,修晨没能看到枝头萌发的新芽。 正在思索到底为何其不能再露生机,突然他看到从枝头跳动着的一个白色的物什,心里也不知不觉生出一抹欣喜。 “雪儿!” 修晨惊喜地从石椅上爬起,走到巨树之下,问道:“你为何出现在此地?难道……难道阿离也在附近?” 话音刚落,他便不顾所以地朝四方打探,却怎么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那个人。 或许那只白文鸟也被修晨的举止吓了一跳,它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摆了摆翅膀,大有再次飞走之意。 修晨此刻内心欢喜与急迫交织,眼看着雪儿将快飞走,他也拍出碧海剑,右手掐诀,不顾再三斟酌,御剑直追。 也许,也许……就是师妹让它来找我的! 修晨紧随其后,转眼间,留下破空声阵阵,没人知晓下一瞬他去向了何方。 ……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便要找到彼岸的那朵花,那朵我追寻的,最高贵的花。” 从黑夜赶至黎明,一路上,他穿过高山,湖泊,山村,集市。 来不及回顾应接不暇的绿意葱茏,再穿过人世繁喧,终究抵达了梦的终点。 清风,带来一股触之可及的真实。 他轻轻落在草坪,睁大双眼,一步一步往前踏去。 巨石上的那道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会来到这里,所以她……还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子静静地等候着他。 耐人追思的一道背影,他不忍心去打搅,只想轻轻走到她的身后,再深深地抱住她,再也……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 曾与命运脱缰,他已尝尽苦果,所以这一次……他更知珍惜。 青丝随风,婉兮清扬,她……一袭青衫,一如往日的风华绝代。 缓缓地,她不着套路地转过了身。 其实,从他落地一刻起,她便知晓:自己的爱,又回来了! 一次回眸,他似乎看到了两人无数次的擦肩而过。 惊艳之余,更有一股钻心的痛苦扼住他的方寸。 眼看泪珠滑过脸颊,仅短暂离别,她还是觉得苦等了无数岁月。 接着,她绽开笑颜,向自己的师兄摊开双臂。 他快步向前,把只属于自己的一切紧紧拥在怀中。 两人的身体再一次与灵魂一道合二为一。 或许,两人情爱还未谈得上地老天荒,但两人一定会在接下来的人生里携手共观桑田沧海。 前世的宿约再一次牵上了两人的手,注定再也不会分开。 而修晨也终于知道,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第三十一章对恶魔的最后宣判 曾经,他不得不在少年时期就直面这世界的惊涛骇浪。 他认为这是宿命,所以他变得勤恳与踏实。 如此而来,便是因为宿命,造就了今日稍稍循规蹈矩的他。 直到某一日,他遇到了那个人,从出生那日便注定与自己牵绊一生的那个人。 她把自己往日所崇尚的安稳生活打乱,将内心稚嫩的自己推向了不容回头的荆棘之路。 然后,她说:“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此,他将之视为自己今生的唯一支柱。 如此轻易把自己交付给她的原因便是:他爱上了她。 …… 少女以他完全没预料到的力量抱住了他,然后,在他的怀中抽泣。 他的心也被她的哭声拧做一团。 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又低下头,温柔地自责道:“都怪师兄无用,让你受委屈了。”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之前的疑惑也就涣然冰释了。 因为那日她的无可奈何自己都看在眼里,为什么还要去责怪她呢? 此刻,他的内心再次发生了反转。 少女松开一直攥紧少年衣衫的手,抹去脸颊上的泪花,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从此我再也不会离开师兄半步,我发誓!” 她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传入他的耳中,修晨目光柔和地看到那抹钟离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快忍不住哽咽,于是扬了扬嘴角,微笑说道:“师兄理解你,所以……你就别往心里去。而且,接下来,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谁都不行!” “师兄……” 她呼了一口气,轻唤着修晨。 泪水淋湿了他的衣衫,但她仍将红热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 她舍不得浅尝辄止。 多么……怀念的地方啊! 她在内心中不断地感叹,因为在这里她能感到极致的安全,以及听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阿离,你,你……” “怎么了?” 钟离抬着头,微微动了动眉毛,深情地看着修晨,问道。 “你,你好像……又变漂亮了……” “师兄!” 钟离娇嗔一声,微低着头,不敢直面他火热的目光。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再一次寻回了那种无法言喻的美,也请原谅他以如此简单却纯粹的赞叹之词来抒发此刻他的真实感受。 …… “你会与他见面?” 又在同一位置的前一天晚上,那两人又进行了一番足以让钟离铭记一生的谈话。 “不……暂时,我还不想再去挑衅他了。而且,我现在得安分一段日子,好好地迎娶我的未婚妻……” 陆煜杨眼神透露出一丝疲倦,长叹一声,说道。 钟离看着他,她知道,陆煜杨不会再吃亏,明知自己已不是修晨的对手,那他便不会轻易出现,即便出现,也已做出周全的准备。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陆煜杨看着那张轻松下来的容颜,继续向她施加压力。 面对这样一句像是警告的话,钟离没有想要回复的意思,于是,她转过头去。 所幸,那个夜晚之后,他的行动不再恶劣。 “对了,我听说修晨现在在冥阳城。” “在又如何?” “你认为他目的为何?” “去见田沧海。” 钟离依旧没有转过头来。 陆煜杨扬起嘴角,背着手,走到了钟离的视线之前,笑道:“他还想确认田心月到底是不是云檀杀害的。” 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说道:“难道你担心他能发现些什么?” 陆煜杨自信地摆着手,说道:“那倒不会,只是……你没感觉到其中的问题。” 钟离面带一丝疑惑,不知他又将说些什么话来。 “他好像……没有第一时间想寻你的意思,而是一心只为那位女子报仇。” “我不会中计!” 钟离果决地回道。 挑拨也好,挖苦也罢,陆煜杨故意说出的这番话并未冲击到修晨在钟离心中的地位。 “我只是随口说说。”他的脸上露出她最厌恶的轻浮的笑容,随后他又说道,“也顺便说一句,我很敬佩他此等庸人自扰的做法。” 闻言,钟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呵,确实不该讲你师兄坏话。” 陆煜杨抱拳表示歉意。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如此放纵他、我这般胡闹?” 陆煜杨面带善意地问道。 “他们都知道我们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陆煜杨不知疲倦地自问自答。 “我不会再让这种生活进行下去。” “嗯?” 陆煜杨突然起了兴致,目中饱含深意地看着钟离。 这目光像是径直看到了她的心底,短时间她招架不住。 “嗯……等云檀死后,一切自有分晓。” 听完他这句话,钟离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 等明日,修晨回到她的身边,那么便是……云檀的死期。 “无论从格局还是你自己的将来来看,他都是不得不牺牲的那个人。” 说自己古道热肠难免会引起她的反感,但自己为她除去了心中她不便出手的羁绊,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他的计划没有半点纰漏,所以对于云檀的死,他考虑得足够完善。 于钟离而言,她多希望那一刻来得越晚越好,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成为一个罪人。 当她知晓云檀如恶魔一般着迷自己的时候。 她第一次认为,原来美,也是一种过错。 也许余生她会被愧疚感吞噬,但身处此局的她不得不这么做。 陆煜杨知道她心中如何纠结,于是开口道:“早知如此,当初你就不该爱上他!好好做一个棋子,不好吗?” 不得不说,他对钟离倾诉的感慨或态度都是他心中所想,但他暂时对钟离没有太多防备,因为她不会愚蠢到将所有心里话都讲给自己的挚爱。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只有师兄,能减轻她内心创伤的疼痛,但永远无法治愈。 “你的意思是,你会成为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有何不可?” “你要懂得,你命比纸薄!” …… 他抚弄着她的长发。 说起来,他喜欢这么做。 其实她也喜欢闻来自他身上的那份安稳的味道。 像一片花瓣吸容他的所有温柔。 她纯真地笑着,与他,总能笑得这般纯粹。 祥和晨曦,迎来了万众瞩目的破晓,紧接着,吹来了一阵恰到好处的微风。 下一刻,两人对上了目光。 她的眼瞳如一潭清澈的泉水,而她的每一颦每一蹙都摄人心魄。 阳光笼罩在她曼妙的身躯,也由此释放出让他招架不住的魅力。 整洁一身,与去时无异。 于他,自诩已经足够熟悉师妹了,为何短暂离别之后,又能寻到那一丝极具诱惑的魅力呢? 于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被成熟所代替,到底这几天又经历了些什么,才让他的心理发生质变呢? “师兄,你变了……” 没有将这话问出口,因为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更重要的是,她还认为这样或许是件好事。 但下一刻,她还想问:“心……也变了吗?” 正想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而目前整个世界都是她的修晨,当然注意到了她神情的变化,轻声问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钟离若无其事地摇着头,问道:“师兄这些日子都在哪里?” 修晨沉默了一会,看着她的脸,认真回道:“我去了一趟冥阳城。” “难道……” “我想去确认一下。” “结果呢?” 修晨无奈地笑着:“果然还是他。” 钟离低下头去。 “我知道她于你有恩……” 他斟酌许久,看着那张失落下去的脸,最终把他的心中所想吐露出来: “我与他立场不同,所做之事,也并无对错。但是他却诚心向恶,又悬崖勒马无果,我只有……送他一程。” 第三十二章那一箭最后一次东来 他的态度哪怕是自己也改变不了。 当听完这话之后,钟离的心中很容易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师兄,其实陆煜杨这次将我带走,就是想将我带到云檀的身边。”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现在……云檀就在附近。” 话音刚落,似乎是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修晨紧紧抱住钟离,往巨石后方跃去。 待确定四周无人,又有巨石为掩,修晨这才松开手,问道:“陆煜杨也没走?” 钟离此刻忧心忡忡,心中有矛盾交织,拽住修晨的手,说道:“师兄,我们快走吧!” 修晨平静地看着钟离的眼睛。 这不难推测,在她得知自己将与云檀会面之时,便趁机送出了雪儿,目的便是要找自己前来挽救她的危机。 也许现在离开,倒是绝佳的机会。 但自知云檀将至,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檀……真的会来?” 钟离眼神出现片刻停滞,微微张着小口,因为她发现在他眼眸深处隐隐泛起了一丝喜悦与疯狂。 不,这跟她的计划完全相悖。 哪怕还有一丝机会,她都要挽救下那个孩子。 陆煜杨将会离开世人的视野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她可以在忤逆他心意之后,找寻一个适当机会将其威胁自己的那段往事……向修晨袒露。 最终痛苦的会是她,不,应该是师兄。但是……但是…… “不是他杀的!” “什么?” “田心月不是他杀的!” “我……我不信。至少……要等我当面确认。” …… “你是怎么了?” 正问出这问题的出人意料的变成了修晨。此刻,他正两手握住钟离的肩膀,与之对视, 眉头紧皱,很显然,他有些不太认识往日的那个师妹了。 钟离只能试图躲闪那一道骇人的目光,也许之前见过,但针对的永远都不是她,所以她很惧怕……惧怕失去他。 “是陆煜杨……” 话音未落,在听到由远方传来的破空声之后,她不自然地苦笑起来。 那一箭势如破竹,由东而来。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云檀都像是来送死的。 但他知道,如果……如果他真的能战胜修晨…… 修晨当然第一时间听到了那一声杀意滚滚的箭啸,于是手臂略微僵硬,一只手将少女包裹住,另一只手则抽出碧海剑。 顷刻间,一声骇人的呜咽已至耳边。 修晨携着钟离往后踏上一步,朴实一剑挥出,却将来势汹汹的风雷箭砍为了两段。 看着在地上散发着余威却毫无意义的风雷箭,他的眉宇间神色淡然。 “阿离……就待在这里,好吗?我……我很害怕……” 修晨的态度很快温顺下来,看着自己的师妹,柔声请求道。 钟离见状,无不是百感交集,她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但她至少还想挡在他的身前。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师兄不听自己的? 也许她的这般想法看起来像是单方面的无理取闹。可她还是接受不了情绪变化如此之大的师兄。 “师兄,相信我一次。真的不是……” “只要他完全否认,我自然会放过他……” 原来,师兄如此固执…… 原来,陆煜杨对他如此了解…… 就在这短暂的言语冲突之后,修晨平静地从巨石后走出。 “你的箭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望见他与望见自己的仇人并无区别,所以他态度不再如同往常。 云檀挪步到修晨面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是我误了你大事?可是,我讨厌看着你们卿卿我我的样子。” 言间,他稍稍挤眉弄眼,心里难免疑惑:她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呆头呆脑的人? 就在方才,他被陆煜杨很轻易地支走过一段时间,这才有了修晨与钟离的重逢机会。 本想着这次定能将她带回寒阳谷,可就在远方,他看到了耳鬓厮磨的两人。 有嫉妒,但更多的还是怒火。 像是一个孩子看着自己心爱的宝贝正握在另一个孩子的手里。于是,他把落日弓拉到极致,不奢求一击必中,但也一定击碎两人的郎情妾意。 修晨神情微恼。 作为看中谨言慎行的他,一直以来都讨厌随性而至的散漫,因此,把他言为龙玄的毒瘤也毫不为过。 所以,今日,他认为这是在为民除害。 想到这里,修晨心中更觉沉闷,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杀她?” 云檀吊儿郎当,完全没把他看在眼里,硬作有恃无恐的架势:“我觉得好玩。” 修晨握住碧海剑的右手微微一颤,这异样的乐趣让他觉得着实恶心。 没有悔悟……没有一丝歉意……难道……在他心里,生命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他知道,他从来的作风都是寒阳谷最突出的一位,可这世界也不至于让其恣意妄为。 “难道她又是你的情人?” 云檀的平静自若再次为修晨添上怒火,随后他说道,“还真是不幸至极!” 他象征性地做出了惋惜。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意,可能便在下一刻炸裂。 而此时,钟离也从巨石后走了出来,轻轻地按住了修晨的手。 云檀见他纹丝不动,又注视着钟离震人心魄的面颊,故作镇定道:“其实你的人生跟我一样,循规蹈矩。而放眼同辈,你也是我少有能看在眼里的对手。但你应该清楚,你是何身份?你没有资格拥有她。” 四下空落,只袭来一卷冽风,尘土飞扬,冽风拂面而过。 “不知羞惭的混账东西。” 修晨低下了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只惜他从小缺乏管教,只惜他不是心思活络的小人,只惜他早早被她容颜迷乱了双眼。 也许,梦中的那个她娇羞着将脸蛋搁在他的胸口。 但今日注定会被他一剑斩断空无的黄粱美梦。 云檀的眼里散发着从未有过的绚烂,因为他自己认为,在言语的交锋上,他仍处于优势,因为修晨已经渐渐失去了理智。 所以,云檀还要趁胜追击:“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视她为我的一切。” 一缕清风,带来了一阵稍微得意的笑声。 因为他赢了,当然是在他设立的标准之上。 修晨仍没有抬起头:“你是……执迷不悟。” 云檀不屑地说道:“我这是……至死不渝。” “上次你应该输得心服口服。” 云檀双眼微眯:“可我还是觉得你会比我先死。” “真的吗?” 云檀微笑着点头:“当然……顺便说一句,请你离她远点……她是我看上的东西!” 湛蓝天空,却有难以言说的落寞。 接着,天边透露出一丝远雨的凉意。 “轰——” 修晨微一跺脚,便一个简单将剑劈下的动作,但斩过的空间里却出现爆裂声。 云檀耳后一麻,天灵盖陡然增加压力,才知自己过于托大,但那一剑既来,再无躲闪的余地。 当他抬头,才看到那眼眸中杀意毕显。 被他的剑意所震慑,脑海中乱作一团。 于是,心中闪出一个这样的念头。 今天……也许神仙都救不了他! 第三十三章我与你与他 昏沉天地卷起一阵狂风,之后,雨水刷刷由天空落下。 一切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像此刻场间这瞬息万变的局势。 在修晨那一剑斩下之时,他身体的下方便传来了触动心弦的一声剑鸣。 没想到,云檀竟胡乱挡下了这一剑。 但修晨一剑落空却并未有丝毫停滞,再将剑横斜,往云檀左臂斩去。 清绝一剑却挥出无情,这一剑大有拨云见日之势。 云檀自知此剑势不可挡,重心一沉,将身体往后一仰,脚尖一点,重重且狼狈地往后方几丈远倒去。 可还是躲闪未及,左臂被割开一条猩红的口子。 “切!” 修晨的眼里充斥着一股严峻。他的本意自然是这一剑能割断他整只手臂,但似乎今天他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云檀望着对方那张令他厌恶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雨水如瀑浇在他身,可他知晓这冰寒雨水再也浇不灭对手心头的怒火。 于是,他的身体漫上了一股久违的亢奋。 从未提及过他的剑法,但这并不能证明相较于他们,他的剑术始终逊上一筹。 上次的惨败让他如卧薪尝胆一般再次审视自己前半生的修行。得到的结果便是,他对自己还不太狠。 在他得知要再与钟离相见之时,他便知道与修晨这一战在所难免。 也就是说,现在他拥有了击败或是斩杀修晨的把握。 方才一剑的确让他意想不到,但他也并未因此受挫。 雨水为两人身前的那段空间铺上了一层白雾。 修晨微眯着眼,同时也望着那张若有所思的面孔。 寒阳谷钻研毒物,对于这点,曾深受其害的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之前那一剑,他更大的注意是放在云檀背在身后的左手。 更何况,陆煜杨还没有出现的迹象,往日他坐收渔翁之利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在仇怨交织之余,他不得不考虑自己与钟离的后路。 云檀见修晨沉思不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剑法与我的箭术还真是能平分秋色啊!” 修晨微微一笑,说道:“我的剑法到底如何……你该去问问过去死在我剑下的人吧?” 云檀摊了摊手,回道:“死人可不会说话。” 修晨点头道:“别急,马上地狱就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话音刚落,修晨清瘦一身无由来一种霸道。 他踩破刚蓄上的水洼,猛然刺过。 这次相较于上次,他没有留手的理由。 而云檀自有充分的准备,见碧海剑划开雨点,他也提剑往前掠去,丝毫不输阵势。 那剑鸣在钟离耳畔嗡嗡作响之后,她看不到在面前的两人,只听得到刀剑交接声与瓢泼雨声融为了一体。 俨然,天地间突然消失了两人,但事实上,那片土地上,仍不断增加着越来越多的鲜血。 终在某一刻,两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 落尘剑法在这莫名而来的强烈雨势中,仍不减其未能,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与修晨品性相契合的剑法,才让他在这持久的交战中,再一次赢得…… 不对!他还没有胜! 即便云檀颓丧地低下了头,即便他持剑的右手已被他斩断了两根手指,即便碧海剑已深深地插中了他的胸膛。 但那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却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包裹着修晨的全身。 终于云檀扔下了剑,也终于能腾出机会,从腰间拔出隐藏多时的利刃…… 本以为斩破生死茫然一瞬间,谁知他还为自己留下了如此惨烈的一次交换。 “哐当……” 又是……又是上次阻断他的那诡异的招数! 云檀的眼中还是冒出无限的惊恐,可与此同时,他残缺的右掌散发着一股蚀骨的寒气还是往修晨胸口狠重拍去。 他当然提前预知了这点,所以,他才想到如此一个剑手并用且绝不会失手的计划。 当云檀的右掌拍在修晨胸口的一瞬,修晨猛然将碧海剑抽出,身体极速向后退去。 虽然由腹中涌出一股热流,但他还是强忍着那股味道,咽了回去。 这是寒阳谷的寒云掌,也就是说……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他还要再向云檀补上最后了断的一剑。 可是…… “师兄!” 就在云檀怔怔地跪在原地等死之时,钟离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扑倒在云檀的身边,深情地乞求道。 嗯……按照她的性格,她一定会前来求情。 而按照他的性格,他可不会理睬他人的劝阻。 云檀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刚才颤抖着的苍白的嘴唇暗自被牙齿咬出了血,他杀人如麻,自然再熟悉不过修晨这般眼神,那是看到死人才会表现出的眼神。 可他看着与自己并排的钟离。眼中没有惊愕,而是惊喜! 他没料到她会跌落在自己的身边,与他一道承受那个男子无情的剑影。 果真,修晨还是罔顾了她的请求。 他轻蔑地咧开嘴:“陆煜杨我都不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 钟离抬头,望着那张与语气相同的脸。 而云檀也似乎挫败地埋下头去,因为在修晨看来这是对他的羞辱,但谁又知他是在笑呢?便是那种终得挚爱芳心的极度喜悦! “没想到……你也怕死?!” “师兄!” 钟离凝视着那张流露出严厉的面庞,眼中的他已经默默地举起了那柄曾犯下无数罪行的决绝的剑,“师兄!放过他……放过他!” 那双眼眸闪耀着幽幽光芒,努力去捕捉修晨的视线。 哀求的目光从未如此真切地望向这个人,但今日…… 修晨的手僵硬在了半空……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师妹。 空洞的双目写满了不解与恼怒。 “为什么?” 似乎不是在质问她,而是在质问这个他越来越觉得陌生的世界。 “不是他做的……” 钟离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算不是……难道他就不该死?” 钟离微微仰头,目光闪烁,她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是看起来多么无理且不堪的要求,但她不得不说出来:“是我害了他……就当又为了我,放过他,好吗?” 由眼眶滑下的,是天空的泪水,还是她的泪水……修晨不知,但很明显看得到她两眼润泽泛光。 修晨的胸口激荡着莫名的气息。 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人。 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向另一个男人求情。这样的场景……的确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 看着她,他不由得心痛难当。 完全暮气沉沉的云檀听尽了她到目前为止可能只是徒劳的企求,抬起头,看着钟离,却瞬间失神…… 那是当年……母亲含泪的目光。 真的是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着,他终于等来了她为自己掉泪的一天。 无数个夜晚都因想起她而辗转难眠,只恨她美到极致,让自己失掉了本心,可他愿意执迷不悟。 他不知人生况味,但最简单的被赐予的爱,他岂会无视过去? 那丝柔情,他找寻多时,没想到临死一刻,却抓住了它最后的尾巴。 他……牵起了她纤嫩素手。不!这还远远不够!他的双手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紧接着,他面容狰狞,很显然他正饱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在水洼中冰冷横摆的两截手臂也许能给大家答案…… 就像两截断臂一样,悲哀的是,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却还是没能让她爱上自己…… 钟离心中苦涩,却不能上前帮扶,只跪在原地,与修晨对视。 雨水夹杂着生命的枯败,敲打在两人散落下来的颓败的黑发。 今天,给了两人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 谁都有话难言,那不说,自然最好…… 她的泪光,绕是自己,还是他都承载不了。 终于,她的泪水击碎了他的心,内心再也无法动弹,接着他叹息道:“走吧!趁我反悔之前……” 说完,他拉过了钟离的手掌,与她一同走到雨雾深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回头…… #####其实我不太擅长写打斗场景,以后会对这方面慢慢加强。 第三十四章冬雨里的剑光 “谢谢你……爱着我……” 那晚她还对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想被爱……就这么简单。 …… 至于,她还说了些什么,他不记得了…… 钟离不喜欢毒物,从她第一次来到寒阳谷开始,他便知道她讨厌那种残忍的修行方式,而今日他当然还留有更为狠毒的后手,但在她面前,只要她不喜欢,他宁死都不会动用。 雨声震响着他的耳膜,他孤单地行走在树林之中,到底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失去双臂的自己,还有资格回家吗? 即便身份称得上高贵,但残忍的事实却是,从此自己便成为废人……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但很快出现了一抹光亮。 因为透过那几株随风摇摆的树木,他看到在江面上泛舟的一位身着蓑衣的男子。 虚弱的他无法凭借他的面孔来判断他的年龄,但至少……好像有一个人可以挽救他。 不过,他细细想来,孤舟蓑笠翁,好不自在,也许他正在享受自己的恬适时光,那么他怎会收留毫无用处的自己呢? 要是自己遇到身至如今处境的自己,不也会冷眼旁观吗?更甚之,还会亲手了结掉这个废人。 所以,那个人没有理由向自己施与援手才对。 他轻轻地点头,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之后,他长吁一口气,仰着头,嘴角微动,双腿微微弯曲。 细雨如线,将他的眼神与天空相连。 疼痛似乎不在。 也许,血快流干了吧? 由残缺的双臂滴落的血液与雨水自辟一条小道,带着时常翻滚的树叶,汇聚到旁边的江水里。 与天空对望,他胆怯地颤抖着双肩。 世界之大,他却无处逃遁…… 今日……是梦境的终结,但所幸,那个女孩诠释了何为爱…… 她是爱我的,对吧? 她……不仅连名字,就连模样都跟母亲一样…… 可惜啊……不能再陪着你了…… 雨水抽打着他那张干瘦的脸颊,而他的脸上却突兀地展现出来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可很快,他的笑容生硬地停止了下来。 为什么头顶有一把伞挡住自己与天空的会面呢? 他把视线放下,在看到持伞者的一瞬间,好像是动用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跪倒在那个人的面前,在失去双手的情况下,努力用脑袋去蹭那个人的裤脚,嘴里不住地恳求道:“救我!救我!救我……” 陆煜杨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他可能仍对云檀存有一分善意,如此推测的理由便是,那张沾满着泥泞与鲜血的脸不断将污垢抹在他那条裤上时,他没有一脚将云檀踢开。 “你……” “他会死!他中了我的寒云掌,七日之内,他必身死!” 好像他在迫切地向大人讨要奖赏。 “真好,但是……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呢?” 陆煜杨的言语里保留着与以往并无二致的和善态度。 “我……我……” 云檀惶恐不安,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希望他可以为自己提供答案。 但是…… “但是如果我收留你,会很麻烦的。能不能在考虑考虑其他的去处?” 陆煜杨抿了抿嘴,为难地开口道。 云檀又落寞地低下了头,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很可怜啊……你知道吗?” 现在说出这话,是不是太晚了? “所以你当初就不该喜欢她。” “也许吧,但是今天我发现了她对我的心意……她可以收留离经叛道的我。” “有些人你只能想想……永远也得不到。” “哪怕是梦,我也想去看一看啊!” “啪——” 不知是风吹,还是陆煜杨自己扔掉,总之,那柄油纸伞此刻掉在了地上。 “真是……有些滑稽的倔强。” 云檀战战兢兢地抖动着身体,他不敢想象在陆煜杨说出这话后,他即将做些什么。 然后,他听到陆煜杨发出露骨的笑声。 在陆煜杨眼里,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生死相依那般的爱情。 而云檀,同时只是一个用杀戮来证明他存在的可怜人。 现在,是轮到他还债的时候了。 “在生死面前,我从不偏袒任何人……轮到你死,那我不得不让你死。” “但是我……” 他还不想死…… “每一个人都该还债,他的自然比你重得多。所以……” “……好,我到那边等着她。” 就一句话,他便释然…… 可,不知他俩说的ta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自然不是,但假作听到的是她,于他而言,是最大的安慰。 这样,他也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刚说完这话,陆煜杨便深深垂下头去,饱含歉意地说道:“实在抱歉!” “等……” 另一个等字还未出口,那一道如闪电般的剑光便扫过了他的咽喉。 然后,陆煜杨捡起了油纸伞,往回走去,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就跟……方才那两人一样。 …… 错在一次毫无意义的萍水相逢。 也许,正所谓一见误终生吧。 逐渐黯淡下去的脸色暗示着他的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 他的身体像一个腐朽的枯树在风雨中抽搐。 努力伸出那半截手臂,看到寒江上的孤舟却喊不出来…… 眼里无尽悲戚,最终还是被黑暗淹没。 “谢谢你……放过我……钟离……” 他深爱的那个女孩,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死在了他的心里。 也许,他会自成一缕不散的孤魂,与寒江共飘零,但他还是记得今天,记得她的泪水,记得梦中浅吻她额头的那天…… 他注定在这世界昙花一现,可谁又知他闪耀的光芒何其微弱,以至于从此会被世人淡忘。 “还是我杀的人太少了……人们……人们都会很快……忘记我。” 灵魂的残音在天地间回响,可在这滂沱大雨里,那声音实在太小太小…… …… 那片江水深沉,被雨水点缀。 不动的孤舟,却很快扬起了半片木桨,在已被覆盖一层薄雾的江河中扬起归程的号角。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位身着蓑衣的白髯老者走到了这具尸体面前,微微弯腰,看着他那双仍未掩上的眼睛,小声说道:“其实……他说的没错。现在……你确实该死。” 说着,他低下身,在云檀的衣衫里摸索了片刻,便很快消逝在了雨水尽头。 …… 天色渐暗,雨势依旧未减。 几个黑衣人带着斗笠,围在尸体周围。 长久沉默之后,一位深沉地男声说道:“这剑痕……确实是碧海剑。” 随后,他们不顾尸体,直往半山那块显眼的巨石奔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第三十五章山洞里的冷暖 还记得,他与钟离真正意义上的首次会面,那一段青涩且生硬的对话。 就像她说的:“他不过是个孩子。” 所以,她适逢其时地利用了他的在她看来一份可有可无的狂妄。 最初的利用,以及之后的变故,她那颗被痛苦磨砺而成的心,似乎重新找回了曾经的火热。 但她还是认为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残酷了,即便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可到头来,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要是她仍旧无情,那该多好。 师兄曾说,那时的自己,活得不像个人样。 那好,她重修得一颗多情的心,但为什么自己摆脱不了生不如死的煎熬。 在时间的长廊上行走,突然变得窒碍难行,她终于忘不了一路而来两边那令其驻足的风景。 那么,如果再次抬足前行,谁又能弥补她心灵上的空缺? 修晨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 就在上次与云檀见面的悬崖之后,有一个不小的山洞。 那是陆煜杨这几日为她安排的栖身之地。 她并不担心陆煜杨会因此推断出两人的行踪,因为她很清楚他要的只是激化寒阳谷与天上阁的矛盾。 更何况此刻的修晨正昏迷不醒,她不忍再让其强撑自己。 而且,短时间内,她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去处。 在修晨略显强硬地将钟离从云檀身边携走不久,他的脚步变得有些虚浮不定。 接着,他突然倒在了泥泞中,不省人事。 对,现在就需要她。他的世界只需要她。 她知此战他消耗颇大,却不知道修晨会在七日之内身死,只觉得这是寒云掌的后劲。 待把他稳稳地放在山洞中之前留下的干草上,钟离便在外面的树林里折些树枝,但因为大雨的缘故,她费了好大劲才动用灵力驱除树枝里外的水分。 之后,她在外隔了一层草皮掩盖住约四尺宽的洞口。 由此,她才放下心来,接着升起一团篝火。 空间里便充盈着一股源源不绝的暖意。 万事皆俱,钟离走向了像一个小兽一般蜷缩着身体的修晨。 尽管他的身体散发出异样的寒气,她还是将他那身血衣褪去,只剩短衫。 把他扶到火堆前,再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腿上,与他一道静静地感受来自面前的舒适的暖意。 …… 从她真正地了解他开始,她发现……自己比他成熟得太多太多…… “师兄,你总是有连你自己都不承认的孩子气。” 她嘴上泛起甜甜笑意,看着那张与往日气势相去甚远的脸庞,轻声说道。 他的“固执己见”让两人经不起风浪的情感直面深渊。 他的“出尔反尔”又将两人即将崩溃的关系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眼前的这位孩子……师兄,他总是在做理想世界中的那个自己,所以,如此一来,带来的反差感无疑会在处处给他当头一棒,可即便满头是包,他还是没有回到现实的那份觉悟。 “也许……我在他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她又一脸苦笑,他的态度不得不让她这么想,但她还是会谅解他。 …… 阴寒之色在修晨眉间停留不散,同时他微微地皱着眉头,看样子,他正在做一个称不上美好的梦。 冥湖之畔,紧紧相拥着两道身影。 夜空飘落下毛毛雪花,也许就在之后发生那件事的前半个时辰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因为她冰冷的心开始被他温化,她再也不会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旁若无人地拥抱着她,又旁若无人地将嘴唇微微向里靠…… 终于,少女还是推开了他。 哪怕此番场景似曾相识,他还是如同当初那般地惊愕。 不,他不会重蹈覆辙,那张娇怜模样,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心疼。 所以,他要用行动制止她! “啪——” 那记耳光连疼痛感都与上次无异。 “为什么让我喜欢上你啊!笨蛋!” 那个人的语气还真是决绝…… 明明……她很久以前就说过这句话的,为什么现在她还是无法释怀呢? 为什么…… 夺眶而出的泪水便如同一个信号,在那之后,她便跑到了他的视野之外,而他却怎么也移不开双脚。 为什么…… 他倒在了雪地里,望着漆黑的天空,没人为他解释。 之后,雪势加大,他就快被大雪淹没,但他的身体却不由控制,只能在任由寒冷侵蚀着他的身体。 直到某一刻…… “好……好冷!” 修晨痛苦地颤抖着。 “师兄,没事吧?” 就在他面目稍稍变得狰狞的一瞬,整个人给她带来的那份安稳也随之瓦解。 钟离将手贴在他的脸上,感受他身体的温度,顿时被那一阵狂涌的寒意震惊。 “这是怎么了?” 修晨的喘息声逐步加快,饱受折磨的精神也将快被攻破。 “师兄……有我呢!还有我!” 可惜,她能做的也不过这些。 她将被火烘干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又将他整个人抱住,可这丝毫也没有起到抑制的效果。 篝火再旺,也抵御不了那已根治在心的冰冷。 眼看着蚀骨寒意逐渐消磨他的意志,顿时,那一丝温情又极速消融在了黑暗里。 原来自己所做皆是徒然。 钟离眼里装满泪水,修晨身体弥漫着枯败的气息愈来愈强烈。 她知道自己确实不该玷污到他,但更知道修晨正饱受着煎熬。 伊人也憔悴,可在他面前,不该流露出这一面。 “好……好……好冷!” 于是,在修晨发出最后一声对生的渴求之后,钟离缓缓地解开了衣带。 第三十六章黑夜里的情话 衣带渐松,娇嫩的躯体暴露在冷热交加的空间里。 她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这一副外壳,虽称不上丰腴,但以她这个年龄来看,这般规模也足以让她在此当年处于一个不败之地。哪怕她认为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又过了一段思想的争斗,她终于舍弃了无所谓的羞涩与忸怩,但情绪难免会出现不安。 同时,值得一提的是,这样一个并不拖泥带水的过程,修晨因困扰于体内的痛楚而遗憾错过。 “师兄……这是……第二次了吧?” 内心的紧张导致她有些咬字不清。 或许他应该听到了,但没有精力去回答。 她首次与修晨坦诚相见还要追溯到在湖山门举行的那次湖山大会,那时,她或许真被计划败露的慌张感冲昏了头脑,所以,才有了接下来那一番不理智的举动。 由此下去,她便长期处在他的怀疑之中,只是随时间流逝,他似乎也不再追究,可能……他真的忘了吧。 蓦然回首,恍然若梦。 钟离轻轻叹息一声,白皙的长腿跪在他的旁边,然后身体微微向后躺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抱住他了……用自己的……吹弹可破且略显红润的身体。 然后略微往里靠,最后,她停留在了一个适当的位置。 “呼……” 她也羞臊于自己不看状况的轻唤,但那股来自他周身的寒意还是使得她猝不及防。 这是两人之间前所未及的领域,但她并没有想这么多。 自己的体温也在身体与他贴合的一瞬急剧下降。 哪怕现在能感受到她的一切,他似乎也难以忍受这股钻心的夹杂着痛楚的寒意。 “无论怎样……我还是爱你啊!阿离!” “师兄……” “为什么……这次我们好像……变得生疏了?” 钟离眼中泛光,心疼地看着在痛苦边缘挣扎的修晨。 “是不是……我太偏激了些?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我……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何他偏偏在这时向自己吐露衷肠。 “阿离……” “嗯……” 钟离的脸上此刻红晕更盛,因为这次他也抱了过来,所以她不得不发出微弱的嗓音加以回应。 某些部位不得已挤压而成的形状开始给她带来一阵紧迫感,接着她的心跳开始加快。 即便她的娇躯似软玉温存,即便他的身体不断战栗,他与她都很快地平静了下来,便因为他接下来说出的那句话。 “我可以告诉你,我所有的秘密。只要你想知道的……” 她曾经所作所为,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而这次,她也有感觉,两人无路可退。那么,是不是……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呢?这样,两人都可以毫无负担与后顾之忧地携手离去。 可钟离还是认为在某些方面,两人再也谈不上隐秘,但还有很多……需要自己保留下去,她放不下,就算她现在便是死,也放不下。 “不!师兄,每个人不都应该有秘密吗?我们永远藏在心里面,不可以吗?” 如此这般,她站在一个或许错误的立场,为自己找上了一个也只能安慰自己的借口。 “可我不想再隐藏在心里面,也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所以,看起来……我还是不在了……比较好……” “我……可没答应让你走!” 听到他这句话,她很害怕,便只想把他抱住,不准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如果我现在死了,人们会记得我吗?” 头脑恍惚之间,他依旧自说自话。 “师兄不是答应过我吗?” 她要用自己的深情将渐冻的他融化。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新生……” 那样的想法何尝不是软弱怯懦的一面。 “师兄不是答应过我要为我活下去的吗?” 目光晶莹的她在他紧闭双目的脸上看到了跳动的火光以及他的灵魂。 火光中仍显得昏暗的影子,在一个人张着嘴巴诉说,可她听不到声音。 “我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好好活着。那么……请你帮我实现它好吗?” 他终于……安稳了下来。 曾经她堕落过,而今后尚不得知是否重蹈覆辙,但今日,她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 当然,她不奢求简简单单的付出就让他负起责任,可她尽量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来让他认清自己。 便在两人对话的这段光景里,钟离倾全力,将为数不多但仍有效用的温润灵力通过两人接触的部分注入他逐渐麻木下去的身体。 虽然双颊飞花,但她眼神依旧表明了她郑重的态度:“希望师兄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我自然也会忘记的。” 来自她身体的香味给他迟来的慰藉,寒冷被渐渐抹灭。 “不,请让我做一件事之后,再忘记,好吗?” “什么……” “我……想吻你……” “对不起……师兄,也许……永远都不可以……直到我死的那天。” 可惜,说这话的时候,他沉睡了过去。 夜深,寒意被抑制了下去,他得以安眠,可她不放心离开他的身体。 孤独的两人,环抱在一起,在严冷的天地中承诺彼此一定要活下去。 而她也终于明白……从此只能靠自己。 原来命运都是借口。 第三十七章那位上山的少女 山下簌簌江水,因昨晚的雨势奔腾不息。 一声惊寒由山谷深处传来,却见山谷之下一条崎岖小径出现了一道白色倩影。 仔细看去,却见少女一脸淡然,恰似一位偶逢此地的行者。 那道身影不急不缓,一人独行于荒野,倒显得有恃无恐,不禁让人兴起推敲其是何来历的兴趣。 这时,她面带忧郁,脚步也停了下来。 原来是有几个眼露寒光的黑衣男子挡在了她前行的路上。 为首一位中年男子因少女惊世容颜略微失神了片刻,稍稍摇了摇头,又观她一身青鸾宫的服侍,不好轻举妄动,恭敬说道:“姑娘,此路不通,还请绕道。” 男子料定对方来者不善,因此他不敢延续以往的做派。 少女对于几位男子并未有太多耐心,但她还是抱拳行礼道:“我要去找个人。” 男子上前迈了一步,语气更重了一分:“我想,你白走一趟了,这里没有姑娘要找的那个人。” 少女无心理睬,摆出一张冷脸,正准备目中无人地从几位身旁错过,却听男子身后一位面容青涩的青年小声问道:“你是……苏师妹?” 少女这才停驻,殊不知要不是青年一言,这时位于少女身后的男子早就一剑刺了过来。 苏梦寒,对于芳名在外的她来说,那几位男子不得不多看上一眼,也不得不心生一抹警惕。 苏梦寒疑惑地歪着脑袋,似乎是想问:“我们认识吗?” 哪怕似乎之前两人有过照面,但苏梦寒怎会轻易记得他? 青年也许知晓苏梦寒想的是什么,不过既然他表露出自己的善意,那他还是应该好严奉劝一番:“苏师妹,此乃是非之地,我想……还请不要涉足才是,师兄担心苏师妹遭遇难言之祸。” 早在云檀遇难之时,陆煜杨便将修晨与云檀会面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因此,苏梦寒的出现本来是情理之中。 可他还真希望她只是误入荒径。 “我要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他,眉头微蹙,答得非常干脆与……不顾情面。 “我……” 青年明显没有做好听到这一回复的心理准备,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那位中年男子这才走到苏梦寒的身边,冷声提醒道:“这是寒阳谷与修晨的恩怨,希望姑娘不要插手。” 在这件事上,寒阳谷几人已处理得体,或许其他人会知难而退,但苏梦寒却万万不会。 不合时宜的出现便暗示着她背负着何种压力,她知道轻而易举所做出的抉择和自己的鲁莽行事会给之后回到青鸾宫的她带来何种不堪,但倘若此行无功而返,她倒不如与师兄一道长眠于此地。 她的视线在他们脸上轻轻带过。 外人早闻她孤高,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一见本尊,还真与这评价相差无几。 而方才那位吃瘪的青年好似仍于心不忍,总之,他不愿在此地看到苏梦寒香消玉殒,于是,他咬了咬牙,认真地说道:“还请苏师妹三思。” 便在这话一落,苏梦寒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左一个苏师妹,右一个苏师妹,真是……烦死了!你算什么狗东西!” 波澜不惊的脸出现了细细纹路,气氛陡然生变。 只有一位异性可以叫她一声百听不厌的师妹,其他都不行。 那位中年男子见苏梦寒出言不逊,而双方也更无妥协的余地,很快他向几人使了个眼色,各自拔出佩剑,将苏梦寒团团围住。 苏梦寒那张绝美的面容重归平静,她望了望远方微微泛红的天色,那东方轻巧而飘忽的云朵就跟上次与师兄见到的一样美,所以,她要尽快找到他,跟他一起观赏这一盛景。 粲然可见的是,她没有太大犹豫地拔出了剑,既然越过他们就能见到师兄,那么她要做出的选择显而易见。 心中却有愁绪相继:“为何要执意寻死?” 也许对她而言,此话目前实属托大,但不知缘何,今日的她很有信心让那柄藏锋多日的宝剑尝到鲜血的滋味。 “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 唰—— 刚缓过神,那一剑便割破了他的喉咙。 “啊!” 几位失去支柱的黑衣人望见中年男子握着血流不止的喉咙痛苦地倒在地上,皆惊慌不已,宛若看着一位魔鬼一般。 八仙炼后钟神异,四海磨成照胆寒。 她的风格从来都是清寒,于是面色阴沉,眸光微暗下使出的一剑又一剑更添一层冷漠。 就在几招几式之下,几道枯败的身影相继倒地,而她都无情地忽略掉。 师兄的声形早早烙在了她的心里,所以不顾路途遥远,她也要把他找到,不然,那些就再也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眉梢冷韵,给她稚嫩的脸颊带来了一片无情,也许在平常她此刻的神情会十分可爱,但不得不提到的是,她的冷静实在吓人。 今天的她,与人对话,都显得十分平静,哪怕杀人,她的情绪也未有丝毫波动。 她的眼神毫无悲悯,待她擦干剑上的血渍,冷冷说道:“就凭你们,也想困住师兄……” 便在言语之时,她突然发现了什么,随后略有深意地打探了四周幽深的山林,抱拳言了一声:“多谢。” 说完,看着几人小腿处如被小石击碎的窟窿,嘴里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便自在自若地往山顶继续行去。 ……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可能这句话是对的,但于她而言,还有例外。 倦忙之后的孤鸟终究还是有回到巢穴的一天,所以,她还是会有回到他身边的那天。 两人的感情怎能割舍。 曾经与他共度的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她看到了柔软且失意的他,而且只要她看到了。 所以……他便是自己的? 不知是不是无理,但她还是认为到目前为止,没人能比得上她,即便钟离都不能。 也许,是她不愿承认吧。 因为……她从未亲眼看到过……从未亲眼看到过师兄与钟离展露过高出与自己关系的举止…… 江水饮尽她的深情,她渐渐攀上绝顶,终于看到初阳映衬下的彩虹,还有……那相偎相依的一对恋人。 不……从始至终,她不会承认。 #####写得比较慢,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第三十八章有话对你说 “如果这雨能下到明早太阳升起……我能看到彩虹吗?” 后半夜的他努力发出微弱的嗓音。 也许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是时候,但钟离还是将嘴移到他的耳边,温声答道:“师兄既然想看,那我便带你去。” 之后,她又轻声询问他是否觉得好些了,可他始终没有回答。 一夜无话。 在一丝微光从洞口缝隙处钻到两人身上之时,钟离穿上衣衫,微微掀开掩住洞口的枝条,欣喜地朝外打探,紧接着两眼绽放出惊喜的光彩。 修晨这一夜下来已渐渐感知不到无穷无尽的寒意,但由此下来的疲惫感仍旧萦绕在他的全身。 钟离略带欢快的苏糯唤醒声让他知道这一夜原来自己的身边一直有她。 强忍着不适,他还是想通过眼睛来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师兄,快去看!那边好漂亮!” 可还未来得及端详其面容,少女便急匆匆地为他添上了早早被烘干的外衣,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还真被师兄说中了,今天真的有彩虹。” 其实,有无彩虹,他现在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此刻少女脸上洋溢的笑意以及清晰可见的亲近让他再次寻到了往日的她的影子。 昨晚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他的记忆模糊,只觉自己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动弹不得,而后怀中犹如捧着一块温玉才得以缓解。 很容易推断的是,昨晚的雪中暖炭必定是师妹,但寒云掌的霸道之处他自然知晓,那么她又是通过何种手段将凶猛而狂躁的寒流短暂镇压下去的呢? 少女一步步将他搀扶到洞口,而他的视线却离不开她的侧脸,呆呆地一个人发笑。 从睁眼开始,可能是太过虚弱的缘故,他没有力气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他便能更加细致地看着钟离,静静地看着钟离。 “师兄笑得可真傻……” 她将起初埋下的头重新扬起,看着只献给自己的无声微笑,“无视”了他的善意。 洞口并不大,所以费劲了好些功夫,钟离才将身体羸弱的修晨带出洞外。 一束夹杂着晨风般清爽的阳光从他们身后洒下。 他们心照不宣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同一处。 即便如此盛景,钟离也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细心地挽住修晨的手臂,与他一同行到山洞之后的悬崖边。 …… “孩子,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它有极度的欲望,所以它为了达成这个欲望会不择手段。但在那之前它会在你面前营造一个迷惑你的假象,让你觉得它是那般对你好,可你一定要懂得它必定是有利可图!” 宁如玉的苦心劝诫可让此次外出的苏梦寒受尽了苦头。 百里河西上,宁如玉挖出了掩埋多年的一片漆黑骸骨,指着它冷冷说道:“当年,就是他犯下的罪孽。” 苏梦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心里却一阵冷笑。 “他就是一个杀人魔!你还以为他在你面前何等高尚?只不过是刻意的伪装罢了,让你倾情于她,之后得到你的一切!可一旦到了那时,后悔已经晚了!” 浪子回头与悬崖勒马,似乎她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苏梦寒贝齿紧咬着下唇,她多想严厉反驳,但倘若真的将那段往事告知于她,对师兄并未有好处。 “我这次带你出来,就是让你看清男人们丑陋的嘴脸,让你知道他们不值得你的信赖!” 她认为不虚此行,可苏梦寒却想问为何要这么无聊? 她是有何自信就凭三言两语来改变自己对师兄的心意? 就算……就算师兄真的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又能怎样? 她还是会无怨无悔地陪伴在他身边。 更何况像宁如玉这种自诩高洁傲岸的虚伪做派,才真正让苏梦寒不齿。 …… “他们都在我面前讲师兄坏话,但……我一句话都没听。我心中的师兄不需要别人评价。我知道师兄是什么样。即便……即便师兄不再……不再是以前我喜欢的那样了,我也会一直陪在师兄身边的。” “除非……” 她拼命地摇头,于他而言,没有除非二字,她坚信师兄的心里会存有自己的位置。 哪怕,此刻的师兄似乎正舒服地靠在那个女人的肩膀,她也还是认为是那个女人的错,是她迷惑了师兄那颗纯洁且只属于自己的心。 …… 彩虹由远山的一角横跨到天的另一边。 朦胧雾气弥漫在四周,在阳光的滋养下也染上了金黄的光晕,远树青翠,即刻春回大地,可它们也不得不在雾霭之中成为那一弯虹光的陪衬。 偶有风来,在云与雾的共舞里,七彩虹光架在山间,柔和的光芒中两人的背影也深深印刻在了自然的画卷。 连路人望此场景也忍不住为两人奉献一抹祝福的笑意,可苏梦寒还是神情阴沉,握紧粉拳。 她顾不得蔚为壮观的一幕,而是恨不得将师兄从那人身边扯开。 “师……兄……” 但她莫名地失去了勇气。 幽微的呼喊没有传到那两人的耳边。 直到……晨风惊扰到崖前的两人。 她率先转过了头,而后又见她短暂与他耳语,于是,他也转过了头。 和两人默默相看,她真不知她还是该笑,还是该哭。 承受不起那人的目光,那她只好将视线游移不定。 “师妹……你怎么来了?” 明明比自己方才那句“师兄”还要微弱,为什么自己能够听到,而他却不能…… 朝阳里的清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同时似乎也在奚落她的自尊。 她突然有一种在光亮中沉陷于黑暗的感觉。 两人走了过来。 而她的手臂还是挽得很紧啊。 “前日,我闻师兄深陷重围,因此便不顾了那么多,便只想助师兄一臂之力,没想到……在这里,与师兄重逢。” 挂在嘴上的微笑有些僵硬,而她这才观察到修晨的眼神稍稍恍惚。 “师兄受伤了?” 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与他贴在一起,不过她仍掌握着力道。 早想触碰师兄,所以她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 而就在她上前的一瞬,之前忧心于他的伤势的钟离,也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为两人提供合适的空间。 “我……没什么事。很快就会痊愈……” 有那么一瞬,那股卷土重来的寒气就要逼得他再次昏厥过去。 旋即,他动用了全身的灵力再将其稳定,只愿苏梦寒不知晓这须臾的变化为好。 “嗯,但是我来时,碰到了寒阳谷的人,我想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敌人朝这边赶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那一抹明艳动人的笑容夹杂着胜利者的姿态,可修晨发觉不到。 “师兄现在行动不便,而昨晚我已向师尊求援,所以我们还是原地等待才好。” 钟离不太理解地摇头道。 苏梦寒将微微靠在修晨胸膛的脑袋偏了过来,收敛笑容,也同时收敛善意。 自己当然是为了师兄着想,她为什么会反驳自己? 到底她是以何下滥的手段迷惑了师兄的心? 也许她还算精妙世无双,但自己也不会比她差。 有关自己与师兄的过往,她什么都不知道! 长在青鸾宫,却让她有种寄人篱下之感。所以,她把所有情思不计后果地寄托在了这个身上,而师兄也必定不会辜负自己! 师兄的今日,不就是因为自己那深情一吻才被换来的吗?凭什么最终会被她抢先一步霸占那原属于自己的位置! 如烟往事涌上心头,于是,她更为笃定,她很碍事,而此刻面前的她……很碍眼。 钟离微微俏眉,无奈地看着她。 她的来意并不单纯,因此她也懒于理会她的失礼:“我也是为了他好。” 令她意外的是,苏梦寒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看起来,她听进去了。 但望见她微微张开的嘴唇,才知她还有话说。 苏梦寒长长地呼了口气,认真地看着钟离,基于对修晨的考量,她没有当面向钟离施加压力,但适当的劝导,她认为并不过分。 所以,为了她好,她只能如是说道:“那么……师妹可以走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第三十九章可怕的女人们(一) 莫名其妙的示威让钟离觉得很无聊。 很明显,两人不是一类人。 但这也不能证明两人便是敌人。 无所谓的争斗或吃醋,不能给两人带来好处。 “师兄身体有恙,你如果方便的话,便把他带到后面的山洞里去。” 钟离没有兴趣与她针锋相对。 此刻,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的修晨也无力地靠在了苏梦寒的肩膀,可他还是微张开嘴,艰难地说道:“阿……离……” “我没事的,师兄,我也不会离开你!” 知性少女展露笑颜,努力地挥去修晨的后顾之忧。 相较于与钟离的明争暗斗,苏梦寒明显将心思放在了修晨身上,感觉到修晨已将脑袋搭在自己的肩膀,她俏眉紧锁,急忙搀扶着修晨,往钟离指引的方向前行。 “哎——” 尽管钟离忧心于修晨的伤势,但一观苏梦寒面容,她对自己的存在明显有太多的抵触,所以也只好将修晨交到她的手上。 而且,她看得出来,苏梦寒对他本就真心实意,因此,她也不会担心她的行为有所欠妥。 在两人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她缓缓转过身来。 彩虹渐没,取而代之的是朝阳的红热,钟离便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静观山水变化。 就像她说的,她再也不会离开他。 ……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那只窈窕的影子逐渐被缩短,而她就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始终坚守在这里。 她眺望着远山,把它们的轮廓牢记在心,在她真正静下心来的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它们也有生命,它们也有人类的喜怒哀乐…… “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当然,也不会离开。” 踩破静寂的脚步声还是来了,她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梦寒很快走到了钟离的身边,言语低沉地说道:“都是因为你!” 钟离望着在眼中失去颜色的山水,心中仍未生起一丝恼怒,而是困扰不已:“有意思吗?” 好像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且郑重的交涉。 而她却想在开始之时便为它划上句点。 “你该有一丝愧疚之心吧?” 而苏梦寒讨厌她这种态度,在她面前,钟离没必要耀武扬威。 周遭静寂无声,整个天地都在等候她的回应。 “真的有意思吗?” 钟离低下了头,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她没见过往日的自己,所以……她还在尽量退让。 “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无缘无故地出现,又蛮不讲理地耗在他的身边,最后自认无事地给他带来麻烦!” 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苏梦寒很是自然地挑明了事实。 “在我面前,你的本性还真是暴露无疑……” 钟离还在试图逃避苏梦寒的问题。 “那又怎样?” 钟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她无法接受的口吻。 接着,她掂了掂脚,伸出双手,将垂在肩上的头发理顺。 “我知道你不是好人。” 苏梦寒踏到钟离身前,硬是阻挡了钟离的视线,“以后,请与师兄保持距离。” 对于强行挤进自己视野的苏梦寒,钟离微微蹙眉,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女人还有这般棘手。 那双充满敌意的双目依旧跳动着一丝幼稚,那张清冷的外表也闪烁着半分狂妄。 一步又一步,她好像退到了极限。而她,那股能吞下她的气势又愈发高涨了起来。 “我与师兄的关系,或许你比我还要清楚!所以,对于他的伤势,我……没有一丝愧疚。但倘若今后,我与他形势变换,我自义无反顾。对……你说我是来路不明的人物,但你要知道,就在我出现之后,他才活得更像自己。你是人也好,怪物也罢,我都未在意,因为……我没空去改变一个我毫不在乎的人!” “还有……我与师兄是恋人!所以,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很愚蠢!” 原来……她把苏梦寒讲的所有话都听进去了。 “你,你,你……配不上师兄!” 她恨恨地说道。 她的态度急转直下,曾经众人眼前的骄矜女子也慢慢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你知道外界怎么谈你?” 钟离俏眉微微上扬,显得很是好奇。 “他们都说师兄的所有行动都是你指使的。他……什么都听你的。” 钟离轻哦了一声,眼神流露出一丝轻蔑,傲然说道:“你是羡慕?” 眼看着,她低下了头,却不是垂眼欲泣。 钟离收敛住笑意,也许两人今日的言论会为修晨带来不必要的烦闷,但她还是自作主张地要给这个女孩足以铭记一生的教训。 “鬼才羡慕你呢!” 钟离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觉这由风而来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开始进行下一次的反攻。 苏梦寒的思绪逐步变得狭隘,可以说是对他的痴爱使然。 因为那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失落让她更为走入极端。 自己的生命里从来都只应该有师兄一个人,所以她想独占他。 还记得,他们曾在时光中走散,所幸,他们还是同步来到了共同约定的地点。 微风抚拭着她的脸颊,便如同他那双大手的触感,由此,她又鼓起了勇气:“我曾与他朝夕相陪,我知道他的身边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 不过人生的一次粗略邂逅,却让她认为她俩在一起,合情合理。 “而我与他发生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利用师兄,师兄看不出来,但我……” “为什么我觉得你变得语无伦次了?不就是因为他背叛了你。” 钟离冷冷地打断了她,这句话也同时贯彻了她以往的态度。 “那错的也是你,不是师兄!”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怪罪过修晨,所以下一刻她便竭力为他辩护。 一切,都怪这个丑陋的现实与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 她于心中冷笑,脸色也在钟离的逼迫下变得更加难看。 “这不也能证明,我还是比你出色吗?” “不要拿我与你相比!像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只适合顾影自怜。” 苏梦寒毫无怯色,不甘示弱地驳斥道。 在说出稍微听起来过分的话后,苏梦寒的小脸微红,知道确实有失得体,目光闪烁不定。 对话尴尬地停顿了一段时间。 钟离的头脑一直保持着清醒。既然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她便不再妄加揣度她的心理变化。 可以理解的是,这份充溢过头的爱固然是一种负担,但身为局外人的钟离没有义务去为其指点方向。 但这短暂的交谈时光渐入尾声之时,她的心情还是挺复杂。 太阳被浓厚的黑云遮盖,远处又空茫茫一片。 这个世界变脸,一直都是那么快! 她微微耸了耸肩,看着那张涨红的脸蛋,感慨道:“算了,今天的争论注定没有意义,因为输家永远都是你。” 不合身份地质问与争论,她都可以既往不咎,所以,在这之后,她慢慢往回走去,期待两人的对话在这句象征意义的言论里消亡。 “你只会玷污了他。” 苏梦寒看着那道愈发从容的背影,不忿地说道。 之后,她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双肩微微颤动。 对,那就证明自己胜利了吧! 本以为这话不具激怒到钟离的效用,但由前方传来的意外之喜,她还是笑纳了。 山间谷畔一阵狂风呼啸,摆动着她的头发。 她自信地上扬嘴角,似乎她还在想该如何乘胜追击吧? 其实本来就是这样,除去自己的所有女人都会玷污到师兄。 与他贴抱一起的本来就该是她。时光更迭,他们不散,这不就已经写好了两人携手面对风雨的爱恋故事吗? 这风吹得她心儿飘荡,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话,让她不明就里地沉浸在了迟来的喜悦之中。 这个多嘴且疯狂的少女…… 曾经形容钟离的词汇大多以绝尘脱俗等词。 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比谁都肮脏。 玷污…… 好像她说的是对的。 嗯……她的一句话像一柄利刃切实地插中了她的要害。 龙有逆鳞,她比不上游龙,但至少也有他人绝不能触碰的东西。 本来乖乖闭嘴才是正确的选择,她偏偏还要自作聪明。 颤抖的肩膀开始耷拉下去,而随之占据上风的却是一股诡异且狂暴的气息。 她把头转了过来,用那一双猩红的双目冷漠地盯住苏梦寒,接下来,她要做出最后的忠告:“我不会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师兄,之前的劝告我也全当是自己自作多情。但是……请你记住,要想活着,就少来管我!” 第四十章慕名而来 晨时,翻涌的江河反耀着朝阳的光辉,滚滚波浪一叠高过一叠,恰似在欢呼又恰似在嘶鸣。 昨日被风雨冲洗得光溜溜的树干上留下了自然的纹路。 也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是出于无聊,他轻巧地蹲着身,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一根树枝,紧随那看似凌乱实则有迹可循的痕路,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江边就一直待着这么一个孩子。 某时望天,某时望河,某时又如同这般百无聊赖地把弄着身边的枝条。 也许他知道接下来这里将会发生一场惨烈的战斗,但他仍做好了长留此地的打算。 …… 抬头,这一边碧空如洗,另一边霞光四溢,天空被恰到好处地分割两半。 于是,望着美好的景致,他甜甜地笑了,不过,那盏笑容难掩落寞。 “你也是来杀修晨师兄的吗?” 突然,他迅速地站起身,戒备地环顾四周。 即便那人巧妙地借助江河的翻涌声,但他还是听到了露出破绽的一脚慌乱。 对,他仅仅便听到一声脚步。足以见得对方身法之好深,但既然已经确定自己的任务,那么任是寒阳谷谷主亲至,他也要动用自己的一切来阻止对方。 “你是……” “在下……无极宗荼静姝。” 他望着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位黑衣青年,率先自报家门。 哪怕出门在外,最愚蠢的莫过于自报家门,但他发现来者并未有丝毫危险的气息。 荼静姝警惕的眼色不减,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青年,疑惑问道:“不知阁下……” “你猜。” “嗯?” 短时间,两人以无比微妙的表情打探着彼此。 荼静姝不解地歪着脑袋,在过去,他实在没听到过如此不正经的回复。 “能有如此高深莫测身法的人,当世也不过五指之数。而且你我年龄相仿,你应该很轻易便可猜到。” 青年清闲地向荼静姝伸出右手,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哦!难道阁下就是臭名昭著……不,大名鼎鼎的沙鬼?” 荼静姝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正……是。” 沙鬼也知人们对他如何评价,但少年及时的补救倒也挽回了些许颜面。 “久仰大名!” 可爱的微笑再次回归到他的脸上。 见荼静姝拱手,沙鬼也轻轻点头示意。 沙鬼早早从修晨口中听说了荼静姝的为人,自知对方并无敌意,于是,温和地看着他,说道:“久闻无极宗荼静姝天资卓越,当属今世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今日一见,我认为恰如其分。” “能得到您如此高的评价,不胜惶恐。” 荼静姝的脸上绽放着盈盈笑意,那双能与人说话的眼睛也尽是崇拜之色。 沙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衣袂轻舞,霎时间,他竟在他身上寻到了慕容薄雪的影子,关键他还是一个男儿身。 荼静姝当然不知沙鬼心中所想,但从他眼瞳里也看到了从其他人眼里看到过无数次的惊艳,思索了片刻,问道:“恕晚辈无礼,想问问您为何前来?” “我想见见那位天才少年。” “您是说……修晨师兄?” 沙鬼点头道:“也可以说,我是慕名而来。” 不够坦然的态度自然不可糊弄过荼静姝,但他还是坦率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 沙鬼对于他的出现,也有几分好奇。 “我想在这儿守护着师兄。” 荼静姝嘴角微微一翘,好似谈到了平生最为欢喜之事。 但这也并不是全然对沙鬼卸下心防。他觉得自己仰慕修晨一事不需要刻意隐瞒。 沙鬼认真地打探着他。 虽然他是男孩子,但绕是初见,也请让他以“冰雪聪明”来形容他。 清纯可人的脸上浮现的也是诚挚与决心。 但惊讶归惊讶,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认为你挡得住?” “挡不住。” “那你为何前来?” 明知挡不住,为何还要来送死? 荼静姝笑了笑,反问道:“那您呢?您认为您救得了师兄吗?” 沙鬼低下了头。 救不了!但他还是应该要来,因为修晨可是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那么荼静姝以问作答的方式也同样表明了两人无法割舍的关系。 不对,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奈何这注定坚深而长久的情感在刚具雏形就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 那张甜美的笑容依旧在等候着他。 再怎么看也是一个不受世俗烦扰的天真孩子,为何偏偏与他共渡一条河? “嘻嘻。” 少年悦耳的笑声将沙鬼拉回现实。 在离开师兄之后,好久都没有今天这般开朗地笑过。 沙鬼再次注视着他。 简约的衣着让人们更把注目转移到他那一张稚嫩可人的脸蛋之上,他发誓这绝对是这世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其实……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向师兄带去半点困扰。” 他背着小手,轻快地走到江边。 波涛汹涌,江水沾湿了鞋尖与裤脚,他……悄悄地抿了抿嘴。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清白地活着,而只有师兄可以教会我。倘若有机会,希望您能帮晚辈把这话转述给师兄。没了他,我也活不下去。” 回头,自然还是一成不变却可爱的微笑。 其实他还是觉得这次修晨仍旧能脱困,但他想不到他究竟会以何种手段破局,因此想亲眼见证一番,而最坏的打算当然也就是与他共赴幽冥了。 静听他一番真情诉说,还真打动了不轻易动情的沙鬼。 那抹足够消除心灵阴霾的笑容,把他带到了神往多时的圣地。 荼静姝这个名字,他一直都不陌生,但饱受“诟病”的一点,便是这孩子女子气太重,本以为是浓妆艳抹的妖艳之辈,却发现并非如此。 荼静姝扬头,看着山顶变幻的云霞,喃喃道:“很庆幸能与前辈相见。” 沙鬼走了过来,看着那一团来势颇凶的黑云,嘴角微扬,说道:“我也是。” 荼静姝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终于把视线从山顶中收回,看着江水对岸的黑云,自言自语道:“您活得比我们都自由。” 他讨厌逢场作戏的虚伪戏子,而喜欢敢爱敢恨的坦荡亡徒。 也许他的想法有违这个世界的规则,但他还是想要清清楚楚地活着。喜欢便喜欢,不喜欢那就让它去吧。 沙鬼笑了笑,没有接话,之后,他抽出了携在腰间的两柄短剑。 黑云涌动,之后上面出现了一个佝偻的人影。 荼静姝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嘴唇一抿,但很快为难道:“我还没有杀过人呢。” 沙鬼闻言,略微惊奇地看着他的侧脸,随后甩了甩头,说道:“这个……就由我来教你。” 第四十一章穿云破雾,他来自苍生 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住了那一片天地,一股阴森可惧的氛围也缓缓地笼罩在了两人身边。 “装神弄鬼!” 沙鬼忍不住吐了口唾沫,龙玄七派之中,他最看不上眼的便是寒阳谷。 他们的修炼也好,手段也罢,在所有人面前都实在不讨喜。 但即便鄙夷之情尽显于脸色之上,他的内心也不得不重视头顶棘手的对手。 要论逃遁,他自问在场之人,无人可追得过他,但此时非彼时,他目前要做的,就是杀掉所有来者。 据他目前所知,修晨就在他身后的那片山林之中,所以,在确保他已然逃脱之前,他仍会坚守在此地,便跟身边这位少年的想法一样……也许并不太一样。 “晚辈荼静姝拜见孟长老。” 同样是自报其名,他也同样没有丝毫通过自己的身份震慑到他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 黑云之上的那位佝偻老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两位年轻人,他当然知晓两人为何身份,只是如此形单影只地挡在他身前,实属不自量力。 而没有回复荼静姝的问候更是情理之中。 “回去吧!代我向你的父亲问声好。” 他将黑袍一挥,冷冷地给出最后的一丝机会。 今日他接到的命令便是无论如何都要斩杀修晨,那么不管何人阻挠,他大可践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 荼静姝有所不同,因为孟老怪(第十六章出现的角色)欣赏他,所以…… “多谢孟长老的好意,我会把这话带给父亲。” 说完,他拔出了那柄云赤剑。 他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就凭你们两个黄毛小儿,可挡不住我!” 孟老怪一脸悲哀地看着两人,之后,他又朝身后言语了两句。 黑云之下瞬间出现了十来个漩涡,由漩涡之中不断涌出黑气。 狂风骤起,在两人被黑气包围之余,他们看到江河的对岸出现了十来位看不清面孔的黑衣男子。 黑衣人各手持一柄散发着黑气的长剑,浑身透着一股淡漠的阴暗气息。 “前辈,他们算得上名门正派吗?我是说……他们配得上龙玄七派的位置吗?” 荼静姝将剑握紧,微微抬头,看着一脸警惕的沙鬼,小声问道。 沙鬼沉默了片刻,与之对视,随后脸上展露笑容,认真地回道:“就算是龙玄七派又如何?龙玄七派又不是名门正派。” 荼静姝眨了眨眼,似乎还在回味沙鬼方才的指点,可又听他继续说道:“你我有缘,倘若今后还能相见,我自会与你好生探讨。但现在,请你记住:江湖善恶,你当好自为之。” 没有时间再讲更多,因为一众人已经踏着江水极速掠向两人。 “唰——” 这就是杀人,以无形无意之间,将剑最锋利的部分割过他人的咽喉。 他们很快,都快瞧不见影子了,但很遗憾,他们始终快不过自己。 又是一剑斩过,久违的那股刺激的味道再次缭绕在他的鼻尖,由此,他愈发杀得兴起。 就这十余人也在不过十息的功夫,躺在了江水里,与云檀一道,梦碎于滚滚江河。 “应该没看清楚吧?” 沙鬼重新回到原地,望着黑云上的孟老怪,却对荼静姝问道。 荼静姝摇头,笑道:“晚辈获益匪浅。” 其实,他本想在沙鬼踏出一瞬,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只是,他并未留给自己这个机会,并且那一套双剑共挥的剑法实在罕见,他便把自己的精力完全放在他精彩绝伦的施展过程中。 “那……剩下的,可以交给你吗?” 沙鬼看向了又出现在江河对岸的与方才相差无几的十余道身影,轻声问道。 “晚辈可以胜任。但前辈还是小心为好。” 荼静姝当然知道他将要做什么,因此提醒道。 沙鬼微微一笑,却又很快脸色沉重了下来。 他在心里暗忖,今日自己是不是笑得太多了些…… 很快,他将两剑一舞,右脚一瞪,直往黑云而去。 在目送沙鬼的同时,荼静姝也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他渐渐意识到,那些杀不光的黑衣人,好像不是人,而是傀儡。 那么直取孟老怪自然是最干脆且最实际的途径,但他又怎会轻易以身犯险。 沙鬼并不愚蠢,所以他才会让自己面对那些如同脆纸的傀儡,而独自面对有恃无恐的孟老怪。 在荼静姝心里,原因只有一种:沙鬼确定自己可以击杀高深莫测的孟老怪。 于是,荼静姝将心一凝,云赤剑燃起赤芒,脚步轻巧踩起波浪,在那一剑真切地划开黑影的身体时,他的面色也毫无波澜,因为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杀人。 …… “孟老怪,你当真以为你能闯过去?” 沙鬼毫无戒备地踩在黑云上,看着那一身死气的孟老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早闻沙鬼桀骜不驯,不知死活,望见他今日略显冲动之举,孟老怪嘴角一撇,冷冷地笑着。 沙鬼毫不示弱,俏了一根眉毛,看了看下方,又看着孟老怪说道:“你以为就这点虾兵蟹将就能……” 耳旁袭来了一阵鬼魅的风,他将身体一转,不过他脸上的口子还是渗出了血滴。 “呵,还真是你寒阳谷一如既往的风格,但是……又能怎样?” 在他话音一落,他也再次施展出那一套诡异的身法,往孟老怪身前逼近。 久经岁月打磨的剑法在今日才体现出了真正的用处。 右剑由前往后一突,左剑由下往上一挑,绕是故作高深的孟老怪也不得不狼狈地躲闪。 精妙一剑撕裂了那身犹如外皮的长袍,孟老怪留有后手,但这须臾之间未必就能趁隙而入。 巧妙的身法仍无法将两人悬殊的修为差距拉近多少,因此,两人在一进一退中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 与他胶着对战,沙鬼还是以余光看到了荼静姝,隐约从他的剑法里寻到了自己的影子。 “还真是个……好孩子。” 心中默默感慨,双剑却缓缓降下了速度。 在目前看来,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 瘦削的身影仍追赶着他,但他却好似更游刃有余。 “寒阳谷也太小看修晨了吧,就你这等只会撒腿跑路的货色!” 本以为冷嘲热讽并不能扰乱他的心神,但下一刻孟老怪却猛然停了下来。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这样想到。 于是,这一决定让他在之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双剑合为一剑,又无情劈下,他知道孟老怪不会随意露出破绽,但自己临时想到的一招,定让其防不胜防。 一道美妙的弧线划破黑云,来到孟老怪的头顶。 这也标志着,战斗就快结束。 “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做好觉悟?” 孟老怪第一次单独开口向看不起他的沙鬼说话。 “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是跟你学的吧?” 那抹嘲弄的笑意比沙鬼的更盛百倍不止。 沙鬼一动不动,双剑仍悬在他的头顶,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他。 手臂频频颤动。 咔…… 剑掉在了黑云之上。 手也快断了…… 气势陡转直下,他的脸上满是汗珠。 不断有黑云涌在孟老怪的手掌,待发出“呲呲”爆裂之声,他才不留情面地直接挥向沙鬼的身体。 原来自己……如此不堪一击。 身体被那股强盛的力道带到了黑云边上,而胸前也出现了好大一个口子。 他没有轻敌,一直都没有。 但在悬殊的差距面前,微不足道的优势显得有些无力与滑稽。 沙鬼咬紧嘴唇,右掌抚在血流不止的胸膛,眼里却依旧如往日那样的狂妄:“所以,你寒阳谷也不过这点本事,就不能一招把我杀了?” 黑云如鹰隼的嘴喙一般划开他的脸颊,可那盏轻蔑的笑意却还摆在他的脸上。 孟老怪怒上心头,骂道:“你还真是条强嘴硬牙的野狗!” 不肯服软的态度再次引发了孟老怪下一次的攻势。 今天,定让他知道,弱小,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 荼静姝,他还在独自守望着自己。 明明……他将他一切抛掷给了这个陌生人。 他似乎在纠缠着命运,又似乎在跟随着命运。 掌势将至,他的眼前却出现了那位懂事可爱的孩子,当然还有他的微笑。 他的微笑……她的微笑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愿自己死,因为她要自己把他带到她的眼前。 那么……那么…… 孟老怪的身后好像还有人啊! 自己这么快就摊牌,岂不是…… 不,我要活着,我要让她知道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他再次站起身。 周遭的风扬起了他的头发,鬓发拍在他的脸上,让人不禁觉得,这位平时散漫的少年,倒也有了帅气的一面。 失去双剑的他犹如苍鹰折翅,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会妥协。因为,妥协二字向来都是出自弱势的一方。 所以…… 胸膛散发出一缕微光,而后是一束盛大的光芒。 “你是……” “对,当初就是我……” 嘴角流出鲜血,他却含笑看着他,像是在做最真实的炫耀。 …… “师兄!” “师兄!” 又一梦方醒,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分坐在两侧的两位风格迥异的少女。 “多谢师妹!” 他看着苏梦寒,言语更有深层次的意味。 “只要师兄无碍就好。” 她摆出一张不算好看,但也不至于窝囊的笑容。 可她还是想问:“为什么要对我见外?” 苏梦寒兴致低落,在钟离面前更有难以言说的悲哀。 修晨微微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忧虑的钟离,只有苏梦寒觉得那束目光确实与自己看到的大不相同…… “我应该没事了。” 他不知钟离是否知晓自己的病症,但眼下只可用言语瞒过她。 钟离抿嘴点头,又握住了修晨的手,柔声说道:“师兄……” 她觉得自己应该将情况一并告知,但大伤初愈的他…… “怎么了?” 他理所应当地将靠近苏梦寒的那只左手掩盖在了钟离的手上。 “沙鬼与荼静姝正在山下与寒阳谷的人战斗。” …… 表情扭曲,多年未有的骇然充斥在他的瞳孔。 握在沙鬼手中的正是六月扇,正是当初激化昭阳殿与寒阳谷矛盾,继而引发两宗大战的六月扇。 往日大家不屑一顾的沙鬼居然是当初引起战事的罪魁祸首,被其玩弄于股掌中的孟老怪怎会压抑得住胸腔怒火。 “用六月扇对付你,不正好吗?” 言语意有所指,他脸上的嘲弄之色愈发刺眼。 “你找死!” 孟老怪紧咬牙口,虽说身体已气愤地不住颤抖,但掌心的黑云却也凝聚出更大一团黑气。 即便现在,沙鬼还是不知到底能不能触发六月扇的威能,但就像修晨说出无数次的那句话:“我想试试。” 攥紧六月扇的手臂因为不曾遇到的压力出现了脱臼的情况,可他还是强撑着身体,把最后的灵力贯注在六月扇上。 随即,闷哼一声,应该又碎了几根肋骨。 但他知道即将吞噬他全身的光芒就快释放在这片天地之中。 这世界最耀眼的光芒喷薄而出,锐利无匹的一束能刺瞎人双目的光柱由他的胸口冲天而起。 那道光把黑云刺破,重现那一方青天。 那是属于他的狂妄的光芒! 可就在天地拉开帷幕的一刻,他看到黑云之后的另一道意料之中的身影。 那一束光足以终结孟老怪的性命,但……便是因为那一道身影而功亏一篑。 “切!” 他全身脱力,脚向后一塌,却不知自己已至黑云边缘,便这样恰似黯淡下去的生命坠落入地狱。 荼静姝率先将渐失生机的沙鬼接下,待将他轻缓地护送到地面,看着他全身触目惊心的伤痕,自责地说道:“怪晚辈无用。” 沙鬼躺在他的怀里,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已尽力,问心无愧便好。只是……枉我一世英名,却死在这里……” 荼静姝眼中似有晶莹流动,他轻轻地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说道:“我会让前辈活着!” “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最后,能让我看看你的笑……” 嘲弄的笑声响彻大地,或是气急败坏的孟老怪终究得逞,他此刻从黑云跃下,展露止不住的丑恶嘴角。 “你不过是缺乏管教的野狗!” 他指着算是奄奄一息的沙鬼,冷言骂道。 “要不是你身后的主人,你这只只会晃尾巴的家犬,还有狗仗人势的机会?” “嘴硬的小子!” 孟老怪恼羞成怒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掌,正准备向下拍去,却发现那位无极宗大弟子死死护住他苟延残喘的身体。 “滚开!” 所幸,气急败坏的他还存有理智。 “我要让他活着!” 接着,荼静姝将云赤剑举向了孟老怪的胸口。 孟老怪后退一步,指着荼静姝数落道:“你无极宗狼子野心,与这野狗有何异。” 言罢,那一掌却往荼静姝拍来。 呼—— 一袭清风微微带走了那来势颇凶的掌势。 有一剑插在了荼静姝与孟老怪中间的位置。 穿云破雾,修晨,一切因他而起,那也必定因他而灭。 茫茫尘世,殊不知,他与他们都是苍生的一员。 他们相继走上征途,可怎能缺了他呢? 所以这次,修晨来了。 #####希望自己写的小说在合情合理的同时也能让大家猜不到剧情。 第四十二章最不忘是自己 “我一直以为是他们限制了你……其实是你一直在限制自己吧!师兄……这次,就做你想做的事,好吗?” “谢谢你,师妹!这一生,我没有一次比现在……更想活下去。” “那么……你想杀他吗?” “想!我该去真正地结束这一切了。” “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一直以来他都孤身一人走在大家所认为的布满错误的路上。 不……现在还有一个人与他一起,有说有笑,共同走到世界毁灭的那天。 …… 他做不得不可一世的登场,但现如今的出手让他稍稍感觉有些不适。 荼静姝眼怀激动地看着站在前方的那位白衣少年,两手握在一起,轻轻地说道:“师兄。” 他知道只要他一来,那么所有事情定将完美收场。 “谢谢你,师弟!现在就交给我吧。” 他回头看着他,又看了看稍显狼狈的沙鬼,诚挚地微笑道。 两人与他牵绊颇深,他实在不知他们为何在那时与自己成为伙伴,但他始终觉得,与他们结识,是自己的荣幸。 他缓缓将碧海剑从地上拔起,接着在他即将将剑指向孟老怪的一瞬,孟老怪狐疑地开口问道:“你中了寒云掌?” 修晨不想欺瞒,点头认真回道:“是的。” “那……” 他所表现出的模样并不像身中如此毒辣阴狠的掌法。 “本来生死有命,所以既然我站到了这里,那么……我现在还不会死……” 剑尖直指孟老怪,那是他喜欢动用的姿势。 孟老怪自知对方剑法犀利,缓缓退了几步,不怒自威的少年施与了他较之沙鬼更为强大的压力。 “让我回去……做一位普通的弟子,好吗?” 他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同时,也警告了对方。 孟老怪闻言,冷笑道:“活该!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修晨重重叹息一声,冷淡说道:“一切难以逆转了……这个世界……就让它乱下去吧!但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情。” 他其实也讲出了自己的身不由己。 “什么?” “活下去。” “这世界已经容不下你!而他们也早就放弃你了!” 修晨的嘴脸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因为自己,即将与寒阳谷大动干戈的将会是天上阁,那为何到现在他们仍无动于衷? 那句话所带来的一阵凉意飘向了江河不知处。 也许他已被自己三言两语扰乱了心神,于是孟老怪假做好心道:“少年,你真想等到与世皆敌的一天?” 不可否认,他是出类拔萃的少年,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那些大人物的态度,也是这个世界发展至今的一个铁律。 沙鬼哪怕虚弱,仍大剌剌地张开双腿,坐在地上,微微挑眉,他对修晨的回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而荼静姝却面容忧虑,一来他得知修晨身中寒云掌,那七日之限转眼即至;二来,他不希望看到孟老怪所言的那天到来。 少年眼神如同往日的澄澈,他沉吟了片刻,又扬头自信地说道:“我其实挺想看看……那时的自己。” 算得上一次完美的回复。 沙鬼满意地点头。 荼静姝抿着嘴,似乎内心的想法因他一言而转变。 而孟老怪却抖动着那张腐朽的脸,气愤地教训道:“小子!你要学会低头!” “你们不跪下,叫我怎么低头!” 不是血气方刚的冲动之语。 实则有些话不会对他讲,因为他不值得自己花费太多时间。 言罢,碧海剑泛起青色的光芒。 “你找死!” 孟老怪怒骂一声,双手往上一挥,从黑云中抽离出几缕黑线融在掌心。 唰—— 那一剑来得极快,孟老怪躲闪不及,竟被修晨轻易在脸上刺出了一道伤口。 孟老怪冷哼一声,两掌以不同来路朝修晨拍去,与此同时,上方的黑云也在掌势的舞动下,分离出繁琐却整齐划一的黑线,往修晨四周袭来。 这是孟老怪留有的最大后手,即便与沙鬼一战,伤了些元气,但本就是杀手锏的这招,再如何,也要倾尽全力施展出来。 眼看修晨已陷困局,孟老怪眼神更显轻蔑与倨傲,原来是自己高估了他。 屡次的劝告,他仍旧不停,那他自做好付出惨痛代价的觉悟。 殊不知修晨也在或多或少给予过他退让的机会,或许他也准备好了吧。 剑式有条不紊,这便是烂熟于心的落尘剑法。 招式简洁,但就因为这样,才不具瑕疵与漏洞。 孟老怪在黑线的掩护下作威作福,于是,修晨不得不一心二用。 一掌趁机击中了修晨的左肩,他抵不住冲击,身体便沉重向外飞去。 “不自量力!” 孟老怪不屑地挥了挥手,缓慢向修晨走去。 满天尘土掩盖在那身白衣之上,修晨恰似再无力还手地倒在地上。 “慢着!” 只听沙鬼一声呼喊,却不是说给孟老怪。 即便如此,也为时已晚。 少年已经冲了出去,带着那赤芒四溢的云赤剑。 他不会是孟老怪的对手,所以沙鬼才想制止。 更何况,他始终坚信,修晨不会这般不堪一击。 孟老怪早已料到荼静姝会出手,因此,右掌轻而易举地拍过云赤剑,左掌简便迅捷地握住了荼静姝的咽喉。 “咕……咳……” 呼吸的停滞让他涨红了小脸,死亡的气息也萦绕在他的四周。 哪怕他的举动看起来是羊入虎口,他还是愿意以身阻断孟老怪的前进。 而且,他不会死,因为孟老怪不会杀了他。 那么……自己背后的那个人何时才会出手呢? 眼角滑出泪水,他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这个大胆的决定,后悔将一切都托付在那个人身上。 剧痛贯穿在了修晨整个肩膀,痛楚使得他短暂昏迷,待他再度用单手支撑起身体,看到的是,荼静姝被孟老怪举起了约半米的高度。 这位义无反顾地跟随自己的……师弟,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修晨苦笑摇头。 握起未被尘埃掩去光芒的碧海剑。 孟老怪迟迟不肯发力,那也就证明…… 但他还不出现,他就如此相信自己吗? 渐渐地,他扯开了发带,黑发遮住了那张清秀的面孔。 也许知道这是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但小小的他还有想活下去的浓浓希冀。 他要活着,就这么简单! 衣衫无风自动,他深知自己即将承受何种压力,但他为了活着,就要做好一切准备。 孟老怪眼角瞥见了在他看来装神弄鬼的修晨,眼神一横,将荼静姝往外甩去,而沙鬼眼疾手快,任是伤痕再次崩裂,也好生接住了荼静姝。 “我真没用!” 荼静姝无力地叹息自责。 沙鬼摇头道:“不对,是你对你师兄太不自信了。” 荼静姝知晓他是在宽慰自己,微微一笑,看着战势又起的远处。 “百叶剑法。” 孟老怪眼眸流露惊艳,却很快暗淡下去。 他不认为这套久负盛名的剑法可以伤到他分毫,除非…… 一剑锋利,斩向孟老怪,却被他一掌挥散,不痛不痒。 第二道剑芒又如期而至,孟老怪加快了脚步,迎面将之击为泡影。 而后,转瞬即至的第三道剑光,剑意非前两道可比,他躲不过,但也不费周折地击退。 呼—— 第四道剑光带动了江水,带动了周遭的气息,往孟老怪扑来,如同北方恶狼,张开獠牙。凌冽剑意攻破了他的防备,可孟老怪还没有倒下,脚步愈发迅猛。 犹如高山的黑影挡住了修晨头顶的光芒:“雕虫小技!” 两盏因方才剑意充斥的黑色手掌拍向修晨的头顶。 在他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他忘了。 百叶剑法剑意最盛的永远是下一剑。 “不!” 从出现一刻到目前还未品尝到的真实痛苦终究还是不期而至。 他也终于看到了少年那一丝恐怖的视线。 第五寸刀光,来得正好! 斩破他两手黑云的同时,也一并带走了他的两臂。 鲜血飞溅配合着悲戚的惨叫,他还没死,因此这不是修晨想要的结果。 黑云暗涌,那个人还是出现了。 修晨看到了黑云上的那个人,他也知道对方的阻挡必定不计后果,那么他在下一刻定雷霆出手。 嚓—— 无形之手穿破了他如同骷髅般的胸膛,这也标志着孟老怪即便不死,也会逐渐淡出历史的舞台,也标志着修晨有可能遭受同样的代价。 两人同时向后飞出,孟老怪不省人事,而修晨在吐上一大摊鲜血之后,勉强用碧海剑支撑起了身体。 来人是寒阳谷谷主。 但他没有半点惧意。 中年男子走到了修晨身前,冷眼审视着他。 “跪下!” 那股无法阻挡的压力迫使修晨跪在了他的面前。 之后,一声响亮的耳光! “竖子!何来的狂妄!” 寒阳谷谷主认为应当替他们管教管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修晨嘴角一斜,直视着那双阴冷的目光。 他可是个固执的人…… 未尝人间百味,在拥挤的人生的单行道上,他却还想回首,最后,他看清了当初的自己。 世界不是那个世界,少年可还是那个少年。 “谁叫你们……一直都来招惹我!” 对,他没错。 曾经没错,现在也没错。 第四十三章今是而昨非 “如果你要去,无异于是送死。” 钟离望着江畔如火如荼的战斗,好心奉劝道。 “你是担心我抢去你的风头!” 蠢蠢欲动的苏梦寒握紧腰间的长剑,瞪了钟离一眼。 钟离那张依旧精致的脸蛋有些愠色,她发现少女比她想象中还有幼稚许多,长叹一声,说道:“既然我放心让师兄赴险,自然也有我的道理。” 说完,她嘴角微微上扬。 师兄的百叶剑法当真精进不少,那老鬼就快被锋利的剑意斩碎了,但是…… 黑云里出现的那一道身影给了修晨沉重一击。 但他又站了起来。 “你不要去添乱。” 她牵住了就快飞出的苏梦寒,另一只手却攥成拳状。 那记耳光如同扇在自己的脸上。 师兄应该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羞辱,但她还是不该去…… “放手!” 终于,她还是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你我。” “那、那我也要去……” 钟离的一言一句都让她变得敏感。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为何师兄对她格外偏爱?她明明那么不在乎你! 烦愁再上心头,她知道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就能斩断这个心灵中的梦魇。 “只有听我的,他才会活下去。” 那双逐渐变得猩红的目光再次击溃了她的心神,她也不得不再次一人吞咽落寞。 …… 云渡柏,他的出现将局势再度反转。 他所带来的四面的压迫,让修晨觉得呼吸困难,不过他还是直视着他的目光。 “你的那些破事,我可从来没掺和!倒是你杀害我的义子!” 云渡柏半蹲下身,拽着修晨披散开来的头发,恼怒地说道。 修晨眼中冒火,即便脆弱的他随时可能被对方一手捏死,他还是大胆反驳道:“可是当初是他杀害了我的师妹,我才让他偿命!” 云渡柏将他脑袋一甩,站直身体,又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有数落之意地说道:“那件事我当然听说,但我也听说当初陆煜杨找我家孩儿借了一只风雷箭。” 修晨目光凝滞了片刻,两人的眼眸仍在对视,这次云渡柏看到了其深处略有不同的反抗。 “是云檀亲口对我讲,是他杀的。” 好像这话也不太具有说服力,而他也在不经意间错开了这一事实。 “此话从你口中讲出,我又怎会轻信?” 云渡柏眉梢一翘,他没必要听信修晨的一面之词。 修晨摇头道:“我不想做低劣卑贱的小人,只想做一位活在青天下的……庸人而已。” 某时起,安定的一生出现了波澜,他以为自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但事与愿违。 于是,他进行了理所应当的反抗与争取,至少他还想要当初的那个自己继续活下去。 “师伯!我说的都是实话!” “谁信呐!” 他的态度跟当时的长恭如出一辙。 而修晨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也许诚挚,但不足以感动,更不足以让其饶他这条并不值钱的性命。 “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证明这一切吗?” 他还没觉得自己做错。 到底是世界容不下我,还是你们容不下我? 那流连于江畔的魂魄在看着他,在嘲笑着他。 “你该因你的错误而反悔。” “错……即便错了,我也……义无反顾。我需要时间,也就是说,我需要活下去。” 没有心灰意冷,只是觉得有些……无奈罢了。 同时,他需要寻到一个借口,一个改过自新,从头再来的借口。 “哈哈哈哈……” 云渡柏仰天大笑,嘴里不住地说道,“天真,天真……” 久久之后,他冷漠地看着那具气息逐渐流散的身体,语气淡然问道:“原来你还是怕死。可是如果你死,那么我寒阳谷自不会发动战争,你愿意这样做吗?” 因他一言而陷入思考。 仅仅是修晨与云檀的交换,便能使那片曾经挚爱的土地少去生灵涂炭。 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判断。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于是,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合时宜地露出了笑容。 “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正说着,云渡柏举起了右掌。 狂风在修晨耳畔呼啸,带来了厉鬼般的哭喊。 泥淖再深,他也在挣扎,可最后再无力气,也唯有孤独等死。 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去看他眼里无情的光芒。 他的选择可是:继续活着! 而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无形之手隐隐从他全身散开,只有他看得到,只要自己神识一放,它们皆会势如破竹地刺开云渡柏的后背。 噗—— 又是一口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不知怎的,云渡柏竟震开来自虚空的手掌,只听他冷冷说道:“你还想耍小聪明?” 极度的痛楚弥漫在他的全身,既然他的伎俩已被他识破,那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怎么又是你?” 云渡柏打量着再次挡在同伴身前的荼静姝,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 说完,那只手掌却重重向他脑袋拍去。 呼—— 又一阵莫名狂风。 挡在荼静姝身前的,当然也只有他的父亲,荼龙。 云渡柏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地看着这位硬朗的中年男子,扬了扬手,说道:“早知你在这里,所以才动用了这个手段,还请你不要见怪。” 荼龙冷哼一声,却将荼静姝抱到一边。 “父亲!我要救师兄!” 任由荼静姝失礼的反抗,荼龙还是严厉地抱紧他,比往日更为严肃的态度说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别再蹚这条浑水了。” 默默守护他这么久,荼龙早有出手的意思,但他还是狠心想让荼静姝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但此刻,局面让他不得不提前终止自己的打算。 他向云渡柏揖手,忌惮地看着他,说道:“是我管教无方,还望谷主恕罪。” 云渡柏强行摆出一个笑脸,又看向了得到珍贵喘息机会的修晨。 “谷主,你可别太过分。”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老者,缓步向这边走来。 之前没人注意到他,或许他与荼龙同时出现,又或许他很早就在那里。 众人寻声望去,也都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老者。 “公良长老。” “公良长老。” 云渡柏与荼龙无不是拱手行礼,在龙玄七派之中,公良的名声向来都如雷贯耳,他们身为那一代的年轻人自然不敢怠慢。 在万念俱灰的那一刻,修晨本没有力气再转过头,但一听众人所言一声“公良长老”,流淌的血液再次沸腾。 泪眼朦胧中回首,他看到那位与自己为伴的老者皱纹更添不少纹路,但他还是自己那位敬爱的师尊。 “我徒儿犯错,理应要找我这个师尊责罚,你倒真敢僭越!” 公良走到修晨身边,往其后背轻轻一拍,修晨双脚便如释重负,轻巧地站了起来。 只是一身消耗巨大,连一声久违的“师尊”也叫不出来,因此自责不已。 在公良身后,走来一位犹如天仙的少女,她轻柔地接过了修晨的臂膀,缓声说道:“师兄,一切都结束了。” 修晨温柔地看着正细心抹去自己嘴角血渍的钟离,嘴角上扬,身边站立着师妹与……师尊,好似今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虽说修晨此子天资卓越,但孽根由他而生,我只是稍稍管教管教罢了。” 云渡柏不卑不亢,平静地说道。 “我要把我徒儿带走,你可有异议?”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彻四周。 “那就是另外一个选择?” 云渡柏略有深意地看着修晨问道。 修晨垂下了头,以往的委屈与苦闷顿时充盈在胸口,自己从未有过的安稳感,现在终于找到了。 他还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宗门。 钟离秀美的脸写满心疼,走到修晨身后,从怀里取出一条墨黑色发带,将那分散开来的黑发重新绑上。 渺渺不定前方路,一直以来,自己的独断独行时至今日才得以彻悟。 风雨灾难,她只愿站在他身旁,对他深情地说一句:“还有我!” 而那位和蔼的老者还在严厉却慈爱地希望自己不断成长。 天无绝人之路,在悬崖边上,他才想起自己的一切皆是宗门所赐。 仰天,阳光破开浓云,他微眯着眼,体会此刻的甜蜜。 也许,他开始忘了,曾经的承诺:要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这可诅咒的时代。 #####有点细思极恐…… 第四十四章她与嫁妆 二八妙龄,女子本就该寻个归宿。 而十七岁的她自认为就快到了为时已晚的地步。 所以,她跟在了漫长的车队里。 车队所携,不是别的,正是凤山堂与慕氏一族预备的嫁妆。 挑战无情的世俗需要勇气,在她看来,此举更像是一次豪赌。 可为了那次惊心动魄的回眸,她甘愿将自己作为筹码。 又一次在家长面前乞求,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当然,他们的态度依然一成不变。 “我一定要嫁给陆公子!” 她的态度却比以往更为果决。 趁所有人不备,她拔出挂在墙上的一柄宝剑,悬在颈前。 她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说了哪些话,因为没有听到那个想要的答复,她是不会从混沌中苏醒的。 首先站出来说话的,便是她的父亲,在族内最疼惜自己的那个知心人。 他知道女儿铁了心,更知道女儿心中理不清,斩不断的情绪,偌大族群在这位德高望重的族中元老的恳求下,渐渐舍去了往日的偏见。 但婚书已至,弱小一个家族怎会轻易忤逆昭阳殿的意思。 于是,慕雨莹说出了苦酿多日的对策。 …… 仅仅为了追寻初见的情景,她做出了暗酿已久且大胆的决定。 她不比其余两位姐妹拙劣,所以族长揣度再三,又有其父亲暗中求情,她的计划也终于得以实施。 浩浩荡荡的车队行进在漫长官道,畅通无阻,只因为这是赠给昭阳殿的嫁妆。 车队中央,有一明显装点华贵的车厢,里面端坐着一位身姿窈窕的曼丽女子。 多年对他的惦记开始在此刻绽开,执拗如她,也不得不红着小脸开始怀疑今日的妆容是否会讨陆公子欢心。 乖巧坐在她身旁的贴身丫鬟茗雪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有如此小鹿乱撞的模样,轻描淡写地掩上小嘴。 小姐终究可以与命中贵人相见,她自然为之欣喜,可欣喜归欣喜,她还是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怎么了?” 慕雨莹伸来一只白皙的手掌,轻便地捧住了茗雪的脸。 茗雪努了努嘴,踌躇这话该不该讲。 慕雨莹将脸凑了过去,用鼻尖轻轻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尽显风雅娇艳:“是因为第一次出远门?” 茗雪将脸往后一躲,倒不是讨厌与慕雨莹亲热,而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会惹她生气:“到了昭阳殿,小姐还是警惕些为好。” 她久闻陆煜杨盛名,那小姐的那些计策难免不会被他识破,更何况她一个外人深入昭阳殿内部,怎能不会被人察觉。 慕雨莹闻言,慧黠一笑说道:“放心,爹爹都替我打点好了。” 丫鬟不淡定地道:“可是……” “那你这丫头是对我没自信喽?” 慕雨莹用纤细食指抬起她的下巴,额有微痕,说明她不喜欢女孩接下来的发言。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懂吗?” 茗雪呆呆地看着她。 慕雨莹怅叹一声:“看来你还太小……等事成之后,我在昭阳殿给你找个好人家,你自会明白。” 茗雪睁大眼睛好奇地看了小姐半天,想起了曾与其夜下攻读的那些书本,两眼一亮,笑嘻嘻道:“我懂了!” 慕雨莹看着她愈发觉得喜爱,露出清爽的笑容,毫无忌讳地把丫头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 今晚过后,可能就会把自己的情愫置身于光天化日之下。 她知道理应承受这不堪的目光,为了那个目标,她花费了太多心血与时间。 可能便因为这样,两位姐妹离开了她,即便她不认为这是被孤立。 实际上,她认为不值得花费太多时间硬要与表姐、妹妹相提并论。 往难听的说,她就是慕迎雪先行的嫁妆,她不置可否。 但那又怎样? 身为一位女性,她比她们强太多,因为她们只可跟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己却追随着自己向往的爱。 与茗雪调笑,心中不小的紧张感随之减轻。 其实,她好像越过了情窦初开的时段,只是今天找到了失去的自己。 …… 夜深,听闻远处觥筹交错声,只见近处床头倩影。 她在等候着他,如同良宵夜里的新娘。 不!她今晚就是新娘! 父亲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她很好奇父亲是如何说动陆公子的心腹,才让自己一个外来女子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衔。 她没机会知道,可能今晚过后,她注定只有走或者死两种选择。 无悔无憾的叛逆来到了最为关键的终点。 集美貌与才能于一身的她将要依靠自己所学满足众星拱月的他。 古往今来的风流事,她读过不少,所以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只能遗憾,这样的事情没有彩排。 要与这样一位天之骄子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她深知自己略有些草率,但对他的爱意,早早地如烈火般不可扑灭。 除陆公子之外,这个世界没有哪个男性配得上她! 修晨?那位憨憨傻傻毫无特质的天上阁大弟子?只有像表姐和妹妹这般空虚难耐的人才会被他勾了魂去! 陆公子是无人可比的俊美男子,高不可攀的地位造就了梦中的他。 她轻轻地按了按红扑扑的脸蛋,提醒自己该冷静,还未到如愿以偿的一刻。 更何况,陆公子不会浅显到贪图自己的美色,自己要靠手段牵系着他。 繁华铺就的床被暗暗飘来香气,坐在床衔的她多想立马抱住那张陆公子睡过的被子…… 可她懂得要让他看到最能吸引他的一面。 撩开锦绣罗裙,露出诱惑的肌骨,配合着胸口处刻意留有的缝隙,使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香艳的味道。 搔首弄姿,期待今晚能派上用场。 屋外出现了潇洒英朗的背影,殊不知,今日陪同慕氏一族的前辈,酒席过后,他已微醺。 他微微皱眉,今日本不该有红烛,为何房内…… 他推开房门,一眼看到了她。 不可名状的紧张感从后背窜了上来,她狠狠地咬着嘴唇。 她坚信,只要他品尝到自己的美味,她自会将他锁在自己身边。 于是,眉头舒展开来,哪怕对方如同猛兽一般扑了过来,她依然眼带笑意。 慢扭软软细腰,饱满欲滴的身体终于派上用场。 她无法忽视他眼眸绽放出的强烈光彩,内心也被他的举动骚弄着,将所有热情都倾注在了这个夜晚。 对方特有的男性的炽热的身体,实现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此刻的她就像那池水里绽放的花朵。 在静寂如止水的夜,在这个陌生的异乡找到多年前私自暗许的归宿。 第四十五章夜 粗鲁地解衣,他眼里的惊艳与痴迷正是她想看到的,于是她的眼神平静温和,伸开双臂,献出自己的一切。 烛影摇晃的夜晚里,两人皆沉沦于欲海之中。 小臂绕住他坚硬的脖子,时隔多年,她与那张面孔重逢,凤目微眯成线,脸上漫上满意的微笑。 白里透红的肌肤给了他久别的畅快,他需要在欲望如丝的世界里找到停息的时间。 与那堪称宿敌的男子争斗,他累了,他也厌倦了总在勾心斗角中侥幸取胜的那微不足道的喜悦。 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柔乡,是一个忘怀所以的牡丹花海。 此刻,为了迎合他欲罢不能的态度,她在努力燃烧着身体,但也适度掌握着火候。 干柴烈火,身形婀娜的她够住了他健壮宽厚的后背,这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在赋予对方的同时,也开始进行着索取。 待事态又将进入一个全新且更为高涨的局面之时,双手撑在床被上的他目光骤然一僵。 很明显,他不认识这位美艳的女子…… 慕雨莹胆怯地盯着他,朱唇轻启,欲语还休。 随后陆煜杨展露一抹使坏的微笑:“你的味道真不错!” 话语一落,她迎上了他足以将自己融化的嘴唇,在此以后,她想占据主动。 渐渐地,她细细听闻着他愈发急促的迷人的喘息声,伴随着把自己最骄傲的部位腾给男子。 缠绕缠绵,不止他,她也变得贪婪。 果然,她不同于在虚情假意中寻求真实的风月女子,但尚属处子的她却能精准地抓住男人的弱点,这就是她的优势所在。 在酒精充斥在脑海中的同时,他接纳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一跃入了欲望的海洋。 于他耳畔轻言芳心密语,她的手段得到了他的赏识。 如她所愿,此时此刻,需要一个柔情似水的她在暂歇时抚慰他的英雄心。 身下楚楚可怜的她也终于由眼角流下了如愿以偿的泪水。 而整夜,满溢出来的爱,她也都收入囊中。 “诗狂酒兴,要骑赤鲤上青天。” 她觉得自己就跟她养在池水里的赤鲤一样,而她也正是陆煜杨的赤鲤,因此她应是将陪伴着他共上青天的不二人选。 因为她一直以来掌握着赤鲤的习性,熟悉作为被动的一方该如何应对,所以她才终于抵达了成功的边缘。 …… 凤山堂,天女峰绝顶。 两女子互为依靠,依偎在万点繁星下。 嫩草轻摇,寂静风中,夜空的变化惊扰到了那位娇憨靠在另一人肩膀的少女。 抬头望去,陨星移动,色彩各异,倒有光怪陆离之感。 清润洁净的脸上出现一丝憧憬,她伸手握住表姐比自己大上几分的手掌,小声询问道:“表姐现在在想什么?” 慕迎雪轻笑一声,转过头来,用鼻尖轻轻与少女鼻尖一碰,说道:“你猜猜看。” 淡雅草香与方才滑过脸颊的发丝清香一道缓缓安抚着她暗自躁动的心,少女低下了头,隐约猜到,但却不愿如实揭穿。 “表姐在担心姐姐吗?” 也许这是两人都愿接受的替代之语。 慕迎雪静静地看着少女,闪耀星光里的她渐渐拥有了一种气质与往日不同的美。 “她一味胡闹,是生是死,由她去吧……” 看得出来,慕迎雪并不在意慕雨莹的安危。 那么…… “应该过上几天,师哥还会来凤山堂,表姐有什么话都尽快说了吧。” 慕迎雪黛眉往上一挑,她本以为少女不会再提起他。 “可他伤势颇重,我想大约需要修养月余,公良长老才会准许他外出。” 慕迎雪淡然说道。 “不,师哥他一定会来!他答应过我的!” 少女有些激动地将身体往慕迎雪靠了靠。 哪怕看起来是无理要求,但她坚信师哥只要没事,就一定会践行诺言。 “真的吗……” 遥望满天星空,她默默地想着。 她的确该找个时间与他彻底诀别了。 “那这次……就让表姐稍稍过分一点,好吗?” “嗯?” 两人的话语由风向远方散逸,未知的远方是否有一人在聆听她们的倾诉…… …… 恣意尽欢之夜后,她真的做到了。 让陆煜杨沉溺于温柔乡,软化他的雄心壮志。 静坐于于女子而言稍显简陋的梳妆台,她回望过床上意犹未尽的他以及那一摊鲜红色的暗示成功的标志,绝美的脸上露出浅浅一笑。 相陪一晚,他似乎还在沉溺,这也就证明自己的作为初见成效。 “陆公子!” 她第一时间注意到陆煜杨睁眼,端正地鞠躬问好。 “你是何人?” 陆煜杨只瞧了她一眼,便望向了别处。 昨夜醉酒,今日醒时,他才觉得后怕不已,要是慕雨莹心怀不轨,那么自己难免不会成为古往今来因美色惨死床头的碌碌之辈。 “小女是慕家的慕雨莹。” “慕雨莹……慕迎雪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表姐……” “荒唐!” 慕雨莹有些禁不起他瞬间变得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识趣地低下了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 慕雨莹没有胆大到推敲他此时的心理变化,从容说道:“我想侍奉陆公子一生!” 一个“铁骨铮铮”的誓言。 接着,她抬起头来,她不甘心陆煜杨会在品尝自己之后以这般无情的视线注视着自己:“我不奢求与表姐同等待遇,只是想陆公子施与我一个能仰视你的机会。” 为何对表姐情有独钟? 她还想如此问,却发现自己没有资格。 眉间酸楚第一次呈现在外人面前,眼中透露出些许惧意,此刻的她应该展现出担惊受怕、任他摆布的一面。 昨夜印象依旧在陆煜杨脑海留有余痕。 这不是他第一次体味凡尘烟花,但那股余味无穷之感却从未有过。 她就犹如成熟的果实,咬上一口就会流出水来。 他自诩眼光极高,而这样一位明显能找出无数漏洞的女子,他却生出了将她留在身边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就只为我所用,对吗?” 内心的激动再也按捺不住,她克制住自己走向陆煜杨的步伐速度,轻软地坐在他的身边,如同一个小狗般将脑袋探去。 有时,行动比语言更能说明一切。 …… 从此,她找到了梦的出口。 而不久之后,也许大家都会得到一个消息:慕氏三娇在同一天成为陆煜杨的妻妾…… 第四十六章他与安静下来的世界 茫茫雪原,一位妇人正怀抱着五岁的孩子步入逃亡之路。 那位端庄贤惠的女子,他还依稀记得那一盏无垢的微笑。 他告诉母亲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走路。 脸色愈发苍白的母亲却笑着摇头说:“娘想再抱抱你。” 说完,她的脸凑了过来,他没有躲开,顺其自然地把自己的手伸向了她的后背。 “怎么有血?” 他第一次满眼泪水,眼睁睁看着母亲无力地将脑袋搭在自己的肩上。 回头望去,白色雪原上留下了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色脚印。 哭喊划破静谧,他这才明白母亲把所有罪恶都掩盖了下来,以至于自己始终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 无缘无故的逃亡,在此之前,他还认为母亲要带他体验一场妙趣横生的远游。 他孤单地嘶喊,这个世界却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回应。 满天鹅毛大雪,很快,笼罩住了呆滞的他与失去气息的母亲。 与此同时,周围也渐渐围绕住了数十位陌生的黑衣人。 他们无情的刀口还在滴血。 他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该反抗? 可五岁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救我!救我!” 直至死前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小便学会了这项技能。 他懦弱地颤抖着身体,跪在为首那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面前,恳求收留。 他尚不知男子为何身份,只是在不久之后,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寒阳谷少主,也莫名其妙地叫他一声义父。 那时的他不知自己的名字,却深深铭记着母亲的名字,钟离檀。 从此,他这个野孩子,在这个全新的领域,有了自己的名字,云檀。 云字取自他的义父,而檀字则以此缅怀母亲。 他认为在无能报仇雪恨的同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感受到曾经的自己。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就应该残酷地活着。” 是那位男子教给他的一个处世的借口,他将其视为人生的准则。 死去的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再活下去…… 由此,他成为了真正的恶魔的刽子手,也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方式,却并未沦陷于仇恨的漩涡,而是放开手脚,以不纠结于人情的杀戮来渐忘往日那个不中用的自己。 因为寒阳谷,他拥有了一个将我行我素发挥到极致的后盾,也在芸芸众生中成为最突出的一位。 但由他人生中突然涉足的她,却说他与出类拔萃从不沾边。 明明她的名字与笑容像极了母亲,为何她对自己如此冷淡。 他不服气,于是在刻意争取。 只因为她是母亲的转世,她是只对自己微笑的那一位。 因她迷失心智,他动尽浑身解数,终究与她站在一起。 可是,短暂的梦境,美妙却易碎。 莫名其妙地生,莫名其妙地活,又莫名其妙地死。 这就是他的一生,也许不值一提,可仍值得唏嘘片刻的一生。 愿他在天地茫茫处,没有鬼蜮伎俩,只单纯无邪地还清生前欠下的债约。 …… 又是熟悉的顶格天花,身旁……又是那位清新素雅的少女。 房中弥散着属于少女的香气。 要是一直如此……那该多好? 他心里默默想着。 想动动手臂,却体验到一股撕裂般的剧痛。 “安心地躺着,别乱动。” 寻声偏过头去,细看,发现她鼓起了脸颊,还真是少见的情绪。 他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我睡多久了?” “三天。” 他微微点头。 他还隐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如何又回到湖山门却不得而知。 “他……应该没事。” 他说得模糊,可她还是听到了。 “多谢。” 由她脸上看不到悲欢。 “我什么也没做,倒是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沙鬼无奈地看着她,殊不知,他说那句话的意图,可不是要她一声多谢。 慕容薄雪沉静如莲,将他露出的一只手重新盖上被子:“所以……你对我有大恩,我担心……无以为报。” 沙鬼骨子里的狂妄劲在她面前全然不见踪影,急忙回道:“不,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倘若你不求我,我当然也会去。” 只见慕容薄雪低下了头。 沙鬼见状,忽然觉得这话说得有失分寸,却也不知该如何挽救。 “嗯,我明白!” 少女抬头,奉上明媚笑容。 沙鬼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着显然笑容越来越多的少女,他的心里也慢慢产生了一种满足。 眠花宿柳的日子,他不想再沉淫,所以在找到这样一位遗世独立的女子之后,曾经那颗浮躁的心被她一言一语安抚下来。 她是值得自己守护一生的人,所以……他把她带到了湖山门,让她成为湖山门一道明净的风景。 但是……自己每次触及到那模糊且暧昧的阶段,她却只愿维系现如今和谐的关系。 还未打动她的芳心,那么她为何要跟着自己呢? 鼓起意愿,他选择重振旗鼓。 与她目光接触,与这在床边毫无怨言照看的少女对视。 那深邃的眼眸出现了明显的抗拒。 他动晓她心中苦楚,那就让他来治愈,不行吗? “等伤好了,能帮我报仇吗?” 只有修晨与钟离不在的情况下,只有他病殃殃地躺在床上的情况下,她才会讲。 在此其中,她深切感受到沙鬼在湖山门的地位。 “只……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是你的人……” 这一次,故意讨好自己的笑容,深深刺穿了他的心…… #####一个简单的过渡。 第四十七章如何以假意换真情 云涯山巅,棉花似的云朵紧紧贴附在山体,层层叠叠,漫到山顶。 碧海峰,后院所投下的巨大阴影,把之前的一大片空地渐渐掩盖,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女就立在阴影与光芒的交界之地,似梦似幻,如天上仙子,感受普天造化。 白袍迎风起舞,她将右掌抬在额前遮挡阳光,虽心烦意乱,但望着曾忘怀的世外之地,甜美的回忆将内心烦绪吹散。 她还记得当初就在自己站立的位置,她与他有了第一次单独的交谈,于是,那便成为了梦幻的开始。 “我是不是很傻?” 眼带丝丝泪花,她的惊艳回眸不受自己控制。 她看到那位面容尚显稚嫩的少年在故作的深沉中产生了些许慌乱。 “真是可爱啊!那时的师兄……” 回想当日情景,她忍不住嘴角上扬,两颊也染上羞涩的红晕。 有些举动,有些言语,她都不由自主,她道不清是何缘由,但到目前为止,她觉得当时那玄妙的感觉……还不错。 …… 骄阳普照下的光芒,从云彩的缝隙中泻下,如一瀑流水,碰撞到嶙峋的山石之上,又溅在她干涩的心田。 “此次湖山大会,你认为成果如何?” 听到身后那苍老的嗓音,原来这还并不是自己奢望回忆的时候。 她轻轻转身,向老者鞠躬,沉默了一会,言道:“他让我知道了很多东西。” 公良缓步走到她身前,而钟离却在某一刻,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于接近,不得已退后了一步,所幸,他没有得寸进尺。 她的身后,云朵与光芒也在嬉闹,一时竟心照不宣地玩起游戏。 “我只想听听他的情况。” 公良合在一起的手掌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冷淡且老气。 钟离不想再与那双可以吞下自己的目光对视,转过身,往前方深深幽谷迈步,很快停了下来,扬起头,静静望着外出日子里魂牵梦绕的天池。 只有师兄……这个世界,只有师兄可以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他放弃了,放弃深究……我到底是谁,而且我也感觉到……他现在没有丝毫怪罪您的意思。” 公良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知道少女的回复答非所问,走到她的身边,警告道:“你两人活得侥幸,莫要过多奢望。” “我懂……” 深叹一声悔不当初,又当如何? 少女抿嘴,脸上看不出心情。 种种牵绊缚身,她有难言之隐,但是她却不能将其讲述给那位愿意倾听的人。 “你还不愿说实话……看来,不应该让你再留在他身边了。” 如果当真如此……还不如让她去死。 “可是,他……现在就听我一个人的啊。” 因为他摒除她心灵上的怨毒,因为他向自己伸来了那只挽救自己的温暖手掌。 同时,她……现在也就只愿听他一个人的。 “你就这么肯定他现在不会怀疑你?” “嗯……” 少女不痴傻,却痴情,她知那情有多难得,多真挚。 也许明知自己是在欺骗他,他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出能让自己接受的借口来规避事实。 少女不像身旁那类人精通算计,但至少她可以勉强承受修晨面前的风雨。 “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倘若您突然让我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可能……什么都干得出来。” 公良面无表情,此言本有威胁意味,但并非不是实话。 这次,她低下头,俯视下方熙攘人群,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阁主今日出关。”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掌握主动了。” “你不必知道这么多。” 公良并不太在意她的微妙神情。 钟离知趣点头。 随后,惊艳将眼眸一抬。 便这一刻,天下没有一位男子不为此失神。 公良那古井无波的沧桑面孔也终究被这场风景牵动了一时。 也许钟离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复杂,犹豫了一下,便往回走去。 “放心,我会让他越来越离不开我。” “现在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他……” 公良欲言又止,看着那身倩影,扬了扬手,却又缓缓放下。 …… 寒阳谷境内某地。 一位锦衣男子斜靠在一根枯树上,双臂环胸,于平地远望茫茫天际。 即便明显身份略逊于身旁面色沉重的中年男子,却没有半点晚辈的谦逊。 “天命不可违。” 这是自两人见面伊始,男子首次张嘴讲话。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很明显,这并非其出手的真因。 “他的死,是天命。当初我引发的异象更是天命!” 飘逸男子在风中泛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所以……我才把矛头对准天上阁。” 面对他的明示,中年男子在话语里稍稍示弱。 “举世皆知是云檀杀了田心月。你的对手不光有天上阁,还有冥阳城。” 锦衣男子偏过头,看着这位见惯云烟的江湖前辈,提醒道。 中年男子不悦,望着那张傲慢的脸庞,却轻易动他不得。 “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今日昭阳殿大弟子的造访似乎没有太大意义。” 显然他的地位比陆煜杨更高,但与之交谈却无有来一种紧张。 而陆煜杨从来都懂得,与大人物交谈,不宜过分投机取巧,于是渐敛优越感十足的笑容,认真说道:“我想知道谷主你的态度。” 云渡柏沉声道:“我的态度已很明确。” 陆煜杨耐心说道:“那是对天上阁,我问的是你对昭阳殿的态度。” 云渡柏默不作声,失去云檀的寒阳谷并不足以造成失去一臂的惨痛,但实力的大幅削弱显而易见。 “我寒阳谷上下徒众对昭阳殿不会有一丝怨气。” 除了紧紧咬牙,他做不了太多。 “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个人觉得一个小小弃子云檀于你只会是负担。” 于陆煜杨而言,他仿佛在此刻嗅到了两派逐渐腐坏的关系散发出新鲜的味道。 诚如是,但“俯首称臣”的一位必定也将会是寒阳谷。 “当然,如果谷主真雅量,能不计前嫌,自然是最好。” 野心勃勃的男子朝云渡柏伸开了一只干净的手掌。 云渡柏生来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惧意,努力克制过后,却陷入慌乱与踌躇。 他注定扬名立万,一切挡在他身前的人,后果可想而知。 但是……自己为何要向一个在自己看来尚乳臭未干的小孩低头。 他终究还是一名弟子,在宗门的决策之上也总是执行而非谋划的一方。 “谷主,师侄婚礼当日,您可要赏脸……” 此语意味深长,云渡柏失神之时,与陆煜杨的手掌握在了一起。 陆煜杨点头,说道:“还有,婚礼举行当天,还将宣布一件大事。” 云渡柏脸上那道冷漠的皱纹微微荡漾:“是什么?” “我会成为昭阳殿殿主!” 闻言,云渡柏竟有几分庆幸方才自己所做的明智的决定。 第四十八章猝不及防的噩梦与美梦 就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分,身为凤山堂史上最年轻长老的萧月寒得到了那个最为惊愕与羞耻的消息。 “荒唐!我怎么会去嫁给那个死老头子!” 一人站立在凤神殿中央,质问全场的正是偶听这一谬妄消息的萧月寒。 对,宗门内部有把柄握在昭阳殿的手里,但也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得葛长老垂青,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天大造化,你这丫头还不知足?” 正襟危坐在凤神殿上方的正是代行宗主之职的那位丰盈妇人。 “可师尊,我不想离开宗门!” 萧月寒徒留两行泪水,她还不相信之前她们或多或少的劝诱竟成为了现实。 她不会接受,宁死都不会接受! “迎雪与慕灵都要远嫁昭阳殿,你这做师尊的,在那边,也可延续师徒之情。” 似是好言好语,但丰盈妇人转过的头表明,此事不容变更。 “难道师尊没有发现,这都是昭阳殿的诡计?迎雪也好,灵儿也好,我……也好,当我们离开凤山堂之后,凤山堂的将来又由谁来担负?” “为师自有打算,你不必费心!” 丰盈妇人冷哼一声,肉脸一抖,她一起身,四周的各位长老也都无言跟在其后。 萧月寒心急如焚,嘴唇被牙齿咬出鲜血,眼望众人,却发现人群之中并未有平时好言调解的莫云长老。 将心一沉,俏脸泛起一阵阴寒,说道:“此事颇大,我要去过问宗主!” 宗主还在闭关,这未尝不是以她为首几人的自作主张,所以…… “这正是宗主的意思。” 丰盈妇人负手回头,冰冷回道。 “我不信!” 萧月寒眼神坚定。 “任你信与不信!此事已然定下,你就好生等着花轿把你抬到昭阳殿吧。” 说完,丰盈妇人再没回头,与一众如同行尸走肉的宗门骨干往殿外行去。 出门之际,又由风飘来一股失望意味浓重的“不知好歹”传至萧月寒耳畔。 “到底……是谁不知好歹?!” 愤恨也好,无奈也罢,她就这样一人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大殿中央。 此情此景,与当时在天上阁的遭遇如出一辙。 短短时间,她竟快不认识曾经的大人们了。 “我该怎么做……” 自言自语中,她缓慢从脑海里搜寻记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青春从一开始就被大人们掌握着。 …… 那一年,她贵为凤山堂声名鹊起的首席大弟子,天真且无邪,端庄且沉静。 可偏偏在那时,一次堪称事故般的邂逅,彻底搅乱了她注定不平凡的人生。 “就因为他是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曾情愿把自己的梦交给那位男子,她也情愿放弃修行,一心一意与他执手百年。 只乞求享受清欢的他们,却被薄情的大人们生生扯散。 恋人被逼远走他乡,那段尘缘,也终于成了一场了无痕迹的夜梦。 原来她们从那一刻就蛮不讲理。 但傻傻的自己却开始赌气…… 不久,她成为了宗门长老,勤恳修行,鞠躬尽瘁,之后成为离群之鸟,但还是在公平的岁月里承认的现实,也同时做好孤寂一生的打算。 这下,她们可以满意了吧? 不,这群不会怜悯的冷血怪物永远不会满意。 见利忘义的嘴脸又只顾妇人之仁,完全将花样年华的少女置身火坑。 所以她才会为慕迎雪争取。 为人师的她,有义务让人生的一幕悲剧不在慕迎雪身上上演,结果,她未发现,自己尚处在悲剧之中。 一段隐晦的往事,在此之前,已被心灵中丛生的青苔覆盖。 怨懑之气无处宣泄之时,她又以泪水洗涤那颗沉睡麻木的心。 也终于想起,她也怀揣过莫失莫忘的爱,哪怕后来她无能大胆示爱,但那段回忆也弥足珍贵。 一念及此,百转柔肠牵动眉梢。 也许面容上看来,她仍一如既往的端然柔情,但如秋水的眼眸中俨然多了一层浓雾。 她踉踉跄跄走到殿门。 想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个冷漠的世界。 点点星光里,她在广阔的人间烟火中孤立无援。 倒在地上,与星空对视。 命运成覆水,望着还眨眼的无数星辰,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世间…… 总之,泪水盈眶,她的心就在今晚死去,而她也认为,一切……都晚了,也……完了。 …… 湖山大会结束了。 于是,又成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大会。 而原本只有试炼目的的大会在后半段完全演变为了毫不顾情面且不受控制的杀戮。 不得已,左有道在这一时刻为了各派的后辈考量,提前终止了这一史无前例的大会。 当然,龙玄七派皆无异议。 只是,不知左有道有何感想,世人还是看到了当世的天骄们所展现出的惊人实力,也从谣言或是传言中再次认识到从中脱颖而出的那一位天才——修晨。 这届大会中的他并非人们记忆中的侠肝义胆、一身正气,而是狡猾中带着些许狂妄,冷血中带着几多疯狂。 误解交织,也许本人并未耳闻,但天上阁内的子弟也因此饱受着质疑。 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人们在慢慢确信,这位本分的孩子是否从此走上了一条无法自拔的歪路。 …… 星斗璀璨,汇聚成河,撒在屋内的床头。 修晨皱紧眉头,像是梦见了一桩怪异的梦,但过了一段时间,感受到手掌那一股熟悉的温暖,渐渐平和下来,睁开眼来。 归来之后的第一次睁眼,他却犹如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睁眼一般,眼神略微陌生地看着身旁那位绝美的少女。 “我可没听说寒云掌还有让人失忆的病症。” 聪慧的少女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模仿着少年怪异的神情歪头盯着他。 修晨嘴角一扬。 绝境逢生,两人又共度一劫。 “要是真的失忆了,那我也绝不会忘记师妹的。” 修晨摇头,认真回道。 钟离紧缩的黛眉舒展,神情微微一变,皱眉看着他。 唇角微翘,却不让师兄觉得自己开心。 哪能让这家伙这么轻易得逞! 钟离心里想着。 “而且……假若当真忘记师妹,师妹如此漂亮,我望见一眼,肯定又会喜欢上师妹的……” 实在忍耐不起,脸颊泛起两朵红霞,依旧献上一笑。 本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得更久些,哪知往日不曾油嘴滑舌的他能说出这般好听的话来。 柔柔的手自然地触碰那张坚硬的手掌,少年黑色的眸子也在那一瞬燃起了深情的火焰。 “好了……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嘴甜得厉害的他,少女实在防不住,于是暗自收下他炙热的目光之后,含羞低下头去。 少年点头道:“嗯,多亏师尊能把我带回天上阁,要不然这寒云掌定能要我性命。” 少女重新抬头看着他,回宗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他伤情,因此语气稍重道:“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情况,师兄可要如实告诉我,要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 修晨耐心点头,脸上露出笑意。 舍不得盖上眼帘,只想多看看她。 能与她活着回来,也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与她接着走下去。 少女两眼弯弯,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皓齿,颇能治愈人心的笑容向恋人做出回应。 也许她的笑容在外界价值连城,而于自己身上,稍稍易得了些。 但他不会挥霍,而是备感珍惜。 相识无言后,钟离将脑袋轻轻伏在他的胸口。 修晨感觉胸膛温软,脸上笑容更显温和,将手轻轻抚在她的发间。 注视着那双似乎正诉说着情话的妙目,方才她的声音围绕住他的灵魂,不断回响。 走过的路,满目疮痍,自己一身也有过触目惊心的伤痕,但她却让自己在爱情里毫发无损…… 感谢一路有她陪伴,也感谢一路只有她细细抚慰着自己那颗稚嫩得随时都可破碎的心。 …… 屋外暮光离合。 他与她望向了窗外,望向了星空。 那一晚,她说,她向往天池真实的他与……静穆的风。 #####马上就是我个人最 第四十九章于星光里执手 繁星就像把黑夜穿了无数个孔。 感知星光温柔,望着池边窈窕背影,他想起她曾说她怀念这个地方。 星辰为夜空织就一张亮丽的外衣,在迸发出可畏的生命力的同时,它们似乎也在欢喜与两人的重逢。 细虫低鸣,他踩着不惊扰它们的步子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紧接着,他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紧扣,两心于此刻连为一线,就像曾经缔结的永恒不变的联系。 略矮上半寸的她转过身来,微微踮起脚尖,眼神脉脉。 木讷的他呆呆地看着,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 她向前迈了简单的一小步,却为两人缩短了极大的距离。 情话再韵味无穷,也抵不过一个亲昵的举动。 此刻,他的心里便这么想着,因此没有开口讲话。 她的脸靠了过来,不……应该是她的嘴唇。 也许……也许她应该了解过自己的心意,但即便这样,似乎也没见过她像方今这般主动。 到底是该积极些还是故意迟钝点呢? 心中盘想时,少女……已越靠越近。 “欸?” 少女另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捏住他的双颊,随后稍稍摇晃着他就快坠入幻想中的脑袋。 亮丽的眸子流露出一丝调皮。 “师兄……别再胡思乱想啦!” …… …… 对,她一直以来都知道他想做什么,也许关系日渐深厚的两人可以踏出这一步。 但,绕是两情依依,她也绝不会放过那个往日的自己。 “啊?我什么都没想,是师妹想多了吧?” 两人似乎轮流地切换表情。 这次少年的反击惹得少女一声娇嗔,撇下他的手,离他走了两步。 可少年还是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少女翘了翘嘴角,抬眼望星空,嘴里喃喃道:“师兄可一直都不会撒谎。连言语与表情……都骗不了我。” 但有时,假装被他骗骗,也并无所谓,因为就他简单的言语与表情就足以打动她的芳心。 修晨舌头在嘴里打转,该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了,于是,他这一次再无不纯目的地牵住了她的手,与她共望同一片夜空。 繁星似河,又似一杂乱无章的棋局,又似无数双热情明眸…… 其中心燃有一团异样的光,美轮美奂,与两侧星斗辉映。 他不是直抒胸臆的诗人,无法以华丽辞藻来描绘这一景观,只知星空绝对是美到极致。 单调却不腻味,这也正是两人曾熟悉的那个夜晚。 她静静望着星空。 两人注定不会顺应天命,波折中仍被世间羡艳的两人成为此局里迟早的悲剧。 人生不可预测,他们就跟两人握紧的手掌一样,似乎无惧,也似乎无悔。 对,他总是义无反顾地相信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太妙,要是某天……自己真的传达给他一个错误的消息,他未必不会照做。 但……真的会有那天吗? 倘若真有那天……自己又是不是今日的自己?两人也是不是走到了故事的结尾呢? 手心安稳的触感让她暗自叹息,未去想如今两人又被宗门禁锢,她打算把一时烦恼抛在脑后。 她长长叹息一声,与他默默相对。 曾做的一切决定,自然要自食其果。 他注定也会在岁月流逝中缓过神来,从此讨厌咎由自取的自己。 真的……会发展成那样吗? 她不知,所以,想问问。 “师兄以前所表现出的样子,为什么我现在全然找不到了?” 修晨欣赏着她倾国倾城的容颜,微笑问道:“什么时候?” “神道之上。那时师兄是在憎恶师尊他们吧?” 修晨斩钉截铁道:“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是我那时太不成熟。” “真的吗?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每一言一语都千真万确。” “原来如此……” 神情颇有无奈,为了不让他看到,她只有低下头去。 她背后的故事,也许他认为不宜深究,他自作主张地只愿在两人之后的岁月,由他填补她的伤口。 但是……为什么要放弃反抗? 当初他们把我安排在你的身边……你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越过了? 钟离不理解,而修晨却不理解她为何不注视着自己的眼眸。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们肯定都不会分开的,那么……便没什么好怕与好想的。” 不知此语有没有让她宽心的成分。 柔和的清风里,自然之声携池水波纹共舞蹈,乌黑的头发轻盈飘扬,与风里池水一道荡涤那颗尘心。 看着她尽显柔弱的身躯,他暗自发誓不容许任何人让两人的关系回到最初。 自己所作所为更应不负其深情。 这次,他拥抱她的力度偏重。 因此,她细微呼声如娇喘一般。 但她习惯得很快,将纤腰一软,毫无保留地将身体依偎在他的胸口。 携手一生,是她想要的。 生死相伴,则是他想要的。 他们不会像普通恋人一样留恋最深人间烟火,所以他们该在复杂的百态中执着于自己的单纯。 这也正是他此前所表达的意思。 脸蛋在他胸膛磨动,渐渐浮现出笑容。 她将整个身体都依靠过来,而他却在下一刻毫无征兆地往后仰去,当然也伴随着她一声惊讶的尖叫…… …… 清风依旧,池水依旧,星光依旧,美人依旧。 怀念的淡静池水偶有涟漪,虫鸣被青草簌簌声冲淡。 久久过分的喧声之后,万事万物静寂了下来。 她怀抱着他的肩膀,注视着他的侧脸,素净的眼眸里别无他物。 曼妙多姿的一身也尽守在他的身旁。 他却忙中带乱,眼神无处安放。 正因为她之前问过的那句话:“我是第一个与师兄靠得这般近的女孩吗?” 不是不必要的臆测,只是出于少女的好奇心而已,没曾想少年的表情再次出卖了他。 她早已察觉到,他身旁陪伴着各具风格的女子。 而常说她不落俗套,其实她认为师兄才是最不落俗套的人。 曾经的追捧与溢美之词,他不在意,他身边优秀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而他却不胡来。 但难免暧昧。 既然这样。 那么,在星空下,她又问了一个应该所有女孩都想问的问题:“师兄……我是你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吗?” “不是……” “那……那个曾经幸运的人是谁呢?” “……梦寒。” “不……不会吧?” “就是她。” “明明她这般依赖你并喜欢着你,为什么现在……” “可当时……是她,放弃了我。” 第五十章然后在全宇宙面前向你表白 在细致聆听过那长久的可真正称之为故事的开端的历史之后,钟离微微埋下头,悄悄叹气。 截至目前,她才发自内心地理解苏梦寒,由此突然产生同病相怜之感。 知那位何其情深,更知使得少女沦为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也是自己的师兄。 她也更为明晓,她也许正在走苏梦寒曾有过的那条老路…… “这不也怪师兄吗?谁叫师兄总是这么体贴!” 荏苒岁月之后,她为两人找到了一个算不得借口的借口。 修晨嘴唇一抿,内心五味杂陈。 本想将故事深植于心,但只告诉师妹,并没有太大的过错。 只是,他担心钟离会不会因为自己在尚未与她相识的那段日子的分心而产生一种失落感呢? 肩膀上传来熟悉的重量与温度,他侧过头去。 她的眼里只有星空,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师兄。” 听闻这悦耳之音,他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随后,少女伸出了右手,指向星河:“师兄,你看!它们像是在呼吸!” 果然,星宿勾勒出无数形状,但明明闪闪,它们更像勾勒出生命的繁盛,因为自始至终,它们都在呼吸着。 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与另一个世界的交界之地。 所以,在听完那句话之后,修晨产生了一丝心悸。 与浩瀚星空对视,何尝不需要勇气? 你凝视着星空,星空不也凝视着你吗? 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讲,它也许更像一个恐怖的深渊…… 他第一次对此地出现畏惧,以往的惬意不已浑然变为了额头的冷汗。 之后他产生了一阵不明由来的耳鸣,紧接着是头脑的晕眩。 而代替那一段难耐的苦楚的是源源不绝的恐慌。 心底涌动的男儿心开始焦躁,让他无法寻回理智。 钟离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手指的走向变得难以琢磨。 终于,按捺不住略有血脉贲张意味的热烈举动,他迅速将身体一转,压在她的身上。 她……她……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气氛…… 他要做的事,她不觉得新鲜,甚至有一种麻木感,但那样的事,她怎会习惯呢? 她难为情地低下头,不敢去面对那一双充满野兽般欲望的瞳孔。 这不是她想要的师兄,今天他的行动也真的不太像她所认识的那个修晨。 这是一片无人之境,可在他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着他们。 不能以这样的方式为两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她将他的手指放在嘴里,眼神一沉,贝齿很轻易地穿过那层肌肤。 不久,她的嘴里尽是他的鲜红色且滚烫的血液。 …… 清风拂面,黑发飘展,这湖静水边上,停驻着那位恬静的少女。 嘴中再无血渍,可那股味道仍停留不散。 那是她最痛恨也是最不愿在师兄身上感受到的味道。 两手背在身后,轻轻仰起头,在天池边漫步。 不知她到底有何烦恼,偶尔探头眺望远方星辰,偶尔回眸顾盼昏迷过去的修晨。 她漫无目的地行进,这才觉得原来这个世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真的……就是这样吗? 眼神落寞里,透露出绝望,他们果真还是要把自己最珍视的人夺走啊。 那……那些话呢? 她多想从他嘴里听到,可现在的他还是他吗? 耳后传来窸窣脚步声,她惊讶中转头,眼里立刻泛出泪花。 “你……不该醒来的……” 她低头看着他包裹着白布的手指,心中即便有震惊,但也无济于事。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今天,你很奇怪,不是吗?” “对啊,我原本的计划全都落空了。” 本来要做的,今天……他在这个宇宙面前,向她表白! “所以呢?” “我很累,但还有一种力量在驱使我。它让我做自己根本不愿做的事情。让你讨厌了吧?” “师兄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 “尽管这样,我也会讨厌我自己,我对不起你,所以余生我只会守护你。” “师兄,又在讨我开心。好了,我心情好多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哪怕你现在还在微笑,可还是一点都不开心吧?” “有师兄那些话,就已经足够了。” “之前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那为什么……” “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 “嗯?” “它告诉我:世间最美不过三字。” 这一刻,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星空。 “是什么?” “我爱你!” 两颊含羞,眼角悬泪,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也许在每个人心里,喜欢的那个人都是这样。) 要是她是个柔情女子,她一定会在此刻趴在他的胸膛感动得嚎啕大哭。 可惜又可喜的是,她不同于任何人。 “嗯……师兄,其实还有四个字呢!” “啊?还有什么?” “我也爱你!” 即便知道答案,但听到的那一刻……他,快流出泪了。 你沉默如星,遥远而明亮。 夜空恍若成为两位的见证人。 “如若能娶到你,我死而无憾。” 这句话难道也就暗示着,他放弃了宗门,而只成为自己的人吗? 钟离不知,只知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有一个她爱和爱她的人……真好。 彼此,许下了也许无法实现的愿望。 “既然师兄这般讲了,那么就把这个拿出来。” 钟离扬起幸福的笑容,从怀中取出那晚在冥阳城订做的那个泥人。 修晨如是照做,将自己那尊泥人放在手心,稍稍忍俊不禁,这才发现那泥人确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 “师兄你我把泥人交换吧。从此把彼此的那一部分永远留在身边。” 钟离把自己那尊含笑美艳的泥人递了过来,修晨小心翼翼地接过。 “那么,接下来便是……” 她把修晨的泥人揣进怀里,嘴里轻声说道。 好像,她与修晨皆对今晚有过一番计划。 渐渐地,她加快了脚步,修晨也感知到了她的呼吸。 湿润丹唇慢慢寻觅到他的脸颊,只蜻蜓一点水,却是她所能踏出的最大限度。 她缓缓退到原地,眼神更是激动不已。 星空下,钟离望着自己的依靠,深情地说道:“修晨!我爱你!” 整片天空星光璀璨,那星空无言无语,却有世界最灿烂,最真情。 浩瀚奇景,横贯中天,撒进两人的眼眸。 眼眸中是彼此,也是世界。 正所谓, 于他,妳就是那满天繁星! 于她,你就是那浩宇苍穹! …… 此时此刻,天池的另一侧,两只白鹤展动双翼,心照不宣,携伴离去,它们将去的地方,名曰:醴泉谷。 …… …… “师兄,你说……这流星能飞多久?” 少女抱着少年的胳膊,仰望夜空,脸上流露出浅浅笑意。 今晚的后半夜,又来了一出惊艳流星雨。 “应该……就快停下了吧……” 回答的,也是她,因为修晨睡着了。 她与上次一样,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当然也没人知晓,愿望为何。 只是当这个世界又恢复往常,在万物俱寂的天池上,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为什么不早点让我 第五十一章前路已写 好像两人做了一个浅淡无痕的梦。 又好像是度过了共携手的漫长一生。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简简单单,纯洁而纯粹的爱情故事,似乎正在两人身上上演。 …… 碧海峰,后院三十六楼,藏书阁内。 方桌之前,端坐着一位少年和一位含笑望着他的少女。 金灿阳光滑过发间,照耀在她美丽的容颜之上,映衬着略有深意的眼光。 修晨视线只落在书卷之上,虽知少女静静地望着他,但也未在意,心无旁骛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古朴书卷。 或许,他与她都喜欢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 而此状,不禁大有红袖添香之貌。 只不过,两人身后香炉中袅袅而起的青烟却出自先来的一位外门弟子之手。 当修晨正攀登仰之弥高的神圣大道时,屋外传来了一声年迈却清亮的嗓音:“晨儿,可在屋内?” 昨晚修晨醒来的消息已传递了出去,因此公良今日的探访尚在情理之中。 修晨闻言,先是与钟离对视,而后两人共同站起,迎到门前,躬身齐声言道:“师尊好。” 公良微笑点头,目光却瞬间一沉,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修晨低头将手收回,虽说昨晚绑在手指的白布已被摘取,但余留的伤口的痕迹在短时间却无法消失。 修晨皱眉小声道:“弟子昨晚苏醒之前,似乎又坠入到了往日的梦境里,犹如失心疯那般,因此下意识咬破了手指以此消退心魔。” 公良也不深究,目光柔和地看了看从小视如己出的孩子,将手背在身后,往屋内踱步。 两人见状,也跟了进去。 “这次湖山大会……你两人皆不失我天上阁风采,虽有些行动欠妥,但阁内决定并不予以惩罚。” 公良没有回头,严肃地为两人举足轻重的行动做出不值一提的评价。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低头不做言语。 “但我听说了些外界的风言风语,说是你怀疑宗门的态度……” 语气不急不缓,自然在等待修晨上钩。 果真,话音一落,修晨便拼命摇头,悔恨地说道:“弟子不敢!” “你要知道,宗门正处在生死存亡之际,宗门的一个决策便牵动宗门上千弟子的性命……” 修晨把头埋得愈来愈低,他也在此刻极力自责,当时为何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来。 大人们的一切安排向来都是对的,他不该质疑,更不该在他们面前卖弄自己极其幼稚的小把戏。 不曾犟嘴,更别说忤逆。 这就是身为宗门大弟子的他。 那个初始直至现在一成不变的他。 “好了,抬起头来!” 公良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鼓舞道。 于是,修晨缓缓抬起了就快被忏悔泪水充盈的脸庞,直视着自己敬爱的师尊。 公良眼眸澄净,脸上露出如与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师尊理解你当时的处境与心境,因此师尊并不怪罪你。只是……你需明白一点,宗门上下都相信你的能力,你……应当对得起这一厚重的信任。” 第五十二章你我未知 如柳暗花明,如醍醐灌顶,修晨突生久梦方醒之畅快,内心却有闻此语的一份亏欠,下定决心道:“弟子始终未忘师尊教诲,今后也将以宗门利益高过生死的态度履行自己的职责。” 公良满意点头,收下手掌,余光朝钟离淡漠一扫。 沉默不语的钟离黛眉微蹙,贝齿不易察觉地咬住下唇,微微将身体靠在桌上,错过公良的目光,瞟着修晨的脸。 对,她又一次对修晨失望了。 但,错的并不是他,是根植在他心中轻易相信别人的孽根性。 更为高明的,当属公良,仅只言片语,就将曾想质问宗门的那番怨念消除,他……实在可怕。 他善于隐去只与自己交流才展现出的锐利目光,把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慈祥与和蔼发挥到极致,这样,自己的师兄不得不去深省自身。 说不出的情绪压在心里,即便窗口透过的几缕阳光照在她身,她也抵抗不住周身的寒意。 悄悄叹气,这是她对两人的对话第一次表露出的态度,而绝无更多。 “把这个拿着。” 公良摊开手掌,眨眼间便闪出一个黑漆盒子。 钟离自知修晨情绪欠佳,走到公良身旁,恭敬伸出白皙手掌接过,并顺势揭开。 “黑龙珠!” 她的内心翻起滔天巨浪,却面色如常。 修晨也被盒中泛着黑光的圆珠吸引过目光。 “这是当日我从云檀身上所得。当然,在此之前,他已死在了陆煜杨的剑下。” 公良缓缓解释道。 修晨沉默片刻,看着公良。 “你的身上,醴泉七宝应不在少数,所以加上这黑龙珠,湖山榜首的位置可谓稳操胜券。” 公良笑容隐没,陷入平淡,疑难说道:“只是,左有道仓促宣布湖山大会结束,而对湖山榜首一事只字未提,我怀疑其中有所争议,或是……难言之隐。” 修晨与钟离保持缄默。 “也罢,我们只可静观其变了。” 公良长长叹息,随后对修晨说道,“还有一事,需要你做。” 修晨点头说道:“师尊请讲。” “我前些日子于苍梧峰精挑细选了些好苗子,现如今被安置在了青云峰,你找个时间指点一二。哎——历练归来,你就好生待在宗门,安分些日子。” 修晨眼眸明亮,点头道:“师尊放心,弟子穷极一切,也会为宗门尽力培养可造之材!” 公良重新将手背在身后,笑容满面道:“为师相信你的能力。那好,为师便期待何时阁内又出现一个‘修晨’。” “师尊慢走。” 修晨望着公良的背影,久久没有起身。 钟离眼中情绪复杂,但她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适逢湖山大会结束,各派又将面临一个短暂的间歇期。 说是短暂,那是因为这月的下旬便会迎来或许龙玄山脉近百年的一大喜事。 “有什么想说的吗?” 修晨回过头,看着钟离,问道。 方才,她站在一旁,始终樱唇紧闭。 钟离安然摇头。 修晨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亟待解决的正是师姐的婚事。 倘若当真成为现实,那注定也是不幸的婚姻。 但在此以前,好像……有一个约定吧。 跟自己疼爱的那位小师妹的约定。 “明日,我要去一趟凤山堂。” 钟离或许理解修晨的心思,于是,没有阻止。 “我打算……一人去。” 可这话之后,她无法沉默。 第五十三章言可杀人(一) 白日当空,这个季节的阳光并不刺眼。 两人便在日上三竿时分,一同来到青云峰。 在此之前,她说:“无论你去哪,我都要陪着你。” 他轻轻笑了笑,没做答复。 算是默认吧。 她心里想着,由此也更加踏实地伴在他身边。 当然,因为安宁祥和的一段时光被他之前的一句话而打乱节奏,她有些不快,但以他的角度看待,她才明白也许他的做法更是出于对自己感受的考量。 倘若与他去往凤山堂后,他撇下自己与其他女子你侬我侬,她心里自然难受万分,而在那两位女子眼里,自己更是一大障碍。 但这次,她必须要……任性一次。 …… 漫漫大道边,草木繁盛,似乎油然生出百废俱兴的态势。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少年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少女,感慨道:“宗门正走在复兴的道路上啊。” 少女微微一笑,大有不置可否之意。 大道边集聚了越来越多的弟子,于是也传来了越来越多的致意之声。 修晨对于这番场面并不陌生,一一点头,露出和善亲近的笑容。 钟离也感受到那传递向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寻望过去,却发现几位曾相识的几位同门。 她们的目光不甚友好,但她也并不在意。 只是心里略有唏嘘:去年她也许就在这人群中一眼识中了他。 一路相随而来,周遭的欢呼或是敬畏之声逐渐变得模糊。 “师兄对慕师姐真的……” 她望着他的脸庞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师兄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的难处,她有切身体会,所以她不会强人所难。 “我从未喜欢过师姐。”修晨也同时望着她,认真回答道,“我从来都把她当做自己的长辈。” 钟离翘了翘眉,细声道:“但如果真的让她嫁给你呢?你愿意吗?” 修晨内心一惊,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是要娶你的。” 突如其来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求生欲”让钟离觉得一股甜蜜之外,更觉得有一丝恼火。 她承认,听到这番话,她很开心,但她想听到的是这个问题名正言顺的答案。 “师兄从未对师姐产生过那样的想法吗?” “从未有过。” 钟离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不自觉地泛起喜悦之情,嘴角上扬。 修晨细致地观察着钟离表情的变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爱怜。 回归宗门,她依旧打扮清丽,与宗门其余女弟子并无二致的装束却散发出脱俗的美。 倒也并非只有情人眼中出西施这一个缘由,而是她在万千人眼里总是在每一个细腻的言情中显露出属于女子特有的俏丽。 师兄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嫣然浅笑,她低眉轻声说道:“师姐与师弟向来都可能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存在。” “你刚才说什么?” 不知是好是坏,总之,修晨又一次错过了关键的一环。 钟离抬眼望着他,那双明眸似在微笑。 多亏了她与她们填满了他没有自己的那段时间。 倒不是埋怨她们投怀送抱,而是真切地感谢师兄身边能有真心相待的她们。 “嗯……师兄……我听书上讲,恋人走路……都是牵着手的。” 修晨不知她到底是翻阅过何本书籍,只是感觉到她时不时碰触到自己那只娇嫩纤细的小指在蠢蠢欲动。 手掌的张弛程度谈不上太大,恰恰包裹住少女柔软的小手。 少女目视前方,哪怕两人仍在众目睽睽之中,但这一刻,只属于他们。 或许,爱情的浪漫,莫过如此。 第五十四章言可杀人(二) 在青云峰的所有弟子看来,这绝对是一次难以置信的降临。 他们都知道修晨是云霓之上的传说人物。 所以,半个时辰左右,位于青云峰的一百位弟子皆汇聚到了山腰的练武场内。 即便面对的是只比自己小过三四岁的后辈,修晨还是展现出一如往昔的责任感。 “你们都是大长老精选出的可造之材,将来也必定身肩宗门复兴之重任。我希望各位能勤学苦练,将自身才能发挥到最大化。而我……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待在青云峰,会对你们在修炼亦或是剑式方面悉心指点。当然,你们大可忘记我是你们的大师兄,而只是一位普通的弟子而已。” 为了这个收留自己的宗门,他本该毫无怨言地贡献自己。 对于勤练奋斗的弟子,他更将自己的来意说得言简意赅,不让他们觉得自己絮絮叨叨。 修晨言罢,盘坐在他四周的弟子们皆喜笑颜开。 “你我都行于修炼之途。哪怕天赋略有差距,但事实证明,勤奋能缩短你我的距离。天道酬勤,是你们需牢记在心的四字……我为凡人,但心自有不凡之处。相信,我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 欢呼与笑声不绝于耳,修晨却并不自满。 这样的场景,在他的记忆中数不胜数,他不求自己能成为众人偶像般不可触及的人物,只求成为将来的他们自己。 “那么现在,你们有什么需要询问的吗?我都如实解答。” 修晨眼神柔和地环顾四周。 “师兄……真的可以什么都回答吗?” 人群中,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怯懦地发言道。 当她说完,所有人都望了过去,眼光大多是指责,其他的便是骇然。 待修晨目光找寻过去,她却轻轻低下头去。 “当然,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的言语仍不失亲和力。 “外…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她的问题很突兀,她的出现也很突兀。 “那些传言吗?” 所有人又都望向了修晨。 “都是真的。” 周围一片死寂。 “错的本来是我,我不否认。是我错误地质疑宗门,错误地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责任。” 坐在修晨身前的一位正直少年实诚问道:“这难道不是宗门的原因吗?” 少年身边的其他弟子也都齐齐以同样的疑惑目光望着修晨。 没想到,这群人中有人怀疑宗门的决断。 修晨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看着他,又望向了所有人,说道:“大家在此之前,应该都有这样的疑惑吧。但你们尚在宗门,体会不到外界对于我天上阁的看法。如今,天上阁羸弱,人才凋零,宗门每做出一番决定便要考虑所将面临的后果。而等我回到宗门才恍然大悟,明晓宗门的劳苦用心,深咎自己当时的胡来。所以……在这方面,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一切以宗门为上,宗门利益高过一切。” 弟子们闻言,低头沉思。 第五十五章言可杀人(三) 钟离隔得不远,她很清楚他的做法对于宗门那条不容转变的毁灭之路徒劳无功。 说难听点,师兄还在做一个梦,而且是春秋大梦。 但……他没错。至少……他有一个高过生死的信仰。 她静静地靠在练武场外的石柱,散发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场。 她想做一个冷漠看客,因为她还没有改变他心意的能力。 这个难题需要依靠修晨自己去解。 修晨被一层又一层弟子围在中心,像是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榜样…… 钟离这才注意到位于人群外围的几位女弟子偶尔望着自己窃窃私语着。 那些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也许她们以为自己的言语尚不能被钟离听闻,但恰巧那阵风还是将她们刺耳的杂音带到她的耳畔。 “我听说,当初就是这个女人让大师兄杀掉云檀的。” “不是因为她也喜欢云檀吗?” “可能是……但你们没听说,她曾经跟陆煜杨的关系更加亲密吗?” 她们到底从何得来的这样的消息,她不得而知。 她只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找到了最先引发众人议论的几位好事者。 在她们发现自己的视线之后,也都闭上了嘴巴,将头转了过去。 嘲弄表露无遗。 她该知道,卑微的人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但那颗只追求寻常幸福的心却在疼痛。 “除了男人,没人会喜欢她。” 残留的一句话,还是不期而至了。 再波澜不惊的容颜听闻此语也兴起了涛浪。 她不是圣人,无法对这不经把管的言语视而不见,更无法立在此地洒脱自在。 如果……如果让她重新去度过前半生,她依旧会是如此结局,但并不意味着自己不会反抗。 望着不远处悉心教导晚辈们的师兄,时不时还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她冷冷地开口道。 眼光上移,天边残云,徒然飘动。 就像缚绑着她的规则摇摇欲坠。 世事不染,这是众人眼里的她。 所以,她不认为他们会对自己产生不可逆转的打击,但她也绝不会听之任之。 之前的话,她可以忍受。 但最后一句,她不喜欢。 消耗殆尽的耐心驱使她加快离开此地的脚步。 也许,只有一种做法才能让她释怀。 …… 这天夜里,白日几位口无遮拦的弟子浑然不觉地死去。 消息即刻传遍天上阁高层。 于是,此事又被他们封锁下去,再无后文。 而那两位少男少女又一次……杳无音讯。 …… …… 第五十六章没了…… 树林中生起一团炽热的篝火。 他与她又一次度过一个同样的夜晚。 “婚礼之前,我一定会赶到。” 他斜倚着树根,故意为她摆出自己原有的漫不经心的架势,微笑道。 “但你为什么要去呢?” 他嘴角一扬,随意地问道。 在上次颇有些不欢而散的交流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静下心来讲话。 “我想亲眼看着他死。” 自己说出那样过分的话,而他前后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并无二致。 因此,她说话声显得细微,与其说郁闷不乐,倒不如说内疚神明。 他颇具理解性质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他都如是设法让她知晓自己没有对她减少一分一毫的情意,可是一向含蓄内敛的她总不愿透露内心的真实感受。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她红着小脸,靠了过来,那种情景与之前类似。 他愕然地看着她,问道:“什么?” “从今以后,要我做什么都……” “不!” 一旦她说出这话,两人便再无可能回到往日。 所以…… 感受到她的做法正在透支两人的缘分。 少年干瘦的面庞在跳动的火光中出现一丝紧张。 他选择把目光岔开,小声说道:“我会帮你报仇的,放心!而且……我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你回报。” 她低头不答言,明明他的神态自然不做作,却找不到往日的感觉,到底她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说完,他也看向了她的容颜,清晰却陌生。 “好了,你也不要过意不去,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早些休息吧。” 他爽快地拍了拍手,起身走到了另一侧。 今晚,他还是要守护着她。 少女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眸微酸,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孤单地将头埋在两臂之中,融化在不值一提的火光里。 他回过头,眼里流露出写不尽的惆怅,但……自己有心,对方未必有意。 但又细细想来,自己也曾沉浸在可称为糜烂的生活之中,真当痛改前非之时,上天却迟迟不肯宽恕自己。 自己想要的长相厮守,何时才会光顾呢? 他盘坐在不远处,拿来了搁在那里的一个朴素的储物袋。 紧接着,他的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周身失去热气,牙口打颤。 一种极度的恐惧裹盖在他的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受如此恐惧。 “都没了……” 临走之前确定过,但还是…… 仔细翻动,却找不到任何痕迹,那是他对那人的承诺,而今却被他人盗取。 来不及去想能在自己头上偷盗是何种羞辱,他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最可能的对象。 第五十七章有人不该来 穿云破雾,两人一齐来到了凤山堂境外不远处。 当时,修晨倒没有急迫地赶赴凤山堂的意思,但一大早被钟离催促着,不得已,两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上阁。 “我们该怎么走?” 修晨在凤山堂发生过的事情,钟离也听其讲过,因此在两派紧张的局势下,他们首先要注意小心谨慎。 修晨抬头看了看巍峨的群山。 其实,他很想知道凤山堂高层对于自己真正的态度。 因为在回到天上阁期间,他没有听闻过丝毫关于凤山堂发难的消息。 那数百位同门死于自己剑下,他愧责难当,而于凤山堂而言更是一次惨痛的损失。 那么,究竟是何原因促使她们放下一时的仇怨呢? “师兄?” 钟离牵了牵望着山峰怔怔出神的修晨的袖口,轻声发出疑惑。 修晨的瞳孔这才恢复常日的精亮,回过头,看着略有些忧虑神色的师妹,叹了口气,指着另一方的山峦,平淡说道:“我们从那边进去。” …… 恍惚而过的记忆碎片夹杂着数百位少女的凄鸣之声萦绕在他的脑海。 他与她行进在那一段由血河冲刷过的道路上。 “当初,我就是从这条路逃出来的。” 他的无奈与急躁,她也许能感同身受。 她细心地握住他的手,抬头朝他微笑道:“过去的纷争就让历史说去吧。” 藏在他骨子里的那一个她所不认识的自己,她还真期望某天能看一看。 修晨沉默不语,只感觉自己握住了整个世界,此刻,他的内心也缓缓安静沉稳下来。 一路无话。 那间茅屋很快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冷冷清清,大概因某人离开没了生趣的此地只能以此来形容了吧。 但当两人走到门前时,修晨还是首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果然……无人回音。 修晨在与钟离对望一眼之后,自作主张地先轻轻推开了门,而刚好撞见了急忙来开门的那位曼丽女子。 “师姐好。” 又一次,为了逃避她火热的目光,他将腰弯曲到恰到好处,不失礼数。 慕迎雪喘息一声,就快把手掌触碰到他的发丝之时,门外又走来了那位多日不见却印象深刻的少女。 眼眸的光不断悦动,本酝酿的几滴相思热泪,因为她的出现,化为泡影。 要做出过分行动的执念,因她的出现也不攻自破。 场景在局外人看来,逸趣横生。但在当事人看来,莫可名状。 于是,慕迎雪因尴尬,手掌僵硬在了修晨头顶半寸左右的距离,直到修晨再站直身体,她才勉强将手隐藏在身后。 第五十八章那对师姐妹 “师姐。” 紧随修晨之后的问候声来得也不太晚,甚至语气都让人觉得方才她什么也未看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慕迎雪向钟离点头致意之后,又看向修晨,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钟离冰雪聪明,自己的任何举止或许也逃不过她的双眼,所以慕迎雪觉得自己该收敛一些。 修晨认真回道:“自上次那事发生之后,师姐为了妥当起见,应该一直住在这里吧。” 出于对她个性的了解,他理所应当地做出了如此推断。 慕迎雪强忍住笑意,以使坏的眼光看了修晨一眼,又如同姐妹般从后面推着钟离的肩膀,热情说道:“先进来坐吧。远道而来,我当尽地主之谊。” 修晨点头,回头望了钟离一眼,便乖顺地走进屋内。 短时间内,两人便做了一个眉眼的细微交流。 看得出来两人更具默契,到底其中两人发生出各种关系才融洽到这种程度,慕迎雪不敢想象。 肩膀被那双无数男子垂涎的玉手推扶的钟离又安静地回过头,嘴唇一抿。 而慕迎雪也以嘴角上扬作为回复。 可谓,两人都具有捉摸不透的性情,却在某一刻,找到了共鸣之处。 “今日来,是给我送别的吗?” 慕迎雪含笑为两位后辈端来两盏热气腾腾的香茶,打趣似地说道。 本就是她的伤心处,她偏偏还要自己揭开,修晨不解,望向师姐,却发现她也没怎么仔细瞧过他一眼,而是把属于女性的温情目光笼罩在钟离的身上。 她也恰恰找到了离修晨最远的位置,与钟离共坐一起。 “师兄与我都不愿看到这件事发生。” 钟离只有实话实说,但她对待自己大相径庭的态度不得不引起她的警惕。 慕迎雪微微伸了伸腰,不经意间展露了成熟女子特有的诱惑,她翘了翘嘴角,盯着钟离,问道:“那……你们又能做什么?上次……这小子可告诉过我,他什么都做不了。” 修晨默然看着慕迎雪,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惊艳,因为那样的态度是往日他所熟知的冷淡态度。 “真的……是这样吗?” 钟离的脸色并不难看,但也谈不上太好。 “你觉得呢?” 凭借敏锐的直觉,慕迎雪隐约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敌意,但她也不可随意令其放任自由。 柔情漫上眉梢,第一时间,钟离偏过头,看向了修晨,并非做给慕迎雪看,而是的确有话要讲。 “师兄,我想跟师姐聊聊。” 情绪犹如潮涌,修晨知道钟离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自己,但真能让两人呆在同一屋檐下吗? “那……”修晨起身,朝慕迎雪恭敬抱拳,“师姐,师弟先行告退。” 慕迎雪神情漠然地看着离去的背影。 对,又一次因为自己的嘴硬,或者说,不尊重他,她错失了与他美好告别的机会。 一个必定使得两人难忘终生的告别,告吹的原因便是这位……碍事的师妹啊! 修晨必定不会主动要求她跟来,那么…… 自己已经主动退出,她为何还要以胜利者的姿态不为自己留一线生机呢? 她不明白,应该也不需要明白。 只是,她渐渐对这位突然出现而始终占据着最合适位置的少女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 他离开期间,她们应该起不了纷争才对吧…… 第五十九章可怕的女人们(二) 从修晨离开之后,慕迎雪就散发着如冰山般不容碰触的气息。 整个房间,死一般地静寂。 她没有讲话的意思。 而钟离似乎……还在等待着时机。 因为她不是很能接受对方变化过头的态度。 “师姐能告诉我,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她淡淡瞥了自己一眼,因此钟离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没有告诉你?” 不知怎的,慕迎雪冷冷地哼了一声。 钟离不失耐心地摇头道:“我没有问师兄,但当时还是听闻过一些细枝末节。凌师伯与我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我想……” 其实,她推测凌梦瑶的死与她曾参与过的计划有关。 “那件事我不想再提。” 这一话题被慕迎雪划上句点。 她不想本就不太充裕的时间偏偏要浪费在钟离的身上。 “是我失礼了。” 慕迎雪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看着那张精致的脸蛋,直接说道:“倒不如开门见山些,何必要套近乎呢?” 钟离也转头看着她,翘着眉毛,不解地说道:“我以为,我跟师姐的关系应当不错。” 的确……还算不错。 但那还是当初几人共居在那座山村里的时光。 三言两语间,两人发现彼此就是久违的知己。而钟离还赠送过她一些梦瑰花粉。 话说起来,现在,不知她用完没有。 “但我曾对你有过的好感被你自己耗费了。” 言辞冷淡,但也不至于厌恶。 钟离又一次抿嘴摇头道:“我没有做错什么吧?而今天我的出现,自然也有我的道理。” 慕迎雪心有苦涩,确实有些话想倾吐,但她对钟离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 “我无话可说!” 钟离眼中存有一丝困惑:为何所有人都要这样看待我。 但绕是无人体谅,她也不会太过难过。 曾在茫茫天外游走的虚无灵魂告诉她,有些幸福,她没资格享受。 这也是她坚持与慕迎雪会面的愿因之一。 “师姐,对他怎么看?” “呵,他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只是无聊时跟他玩玩而已。” “师姐……是在说笑吧?” “当……当然。” 钟离实在忍不住捂嘴发出“咯咯”如银铃般的笑声。 在此之前,她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慕迎雪的脸,导致她陷入一阵局促。 少女的笑声让把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冷淡尽数融化。 心里骤然推敲出她最有可能的来意,但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这一判断。 “所以……师姐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既然她清晰地看破了所有,慕迎雪也没再好刻意去隐瞒:“嗯。遗憾的是,他从未做出回应。” 她了解修晨,倘若她真心爱上了钟离,那么他再不会一心二用。 因此,于两人而言,单靠美貌并不能分出胜负。 “师姐不想更主动一些?” 这一次,换做是慕迎雪以完全不认识她的眼光看着钟离了。 钟离诚挚地握住了她的手。 慕氏一族人走茶凉,她不过区区二十出头的女子,怎能担负重任,她的身边需要一位能挽救其于万一的男子。 所以,急于求成的宗门或家族让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呆在此地迷惘待嫁,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个男人一定是最适合她的。 但身为同性的钟离清楚,成亲之后,哪怕她身体上或许没有太大渴求,但精神上的那份缺失呢? “那是因为,你跟他……实在太快了。” 快得难以想象,快得她不得不选择退出。 “当初他失意后找到了我,而我那时要他去找你……从他之后的那一句‘多谢’开始,我就已经放弃了……我比不过你。” 在婚事一事上少有人能料到她这么快就放弃了反抗,但一方面,慕迎雪是为了家族利益着想,另一方面,实在是失去了最后的念想。 “有传闻……师兄更喜欢比他年纪大的女人……” “什么?” 与其说疑问,倒不如说惊慌。 这……其实是钟离自己的言论。 关于抚慰他的心,她自问只能做到一部分。 慕迎雪认为她是最适合修晨的人,而她认为慕迎雪才是。 她比自己更懂修晨的心,也更能放下心中的包袱。 “难道师姐不这么觉得吗?” 慕迎雪微笑摇头。 娇媚多姿,好不漂亮。 “你是在故意讨我开心吧?小丫头!” 钟离这才缓过神来,她的脸贴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温度。 她自忖做不出如师姐般妩媚的笑颜,更由此感受到师姐气质的独到之处,并未退缩,而是直直望入她的眼眸深处。 她看到,深处暗涌的喜悦与一丝……驿动。 “师姐……不要嫁给陆煜杨,嫁给师兄……好吗?” 她发自内心,眼神楚楚地恳求着慕迎雪。 纷繁复杂的人际世俗里,两人看到的是同一个颜色的世界,所以才有了更多的共鸣。 也终于理解彼此,理解因缘。 深情的是她,最后伤情的肯定也是她。这……不划算,也不公平。 她的付出应该要获得等价的回报。 而她不争取,只有自己能帮助她。 为何师兄要白白辜负她的深情美意? 自己明明说过,不会在意的。 “我会让他娶你。” 钟离始终如一的态度就是……与她讲和。 第六十章你的话…… 示弱还是……心机或者当真是真情流露。 她选择了后者。 …… “呼——” 伴随着因呼气而起伏的胸脯填满了钟离惊慌失措的脸颊。 “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既然修晨爱上了她,那么她也绝不是恶人。 所以…… 慕迎雪将手指穿插在钟离的发间,又缓缓向下,捋顺她微微翘起的发梢。 这是只与慕灵才有过的亲昵举止。 因此,钟离在受宠若惊之余,面容上仍有些诚惶诚恐。 “现在时局不是他或我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天上阁与昭阳殿的差距实在……太大。” 短暂停顿后,她继续说道,“其实他足够出色,只不过身前还有座高山。” 钟离默不作声。 两人之间的阻滞,她不可忽略。但……师姐嫁给陆煜杨,真的可以吗? “还有一点,我已想通了。” 又是在钟离完全没有防备之时,慕迎雪捧起了钟离涨红的小脸,将嘴唇靠到了就快接触到她的距离。 气若幽兰,钟离嗅到了来自同性的别样芳香。 两人对视着,她与她都彼此坠入到了对方犹如深海的眼瞳里。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知为何,这话深深刺痛了钟离。 而接下来对方饱含无奈意味的笑容也化作一堵墙压在她的心头。 “不如我立刻让师兄当面对师姐讲。” 直到现在,即便当事人已然退步,她还没有放弃。 慕迎雪笑着摇头,重新坐了回去。 “我不想看着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倒不如说,她不愿见他又搬出那一套意味不明的说辞。 “好了,”慕迎雪媚眼瞧着不吭声的钟离,又摆出不太正经的脸色说道,“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手指轻柔地敲击着钟离的手背,她把他们都当做小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般。 “小姐。” 恰巧,门外传来一声妇人的询问声。 “芳姨,我马上就来。” 慕迎雪隔着模糊的纸窗对那身影说道。 说完,她站起身来,钟离也随即站起,问道:“师姐要去哪?” “我得回趟家。也许……下次见我,就在婚礼上了。” 慕迎雪不想因这话而营造出诀别的气氛,但事实就是如此。 “师姐……” “今天我很开心。” “可是……” “那些流言蜚语看来都是对的……他就是只听你的。” “应该不是的……” “但这没错,你总能首先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钟离抿着嘴,很想说她高估了自己,但多说无益。 慕迎雪眉眼含笑。 不得不说,修晨与钟离的确很相像,因为两人皆在自己面前陷入被动。 很有趣,却有些失落。 “无论历经多少岁月,我的情意永远如初。替我……转告给他。” 第六十一章相思树下等人来 钟离神情真挚道:“师姐放心。” 慕迎雪满意地点头,毫不意外地抱住了钟离,细声在她耳边诉说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钟离轻“嗯”一声。 “慕灵是个好孩子。能不能……把我的位置,让给她?” 其实慕迎雪早有打算,但她仍心存侥幸。 “很惊讶吗?” 感知到钟离身体的颤动,慕迎雪微笑问道。 “我相信你,你能陪他走到最后。而那孩子也为他默默做了很多事情,请你…请你顺便……带上那个心智单纯的小姑娘。” 此刻她像一个失败者一般低头叹气,而后露出温柔的笑容,小声感慨道: “在这世上,真心爱一个人……可并不容易啊……” …… 暖风飒飒,即将来临的又将是一个万众和悦的春季。 他穿行在整齐划一的树林里,脚踏着平坦的石板路。 为了一睹久别的容颜,他加快了脚步。 他深知唯有此处,觅得到她。 因为她说过,她会一直等他。 隐约可见的娇弱背影,身旁还是那棵被唤作“相思”的巨树。 恰似一块千古美玉,镶嵌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位置。 也许偶得指引,也许心有灵犀。 灵巧转身的又一次,她心中所谓组成她全世界的爱,又来了。 聚散终无定数,可喜的是,他来了,并又一次履行了两人的约定。 她骄傲地背着手,骄傲地挺起胸脯,骄傲地冲他微笑。 他再不来……此处,不久便会变得一片惨淡…… 这一次不再是幻想。 繁花落尽,但那对岸之花仍未凋零。 她用一生最好的年华只换来这一刻。 听闻他与某位女子爱意正浓。 但她该做些什么。 一个人争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她笃定将缱绻柔情溶在时光中,不求对错,只求无愧于心。 她立在流云的阴影中,他位于白日的光芒里。 相隔并不太远,却是两种风貌。 不,她要就像往日那样,去拽紧师哥的衣袖,从此黏在他的身边。 要不是他,她必定会被埋没在竞相争放的花丛里。 因此,没有片刻犹豫地抱住他。 她承受不住凝视着她的柔情双眼,眼角开始悬着两滴清泪。 接着,当然是那双温暖大手为她抹去泪花。 与此同时,心扉里的一首情诗被她唱响。 师哥说过他一定会来。 一天等不到,我便两天,两天等不到,便是三天,反正当他来到树下,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我在对他微笑,那就够了。 他终于……来了,而且,那天,对面……花也开了。 第六十二章我的小师妹(上) “你不会嫁给他了!” 没想到,那样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还是传到她的耳边。 是如此的不真实,又是如此的令人喜悦。 曾只属于自己难以开口的秘密终于烟消云散。 她心疼自己的姐姐慕雨莹,同时又发自内心地感谢她。 绕是甘做臣子的凤山堂也在迫于另一方强势的压力之下,回绝了将慕氏三娇全全送到陆煜杨被窝的要求。 既然陆煜杨指明爱慕慕迎雪,而慕雨莹早早与之度过一夜,那么慕灵也终究幸免于难。 在曾以为是荒唐的决定里侥幸逃脱,哪怕他从未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但她却有想与他共同分享喜悦的一份冲动。 …… “果然……是师哥啊!” 手掌在他温暖不减硬朗的后背摸索,秀鼻在他踏实不失宽阔的胸膛磨蹭。 由深渊中一瞬回归光明的喜悦,只能依靠他的怀抱来排遣。 修晨微笑着看着她,伸手抚摸着她时不时触碰到自己下巴的头顶,耐心说道:“当然是师哥啊,师哥不是答应过你一定会来的吗?” 少女坚定不移地点头。 早春还未至,她的容颜却染上了春意。 随后,她短暂地离开了他的身体,牵过他的手,与他走向相思树。 与他离别的这段时间里,她又对那颗逐渐成为自己第二寄托的大树诉说了两人的好多故事。 等待中,她似乎也出现了某些可以依靠肉眼所能辨认出的成长标志。 只可惜,修晨尚未发觉。 她轻轻摇了摇头,望向修晨。 他应当知道纯良少女心中当然也只有干净的想法。 就像她正伸着那根纤细粉嫩的食指笑道:“师哥,这就是我请你来看的芸薹花海!” 雀跃着,并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掌。 风景美丽,可只在自己一个人眼里,却称不上极致。 只有与他行在其中,她才能体会到幸福所在。 一阵微风里,小巧玲珑如她一般的金色花瓣舞蹈出难寻脉路却和谐动人的姿态,黄绿交替,似乎这就是这时间最美妙的色彩。 一路上,她偶尔随手摘来几片花,捧在手心,又轻轻将之吹走,偶尔又抬头看着环顾四周的师哥,将脑袋紧紧靠在他的肩膀。 即将迎来的这个季节,需要花瓣们为之增添亮色,同时,逐步走到花海中心的他们在灿烂的光辉中找到了这个季节最最需要的深情。 她与花共同绽放笑脸。 她天真烂漫,他温和细心。 她凑近身体,他不为所动。 目光也毫无忌讳地肆意碰触。 原本,他认为很是薄浅的异样情愫不得不在此刻变得无以复加。 当然,她可以任由他随心所欲地对自己做任何事情。 可,他真的能如自己所愿? 他思索了片刻,竟有损气氛地伸手按下了她的脑袋,嘴角上扬道:“师妹今天似乎比往日更……开心,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第六十三章我的小师妹(下) 花瓣在微风里随影而动,携来淡淡花香,充盈在两人身前浅短得就快不值一提的距离之中。 她错过了他的眼神,低头,掐着手指。 显而易见的是,他还不知道……她的爱意很难辜负。 而此时此刻的她,可以欢喜兴奋,但回想自己之前的举动,仅仅以两人的关系来讲,还不足以做到那个份上。 “因为……因为……” 拼命想去寻找理由,脑海却一片空白。 “是因为……你很担心……师哥来不了吗?” 眼神里的怜爱之意宛如一道清风拂去她心灵的所有阴霾。 这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既然答应过师妹,就算有刀山火海,我也会来到你身边。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阻碍到我们,永远都不会让我们分开。” 百媚千红的花在这句话之后含羞带怯。 好狡猾……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就把这话讲出来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啊。 羞红的脸与蒙雾的眼难免不散发出意乱情迷的气息。 一直以来,他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听入耳,就因为她在追逐着他的背影。 可现在,他似乎释放出愿意在前方不远处等她一道的善意。 原来师哥与那位女子的“郎情妾意”都是子虚乌有的吗? “师哥,真是温柔……” 就是因为他的温柔体贴,她才愿意交出自己的一切。 作为天才,他理应拥有超乎常人的领悟能力,可现在的他却露出懵懵懂懂的表情。 两人的身体紧紧挨着,她深情地望着他,眼角泪珠滑过,又紧张地咬着嘴唇。 “师哥觉得一直都该这样对你。” 他……熟练地抹去她脸颊的泪珠。 流年加速了少女样貌的蜕变。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孩迈向了成熟的一面。 像一雨甘露,总能在她身上体会到新意。 但……他不允许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正立于人生的渡口,他需要让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她人生的全部。 “我无法再欺骗自己的感情,一定要把那句深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这就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于是,她展现出只有她能绽放的亲昵笑容,高高举起手掌,捧着他的脸。 “你知道吗?师哥,我爱你……我爱你!” 后来啊,她还是……放弃了,只要他好,她就默默注视着就好了。 并且,她这才以余光注意到不知何时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位少女。 ……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那里。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本以为,师兄可以与她保持当时和谐的男女关系…… 但眼看此景,她再次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与另一位足以以女人称呼的师妹缠绵依偎,好似捆绑为一体,多么……“严丝合缝”啊。 他抛下她。另找到一个无人处与另一人……厮混。 “呵——” 她失意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么,既然这样。 她还是会选择从容地、大度地祝福着他们。 不是吗? 第六十四章现在的你还远远不够 漫漫延绵山峦,紫气升腾,偶有禽鸟惊声一鸣。 她安静地行在山道,眼里满是警惕。 可一路以来,也没遇到凤山堂的弟子。 此行当然不是散淡地漫步,而是受到了慕迎雪的提点,要到那处名为“相思树”的圣地去等他。 是等,而非去找。 慕迎雪该知道那里会是何种情景,可偏偏没有向自己说明。 难道她当真以为自己的心里容得下那位女孩,或者说,容得下师兄另一种意义上的背叛。 穿过树林,首先望见的便是那颗繁盛的巨树,眼里流露抑制不住的惊艳。 既然这就是相思树,那……他们呢? 偏头眺望,映入眼帘的不是风势正盛的芸薹花海,而是相依相偎到完美阶段的那对师兄妹。 因为处在花海中心的他们是整个天地里的主角。 也因此……显得相当扎眼。 …… 不得不说,和煦阳光里的此处倒不失为两人偷吃禁果的最佳场所。 下一刻,应该就要……越界了吧? 而就在两人如水情思就快决堤之时,钟离的出现却填补了濒临崩坏的空缺。 师兄有佳人作陪,她该知趣地离开,可就在目光锁定两人的一刻,她始终再也移不动步子。 接下来,是否该用幽怨的眼光看着他呢? 终于,她那张俏丽的脸颊流露出黯淡无光的神情。 本来气愤,实则郁闷。 但那股明显的疏远却也表现了出来。 她的出现所带来的措手不及让他轻轻地离开了怀中少女几步的距离。 为了不伤害到慕灵,他打算把更多责任扛在自己肩上。 面容上,平静带着少有的尴尬,面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自己的阴寒的目光,他正要开口坦白,却发现钟离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早就该知道的……” 早就该知道,那颗……来者不拒的心,既然容得下自己,那么也必定容得下别人。 “我早就该知道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亲密,只是之前没有心理准备罢了。哈哈……” 她爽利说道,即便最后发出如往常悦耳的笑声,也没人会觉得她是真心说出这番话语。 本来,她还想说两人的关系实在暧昧。 但,两人的举止早早超出了暧昧的范畴。 以她的直觉,这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只庆幸……她还没有将自己的全部交付给他。 “师妹请不要怪罪灵儿,一切都因我而起。” 修晨在那阵笑声过后也显得手足无措,但短时间仍恢复了严肃认真的态度。 “我……没有怪罪师妹啊?更没有怪罪师兄。” 她笑得……从容自在,他的内心却面临着挡不住的寒意。 以往,那两只水灵的眼睛会诉说着只有他能明晓的话,可今日,完全看不透她所表明的意思。 “师姐……是慕灵自作主张,是慕灵恬不知耻……您可以打我骂我,但千万不要责怪师哥……他本来就身不由己……” 慕灵涨红小脸,急出泪水,两手紧紧拽住衣袖,自责说道。 在她面前,慕灵根本显露不出毫无根据的优势。 “在师姐心里,自己也一定是不知廉耻的贱人吧……” 还有一段尚未说出口的话,她打算从此守在心中。 “呼——” 钟离长舒一气。 身不由己?他更多地……还是享受其中吧。 她知道少女对师兄并没有半点坏心,对自己……只是有所畏惧。 在此之前,她愿意赠予少女一定的机会。 她以含糊的回答敷衍过慕迎雪。因为她还不太了解那位少女,还没有承认她的存在。至少,现在,她不看好少女以如此方式赢得胜利,最终获得自己的认可。 她轻巧地走进他们铺陈在前的花路,来到少女的身边,弯着腰,努力够到少女的视线,微笑说道:“你我终将有共存的一天。但现在……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阿离……” 钟离没有看他,只是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的发言。 在残存冬季的末尾,她……真的明白了很多残酷的现实,但她还需要努力完善那张能对爱她者友善的面具。 两眼泪水朦胧,慕灵将脑袋微微抬起,注视着绽放出温和笑颜的她。 对方处在风里花里的绰约风姿让她自惭形秽地认为或许师姐比她更适合这里。 不过,在某个人眼里,她与她都与众不同。 慕灵知晓钟离的言外之意,但此刻她所表现出的态度是不是她的本意呢? “师姐不该……” 正说着,慕灵娇躯一震,面容上露出惊骇。 随即后退一步,擦拭过泪水,朝钟离抱拳道:“慕灵知道自己的分量,师姐今日之言我定牢记于心,我会逐渐变得出色的。” 下一刻,她话锋一转,对面前两人一脸难堪说道:“方才我接收到宗门的紧急消息,恐怕……要暂时离去了。” 修晨焦急问道:“需要师哥帮忙吗?” 少女抿嘴摇头道:“是莫云姑姑传来的消息,却只焦急让我过去,未讲明为何事。师哥便待在这里吧。” 她又转头看向钟离,说道:“师妹不想逃避师姐的训斥,但宗门里似乎……” 钟离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不用在意。希望下次见到师妹……会让我刮目相看。” 慕灵沉吟,再向钟离深深鞠躬,便往回跑去…… 第六十五章灵凤各自飞 凤山堂,天女峰绝顶。 平日无人光顾的此地,今日似乎集聚了宗门所有的长老与弟子。 人员各分为两派。 一派为首的正是那位言行霸道的丰盈妇人,其名为“杨怀玉”。 她的身后尽是宗门之精英骨干,同时源源不断的弟子们正闻风而来。 已陷入死地的那十多位女子之前,站立着一位气质出众,神色淡然的妇人,她正是凤山堂闭关多日而不见其影的宗主,颜怀智。 在其身后,还站立着一位众人熟知的面孔,慕灵口言“姑姑”的慕莫云。 剑拔弩张之势充斥在整片空间里,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后凤山堂必将重换面貌。 在颜怀智闭关的那些日子,杨怀玉可谓用心良苦,收买了曾是颜怀智忠实拥护者的绝大多数人。 再加上其与昭阳殿暗中勾结,才造成今日的失控局面。 颜怀智懊悔莫及,千不该万不该,在变化莫测的时局之中闭上了死关。 后方便是空荡荡的悬崖,仿佛今日已成自己的必死之局。 “师姐,交出宗主之位,我便饶你不死。” 杨怀玉伸出那张肉手,果断地威胁道。 一次计划周全的逼宫,她确信颜怀智会在权衡利弊中交出作为宗主标志的凤尾符。 颜怀智冷哼一声,怒道:“休想!宗门怎会交到你们这群见利忘义的小人的手里!” 杨怀玉面无表情地摇头道:“为何师姐还要执迷不悟?宗门因你故步自封,优柔寡断,早已怨声载道了!再如此下去,只会拖累众人。” “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知你早已将宗门出卖给了昭阳殿!” 正说着,颜怀智转过头,看着远处破碎的黑影,心中冷笑不止。 “事实证明,你的高谈阔论不如金钱礼遇来得实际。” 杨怀玉也望了过去,随后,她身后的弟子们也都望了过去。 “即便他们的丑恶嘴角蒙蔽过你们,但你需知道,宗门从古至今,都不该向昭阳殿释放善意。如若忤逆,你等必遭天谴!” 在她们与昭阳殿达成密约的同时,即是灭亡的开始。 也许外人谁都清楚,但偏偏这一众单纯的孩子们被这位狼子野心的前辈所迷惑。 颜怀智回头看着一脸无奈的慕莫云。 了解杨怀玉本性的她早早嘱咐过慕莫云小心其一举一动。 只可惜,自我感觉过分完美的她高估自己的识人能力。 生性软弱平和的慕莫云怎会牵制住杨怀玉。 慕莫云知宗主对自己有所埋怨,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只望向杨怀玉身后面目如一的弟子们,在弟子中找不到她们,也就是说…… 她轻声叹息。 而颜怀智望见她的神情,也看向背弃自己的后辈们,双拳握紧,不禁心如刀绞。 “凤山堂日渐萧条,而天地万物皆有起落荣枯,师姐又毫无功绩,因此才需要借助外力。” 昭阳殿的鼎力相助,助长了她们的蛇蝎本性。 第六十六章何处是归程 而此刻,颜怀智更深知此间尔虞我诈的氛围,万千弟子与自己反目成仇,想必大势已去。 “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我执掌凤山堂数十载,却被你说是毫无功绩……” 颜怀智怒极反笑。 作为女人的她最终败给了女人最擅长的勾心斗角。 暗淡将熄的风中残烛在飘摇中,迎来了沉重的宣告:“只怪师姐……太无能。” 言语无情,杨怀玉说破了所有的旧债因缘。 颜怀智一听此言,毫无征兆地抽剑刺来。 只要杀了她,其余弟子必定会如同散沙一般。 杨怀玉神情镇定,将古剑执于胸前,引动风云。 手心掐诀,一股惊人气势首先笼压过去。 将那阵最锋利的剑意抵挡之后,杨怀玉这才挥动古剑,似翻江倒海般往颜怀智头顶劈来。 与此同时,来自后方弟子们的如雨光芒皆极速飞射向她。 剑势如浪潮般汹涌,单凭颜怀智一人之力尚不能抵挡,于是,她身后的十余位赤诚同道拔剑而起,一一破除袭向颜怀智要害的剑芒。 唯杨怀玉的狠辣出手只有颜怀智能独身面对。 颜怀智轻便踏上半空,划出一道金凤雏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凤啸,以及属于凤山堂最高剑势的锋芒。 杨怀玉嘴角一扬,即便身形丰盈,却有高深修行加持,舞动古剑更添风韵。 两人手中长剑刚一接触,便施展出眼花缭乱的剑式。 也许两人的争斗难舍难分,但只有当事人知道,不出十息即可分出胜负。 颜怀智面色愈发苍白,一招一式的较量,也徒有招架之功。 终于,深感对方精深剑法暗酿一股霸道。 “这不是凤山堂的……” 剑法二字尚未说出。眼里只写满“大逆不道”的怒火,将剑重力一挥,打算以最后的奋力一击结束战斗。 就在此刻,她突觉后背发凉,待完全反应过来,那柄阴冷的匕首却早早由后方穿破了她的心脏。 右手失力,长剑直接落下,而杨怀玉却趁机又往她胸口拍上一掌。 金凤残影一声震天哀鸣。 颜怀智也大势已去状地狼狈倒在悬崖边。 谁知她道行高深到如此地步,谁知自己的背后仍有她的走狗。 竭力抬头,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孔。 “为什么?” 颜怀智望着泪水狂流不止的慕莫云,心中畏惧,却面色坚毅。 “一切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慕莫云没有勇气去看颜怀智的眼睛,只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无助地跪在地上。 之后,原本跟随颜怀智的其他人都缴械投降。 最后一刻,待鲜血就快流尽之时,她望着杨怀玉冷漠的脸庞,费劲最后的气力问道:“你是不是还有……疯狂的决定?” 杨怀玉冷眼一瞥,回道:“无论是哪个时代……只要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将会是牺牲品。” 颜怀智默默闭眼。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没有参透这句话,却想起了今日宗门巨变中始终未出现的那个人。 偏过头,望向悬崖之外。 那里,无际的天空中,勾勒出另一只孤凤,凄凉地寂寞飞舞。 第六十七章朦胧香消(上) 她微微歪着头,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此,他不得不游离开眼神。 他承认,他错了。 因为在她面前与另一位虽然他仍觉得无碍的师妹亲近,会为她带来愤懑或是对自己的埋怨。 不愿说话的她,只直直地看着他,随之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对不起,师妹……” 终于,他鼓起勇气说道,而后在瞧了她一眼之后,低下头去。 在此刻,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苍白无力的借口,所以他期望自己最真诚的做法能减轻少女的怒火。 “师兄,你可明白,我与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少女弯眉。很遗憾,他在少女面前又一次自作聪明。 修晨神情微凝,沉默片刻后,答道:“师妹……想激励她?对吧?她可能是在陆煜杨与我之后的下一个天才。” 钟离呵呵一笑,很快将笑容隐匿,问道:“在师兄看来,我与她相比呢?” 修晨没想到少女会突然纠结于这样一件小事,可还是正经地回道:“当初,我便说过,你的天赋比我更高,假以时日,无人会超过你。” 他也挺耐人寻味地没有将两位少女摆在同一个位置。 “所以……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你现在懂了吗?” 她有绝世无双的美貌更只有在他面前才表现出的直率体贴的性情,她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最好的。 可他爱上她的原因,从来都不是这些。 “嗯,我也觉得她目前还需努力……” “可她配不上你!现在,只有我配得上你!” 淡淡的危机感开始蔓延,少女真的很讨厌他一味去逃避事情的关键。 面对自己,他也可以敞开心房,为什么总是将话说得含糊不清呢? 自己可以去分担,当然也可以去包容。 可修晨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排除在他的内心之外。 她很恼火,因此想要一次简简单单却有“药到病除”之功效的释放。 少女毫无征兆地抱住他,那是她……最爱的师兄。 本以为少女是在撒娇,他脸上浮现笑容,抚着她的后背,说道:“对,师妹言之有理……啊!” 之后由他嘴里传来稍稍不雅的叫声。 可在他意识到少女几乎用出全力咬住自己的肩膀之后,他也只能强忍着痛楚,安静地将她抱得越来越紧…… …… 萧月寒的寝房,凤月宫外。 “明日,就跟随车队前往昭阳殿吧。” 杨怀玉站在几位妇人身前,冷冷抛开残酷的态度。 “我说过我不会嫁给他的!” 即便态度坚决,但语气却柔软不少,这些日子下来,望不见天日的时光把她最后的精力也消磨殆尽。 杨怀玉没有再望她一眼,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听闻今日宗主出关,她所能在萧月寒身上花费的时间也再无法宽裕。 身后几位面无表情的妇人见杨怀玉退去,自然也跟随其后,只是其中末尾走出一位面容温顺的女子,她小心地蹲下身子,眼神怜惜地对萧月寒说道:“好孩子,就听她们的吧。” 落寞下去的萧月寒这才通过对方抚慰在自己脸上的手指感受到那抹她如今最需要的温暖,看着理解自己的慕莫云,嘴角微动,说道:“我想反抗。” 慕莫云摇头道:“又有何用?” 萧月寒坚定说道:“我不想束手就擒。我、我想要宗主知道! 第六十八章朦胧香消(下) “可宗主……” “莫云!” 还未行远的杨怀玉再次回头,语气生硬地命令道,“不可再向这逆徒多言。” 慕莫云回望一眼,便眼光低垂,低眉顺眼地回到杨怀玉身边。 也许萧月寒还留有希望,因为那句未完之语似乎能让此事留有转机,可当那几人消失在她的视线,她还是没有接收到最好的福音。 慕莫云的沉默终让她心灰意冷。 她也明白了,她把自己的开朗温润献错了人。 婚期日渐临近,而明日自己便要动身。 想到今后幽怨地守在那人的房里…… 她用指甲戳穿自己的手心,以此来杜绝对此事的联想。 寂静无声,她该走在无人处,可她想让她们知道,自己对命运做出的反抗。 “宗主……等月寒消失了,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回到房内,她毅然决然地拿出了准备多日的三尺白绫。 曾有人问过萧月寒:“为什么要沉湎于过去?” 她的回复是:“因为过去,是只有与他在一起的日子。” 前夜,她迎来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梦。 天寒地冻,只有那一人能给予自己最想要的温暖,可最终等来的是那位毫无热气的孤魂,他告诉自己,原来他早就死了…… 似乎再多回忆也无实质作用,于是,她不再奢望幸福,只一头修行那颗贫瘠干枯的心。 但为什么……还要把她逼到这一步? 长相出众未必就有义务成为他们的工具或者……玩物。 难道我就连好好活着这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终于,她闭上了她绝望的目光,也流下了微不足道的泪水…… 她期望让世人知道她的死,也期望有人能为她讨回公道。 朴素苍白的面孔是留给世人最好的警醒,可除了慕灵,没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知道。 不该经历这一切的少女还是在敲门无果之后,猛然推开门,也一眼看到师尊寂寞悬挂的身影。 她,呆滞地跪在原地。 又一次,自己爱的人在她面前离开。 而这一次,她又慢了一步。 …… 贝齿渐渐松开,尽管美目泛起泪光,还好她在短时间学会了不再流泪。 “师兄……疼吗?” 耳朵贴近他的脸,却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修晨摇头道:“就算疼,我也会忍住,因为我没资格怪你。” 少女离开少年的身体,有意地退后两步,眼眸晶莹的同时,嘟囔道:“师兄可要永远记得今天。” 要论恋爱,之前那个时期,他爱意正浓,也许过不了不久,就将产生下滑的趋势。 这是动物的本性,但作为思维较寻常动物更为灵活的人类来讲,她与他都在寻求一种能稳固现状的方法。 “那是自然,但若是真再有……如此行为发生,师妹便再咬一口就是了。” 少女闻言,以亲切的笑容掩饰着本该落寞下去的神情。 而修晨却眼神一闪,问道:“师姐,还在原处?” 钟离摇头道:“师姐说她要回趟家,便先离开了。” “可是……” 钟离嘴角一扬,说道:“放心,师兄想说的那些话,我都替你向师姐讲过了。” 修晨苦笑无言,他不认为钟离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归程一路上,顺利无阻,再加上慕灵急匆离去,想必凤山堂内或许发生了什么事。 但慕迎雪既走,两人便笃定应该不算大事。 “我们……要回去吗?” 就在方才,两人收到了来自天上阁的传音。 修晨收回望向远山的目光,微笑看着钟离,主张道:“我想再去一次醴泉谷。” 钟离也以微笑回应,重重点头。 第六十九章沉痛的打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她不得已,选择了后者…… 离去本无牵挂,却在世间留下了一痴苦泪人。 少女解下白绫,将面目已无血色的萧月寒平放在地。 两指尖冒出金色光芒,努力去催动也许能残存下来的生机。 尽管脸上泪水与汗珠交杂,冷酷的上天也没有施与萧月寒还魂的机会。 就这样,少女悲痛欲绝,头脑一阵恍惚,只趴在萧月寒的身边,泣不成声。 …… 她到底抛下了什么?才狠心离开自己呢? 疑问冲击着她的脑海。 可她不知该问谁。 终于,门外跑来一位面色惊慌的妇人,看得出来,她事先早已意识到此事的发生。 “姑姑知道……会发生什么。” 跪在萧月寒身边的少女目光透露出不解,甚至还掺杂着一丝怨怼。 元神传音于自己,让自己立刻去找萧月寒一同前往天女峰的正是自己的姑姑。 那……她为什么不提前制止? 面对着少女第一次投放给自己的严肃目光,慕莫云深深自责着自己,她缓缓走到少女身边,低声回道:“因为她们想逼死她。” “为什么?!” 慕灵抬头质问道。 “因为宗主之位要易主……” “我不明白!” “宗主在先前也已……归去。” 少女浑身颤抖,只一味地说道:“我……我还是不明白啊!” 抽咽不止,恐惧与不安在她体内流窜。 慕莫云见状,心中一阵柔软,蹲下身,将少女紧紧包裹。 少女在她怀里瑟瑟颤抖,望着再无法睁眼的萧月寒,她更是惶恐不安道:“我不明白,师尊为什么非走不可?宗主……也是。” 慕莫云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诉说道:“宗门的权力交替一向都是残酷的。宗主……自知权势已去,自刎而死。而月寒则一直视宗主为榜样,宗主退让,月寒定不会善罢甘休。恰逢……恰逢此时,昭阳殿又向我凤山堂另求一门婚事……” 慕灵逐渐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慕莫云。 “原本计划的就是,明日将月寒送往昭阳殿……” “你……你们都疯了!” 慕灵不想这人再触碰着自己,于是奋力地将她推开。 “那都是她们的主意!跟姑姑没有丝毫关系。等我当真知晓月寒有寻死之心时,也第一时间通知了你。即便我想亲自挽救,却在当时没有半点机会,只能依靠你。只是……晚了一步。” 谁叫慕灵气力过小,任是挣扎却没有与慕莫云分开,反而是慕莫云又加重手臂的力度,口中不住地安抚慕灵。 她原本的打算,其实是要萧月寒赶到天女峰,如此,宗主便能与杨怀玉等人有一战之力。 但当时心如死灰的萧月寒脱离了与自己的联系,因此她只能寻找到慕灵,委托她去察看萧月寒的动静。 第七十章告别那样一个我 久久等待,却不见身影,就说明她已经走了。 而她就没必要,将戏继续演下去。 对,直到最后,她仍对颜怀智统治的势力抱有一份信心。 可世事无常,既然萧月寒已走,她又迅速改变了态度,延续曾与杨怀玉达成了刺入颜怀智背后一刀的计划。 堪称矛盾与费解的心理。 可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苦心孤诣一些。 而在慕灵面前,她说不了太多实话,只能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 此刻,慕灵仰着头,朦胧泪眼直视着慕莫云的双目。 “相信姑姑,姑姑从未骗过你。” 她温柔如常,眼里只剩真心与诚恳。 她认为她的做法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少女呢? 于是,更加无愧于心。 少女闭眼,心中犹如刀割。 说到底,她自然也知道了萧月寒赴死的缘由。 可始终她都不知师尊厌憎这个世界。 当初,面临如出一辙的状况,自己就没有寻死的心吗? 不,还有师哥在…… 萦系在心的那个人依然等待着自己以人间最美的笑颜望着他。 师尊,当真就无所留恋吗? “师尊,不是……不是还有我吗?” 像极了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发出柔弱的声响。 孤身离开,把今后的苦乐留给她一人。 人生最哀伤莫过于自己所爱的人一一离自己而去,自己却无能无力。 她深深体会到如黑云般堆积在眼前的压迫感,再度流下懦弱的泪水。 所做的梦,也于此时成为难以完成的遗憾。 “她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慕莫云眼眶微湿,柔声安慰道。 “可我……只想要她陪在我身边。” 到最后,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你师尊、你表姐都为情所困。如今……你已成为宗门的唯一栋梁,切记勿走她们的老路。” 似忠告,也似意有所指。 少女睁眼,迷惘的表情里露出一阵坚决的光:“我要去找表姐。” 现在她才知表姐有多坚强。 “要靠你自己啊!” 慕莫云眼神殷切地说道,“要成大事,必要舍下一些情绪,也必要更多的冷漠无情。” 慕灵听在心中,内心要去寻找表姐的期望也缓缓沉寂下去,只是因此语,蓦然觉得身边再无可信任之人。 冷漠无情? 可尚不经世事的她,如何能将自己的真情假意收放自如? “姑姑,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着。” 在这时,慕莫云竟露出了平淡的笑容,忽觉不妥,又将面容侧向一边,所幸,戚戚眼望师尊的慕灵并未察觉到姑姑的异样。 第七十一章回家 尽管慕灵百般不愿,萧月寒的遗体还是被严格的新任宗主杨怀玉收走,说是担心引起宗门慌乱,要秘密安葬。 从此,她再也不闻师尊的消息。 与此同时,每当她环顾四周,周围师姐妹的眼光也变得难以琢磨,好似一夜之前她们都不再认得自己。 不对,以往的她们不也如此吗? 那位师姐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确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她不该继续软弱,更不该只企求于他人的目光。 白日透过云层撒下片片光芒。 她穿行于花海,只想寻到与师哥踩过的足迹。 隔却一段时间,她来到了花海的正中心,也将视线投向了熟悉的远方。 本以为那日,世物会撮合两人的缘情。 可突如其来的那个人让她全然失去了底气,只顾如一只无头苍蝇般胡乱飞窜。 确实……自己太不够自信。 流云无依无靠,恰好正如此刻的她。 残消香断,师尊化作一道稀薄的香魂,游荡在天地茫茫处。 无所依靠的师姐同样会坠入生不如死的炼狱。 她唯一深信不疑地便是,从此只能靠自己。 终知生死为蜉蝣,可她却只能望它而却步。 无法阻止生或死,她也渐渐学会了顺其自然。 “接下来,我……只想守护我爱的人。但,我会因此变得很坏吗?” 也许听起来毫无逻辑,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即将一跃达到那个从未触及到的那个层次。 因为,从今以后,她就是凤山堂的首席大弟子…… 哪怕她所追逐的从不是修行大道,但一次次的生死交错像是早已安排好的羁绊,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前半生在今日戛然而止。而后,她会改变,会变得铁石心肠,会变得目中无人,会变得……野心勃勃。但深藏在内心支撑着她做出这番决定的那位“情郎”,她永远不会忘记。 正因如此,她的爱,也更加……难以辜负。 她的心意并未扭曲,只是稍稍出现了偏差,只愿今后那一段只有她一人走的路能走得一帆风顺…… …… 这片天地,又安静下来了。 但很多人都相信,这必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遭暖意渐生,那两位师兄妹降临在了醴泉谷外。 似乎他们都该等待婚期来临的那天才对,但那一刻,似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们。 他们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地想“回到”这里。 …… 神道边,冢墓前。 首先,他们该做的,就是看望无辜离开的刘伯。 重归故地,恍如又经历了半个人生。 端庄的少女一脸沉静,肃穆地站立在简易的墓碑前。 少年安静地陪伴着她,本以为少女会有很多话要对刘伯倾诉,可来时,她却说,我就在墓前站一站就走。 大约有了一刻钟,少女转过头,微笑说道:“好了,师兄,现在向刘伯介绍一下你吧。” 修晨目光一凝,这才想起当初自己自称为天上阁大弟子,以至于刘伯处处恭恭敬敬,常以“仙师”称呼。 而今,却是身份有所不同了。 第七十二章执手踏上神道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整理措辞后,说道:“晚生是天上阁的修晨,也是阿离的同门师兄。我想……您应该还对我的身份留有印象。因此,我想让您放心,我会好生保护师妹,让她每天开开心心,不再受任何委屈。” 言辞贴近简朴与实在,更明确地传述了自己当前的意思。 钟离微笑点头道:“刘伯,您一直都在担心着阿离,现在……您可以放心了,因为……还有我师兄在,他会一直对我好的。” 她,也曾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家丫头。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也有相依为命的那个人。 但横生的变故,让她逐渐拾起了掉落的宿命。 离开那人,从此孤身前行。 可她一直将之视为最尊敬的人,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 哪怕,他还是离开了自己。 但现在,他应该放心,她的身边有一个可靠的人在。 也许有人觉得她该为他报仇雪恨,但事实上她没再想过报仇。 因为他们实在太可怕,也怪自己太天真,轻轻松松被他们欺瞒。 标致人儿眼里饱含温柔,身旁就是她爱着的那个人,那就足够了。 她没资格奢求更多,谁叫两人走上了这一条路呢? …… 登上神道,对别人来讲是死路一条,对于这两人,却仍是未知。 方才,他的心还融化在她的迷人笑颜里。 此时,他又沉醉于发丝轻舞的她。 两人同望下曾俯视过的那片土地。 因一阵谷内刮来的风,她的内心更加通透明净。 望着田间的身影,她怔怔出神。 她很是向往只属于那些人的繁盛与荒芜,也想去亲近。 可是…… “他们……都不记得我了吧。” 钟离低声喃喃道。 “也许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你成长为落落大方的姑娘了。” 少女微笑摇头,不作多言。 少年与她望向同一处,他在幻想将来是否有一天与她重归田园,让她重新拾起往日的生活格调。 梦想太远,连他都觉得只是梦而已。 “好了,我们上去吧。” 她转身,看着散发神秘而神圣气息的神道。 神道上,她见证了下方的他,最偏执也是她心动的一面。 随后,不沾尘俗的她踏上众人视为神迹的神道。 她冲他伸过手,他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握了上去。 神道表面,古朴的文字因两人手掌的契合而洋溢出圣洁的光。 两人对视一眼,共执手踏上神道。 越往上行走,越是产生了一股温和的气息。 正是,两株无根浮萍游回自己的归宿。 整个醴泉谷在无尽的等待之后为他们叩开那扇门。 “等等——”门内闪耀着他们难以抗拒的圣光,钟离却有话要说,“当真进入醴泉谷,你我可能生死不可知。所以……有些话,我要传达给你。” “你讲。” “无论历经多少岁月,我的情意永远如初。” 钟离认真地看着他,也认真地说道。 “嗯,我明白!” 修晨爽朗一笑。 “这是师姐的原话。” 钟离尴尬地笑了笑。 ##### 第七十三章三 “是、是吗?” 他愣了很久,发觉少女缓缓低下头去,才缓过神,勉强地做出回复。 “我们……先进去吧?” 眼看,圣光越来越浓郁,修晨愈发觉得眼花,眼眸中填满一阵迷离。 仍被修晨握紧手掌的钟离,感受到修晨身体微微向前倾,却发现他并非是踏进去,而是沉静地闭上双目,似无意识地直直望门内跌入。 “师兄?” 想将修晨唤醒,却徒劳无功。 惊慌之余,她打算将师兄往回拽,但任凭她花费气力,自己反而有一半的身躯被圣光吞噬。 待身体完全掉落进圣光之内,她以仅存的意识拨动手指,原本紧握的师兄凭空消失在了自己的身边。 睁开双眼,眼前也唯有白芒刺目,她只觉头晕目眩,难以掌控自己的行动。 某时,身下空荡荡一片,她才失力般地往下坠落。 …… 空谷幽泉,几束阳光穿过杂乱缠绕的藤蔓攀爬在她勾勒出迷人曲线的娇躯上。 上方岩石流经一道细弱的水痕,渐渐汇聚,凝结成滴,恰好滴落在她白皙脸颊上。 不知睡去多久,当她慌忙惊醒,第一时间便是,寻望四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师兄的踪影。 不远处有流水潺潺,又有禽鸟啾啾。 她疲惫地站起身,用右手挡住额前的阳光,往斜上方望去。 这……难道就是醴泉谷内? 遥远处的缝隙里能依稀望到天空,可实在距离过远,她无法推测出高低。 收回目光,她再次寻望四周,她的身后是一堵巨石,而前方却是由一道溪流开辟的幽幽小径。 “这里也不像传言的那样蕴藏着天材地宝啊……” 她轻声自语,心中一阵狐疑。 由她所见,此处的确跟外界没有太大差别。 短暂熟悉过环境之后,她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师兄,因此拔出腰间长剑,由流水源头,往下方摸索。 一路上那些不知名的灌木的确给少女带来极大的阻碍,可她越是向下前行,前方道路越是变得宽阔起来。 由此,她得以动用身法,动作轻柔地在逐渐变得零星的阳光中,穿越寒意渐浓的幽谷。 阳光渐渐隐没,可黑暗深处却仍闪耀着一点柔和的光。 于是,她加快步伐,即便她从一开始便觉得古怪,但事已至此,她决定一查到底。 又行了半刻时间,她来到了光芒的源流。 透过石缝,她能依稀辨认出石墙之后是一间密室。 这时,她注意到墙上印刻着一个不大且苗条的手印。 出于好奇,也出于对于探索破除石墙的一种方法。 她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按了上去。 “咯吱——” 在与手印完美吻合之际,石墙的后方传来一道难听的声响。 之后,石墙便逐步移动,直至完全为她空出一条足以容纳她的通道。 少女依旧警惕如初,她并未立刻踏进石室,而是小心地将长剑往前接触着地面,随后才挪开步子。 当她进入石室,整个空间充盈的温暖的光簇拥着她。 因此,她的心里萌生出莫名的归宿感。 整个石室不大,在左手边的墙壁上,悬有琉璃色的晶石,而下方则生长着一丛雪白色的花朵。 她不知为何物,而她的师兄可能也不认得,却一定在某人口中听闻过它的名字——“悲凉花”。 她……不太喜欢这花的颜色。 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石室的右边。 那里有三个图案,依次为三个容貌美艳的女子。 随后,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面的三位,她便认得其中两位。 为首的那位面色清寒,似有不悦的冰冷女子正是青鸾宫的苏梦寒。 而第二位,则是……自己。 她不知自己为何与苏梦寒同时出现在这尊从未目睹过的石壁上,哪怕她之前推测自己可能来自醴泉谷,那么苏梦寒…… 或者说,曾有这样两位佳人与她们样貌相仿? 她的心里充斥着疑惑。 她知此行本就是想摸清自己与师兄的身世,但如此一来,她的内心却不由得漫上一抹失落。 低头沉思良久,她摇了摇头,将视线转移到第三位女子,随即眼里迸发出挡不住的惊艳。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那般容貌,那般目中无人的眼光,那般丰满诱惑的身体。 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待你靠近才发现她身上的毒刺早早刺入你即将溃烂的肌肤。 人人都曾说她犹如天仙下凡,可在她眼里,眼前这位活灵活现的美人才是人间最为罕见的尤物。 当真比不过,连比较的资格或许都不存在。 她略有不舍地移开目光。 壁画之外,生长有一株矮小却繁盛的树。 她很惊奇,此地数万年不见天光,却感觉不到枯索。 而令她略有疑惑的还有,树上那三枚空缺的根蒂,似乎之前结出过果实,不知又被谁摘了去。 “你可算来了……钟离。”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似乎那人也是位倨傲又感性的女子。 钟离转身,整个身体也呆立原地,只有晶莹透彻的瞳孔里闪耀着迷人而精妙绝伦的光。 眼前这位女子,与壁画上的第三位女子除去神情,在面容上并无二致。 “孩子,你可知,你这名字……是我为你取的。” 女子两手握在身前,眼里流露无尽的怜爱,微微张开饱满的嘴唇,轻声说道。 第七十四章真正的你与我的故事 其实当那位陌生女子唤出那声“钟离”时,少女便感觉胸前一阵紧锁,忍不住伸手按住。 殊不知,此刻那枚印刻着“钟离”字样的玉石隐隐散发着乳白色的光。 “知道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女子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自言自语道:“当初我与他便是由终离山分别的,钟离……终离……说到底,还是该离去。” …… “您是……梦知云前辈?” 虽说对方笑容真诚且柔和,钟离更想去亲近,但对方来历不明,她只能小心谨慎一些。 时而妩媚,时而恬静的俏脸上闪出一丝惊讶,却又很快隐去,随后她微微点头道:“正是。” “那……我的师兄呢?” 从始至终,她都在担忧着师兄的安危,其他疑惑倒是其次。 梦知云闻言,掩嘴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放心。他没有大碍,稍后我再带你去见他。” 钟离点头,眨了眨眼,问道:“前辈,为什么我的画像会出现在那面墙上?” 面前这位就是当年追随剑霄来到凡间,从此建筑醴泉谷以此守护他亡灵的梦知云,身为泛泛凡人的一位,钟离应该更多敬畏,但所遇之事产生的种种联系,让她深深地抗拒所谓的宿命。 以此,她尽量在遏制内心源源不绝的亲切感。 梦知云嘴角上扬,由钟离身旁错过,走到那株树前,微微弯曲手指,手心往下倾斜,却见有一流水露从她手中灌出,将整株树完全浸润。 “此树名为三生树,所结的果实自然也就叫三生果了。” 梦知云眼波停留在树上的某个位置,细细解释道,“树上的三处空缺便是被某些人摘去的三生果。” “那三副画像,依次便是被那些人带出的三生果的……人型?” 钟离眼噙泪水,事实摆在眼前,她却不愿接受。 或许,任何人面对这般情况也必定不会接受。 “不愧是我精心培育的孩子……对,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钟离低下头,总想挣脱束缚,到头来,原来……自己就连是“人”的资格都没有。 像一朵零落的花,她历经辛酸,却发现自己始终是别人的影子。 她无法接受! “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梦知云转过身,来到钟离的身前,一张温和的手掌触碰在她莹润的脸蛋。 “我只想是自己。” “你现在难道就不是自己?你与其他两位姐妹不照样也是人吗?” 作为人形化身,唯一的不便之处,即是她几人的相貌过于惹眼。 两双妙目相对,少女被她眼里的另一番天地震撼。 重归家园,灵魂却暂熄。 从此,她可能因为这样一个心结,而做出某些致命错误性的决断。 “那师兄是剑霄……” 如此看来,两人的身世之谜似乎也迎刃而解了。 梦知云用纤指平缓地抚摸着她的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女努力避开她的视线,尽管对方的手掌出奇地能安慰她燥乱的心,但她不愿去逃避现实:“所以……我们必定会来到这里?” 梦知云点头道:“醴泉七宝只是个幌子,最主要的还是要见到你,见到他。” 只要他们进入醴泉谷,他们的身世自然会揭晓。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越早地结合,越早开启醴泉谷。 只不过,是个传言罢了。 “前些日子,天上阁的双子鹤告诉了我,你们关系似乎更加融洽。还有些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因此我才将你们指引到这里。所幸,你们足够谨慎,没有再将你们的行踪告知外人。” 原来,两人心里的那份前往醴泉谷的触动,还是出自梦知云之手。 钟离认真地看着她。 她能感觉到,梦知云的言论绝无故弄玄虚的成分在内。 归依到出生地,而在她面前,自己隐隐约约地变得卑躬屈膝。 种种迹象表明,她似乎就是三生果的其中一个。 “孩子,你真的没让我失望,甚至……你的成长让我很是惊讶。” 时隔多年,压抑不住的“慈母之心”促使梦知云心跳加快,她悄悄搂着钟离婀娜细腰,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钟离心头一颤,整个身体瞬间僵住,明该反抗,却有些感谢此人的……“宠幸”。 渐渐耳后发红,呼吸更是紊乱起来。 梦知云闭上双目,小巧精致的俏鼻在少女脖子后细嗅。 那绵绵如流芳的体香与自己并无区别,但……为何还隐隐冒出难闻且令她作呕的味道。 “你的身上有很多男人的味道,唯独没有他的……” 梦知云语气态度变化得很快。 少女惊慌失措,没想过有被另一人识穿的一刻。 却立刻哀声祈求道:“对不起……请不要告诉他。” 第七十五章对不起,我有那样的过去 少女原本爽脆悦耳的声音,愈发变得压抑。 因羞怯而涨红的脸,被一时揭穿的事实转换为苍白。 梦知云松开了搁在她后背由亲密变得僵硬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为了她们,她可谓用心良苦。 她不愿意到头来,少女们会成为其他男人取悦的玩具,或者说,让她最痛恨的还是,她们逐渐喜欢上那种滋味。 慈母一般眼神瞬间变得严厉,她不想这位出色的少女成为她最荒唐的败笔。 “你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冷冷开口,她早已看透世间万物,可有些原则上的问题,她不会宽容。 倘若少女当真沉浸于与他人的欢爱之中,她会不惜将多年的等待化为泡影,也要果断结束少女的生命。 少女苦笑摇头,却再没将头抬起。 “既然你做出那样的事,就该有勇气承受后果。” 梦知云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态度也渐渐平和了下来。 少女依旧埋着头,只在此语之后,颤抖着双肩,两腿也有些松软。 “说出来吧!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不怪你。” 无奈,梦知云伸出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颊。 钟离被她将脸拖着。 那双猩红之眼也俨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 梦知云望见少女此刻的状况也惊骇不已。 猩红的双眼是她不同于人,而如一个魔鬼的证据。 少女眼神脆弱地看着她,两滴血泪缓缓由她双目流下,她的嘴里发出一位女子最最无助的声音:“他们……他们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 …… 就如那句话所说的,真相往往隐藏在角落。 而你我看到的真相又未必一定就是真相。 二十年,三生果被那些人带出已过去了二十年。 这是一段短暂且漫长的过程。有的人一成不变,有点人却足够体会一生。 从古至今,多少佳人俨然成了历史的牺牲品。 在谩骂声中,谁又能理解她们背后的故事。 梦知云这才明白,全因自己,才让她饱受这厄运。 花势最旺的时期却迎来了疾风骤雨的摧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自责愧疚,又束手无策…… “当我离开醴泉谷外边的山村来到天上阁后,我原本以为自己离为父报仇更近了一步……谁知,我却投入了炼狱。他们……给我服下了名为梦瑰花的药粉。从此,每当他们催动,我的身体与意识便不再受自己控制,好似变了一个人。什么话都与他们讲,什么事……都照做……” 深觉错怪少女的梦知云两眼含泪,一面倾听着她最不愿揭开的“伤疤”,一面又将指尖暖流渗入到肌肤,将方才又被那群人催动的药性镇压下去。 梦知云长叹一声,她在逐渐隐退的红芒中仿佛望见往日她孤单无助的身影。 “苦了你啦!孩子!” 这句话,第一次听到还是出自关河洲之口。 从小与之共事的他,仅仅把自己当做一位苦命孩子,却也难免成为袖手旁观的一份子。 于是,不得不说,人生只能依仗自己。 “我们中的谁,都不能称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不是吗?” 钟离静静地看着梦知云的双目,认真发问道。 梦知云目中掩不去忧虑,点头回道:“所以,经历了这些,你才相较于其他人成长得更快吧?” 钟离沉默不语,她多想天真无邪,多想与挚爱共度两小无猜的阶段。 “遗憾的是,药性已深入骨髓,连我也无能无力……” 梦知云无奈说道。 内心却不知起了多大的惊动,倘若她的肉身并未陨灭,她便要立刻冲出醴泉谷,将天上阁那几位人面禽兽撕得血肉模糊,最后血流而亡。 少女敛神静气之后,坦然道:“我早已习惯。只是师兄……” “难道他也……” “嗯,但那也不过是前些天的事,前辈应该能破除才对。” 形单影只的她败给了世间的丑恶,可她还要将自己保存起来的美好献给最后姗姗来迟、与之作伴的他。 以她容颜可让无数男人倾倒。 但因那些事,她最最厌倦的就是男人这种动物。 极度痛苦的回忆已成为她心里无法抹除的阴霾。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这孩子成熟得很快,因此……早早学会了如何坚强…… “放心……他不会有大碍。” “我……” 少女微微张嘴,却又很快闭上。 “好孩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少女垂下目光,诚恳地抱歉道:“真是对不起,我有……那样的过去。” 第七十六章任教岁月胡说,可我就是我 “既然是过去……那自然也就过去了……” 或是出于安慰,又或是出于其他,梦知云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但同情之意依然没有掺假的成分。 “我还是要说……多谢有你!” 钟离的面颊恢复血色,原先的血水也被梦知云温柔擦拭干净,她重新站起身,听闻对方的宽慰,也知道对方所言之意,轻轻笑道:“作为相爱的一方,这只是我应该做的。” 梦知云满意点头。 钟离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那……我们所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虚弱的身躯与柔弱的容颜让梦知云更为心软,她想过去搀扶着她,却被她委婉谢绝,只好说道:“你可能听闻过二十年前的一个密令:纵观宇内,来日方长;修晨不死,奇珍必出。那是为了保全他,同时也是为了保全你们,为了让人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其实整个醴泉谷甚至世间万物的未来都将完全压附在你们的身上。” 二十年前手持醴泉七宝进入醴泉谷的人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造化,那就是他们得到一名男婴,三名女婴。与此同时,也得到了梦知云所传递出的密令。 二十年后的八月十八,他们大可携着那名名为修晨的男孩,获得醴泉谷的莫大造化。 “事实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个密令,以及你们的存在。” 梦知云继续述说着。 人类始终是最贪婪的动物,关于财富,他恨不得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它的所在之处。 “越是如此,他们越是会保全修晨。而你们便越能……安全的成长。” 当“安全”二字出口,梦知云明白,这只存在于理论之上。 “所以,到底还是需要我……或者其他两位做些什么?” 梦知云点头道:“因为你们是三生果,也是整个醴泉谷的根基所在。倘若你们消失在这个世界,醴泉谷会引发一次巨大的震动,不久更会波及整个世界。” “那为何当时还要让三生果离开这里?” 到头来,少女都不愿轻易承认自己是三生果。 梦知云长叹一声,说道:“三生树三万年寿限便将于十年后完结,而与此同时你身面所与三生树相互牵制的悲凉花也会逐步茂盛。到那时需要化为人型的你们动用你们的鲜血分别浇筑在三生树与悲凉花上。如此一来,又将是一个三万年的轮回。” 此一时彼一时,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此消彼长之理。 “这就是宿命吗……” 钟离终于得知那番由远古时便注定的命运,低声喃喃道。 梦知云诚挚地看着她,说道:“直到今日,我只见到你一人,而其他两人却杳无音讯。我只能感知到一人仍在龙玄山脉,而另一人却远在京都。” 钟离点头,念想完全在九霄之外地“嗯”了一声。 “可以……帮我吗?” 少女心智成熟,哪怕骨子里有种对自己的归顺,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钟离抬眼看着她的眼睛,期盼的眼光扑向她的心灵,让她不得不接受。 “哎——”她长叹一声,回道,“单单凭我们却是难以办到。我们与世界相比,终究是太弱小。” 她不住地谴责,只怪自己活得太清醒,容不下被别人捏出的自己。 梦知云为了爱人,枯守万年,帮帮她又有何错。 从此,只把自己当成挽救苍生的那人,十年之后,与其他两人,割破自己手指,一一浸洗对方所言的两物,自己照样不是与师兄活得逍遥自在? 只是,听闻那第二枚三生果当真是青鸾宫的苏梦寒,她的心里在隐隐作痛。 梦知云嘴角上扬道:“其中有人自然会暗中帮衬你们。” 钟离疑惑地看着她,因她此语,她想起了当初在宁安城外遇见的那位少根手指的古怪男人,以及冥王钟楼的那位老者。 “首先,我该与师兄先找到其他两人。” 强烈的期盼目光将快压制得她喘不过气。 孤单万千年,可谓是只为了今日,梦知云再无法隐藏内心激动,握住钟离的手说道:“好孩子!多谢你的体谅。” 钟离移开目光,不知梦知云看未看透她的衷情。 殊不知,以上只是一个暧昧的回复。 她……可没有说真的会帮她。 钟离抿了抿嘴,小声在她耳边请求道:“我想去见见师兄。” “走吧,去见见他吧。” 梦知云不出意外地点头,拉着钟离的手,往门外走去。 她们确实该去见见,到目前为止,只充当三人挡箭牌而似乎无实质作用的他了…… 第七十七章谁喜欢被宿命牵绊的爱情 说实话,被梦知云如是牵着手走着,是一种与师兄结伴而行不同的感受。 那种温度隐隐会撩动着心火,而与梦知云那张比师兄温软过无数倍的手掌相比,那温度却如同和煦的阳光。 是一种心安,也有一种回归到“娘家”的感觉。 …… 两人走出那堵石墙,眼前景象却不再是钟离来时的相状。 那条直通天日的灌木小道消失不见,出现在眼前的则是一段墙上镶嵌着各色夜明珠的宽阔洞穴。 一路无话,因为钟离心中被之前梦知云所言的话语所牵制住思绪。 她不认命,但师兄…… 她不太清楚在师兄听闻梦知云的安排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洞穴的尽头,是一扇木门,梦知云回看钟离一眼,松开手来,将门一推,瞬间整个房间的光芒便如潮水般倾泻一地。 “你师兄就躺在床上。” 隐约可见,房内那粉色床头有师兄的身影,钟离也不再守候,向梦知云点头示意之后,迅速走到床前,发现安稳睡在床上的正是师兄无误,因此长舒一气。 只是,她发现他虽紧闭双眼,两手却死死握住碧海剑。 动作难免有些滑稽搞笑,她内心却又泛起心疼之感。 梦知云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为钟离递来一张圆凳,自己则坐在床衔,缓缓抚摸着修晨乌黑的额发。 钟离知道梦知云是要为修晨去除体内的梦瑰花粉,因此在谢过梦知云后,安静地端坐圆凳。 在梦知云为修晨诊治的这段时间,钟离这才有闲暇观察到整间房屋的配造。 房内其实与寻常女子无异,只是,她之前好奇梦知云在长久时光里如何度日,现在也许该全然得知。 房间的墙壁天花都写满了金色的文字,倒与神道上的字符一样。 于是,钟离轻声问道:“前辈,这上面的文字是?” 由于修晨的病症并不会花费她太多功夫,因此梦知云也望了望墙壁,微笑道:“这些不过是我曾学过的罕见文字,平日无聊,也便随手练了些。” 她在闲淡日子写下与剑霄爱的足迹,可写了三万年却还是没写完…… 钟离不知文字为何意,可自然而然想到必定与她深爱那人有关,深吸一口气,恍如也在眨眼间经历了那段故事。 “他……肯定不知道吧?如果让他知道,就大事不妙了。” 梦知云回过头,好心提醒道。 钟离点头说道:“我也知师兄被许多问题牵绕,也没人会为他解答。但我相信,他最终还是会明白。至于……他能否接受,便要靠我现在的努力了。” 梦知云欣慰一笑。 “未来,我们还会牵着手继续走下去。直到最后,我都会留在他身边。除非……他发自内心地讨厌我。” 言语跟少女的眼神一样平淡。 到底是哪一个契机让她选择把自己交付给他?她说不上来。 只是,她明确了自己的态度,那么,就一辈子不会改变。 梦知云有些吃惊,说道:“今后,她们都会与他有一定短暂的缘分。” “如果我还在……那么,她们便不存在机会。您说过,我们只是负责找到她们。” 少女吐露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他爱一个人,绝对是认真的。正是对他的自信,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 这……很难得。对吗? “可我想说的是,因为三生果的关系,你必须会喜欢他,而他也必须喜欢你以及其他人。” “什么?” 梦知云眼神凝重,小心解释道:“他是剑霄的化身,而你们则是我亲手培养,所以……” 又是……这该死的宿命。 “可谁喜欢被宿命牵绊的爱情?” 言语落地,支离破碎。 少女巧妙心思在此时变得异常固执。 简单的道理,她该明白,而复杂的宿命,她同样明白。 这是宿命。 要论常日,她会以平静处之,但今日,她听了太多次。 所谓计划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碰壁,梦知云更是拿捏着言语的分寸:“你应该很喜欢……” 少女摇头。 抱歉,我不喜欢。 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同样掷地有声的话语。 “那我宁愿不要这宿命。如果真如您所说,那我们之前的感情更像是儿戏!您是在亵渎那份感情!” “是……吗?” 少女眼中显露出从未见过的纯净目光,坚定地说道:“是的!” 关于宿命的争执,告一段落。 那情,那所谓宿命,就让她强求一次,让时间证明,她爱上他,便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喜欢上一位出色的男孩那样简单。 不过,前提依旧是,两人互相喜爱着彼此。 …… 墙角嫩蕊,暗自开花。 两人沉默许久。 梦知云只可将视线转移到那张稚嫩的少年面庞上,渐渐,眼神出现了变化,于是,她犹如恋人一般用手指刮去他脸上的头发,脸上呈现出迷人媚态,恰似正要细语温言一番。 而这时,修晨却醒了。 第七十八章没看错宿命,却看错了你 他醒来的时机并非太坏也并非太好。 梦知云稍稍显得尴尬地迅速收回手指。 而如同做了一个浅短美梦之后的修晨霎时眼中闪耀着精彩的光芒,只有靠得足够近才闻得到的沁人心骨的体香让他有些忘怀所以。 呆呆看了一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惶恐起身,小心翼翼地赔罪。 “在下失礼,还望恕罪。” 梦知云嘴角扬起浅浅笑意,无声摇头。 修晨起身之后,也注意到了坐在旁边的钟离,转过头看着她,两人互相露出足够默契的神情。 “好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梦知云盈盈起身,笑容不减。 钟离见状,也站到了修晨身边。 修晨当然不知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也认真行礼道:“晚辈天上阁修晨,见过前辈。” 梦知云微笑着摆了摆手,看着修晨,温和说道:“方才我已与你的师妹聊过多时,早已知晓你的来历。小子,能否把你腰间那柄剑与我瞧瞧?” 修晨当然有所迟疑,偏头看向钟离,发现她认真点头,也只能答应梦知云的要求,将碧海剑递到她的手上。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梦知云抽出剑身,细致而轻柔地抚摸着,眼里偶现一丝惊异,却又极快不被察觉地隐藏了起来。 女子仙容月貌,修晨因此陷入短暂的迟疑之中。 而女子的眉毛更是让他觉得很熟悉,似乎曾见过的哪位女子与她相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待他隐隐感觉身后师妹在用手指戳自己的后背,才镇定心神,缓缓说道:“我记得我与师妹确实进入了醴泉谷,那您应该就是冥王以及守钟人前辈口中所言的‘知云’?” 梦知云一听这稍显得别扭的“知云”二字,忍不住掩嘴轻笑一声,随后点头道:“正是。而且是我召集你们来到这里的。” 既然是传说中的那位神仙般的女子,修晨眼中理所应当地流露出仰慕的神情,但依然不忘初衷,问道:“那么,您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讲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梦知云眼神略有深意地反问道。 少年清俊如他,她确实忍不住想亲近,可方才她在碧海剑上得知到一股来自当初冥王所传达给自己的信息,稍微改变了自己的本意,也对少年本身的个性有所警觉。 “我想知道真相,但却不知怎的,有些抵触。” 修晨只能实话实说。 “那是自然。你……应该猜得到你是谁吧……” 剑霄? 其实并不意外,修晨早早推测出自己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修晨点头,沉默一会,说道:“当初,我与师妹都在此处产生了一种归属感,而且能踏上神道也更验证了这一点。” 少年的情绪竟出奇的平静。 这与钟离原本的想象并不相符。 梦知云满意地看着少年,走向修晨,伸出食指按在他的眉心。 “名垂千古的碧海剑自然也有一套与之相配的剑法,现在我便传授于你。” 修晨尚不知碧海剑还附带一套剑法,自觉获得莫大的造化,因此在梦知云收回手指之后,急忙抱拳感谢:“多谢前辈的好意!” 梦知云依旧笑容满满,又问了些关于少年的经历,便将三生果与悲凉花的消息告知了修晨。 “那阿离与我……” “正是命中注定!” 修晨一听此言,脸上浮现出笑容,看着钟离,不太自觉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很满意这样的宿命。 梦知云望见二人两两相悦,嘴角泛起一抹迷人的笑意,回身走到床后取出一柄银色的长剑,缓声说道:“此剑名为‘沧月’,是我早年的佩剑,现如今却是无用了,刚巧你也在,便把沧月托付给你了。” 钟离悻悻接过,不断向梦知云道谢。 少女的佩剑也只不过是宗门的寻常铁剑,今日得到这算得上量身打造的沧月剑,自然受宠若惊。 “你们需记得十年之后要再回来。” 万事已毕,梦知云长叹一声,说道。 “前辈放心,修晨一定做到!” 少年当然要意气风发地回复。 而钟离却冷冷地看着他。 梦知云安心了许多,却突然对修晨说道:“孩子,你先到屋外,我与钟离有话要讲。” 第七十九章你我都不想成为别人 “很奇怪吗?” 屋内,梦知云两手与钟离两手合在一起,闭上眼,轻轻问道。 “我会让他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钟离下定决心道。 同时她也感觉对方还有一些话没对自己讲。 修晨醒来是好,却错过了很多。 错过了她的秘密,与她最关键的反抗。 “他本是一腔真心,似乎他也以剑霄为荣……” 历经坎坷却不离不弃,梦知云知道少女的付出始终要更多些,但她觉得少女或许对少年决断的干涉同样也有些多。 命运生硬,却有另一种巧妙。 “既然走到一起……我就要对他负责,我要让他变得更好。” “你是说,今后他如剑霄一样出色,却也不是你想要的?” “再如何,也不是他,不是我爱的他。” 早熟的果实开始腐烂。 由宿命绑缚的那道缰绳似乎快要断开。 梦知云松开手,慌忙睁开眼睛,直视着少女:“我骨子里可没有你这种个性……” 钟离同样具有勇气与她对质:“多谢您为他做的一切,也多谢您强行将您毕生所学传授于我……便因为他是剑霄的化身,而我也是您一手栽培。但您该知道,他现在是修晨,不是剑霄。而我是钟离,从来……都只是钟离。” “而现在,他要做的只是……为我活着!” …… 两人的故事注定还很长很长。 他们有时该顺从,有时便要反抗。 他们不是为别人活着,而是为了彼此。 神道上,他与她共同望着夕阳下的山村,与那滩静湖。 两人没有了两年的记忆。 这是可怕却不容否认的事实。 但钟离很清楚,那群人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为了隐藏两人的身世,将两人完全与醴泉谷割分仅有的联系。 至于,他们的手法,或许就如梦知云方才的手法那般吧。 “师兄,很快我们都会忘记醴泉谷内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我们会在十年后要回到这里。” “前辈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晨不解。 “我也不知。” 钟离摇头道。 只有两位讨论过的女子知道,倘若不动用这种手段,钟离迟早会被他们挖去内心的秘密。 她很迷惘,但师兄也许会在知晓之后变得更加迷惘。 抬首远望,柳眉写着淡淡忧虑。 “师妹,其实早就知道了吧……我的身世。” 修晨转头看着她,小声问道。 修晨继续问道:“所以……你才担心,在我知道之后,会讨厌你吗?” 钟离觉得喉咙有些难受,说不出话来。 “傻瓜。” 修晨摸着她的脑袋,微笑道。 “师尊他们要你待在我身边,便是因为我的这个身份。其实他们在利用……不,他们需要我,因为……宗门在极速衰落。我理解他们,更理解当时只记得杀父之仇的你。哎——既然我也知道自己是谁,那我会继续朝着最好的目标前进的。” 到底……谁才是傻瓜啊!师兄! 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什么都不能跟你讲! 钟离内心激动,捧着他的脸,说道:“你要永远记得你就是修晨,你只是修晨啊。师兄!” 修晨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见到钟离现在的情绪实在罕见,因此说道:“放心,我怎么会忘记自己是谁呢?” “活了这些年,却活的是别人。难道师兄就如此甘心?” 或许这句话,也是在问自己。 “有什么甘心与不甘心。恰好我最终将拥有无可限量的能力,自然也要承担起宗门兴复的责任。十年后的醴泉谷开始之日,你我再与那两位女子回到此地,不就完成了知云前辈的嘱托了吗?” 师兄……总是把事情想的如此简单。 “真的要这么做吗?” 钟离的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人这一生很难找到一心一意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一直去做,不就行了。而且,是你我一起去做。” 他曲解了原本十分具有哲理的这句话的含义。 落日的余晖洒满天际,慵懒的云朵如同浮上水面的死鱼一般只待成为岁月中的残骸。 果然,听闻此冥顽不灵的发言,钟离离开了修晨几步。 她……不想成为改变历史的一位女子,从来都不想。 “湖山大会结束了,醴泉谷你我也进过了,师兄……可以跟我……去南方吗?” 恰巧,一阵微风吹拂着她由耳侧垂下的长发。风中那位美到极致的她,却异样的脆弱而坚强。 “还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钟离失望地叹息一声。 殊不知,这风吹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由此可见,在人生路上,一切让他们止步的地点,都不是终点。 他们与我们……还要继续跑啊,跑得……越远越好。 第八十章共候那年春 金灿灿的阳光泼洒在草坪,春风含笑扑在少年的脸上。 从那一刻,他始终望着远方,那样一个若即若离的身影似在天边,他再也碰不到,再也说不上话。 耳边传来弱弱的鼾声,有时又转变为哼哼的声音。 少女睡着了。 在如此美好的一个早春,她毫无防备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娇弱的呼吸声稍快稍缓,某时她又不太自觉地挺了挺鼻子,长长的睫毛微微迎风摇动,绵软细腰隐隐透出一种美妙的遐想。 两手握成拳状,仿佛有人想要图谋不轨,她便会立刻惊醒,将那人打翻在地。 但实在不得不说,她的睡相有些像婴儿,很可爱,竟让他有些想伸手揉捏她脸蛋的冲动。 少年嘴角扬起微笑,侧着身子,欣赏着少女美丽的睡颜。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少女发出一声娇弱的喘息,似乎是睡醒了。 果然,她缓缓睁眼,却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少年,用手支撑着草地,揉揉惺忪睡眼,慢慢坐了起来。 待她重新观察与熟悉过周围的环境之后,她才颤抖了一下身体,看见身旁望着自己许久的少年,胆怯却又红着脸低下头,说道:“大……大师兄,师妹我……我实在太困,一不小心就……就睡着了,您责罚我吧。” …… 晏晏春日,这一美妙的图景勾勒在世界的一角。 少女担心大师兄生气,不住地自责。而少年却微笑摇头。 “我不怪你。” “是我不好,浪费大师兄宝贵的时间。” “没有,与你呆在一起,我很开心。” “诶?” 少女愣住,红着小脸,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 少年也不再看她,悠闲地两手撑在身后,面朝远山。 与她相处的这段日子,郁郁怅怅的情绪得到了些许排遣,因此他心怀感激。 少女名为心竹,来自青枫山外十里的一个小村庄。 父母认为自己孩子三生有幸被天上阁选中,因此二话不言,就将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女送到了山门之外。 少女第一次离家,而骨子里本就怯懦,但在接触到修行一途后,激发了那颗上进的心。 修晨特地挑选她单独培养,就是因为她先天聪颖,后天勤奋,同时她的个性倒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假以时日,她必成宗门的中流砥柱。 常向自己询问剑法之中的不懂之处,他都热情地悉数传授于她。 总是点到即止,亦不苛求更多。 她受到格外关照,当然开心不已,从此跟在修晨左右,渐渐成为习惯。 紫气袅袅,暖暖光芒把山峦连带他们描绘得通透和美。 “修行,需专注于自己。外物从来都与你无关。闭目入内,人体之中别有洞天。” 方才,他还在与她传教如何才算定息凝神。 少女歪着脑袋,略略思索后,问道:“到最后,会是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吗?” 修晨想了一会,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讲。” 之后,少女便在春风里睡着了,顺便还做了一个美梦…… 第八十一章鼻尖那朵花 …… 世间染上新绿,两人周围也有早开粉英。 品味着甜润花香,她望着群山,两眼出神,又痴痴憨笑。 “你看到了什么?” 修晨定睛望去同一个世界,温言笑问。 心竹肩头一颤,自然而然地舍下目光,以恭敬的眼光望着修晨的侧脸,小声说道:“早些时候,那座山只像一位白眉老者,现在春天来了,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绿绿的胖娃娃。” 修晨了然一笑,也转过头看着她,说道:“得亏是你才有这般有趣的想法。” 心竹平静摇头,两眉弯弯,如青黛远山,柔声诉说道:“可我就只能是一个人发呆太久,渐渐地,就没人愿意跟我讲话了,也没人会知道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盏清风,携来春日之花,飘扬起她的长发。 风里,花香中,弥漫着慵懒又微妙的意味。 而就在两人相望的间隙。 少女鼻尖突然伏着一瓣优雅的花。 “所以,大师兄……更像是知音?” 少女觉得鼻尖痒痒的,这才将为她容颜增色不少的花瓣挥到空中。 人们都知,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对于他来讲,被别人称为知音,是何等荣幸与惶恐。 可他不愿意自己承受如此称呼。 他受不起,更担心自己总会有让她失望的一天。 他摇了摇头,认真说道:“称不上知音,只能说我只是位指路人。” 豆蔻年华,却身兼宗门又一培养重任,她天真如初,毫无怨言,也像极了当初那个身怀赤子之心的他。 修晨理应对她抱有更多的善意,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只是,他还不想自己会成为少女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嗯……” 嗓音与她可爱的脸蛋都充满着遗憾。 对啊,眼里的大师兄是上善若水难以攀仰的神圣,怎么会与自己…… 算是自惭形秽…… 少女点头,更加笃定内心的想法,也垂下眼,避过那道柔软中带着半分生疏的目光。 大师兄难道不知,他的所有情绪都藏在眼里吗? 或许……是故意给我看的吗? “大师兄觉得师妹会成为下一个您?” “当然。”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够……” 迎着风,她的衣带,发丝,翩翩飞扬。 “是的……” “那么,从此请让我一直跟在大师兄身后。” “这有些不妥……” “我不会给大师兄和钟离师姐添麻烦,我想学更多,也想知道更多……” 少女的情绪很是激动,不经意间就已经将脸颊凑到了与修晨近得能互相感触到呼吸的距离。 第八十二章我想知道得更多 就在那天晚上,睡在她隔壁平常毫无交集的几位同门便在睡梦中被人杀害。 第二天,弟子们依旧面色如常,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未发生。 出于疑问好奇,她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一位宗门的执事。 “为什么她们会死?” 她知道不该跟他讲,但除了他,此刻没人会对她们的死亡负责。 “她们是内奸!” 他言辞坚定,从态度上看得出,他对那几人的鄙视。 “也许她们品行出现过问题,但她们没理由背叛宗门。而且……就算真是内奸,为何你们现在才发现?她们可是在宗门生活了足足三年。” 执事被她问住,冷哼一声道:“别问太多,你还是好生修行为好。” 说完,他挥袖离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由远方归来的大师兄如救世主一般降临到她的眼前,于是,那种对真相的执著驱使着她努力去靠近这位“来者不拒”的师兄。 那日,她作为第一个向他提出敏感话题的弟子,在他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是师尊精挑细选的才俊,在之后的接触中,他更是发现女孩的思维异于常人,因此在呆在青云峰的这段时间,修晨总在她身上花费许多心思。 在两人愈发地了解彼此的同时,她打算在今日把自己的目的浅显表露出来。 大师兄是个好人,这毋庸置疑。 所以,她一直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 只不过偶尔,她没有严格掌握火候。 是刻意为之,又或是纯洁如一张白纸,对大师兄毫无芥蒂。 一切,只能交给时间去说。 …… 他沉默之时,她才发觉两人已相隔至如此暧昧的距离。 朗眉星目,一身正气。 试问如此一位俊朗男子,哪位少女不动心呢? 他的眼里装盛着万紫千红,因此她心里猛地有只小鹿乱撞。 她立即撤出身体,埋下羞红的脸,肉肉的拳头紧紧攥着,搁在大腿上。 修晨见状,也一笑置之,认真地看着她,问道:“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才想要爬得更高?” 少女心中一颤,身体处在偏低的位置,以上扬的视角看着他。 “可有些事……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呢?” 他假装微笑道。 “我想去改变。” 少女思量一会,似乎缺乏勇气地回道。 “这……需要时间。” “我不怕辛苦,我会承受得起一路上的枯燥以及……黑暗。” 修晨皱了皱眉毛,他在想如何改变少女的想法。 心竹的眼中却闪动着一丝与她这个年纪格外不符的洞察力。 “喂,我可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你在我面前质疑宗门,难道就不怕我惩治你?” 修晨释怀一笑,抚摸着她的脑袋,故意缓和气氛。 少女翘了翘嘴角。 大师兄,对待异性的手法未免太……轻松自如。 只不过是一时内心的想法,她的嘴里还是如是说道:“倘若大师兄当真不想听我说那些话,打从一开始,就会想方设法地堵住我的嘴了。” 第八十三章试问时光有多美 修晨的笑容渐渐变得淡薄,诚挚说道:“宗门的衰败,自有它的原因。你首先要做的,并不是要知晓它为何衰败,而是要先具有逆转这一颓势的能力。厚积而薄发,韬光才养晦。这一路上,你要学会……藏愚。” 他可不愿在她小小心灵上面蒙上灰尘。 所以,言辞严肃的同时,更带有殷切的期盼。 少女如醍醐灌顶,重重点头,露出甜美的微笑,说道:“大师兄的话我都牢记在心!” …… 金色的阳光泼染在天地,却成了翠绿。 春阳丝丝缕缕穿插其中,把整个空间装点得如梦似幻。 大惑初解的心竹望此盛景兴趣盎然。 她安静坐在草坪,屈膝,闲适地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稍稍放松地玩着手指。 “请恕师妹僭越,想问问大师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说起来,似乎少女对修晨的事情都比较好奇。 修晨也毫无生气的迹象,笑眯眯说道:“过几日,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是与大长老一起吗?” 公良受邀参加陆煜杨婚礼一事人尽皆知。 修晨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说道:“毕竟她早就说过这个春天会发生什么。既然准备了这么久,那……我肯定要为她孤身前往。” 少女两眼弯成月牙,含笑说道:“那我便在青云峰为师兄加油打气!” 修晨侧过头,看着她,眼里散发流光溢彩。 相较于钟离的不食人间烟火,这位女孩更如邻家妹妹。 在倾尽全力帮扶她的同时,他也愿意保全她在天上阁的成长。 有了出色的她,他才有急流勇退的条件,只不过……此事还为时尚早。 时值春日,天上阁的衣袍倒不再显得如前些日子严严实实,而对身材娇小的她来讲,仍显得有些大。 一阵暖风袭来。 衣袍激荡鼓飘,展现出的却不是袖有莫大乾坤,而是粉脂凝香。 骤然由衣间的缝隙吹进,因此露出了粉嫩的肌肤。 “啊?!” 少女娇弱一声尖叫,很快羞红了脸,将被鼓吹起的衣衫完全按住,悄悄看向修晨这边。 殊不知,在毫不意外地将风光尽收眼底之后,修晨自觉并略显尴尬地转过头去。 少女抬眸望着他,弱弱地问道:“大师兄……都……都看到了吗?” 修晨平静说道:“没有。恰巧我把头转了过去。” 不像是令人信服的回复,少女却如春风般笑了起来,让修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 “大师兄,春天到了!” 两人在此地共度了很长时间,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里,她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看吧,这才是你的世界! 这……是她真正的意思。 “对啊,这个我等待多时的春天,终于来了。” 想象着不久之后那铺天盖地的芳菲,他的脸上勾出柔和的微笑。 要问时光有多美,外人不能给予你正确的回答,只有自己身临其境之时,才能感叹之前的美好向往变为了现实。 在他眼里,即将来临的,注定……又是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 #####写了这么久,终于到春天了…… 第八十四章这个春天的感觉该是什么 阳光普照,春色满园。 大概,这就是栽花育草最合适不过的季节了。 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手提一壶水露,不时用手指蘸上一两滴洒在娇艳的花瓣上。 蝴蝶伴花香翩跹舞蹈,携一两同伴嬉戏玩闹,却在那声惊响之后,慌不择路,不巧一头撞上花枝。 “你要给我个说法。” 踢开院门的是一位身材瘦削,眼神却如野兽般冒出凶光的少年。 中年男子转过头去,看清来人的面孔,眼中带着一丝温柔,随后他仍旧看着面前的花朵,平静地说道:“一路周转,先回屋歇歇吧。” 眉清目秀的少年眼神一狠,无视满庭秀色,快步上前,将男子手中的水壶重重摔在地上:“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原本踌躇满志的离开,却很快踏上归程。 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 声名赫赫的大盗竟被别人寻到可趁之机,可这一切都要怪罪于对面这位摆控全局的男子。 对于另一人的承诺而言,更是弥天之罪。 于是,他的情绪不得不焦急。 “他如此放心将醴泉七宝交给我守护,你可知那是何种信任?” 男子眸色暗沉,低头默默看着花。 他不愿少年把对自己冷淡的眼神往更坏的发展成怨恨。 少年也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朵花。 “他们已经去过了醴泉谷。” “什么?” “这个消息只有那位高人与我知道。而你身上的醴泉七宝也是被他借去。”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 月明星稀,今晚的天池鲜有星空,只有即将西坠的圆月。 钟离与修晨躺在舒适的草坪,长时间下来,没有人率先开口。 回来的这些天,她想了很多,自然也明白了很多。 她要寻的爱,太过缥缈。所以才难免郁闷难调。 师兄不太成熟。 醴泉谷一行,更是彻彻底底地转移了他的视线。 由此,她更显得有些着急。 与梦知云的话也好,与师兄的话也好,情绪确实过激。 而后,她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迷茫和慌乱期。 她开始明白,那段记忆会在近期消失。 她要让修晨认清自己。 本意并无过错,但是方式必定让他难以接受。 伸手握住他手中的实在。 她抿着嘴,心想确实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加给他。 今后,她需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他们真正向他露出獠牙的机会。 相偎相依中,她静下心来。 “师兄……我有时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没有……” “就是有!” “嗯……” 皎洁月光流淌在她的浅浅笑容里,师兄以这种方式轻意地顺从自己,总让她内心有些怪异却舒服的感觉。 “那我会改的!” 少女自信满满地说道。 “不用改。”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 其实,在他心里,那些话比起说是抱怨,更像是恋人之间的牢骚吧。 …… 谐和夜风里,他面无表情地搂紧她。 “有时候,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 “嗯,所以我才要陪在你身边啊。不然,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那这一次呢?” “如果师兄愿意,我会跟你一起去。” 修晨抬眼看着似摇摇欲坠的月亮,平淡说道:“我会杀很多人。就通过我一个人。但是……我怕途中会出现变数。” 清风带着微微凉意漫在少女的脸上。 一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为了一个承诺竟要去面对比天还高的权力。 到底是痴傻,还是固执呢? “他们……一定会阻止我。” 他的声音说得很低。 “师兄是担心没有战胜他们的实力?” 修晨闻言,默不作声。 “我能感觉到,师兄现在还隐藏着很多东西……现在,也许是时候让他们或是世界大吃一惊了。只是,就像你说的变数。陆煜杨必定会料到你的行动,那么……你有信心战胜他吗?” “我也不知,因为我不知……自己那时会变成什么样。如果……真的一去不回。” “不,在你身上,没有如果!” “呵,师妹现在……也有些像我了啊。” 值得一提的是,自始至终,绕是少女如何动情,他的脸上都看不到任何神色。 第八十五章反认他乡是故乡 如水的夜里,灯火通明。 远方管乐声潺潺如流水。 叮咚作响,犹如天籁。 这个几近用喜庆的红色装点的宗门就快迎来或许百年来的第一大盛事。 在建筑群的正中心,那间豪华不减神韵的茗香楼内,落寞的女子甘愿舍下热闹,把自己锁在房里,全然不像明日的主角。 人们把所有喜悦倾注在这个寂寞的夜,她却觉得乐曲呜咽,难以入耳。 随着那人的一声令下,没人敢扰她清静,于是,她就孤身一人,慢无声息地寂灭。 纤手捧着芳香四溢的茶水,屋外巷道传来细碎脚步,她情不自禁地向窗外多看了几眼,却发现有人正推开房门。 “姐姐休息得可好?” 男子身穿一身锦衣,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慕迎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因他未敲房门而恼火的同时,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来了这么些日子,你现在才来看我?” 男子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到慕迎雪身边,解释道:“我最近也快成了本派的大师兄了,因此有些事情总要先去熟悉。” 慕迎雪注视着他一身华丽,沾染了一身俗气,不再像往日他在自家的作风,指责道:“想成就大事,就要本本分分,莫要想着不劳而获。”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慕送阳敷衍般地点了点头,连连称是,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听说爹爹今晚就要到了,你我等会去见见他?” 慕迎雪想了想,说道:“到时,你再来叫我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 慕送阳脸上绽放着释然的笑容。 “怎么了?” 慕迎雪狐疑道。 慕送阳如实说道:“我见姐姐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还以为姐姐不太情愿嫁给姐夫呢?” “什么姐夫?以后不准叫他姐夫!” 慕迎雪怎会允许他如此称呼陆煜杨,立刻竖着眉毛制止道。 面对姐姐的怨怪,慕送阳不太理解地看着她,问道:“事已至此,难道姐姐还想着那小子?” 慕迎雪偏移开视线,冷冷说道:“这你不用管。” 望见女子的神情,慕送阳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正声说道:“姐夫是何等身份?怎是他可比得上的?况且我家因为姐夫受到多大的……” “好了,”慕迎雪强忍着怒火,摆了摆手,说道,“你走吧。” “可我……” “你姐姐让你走,你就先走吧,我来陪着她就是了。” 慕送阳刚要在传扬陆煜杨彪炳史册的功绩,门外却传来了他的声音。 慕送阳转过头去,眼神一亮,恭敬地抱拳答道:“是,姐夫。” 临走时,他悄悄地关上了门,却也顺带说了一句:“不识抬举!” 不巧,被慕迎雪听入耳中。 但慕迎雪唯有长叹一声,再也无计可施,那可是不由自己主宰的命运。 第八十六章我想真正得到你 这不知是陆煜杨第几次进屋,但只是这一次,两人都觉得会与前几次有所不同。 “明日就是你我大喜之日,为何还闷闷不乐呢?” 陆煜杨态度坦荡,他隐约感知到积蓄多日的情绪将在明晚释放。 慕迎雪瞪了他一眼,轻蔑说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很喜欢讲废话。” 冷冽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 虽说女子不含善意,但他还是端详着她眉目如画的脸。 慕迎雪首先便觉得对方的眼光不对劲,恨恨地转过头去。 陆煜杨不甚在意地走到了另一边,重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挣扎无用,倒不如学学你弟,活得纯粹些。” 明澈的眼眸中燃烧着森森火焰,慕迎雪语气沉重地说道:“我真的对他很失望。” 陆煜杨语气缓和道:“可我觉得,他是个聪明人。他能看清时局,或者有时装傻充愣。但这些都能让他活下去。” 慕迎雪眼神凝重。 “还有,”陆煜杨一只手按在桌上,丝毫不减高傲地说道:“你也不要寄希望于那个愚钝的小子。这段时间,那个落寞到污泥去的天上阁会让他好受。” 白皙的脸颊写满怒火,她语调清冷道:“即便如此,现在,你到底还是没有证明你比他更强。” 这是两人的一个约定。或者说,是一个前提。 陆煜杨迟疑了片刻,看着那张冰冷的俏脸,郑重说道:“他如今束手无策,都是我的功劳。反而是你,从一开始,高估了他。” “是我让他放弃的。” 一个简简单单的放手,便能改变家族的命运,两人的离合不也是另一种天意,所以,她也只好顺从了天意。 两人对视了半晌,陆煜杨也终于找到在未知的时光,他努力寻求的答案。 “要不是贪恋你的美色,他还会如此亲近或是关心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来由的一番问题,竟让慕迎雪有些心虚。 “如果你是个容貌不足观瞻的女子,试问,他会在你身上耗费时间吗?” 虽是假想,但仍有类似现实的残酷。 她不想回答,实则是没有自信。 “他……依旧会。” “不,我们可都是男人。” 他的手肘支撑在桌上,意外地将脸凑了过来。 迷离的眼神中毫不避讳地充盈着热情的索求。 “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好,只有我才是真正想得到你,可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地得到你吗?” 突然,他展现出他在某些情感上有着迫切的饥渴。 望见略让她感到恶心的男子,慕迎雪站起身来,尽量去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管怎样,我肯定,他不会同你一样龌龊。” 严声厉语,他发觉他失算了,也在她倔强的态度中清醒过来。 失落蔓延心头,心乱如麻。 红绡帐里,并蒂花开,鸳鸯同飞。 这注定,是明晚的剧情。 而这一夜,他只能委屈自己把所有的怒火与郁闷都发泄在了另一位即将成为妾室的女子身上。 第八十七章论如何一意孤行(上) 婚礼的前一天早上。 修晨踏着清晨的露珠离开了碧海峰。 以他的身份出入宗门定要掩人耳目,因此,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刻,他以不惊扰到任何人的身法,穿越了天上阁一层又一层限制。 修晨没告诉钟离何时离开,她却迎着微凉晨风在崖边灵犀相通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一段不容有失的行程就这样开始了,而往日一路相伴的她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不知她的心里有何情绪,只能隐约看到她眼瞳里闪烁着亮光。 而后在再也看不到修晨身影的一刻,她捋了捋被风扬起的长发,低声问道:“如果是其他人,师兄……也会如此义无反顾吗?” 终究等不来回音,她长长一叹,回到楼阁之中,不太自觉地来到了修晨的寝房,随后又不太自觉地坐在了他的床上。 心里有无数问题,也只有等他回来了。 只是……他跟师姐会…… 没再去想,那股熟悉而安心的味道在吸引着她,于是,她微微鼓着双腮,下定决心躺回他体温残存的床被里,慢慢进入梦乡。 “修晨去哪儿了?” 唤醒她……倒不如说惊醒她的是一声苍老却响亮的质问。 原本如小猫般蜷缩的钟离后背一凉,瞬间起身,站在床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公良,小声回道:“师兄……师兄说,他要出去一趟,到底……到底去向何处,弟子也不知。” 她怎么也料不到公良会在此刻出现,慌忙之中,也只能用蹩脚的借口隐瞒过去。 公良冷哼一声,走到钟离身前,力道稍重地捏住钟离的肩膀,严声道:“你又在隐瞒我?” 早些时候,他被一位弟子传话说修晨有事要谈,因此才会出现在这里。 但一到后院,便发现修晨不见了踪影。 他当然可轻易猜测到修晨的动向,但原被自己所利用的钟离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自己,他再也不能忍受。 公良生硬地拽住钟离的手臂,瞪了她一眼,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你把话都讲出来。” 绕是她如何挣扎,他都无动于衷。 之后,她定然将饱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暗无天日的痛苦往事也将在修晨离开的首日重新主导她的噩梦。 …… 天地阴沉,那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里燃起一盏飘摇黄灯。 “拜见左门主。” 少年抱拳低着头,看到了干净的地面上那张坚毅的脸庞。 对于左有道来说,修晨的来访也许……不太意外。 正在欣赏一幅古朴图画的左有道转过身来,眼神亲切,笑道:“还知道找时间来看看我啊。” 修晨的嘴角不太明显地微微上扬:“我想求您一件事。” 第八十八章论如何一意孤行(下) 左有道微笑点头,又示意修晨来到自己身旁,说道:“你先过来看看这幅画。” 修晨受意,不敢不从,走到画前,却发现,这是若干年前,左有道带他看过的那幅画。 上面精妙的笔墨刻画着古老的记忆。 那里有虚伪冷酷的现实,也有空荡荒诞的幻想。 从始至终,斑驳的表面都流淌着远古的印象。 “这次,你又看到了什么?” 左有道以最期盼的眼光望着最欣赏的后辈。 修晨沉吟片刻,回道:“我与上次的回复一样,那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左有道没有失望的情绪,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实也好,幻想也罢,它们长期处于争斗之中。但最后总是能留存一种,而它们之中的任意一个都不可能是我们想要的。” 谁叫时代污浊浑杂,而他们也都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本性。 这就是左有道的意思。 “到底谁该放下,到底谁该把握?” 左有道的意思已经足够浅显。 “我不会放弃。” 修晨说得斩钉截铁。 左有道所表现出的也是最真实的担心,叹了口气,说道:“切勿迷茫。” 修晨眼神诚恳,没有半分犹豫地说道:“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两人静静相对。 很明显,在此时局,左有道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截了当地点明要害。 因为,他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不排除他走投无路的可能性。 “你去过醴泉谷了?” 左有道突然问道。 “是的。” 修晨点头道,或许相较于其他人,他更信任于左有道,因为他更知心知意。 “那么……方便告诉我……” 修晨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像没有太大印象了。” 左有道皱眉,心里萌生难以名状的一股郁闷。 沙鬼手中醴泉七宝的被盗,正是那位高人与自己的计策。 因为只要醴泉七宝真正意义上不知踪迹,梦知云必定会急不可耐地动用手段让修晨前往醴泉谷。 他透过窗户,看着昏暗的天空。 自那位高人为他续命之后,他便把一天当做一年去度过,时间如流水般收拢不住,他唯有叹息道:“我只想安宁度日,不要求我。而且为了那个女子……不值得,你身边的才弥足珍贵。” 一番话道出无能无力,也道出万般费解。 他不理解修晨,便跟前日又动身的沙鬼一般。 女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佩服少年的果敢,但正因为果敢,他的行动才显得不太成熟。 所以,他尽自己所能冷却少年的冲动。 修晨长长叹息一声,不太高兴地挑了挑眉,好似没听进去,平静说道:“如果您帮我,我就答应您,成为您的继承人!” 第八十九章何谓情 在天上阁一座无名山峰的半山腰上,修筑着一间黑石堆砌的房屋。 屋外骷髅成堆,屋内则常年弥漫着血肉的腐烂味道。 这里是天上阁黑暗的冰山一角,也是世界黑暗的冰山一角。 有无数人死在这里,也有无数人即便侥幸存活,也被那群人面兽心的禽兽死死按住咽喉。 时隔一年有余,钟离又回到了往日噩梦的起源之地。 “你……还是不愿意讲吗?” 天上阁的大长老公良隐藏于和蔼面容下的残忍也于此时凸显了出来。 原本打算婚礼当天动身的他因为这一突发变故,或许要改变自己的行程,但在此之前,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少女。 他的右手死死握住一个紫色的方盒,蹲下身凝视着如今一丝不挂可以清晰望见触目惊心的伤口的钟离。 为了缓解疼痛,她不得不通过拼命抓挠自己的身体来转移注意力。 但……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这些。 体内的血液如洪流冲撞着她的脑海,于是,她美妙的眼睛现如今充斥着猩红。 “离开这么一段时间,你们到底去做了些什么?” 他的手段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奏效,出于可怕的困惑,他将方盒揭开,里面红色的粉末以可见的踪影飘荡出一抹迷香。 逼迫,亦或是折磨,她都可以忍受,但自那迷香来到她的鼻息之中,她的理智已逐渐不再由自己掌握。 她有不同于别人的觉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适当委曲求全。 仅凭最后的意识,她将身体缩成一团,努力守住自己的全部。 “快说!那时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恶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在药性让她抛散了所有思绪之前,她仍在猜测不知是不是还会成为他们的消遣工具。 也许,这有些没有必要与可笑,但她……真的很在意,谁叫……她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她强忍着让她作呕的目眩,抬头看着那位老者,弱弱地说道:“我们……去了醴泉谷。” 公良露出释然的笑容,循序渐进道:“之后呢?” 对修晨而言,她成了一个不能猜透的谜。 但对他们而言,不光是身体还是思想他们在盘问之后都了熟于心。 而她……到底还记不记得那段经历呢? 只见她眼神呆滞,眼眸里的鲜血流到嘴角,神情凄凉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微光透过窗口照到她凄美的脸上,她望着狭窄的窗口,像是一个失去所有自主意识的痴人,吐出了深深根植在心的字眼:“师兄……” 可能,她已经忘记所言的“师兄”到底是何模样,但当她念出这两字,心里总觉得甜甜的,好似所有痛楚都被她淡忘。 远处的娇弱求助的声音,任凭狂风如何吹荡也带不到他的耳边。 但所有人都该知道少女的心意。 离他越远,则念他越深,爱他越深。 只是不知,这情债,他到底能不能还得上…… …… 第九十章夜灯下的敌人们 御剑飞行过半天有余,修晨来到了龙玄山脉最东边的皇灵城。 因为皇灵城境外五里处便不能御剑的关系,修晨早早步行,可来到巍峨的城门前,天色已完全暗沉下去。 而恰巧从早晨起,天空整日便昏昏沉沉,此时远处又响起轰烈雷鸣,修晨抬头,喃喃道:“又要下雨了……” 城门守卫倒没给修晨制造过多麻烦,一身黑色简朴布衣的他单找一个路上耽搁的借口便被放入城内。 即便守卫们能感受到他修为高深莫测,但皇灵城背后云雾缭绕的秘境就是昭阳殿所在,皇灵城出没的能人异士自然屡见不鲜,也就不再更多盘查。 却说修晨孤身进入皇灵城,行走在城中大道,却看不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行人,四周客栈或是风月楼也都熄去了灯火,只有道路的斜上方点着一盏染着诡异白火的夜灯。 照这样看,没人会觉得这里会是龙玄山脉最繁华城池之一的皇灵城。 夜色下冷清的街道安然行走着的灯火下的黑影。 偶尔似乎听得到他人的喘息,但修晨也没有停留脚步的意思。 他早已深知隐匿暗处的必定是蓄谋已久的惊喜。 陆煜杨也可以说昭阳殿的消息网他心知肚明。 在嗅到弥漫在黑夜里的杀气的一瞬间,他更是稍微加快步伐,终于来到了杀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我只孤身一人,倒不如早早抛头露面,何必装神弄鬼?!” 少年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一阵凉风拂来,他的正前方滚过一个被弃的灯笼,它滚过光芒延伸的每一处亮点,好似幽魂走动,在灯火下寂寂发抖。 杀气放肆地冲涌在他的脸上,少年困扰地按了按额头,他已然听到穿透寂静的一声剑鸣,但…… 修晨小心翼翼握住剑柄,他原本想一剑斩破压抑的气氛,但自从屋檐上飞来一只寒鸦,如利剑刺向胸口的危机感便久久不散。 对方并未有一步远遁的功力,而是紧续有致地奔跑。 看来,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一阵脚步声之后,修晨与他们隔着长街相对。 没有苦大仇深,但他知道自己与他们活着的理由,从不是仅仅因为自身。 少年冷峻清瘦的脸布满谨慎,他并不意外陆煜杨会首先预料到这点。 只是,其中有几位自己相识的同道。 即便万般不情愿,他果然还是要所有阻挡他前行的人成为自己的剑下亡魂。 当然,在做出力争不会惊扰常人的夜梦,尽快速战速决的决定之前。 他依旧言行举止自然得体,真诚的微笑着表达自己的态度: “在下天上阁修晨,还望众位师兄手下留情。” 第九十一章这才是我 瑟瑟东风吹至面门,当他昂正脸庞,才感觉到一点寒雨滴在了他挺拔的鼻梁。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雨水映衬着夜灯的白光拍打在不远处的屋檐。 此雨蓄势已久,这一来,更是淅淅沥沥,一发不可收拾。 “修晨师弟,别来无恙。” 映入眼帘的稚嫩面孔正是他所熟知的那人,于是,应该遵循宗派间的礼节,更何况,他与他…… “师弟没想到会在今日与韩师兄重逢……” 修晨微笑的同时带着雨势的冷意。 “又与我相见,有何要讲?” “诚惶诚恐。” 被称作韩师兄的黑衣男子神情微异,淡淡说道:“我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修晨收敛住笑容,摇头道:“师弟认为,从我做出决定开始,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黑衣男子知道少年还如以前温和懂礼,于是他对他有着往日情面的考量,但挡在他前面的可还不仅仅是他们几人。 “只有你反悔……你我都能不背负这一愧疚之心。” 他向前踏了几步,有些紧张道。 即便两人的意见存在较大偏颇,但也能表明他应该还对那段往事所带来的那段记忆有所怀念。 殊不知,修晨只想拼尽全力忘记那一段……模糊的记忆。 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服,他眨了眨还未被淋湿的眼睛,看着这个被淋湿的世界,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但是啊……这一次与上次一样,我退无可退,我又……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 长街只闻雨落声。 当修晨拔出碧海剑开始,其余人都毛骨悚然。 修晨将剑尖指向黑衣男子,他很清楚,前方的任何一人都值得自己的正视。 “就凭现在的你……”黑衣男子收回温和,拔出傍身的长剑,冰冷地说道,“还去不了昭阳殿!” 修晨翘了翘眉,很是自然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男子摇头,渐渐端正手中的剑,他身旁的黑衣人也都纷纷拔出长剑,只要他一声号令,他们便会施展出惊人的爆发力。 不是不顾惜情面,而是无暇顾及。 长处在这样的气氛里,修晨只会愈发自责自己。 剑身一横,甩开一侧的雨水,他迅速策动身法,往黑衣男子刺来。 剑光荡漾,黑衣男子稍有些惊讶于少年的果敢,但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见他眼神一凝,将长剑挡在头顶,他身边的几人便极速冲涌上去,趁虚将修晨团团围住。 哪怕灯火微弱,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也显得有些刺眼。 修晨的眼里反射着白色灯火独特的诡谲。 他没想过与这位关系较好的师兄能有拔剑相向的一天,但既然事与愿违,他还是要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这才是给对方最大的尊重。 面对与自己修为相差不大的对手,掌握时机变得尤为关键。 于是…… “唰——” 一剑割破了一人的胸膛,那人在一声惨叫声后,跌入刚浸满的水洼。 修晨无视对方惊心刻骨的伤口,剑势的变换愈发迅速与诡异,并且招招狠厉,使得对手徒有招架之功。 现在,那位黑衣男子才真正感受到何为飞蛾扑火。 无情的剑意穿刮着他的脸,似乎他剑法的所有脉路都只能跟上碧海剑的一道残影。 他怎么也想不到,昭阳殿情报变更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剑法的突飞猛进。 雨势加大,修晨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却闪耀着兴奋,之后他更是踏着清脆的水花声,把全身交给了黑夜…… 第九十二章为了你 ……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雨势。 灯火里,五彩的雨水顺过屋檐而下,慕迎雪站在窗前,眼前只被厚沉的墙壁阻碍,看不到她要的远方。 明日,或许是她作为女人最重要的一天。 她没有半点兴奋与激动,只有从她眼眸里清晰可见的平静。 这当然不是她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觉悟,而是她真切地认识到活在这个世上的百般无奈。 无可挑剔的外貌与性格上怪异的缺陷成为了她人生的一大冲突。 由此,她硬生生地错过了他,也许也是由此,上天给她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 只不过…… “明天……会让你看到最美的我……然后……” 她幻想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婚礼上牵着她的手,一起离开,逃到天涯海角。 意识到思想上的过于不切实际,慕迎雪自己捏了捏脸蛋,嘴角却扬起迷人的笑意,哪怕内心也在自嘲地笑着。 …… 越是杀人,他心里的负担自然就越重。 从很早,他就有这种让他厌恶到极点的感觉。 一人的身影,站在如瀑的雨点里稍显清凉寂寞。 倒在地上的那位韩师兄,伸出颤抖着正滴着血的右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往前走,也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你往日的名声呢?都不要了?” 修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此同时,他的双眼也失去光彩。 “这是……我答应过师姐的事情!所以,我不会退后。至于……身后之名,我从未在意过。” 他从不想通过行动粉饰后人对他的评价,就像他现在如若有半分退让,并且在后半生做回原本侠义心肠的弟子,那么必定会为后世传扬。 但是,那可笑又可悲的赞扬声,他……又听不到。 “但是……咳咳……但是,一旦激怒了陆师兄,你的所有往事都无法隐藏了!” “我不想……回忆当年的光景。” “那就不要跟陆师兄作对……论心计,你不是他的对手。” “就跟以前我杀他们一样,杀你们,我……也没有悔过的意思,即便……你们整夜会在我耳边咒骂……但既然没有悔过,我就不怕被人知晓。” “你!” 黑衣男子终究没有咽下那一口气,睁着那双急躁过头的眼睛,安静地躺在血水里。 所有情绪都化为一道悲戚的风与雨水冲刷着他冷淡下去的心。 “我对您表示敬意,但请原谅我,没有时间把您葬进黄土。” 少年的眼眸亮着……浑浊的光。 在鞠躬之后,他收回碧海剑,继续往前走着。 冷漠无情,却也都迫不得已。 他自私地短暂封锁住那颗将困厄很长时间而且就要崩溃的心。 一切,岁月与他自己自然会惩罚他。 但现在,请让他,认真做好这一件事。 第九十三章贪恋那丝温度 盛雨趋于平和,早来些时间的春雨落在凡尘,大有润物细无声的意思。 在离皇灵城十余里之外的一个山洞里,停歇着两位少男少女。 洞内燃起一团柴火,身材娇弱的少女蜷缩着身子坐在火边,尽量去烘干被淋湿的头发。 坐在她对面光着膀子的少年面露担忧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按理说,她一身被雨水打湿,脱去一件外衣总是能避免伤寒。 可在一开始,她却红着脸央求他不要脱下她湿透的衣,他笑言不会,哪怕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敢再说。 “请不要这么盯着我,我现在……很难看的。” 的确,柔顺青丝被雨水冲刷得有些不算漂亮,但少年不会计较这些细节,同时也不敢说些客套话,于是,他把视线移开,微笑道:“是我看的有些失神了。” 他将头移到另一侧的这段时间,他听到了缓慢而清脆的脚步声,直到……感受到紧紧倒在他怀里的湿润却温暖的娇躯。 “怎么了?” 吃惊之余,他还是拉紧神经地用双臂护住了她。 少女闭上双眼,轻轻地磨蹭了一下他的胸口,懒懒地说道:“我还是有些冷。” “还有……”闭上眼的少女面容平静似水,“接下来,还是不要看着我。” 少年轻轻咳嗽了一声,故作淡定地将视线又移向别处。 少女悄悄看了看他漫无目的眼神,又悄悄将脑袋埋了下去。 “明天应该就到冥阳城了吧?” 趴在那个位置的少女好像在与他的心做交谈。 他认真点头道:“一早便能到。” 少女也微微点头,之后发问道:“要去吗?” 到底她牵肠挂肚的还是自己是否出手。 他抿了抿嘴,原以来喜欢一个女人不需要挖空心思,可正因为这样,他才从往日眠花宿柳的糜烂岁月里清醒过来,重新认识这样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 “如果我一个人的话……” 他担心她还错以为自己是累赘。 此刻,她第一次主动地将手伸到他的后背,轻声说道:“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少年实在忍不住低着头,看着她红润的脸蛋。 她柔软的外表才是激起了保护她的欲望的根本原因。 细润雨水里,他谨慎地按捺住自己不太对劲的心思,但感知她的柔美身躯,他也在庆幸,往日被岁月锤炼的身体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他平静地望着洞外,似乎是经历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心里挣扎,最后小声说道:“要是我最后回不来……” “呼——” 小兽一般地娇弱的呼吸传到他的耳边,他将自己未讲完的那番话咽了回去,实在不忍心吵醒她。 她安心地在他怀里睡着了,由此,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拯救了全世界的成就感。 长时间,他都保持着那样一个怀抱着她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第一次,她对自己生出了实质性的依靠,所以单纯的他希望把这一刻以另一种方式进行得更加缓慢。 只是,但愿这不是那种身体的距离越来越近,而内心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的情况。 第九十四章听说……她会嫁给你 下半夜,他还是孤单地行走在皇灵城内。 漫无止境的长街给他带来失力之感,身体未倦,心里却异常地疲惫。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抬头,似无数银针刺在眼眸里,微微觉得发涩。 身上的凉意伴随着寒风冲击着他的灵魂。 随后,他打了一个寒颤,身体蹲了下来,直到夜雨渐息,天际泛白。 …… 天色未完全恢复光亮,另一侧的城门前却停驻了不少侍卫。 “阁下,您衣服上的斑纹可是血迹?” “你们可都是昭阳殿的爪牙?” 一言不合之下,侍卫们互望一眼,心想对方定是强弩之末,也就卯足勇气上前与之刀剑相接。 结局可想而知,只是在离开城门之时,他的那间黑色布衣出现了更深更浓的血迹,不得已,在出城后,他寻到一个偏僻处,换上了独属于天上阁的服侍。 …… 昭阳殿紫雾峰上,紫雾缭绕。 他最终选择停驻山下,等待那个人。 可谁知竟有另外一人已等了他许久。 不远处的巨石上正盘坐着一位臃肿的浓眉老者,如世外高人般,闭目养神,依稀可见由他身周蒸腾的水汽。 “晚辈修晨,见过葛长老。” 四下静寂,似波澜不惊。 修晨微微抱拳,注视着那位装腔作势的前辈。 “你来干什么?” 葛青风没有睁眼,继续故弄玄虚。 修晨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我是来祝贺师兄的。” 葛青风睁开那双肉眼,缓缓站立起来,将双袖背在身后,一副大道宗师的模样。 殊不知,在修晨看来,这无非是东施效颦,学得无比滑稽。 “昭阳殿没有邀请你。回去吧。” 葛青风居高临下,言辞冷淡。 闻言,修晨嘴角微微一翘,说道:“晚辈想……厚着脸皮去一次。” 一路杀来,他已经感知不到恐惧了。 眼前这位不知比他年长过多少岁月的前辈或许只需一只手便能轻易战胜他,但至少……在谈吐上,他还显得不卑不亢。 葛青风冷笑一声,眼眸中释放着寒意,说道:“这里是昭阳殿的地界,如果你不离开,这可就叫……不守规矩了!” 修晨知道他有资格叱责自己,但行到此处,饶是葛青风说得再狠厉严重,他依旧不为所动。 他不想自己的行动成为后人谈到的悲壮故事,虽然……前面说到他不在意后人的看法。 修晨望着那双无情的眼睛,慢慢抽出碧海剑,诚恳地问道:“在您看来,如果师兄遇到我这般情况,他会不会也如此去做呢?” 葛青风似乎对他这个话题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动了动眉毛,说道:“他必定会依靠自己的所有人脉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像你,总知道一个人从头杀到尾。与他相比,你还差的远。有时,你的确该学学他。” “他是你的弟子,你自然会这样讲。” 嗯,这叫护犊子,而他最讨厌的,便是这样的长辈。 葛青风失去耐心地摇着头,说道:“孺子不可教。” 修晨一脸平静地说道:“可您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学的。”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葛青风,一阵急促风过,他瞬间来到了修晨的面前,压低嗓音说道:“你惹了这么多祸事,我在想要不要灭灭你的气焰。” 修晨眨了眨眼,认真地观察着这位稍显丑陋的男人,内心一阵疼痛,问道:“我还听说……萧师伯会嫁给你?” 葛青风眼珠轻微转动了一下,感受着那股杀意,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嘴上却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她死了……” 修晨把剑尖指向他的脸,说道:“一切都是你的错。” 葛青风以怪异的表情看着修晨,随意摊了摊手,说道:“莫非……你这小子,还想杀了我?” 少年不惊讶于这样一位老人有如此觉悟,于是,他点了点,说道:“嗯,我还真想试试。” 第九十五章计划的开始 浓浓杀意便笼罩在早雾渐起的这片空间里。 他很想杀掉葛青风,即便他是昭阳殿的大长老,即便他的修为高过自己不下一个层次,他……还是想杀掉他。 在他眼里,那样一位纯粹却深情的女子在宿命中落网,他觉得心有不甘,甚至内心的同情之意比对慕迎雪的还要更深。 他虽不知她的往事,但岁月迢迢,他能清楚她对于某些事情的意外舍弃又对于某些事情的异样执著。 “呵!异想天开!” 葛青风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轻视。 修晨深深吸气,说道:“她一生都活得很干净,却有您这污点。” 与此同时,因为萧月寒的事,令他仰望敬畏的老人们又少了一位,但他不打算向葛青风道明。 葛青风倒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修晨的看法,他略微低头,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长着一颗残缺不全的心,就不该总要事事完美。” 修晨摇头道:“我只有残缺的心,而有些事,我需要让它完美收场。” 心有瑕疵,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总将那颗见不得人的心隐藏得很好,担心会伤害到爱他的人。 葛青风认为这小子无可救药,听闻过他与某些女子的故事,知道他总热衷于缠绵深情之中,于是,再多言了几句:“女人都是身外之物。活得单纯点,小子。这是老夫的肺腑之言,你好生记着。” 天边泛红,葛青风正对着光芒,双眼微眯。 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出手机会。 修晨却轻轻眨眼,郑重说道: “受教了。” “所以……要感谢我?” “不,我还想杀了您。” …… 的确是有些不和身份的挑衅,虽然葛青风没有勃然大怒,但他再没有与之废话的耐心。 双手合十,双脚离地,他的身上徒生一股浩然之气。 葛青风打算将对方的昭阳殿一行成为破碎的恶梦。 尽管修晨眼瞳浑浊,但此刻他的眼里仍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剑带虹光,右脚一踏,便往葛青风斩去。 这一次,他不容许自己再有不甘心的情绪。 “这不是……天上阁的剑法。” 面对葛青风的疑惑,修晨没有闲暇解答,愈发加快了剑势的变换速度,让葛青风觉得少年并非是伪装成有备而来的模样。 阴冷的双目展现出的只有恨意,可即便他再如何发泄出心中的情感。 修为与之有足够大差距的葛青风还是从容自若地处理他看似锋利无匹的剑势。 漫天的朝霞充斥在四周。 葛青风的脸上也悬挂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井然有序而处处有理可寻,少年对于剑道的施展与理解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因此,他的心里竟生出久违的满足。 “真是有好多年都没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法了。” 嘴上这般称赞,葛青风还是端然沉静地接下他一剑又一剑。 晃动的身法更是让少年显得焦躁与疲于奔命。 即便有句话说拳怕少壮,但那也只是前半句。 后半句则是罕有人听闻过的,棍怕老郎。 在剑道钻研多年的他,还是轻轻松松找到少年的破绽。 分量十足的一只肉掌在他还在寻思是否要拿捏分寸时便无情地拍在少年瘦弱的胸口上。 很明显,那一掌并非此时的修晨能承受得起的。 身体摔在地上,瞬间变得面容苍白的他强忍着五脏六腑的晃荡所带来的剧烈疼痛,仍紧紧握住碧海剑。 “不堪一击。” 冷淡一语传到耳边,修晨咽下喉咙传来的腥甜味道,以碧海剑颤颤巍巍地支撑起身体。 “您不该留手的。” 他的脸庞漫上似乎表示劫后余生的笑容。 “捏死你便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我并不急于一时。” 葛青风负手而立,在朝阳的光辉里尽显威严。 今日,他将要撕毁这个天才的美梦,可到底能不能杀掉他,可不仅仅是葛青风一人便可决定的。 那个庞大势力的约束仍处在生效阶段,所以,每当有人要置修晨于死地,总有人会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 便比如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位老者。 “公良长老,别来无恙。” 葛青风抱起肉手,以表示对这位年迈者的尊敬。 公良气恼地看了一眼修晨,便给身旁随行的两位弟子一个目光让二人扶住修晨,才向葛青风回礼道:“徒儿修晨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得罪。” 葛青风打量了一下带着满身风尘的公良,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原本想查验修晨贤侄的剑法如何,怎知老夫年老体迈,一时手脚却也忘了轻重。还请公良长老不要怪罪才是。” 公良也笑了笑,转身从怀里取出一瓶丹药,由修晨口中灌入,又看着葛青风,赔罪道:“徒儿误入昭阳殿,是我管教无方,我速速带他回去。” “不!”修晨这才抬起埋下许久的脑袋,看着公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去参加婚礼!” 仅仅为了将那诺言负责到底,他骗过了所有人…… 殊不知,之所以低头,是为了完全隐藏住“得逞”的笑容。 公良来得……正是时候。 因为,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 第九十六章嫁给那个人 被鲜艳而喜庆的红色装点的楼房里,有她静静地坐着。 今日是三月二十六,正是她二十四岁的生辰。 本该在前几年早早嫁人的她,因为碍于主动倾吐自己的心意,而在今日自己最重要的日子嫁给自己最讨厌的男人。 到底是不是自食其果呢? 谁也说不准。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终究活于不幸之中。 此时此刻,从小看着她长大而相伴于左右的芳姨正细心地替她描着眉。 乖巧懂事的慕迎雪值得她以视如己出的目光怜爱地注视着她。 “芳姨,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望见妇人欲言又止,慕迎雪语气温和地问道。 妇人渐渐恢复神色,继续为慕迎雪容貌添彩,脸上露出灿然笑意,说道:“老仆没什么话要说的。” 慕迎雪瞧了瞧在自己与家人的命令里艰难抉择的芳姨,微微抿着朱唇,低声问道:“有什么他的消息吗?” 在昭阳殿的这些日子,行动虽不受约束,但内心却犹如被锁在牢笼里,因此,她更渴求外界的他的一举一动。 妇人闻言,手指颤动了一下,又很快按部就班地涂着眉笔,淡淡笑道:“老仆听说他最近在指导一些宗门内的年轻人。” 慕迎雪忍不住轻笑一声,大有不肯相信的意思说道:“自己都未长大的孩子现在居然还教育起别人来。” 妇人含笑看着她。 于是,两人聊起了曾聊得最多的话题。 朱唇一点,胜似桃花。 天然之姿加以更精致的修饰,那绝美的面容任是谁望见一眼,便会被勾去魂魄。 “小姐,还是想嫁给他吧?” 芳姨知道这个问题有违事宜,或者说作为下人,她不该去问,但只有了解过慕迎雪的心意,她才更能寻到方法为这位自己眼里的孩子分担些许。 慕迎雪看着铜镜里正在为自己梳理三千青丝的芳姨,认真摇头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想回家。” 当然,回的那个家,并不是出卖自己的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所组成的那个虚伪的家。 芳姨默默地绾起长发,从梳妆桌上揭开一个镶金盒子,说明道:“这发簪是陆公子送的。” 慕迎雪深深地看了那刻有一只金凤的雍容华贵的发簪一眼,内心沉静如水,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芳姨见状,也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取出发簪,缓缓横插在刚梳好的发髻中心。 之后,慕迎雪面无表情地穿上了穿上量身定制的嫁衣。 转身的一刹那,芳姨的眼里便绽放出惊艳的光彩,由衷赞叹一句:“真漂亮!” 慕迎雪抿着嘴,来到铜镜前。 不禁疑惑,镜中那位曼丽人儿,真的是自己? “今日,小姐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芳姨激动地站在她身后,似乎她已经看到了慕迎雪成为全场焦点的那一刻。 她不是不知慕迎雪所牵挂的那人,而是她更清楚对方在做出“嫁给陆煜杨”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心十分透彻。 因此,芳姨希望她可以去享受人生中只此一次的幸福瞬间。 慕迎雪笑了笑,又看着这样打扮的自己。 硬摆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却很快隐去。 今天,的确不适合这个表情。 装饰再精美,也是被别人看的。 是为那些陌生人,为那位自己厌恶的男子穿戴的。 不,自己应该好像忘记了什么约定才是。 似乎与那个男孩有关。 嘴角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原来,今日才会是两人最后的告别啊!自己居然连这般重要的事都忘了! 目光不知不觉也轻柔了起来,她回头看着芳姨,微笑问道:“芳姨,你说……我今天这个样子,他……会喜欢吗?” 感觉今日不是嫁给陆煜杨,而是真正要嫁给他了。 第九十七章萦绕在她梦里的他的热切的脸 …… 黄昏清风下,曲乐之声却喧嚣到天的尽头。 在曲声末尾,作为新娘的慕迎雪便会从这座成就过无数前辈圣人的徜央殿正门缓步行到立于大殿中心身为新郎的陆煜杨面前。 这注定,是近五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婚事。 陆煜杨今日一身正装,飘逸而不失沉稳,似眼望秋水般地望着徜央殿大门,即便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几番耳语劝阻,他的视线却只越来越火热。 此刻的他恨不得直冲到门外的慕迎雪身前,不顾她的反对,轻巧地抱起她,省下一系列繁文缛节,直奔洞房而去。 怎奈他身份高贵,生在了如此崇尚流程的显赫之家……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陆煜杨更是觉得往日可陶醉多时的乐曲如此不堪入耳。 但可喜的是,拖泥带水的过程谢罢了枯燥乏味的表演,一声礼乐之后,一位男子往门口大喊一声:“新娘到!” 位坐客席之中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喧哗,各自起身,恭迎那位即将成为昭阳殿殿主夫人的传说中美憾凡尘的女子。 下一刻,慕迎雪便在一位妇人的牵扶下,踏入了徜央殿中。 “呼——” 独属于男性的惊叹声略有些不顾状况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但不得不说,场间所有人都被她的秀媚华贵所吸引。 她没有盖上盖头,因为她觉得碍事,同时……那个人就不能细致地看到自己为他精心打扮的面容了。 场间有不少从未与慕迎雪有过眼缘的人,但只望一眼,便完全为之倾倒。 而有些曾与之相识的故人望着这位可遇而不可求的佳人更是内心揪成一团。 能牵动男人心跳的每一个步履,皆在她的主导下,愈发地充满一位成熟女性特有的诱惑力。 行走到大殿中央的那段路程,她根本没有去望那位含情脉脉的英俊男子,而是凤目朝人群里淡淡一扫。 对,那双高傲的眼永远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即便,她能感觉他们其中难免不乏一丝下流或者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那也只不过是卑微的他们所能做的最不显得肮脏的绮念罢了。 目光横扫过去的第一遍,她没有感触到那束能让她安心且熟悉的目光。 “的确是……艰难得无法兑现的诺言呢。” 心中开始隐隐作痛,因此有无穷无尽的无力感迫使她颤抖着行走的双腿。 她,从来都不坚强……便因为有他。 但现在,还不是灰心的时候。 美食珍馐,世外贤达都与她无关。 她要寻找到人群中那个不起眼却是自己心目中最亮眼的他。 而寻找他的眼眸里当然泛着泪光。 终于,其实就在人群里最显眼的位置,出现了拼命挤压到最前方的那个瘦削的身影。 “辛苦了。师弟!” 眼里说着话,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自作主张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并且,她偷偷地离开了芳姨的手,第一次诚挚地向他做了一个身为女子的正规揖礼。 第九十八章只有我能看遍你的美 本将是婚礼中最大变数的修晨恳求公良带其参加婚礼。 要是以往,仅凭公良的威严与劝教,修晨便会百依百顺。 而这一次,公良没有多问就答应了他。 在那一瞬间,修晨注意到了公良与葛青风视线上的交汇,也注意到了葛青风神情微妙的变化。 但是,以修晨现在的状况,哪怕是昭阳殿殿主也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 在婚礼举行的前段时间,人们都在注视着他的行动,结果让他们颇有些失望。 因为他显得很是安静,便如同他不在意与他传出过些许绯闻的女子,不在意天上阁会因此陷入孤立的局面。 当然人们也为他找到了好些原因,例如湖山大会中他树敌过多,担心自己处理不了举世皆敌的局面,例如他在与陆煜杨的对立中陷入了完败之地…… 种种揣测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但随着婚期日渐临近,这些揣测也受到了更多人的相信。 只是,在这天,他还是来了。 只不过,陆煜杨与昭阳殿早早做出了相应的对策。 而后,再被他巧妙破解…… …… 为了那样厚重且单方面的誓约,他便来得义无反顾。 可见对于此情,他有十足的把握,亦或是异样的执著。 从殿门处传来一声轻巧的足音,他与其余人一道热切地望着她。 曼妙婀娜,她首先便从身材,完美演绎了何为一名成熟女性的诱人与娇艳。 身着如此精致相搭的裙衫,他不得不深信师姐当初所言的那句话绝非虚言。 这花蕾第一次完美地绽放。 但这也有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她的脸上没有幸福的神色,因为她还没认为自己将要嫁为人妻。 视线在人群里来回寻找,由期盼到失望,再由失望到喜悦。 一切便是这般显露无疑。 那双如月的眼眸噙满泪水。 只因他的赴约,她理应以热泪作为答谢。 当然,此时她的内心仍没有动摇。 她不妄想逃离,有他能看到今日自己的装束,也就足够了。 但少年却不这么想。 今日,对于师姐的美貌,他不会是仅仅欣赏而已。 …… 从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现在这场大张旗鼓的婚事上时,他在慕迎雪之前便成为了全场人们的焦点。 毕竟天上阁与他实在是不确定因素。 不断有相识前辈与他打招呼,不断有寒意浓浓的目光直刺他的心房,而站在大殿中心的那位俊逸男子更是警惕地望着自己。 这里是昭阳殿,但目前……没人敢动……表面安分的他。 …… 曾别无心思,但世俗却残忍地蚕食着他们各自单纯的梦。 是反抗,还是顶着自己这颗浑浑噩噩的脑袋继续混吃等死。 这不难选择,所以他第一时间转头看着公良,小声地说道:“从您答应弟子的无礼请求开始,应该能预想到弟子要做些什么。” 公良面露难色,劝阻道:“即便有我在,你们也逃不掉。倒不如今日跟她好好告别。” 修晨认真地摇了摇头,随后诚挚地说道:“师尊。从小,弟子对您言听计从,在所有人眼里或许也都这般循规蹈矩,尊师重道……但这一次,还请原谅弟子的行径。” 之前浑浊不堪而在望到慕迎雪变得明亮清澈的眼里充满了坚定。 “这是你做出的最坏的打算。” 公良在做最后一次看似无用的阻挠。 不是不想阻拦,而是在从钟离口中听闻的密事之后,有所……忌惮这位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弟子。 “不,这一次没有最坏的打算。” 说完,他毅然地走进逐渐变得拥挤的人群之中。 跟慕迎雪一样,他也讨厌婚礼上的一众小丑。 他们只顾肆无忌惮地遐想,却不敢站出来阻止这场某人一厢情愿的婚事。 终于,他来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她,与他视线接触,停下了脚步。 陆煜杨恨恨地咬着牙,他的眼里在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师弟……果然来了。” 她以她具有教养的举止与谈吐来诠释何为独属于女子高贵的美。 他没有答话。 他深知师姐也在试图保全自己,但看着那位这些日子念念不忘的女子,他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去。 如果能逾越所有阻碍,牵过她的手,他可以办到。 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即将如琉璃般破碎的氛围笼罩在偌大的大殿中央。 如若往慕迎雪走去的是一位众人陌生的人,那少年给人们的印象无非是目无下尘与放赖所以。 但他是修晨。 所有的质疑与揣度为这个往日懂礼本分的少年面前蒙上一片阴影。 因此……没人制止他。 等到他们想动手时,两人的手掌却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 这注定是一次隆重的婚礼,因为她的眼里充满着泪水。 毫无阴霾的笑容让她的泪水更显得价值连城。 她等来了梦中的一刻,所以才为此歇斯底里。 那么之后呢?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他。 “师姐后悔……与我相识吗?” 那是足以让她心动的爱慕视线。 她热泪抑制不住,只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微笑摇头。 “嗯,我也从来没后悔过。所以,我才舍不得师姐。” 从未对她有过的深情目光,既虚幻又真实。 不惜千里,也要找到这朵永不开败的花,他赌上了一切来找她,便要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句话。 “我要带她走!” 第九十九章站在人群前的我 “芳姨,剩下的交给我。” 修晨诚恳地看着那位中年妇人,低声说道。 “可是……” 芳姨先是看了看慕迎雪,又看着修晨,迟疑不定。 “照顾好慕伯父他们,带他们尽快离开昭阳殿,我会保全他们的。” 正说着,修晨望着在人群角落中落寞地颤抖的慕氏一族。 “那……小姐就交给您了。” 芳姨眼怀着请求,恭敬地说道。 随后,她悄然地受命而去。 …… 当修晨无比自然地牵着自己未婚妻的手时,陆煜杨的喉咙传来一阵刺痛。 她的望眼欲穿,他都看在眼里。 因此,在那段时间,他感觉似有异兽的厉爪在抓挠着他的心。 于是,心里留下斑驳的伤痕,最后,滴着血。 那一刻,恼羞成怒,更嫉妒她柔软的眼神。 为何他深情不倦,却美梦一场空? 待他想提步上前,那身旁的中年男子却强硬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急转直下的气氛让聒噪不已的徜央殿顿时安静。 少数人在惊讶之余,眼中暗含着丝丝欣赏。 或许,人们将会看到与谣言最贴切的他。 又有某些人冷眼旁观,其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便是来自青鸾宫的宁如玉宁长老。 个性古怪的她也不因修晨的“闪亮登场”而产生半分好感。 作壁上观,符合她的个性,也彰显她对于此事的态度。 可能场间唯一一位态度与众不同的人只能是站在一位气质轩昂的中年男子身后的可爱少年了。 早早望见了修晨,却也早早留意到他的异样,所以……他没有选择与之进行不必要的叙旧。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不愿协助修晨,而是他想知道修晨将以何种手段破局。 背着小手,嘴角上扬,引颈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位给自己带来无限惊喜的师兄。 不得不说的是,他很喜欢看着修晨出风头,也喜欢修晨面对所有尖锐的眼光。 “请原谅师弟没有上前,再一次与师兄一同面对……” 于内心低语,他又看了看挡在身前的男子,伸着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可男子没有理会的意思,直接走出了人群。 “谁都知道,你做得实在过分了。” 首先站出的当然是荼龙。 但不知为何,荼龙的嗓音少了几分魄力,让人不禁觉得他有些客气。 “即便过分,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修晨向荼龙微微点头,虽然他对这位前辈不存善意,但恶意也绝对没有。 “公良长老,你还要沉寂下去?” 荼龙回头看着被人群分隔开的公良,施与公良一定的压力。 与此同时,荼龙的身边跟来了以葛青风为首的昭阳殿长老们。 因弟子的鲁莽而陷入窘境的公良微微皱眉,望了望四周,缓步走到大殿中央,面色凝重地看着修晨,严厉说道:“你休要胡闹下去!把手放开!然后向殿主与陆师兄赔礼道歉!” 其实,这并非他不愿看到的局面,只不过处理后事相当棘手。 “师尊,这是徒儿自己的事。” 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言语里有些自私的成分,修晨的眼里写满了平静。 殊不知,这不是他个人与昭阳殿的冲突,而是天上阁与其余龙玄六派的冲突。 第一百章所依仗的那座靠山 “你这个小子!莫要把此地当做天上阁可任你胡作非为!” 站在荼龙身边的一位昭阳殿长老瞪大双目冲着修晨教训道。 叫嚣的晚辈是他们最为痛恨的。 “师姐不情愿,为什么还要强求呢?” 修晨没有看着他,而是寻找到了葛青风的视线。 四周弥漫着肃杀之气,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情绪。 “你们这群还未长大的孩子,不该只顾私情而不顾大局。” 葛青风回头看了一眼陆煜杨身后的中年男子,语气平和地说道。 这让许多人感到奇怪,今日如日中天的昭阳殿遭遇奇耻大辱,葛青风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之谈道理。 修晨牵着慕迎雪的手一直未放,当他听闻葛青风的劝导,不耐烦地看了看门外,轻声说道:“天色不早,我想我该跟师姐离开了。” 接着,他又微笑着看着慕迎雪。 什么都无须多言,当两人两手紧握的一刻,他们的内心便连成一线。 日暮斜阳,这一次,他牵着她的手,对抗的是那一群自以为是的大人们。 “你敢走半步!” 葛青风终于放下了脸上的妥协,言辞狠重地警告道。 在所有人眼中,带她走也不过是挟泰山以超北海之事。 可少年不这么认为。 他不以为然地往前踏上了一步。 葛青风的掌风转瞬便到。 “嗡”的一声,站在两人身前挡御这一掌的正是公良。 但又一阵风划过耳畔,那长时间沉寂的中年男子便鬼魅地来到了修晨的身前,朝他胸口重重一拍。 他整个人便完全往殿门砸去。 “修晨!” “晨儿!” 公良迅速上前扶着面色苍白的修晨,而慕迎雪则趴在他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眼眸中泪水不断。 “真认为我昭阳殿不敢动手?” 中年男子正是昭阳殿殿主馗晦子,他眼神冰冷地往三人走来。 修晨嘴角流出一行血,却强撑着疼痛缓慢站起。 “昭阳殿再强,也不过是一个宗派罢了。” 馗晦子挑了挑眉,迫于对公良的戒备,他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可仅仅是你,要想从我昭阳殿拿人,也是异想天开。” 修晨擦拭过嘴角的鲜血,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小声说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话音虽小,整个徜央殿却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是对昭阳殿的绝对挑衅,馗晦子也暗自握紧了拳头。 而此刻,殿外传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众人皆往外看去,却看到一柄法杖插在门上。 “放了他们。” 踏进殿内的是又一次为修晨出面的左有道。 馗晦子冷哼一声,说道:“这里可是昭阳殿。” 即便他有能耐请来左有道,但他不知昭阳殿已有与湖山门抗衡的能力。 左有道冷冷一笑,稍微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剑符,举过头顶,高声言道:“这是剑山的意思!” 第一百零一章惨烈的失利 淳厚的声音在殿内不断回响。 当听到那个似乎存在于体系之外的名字时,所有人都同时面露惊骇。 如果说往日的湖山门是龙玄山脉最为强盛的势力,那么剑山便是整个世界最为神秘的执牛耳者。 以左有道手持剑符来看,修晨的行动获得了剑山的支持。 那么,如若昭阳殿制止修晨离开,就不得不考虑之后会遭遇剑山的怒火。 “走……走吧!” 在与左有道的目光长时间对峙之后,馗晦子只能选择服软。 他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不!我不同意!” 自己的死对头竟然赢了一个似乎毫无赢面的赌局,陆煜杨怎能沉默。 他正要冲向最前方,从修晨手中夺回自己的未婚妻,却在半途被葛青风强势地拽住了手臂。 “多谢殿主成全。” 在冷冷地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陆煜杨之后,修晨认真地向馗晦子点头。 随后,他与慕迎雪对视一眼,又冲公良轻轻点头,便准备离开徜央殿。 刚要踏出殿门,慕迎雪却停下了步伐,从发髻上取下陆煜杨赠予自己的金簪,搁在门槛。 随后,两人在众人的死寂中安然离去。 …… 被神眷顾的男人,今日一败涂地。 从他生来,一切都是顺从于他。 没经历挫败,没经历过反对,一路以来,他可以目中无人地走得顺风顺水。 他规划过今日的一切,期盼过烛影摇晃的夜晚,金屋藏娇也好,他势必要自己能放肆地欣赏与关爱到她的每一寸肌肤。 更打算委屈自己,渐渐以柔情温化她冰冻的心,从此过上举案齐眉的生活。 哼!一厢情愿又如何,谁叫自己身份高贵? 没人会真心祝福自己,但以他高贵的身份,谁敢在他面前反对? 但是……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从他踏上大殿正中心那一刻开始,他是如此的华丽。 大胆地撇下他的师尊来到慕迎雪的身边。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本该面对他的挑衅的是自己,但自己的家长却在关键时刻不再信任自己。 史无前例的一次重大挫败便如此轻易地在自己的眼前上演。 旁若无人的举止与不可饶恕的行径如撒上盐的利刃一般割破自己的血肉,他只能吞下苦果。 他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爱被外人牵走。 他不选择跟他们一样妥协。 扯开葛青风的手,他知道要是再不追赶,可能便再也找不回她了。 他再也不想一人“独眠”。 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驱使着他迈开虚浮的脚步。 没人阻止他。 之前衣冠楚楚的他只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找来一柄长剑,如疯魔般甩动着长发,往殿外奔去。 今日,他才感觉往日的胭脂俗粉恶心,始终比不过风华绝代的她。 那么……她只属于自己,他绝不允许其他男人染指。 第一百零二章半路杀出的鬼 …… 整个天空就快黯淡。 虽觅不到两人的踪影,但他知道两人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处。 穿越茫茫丛山,任由耳边清风呼啸,他御剑的速度只越来越快。 以至于,当眼前闪过两道剑光,他无处躲避。 胸口依稀可见两道伤痕,在刹那间,他已确定那极速的两剑没有斩过要害。 “是谁?” 陆煜杨停下身,站在一只树梢上,两眼冒出凶光,注视着在暮色中依旧醒目的黑影。 “人家两情相悦。寻个地方纵情浪漫去了,你何必多事呢?” 站在他对面一根巨树上的是一位容貌清瘦的少年。 “滚开。” 待定睛看过少年的面孔,陆煜杨冷淡说道。 当下,他心如寒霜,语气自然没有温度。 “你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 少年略有迟疑,而后双臂环胸,直爽地说道。 “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对我而言,你什么都不是。” 那样的耻辱足以让他忘记其他任何事。 少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微笑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亲手杀了你。” 陆煜杨冷哼一声,下一刻便纵立一跃,往另一方向而去。 白昼结束,如若找不回她,那永无止境的夜,他该如何度过。 “要论身法,你可只是个学步的孩子!” 冷言讽刺一番,少年当然不会让陆煜杨离去,手中两剑一甩,便刺向他的后背。 …… 天际悬着一轮将坠的红日。 两人的身影在霞光中落在了一处山顶的草坪之上。 “馗晦子还留有后劲,师弟实在支撑不住了……” 修晨盘膝而坐,紧闭双目苦笑道。 慕迎雪抱以温和的微笑,坐在他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将纤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待气息平稳下来,修晨缓缓睁开眼,为了回应她眼眸里隐藏不住的激动,露出明亮的微笑,说道:“师姐不用担心家人,左门主会安排善后。” 慕迎雪嫣然一笑。 却注意到少年此刻目不转睛,释放出毫不保留的……爱意,她微微红着俏丽的脸。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心跳一阵加快,她准备移开手掌,却没想到被他不客气地抓住。 安定下来,品味清爽的空气,她的眼里闪动着光,柔声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师弟吧……” 那个不太出风头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小子在今日意外地夺目耀眼。而自己,也恰好成为了故事的女主角。 她恨不得捏一捏自己的脸,来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梦。 斜阳晚风里,他认真地眨眼想了一会,望着那位美艳的师姐,笑道:“幸好,让师姐知道得并不太晚。” 今日,他给了世界一个全新的面貌。 那个隐藏得极深的他,成为了她的救世主,也同时成了众人眼中最为忌惮的对象。 “师尊也好,左门主也好……他们都未意识到这点,所以才被我……利用。我此刻也稍有些心有余悸呢,因为……只要一环出错,师姐就再也得不到自由。” 规矩沉稳的他一不小心……把这些大人物玩得团团转。 谁应该都想不到他会以如此智慧将他们玩弄于鼓掌。 而且…… 等等……他可是一位天才啊。 “多谢!” 多谢他花费只此一次的机会。 多谢他替自己对那些人做出应有的反抗。 令她眼前一亮的少年,让他安心的同时,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惧怕,只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埋在了心里,可能到了某个时刻,她才会站出来,把她的不安一吐而出。 (第四卷 敢问前方路 完) #####下一章应该会很有趣 第一章幸福的馈赠以及那句话 从离开天上阁前,委派一位弟子告知公良有事相商,再到前往湖山门请求左有道的援助,之后在紫雾峰下等候得知全情的公良…… 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她……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慕迎雪脸色平静地看着他,内心有些对钟离的担忧。 “不要告诉她。” 修晨错开她的目光,望向沉沉下落的夕阳,即便那里看不到他所想要的心安,但至少……没让慕迎雪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柔软。 他最不愿提及的,也就是这一点。 不得已,他需要让她受些委屈。 因为他知道,在某些情况下,她的一些秘密完全掩藏不住。 因此,他想通过钟离之口,将自己最真实的情况告知公良。 但是……他可能永远不知,少女比他想象中,付出得还要多。 “师姐……” 如兰玉指轻轻捧过他的脸颊,让他重归现实。 “我会为你保密的。” 少年拼尽全力守住属于她的明净天地,那么她所做出回报自然理所应当。 修晨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笑容,说道:“总之,我也知道。今后我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也就是……天谴。 慕迎雪收回了手。 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师弟,的确有些陌生。 但好像,在现在,他终于把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 那让他活得不算痛快的包袱。 “而有时候,想清醒地活着很难,想糊涂地活着也很难。” 不得不说,因为某些关系,相较于钟离,他更愿与师姐推心置腹一些。 “哎——真拿你没办法。” 她一边低头理着被风吹散的头发,一边颇有些深以为然地叹气。 “师姐不会埋怨我吧?往日……我尽对你说些蠢话。” 修晨也看着她在发丝间穿插的玉指,小声说道。 木讷……苍白无力并且敷衍的理由。 在今日,他首次向她坦白。 慕迎雪抬头,脸上泛起迷人的笑意,心中有些被糊弄的恼火,嘴里却不肯示弱地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故意在气我。” 她看他的眼神总是有那么一种意味深长的意思。对于这种事,他实在没辙。 修晨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紧接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想问问一直以来我便想的一个问题。” 笑靥如花,她将婀娜的身形探了过来。 修晨不再显现出以往的局促,脸色镇静下来,说道:“师姐请讲。” “今天的师姐……好看吗?” 不同于少女俏丽多姿,她恰到好处地把成熟女人的诱惑发挥到极致。 而在阵阵晚风里,他斗胆……嗅到了她身体的撩人味道。 …… 两人没共同经历过刻骨深铭的往事,而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都好像是慕迎雪单方面的情愫。 如今,他对她的态度产生了极大的变化,这让慕迎雪难免有些不安。 明艳动人的脸凑到了很近的距离,也许就是下意识地失去了对男女距离的戒备。 她正忐忑并急切地等候着那个回复。 “总感觉高人一等,自尊心极强。” 这就是修晨从认识慕迎雪之初所得出的唯一看法。 既然她难以接触,对自己更是厌恶不已,因此在刚开始修晨自然没有主动与之攀交的意思。 可后来,他发现内心早早种下的种子开始萌芽,直至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可以释放出面对钟离时同等分量的爱意。 他的炽热眼神明显察觉到了两人已然破戒的距离。 可是他的身体却在此刻僵住。 师姐……美到极致! 娇媚的脸蛋是如此惹人亲近。 从未在师姐身上寻到的可爱感觉漫上他的心头。 下一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一切,只取决于接下来这个看似很简单却也很困难的回答。 “咕噜。” 慕迎雪刻意平定呼吸,干涩的喉咙却也实在忍不住地咽着口水。 好似自己的救世主一般的师弟就在自己的面前,到底该不该抑制住内心强烈的感动? 真的……要维护那属于师姐的高傲体面的……形象吗? 所祈愿的那天终于到来,那么是不是即便是错事,他也愿意与自己一起去做呢?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的内心仿佛已经度过了一出漫长的梦。 修晨微微动了动嘴角,在确切感知“榴齿含香”这一词的真正含义,他看着她的眼睛,如同交出自己内心般完全坦然地说道:“虽然我还是喜欢往日身穿宗门服侍高傲的师姐……但今天的师姐确实好……” …… 他冷不防地被封住了嘴唇……而她所用的部位也同样是嘴唇。 在那个“好”字之后做出行动,因为这样她刚好能包裹住他的嘴唇。 那句话就如一颗石子投在她的心湖。 涟漪也好,波澜也罢。 同样在她的心里永久留存了爱的印记。 腰肢轻摆,直接迎上的是他纯粹以主观意识伸来的有力的手臂。 似乎脑中一片空白。 她第一次从他眼里感受到让她就快沉沦的目光,所以,她要以火热的触感告诉他,她一直如是外冷内热。 只不过……只不过…… 这件事情……真的好难。 而且他…… 如果说今日在婚礼上大放异彩的他,尚留有些许往日在她记忆里的印象。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就在唇齿相交间把她囚困在自己的身下。 “呼——好了吧?” 香腮染赤,在离开他稍稍霸道得难以适应的嘴唇之后,慕迎雪红着小脸,不断喘息。 明明是自己主动索取,结果却是尝尽初学者的苦头。 内心苦笑不已的慕迎雪正了正坐姿,看着似乎意犹未尽的修晨,忸怩说道:“这是……对你的奖励。” “那……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次呢?” 慕迎雪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的红润更深浓了一分,嗔怒道:“男人总是这么贪心!” 修晨略有些“不知好歹”的态度,好似又将慕迎雪对异性的看法拉低了不少。 但师姐如蜜糖般的两片嘴唇似乎可以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说完那句气话之后,慕迎雪不太好意思再面对他而低下头去。 是自己毫不客气地吻到他的嘴上,事先也只是出于尝试,但他却为何不知满足…… 目前,她没有对方才那般亲密的举止产生半点“想再来一次”的冲动。 只是……他居然靠了过来。 也不知怎的,她也轻轻地抬起了那双掺杂了不少胆怯情绪的眼睛。 本趋于平稳的气息又开始变得急促。 迷离双目缓缓闭上,她少见地被他掌握呼吸的节奏。 两人的嘴唇又再一次触碰到了一起。 这一次,在他的试探下,她才真正地放开自己。 只不过出于初次体验的陌生,她的身体还是稍稍出现紧绷的情况。 可是,当他的舌头当真叩开那扇徒然防备的矜持之后,不光两人的身体,连灵魂也都结合在了一起。 一次属于人类的真实交流。 结果是,他与她都知道了,彼此深爱着彼此。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她多想停下来,想亲口问问。 因为他熟稔的一系列手段撩拨得她就快,就快…… “嗯……唔……嗯。” 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倾注在上面,她很难呼吸,因此发出了令自己害臊不已的声音。 当然,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 “嗯……好了!够了!” 她第一次觉得他如此充满力量,但还是拼尽全力推开了他的肩膀。 仅仅这一次,她就差点沦陷在了唇舌间的愉悦之中。 只不过,她清楚自己远远赶不上对方掌握火候的程度。 自己是不是疯了? 往日的自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甚至令自己有些羞耻的事情来的。 脸上漫上娇艳的红潮,她长喘了几口大气,忍不住发牢骚道:“你可真是熟练啊……” “这……” 修晨尴尬地闪烁着眼神。 “只要……不老练就好。” 这是她的唯一要求。 “是。” 修晨低下头,小声道。 慕迎雪依旧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将那只方才掐住他腰部的右手扶起他的脸。 的确……今天自己有好多第一次……有好多往日想对他做却有不敢做的行为。 那么现在,是时候严肃些了。 “接下来一个问题。” “师姐,请讲。” “你真的喜欢我吗?” …… 天际已不见落日,只有红霞飘荡,亮透两人共处的那片天空。 稍凉的微风吹走了两人脸上的温度,也吹走了片刻的言语。 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注视着那双美妙的眼眸。 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所做,所想的一切都像是在回报她往日的一份看重。 但事实上,残酷的现实敌不过岁月烂漫。 两人经历的闲淡往事,他都牢记在心。 “我对师姐,应该是一见钟情吧。” 慕迎雪的嘴角微微翘起,以不明态度的语气说道:“对我,你可不会撒谎。” 可不管她态度为何,修晨还是认真地点头。 两人都该知道,今后,粗俗的谣言会甚嚣尘上。 那些足以让慕迎雪后半生蒙上阴影的冷言揣测会让她成为一段风流故事的主角。 “从此,师姐就不要再离开我了。” “听起来……像儿戏。” “不要让师弟在今后的岁月里一直去寻找到下一个与你容貌相似的人。好吗?” “真的……不必把你对我的愧疚之心说得这么好听。” 做出这样的事,所有人包括慕迎雪都认为他该为此负责。 “不,我喜欢师姐。我才不会在意别人会怎么看,我不让你嫁给他,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慕迎雪的眼里却始终蕴含着一丝望向后辈的释然目光。 但是,他不会就此罢休。 今天,他要把酝酿大约半年时间的那句话讲出来。 “嫁给我吧!师姐!” 第二章最后的馈赠 “虽然……以前的师姐很少对我笑,但是,我一直都喜欢你微笑的样子。嫁给我!师姐!我想……永远看着你微笑!” 他继续以最能打动慕迎雪的言语来表露此刻他最强烈的渴求。 慕迎雪的身体当然还散发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冷气息,可没想到的是,他的深情更为火热。 嘴角因他这话微微上扬。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迟来的……春天的暖意。 为了缓和住方才类似喝醉酒的酩酊,她努力将身子向后挪了一些距离。 说实话,面对他绝对认真的眼神,她很难拒绝。 而那一番让她无从防备的真情流露,更是让她的视线变得捉摸不定。 她在慌乱,即便她甘愿献上自己的初吻,那也如她所言,真的只是奖励而已。 “我年纪比你大。” 她有意压低着音量,好像在诉说着秘密或者其他原本难以启齿的事。 “我不在乎,而且师姐跟师兄不也相差……” “你明明说过不愿意娶我的。” “不……”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互望着彼此,他一时语塞。 慕迎雪的嘴角露出一抹柔和,淡淡说道:“还是说,那时当着她的面,你不敢讲?” 好像在故意给他留一条后路,可修晨在思索之后,认真说道:“那时我还没有真切地体会到那种师姐即将嫁给他的焦急。” 慕迎雪微微挑眉,继续发难道:“那现在我得以脱身,一切皆蒙你所赐,为什么还有特地说一句多余的话呢?” 修晨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人总在改变。” 慕迎雪没有将手抽开,嘴角却一撇,说道:“我不喜欢这个解释。” “比起刚开始,我……越来越爱师姐了。这……不是改变吗?” 直到现在,爱意更是满溢了出来,所以,他才要承诺今后一直守护她。 闻言,慕迎雪有些哽咽,她垂下眼,仔细地看着他留有剑伤的手指,逐渐捧到嘴边,吻了过去…… …… “现在,必须要我的回复吗?” 在她的意识里,两人的关系跨越了很大的一步。 可她需要冷静,需要一段时间思考到底什么才是适合两人……三人的未来。 “师姐也不用勉强自己。” 修晨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慕迎雪早已看到了他眼里转瞬间隐匿的遗憾,抿了抿嘴,双手拖着修晨的双颊,呼吐如幽兰般说道:“如果真想知道,就让你听听吧?” “嗯?” 在他来不及反抗的情况下,慕迎雪牵引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脑袋慢慢地靠在她的胸口上。 随着逐渐靠近,他看到了她身穿的鹅黄色内衫,嗅到了一抹与众不同却只适合她的芳香,也感触到一种别样的舒适感。 “你……可要安分地听啊。” 因为要让他倾听自己的心跳而不得不让他的耳朵接触到敏感的部位,她的脸色又变得红润了许多。 “嗯……” 第三章我的心声与你的答案 不得不说,慕迎雪是他身边除林烟梦之外生理上最为成熟的女性。 而即便师姐具有成熟女子的丰满上围,可他还不可放肆妄想。 缓缓闭上双眼,那“咚咚”的心跳声也在那一刻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无尽的力量在刺激着……他的耳膜,自己的心跳也跟随着她心脏跳跃的拍调,他的整个身体也因此都充斥着来自她体内的震动之音。 犹如天籁绝响,也由此,他感觉,她的胸怀仿佛孕育着整个世宙。 慕迎雪不知道那一股猛烈的力量给他带来何种震撼,却为了让他更真切地听到自己的心声,将稍稍因凉风而冰冷的手指盖住他的另一只耳朵,哪怕她自己也因那阵胸前的压力轻轻地喘息。 “咚……咚咚……” 她很紧张,所以心跳在不断加快。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此……聊表谢意? 或许是想通过这点时间,认真考虑到底该不该接受吧。 “现在,我的回复,听到了吗?” 夜幕的岑寂,让草坪上的两人完全只感受得到对方的存在。 “我……不明白。” 修晨稍微埋下了头,低声说道。 “我们还能相遇的吧……今后……” 慕迎雪的脸上洋溢着对那一天的憧憬。 “为什么要说的这么伤感呢?” 慕迎雪微笑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即使你的身边没有了我,你的理想、目标,千万不要忘了。” 强忍着泪水,她强迫自己选择那个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师姐……真的考虑好了吗?” 慕迎雪似乎没有听到,看着在她怀中脸色阴沉的少年,温和说道:“不管怎么样,今后,师姐会永远站到你这边。” 以前她不太确定,但这次他的到来这件事,不就成了他爱自己的不二佐证? 不,这一切都不对。 她要的不是这个硬装做成熟的他,也不是这个只沉迷于某些方面的成就感的他。 哈!差一点就有了一种这少年能战胜这个世界的错觉。 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嘛…… 现在,那个勇敢站在她身前对抗全世界的形象,土崩瓦解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只会让他停滞不前。 所以她才要说。 “我的答案……当然就是……不嫁给你。” …… 冷涩晚风拍在他的脸上,似乎到现在他还没有理解师姐做出那番抉择的真正理由。 “这次,你必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现在就该去回报那些人的恩情。” 包括左有道,更包括钟离。 慕迎雪让少年躺在她的腿上,一边用手指梳理着他额前的头发,一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师姐也好,阿离也好,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舍不得你们,担心有一天……” 他只能趁这个机会与她袒露心声。 而因为某些缘故,他不能以下方的视角平视她的视线,而只能望向远方。 青葱食指毫无掩饰她的责备,重重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随后,她将那双似水的秋眸抬向了天空,叹息一声,说道:“回去好好跟她道歉,今后不要……欺负她。因为,我感觉……没了你,她真的活不下去。” 她的身体已足够成熟,她的心理也成熟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 她没有提慕灵,因为在他的心里似乎她的位置还没有高到可以互相依靠的高度。 “我会的,但是……” “把我带回去。我想回去……问问师尊到底……” 修晨终于望向了在心理上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她。 “师弟,你我最美好的回忆,就在今天……收场吧。” 她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远方,那是她从小所向往的。 可那边,没有美好,只有…… 远方,为他而来的,安静祥和的……风暴。 第四章要与你再见 又下了一场不小的雨,因此两人在回到凤山堂途中耽搁了不少时间。 在到达凤山堂山门之前,天际蒙蒙发亮。 修晨与慕迎雪平稳落在地上,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修晨遥遥望着逐渐与自己生疏起来的凤山堂云雾缭绕的各大山峰,内心感慨万千。 慕迎雪也望了过去,目力所及,她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天女峰绝顶,自然也想到了听闻的那些事。 “你我要的今天都来之不易,所以,好生珍惜吧!” 修晨回头看着慕迎雪,微微一笑,问道:“嗯,师姐还有什么话讲吗?” “我有一种预感……你今后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来。” 她隐约能感觉到他要对抗的那些人,他们会让他变得不再像他。 “是啊……”修晨轻声感叹道,又转而诚挚地说道,“但我绝对不会变成师姐讨厌的模样。” “是吗……” 慕迎雪咬了咬红润的嘴唇,她没有勇气再看着他。 于是,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 “就这样吧……修晨……师弟。从今以后,你我,江湖再见。” 久久沉默却迟早要言声再见,慕迎雪咬牙之后,看着不太对劲却仍比往日顺眼不少的师弟,细声说道。 “师姐……” “不要再讲了。” 因为再讲……她就真的要反悔了。 可即便恋恋不舍,她还是打起精神,迈出离开他的步伐。 “迎雪!” 她惊讶地转过头。 没想到的,不是他立刻牵住她的手,而是他对自己的称呼。 “没大没小!以后……不准再叫我名字!” 或许是故意露出愠色,但她迷人的眼眸里泛着泪花以及流淌着笑意。 修晨松开了手,哑然道:“是师弟太心急了。” “为什么现在还会跟一个孩子一样,舍不得我呢?又不是不再见了。” 软软的嗓音却饱含力道地捏住他的心脏。 “我与师姐还会成为以前那种关系吗?” 他将自己的担忧讲了出来。 “这怎么会呢?毕竟我们都……” 实在因为对那方面的害臊,她只能在此省略。 “总有一天,我会改变师姐的……” 心意二字也未说出。 却是因为慕迎雪用指尖搁在了修晨的嘴唇。 哪怕眼眸弯成月牙,也挡不住泪水:“我永远记得昨天。” 因为……昨天她嫁给了他。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认为。 …… 不在意或平淡或浓重的道别,只在意彼此的一个简单的眼神。 她走向了与他背道的路,以恼怒的视线代替离别时的哀伤目光。 只因在那之前,他说了一句:“师姐今天哭了好多次。” …… 在她走后,他伫立许久。 一来是回应她不断回望这边的不舍目光,二来是他或许终于知晓了师姐不肯接受他的真正原因。 慕迎雪认清这是奢望的爱恋,所以在适当的时间说出了适当的理由。 而他却显得固执。 以至于,他们的思维一直处在两条遥遥对望的平行线上。 或许,两人在之后的关系会更加微妙。 某日再见,是否又都会红着脸呢? 谁也说不清。 因为“生活是最好的编剧”。 一切有它的道理所在,一切也自有它的冷酷所在。 比如…… 之后,那位小小少女奔跑着追赶了过来,可惜他却故意装作没看见,迅速消失在了这个作为故事的又一个分水岭的地点。 …… 穿云破雾,在丛山峻岭之中,他御剑的方式愈发游刃有余。 隔却一两个时辰,修晨终于看到了不见三日却气息不同以往的天上阁山门。 “大师兄。” 两位气质不凡的弟子早早躬身立于山门之前,等候修晨的归来。 “嗯。” 修晨轻巧落在平地,冲他们微微点头,问道,“有什么话要讲吗?”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淡淡微笑,其中一位身形稍显高大些的弟子点头道:“大长老要您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 “嗯。” 修晨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那位弟子眉头一紧,伸来一臂,拦住修晨的去路,难堪地说道:“大师兄,大长老不在碧海峰。” 修晨略有深意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地问道:“进天上阁之前,你家住何处?” 那位弟子不知缘何问起,却不敢违逆,只好如实答道:“师弟的父亲在宁安城开了一家药铺。” “明日等我废尽你修为,就回家去吧。” 嘴上虽然不客气,但修晨身体却很客气地只是稍微推开了他的肩。 殊不知,这两人即是天上阁名不见经传或者说徒有名号不见名气的二弟子与三弟子。 寻常弟子或许把这两人尊为榜样,可修晨却对他们没有太多印象。 只一语,两人便放弃了阻拦,望着他的背影,苦叹不止。 第五章你与猜不透的秘密(上) 这两晚,她一直睡在他的床上。 当丝缕微弱晨光撒在枕头上,她恰好悠悠睁眼。 “师兄……” 淡淡笑容献给方才深情望着自己睡颜的少年。 正要起身,却被修晨轻柔地按住:“现在还早,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之后再多睡会儿。” 少女轻轻点头服从。 这样也好,通过床被掩盖住了来不及处理的伤口…… “师姐回去了,没有嫁给他。” 少女微笑着嗯了一声。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将他与慕迎雪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她,不过之后他都会一字不差不加掩饰地全盘托出。 少女露出一只细嫩的小手,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吧?” 他的话语,根本没有抚慰到内心的伤口,恰恰是真实地触及到了,当然也绝不是故意为之。 他的计划在某种程度上伤害到她。 但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她深受何其难忍的痛苦。 “没有。只是……” 少女笑意渐渐隐去,修晨感觉到她加大了手掌的力度。 “我好害怕……师兄离开我……” 修晨露出苦涩的笑容。 因为这句话,他原先准备好的简略的解释没有用武之地。 修晨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柔软地看着自己的那朵含苞待放却有些弱不禁风的花。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彻底的叛逆差点让他永久地失去她。 “嗯!” 她很肯定,因为她对师兄一直都满含信心。 但他随之看到,少女眼里的柔情渐渐浓厚。 也就是说,她比之前更依赖自己。 其实,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心里也只剩他了,他就是她的一切…… 师姐说的果然没错…… 所以,为了不辜负她,为了保护她,他还要继续愚钝下去。 同时,他不想让她了解太多自己的心思,这无非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 “从此,我继续勤恳修行。你还做我最爱的师妹,好吗?” 这是最后一句话。 之后,钟离眼中含泪,微笑着,重重点头。 …… 凉风拂过,一老一少望着山间静立。 曾几时,两人都是面对着青山讨论着修行道途,而今随着少年年龄的增长,那些话题已经渐渐成为历史。 除去修行,当今世界,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活着。 “师尊责备我吧。” 他转过身,诚恳地向之前鲁莽的举措请罪。 公良依旧望着山峦,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说道:“你也到了这个年纪,男女情事上,师尊可以原谅你做些头脑发热的事。” 修晨低下头,深深自责。 “好了,身为天上阁大弟子就要敢作敢为,同时也要魄力十足才行。” 似乎他说了些另外的事,只不过修晨没有太多想。 第六章你与猜不透的秘密(下) 于是,修晨谨遵师命,又重新将视线望向了远方。 “左门主与我有过交谈,他说在婚礼前日,你去找过他?” 公良的言语里渗透出对某些事情的一丝渴望。 “是的。” 修晨小声答道。 公良悄悄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异样的修晨,神情默然道:“我们所欠左门主的恩情可不少了。” “弟子会清偿的。” “但是……从此以后,天上阁可算得上孤立无援了。” 似乎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修晨抿着嘴唇。 确实,因为他的关系,宗门的对外策略自然受到波及。 “毕竟宗门永远是你的后盾,有些事做了也便做了。” “多谢师尊!” 灼热的目光投向公良,可他还是没有回应修晨。 所有人都在推测他于何处寻到孤身前往昭阳殿的勇气,但公良的一言一语也尽量让自己的意图不太明显。 由此,他刻意与修晨营造了让其颇为不适的距离感。 “这些山峰多么壮美啊!” 无来由的一声感叹让修晨不得不也关注着从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归宿。 “你试着展开手臂。” 修晨目光凝滞了一瞬,却只能照做。 “再看着苍茫云海与巍峨群山。” 他努力做出他与他们最想看到的模样。 “有没有一种整个天下皆在你两袖之中的感觉?” 修晨停下了正举起双手的动作。 惊恐的目光摆向对方那张云淡风轻让他完全猜不透的脸。 面容的神情顿时剧变,他急忙抱拳道:“弟子不敢想,弟子只想一生永远守护住天上阁,忠诚于天上阁。” 身居高位,自然少不了经纬谋略或是阴谋诡计。 但修晨……不太懂。 所以,他只能向公良表示自己只有一颗明净的心。 “何必小题大做呢?师尊只是随性问问而已。” 公良如往常一般拍着他的肩膀。 “弟子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一闻此言,弟子觉得从小便认做父亲的师尊……” 自知此话更为不妥,修晨转而说道:“弟子所说绝非虚言,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被师尊放弃。” 此话一出,看着低下头去的修晨,公良的眼里蕴含着惊涛骇浪。 “师尊不会多想,只是你最近的举动的确有些异常罢了……特别是从上次无故离开宗门之后……” 公良的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 “弟子与师妹去了一趟醴泉谷。” 似乎他也觉得没必要隐瞒。 “是经历了一些什么吗?” 似乎公良也妄想着循序渐进,引鱼上钩。 “可在那之后,弟子……全然不记得了。” 实在惭愧,却也是实话实说。 同时,此语,与她所言,不谋而合。 第七章沉重的“责任” 也许通过联想修晨在婚礼期间做出的诸多让人震惊的举动,公良可以断定他的话并不存在太多真实性。 但前有钟离在精神被完全控制的情况下说出如出一辙的话语,公良也就产生了更多的迟疑。 同时,倘若修晨当真不愿与他道明真相,他似乎也就真无计可施了。 因为“修晨进入过醴泉谷”这一足以轰动整个天下的大事,还是他们自己人知道比较好。 白髯迎着山风飘动着,公良不禁一声长叹,说道:“看来,这个秘密要继续保存下去了。” 修晨微微蹙眉,仍想为师尊分担些许烦忧,认真说道:“醴泉七宝还在弟子的身上,等到八月十八醴泉谷开启之时,我们还可一探究竟。” 公良若有所思。 待他沉默半晌,却两手摊开,颤抖着手臂。 “师尊不可!” 面对将要冲自己行大礼的公良,修晨只能慌忙地扶住他的手臂,嘴上不住地劝阻道。 紧接着,在他们身后,走来了四五位天上阁的长老。 “这是……” 修晨能阻止得了公良,却阻止不了桑榆暮景的一众老人屈身委托。 “孩子,你可是我天上阁的唯一冀望!” 其中一位黑髯老者微微抬起头,以乞求的眼光看着一脸无奈的修晨。 修晨点头,严肃说道:“弟子从小蒙各位长老照料、指点,更知宗门已是多事之秋,请师尊、各位长老放心,只有我修晨尚在,天上阁自然长存于世。我此生只为天上阁而活。” 在天上阁度过了人生中的所有光阴,身旁的人皆为自己在熟悉不过的长辈,他心生感慨,将所有如今能讲的话都一并讲了出来。 或许,他一辈子也参不透他们的心。 但他能尽量说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能让他们彻底拂去心中那种“修晨与宗门渐行渐远”的错觉。 可能他们很难再相信自己,那么只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至少要对得起他们多年来的投资。 “一众老少皆掌控在你一人之手!” 公良眼角泛出几滴老泪,紧紧地攥住修晨的衣袖。 或许是出于对宗门最深沉的爱,在弟子面前,以往的威严也不复存在。 修晨见状,更是诚惶诚恐,单膝跪在地上,眼神却格外坚定地看着公良,说出掷地有声的话语:“弟子明白!” …… “还真在这里啊。” 一路品尝过晨时的微风,他攀上了逐渐成为两人的秘密会面地点的那片草坪。 “大师兄!” 闻声,她回眸一笑。 站起身来,拍了拍沾染在裙上的草屑,之后亭亭玉立地立在他的眼前。 花比之前开得更艳,她似乎也比之前…… 第八章于何处寻真实 “你……一直在等我吗?” 巧笑倩兮,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复道:“除了晚上,我一直都呆在这里。” 她一直都在,他与她都钟情的此地。 “但是我记得……现在这个时间还是晨练吧?” “啊?” 少女失落地长叹一声,只能尴尬地眨着眼睛,直到修晨来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好了,下不为例。明日可得好好修行了。” 少女闻言,瞬间眉开眼笑起来,见修晨舒坦地躺在她的身边,简单示意之后,也就顺其自然地坐了下去。 晨练一事,她早早地向管事讲过。 而在外人眼里,足够出彩的她得到大师兄的青睐并不过分。 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师兄……没受伤吧?” 方心竹渐渐重拾曾与他共处时的一份安心,小声询问道。 “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修晨爽朗一笑,将一只留有几道剑痕的手掌摆到她的眼前。 方心竹皱了皱稚气十足的小脸,转头看着一脸悠闲的修晨,疑虑地问道:“真的吗?” “嗯。” 修晨露出似带有温度的笑容。 “嗯!我相信大师兄!” 而仅凭一句,她也投桃报李,温暖了他。 她的笑容如润物无声,随后又渗透到他干枯的心房。 他也开始发现,原来在她面前,自己心里自然而然地少了一份面对其他人的慎重。 所以,他才想由公良处回到碧海峰途中,与她聊聊。 她时而大家闺秀,又时而小家碧玉,不同于其他少女的活力与灵性是修晨愿意与之相处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毫无防备之心地把婚礼上的所有经过讲给了她。 而纯洁的她,神情也随着事态的进展而变得异常精彩。 当然,在她面前修晨仍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如此才有了属于师兄妹的单纯的温馨。 “怎么了?” 修晨发现在某个时间,少女眉目疏朗,拖着下巴,直直地看着自己。 “大师兄气色好过当初。” 眉宇清爽的修晨嘴角微微上扬,凝视着她,温和说道:“或许,以前一直在担心到底能不能让师姐脱困吧?” “也许是这样吧……” 她侧过头去,修晨却在那时看到了她眼里那丝历经沧桑的洒然。 也许是幻觉吧…… 因为那种迹象转瞬即逝。 修晨也并未深究。 或许感受到了修晨时时探去的目光,她抿了抿嘴,目视前方说道:“大师兄想好今后的打算了吗?面对昭阳殿对大师兄无穷无尽的报复……” 修晨沉默一会,说道:“昭阳殿早有吞并龙玄六派的狼子野心。只要集合其余宗派之力,或许可以与之抗衡。” “那……也是后话吧?” “什么意思?” 方心竹转过头,忧心忡忡道:“大师兄就不担心……他们会对您身旁的那些知心人动手吗?” 第九章他想要的报复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男人就一直站在那个半山腰的石亭里。 没人胆敢询问,即便是这个宗派的主人,没有他的命令也不允许靠近半步。 “陆师兄。” 荼静姝的脸上挂着可爱的微笑,拱手向等候多时的陆煜杨行礼。 从昭阳殿归来,即便所有人都在思虑陆煜杨在前日奔向何处,荼静姝还是在得知陆煜杨要见自己的那个命令时,欣然接待他的突然驾到。 此刻,陆煜杨正靠在石亭的圆柱上,当听到身后悦耳的嗓音,他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觉得昨日的他是个怎样的形象?” 荼静姝犹豫片刻,说道:“不得不说,他成为了婚礼的主角,而您……” “我问的是他!” 陆煜杨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荼静姝受训,低下头,向陆煜杨赔罪道:“师弟失言,还请陆师兄恕罪。” 陆煜杨没再看荼静姝竟有些能触动他的表情,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荼静姝停顿了片刻,说道:“师兄他……修晨师兄他事先早已预想到所发生的一切,因此一系列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无疑是大放异彩,出尽风头。” “呼——” 看着远方烟水迷离,陆煜杨的目中闪烁着忧郁的光芒。 从徜央殿气急败坏地往外追赶,作为曾是最自信、最成熟的这一代年轻人的领军者,他好似透支了所有人的印象。 在终于撇开那个难缠的家伙之后,他又找了一夜,可什么都寻不到。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敢去想象前一晚自己的未婚妻与那个人经历了什么。 第一次从他身上体现出不属于他性格的雷厉风行与浮躁。 陆煜杨冷淡地看了一眼荼静姝,说道:“你认为,我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 清秀的少年冒昧地走到了陆煜杨的身边,幽幽说道:“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您的名声也好,您的未婚妻也好……这一切都会在那一天改变。” 这是一句老话,可对身处在历史中的人来讲,只要历史存在,那就永久适用。 “你是不是恨不得我两人把龙玄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我只是想知道师兄到底有多强?” “这一次,我可败给了他,彻头彻尾,毫无胜算。” “但师兄他也同样是在刀尖上行走。我想看着他赢得名正言顺……陆师兄,我又……” “你对他……” “我……” “讲出来!” “我喜欢师兄!” …… 理所应当并不太高的兴致被少年的表情渐渐勾起。 由此,出于本能,陆煜杨的心里生出一抹特异的感觉。 “那么……你应该不希望他死才对。” “我觉得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只有那个人自己。” “可我就是要他死!” 陆煜杨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他不能为我所用,那必定会成我心腹大患……我胸怀的是天下,哪怕他死,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后果,但……我还是要这么做!” “陆师兄真的认为自己做得到吗?” 荼静姝眼里没有丝毫杂质,而且陆煜杨从他的言语里并未听到任何讽刺的意味。 “如果我愿意,我会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 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气质,他稍稍扬着头。 那一股荼静姝所厌恶的杀意不断朝他涌过来,因此他退后了几步,看着另一处青葱,轻声说道:“倘若陆师兄心愿达成……那他……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师兄了。” 好像,今日两人的交谈一直都处在争锋相对的状态。 而荼静姝自己也不太清楚,哪怕自己单纯地爱慕那位师兄,为何总是不愿别人能稍微强过他呢? 陆煜杨则通过这一短暂的沉默时间,整理了思绪。 似乎来不及制定周全的计划,他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告知荼静姝。 要论以前,这将是一个重大的错误。 只不过,目前,他所想做的事,仅荼静姝一人能够胜任。 “你知道吗?曾经我将你看做是我的接班人?” 即便陆煜杨有资格这般讲,但以他的年龄讲出这番话仍有些老气横秋。 荼静姝没有接话,因为他或许猜得到陆煜杨想要讲什么。 “但现在,我对你很失望!” “我只是找到了一种适合我的生存方式。” “为他马首是瞻?” “但陆师兄……我还记得我是无极宗的人。” “既然如此……你该为我所用!” “可惜……陆师兄的身上没有值得我钦佩的地方。” “你父亲怀有异心。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后果是什么?” “陆师兄……” “找出一项证据对我来讲,并不困难。” “这样的要挟……” 这种粗略得有些俗套的要挟,怎么会在他身上奏效呢? “要不然……”陆煜杨嘴角微微一翘,缓步走到荼静姝的身边,将鼻子凑到他的耳边,细嗅着那抹独特的香味,顺便也讲了那句话让荼静姝不得不妥协的话。 第十章天池下的青天 春日当空,天池的池面因微风泛起阵阵优美的涟漪。 不断有身穿工整白衣的弟子接踵跃入天池之中,而天池四周的草坪之上也有不少勤恳的弟子盘膝打坐。 “大师兄!” 一人轻呼,其他人自然随之睁开双目,立刻站起身向逐渐走到池边的少年行礼。 修晨寻声望了过去。 不得不说,对于这般场景,他早已司空见惯,因此简单地向他们点头致意之后,他也就不再在意他们的目光。 但对于那些视修晨为尊上的弟子们来说,看到长时间未在白日出现在天池的他,也各个噤若寒蝉。 随后,只听“咕咚”一声,在修晨全身隐没在逐渐碎裂的漩涡之后,他们才陷入了短暂的骚乱中。 …… “大师兄就不担心……他们会对您身旁的那些知心人动手吗?” 在潜往天池更深层的路途中,他的眼神骤然冷淡下去。 只有方心竹这样一位知晓全局的事外人才能直接点名要害。 那样的事,恼羞成怒且冷血无情的陆煜杨绝对做得出来。 要是保护一位或两位,他尚能做到兼顾。 但是…… 或许是因为他对其他人都过于随和,才导致其中有些人错估了他的心意。 既然被方心竹一语点醒,那么他就该预备好这方面的设想,只是……现在的他真的做不到。 但愿……陆煜杨只把怒火发泄在自己一人身上吧。 …… 天池之内共分九层。 因修为受限,目前修晨仍只能前往第六层,但在天上阁的弟子中也只要他一人能来到这里。 双脚轻巧地踩在实地上,他动着鼻子嗅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气。 这是一处与池水隔绝的世外空间。 修晨迈开脚步,走向这处别有洞天的洞穴的深处。 洞穴两侧是映射着古朴且美奂绝伦光华的壁画。 可以说是重归故地,他细致观阅着天上阁更迭过无数个烟云的时代缩影,眼里弥漫着火热的光。 洞穴的尽头有一方清澈的池水,而洞穴的顶端则留着一个圆口,能看到湛蓝天空。 曾经,他在天上阁各大山峰寻觅却始终未能寻到这个圆口。而妄想穿过圆口而出,却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拍在地上,因此也渐渐放弃了对于这一问题的执念。 池水冒腾着可见的热气,同时也散发出一股迷人的芳香。 没过多时,他就脱去衣衫,缓步踏进池水里。 听那位前辈讲过,这汪池水是集天地之精华。 如今外出约有半年有余的他早已身心俱疲,眼皮愈发沉重,在除去脑袋的全身浸入池水之后,他沉睡了过去。 池水中的无数能为他所用的物质随时间的推移渗进他的肌肤,滋润着骨髓与依靠残余的精神力运转的五脏六腑。 “你还是做不到物我两忘。” 头顶上传来的苍老声音难掩一丝遗憾。 第十一章天池里的人 “前辈。” 在梦中被惊醒的修晨转头一看,眼里闪烁着异样中带着崇拜的光彩,正想站起,却立刻觉得不妥,只能举出双手向老者恭敬行礼。 “你觉得我推测的对吗?” 足以称得上老态龙钟的老者直视着修晨的眼睛,郑重地问道。 “您推测的对。晚辈很惭愧,始终做不到那一点。” 面对最后一次离开天池时老者的冀望,他自责地低下头去。 作为有血有肉的人,有很多东西他都不能冷酷地抛掷脑后。 “可如果做不到,你就很难做到最好。” 因为足够苍老,老者的声音也足够沙哑,却有不同于年龄的厚重。 那一刻,修晨看到了对方眼里对宗门未来的忧思。 “晚辈实在有太多事情烦忧,因此想努力静下心却无能为力。” 便因为如此,他陷入短暂的迷茫期。 所以,这段时间,他需要知道更多往日不曾触碰过的东西。 “前辈能帮帮我吗?” 他目光满怀期盼之色,望着那位拥有无上智慧的老人。 “你说说看?” “我……真的能担当大任吗?” 他觉得卑微的生命承受不起他们厚重的期望,任凭他一人可抑制不住宗门衰败的颓势。 “你是所有人包括上天选中的那个人,在你做得不够好的同时,也不该妄自菲薄。” 修晨抿了抿嘴,继续问道:“我来自醴泉谷?” 那是在去醴泉谷之前就产生过的疑问 “对。” “所以,我今年应该二十才对。” 老者闭口不言。 对,如此一来,他或许少去了两年的记忆。 “我认为这并不重要。” 老者面色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 现在的他,犹如在命运的天空里孤飞的大雁,只等待力尽时,坠落地面,面目全非。 “我可以直接地告诉你,你是剑霄的化身。” 没想到,老者会突然道破真相。 “那……” “所以,整个宗门包括我一直都在培养你。一直都想隐瞒着你的身世,让你安心成长。” 为了与醴泉谷每隔十年开启的时间错开,他们才设法更改修晨的年岁,虽然他的身体仍在不断成熟。 “也可以说……你们一直在利用我,便是觊觎我身份背后的宝藏?” 修晨永远不会这般毫无证据地质问。 毕竟他们可是呕心沥血养育他多年的长辈们…… 老者望见修晨沉默不语,长叹一口气,耐心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修晨眨了眨眼,眼神尽显不解,小声地问道:“如果我不问,前辈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第十二章新的婚事? 修晨的问题很符合他的个性。 而老者便是因为熟知这一点,而没有产生半点恼怒之意,回答道:“我想不过太久,你也会自己知晓。今天你问了,我也就顺便说了。” 老者话里有话,一双阴冷双眸平静地望着那个圆口外的天空。 “宗门对于我的恩情,我必定永久铭记在心。” 细细算来,他们从未对自己有过半点坏心,那些只身在外不得援助的日子,他在获知原由后,早早释然,更何况当真在生死之间,师尊不也来了吗? 其中,或许他又忽略了一大关键…… “我听说,你昨日去掺和了昭阳殿的事?”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而导致很可能适得其反的实话,老者话锋一转,与他聊起了现实的话题。 “你可知你让他们成为龙玄或是天下人的笑柄。他们对你恨之入骨,最后会转移到天上阁。” “是晚辈考虑不周。” 但他不想修晨过于被愧疚劳役住心,继续说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树敌过多,最后宗门还是会让他站出来解决难题。 他是这个宗门的支柱,从来都是。 “晚辈觉得,该与湖山门建立更密切的关系。” “除此之外,其余宗派的想法,你也同样该考虑。” 话语里难掩推波助澜之意。 “你与湖山门,甚至剑山的关系,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剑山……” 老者举起一只手掌,打断了修晨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有个宗门在今天委派了一位使者来到天上阁,说是要与天上阁联姻。” “可是……” 那个宗门自然是看重了他背后的势力,因此才准备攀上这层关系。 “阁主同意了。” “那您呢?” “我没有权利决定。” “那我应该有权利自己决定。” “不妨听听要嫁给你的是谁?” “不管是谁……” “重回青鸾宫大弟子之位的……苏梦寒。” …… 宗门长辈过度干涉他的人生选择这件事,修晨并不太理解。 可是揣度过后,他选择了暂时悬而不定。 为宗门奉献出自己理所应当,而与曾有过缘分的苏梦寒喜结连理从而与实力底蕴雄厚的青鸾宫缔结誓约,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不,再合适不过的婚约了。 但现在的修晨,不仅仅为的是宗门。 老者的眼里流淌着古老的时光,在最后的交谈中,修晨正式地向他告别,并问道:“什么时候,前辈才能重见天日呢?” 老者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或许只有宗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不过,有你在,我相信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修晨既未点头,又未摇头,认真地体会着老者厚重如山的冀望,内心不停地叹息。 第十三章归来人带来的好事 是时候重新审视他与身边所有人的关系了。 因为,他不忍看着往日的家园化作残骸,自己身边的家人变为枯骨。 曾经生活的点点滴滴回荡在脑海。 他们通过自己而妄图醴泉谷的宝藏,这并无过错。 只是,他把那份感情仍看得十分真挚。 临走时,他才注意到悬挂在壁画边上并不起眼却仍不可忽视的疏落衰败的藤条…… …… 其实在昭阳殿为陆煜杨举行婚礼的当天,青鸾宫也迎来了并无征兆的一件意外之喜。 那位曾掌管青鸾宫大小事务的师叔祖游历归来。 低调的她当初悄无声息地离去,而今又不惊动任何势力回归。 在踏上家乡的第一寸土地,她所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我要看看那个孩子。” 鲜有人知道她所说的那个孩子是谁。 那些宗门的老人们也怀着些许疑惑,因为这位常有好生之德的师叔祖早年间也由山外带回过几位婴孩,为何她如今单独要见那位性格怪异的孩子呢? 可任是有再多疑问,也不能当面询问,只好将她带到紫云阁。 “当初,是我把你带到青鸾宫的。” 老妇很快让其余人离开,细细打量着出落大方的少女。 少女没有讲话。 因为她的笑容实在亲昵,而且第一面有些随和的长辈,她见过太多了。 “小时候倒也没发现你是个美人胚子。” 当初怀中哭泣的婴儿,长大成一位倾城倾国的女子,那种时光的错落感在给她带来不适之余,更多的还是喜悦。 在此情况下,少女适度地摆出从未在宗门内展现出的真诚笑脸。 “我问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品嗅着少女由衣衫缝隙泄出的馨香,她眼神柔和地看着少女。 殊不知,这个问题问得实在突兀。并且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 少女低下的目光骗不过她。 她耐心地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帮你。” 不似娇生惯养的富家姑娘伶牙俐齿,有一份她十分欣赏的恬静沉稳,老妇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蛋。 “我……” 她的眼神就像师兄一般温暖。 那么她能给自己…… “嗯?” 她,从老妇的眼光里看到了希望。 “我喜欢……一位师兄。” 不知为何,也许就是下意识的,她笑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 “修晨。” 少女自信地说道。 “好,我让你嫁给他。” 稍显霸道的声音一直在她心里回荡。 让她不禁脑中模糊一片,这到底……是不是梦? 第十四章偶遇 白日的皇灵城恢复了繁盛热闹的一面,即便前两日城中似乎发生了血腥的争斗,但在昭阳殿与皇灵城主事者的隐盖之下,人们一早起床后并未发觉任何异样。 慕容薄雪来到皇灵城已经两天,而他离开自己也已经过了两天。 他向来待自己不薄。 来到皇灵城当天,他便把自己带到了城中一家极为华丽舒适的客店,在把四周完全为她安排妥当之后,才放心离开。 也许就是因为他为自己将所有事都做到细致入微,在客店闲坐,也渐渐觉得实在乏味。 “倒不如出去走走。” 心有此意,她换上了前日他特地为自己买的一件粉色长裙。 不算朴素也不算太过张扬。 似乎这也恰巧体现出他对待异性拿手的一面…… 错过喧闹的大街,旁边有条鲜有人声的小巷,她便择了这条路,眼怀好奇地漫步着。 …… 跟循着墙角浅淡的苔痕,她踩着午后的光影,来到了一处祥和温馨的小花园。 曲径通幽终于“豁然开朗”,那一片天地萦绕着恍若隔世的静美。 “打……打扰了。” 由于被这景致吸引,她浑然不觉花园内还坐着一位享受午后阳光的老太。 于是,这才尴尬地赔礼道。 正要离去,那位老太却缓缓坐起,招了招手,淡淡笑道:“小姑娘,如果没事,就进来陪老妇说说话吧。” 慕容薄雪抿着小嘴,乖巧地站在原地,心想只有她孤身一人住在僻静的巷陌,更何况还身处于一片偌大的花园,可能也的确无聊了些。 因此,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推开未上锁的栅栏,走进花园里,恭敬弯腰道:“刚才失……失礼了。” 老太露出和蔼的笑容,神情温和,说道:“过来坐吧。” 面对陌生人,她显得有些畏首畏尾,又轻轻“嗯”了一声,听话地坐在老太旁边的一个小方凳上。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平时隔壁的孩子们常常找我聊天,我本身也挺喜欢……年轻人的,你不要太过局促。” 老太转头微笑看着慕容薄雪,介绍着自己。 慕容薄雪也抬眼看着她,暗自想到老人家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自然受孩童们的爱戴。 之后轻声说道:“小女明白……嗯,小女名叫慕容薄雪,来自……” 话说到一半,她却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自己的来历。 “慕容……薄雪,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果真是人如其名。” 老太一目了然慕容薄雪的难处,接下她的话,夸奖道。 “这是我自己亲手烹煮的春茶,你尝尝。” 说完,她顺手由身前的木桌上取来一盏冒腾着热气的茶,递到慕容薄雪身前。 第十五章枯等良人归 “多谢。” 慕容薄雪双手接过,朝茶水呼了几口凉气,喂到嘴边。 茶水沾唇,身心也于那一刻受到了一种玄妙且清新的洗礼。 微风拂过,沁人心脾的花香与淡雅清润的茶香弥漫在她的周围。 老太眼神柔和地看了看她,又展眼看着满园春意与徐缓飞舞的蝶,悠悠说道:“一个人呆的太久总是觉得无聊,因此也渐渐学了些别人养花煮茶的兴趣。” 慕容薄雪收回了沉浸于花香与茶香的出神,稍稍无礼地打量着老太。 依稀能确认她年轻时美艳不可方物。 但脸上的皱纹记录着沧桑岁月,而原本亮澈的目光也因时间残骸的积淀变得愈发浑浊。 忍不住想到或许……几十年过去,她也会变成这般。 就在想象自己老去的偶然间,她发现了老太眉目间的凄凉。 “您……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老太转过头,凝视着她清稚的脸,仿佛一刹那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眼里自带一股忧郁,可她的脸依旧浮现着温和如阳光的笑容。 但在慕容薄雪眼里,这像是对命运无奈的苦笑。 “嗯。” 慕容薄雪点头,冲她微笑着。 老太抚了抚温柔少女的脸蛋,眼眸中跳跃着美妙的光彩。 转回头去,这个花儿竞相开放的春季,与当时那个她投身于爱河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年轻时是个富家小姐,娇生惯养,脾气暴躁,什么都不会却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直到遇到了那个一个毛头小子……” “那时,我还不知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陪他玩陪他闹,这一生如此也就够了。” “虽说他是浪子,以四海为家,但却不薄情。” 不知为何,慕容薄雪低下了头,看着紧紧握住的双手。 “他事事为我着想,我常常打趣说,都怪有他在,自己才变得懒散。结果有一天……他走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于是我改掉了以前的秉性,让自己变得比其他女子更加出色,之后才发现还是少了些什么。” 老太的一番过去抵达了慕容薄雪内心最真实的部分。 “他的面孔逐渐在记忆中变得模糊,我才明晓那段日子弥足珍贵。” 往往期望总消泯于无形。 在最后她只能无助地蹉跎岁月。 白发苍颜,随光阴慢慢老去的终点就要来了。 “其实我以前在想一天天过得即便快,我还是如同昨日一样充满精气神,可直到真的有某天一身弱骨,才觉得光阴是那般无情。我……再也没时间等回他了……” 老太的脸上有一种不合年龄的……素雅。 这一点,与慕容薄雪颇为相似。 长长一叹之后,她又淡然一笑,这才看着目泛柔光的慕容薄雪,轻柔地说道:“孩子,可不要跟我学啊。” 早就看出少女原本是有颗澄澈无尘的心,可因为某人她总是在自责着自己。 不得不说,老太的一番话碾碎她的胡思乱想。 “您怎么知道我……” “从你来到这里开始,就写在你脸上了。” 第十六章有人愿为我立于黄昏 只是一句玩笑话,慕容薄雪却“不打自招”地闪动着那双不安的眼睛。 但有时,她也在想,如浮萍的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把握另一份厚重的爱,而自己更像是一只惹人唾骂的飞蛾低贱得连呼吸都是多余。 “你的身边……还有人对你好吧?但似乎你并不愿向他敞开心扉。” 老太眼神柔和,循序渐进道。 慕容薄雪点头,诚恳道:“嗯,有……很多人都对我好,但是我无法偿还他们的恩情。” 兀自独立世间,她早早想寻短见,与父母重逢,但大仇未报,以至于她只能一步步走向极端…… “在浩瀚天地里,我们都太过卑微,所以……只能执著于人世间的大喜大悲。” 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然悟透了人生,老太轻言轻语地为这位迷途之人亮起一盏夜灯。 顿悟一般,果真如这位老人家所说,自己始终不愿放过自己。 她抬起头,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露出干净的浅笑。 春风拂过,粉花离枝,在春光里,少女与花两相辉映。 迄今为止,心里的包袱被她一言带过,她饱含古老气息的双眸在劝慰她别再欺骗自己。 …… 不知不觉已日暮斜阳。 夕阳的光辉普照在这个宽敞洋溢着和美氛围的花园里的一老一少。 “除了报仇,你还要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这应该才是你父母愿意看到的。” 老太在听闻少女的经历之后,心生感触,忍不住用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软弱的面孔,内心却有惊人的坚强。 也许,她很难体会到那一份一直以“累赘”评价自己的心境,但与双亲离别的苦楚足以让她整日如入地狱。 “但是我真的想报仇……” “家仇怨恨,这无可厚非,可也不至于伤害到那些爱你的人啊。” 慕容薄雪默默低下头。 修晨要离开自己,钟离自然也会跟随着他,那么,为了报仇,为了尽快与父母相会,她只能…… 呵,她终于明白自己可笑且幼稚的执著伤害到了一个无辜的人。 如若他能为自己报仇,之后自己在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从你方才所讲,他对你绝对真心实意,所以,去等回他吧。跟他说,跟他在一起,你是快乐的。” 有一种感觉,似乎她也不太希望慕容薄雪在此逗留,并不是厌烦她,而是催促她去做另外的事情。 “他……会生气吧?” 老太皱眉笑道:“谁知道呢?” 慕容薄雪抿了抿嘴,站起身来,朝老太鞠躬道:“多谢您的指点。” 老太微笑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能有人陪我说说话,着实解闷不少。” 慕容薄雪静静点头,便往园外而去。 而恰巧就在转角之时,她听到了花园的栅栏处传来了孩童的喧声。 “白发婆婆!” 一道道童稚的纯洁呼唤传到她的耳边。 她回头望着迷濛光芒中的孩子们,好像置身梦境的和谐,而那座花园只能若隐若现。 “多谢。” 她再次弯腰,两眼闪闪,心里只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让这位老婆婆认识一下他。” …… 夕阳流泻在小巷的出口,早时的人群也已消减不少。 “等他回来,就一定要跟他讲实话!” 在心底暗暗发誓的同时,仍有许多不安分与愧疚织就在心。 回到客店有一段小坡,待她走到所谓的最高处,转身望着皇灵城背后霞光腾舞的紫雾峰。 “不要去杀他了……你回来吧!” 再也触及不到远方的他,也终究明白再也离不开他。 踽踽独行,他们都走出了必定交错的生命轨迹。 在那段有些伤春悲秋的时间,她压抑着自己,而她很清楚他也努力地抑制住口无遮拦的本性。 他是兴风作浪的……大盗。 朝夕相伴后,她才知那些都是时代的谣言。 更何况,她也知那只是借口。 倒不如说,她对他同样有好感…… 此刻,她眼含秋水,面露愧色与期盼。 开始担心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是那位老婆婆的另一种翻版。 不! 落日余晖里,缓缓走来的,正是他。 即便夕阳里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有绝对的自信确认那个瘦削的身影就是他。 少女伫立在高处,以她最为饱含数十年父母教养举止端庄的姿态,望着如心有灵犀一般扬起脸庞的少年。 本有万语千言,却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只眼神柔和,脸上浮现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小嘴微张,说道:“欢迎回来!” 第十七章承诺如山 恬静的少女站在小坡的最高处,他的确有些意想不到,因此呆滞了片刻,随后报以微笑,来到她的身边,以自责的语气说道:“他比我想象中的还难对付一些……” 苦苦等候却等来一个大失所望的结局以及一个无用的自己,也许她会更加…… “你没受伤吧?” 少女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她在试着一步一步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没有,但是最后还是被他逃……” 一声叹息,他没敢再望着她,顺手将心门扣上。 “只有你没事就好!” 哪怕是同样关怀的话语,但态度不再透着距离感,难能可贵的真实喜悦又让沙鬼憨憨地挠了挠头。 “我肚子有些饿了,我们先回去吧。” 脸上留有些许羞涩之意,她小声地向他提议道。 “嗯,好,那……” 沙鬼显得有些忸怩。 在他面前,她开始不再伪装自己。 于是认真看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陆煜杨还没有回昭阳殿,我今晚还想再去找找。” 慕容薄雪明白他的意思,眼眸里散发出颤抖的光芒,低着头,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往回走去。 他看着晚风轻拂着的裙摆,这才注意原来她穿的是自己为她买的那件粉裙,郁闷的心情缓解不少。 快步走上前,望着她的侧脸,像是在努力讨她欢喜似地说道:“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担心你有什么不太习惯的地方,很快我就会走的。” 逐渐变得不像自己,这并非她愿意看到的结局。 所以,她才要改变。 她停下了脚步,声如细丝道:“不要再走了吧……” “嗯?” “不要再离开我了。” …… 她始终都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她还不能报仇。 沙鬼还做不到,单单有个强硬的外壳的他还做不到。 更何况,她不想再离开他了。 那种感觉在那位老婆婆的点拨之后变得更加浓烈。 深入敌后的风高浪急,在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过之后,她不愿看到他再去做无谓的冒险。 粉色的桃花,一点一点以不熟练的动作表露自己的真情。 不喧哗,更似乎没有强硬个性的她终究是他心中所缺失的一部分。 可在他心里并不会放过自己。 “我答应过你的啊……” 不知是不是逞强呢? “可现在真的可以吗?”她,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说道,“不要强撑自己了,我要的,已经足够了。” “不要再安慰我了,”沙鬼洒然地笑了笑,拿开她的小手,目光坚定说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第十八章敢问姑娘…… …… 黄昏下有股萧瑟之意。 两人恍然又成了陌生人。 那家华丽的客店,第一层摆弄着七八张供客人使用的方桌,两人找了一个稍微偏角落的位置坐下。 在向店小二点制饭菜之后,沙鬼柔声道:“我先回房换身行装,等饭菜来了,你就先吃着。” 慕容薄雪知他爱惜自己,安然一笑。 沙鬼点头之后,便往右前方的楼梯行去。 行进途中,他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喧哗,也不太计较,却以眼角余光瞥了他们一眼。 大致观察到几人虽一身风尘,但也绝非游迹天下的浪子,兴许是昨日昭阳殿请来的贵客。 如此想着,沙鬼扬了扬眉毛,潇洒上楼而去。 …… “这昭阳殿真是愧为龙玄之主啊,大弟子的新娘子竟然被别人给拐跑了。” “等我回去跟院里的人讲讲,又能添些乐子了!” 出于好奇,坐在一边的慕容薄雪投去了目光。 沙鬼还未来得及向她讲述婚礼当天的情况,可从这几位傲慢客人的口中倒也知晓了不少。 “那丫头曾与昭阳殿大弟子有过一面之缘,说他将来是人中龙凤,如今看来,到底是丫头识人不明。” “那黄毛丫头的鬼话你也当真……倒不如说龙玄在外传言过于久远,现在方知往日传扬得神乎其神的天才各个都是孬种。” “哈哈,龙玄迟早都要毁在他们手上。” 身在昭阳殿权势范围之内,那两位男子倒也讨论得风生水起。 望着旁人敢怒不敢言,坐在两人旁边的双眼眯缝的男子继续沉默叹息,只将酒盅喂到嘴边。 话已至此,慕容薄雪回忆起两人熟悉的声音。 其实在刚到客店的那段时间,离她所住客房不远始终有人大声叫骂,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几位了。 如此想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面对那三人看得有些久了。 即便气质上不太惹人在意的她很快隐匿在了四周的喧嚣中,但对方别具意味的眼神还是首先锁定了她。 可以想见的是,能在这家店面出入者,身份自然不低。但或许是借着酒性,又或许是骨子里就瞧不起龙玄山脉的居民。 方才高谈阔论的其中一位魁梧男子面带欣赏的眼光,朝同伴耳语了几句,便大摇大摆地往慕容薄雪这边走来。 两处相隔不远,因此男子大跨几步便能来到慕容薄雪身边,根本不能给她太多逃脱的空间。 “小姑娘,你那男伴怎么还不回来?” 似乎极其想要品尝本地灵秀袅娜的女子,他朝她伸来了粗鲁的手掌。 当然,被她躲避了过去。 当那团如同黑云的身影笼罩全身之时,她本想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但得到的却是他们自求多福与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马上就回来了!” 粉嫩的小脸写满紧张,为了不再嗅到他满身酒气,她极力将身体向后靠,但很快,就触到了冰冷的墙壁。 “为何要留下如此花容月貌的姑娘呢?要是有事,还不如提前与我讲讲,让我……” 由于脖子传来强烈的压迫,那魁梧男子也自觉地打断自己即将吐出的污言秽语。 “赶紧给我滚!不然,我的剑可不认人!” 第十九章内忧外患间,有人该站出来 那魁梧男子回头看到比自己小上半个身体的少年,灼热如火的眼神熄灭下去,撇嘴道:“小子,你要真敢动手……” 话音未落,魁梧男子的喉咙处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血痕。 “慢着慢着,是我等失礼了,我等向你道歉。” 身后急忙赶来的是方才与他一唱一和的瘦弱男子,他两眼写满精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也只能尽量缓和剑拔弩张的架势。 沙鬼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魁梧男子冷哼一声,刚准备要在言语上不输阵,那位眯缝男子上前按住了他宽厚的胳膊,小声道:“你我身在他乡,总要低调些。况且对方底细不明,还是互不相扰为好。” “是我酒后鲁莽,请不要见怪。” 魁梧男子终于放下气势,平淡道。 眯眼男子也向沙鬼点了点头,算作赔礼。 毕竟沙鬼身份特殊,也不想在昭阳殿眼皮子底下惹麻烦,因此怒瞪了魁梧男子一眼,便收剑,回到慕容薄雪身边,小心扶住她的手臂,那一瞬,眼神又转为柔和。 惊魂之后,慕容薄雪抬头与之对视,眼角有些湿润,同时露出安心的笑容。 三位异乡人脸色皆有或多或少的寒意。 正要打道回府,方才被场间局势震慑住的店小二却与那魁梧男子不合时宜地撞个满怀。 魁梧男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只巨脚踩在他的胸口,正要将憋了一肚子的火尽撒在这个不长眼的小二身上,那两位同伴又及时将他劝阻,一人小心地指了指沙鬼。 而沙鬼看在眼里,脸上只有平静,做了一个“请”的姿态,缓缓说道:“随你们之后怎么做,我都不会管。” 包括慕容薄雪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沙鬼会如此冷酷无情。 眯眼男子却在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眼之后,拉走了魁梧男子,他知道要是再出差池,徒惹是非,对他们的计划实在不利。 经历一片寂静的客店又恢复少许喧闹声。 慕容薄雪回想了方才发生的整个过程,也明白沙鬼看似的不作为,也许才给对方带来巨大的压力吧。 她微微一笑,为他夹了一个肉片,感激道:“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还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一身孱弱,尽给他添麻烦,内心的确还有愧疚,但其实心里还存有些其他的情绪。 沙鬼的脸上露出一份让她不明意味的笑容,柔声道:“放心,只要你需要我,我随时都会挡在你身前。” 慕容薄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番“越了解他,就越爱他”的想法,已经完全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 落日隐没,皇灵城陷入了这段时间保持的阴森与沉寂。 而那位吃瘪的魁梧男子又在几杯酒下肚之后,大肆嚷嚷起来。 “这群乡下人真是一无是处,这饭菜都难以入口。” 怒火冲入脑中,他大手一挥将几轮菜盘甩在地上,一时盘碎声不绝于耳,可任由他吵闹,也没人敢上前制止。 因为之前那位与他们对峙的年轻人早早带着他身旁的姑娘上楼去了。 而无力反抗的他们只能心照不宣地离开那人的冷嘲热讽。 “无用的主子带着一群无用的牲畜,这穷乡僻壤太让我失望了。” “我原以为龙玄还有救,但卑贱的人总是喜欢高看自己。” 瘦弱男子接上一句话,环顾四周,发现目前除去以后背朝向他们的那个黑衣男子以外,就再无其他人了。 奚落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零碎。气氛也就悄然发生变化,越来越怪异。 沙鬼仰头饮下一口烈酒,低声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挺喜欢这种与市井小民迥异的个性,而且他们说的同样是实话。 龙玄山脉总有人仗着有醴泉谷,自认为站在整个世界的最高点,殊不知,外面还有更多人伫立在高楼,俯视着这群自以为是的蝼蚁。 他不同,至少……他没有活在自大的梦里,而且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他讨厌身边那些冷血麻木的人。 从某些方面来讲,他欣赏那位魁梧男子,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他现在会去敬他一杯酒。 “我早就说这群贱民……” 别人无法容忍,此刻他也同样无法容忍,但那是与其余人截然不同的怒意。 这一次,他的剑架在了另一人的脖子上。 “你,你,你……” 很明显,他没有同伴的那一份镇定。 “我们没有触及到你的利益吧?而且似乎你也觉得我们说得没错。” 眯眼男子站起身,他早已确定背对着他们独饮的男子就是沙鬼。 “的确,我说过,随你们怎么做,我都不会管,”剑锋已然嵌入肌肤,鲜血顺着剑口流到沙鬼的手指上,“但,不好意思,我改主意了……” 第二十章外来者 冷澈的两眼似暗夜里的极光,酒桌旁的其余两人都知晓,那是杀人者的眼光。 瘦弱男子恐惧地长大嘴巴,瞥着这位来去如疾电的少年,任是惶急万分地拍打着那位醉眼朦胧的魁梧男子,却得不到及时回应。 “我们愿意认错。” 身法之快,连那位眯眼男子都暗自心惊,他在权衡利弊之后,果断冷静服软。 沙鬼嘴角一撇,又将剑身往那人脖子嵌入一丝,冷冷说道:“我记得你出自龙玄才对。” 魁梧男子与眯眼男子相视一眼,大为惊愕。 而已成待宰羔羊的瘦弱男子一脸茫然,额头冒出冷汗,不知他为何识得自己。 “世道昏暗,龙玄虽说是大势已去,如风中残烛一般,他们与你说得都没错。” 瘦弱男子直直望着看不出表情的沙鬼,只要稍微有些过分的喘息就能触碰到死亡。 “但你还是错在你身为龙玄之人竟伙同外人嘲笑自己的同胞……” 事态变迁,任何势力都有江河日下的一天,人们也不得不默默承受别人建立在践踏自己尊严之上的欢愉,但沙鬼剑上的那张面孔却不自重。 眼看他沧桑眉宇,外出历经千帆的他必定深受冷眼与讽刺,但也不至于“荣归故里”的他丢却同胞的尊严。 或许瘦弱男子心知愧疚,错开了沙鬼质问的视线,不再挣扎。 眯眼男子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沙鬼,严肃道:“可在下认为,罪不至死。” “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是京都的人。” “大哥……” 酣然醉态消散大半的魁梧男子制止道。 眯眼男子朝他摆手,继续说道:“我们是昭阳殿的客人。” 此时此刻,在话语权骤然转变的同时,慕容薄雪由楼上走廊伸出脑袋探望。 擅自没有听从他的嘱咐,当然也是出于对他的担忧。 沙鬼在短时间打量了对方之后,隐隐感觉他道行颇深,沉默片刻之后收回了剑。 “多谢。” 眯眼男子赶忙搀扶住惊魂未定的同伴,一脸警惕地说道。 “如果有下次,我会不计后果的。” 沙鬼又警告道。 “是,是……” 那瘦弱男子大有抱头鼠窜的模样,又与其余两人交换眼色,三人便与沙鬼点头视作“有缘再见”之后,离门而去。 沙鬼长叹一声,擦干剑身的鲜血,却听到头顶有些异样声响,这才抬头,看到微笑望着自己的慕容薄雪。 她很开心,因为她希望他能惩罚方才那些口无遮拦的人,并且她竟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喜欢他轻率的态度。 “收拾一下吧,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沙鬼报以同样温暖的笑容,轻声说道。 “嗯。” 虽不太清楚缘由,但慕容薄雪还是谨遵他的意思,转身回房。 第二十一章春夜城里迎故人 …… “现在应该出不去吧?” 遥遥望着高耸的城墙,慕容薄雪转头疑问道。 沙鬼不动声息地牵着她温软的小手。 望着暗无光亮且冷清的街道,言辞温润,说道:“城里有位故人,我们先去歇脚,明早我们便出城。”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城里暗流涌动,刺杀陆煜杨还要再找个机会,但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知道他牵系在心的一直是这件事。 慕容薄雪闻言,也想说些什么,却被堵在嘴边,只能……悄悄握紧他的手。 “可能要走得快些,你……可不能松开手啊。” 话音一落,沙鬼便牵着慕容薄雪的手奔跑起来。 如果将那三人的所有对话串连起来,或许沙鬼还能猜得到几人的意图。 但初始时分,他恰巧错过了一段时间。 不过,依靠敏锐的洞察力,他猜测三人或许另有目的。 观察敌情这种事他再熟悉不过,可他的身边毕竟还有最担心的她,因此……他不得不将她托付给另外一位他一直不愿麻烦的人。 更何况……就在两人出门的一瞬间,他感知到了一双阴冷也火热的眼光。 分不开身去纠缠,只能带着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 “呼,呼,呼……” 即便,他适当放缓了速度,少女还是有些坚持不住长时间的奔跑。 夜风与朦胧的雾气拍在她的脸颊,远处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稍微……呼,稍微停一下吧。” 实在忍耐不住痛苦,她只好向他示意道。 沙鬼也顾虑到她的身体,停下了脚步,柔声自责道:“是我有些心急了,歇息一会吧。” 这才……松开手,一种让她内心格外温暖的温馨,也许这种想法不合时宜,但还是短暂离开了她。 “这里……为什么这么安静?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空闲之余,慕容薄雪抬头望着与这个随夜一起静止的街道。 “因为一句话……” “嗯?” “皇灵城的夜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沙鬼看着她的脸,微笑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有我……” 不知不觉,又像是突然之间,那双柳眉写满惆怅,眼里更闪动着远处夜灯的光亮。 他顺着她颤动的视线望去。 街角的极暗处,走出一位泫然欲泣的男子。 在寂寂夜灯里,像是幽幽孤魂野鬼。 可是苍白寡淡的脸因被幽禁多时的热情燃起刺目的火焰。 这两位同病相怜,或者用即将拜堂成亲的新郎新娘来称呼也毫不为过的同龄人。 由命运,再次让他们不期而遇。 第二十二章我寻你千百度 纵然沙鬼的眼光带着一份审视的意味,纵然他为了给她支持又向少女身旁靠近了些许距离…… 但这个世界还是彻底安静了,而他因此被凸显为毛躁与多余。 “还……还好吗?” 性格温顺善良的她首先打破稍有些伤感的气氛。 “嗯……” 男子有些哽咽,从暗处缓缓走出,将那张枯朽的面庞呈现在她面前。 简约素淡的一身,却还是那张记忆犹新的精致小脸,他很庆幸,岁月在残害自己的同时,好心保全了他的……妻子。 在她父亲府上的邂逅以及那桩戛然而止的婚礼,同时还有那个稍稍有些荒诞的梦依旧残留在他脑海。 没有初见的自然清新,眼眸与两脚都沉重了许多,但这个仍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少女占据着他内心最最不容动摇的位置。 “这些天,一定……吃苦了吧?” 对于她,嗓音微颤的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关心。 樱唇微启,她实在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 望着他,心里唯有物是人非的感伤。 平平稳稳地闯入了她的人生,她差点也认命了,只不过最后阴差阳错地与之离别,她才渐渐想明白,自己对这个人……只有同情。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本要成为自己贤惠的妻子……不,她就是自己的妻子。 哪怕飘零至此,他成了折翅的雏鹰,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憔悴的心得到了早春的甘露。 实在难以奢求会与自己的妻子在异乡……团聚。 他脚步轻移着,有些压抑不住冲动。 其实,她回到自己身旁,那些痛苦都不算大碍,这一生也不算枉然。 “我能……抱抱你吗?” 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他伸出如同魔爪的双臂,向慕容薄雪走来。 她走了,那便什么也没了。 那下一次……又要等多久? 每一个缘分的初始,都包含了属于这个记忆的旖旎,她留存了那段记忆。 而方才两人眼前或许都涌现过那日的画面,毕竟这对那时的慕容薄雪来讲算作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但这又能怎样? 尽管眉梢绵延出柔软,那也只不过是消耗着两人仅有的一丝缘分。 他的眼里迸发着绚丽的光,那里面是那个的梦境里糜烂也欲仙欲死的画面。 突然,他的行动微微一顿,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好像,此刻整个天地只存你们两人呢?” 冰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他这才睁大眼睛望过去,看着这位身材瘦弱的少年,凶狠地问道:“你是谁?” “这你管不着,总之你不要靠近她。” 沙鬼丝毫不干示弱地冷言回击,对于这种乳臭未干的轻浮浪人,他有太多手段应对。 在之前那段极有可能被人们看做第三者的尴尬时间里,出于对她的尊重,他显得格外安静。 或许他是她童年的玩伴,因此她所言之语虽煽情却达不到那个层次。 于是,在意识到在那人心神荡漾,不顾场合地难以自抑内心情绪之后,他果断地站到了慕容薄雪的身前。 而且,他也着实不敢领教这强占的欲望之火。 “让开!你知道我是她什么人?” 这一次失去的爱触手可及,所有妨碍之人,他会动有已有的一切手段铲除,毕竟在他的心里,自己早已今非昔比。 看着他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沙鬼越发心生厌恶,加重了手掌的力度,让男子脸上露出痛苦难忍的神情。 “你找死!” 男子紧咬牙口,气急败坏地朝他挥来了另一只手。 谁知沙鬼早有预料,轻轻将身一转,躲过之后,提起右脚便往他小腹踢去。 轰地一声响,他的那道身影激起了远处的尘埃,在黑暗里不知生死。 “不知死活的家伙!” 又想提步上前,身后的慕容薄雪却一脸为难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恳求道:“不要再伤害他了,他……他是我的是我的未婚夫。” “可他现在变得人模鬼样。” 与此同时,沙鬼也清楚地猜到了那一点。 “也许是他误入歧途,总之,他是个可怜人,放过他吧。” 早从之前观察到对方模样异样,慕容薄雪却心软地接受了短暂的叙旧,直到她实在收纳不住对方欲罢不能的变态爱意。 “我们走吧……不要再管他。” 因为沙鬼的短暂迟疑,慕容薄雪小心地牵住了他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第二十三章慕容薄雪 在那街头的一角,那个再无正常人神情的男子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茫然躺在地上。 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受过常人难忍之苦,到头来……她却还是如同一个陌生人走进自己的人生,又安然无事地走出。 是因为那个导致自己婚礼失败的始作俑者吗? 还是刚才那个目光犹如野狼般深邃的清瘦少年? 一瞬而来,一瞬而去,那么到底……她的出现对于自己有何意义? 再等下去,也得不到答案,只有再次站起,再次去问,再次……去把她夺回来! …… 空旷的长街,诡异的夜灯。 低着头的她牵着他的手,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个街道最中心的位置。 那个白色夜灯还在暗夜里坚守,他略有犹豫,因为方才的出手到底还是伤到了她的故人。 “对不起……” 她忽然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不,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 沙鬼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从后面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他也大致知道她失落的源头,“是我刚才下手不顾轻重。” “不!” 不再是畏畏缩缩的发言,从她毫不动摇地牵上了他的手,毫不动摇地让他按着自己所要走的方位迈进时,就已经证明了,现在的她毫不动摇地信任身旁的少年。 “对不起,我不该跟他浪费太多时间的。” 她松开了手,转过身来,把那张挂着抱歉笑容的小脸展现给他。 “不……” “刚才……很介意吗?” 两手放在身体前面,使劲掐着。 “也没有……” “至少他也是我曾经相识的人,突然见到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有些心疼……”突然,她意识到用词不太恰当,急忙改口道,“只是有些吃惊而已。” 沙鬼心领神会笑了笑,点头道:“这种事,任谁都接受不了啊。” “但是你们……为什么都不怕?” “啊?” “从刚跟在他们身边伊始,就一直不断有人死去,我都强忍着那一份恐惧,我好害怕,害怕曾经的那些人都离我而去……是我太没用了吧,作为……作为一个累赘,一点用都没有……” 总想着如何与他推心置腹,但自己总有许多话讲不出来,以至于错过了好多机会。 她眼中噙着泪,抬头望着他,自嘲说道。 沙鬼的心被揪作一团。对,在被她用蹩脚的利用手段恳请自己为她报仇之时,他对她失望过。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只要那是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这一刻的她,娇怜可人,往日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沙鬼竟说不出话了,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来。 少女咬住嘴唇,在静谧之夜,她也听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抽泣之音。 “总之,感谢你……这么多天细心的照顾。” 沙鬼有些心悸,感觉……像是分别时的话语。 “其实细细想来,真的好久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待我了……” 跌跌撞撞步入了他的命数,她终于明白,该执著守护什么。 因为在他的故事里,她找到了自己存在和继续的理由。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光。” 也许……她真的会说一些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话。 因为……脸颊悬着两滴清泪,为了不让他看清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她投入怀中,与此同时手指拼命拽住他的衣角。 “接下来,请让我……让我深刻地爱护你,好吗?” 这就是她,宛若一个路人一样,观看着一路而来众人的喜怒哀乐,在收纳住他人的关爱之后,一定会用最纯洁纯粹的真心奉献出自己。 她抬眼,接触到他投下的目光。 浑浊的世界,她的眼也跟苍山白雪那般纯洁,纯粹。 忽地,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此刻,笑容也在她脸上绽开。 “以前……你总是一个人,所有人都唾弃你,现在、今后,哪怕我不懂你,我还是愿意陪着你,直到真正走进你的内心。” 于是,声音清软下来的她,深切地感受到那一份让她安心的压迫,再次以真心换取真心。 嗅到她青丝散发的芳香,他的心也安静了下来,明确自己并非是她的弱不禁风而生起的保护欲,而是觉得他的心缺少这么一个人去掌管…… “对了!这件裙子你穿着还挺好看的……” 没有回复她,黑夜里,仅有那盏白灯,沙鬼只能以之前的印象来发表迟来的看法。 少女两眼弯成月牙,虽没预料到少年的打趣,却还是幸福地笑着。 只是某时,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戳在他冷冷的脸上,久久不放,之后又滑到嘴唇。 “即便为你去死,我也无怨无悔” 他于心底暗暗发誓。 尽管远处响起了不计后果、杀气勃发的愤怒足音,尽管天空开始掉落了几点冷雨。 少女还是仅凭自己所能踮起脚尖,紧紧与少年相拥,然后…… 少女品尝到了初吻的味道。 第二十四章还记十年约 时间流逝,又过去了一个月。 看似无所事事的一段时光,外界实在显得沉寂,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一月前发生的事情。 不闻外事的那对师兄妹也经历了一段平平淡淡的修行生活。 …… “心目内观,遁入忘我,一心不赘物,至若天地间。” 可以说修晨算得上是一名“严师”了,仅仅这十八字不知他向她念了多少次。 “师兄,真是啰嗦!” 盘坐在地的钟离鼓起双腮,向逐渐迂腐唠叨的修晨发起牢骚。 修晨笑着挠了挠头,回道:“虽说你进步神速,但这句话毕竟是修行之本,我也是督促你牢记而已。” 虽说钟离有些修行基础,但短短一月便臻至凝气境,着实让修晨又惊又喜,可他仍担心她的气息稍稍虚浮不稳,因此才多言了几句。 “可是每每心里想起这话,就只有师兄的声音萦绕耳边。”钟离故意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小声说道,“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 单调又不失温馨的时光,她时时能切身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怀备至,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过度依赖。 修晨微笑不减,望着心情好过当初的师妹,问道:“还记得师尊当初为我们定下的十年之约吗?” 钟离闻言,抬起头来,轻轻说道:“那可有前提的啊。” 当初的“十年之约”是,钟离十年修为能超过修晨,那修晨甘愿接受钟离的复仇,当然前提已然烟消云散。 “那……我们再次定下一个十年之约,如何?” 修晨坐到了钟离的身边,牵起了她的手。 “内容呢?” 钟离眨了眨眼睛,肩膀靠过去,贴在他的肩膀上。 “十年之后,你的修为若能高过我,你就要一生陪在我身边!” “这……算什么?” 蛮不讲理的约定,让她哭笑不得。 而对方让人融化的眼波,更让她错愕地认知了某些东西。 “好吗?” 隐藏得极好的软弱叹息还是被她听到了。 “好的!” 有他与没他完全是两个世界啊。 …… 早已忘记了进入醴泉谷之后的所有事情。但是从她介入到修晨的生活开始,她就慢慢知道了修晨的身世,所以,她一直都在传递给他一个理念,或者说,强迫性的要求。 因为他绝对会猜得到自己的身世就跟剑霄有关。 他的心理变化有些大,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不能直接询问,只能通过某些琐碎的小事来推测。 这一天的星空下,他与她躺在草坪上,进行了以下的谈话。 “师兄说过要清清楚楚地活着……” “现在我很清楚。那时确实太叛逆了,我根本不懂他们,现在才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 “嗯……明天师姐会来天上阁吧?” “对,凤山堂先来的几位师姐说,她有些事情要找阁主谈。你有空也可以去找师姐说说话……” “还是……不要了。” 在此之前,他已将当日与师姐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还有,我想把薄雪接到天上阁来。”修晨望着眼前常人难以领略的绝景,继续说道,“其实她愿意讲出真心话的人只有你。” “我倒觉得她在湖山门挺好的,在戒律严明的天上阁,她会不自在的。” 让她来到天上阁,无疑是羊入虎口,钟离比谁都清楚。 “那只有从长计议了。” 修晨长叹一声道。 “那件事,考虑好了吗?” “什么?” “青鸾宫……” “我从来都只把梦寒当做师妹。” “关于她,我觉得只要师兄一声令下,无论什么要求,她都会满足你……” “这……这也太极端了吧。” 修晨偏过头,看着少女,哑然失笑。 钟离也转过视线,似笑非笑道:“这样的师妹……不好吗?” 星光下,容颜如玉,她将纤嫩玉指由他脸庞滑过,大有缠绵意味。 馨香扑鼻,对于这种不同寻常的香味,其实他很想问,梦瑰花到底是什么…… “那是因为我们曾有过那一段往事啊。” 钟离低声笑问道:“是吗?” 修晨肯定地说道:“是的。” 接着她嫣然一笑,收回了手掌,抬头看着那一场骤然降下却又恰逢其时的流星雨。 之后两人又聊了很多,直到沉沉睡去。 这一晚,他们一直都在为别人的事情讨论不休,好像,他们都很确定这样的日子,还有许多许多。 第二十五章师姐与……(上) 当第一袭晨风伴随着第一缕阳光灌注到这一小小房间之内,修晨便已睁开了双目。 今日,是凤山堂使者拜访天上阁的日子。 因此,他在起床之后,没做太大耽搁,直往青云峰而去,与那特地挑选而出的三十位精英才俊一同前往山门之前恭候凤山堂一众。 …… 想让天上阁与凤山堂重归于好,这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差事。 一来,修晨曾在凤山堂葬送了数十位同道导致两派陷入紧张的局面;二来,凤山堂在之后单方面断绝了与天上阁的同盟关系,转而投靠了天上阁的死敌昭阳殿。 一来一回间,面临崩溃边缘的盟约名存实亡。 对于此次凤山堂的示好,天上阁也大可做送客之势。 因为逐渐有人知晓原来天上阁高层早已得知了慕迎雪嫁给陆煜杨的消息。那么,他们为何不从中阻挠? 只有极少人知道缘由,但这也足以向外界表明了一个态度:天上阁似乎并不在乎往日的得力盟友。 既然如此,在没有人怀疑凤山堂会做出这一稍有些打脸意味的决定的情况下,天上阁转变的态度更值得外界推敲。 也许……一切的因果便是那位展现出他背后助力的少年吧。 …… 加上各大长老身后的弟子,整个山门已然集聚了上百位白衣弟子,如此大张旗鼓倒是多年未见。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便投向半空那些携朝阳与露珠而来的金凤们。 落地无尘,为首的俏丽女子与身后数十位黄衣少女向各大长老行礼之后,缓缓向山门走来。 “公良长老,本是我等唐突而来,根本不必如此大阵仗。” 女子停在白髯老者身前,露出礼貌的微笑,说道。 公良和蔼一笑,抚了抚胡须,摇头道:“慕长老不必多礼,贵派能委身前往天上阁,是我等荣幸。” 话音一落,四周随即响起议论之声。 女子嘴唇微抿,轻轻点头,便由公良的带领下,往内行去。 一路上,皆是天上阁安排的夹道欢迎的弟子。 虽说安排,但大多数弟子还是想一睹芳名在外的她的花容。 淡黄色的短裙,仍是凤山堂统一服侍,却格外吸引弟子们的眼球。 长发轻飘,仅在人群中一望,便能轻易找到的这么一位出众的女子。 高傲的眼神,冷傲的脸,与无可挑剔的身材。 她的气质与容貌一直深受各派弟子的着迷与追捧,因此在短短时间之内,她成为了朦胧山水间独特的风景。 虽然有不少目光暗藏不正经却又胆怯的意味…… 剪水凤目在欣赏着这一别样的风土人情之后,也终于荡漾着丝丝找寻意味的光芒。 轻描淡写的一望又一望,她与少年的目光重叠在了一起,却发现他的身边陪伴着一个她全然不相识的与他正亲昵的小丫头…… 一刻钟时间过去,一行风尘仆仆的女子们在公良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栋精致的楼阁前。 “一路劳顿,慕长老先与弟子们在此歇息,之后我等再来与慕长老商讨要事。” 女子弯腰向公良聊表谢意,又问道:“初来贵派,师侄倒想去天上阁各峰转转,不知可否让贵派的大弟子勉强当一次带路人呢?” 公良急忙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于是,他向远处的修晨招手,待修晨来到两人身旁,他严肃地说道:“你慕……师伯想要观赏天上阁的风景,你便带她去走走,切记不可怠慢。” 修晨神情认真道:“是,弟子明白。” 一旁的女子强忍住笑意,发现他看向了自己,又隐去表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 “最近还好吗?” 行在干净笔直的山路上,修晨看着地面,小声问道。 久久不闻回应,修晨只好抬起头去看她,却发现她已将脸偏向了另一边。 “师姐……师伯,是师侄做错了什么吗?” 慕迎雪刚开始只颤抖着香肩,之后却实在忍耐不住,“扑哧”一笑,将脑袋转了回来,又望见少年正经担忧的神色,原本积郁的怒火无影无踪。 回到凤山堂后,她已晋升为长老,按辈分修晨哪怕不情愿也的确该乖巧地叫她一声“师伯”。 但少年这番谨慎小心害怕犯错的神情却刚好戳中了慕迎雪的“软肋”。 “哼!” 阴晴不定的脸再次转变,短暂失态的慕迎雪冷冷一哼,又将头转了过去。 修晨苦笑不已,耐心问道:“如果真是师侄在无意识间得罪……” “好了,好了,”慕迎雪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看着修晨,命令道,“就叫我师姐就好,从此你们这一辈就许你一个人这么叫……嗯,还有钟离。” 自觉气氛缓和不少的修晨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是,师姐!” 可是慕迎雪并未适时以笑容回应,而是质问道:“那个女孩又是谁?” 第二十六章师姐与……(中) “那个女孩……”修晨嘴里重复念道,随后也明白师姐所指何人,解释道,“那是青云峰上的弟子,师尊说为了迎接师姐们大驾,自然要精心挑选些……” 于是,少年又喋喋不休地在一旁述说着。 殊不知他完全偏离了她所关注的点。 “那你为何跟她没有半点生疏?” “啊?也不是这样,可能是我们相处的时间稍长,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或许是要……” “哎,权当我没问。” 慕迎雪这才明白自己是自讨苦吃,伸手再次打断了少年。 修晨闭口不言,谨慎地看着一脸淡然地望向远方出岫烟云的师姐,内心忐忑不已。 “她又在何处?” 修晨理解师姐的意思,立刻回道:“阿离说她身体不适……” “难道不是因为你将那日我俩的事情和盘托出?” 修晨一脸惊慌地望着依旧毫无波澜的侧脸,小声道:“师姐……” 慕迎雪猜到必然如此,转过身来,佯做愠色,将身体向少年靠近,厉声责问:“我为你保守秘密,你却?” 自知理亏的修晨低下头去,认错道:“师姐要如何,随你处置。” 那束阴寒的视线逐渐被火热取代,修晨抬头,发现慕迎雪的脸上竟挂着一抹使坏的微笑。 “这……可是你说的。” 如兰芳香吐在耳边,惹得少年一阵酥麻,可慕迎雪并未给他太多时间回味余韵,而是强硬地挽起了他的手臂,望着那座青翠山峰说道:“我想去青竹峰看看。” …… 一层又一层竹海恰似在山风里泛起了波澜壮阔的浪花,长时间被封禁的青竹峰也破例接受了这位远方来客。 竹叶徐徐摇动,两人行进在茂密的竹林里,慕迎雪一脸轻松,像是游山玩水,而被她挽住手臂的修晨则显得安静许多。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的关系,天上阁根本不会给我们太大的脸面。” 慕迎雪果真还是要与他讨论正事的,她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虽说两派也并非产生了不可修补的裂痕,但我担心迟则生变,因此……” “师姐做的很对。” 修晨微微一笑,诚挚地说道。 而重新建立同盟关系的关键点,当然还是要与他一同撮合才行,修晨心知肚明:“我也会帮你的。” 慕迎雪转过头,绽放出美丽的笑容,是他最喜欢的自己微笑的样子,紧接着,她的目光却颇有异样:“本来其他人来,兴许还能起到比我更大的作用,但我还有些私心……” 正说着,慕迎雪抽出了绕在他手臂的玉腕,而更进一步地扯住了他腰间的衣服,并且眼神火热地将脸靠了过来。 外界对她的评头论足,她都不屑去在意。只有他,这个彻底进入到她生命中的少年,才会让她如此不遗余力地展示别样的风采。 而且,她今天所穿并非凤山堂长老的服侍,正因为修晨说过他喜欢她穿上普通弟子服侍的样子,她这才不顾有失体面的埋怨声,单独为他穿戴,可惜的是,截至目前少年似乎尚未意识到师姐对于他的宠爱。 他很慌乱。 毕竟这里是天上阁,毕竟他曾对师姐可能与自己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再遇而黯然神伤。 本以为会出现的疏远感都是假象吗? 脸贴着脸,富有弹性的触感让他彻底警觉,他双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阻止她浮躁行径的同时,也与之近距离的对视。 “师姐这是……生病了吗?” 说起来,离两人分别也仅仅过了一个月而已,更何况师姐当时的态度也足够感伤,以至于他认为师姐从此会离开他的世界。 可现如今,师姐所迸发出的让他格外需要警惕的亲和力一举击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这次,她也没有嗔怪怨怼,而是微笑轻轻摇头,柔荑般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说道:“我也想清楚了,往日对你,我确实少了一些大姐姐应有的模样。” “嗯?”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很喜欢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师妹当真不怕我两人相思难耐吗?” “我不明白……” 此时此刻,命运的风势吹动竹叶摇晃,窸窣竹叶拍打的声音响彻于耳边。 终于,她用行动与言语告诉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积蓄多时。 “你跟她,还没有……吗?” “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没有咯……那就让我先尝尝!” 说完,她巧妙借力,将少年扑倒在了酥脆的竹叶上…… …… 与此同时,天池的水面投映着一道曼妙且孤单的身影。 不少与之擦肩而过的弟子们无不是眼怀不善地对她议论纷纷。 可她连一眼愤怒的视线都不愿在这些人身上浪费。 最后,是想通了,又或是觉得自己确实呆了足够长时间,她朝池面扔过一块小石子,望着破碎的倒影,暗骂了一声:“师兄,真是……笨蛋。” 随后,在弟子们怪异的目光里,一跃入池中。 …… 说到底,他与她什么都没做。 风柔光弱,在一个暧昧氛围浓重的场面下,她停在了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 随后她眼眸泛着惹人心疼的光芒,娇笑一声:“师姐是逗你玩的。” 她的人生又一深刻的缠绵记忆就此被她自己打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很想亲近或者说犒赏少年,自己却在微风正好时,一个人沉陷入对与错这般浅显却艰难的抉择里。 美艳动人地坐在他的身上,在一切由她掌控的情况下,她甘愿捧起不值一提的旧时光,缓缓沉下身子。 原来,依附在他胸怀片刻也就足够了啊…… 第二十七章师姐与……(下) 这天直到落日西沉,包含修晨在内的少数弟子都参加到与凤山堂商讨相关事宜中。 站在后院之前那片宽阔空地的慕迎雪伸了伸懒腰,悠闲地欣赏着落日余晖里仍显得诗情画意的山水。 “师姐要去楼里看看吗?” 修晨走到慕迎雪身旁,询问道。 后院三十六楼在龙玄久负盛名,道法剑术无数,但是…… “你当真以为区区外人能如此轻易进楼?” “哦!师姐说的是,是我没想周全。” 慕迎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而修晨则尴尬不已,以往总在在后院悟道,时常进出,殊不知,后院三十六楼的禁制还是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长老对我们并没有太多防备之心。” 慕迎雪认真地看着他,在这件事上,她需要他的看法。 重树盟约,顺风顺水,但不得不说,那些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过来人应当猜得到她的另外一个动机。 修晨与之对视,轻声道:“兴许左门主也施与部分压力吧。” 慕迎雪点头表示认同,用白皙手指支撑着下巴,继续问道:“今后,左门主那边该当如何?” 当初,为了得到左有道的援助,修晨做出了一个相当“惨痛”的交易。 修晨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那我也只好去做湖山门门主了。” 闻言,慕迎雪少见地鼓起了双腮,轻轻给了他一拳,气愤道:“当初为何不仔细考虑一下?” “时间紧迫,我一心只想带回师姐,自然没时间考虑了,况且门主之位,何其高贵?我想觊觎之人必定不少的,我也算是捡了个便宜。” 慕迎雪眼神柔软了下来,她深知修晨并不向往受琐事捆绑的生活,并且他还有天上阁需要守护。 一细想,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师姐不必多心,若是我当真无才,湖山门的元老自然不会让我久居。” 此话大有另外一种意思,慕迎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渐渐明白,于是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嗯。” 慕迎雪点头看了看少年放在身后的手。 “师姐……” “嗯?” 她这才看向了他,可他却并没有看着自己。 “师姐没去过天池吧?” 慕迎雪望向了对面的天上峰,望到那令人神往的无尘之境,又立刻目光憧憬,闪闪发亮:“没有。” “那我带你去看看。” 如她所愿,在此话之后,他主动地握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 …… 之前与她发生的事,好像扣开了她心中的隐藏之门。 这是他从来都未见过的一面。 但对她而言,那些……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做过,因此单纯且固执的她打算用自己所认为可行的方式来加深两人的关系。 只是她的心里仍有隐忧。 …… 一人伫立,仰望星空。 这是她与他平生都喜爱的景色之一。 “好美!” 他赞叹道。 世间绝美之景,她与它皆是。 “我喜欢星空。” 女子转过头,以温柔的目光望着他。 “我也是。” 少年的脸上反耀着星光,光芒里又传达着何为幸福。 踩过嫩脆草坪,她用两手按住了短裙留出的缝隙,闲适地坐到少年身边。 隐约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少年也安心地露出淡淡微笑。 “上次答应过慕灵湖山大会结束要带她到天池玩的(第二卷第七十五章),师姐这次应该也可以带她来吧……” 突然住口,并非夜风凉意渐生,而是当他聊到她时,师姐脸色有些不对。 “师姐?”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都很难琢磨到师姐会在哪一个节点生气,哪一个节点欢喜…… “你觉得慕灵……怎样?” 慕迎雪低柔着嗓音,恰如空谷传音般说道。 修晨一脸慎重,沉默了一会,说道:“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假以时日,她会达成无上成就。” 慕迎雪将脸颊贴了过来,他却没有感到丝毫亲密,两人对视,修晨找寻到了往日那种严酷的气息。 “上次分别之时,那丫头跑过来找你了。” “其实……” “我知道,你也看到她了吧?” 修晨默不吭声。 只见慕迎雪挪开了身体,之后冷冷说道:“回去我才知道,慕灵原本也要嫁给陆煜杨,这孩子一直都把话藏在心里,就是不让你我担心……” 随之,他陷入沉思。 “知道她为什么黏着你吗?因为在宗门里所谓的师姐们一直都在欺负她,嘲笑她。有时,被我亲眼目睹,她只笑着劝我,说自己没有伤心。” 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她清甜的笑脸。 “嫉妒心真是可怕的东西……因为我,亦或是比常人更显赫的家族的缘故,她当然有资格享受到比常人更优渥的条件和待遇,因此在不受她选择的情况下,别人总是排挤她,对她冷嘲热讽。我知道你是故意避开她,因为你希望她不再总是依靠你……” 修晨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衣服,因为当初那孩子送给他的两个锦袋都放在那里。 “凤山堂内部即将分崩离析,她却不问外事,把自己关在房里,说她要变得足够优秀,不然,不再会厚着脸皮见你……” “师姐,其实我……” “就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她才只敢……悄悄地喜欢你……” …… 可能这是她今生与他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但整晚她都在细致为他讲述着表妹的故事。 或许,她认为在与他……仅剩的少许故事里,这样才更有意义。 之后,在泛着霞光的天池上,她面朝徐徐初升的朝阳…… 平生,她最爱的星空与朝阳皆在同一天与同一人见证。 光芒映衬出阴暗且窈窕的影子,她眼角流出几滴热泪,微风不改那份痴狂,她将手背在身后,重新恢复了那张傲慢的面孔,转过身来,说出了令少年惊讶的话语:“最后,我还要去见见钟离!” 昨晚,不看状况地占据了她的位置,她需要去表明自己的歉意。 同时,她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位真正看破少年内心的人,还要把最后一份热情托付给她。 阵阵晨风,从此,她就是一个人了。不必惋惜,也不必伤情,她很清楚,在此之前,她从未拥有过,最终也谈不上失去。 而且,孤傲立于世,她,从不需要人懂。 …… …… “来吧,师弟!” 在催促着弟子们先行之后,山门外,只剩下修晨,以及正张开双臂的慕迎雪了。 修晨当然不会迟疑,接受了她的爱意。 “这盟约算得上板上钉钉了。” 细嗅着她耳后的清香,修晨长长叹息一声。 慕迎雪像是不舍得似的紧紧贴住他的脸,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在他耳边悠悠说道:“我把这个,称为是我们两人努力之后的结晶,嗯……也就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这样讲,不过分吧?” 修晨呆滞了片刻,干笑道:“如果只有前半句,我认为勉强说得通。” “哼!我倒是在想要不要现在真的做些什么呢?不然……” “师姐,我们还会见面的吧?” “嗯……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 虽然,她早早意识到两人再遇的故事或许要相隔难以想象的一段时间。 …… 那一次道别,以及那一束目光,他永远不会忘记。 她终于走向归程,与上次分别一样,再次以恼怒的视线代替离别时的哀伤目光。 原因便是,在此之前,他说了一句:“要是被师兄看到……他说不定会立刻拔剑杀了我。” …… 不知到底算不算冷酷,又算不算退缩。 在与钟离的谈话之后,她真切地认识到原来自己离深深爱一个人还很远很远。 今后,她愿意在灯火阑珊处等他。 现在请容许她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沉淀这份蓦然回首后的痴情。 只不过,没人知道的是。 她在留下世人一个绝美且坚定的背影的同时,也留下他与另一位被选中的女孩面对这个世界……新的恐慌。 第二十八章新的征程 五月的阳光瑰丽不失娇气,见证万千草木低语,又描绘缥缈雾岚翻涌。 少年负手而立,独面大好江山,偶尔望着两只白鹤伏落到天池,偶尔看向携带露珠的苍翠丛林泛着红艳的光。 因美景刹那恍惚,却未察觉身后一人缓缓靠近。 那干枯的手突兀地按在他的肩膀,让他顿时不觉一怔。 “师尊。” 修晨回过身,朝老者行礼。 公良摆了摆手,和蔼笑道:“这山这水,可与往日大不一样了。” 话里境界,非常人可意会。 修晨也很清楚,公良总爱故弄玄虚。 于是面露不解,疑惑问道:“师尊此话怎讲?” 公良却笑了笑,不着急回答,望着斜对面初升的朝阳,问道:“钟离最近可有进步?” 修晨低声答道:“师妹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当初师尊所期待的,就快变成现实了……” “可见她在醴泉谷所得造化可是不少。” 修晨低下头,不做言语。 公良露出温和笑容,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记得,那我们自不必深究。只是最近阁主得到某些秘闻,为师在想要不要你们去做……” “只要师尊嘱托,弟子必不辱使命。” 公良那双灰暗的瞳孔逐渐绽放出诡异的光彩,只听他慢悠悠道:“你也知道龙玄山脉一直饱受外界的虎视眈眈,而最近有传言,不少京都的暗使渗透到各派之中,他们在谋划着如何策反……”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会策动战事吗?” “具体为师也不清楚,所以为师才打算让你与钟离前去打探一番,如果可行,便将那些外来者暗杀。” “师尊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 “已有可靠消息。” “那……” “但是为师很担心。” “嗯?” “你不会又惹是生非吧?” …… 近日,紫气缭绕的紫雾峰也迎回了历经多日栉风沐雨的小主人。 徜央殿中央站立着一位身穿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父亲,我回来了……” 陆煜杨一脸沮丧地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进屋。 “怎么……一无所获?” 馗晦子没有转过头,言辞也并无太多感情色彩。 “都怪那个畜生太难缠了!” 陆煜杨一拳锤在门柱上,留下一个深刻的痕迹。 “你是说左有道那家的?” 馗晦子微微侧过头,问道。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陆煜杨并未把怒火发泄到面前这位地位尊贵的男子身上,他冷静了片刻,露出干涩笑容,说道:“当初我就该杀了他!” 馗晦子转过身,望着这位披头散发,之前举手投足的潇洒全然不再的失意之人,长长叹息一声,走到他身前,递过一个手掌。 “这是……” 陆煜杨伸出颤抖的手,眼神也明显地闪烁着。 “这发簪,迟早会再戴在她头上。” 仅听这肺腑之言,陆煜杨脸上却出现懵然神情,紧接着又真切地痛心疾首起来。 望此物,怎不会睹物思人?又怎不会对另一人恨之入骨呢? 馗晦子眼神柔软,拍着萎靡下去的男子的肩膀,耐心道:“其实这次的惨痛教训算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 陆煜杨愣了一下,抬头望着馗晦子的眼睛,只为寻求迟来的答案。 “你知他为何能四处留有红颜知己?自然是他动用了真心,要与真心换取真心,如此这般,你才可与之靠近。” 在此方面,他两人的差距犹如天地之别。 陆煜杨目光凝滞,陷入沉思。 他立志做到十全十美,却在感情路上演绎悲哀,总是无情,原本那颗多情的心早早荒废,他竟不知该如何对人好,如何对人示以真情。 “想让她倾心于你,就不该再以傲慢的姿态面对她。” 她是气势凌人,倘若自己又不相让,迟早会产生矛盾。 陆煜杨如释重负又宛如醍醐灌顶。 对于馗晦子仍有些煽动意味的言论,他完全放任最能挑动他情绪的字眼,从此左右他挽回她的手段。 时值正午,殿外阴云密布。 他抬头,似乎能望破浓云,抵达青天。 从此他只为了靠近她而迈步,只为了让对手陷入地狱而出手。 并且,他隐约觉得与之前相比,他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让女子彻底折服在他的情意里。 第二十九章从山外来的那个女孩 如丝春草,在氤氲山林里吞吐自然,一位身材娇小的孩子于这一刻携着一个木盒从草木尖端收纳集聚天地精华的朝露。 这时,一位瘦削男子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了过来,停在那孩子身后,恭敬说道:“大师兄,宗主在树林外等您。” 蹲下身的少年回过头,可爱一笑,以清脆的嗓音说道:“好,我马上就过去。” 男子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机械地点过头之后,往回走去。 …… “这次行动旨在剿灭渗透入龙玄的外来分子,之前宗门间的恩仇,该放下则放下……” 荼龙的眼眸里透露出的情绪让人捉摸不定。 由山谷吹来的晨风微微拂动着荼静姝耳边的头发,他伸过小手,熟练地将之捋顺,望着父亲的侧脸,柔和着嗓音说道:“我明白父亲的心意。” 荼龙叹息一声,为难道:“本来也不用掺和,可是陆煜杨指名要你同行……” 荼静姝甜甜一笑,他可不愿看到父亲这个表情,于是安慰道:“就算与陆师兄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我也不会留下把柄。” “只是……”少年若有所思,知道这个问题稍有些大胆,但还是沉下心,问道,“师兄……也会去吗?” …… 天边一角出现了刺眼的红霞,雾蒙蒙的四周即刻被光芒笼罩。 回到无极宗之后的少年,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沐浴着绝伦的光。 又不知是从哪找来了一个脂粉盒子,玉指往盒里一点,轻轻抹在发烫的脸颊,丝毫不显生疏。 日出日落,谁与我共醉? 他的脸上只荡漾着普天之下最幸福的光。 望着山映初阳的绝景,与曾在他眼里显得空寂不堪的河川,他怀揣着值得他憧憬的梦为虚伪山河付诸一笑。 “又要与师兄见面了呢!” 刚说完,他又红着小脸,紧闭着双眼低下头去。 便是每每想起就要“往地上打滚”的激动与眷念,在每一天的开始就会如此宛若决堤之河般泛滥。 …… 在非龙玄山脉境内的一个平原上行进着由十余人组成的简易车队。 看似枯燥的旅程,因为被抬着那张轿子上传来的动听小曲而增添了不少轻松与乐趣。 某时,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仙姿玉色的面孔,才知那番哼哼小曲原来是出自她口。 锦裙秀美,大有富贵人家之貌,头顶两侧则佩戴着两只粉色小花状的装饰品。 樱桃小嘴,小巧且挺拔的鼻子,而更让人记忆犹新的就数那对八字眉了。 晚风温柔,她两只手臂伏在窗前,脑袋轻轻地靠在上面,大有昏昏睡去的模样。 “小丫头,马上就到龙玄了,我提醒你,之后我们可要低调些。”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驾驭着一匹精神抖擞的烈马接近到女孩身边。 女孩却置若罔闻,伸手抓了一把马儿的鬃毛,皱着眉,嘟着小嘴,楚楚可怜道:“我想骑大马。” 男子摇头苦叹一声,说道:“这匹马认生。” “我是说……骑大马!” 眉梢眼角藏着可见的秀气,她倒竖着眉毛,又死死拽住男子的衣袖。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女孩口中“骑大马”究竟是何意味,脑袋如拨浪鼓般摇晃着,阻止道:“这……这成何体统?!” 殊不知,女孩所言的“骑大马”与男子所想仍有较大出入…… 在纠缠无果的情况,女孩也渐渐没了兴致,用右手撑住小脸,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前方,喃喃道:“或许还能与那人重逢呢?” 男子也恢复过镇定,接上她的话:“听说他最近过得可不算自在。” 女孩眉目如画,短暂失落之后,眼里又燃着火,自信说道:“谁叫他身份不俗呢?” 男子轻“咦”了一声,疑惑道:“莫非你还看好他?” 女孩眉毛一翘,看着自己美丽的手指,露出迷人笑颜:“我觉得,现在还不是他的极限。” 男子深深点头,而后望向前方的山谷,说了一声:“到了。” 随他一声言语,车夫与四周的黑衣侍卫皆停下步伐。 “进入这个山谷,就是龙玄了。” 女孩瞬间眉开眼笑,“嘿咻”一声跳下车来,拍了拍小巧的裙角,便朝苍凉幽远的远山剪影望去。 空气里弥漫着的与自己故乡截然不同的乡土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蛋,或许是那份活泼天性被山谷透露着的一股古老气息所抑制,她的脸色一阵阴暗…… 但紧接着,她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 “哈!终于……可以杀人啦!” 第三十章边境小镇 御剑约三天,修晨与钟离终于来到了此次行动的目的地。 “我们所要去的这个城镇,名为沽塘镇,是朴刀门以及整个边境地区最为繁华的中心地带。” 与沽塘镇稍有些许距离,两人便舍剑步行,而一边听着修晨的讲解,钟离一边用一只手掌遮住阳光,朝隐有规模的小镇望去,喃喃道:“好像……也不是很繁华嘛。” 四下皆是漫无边际的黄沙,在钟离心里,或许只要有人烟的地方便会被人们称为繁华…… “毕竟是边境,而且你看四周草木匮乏……但是,在很久以前,这里可是生出了一个强大的国家的,这片土地下面……” 修晨兴致盎然地介绍起这个稍有名气的小镇,钟离只适当以微笑回应,并不予以制止。 师兄如此费心,倒是出于对她的呵护,她当然是懂的。 只是…… “本来这些事情应该是昭阳殿去做,不是吗?” 昭阳殿一心想吞并其他宗派,如今已有内忧外患,它怎会坐视不理? 不是她心思深远,而是她能感觉到修晨在刻意与自己回避相关话题。 修晨这才……与少女对上视线。 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她俨然成为了一位真实活泼的少女…… 在两人动身之前,即便不知一路是荆棘丛生,还是直通彼岸,但少女对于未知的旅途依旧抱以满脸企盼之色。 她享受与自己相处的短暂时光,所以为了让她免受伤害…… “我还没有得到与昭阳殿有关的消息。” 修晨注视着那张精致的面孔,认真回答道。 “嗯……那我们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其实,他的态度已足够可疑,但少女也没有多言,一人走到前面,偏过头,看着斜后方的他,忽然,盈盈一笑,问道:“这次……要不要脸上涂点灰啊?” 修晨望着身穿一件灰色长衫已足够男孩子气的师妹,跟了过去,微微一笑,说道:“现在不用,以往担心你没自保能力。如今大可放心,倘若真有人心怀不轨,师妹直接一剑刺去便是。” 钟离抿嘴一笑,挽住修晨的手臂,就这般渐渐往小镇入口行去。 终于踏上了滚滚红尘,趁这段时间,两人也可好好体会这份青涩且甜美的爱吧?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悠游自得的游览山水,但从离开那个堪称地狱的宗门开始,整个内心所压抑的恐慌与胆战得到释放。 …… 两人行进在笔直贯穿整个小镇的街道上。 商铺小贩林林总总,倒给人一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精致感觉。 不得不说,听闻着有些亲切感的喧闹声,感触着多年未淡去的淳朴民风,给两人营造了与市井民众一道颇为和谐的恬淡时光。 钟离脸上虽无太多神情,但内心着实惬意不少。 好奇地打量着奇装异服的境外来者,而且此地毕竟离朴刀门较近,提大刀携阔斧的汉子也是不少。 因此,种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视觉冲击让她渐渐沉浸在这番略有浪漫意味的风土人情里。 足以见得,在宗门除了与他待在一起简直压抑得不成样子……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要渗透到龙玄内部,那么我猜他们应当在找寻机会潜入朴刀门吧。” 修晨做出自己的推测。 恰好,两人在此刻步入了一个分叉口,另一条路连接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街道。 “要去看看吗?还是……” 钟离询问道。 “先穿过沽塘镇再说吧。” 修晨提议道。 终于,两人行进到了小镇的终点,与镇中心人声鼎沸的吆喝声截然相反,此地渺无人烟,唯有一展灰蒙蒙的布旗猎猎飞舞,上面写着沽塘二字。 “那是万山谷,出了万山谷就算出了龙玄了。” 修晨见少女盯着那险峻山峰不放,因此伸出手指,解释道。 钟离默默点头。 而就在似乎无功而返之际,修晨猛然回头,怒呵一声:“谁?” 钟离也快速拔剑,跟上修晨的脚步,苦苦找寻,最终同样一无所获。 …… 在选择一家普通客栈之后,两人也做好了长久于此探查的打算。 午后,修晨一人坐在桌前,面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若有所思。 之前那道隐藏在暗处的目光的确有所图谋,可是他却不知自己到底在何时露出了马脚。 隐隐有些不太放心,他正要起身上楼看看钟离,长久坐于他隔壁的男子却突然站起身,来到他的身前。 修晨微微挑眉,大约已猜到局势不对。 但是,他没猜到敌人会主动出击。 抬头一看,只是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要说特点就是那一双暗藏精明的眯眯眼了。 他和善一笑,坐在修晨身前,也一并挡住了他的视线,以浑厚之声问道:“你是修晨?” ##### 第三十一章突如其来的变故 “哦!在下沽塘韩知先,前两月刚被邀请参加昭阳殿大弟子陆煜杨的婚礼,因此,与阁下有过一面之缘。” 眯眼男子也正是当初与沙鬼起冲突的其中一人。 “嗯……” 修晨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他并不太在意,啜了一口茶,偏过身子,又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场景倒与他之前初次来到宁安城极为相似,只不过如今稍显得被动。 名为韩知先的眯眼男子见修晨无兴趣与自己交谈,也并没有回到自己座位的意思,继续说道:“要说传言,在下也是听过不少,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阁下如此年轻有为,怎生要去招惹如日中天的昭阳殿呢?就为了一个女人?” 修晨只瞧着他,并不言语。 或许是因为对方眼睛太小,而不具备“察言观色”的能力吧。 他只能如此推测。 “血气方刚也好,但也该有些欲望,比如功名,权力……” “身外之名我从不在乎。” 修晨只希望赶快把这话题终结。 韩知先拍了拍手,又感慨一叹,将脑袋凑了过来,露出一丝微笑,温和里带着危险气息:“所以在下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使得阁下……来去无牵挂呢?” 修晨也当即吃了一惊,同时微微能看到他的瞳孔,平静说道:“可能,这样才适合我吧。” 由于对方越说越离谱,修晨也苦于与他周旋,因此只能尽量减少对方与自己交谈的兴趣。 而且,对于某些关键事件说得含糊其辞,这是他擅长之处…… 可即便修晨的意见与自己所表达的内容背道而驰,韩知先也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发问道:“我们来谈谈慕迎雪吧?” 依旧是不讨喜的问话方式。 要论旁人听闻如此敏感的话题,自然会愤然离席,但对方关于修晨却异常了解。 “有意义吗?!” 修晨微微皱眉,语气自带怒意。 韩知先尴尬地赔笑道:“恕在下无礼,实在是……” 话到一半,他也算是真正睁开了眼望着正站立于修晨身后的少女,目光掩饰不住惊讶。 双手略有些颤抖,既然她活着出来,那就意味着无功而返,更有甚者得不偿失。 钟离冷淡地看着那人的脸,又扶住修晨的肩膀,声音绵软无力地说道:“师兄,我们走吧!” 修晨回头望见师妹脸色发白,立刻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当下只可跟着她往客栈外走去。 “其实,我也喜欢上了别人的未婚妻……” 木讷许久的韩知先站起身朝即将迈出门去的修晨喊道。 大有调侃意味,可周遭的客人却一脸怪异地望向离开的两人。 修晨当然没有理会,呈口舌之快的人他见过不少,在此之前他也认为对方应该是看不惯自己在婚礼上的作为,但现在他已完全确定对方的意图只是拖延自己的时间。 在确定韩知先没有跟上之时,修晨用左臂支撑起钟离逐渐虚弱下去的身体,忧虑重重地问道:“阿离,没事吧?” 而此时此刻的钟离全然失去了意识,就此倒在他的怀里…… 而客栈的另一方,夺窗而走的一瘦一壮的两人同样引发了一阵骚动,除去行为可疑之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两人血淋淋的一身。 …… 为了避人耳目,修晨带着钟离穿过那一条古街,来到由黄石堆砌的古国遗址。 此地离集镇稍有一些距离,能基本确定不会有人打搅,而且即便遗址四处断壁残垣,但仍能起到遮风挡雨的效果。 在为钟离服用过一枚巩固气息的丹药之后,修晨让她平躺在事先处理干净的一处石块上。 少女的身上并没有伤痕,但是气息一直不稳,听她所言是身中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掌法,虽无生命之忧,但短时间会让人丧失体内元气。 “师兄……” 钟离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守护在身边的修晨。 修晨端详着她的脸,既自悔又疼惜不已,柔声道:“阿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钟离轻轻摇头,摆出能让冰山融化的微笑,安慰道:“我只是想睡会儿,师兄不必自责。” 说完,她也再无力气睁开双眼,昏沉沉地睡去。 修晨只伏在她鼻前,感触到她仍有微弱的鼻息,缓缓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虽已知晓此掌法能造成人虚脱的后果,但修晨并不知钟离的状况到底会持续多久。 或许当务之急是再与那眯眼男子会面,可一旦自己离开,钟离自然有可能会遭遇难测的风险。 而正在修晨内心纠结之时,他隐隐听到逐渐传来的谈话声。 第三十二章命运的“再遇”(上) “小丫头,我们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隔着一堵被风化严重却仍坚守这片失落文明的土砖墙,一个爽快的男声逐渐传来。 “姐姐说,这古城遗址可能是龙玄的起源之地,所以我才打算趁大事未发,事先考察一番。” 童声清脆悦耳,但修晨依稀觉得嗓音熟悉。同时,女孩所言的“大事”也引起了修晨的注意。 “少骗我,前段时间你与大小姐来龙玄,就撇下她四处游荡去了。这次,你可别想偷偷跑掉!” 男声严厉起来,似乎是女孩停下了脚步,他也就刚好停在了土砖墙外边。 “哎呀!如今杀人不是惹事生非嘛?我们玩会……等等再去。” 女孩口齿清脆,发起牢骚来。 “这可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 男声略显狐疑。 “略~~” 女孩鼓着脸颊,又瞪了男子一眼,之后,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当然,以上只是修晨通过这一奇怪的声音做出的想象。 随后脚步声渐远,兴许是女孩一阵小跑脱离了身旁几位大人,因此那几人连忙跟上,至此……看似不速之客的一众人等在短暂扰乱此地宁静之后,也逐渐离去。 修晨也放松似地呼出一口浊气,重新坐回钟离身边,静静地守护着她。 平躺着的少女,脸上并没有呈现出痛苦的神情,只是有时,喘息声突然急促又突然平缓。 也幸亏修晨握住她的手掌,以此输送些许灵力,才让危机的情况缓和。 轻轻地捋顺她的头发,修晨的眼里充满着无限担忧。 可又说来惭愧,这是他真正意义上觉得她极其需要自己的时刻…… 虽说修晨本人倒也认识朴刀门的几位师兄,可以通知他们提前提防可疑人物,但眼下却只能寸步不离。 两人初来乍到,也并未有过多见闻,但他可以肯定越来越多本不属于这片土地的人会蜂拥而至,例如方才与自己错过的那群人。 修晨又望向搁在巨石边上的沧月剑,虽对于醴泉谷之内的事情再无半点记忆,但修晨也知此剑来历非凡,必定是醴泉谷内的高人相赠。 而且,听钟离所说,这剑好像只能由她一个人碰触,不知是不是之前有人在这剑上吃过瘪…… 但自己方才由她腰间卸下沧月,又安然无恙,究竟有何渊源? 在维持钟离体征的同时,修晨也在思考着一直以来牵绊在他心中的问题。 而在某一刻,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阵稍显着急的脚步声。 …… 就当修晨起身做好防备之时,那个修晨留下进出的缝隙冒出了一个探索状的细嫩手臂。 再一次说来惭愧,他应当猜到了来人是谁…… “梦寒?你怎么来了?” 衣袖上的银月标志印证了她的身份,而那只精致的小手,他恐怕也清楚地记得…… “师兄!” 澄澈的眼眸在阳光投注到少年那张干净俊郎的脸庞上时闪耀着激动的泪水。 脸色比每次相见时都好上不少,看来或许真的轮到她遇上某些好事了。 她来不及考虑,轻巧地踮着脚步,身体贴了过来,她两人之间没有男女有别这一说,所以……她抱住了他,芳香在这一刻掠过他的鼻尖。 这次,又是命运让两人合二为一。 第三十三章命运的“再遇”(下) …… 她的到来,惊醒了这座沉睡的城池。 只身来到无人问津的废墟遗迹,在此之前,诸多旁人的帮衬才造就了两人历史性的再遇。 所以,她将此行视作最为难得。 穿过残破的城墙,追随到他的身旁,要知道上次她为他跋山涉水前来相救,最后却不辞而别,她一直在痛骂自己软弱。 如今,各方给予自己的勇气与支持,让她再次自信满满地伏在他的怀里。 早已干涩的内心渴望尽快浸泡在他的情意里,可少年却颤动了一下身子,用双手支撑起仍一脸幸福的她。 对,修晨无意与她缠绵,他的心里只有如何治愈钟离的伤势。 “我……” “师兄,我听说你来沽塘之后,也很快起身,所幸,方才遇到了一阵骚动,听传言应该就是师兄,所以,便一路找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被她掌握话语的主动。 少女眨着星辰般的眼眸,清丽一身似乎燃烧着异常的火。 师兄说过,那个行为可能会让他生气,但这蕴蓄的情愫除此之外又有哪种形式安然释放呢? 所以,少女的嘴唇适当地往前…… “阿离受伤了,我想着尽快去寻找疗伤之法。” 本来是一个渐生暧昧的温情对视,他却率先选择退出。 “师兄……” 纯情如她,但这小小的举动还是有些刺痛她的心。 “好些了吗?” 苏梦寒孤单地望着朝钟离走去的修晨,淡淡地询问道。 修晨苦闷摇头道:“现在情况不明。” “呼——” 苏梦寒长长呼出一口气。 师兄对少女截然不同的温情眼神,说实话她很嫉妒。 所以,对那位紧闭双目的少女产生了更深的怨念。 最终,她敛去笑容,也撇开视线。 与师兄再次走到交叉的宿命之路,为什么中间始终有她? “你来之前听到了什么吗?” 苏梦寒抿嘴想了一会,看似随意说道:“我来时倒是看到有两个男子从一家客栈上跳下来……”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修晨有些激动地靠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她后悔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茫然摇了摇头。 可是还是改变不了结果。 “你能帮我照顾阿离吗?” “师兄……” “多谢。” “哈?啊?” 这两字的分量何其之重。 或许可为两人的关系做出一次根本的转折…… 因此,她要挽救。 于是,在他与她错身之际,她牵住他的手,两眼泛着泪光,柔柔说道:“师兄……” 顿时,这……阔别已久的温度,让她内心一痒。 她摆出又失落又可爱的表情,乖巧地说道:“师兄放心,她就交给师妹吧。而且,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多谢啊?” 命运的安排总是让她受尽苦头,但从来都是在苦难中找寻希望的她,不愿放手这上天为她馈赠的最后的爱。 修晨嘴角露出淡淡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便小心地松开了她的手,再深情回望一眼钟离,而后离去。 …… 为了你,照顾你爱的人…… 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 更何况在此前提下,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位陌生且令自己厌恶的少女身上。 当修晨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她的心头也变得空落落的。 在感情方面,她从来都不洒然,她只想把师兄独占。 任何破坏她对于幸福的执著追求的人都该……消失掉才对。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冷漠地看着少女,恢复了清冷的脸庞。 少女醒了,也就是说,她的任务……迅速地完成了。 第三十四章可怕的女人们 勉强用手臂支撑起身体,钟离虚弱地眨着那双有些昏沉的双眼。 看到了她,有些惊讶。 又偏移视线,却没有找到师兄…… “你……师姐怎么来了?” 眼神恍惚却又不得不出于尊重地注视着她。 苏梦寒居高临下地看着钟离毫无血色的脸,嘴角不太自觉地扬起笑意,反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出现在这里?” 几次在她口头上吃得败仗,苏梦寒却又一次重整旗鼓。 而面对她不顾情面的挑衅,钟离也没有精神与她争执,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沧月剑系在腰间。 她不打算与苏梦寒相处太久。 “对了……这件衣服不是你的吧?” 苏梦寒坐到了钟离对面的一个小石块上,以质问的口气说道。 她记得他曾穿过一次…… “是我向师兄借的,这样我就能近距离地感受到师兄了。” 钟离一边说着,一边幸福地抚摸着正穿在身上的灰色长衫。 其实,当初是修晨出于某些原因率先提议的。 苏梦寒内心烦躁,瞪了钟离一眼,小声骂了一句:“不要脸。” 即便听得确切,钟离也不在意,而是起身…… “咚——呼噜” 由于长时间睡去,身子僵硬,而衣衫实在过大,原本安好放在胸怀里的泥人却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钟离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张拾起,仔细观察确认泥人并没被摔坏,这才长喘一声,放下心来。 整个过程当然被苏梦寒尽收眼底。 于是…… “可真是自作多情!” 喜欢师兄,还特地捏制出一个与师兄容貌相似的精致泥人…… 到底还是单方面的痴恋? 对于她的臆测,钟离只笑了笑,并不说话。 “你要去哪?” 钟离正往出口而去,苏梦寒叫住了她。 钟离回过头来,以微笑回应她恶劣的态度:“我要去找师兄。” “你知道他在哪?” “或许……应该知道吧。” 钟离望着远处狂风大作,扬起漫天黄沙,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师姐……还是回去吧。我想,如果有你在,师兄会很为难的。” “你以为你很了解师兄?” 苏梦寒激动地站起身子,握着拳头,走到钟离身旁。 她认为自己是这世上唯一懂他的人,这也正是她的骄傲之处,因此,对面少女自以为“很懂他”的态度,让她觉得讨厌。 钟离也同样看着她,无奈摇头,这是最真诚的忠告,可惜苏梦寒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凌厉的目光似乎可以把自己活活吞下,可钟离却没有半点畏惧,内心甚至有些想笑的冲动。 “现如今,连你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我……有资格这么说。” 她同情过她,但仅仅是同情。 她知道她是个可怜人。 但……谁不是呢? 凭什么作为被害者就可以仗着受过委屈、寻求安慰这样的借口肆意妄为? 她没有义务去分享自己本就是从体内榨取的爱,倒不如把可怜别人的时间用来可怜自己。 如果她仍记得醴泉谷的事,她也该知道苏梦寒的来历与自己相同。 但倘若她当真还记得,我想,她也会如此去说吧…… 三人无法躲避的劫数,本就可以因其中一人的退出而迎来美好的结局,可惜,她与她同样都是个性突出的女孩子。 “是你控制了师兄……” 时至今日,“钟离是指示修晨行动的恶毒的女人”这个传言仍未消散。 因为她的到来更像是密谋已久。 钟离撩起耳旁的秀发,看着这个无可救药的女人,小声问道:“那又怎样?” “你,你,你……” 之后,苏梦寒不得不通过呼出几个气用来稳定情绪。 钟离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我的地位来看,我没必要向你低声下气。” 地位……苏梦寒觉得她说的是其在修晨心中的地位。 “不过是有缘无分,为何要强求?而且有时候,没必要回头的。” “为什么不是你去这么做?” 无药可救…… 这不是钟离第一次有这种感慨,但绝对是最真切与无奈的一次。 苏梦寒气愤得身体僵硬,拼命咬着嘴唇,有话说不出,显得十分难受与焦躁。 都是因为她……捷足先登,趁虚而入,才让师兄离开自己。 她明显是在利用师兄,而自己才是在用生命去爱护师兄的,才是能用真心对待师兄的唯一一人。 要知道,苏梦寒的梦里总能遇见他。 半夜醒来想他都想得快窒息了,只能靠发狂似地抓挠自己的脖子,来缓解对师兄的思念。 任谁都知道这是不伦不类且失去本意的爱。 同时,这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外表下也隐藏着一个魔鬼。 钟离平静地斜着眼看着她,眼角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忧郁,低声建议道:“放下吧,你不适合他。” “凭什么要听你的?” 最后,钟离放弃了,放弃了与她讲和。 既然做不了朋友,那从此,就只能做敌人了…… 第三十五章谁记得铜镜映无邪(一) 修晨由藏身的古国遗迹离开,重新回到那条繁闹的古街。 站在不急不缓的小坡顶端,眺望下去。 这是非建筑富丽而生繁华之景貌。 两侧全由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组成,无论住家还是商铺,装点精巧又简练,家家户户的门上皆悬挂着的灯笼,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节日到来。 再往前望,这条不足三百步的古街人来人往,各职各业的小贩无数,叫卖声阵阵,喧闹不绝,大有人挤人的趋势,好不热闹! 方才他扶着钟离穿过古街时,倒也没有遇到如此热闹的场景。 料想沽塘镇最繁盛之地竟还是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古街,立于人群的斜上方,即便身旁擦肩而过的人也有不少的影响,修晨还是稍有些惊叹,宛若回到了那个消逝的时空里…… 但也仅此而已。 现如今,热闹都是他们的,他与这景致格格不入。 低下头,他打算不做太多过于显露身份的举止不动声色地混入人群之中。 …… “这个我要!这个我也要!” 不远处想起了孩童的撒娇嗓音,修晨嘴角下意识地上扬。 看来,这孩子或许正在自己的父母面前眼神楚楚地望着心仪之物吧! 倒是颇为和谐与美好的一幕…… “混蛋!你身上还有几个金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修晨所做想象也不攻自破。 而周围的人似乎也在那一刻心照不宣地陷入了寂静与停滞。 可能是因为女孩反转巨大的态度,也可能是因为她口中所言的金条…… “这……咱们可不是要待一天两天的,总要拮据些吧……而且一般的客房,你也不愿……要不再买一个糖葫芦,就走吧……” 人群恢复了之前的流动,大致也是因为正与女孩妥协的男子奋力向周围的人赔罪的原因吧。 修晨摇了摇头,继续抬步向前。 “该死!” 两个稚嫩,悦耳,又不太雅的字眼却如春日的蝴蝶那般跳动入修晨的耳中。 于是,脑海里浮现的,只有那个面孔。 不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率先做出响应,他开始往声音的发源处迈进。 “不行!” 他强制自己停下脚步。 为什么……自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 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她好像也讨厌自己啊! “该死!” 又一声传来,他的心脏也随之剧烈一跳。 终于,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就是要找到你! 那个……八字眉,妩媚,又高傲的女孩子…… 那个明明态度古怪却让他一生都忘不了容颜的女孩子。 那个在他心里留下微不足道却又不能擦拭的烙印的女孩子…… 没有数过撞到多少人的肩膀,也没有去听他们如何难听的谩骂,他只把所有注意投入到人群中晃动却又有可能转瞬即逝的两朵小花。 独特的发饰,熟悉的人一眼就能从人群里认出她。 可即便头顶粉红色的小花格外引人注目,他还是不太确定,因为初次见面时,她并不是这幅打扮。 只能绕过很大一圈,来到她的身前。 半扎的公主头,与头顶的两朵小花交相辉映,也同时映衬出她高贵的身份。柔顺长发将快漫至腰际,她却不觉妨碍,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完美至极又娇嫩的身材,只是,短至大腿稍上些位置的粉色锦绣裙稍有些不太符合龙玄女子保守的穿着风格。 稚嫩的脸蛋还是透露着丝丝缕缕的妩媚,樱桃小口还红润如朱,秀鼻依旧小巧,总是如小动物般往前方抽动,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争吵而挤出几滴悬在眼角的泪水,但那双星水眸子却仍散发着一丝洋溢个性的诱惑撩人之光。 修晨喘息着挡在两人身前,却眨动眼眸,迅速低头,抱拳道:“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同样美得不像话,但却不是她。 第三十六章谁记得铜镜映无邪(二) …… “莫名其妙!” 态度本就不甚温和的女孩浅浅锁着眉,以看一个怪物的眼神看着修晨,张嘴说道。 要知道,陌生男子的出现,着实吓了她一跳,像极了一位怪叔叔陌生的莅临…… 这种事,她可是略有耳闻的。 之后她伸出小舌头,不太高兴地舔着糖葫芦,似乎少年不分时宜的行为,把她品尝美食的兴致给毁了。 修晨尴尬一笑,可女孩却不再对他投以太多目光。 这时,她身后一位书生模样,大概也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走到女孩旁边,对修晨欠了欠身,和善微笑道:“不碍事,倒是这丫头过于嚣张,不顾言行,还请阁下见谅。” 话音刚落,那已将一个糖球含在嘴中的女孩气不过,模模糊糊地说道:“是这人有错在先的。” 书生倒是彬彬有礼的君子,朝修晨微笑点头,以示无奈。 他阅人无数,见修晨长相端正,谈吐合理,必是饱受教养的同道中人,也是不让他难堪,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好心问道:“阁下的身边也有如这丫头般孽性……个性的好友?不然,怎会认错?” 修晨看着地面,认真说道:“在下与另一位女孩只有一面之缘,确实是因为这姑娘个性并且容貌与她实在相似……在下才打搅到两位。” 书生略一沉默,却是想到了什么,望了望身旁的人,觉得并无危险,于是,用手做掩护,将脑袋凑近修晨,小声问道:“阁下……是修晨?” 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修晨,丝毫不放过其神情的变化。 从一开始,修晨便没有从两人身上感受到任何可疑的气息,即便他们同样属于公良所说的外来者…… “当初,阁下是否是在……”书生抬着目光思索了片刻,说道,“在湖山门遇到过那个女孩子的?” 有人在他面前提过,少年办事稳重,因此他为了博取少年的信任只有开门见山。 而此时此刻,女孩也将上身微微前倾,狐疑地望着修晨的脸,或许她也开始觉得他与之前讨论过的那个少年相似。 话已至此,修晨也难以应付过去,向二人抱拳道:“正是。” “你当真是修晨?” 发问的却是女孩。 “在下正是修晨。” 修晨再次点头。 “姐夫?” 女孩扯了扯书生的衣袖,不知情的人或许是认为她在叫书生“姐夫”吧? 书生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轻轻点头。 于是,女孩这才饶有兴致地凝视起修晨。 “这丫头是阁下所遇女孩的亲妹妹,容貌与之极其相似,阁下认错倒是情理之中。” 书生一直释放出友好的信号。 修晨眉头舒缓,下意识地又望向了正在行走的不安分的娇小身影。 第三十七章谁记得铜镜映无邪(三) 红润的脸颊如同抹上胭脂,又如刚熟的樱桃,娇嫩欲滴。 女孩攥着小拳头,眼里是能确切感受到的好奇目光。 虽面容可妖艳可妩媚,但仍有这个年龄的无邪与可爱。 如此……完美又显现出极致的少女之美,很轻易就能想到,她长大之后…… “阁下……倒不必对我们过于警惕。上次与阁下交手的那人则是在下的老师。” 书生袒露得足够多,也足够值得信任。 修晨回过神来,望着书生干净的脸庞,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您与我还真是有缘。” 与他交谈之余,修晨悄悄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包……应该是龙须酥,八成是为女孩拿着的。 书生再次露出标志性的微笑,提议道:“不如阁下与我寻个小酒馆,攀谈攀谈,我也好交上阁下这个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书生性情本身如此,修晨也并未过多细想。 只一心想着为钟离找到疗伤之法,故而推辞道:“在下还有要事……” “哎——即便此地再热闹,也比不过热闹街。真是无趣。” 枯燥的行程下来,女孩不耐烦地发起牢骚,有意无意地打断了修晨的发言。 “应该再过几天就热闹非凡了吧?” 书生会心一笑,接上女孩的话题。 “为何?” 女孩可爱的脸上露出恶作剧一般的表情。 “每隔半年朴刀门便有一次祭拜仪式,也就是接下来的六月初一,这一天所有宗门人员都要出动到那个祠堂祈求保佑。” 书生指着在古街一角的一间焚着香烟的祠堂,解释道。 女孩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她舔了舔糖葫芦,继续闲聊道:“他们应该会出来吧?” “他们本就不是朴刀门的弟子,要想混入,只能抓住这个机会。” 书生拿出一小块白布为女孩擦拭着嘴角的糖渍。 或许是被弄疼了,女孩挣扎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他们脖子洗干净没有?” 人群再次停止了喧嚣,同时,不断有异样的眼光朝这边望来。 大庭广众之下,也只有“童言无忌”的她能说出口。 书生看着女孩,无奈摇头。 而一大一小的一唱一和也牵引着修晨的思绪。 他很清楚,这是两人给予自己的提示。 微微点头,诚挚说道:“在下可能要先行一步了……” 书生这才看向修晨,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请问,你接下来去?” 修晨沉吟片刻,如实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的师妹似乎中了一种奇怪的掌法,因此在下一直想寻到施与掌法之人。” “有何症状?” 女孩又探过头,之前的气恼或许因修晨身份的道明而化解。 第三十八章谁记得铜镜映无邪(四) 修晨皱眉道:“初始,我师妹逐渐虚弱下去,而后昏迷不醒,与此同时,她体内的灵力快速消散……” “那我知晓了。”书生眼神一亮,朝胸口摸索出一个锦盒,递到修晨身前,笑道,“这里有一枚丹药,让你师妹服下,应到就没有大碍了。我与这丫头便是因那三人而来,请阁下相信我们!” 修晨感激不尽,朝两人鞠躬,谢道:“多谢两位相助,我……” “好了!我们走吧!” 不知不觉三人已行到沽塘镇与这古街的岔口,女孩也展现出体谅人的一面,对修晨温暖一笑。 小小年纪的她却仍有少许看男人的眼光吧……她挺喜欢……这个初次相识的少年的。 只不过,她对于那个始终充满自信的男人十分看好。 “既然如此,我俩就告辞了,快快为你师妹服下丹药,也省得你一路忧心忡忡。” 书生洒然一笑,冲修晨拱手道。 “在下不知如何报答两位恩情……” 修晨眼里蕴藏着激动与感激。 “或许……我们还会相见的吧……” 书生正要好生客气一番,女孩却拉着他的衣袖往另一方走着。 今日,她透露的已足够多了,接下来,就看这少年的了。 到底……他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姐姐。 …… 掀起回忆,望着一高一矮的可爱身影,他还是从女孩的影子找寻到了当初那个八字眉女孩的气息。 只是…… 他甩了甩头,他知道不该心有旁骛。 一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却有着与年龄截然不同的内心,很有趣,也……很可怕。 两人离开修晨已有十步左右距离。 女孩蹦蹦跳跳,一不小心,将糖葫芦的糖汁沾到书生的青衫上。 书生张大嘴巴,差点没把下巴掉下来,痛惜道:“我的小祖宗,这可是大小姐送我的……” 之前书生苦苦营造的温文尔雅的形象在这一刻也瞬间崩塌。 “有什么关系嘛!回头我再送你十件百件!” 女孩似乎也有少许愧疚之心,低着眼,舔舐着如今有些难看的糖葫芦,但却嘴硬着不愿道歉。 “你……你……这可是大小姐送我的!” 书生对女孩无计可施,只能将话重复一遍,陈述这件衣服的珍贵性。 修晨望此情景,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两人年纪应当相差不少,却如同冤家一般吵闹,实在难得,也实在趣味十足。 就像书生所言,不知多久,才会再见,但这一初次的会面,也让修晨见识到了与龙玄格外不同的人物个性。 几番回首,看着两人又成为了远方的风景。 他稍稍振作起精神,天空却飘起雨来。 这对于此次颇有趣味的相识并不算一个很好的开始…… 第三十九章在雨中 雷声阵阵,远处又有狂风大作,不多时,这片天地便落下了瓢泼大雨。 路上行人各自用手遮雨,加快步伐逃离。古街两边的商贩也迅速收拾商品,往屋内躲雨。 由于察觉到暴雨将至,在往回走的路上,修晨事先买好了一柄油纸伞,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两包龙须酥…… …… 既然得到了疗伤的丹药,修晨也并不一味去找到那几人的下落,当前,还是让钟离尽快痊愈为好。 况且,钟离委身的那堵石墙实在简陋经不起风吹雨打,而当初只因为敌暗我明,才藏到那里,因此修晨打算在之后把她们带到客栈去住。 一念及此,修晨也渐渐加快脚步。 “师兄!” 清脆悦耳的少女之音竟是穿破了就快振聋发聩的落雨声。 他走到来时的那个小坡,抬头看见了在雨中不知行走多时的少女。 “你怎么来了?” 修晨急忙跑到少女身旁,虽于事无补,但还是勉强遮挡少许阴冷的雨。 少女眼里满是喜悦,牵着修晨的袖子,指了指那边无人的屋檐,提议道:“我们先到那边去吧。” 修晨没做反对,少女湿透了衣,他不忍心置之不理。 …… “我不是让你照顾阿离吗?你怎么……” 来到屋檐下,修晨放下了油纸伞,看着如同落汤鸡的少女,语气温和,问道。 “她已经醒了,所以我才放心来找师兄。” 苏梦寒一边拧出袖口的水,一边露出狼狈的笑容。 修晨一听此言,稍微安心了些,用衣袖擦拭着沾附在她发间的雨滴。 苏梦寒嘴上浮现出久违的美好笑容,不经意间,往他身体这边靠了一步。 要知道,她浑身湿透的娇躯早已渗透出肌肤的颜色,衣间的积水也缓缓顺着大腿间隙流下。 苏梦寒两手挡住敏感的部位,抬头微笑看着他,小声道:“师兄……你看,我浑身都湿透了……” 他又哪里敢胡乱去望,只盯着她的脸颊,抿嘴笑着。 姣好的容颜在经历雨水的冲刷之后倒体现出一种别样的美艳,果然,他在短暂将视线交织在她脸上后,又转换了目标。 “带衣服了吗?” 少女眼神楚楚地摇头。 “回去换上我的衣服吧。” 少女笑眯起眼,满足点头。 所有人都讨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有她足够庆幸。 说完,修晨正要去取油纸伞,少女却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师兄……婚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终于鼓起勇气询问起这个问题。 这就是她要单独出来寻找修晨的原因,她不能让那个女人毁掉自己的幸福。 的确,那位师叔祖保证自己会嫁给日思夜想的师兄,但她仍有些担忧师兄的态度。 “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好说……” 算是最残忍地拒绝了她。 他也曾着迷于她的眼睛,但……只是过去。 “是因为她吧?” 苏梦寒落寞地说道。 “要不你先在这等着,我把阿离带过来,我们再……” 他想要逃离现场…… “我也是师妹啊,我也需要师兄啊!为什么不陪着我啊!” 这一刻,她积压的所有情绪终究爆发了出来,嗓音与雨声混杂,泪水与雨珠混杂…… 少女自知失态,自责地低下头,以最心痛与最柔弱的声音说道:“干嘛总是躲着我啊?!让我……跟这雨一样……” 第四十章寻你 …… 雨声渐变淅淅沥沥,可周围仍有行人冒雨小跑着。 没人喜欢……这场雨,而她也在冷漠的人情里被某些人厌弃在记忆的角落。 修晨愕然地看着她,浇淋雨水的她似乎把曾对自己积压的所有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或许,这就是他身边除钟离外其他少女一致的看法,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做错。 “你心里,全都是她……” 冷静下来,她的声音也没有了温度。 “那是因为……” 她将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修晨察觉到情绪的异样。 “以前,不是很爱我吗?为什么……师兄……突然就不爱我了?” 那段记忆,那段她竭尽全力让他重新回想起的记忆,只是单独锁住她一个人的心…… 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却成为她坚强活下去的理由,自己苦苦在身后追逐的他,自己也曾与他如牙牙学语般滑稽地学习过恋人之间应该尝试的事情,到头来,还是把与自己共度的点滴沉淀奉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爱一个人没错,因为她天真地把自己的梦交到了他手里,而他也答应过自己会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惜……他忘了…… 在这个世界存有的只是,两个人的故事只活在一个人的记忆里…… 像一个惹人嬉笑的傻子,更像一个招人厌烦的疯子…… 但她从来都不管,她只要师兄,只要师兄喜欢她,那就够了。 如今愿望已沦为奢望,她只能试着用自己的温柔去唤醒,可于事无补。 “在追求至高信仰的同时,能不能……顺便爱一下我?” 她把自己的要求放到最卑微。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无法原谅你只是把我当作普通的师妹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就最特殊的一位,因为曾经的她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但还是那句话,有段记忆,他不明原因地挥散在了脑海之中。 也许,当真要让自己成为命运的饵食? 见他迟迟不应声,本萎靡的占有欲望正在侵蚀她的心。 她自作主张地将胸部贴在了他的胸膛,于是,来自胸口的温热抵消住雨水所带来的凉意,而寂寞芳心也顺势演变为无法浇灭的热情。 她认为这没有什么,与师兄又何必忌讳那么多呢? 白兰的清香从她的身体传来,眼神迷离,又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她开始踮起了脚尖…… 当然,他也不会沉溺于暧昧得有些吓人的氛围里,他按了按她蠢蠢欲动的脑袋,平静说道:“我觉得,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们都需要为现在活着……好了,走吧,我有一枚丹药,也好……” 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她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直到终于能用嘴唇触碰到他,深深地吻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懂 沉沉黑云闭塞着这片天地里所有人的心,而滂沱大雨也没有减弱的趋势。 在那条少有路人的古街末段,那对少年少女共撑一伞,面色沉重地往前快步行走着。 并无相爱恋人的一幕,也无曾经师兄妹亲密的一幕,他的眼神中存有着一丝严肃,而紧紧伴在他身旁的少女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时而小心抬着眼看着他,见他无所反应,又低下头看着握在一起的小手。 方才她的举动已经释放出她的心意,但在不舍告别眷念已久的柔软之后,他的眼里唯有她从来没见识过的严厉。 她好想说一句:“我错了。” 但少年望着那张泛起红潮的脸,冷冷说道:“走吧。” 到底是一起走,还是……让她走? …… 他的冷漠加深了少女对自己行为的自责,也正因如此,她更加害怕师兄会讨厌自己。 她需要挽救,于是,冒着雨跟了过去。 这才发现,原来师兄的身边仍为自己空留了一个位置…… “师兄……” 她小声唤着他,可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师兄……我错了。” 即便认错为时不晚…… 少年的眼神还是没有波动,他的眼里倒映的只有不远处的遗迹的影子。 之后,才有了刚开始的那一幕。 回到了那座在飘摇风雨里落寞的土砖墙,没有丝毫人驻留过的迹象,也就是说,钟离芳踪杳然。 …… 修晨的眉目显露出清晰可见的紧张与惶恐,他快速将双手的油纸伞与两包龙须酥交到苏梦寒手上,一手支撑,右脚一蹬翻到墙内。 而苏梦寒的面色也不甚平静,因为钟离的消失与自己存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倘若钟离遇到意外,那么师兄对于自己态度无疑会更加冷淡。 正进行妄想的苏梦寒又听见一声落地声,才发现是修晨站在了旁边,急忙垫着脚,将伞遮到修晨头顶。 修晨看了她一眼,以不接触到她手掌的方式,拿过了油纸伞,将伞往她那边偏了些,说道:“从内部往外看,出口处留有百叶剑法的痕迹,兴许是阿离故意传达给我们的信息。” 苏梦寒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的手。 修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师妹不必担心,应该是阿离自己离开的,并非遇到了危险。” 苏梦寒眨着眼,盯着修晨。 如果钟离想将责任推就给苏梦寒,大可营造出一副战斗之后的场面,如此便可证明苏梦寒并未履行修晨的承诺,而受到他的些许怪罪。 可钟离就算想得到,也不会去做。 苏梦寒也想得到,可没有太多时间,因为修晨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她去哪了,我们赶快走吧。” 一听此言,苏梦寒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抿着嘴,冲他点头。 现在,她清楚没资格怀有诸多不满。 …… 细雨纷落,小镇尽头,那展灰蒙蒙的布旗,在雨水冲刷后勉强透露出更为清晰的“沽塘”二字,除此之外,它的下方正倚靠着一位长衣少女。 湿漉漉与颓败的一身好似与这失落的文明融为了一体,完全湿透的发丝凌乱不堪,肆意铺散在她的脸颊,遮盖住那双也许晶莹透彻的眼眸与那张也许美艳动人的面孔。 隐约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仅凭残存意识,她摸索到腰间的剑柄,之后那双即便不看也知主人为何的大手掩住了她娇嫩的手背。 因为之前他们在这里察觉到某些异样,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再来。 于是,她“跟”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也同样了解她这一点。 而作为唯一一位听到两人心照不宣地说出如出一辙话语的苏梦寒,只能硬生生吞下咎由自取的苦果。 修晨轻轻抹开她脸颊的头发,让那双即将闭上的眼睛注视着他。 即便虚弱不堪,她还是在看到师兄之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随后,她又如修晨一般模样地皱着眉毛,语气如丝说道:“师兄,头好痛……” “嗯,忍一会,师兄马上就带你走。” 修晨温柔将她护在怀里,她身体冰冷的温度也一并沁入了他的体内。 又将油纸伞交由苏梦寒手中,修晨格外谨慎且体贴地将钟离背在身后。 确实,苏梦寒不该冷眼相看,但她又不知该怎么做,该说什么虚伪的话…… 钟离那样的笑容方式,似乎只要完全真心才会表现出来。 而师兄每一个细心的眼神与动作都压迫着她的心。 没有羡艳,更没有嫉妒,因为她很肯定要是没有钟离,师兄一定会这般呵护自己。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还是觉得自己被搁于一旁,就像自己是多余的一般。 呆立原地,体会着无边的空落。 少年走了,背着他的挚爱,毅然往回走去,丢下苏梦寒一个人在雨中孤独品尝失败的滋味。 …… “师妹!快跟过来啊!雨可能等会就下大了!” 果然,任何时刻,师兄都不会忘记我的! 如此安慰自己,心思又死灰复燃…… 于是,内心枯萎的希望又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继而枝繁叶茂开来…… 第四十二章他喜欢的人 沽塘镇,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内,女孩坐在窗前,小手拖着下巴,将眼神探到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在高楼上看着人们的慌乱……有些赏心悦目。 于是,她的脸颊闪耀着俏丽的光芒,绽放出甜甜的笑容。 “这里的人倒是淳朴了许多。” 与她形影不离的书生也投注了少许目光,却很快收回,解开那包龙须酥的红绳,及时发表自己的看法。 从窗外时而拂来的扑面的清凉让女孩打了个激灵,她将窗户轻轻掩上一些,转过头来,那双小眼睛死死盯住书生的手。 “你喜欢那少年的个性?” 在此地土生土长的他,既有这般人的优良品质,也有他们的劣根性。 女孩没有回答。 书生苦叹一声,将一小块龙须酥喂到她嘴里,女孩“嗷”的一口咬住,差点没啃到他的手…… “这个木鱼脑袋,一点变通都没有。” 女孩哼了一声,吞下零嘴之后,又想自己伸手去拿,却被书生制止。 “那你觉得……他配得上大小姐吗?” 这次,书生喂她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 女孩舔了舔嘴角,一副肯定的表情,说道:“当然配不上。” 书生干笑道:“当初大小姐也这么说过……” “倘若这次他成功,或许我对他的印象也会改变。” 女孩起身,对书生娇笑着说道。 书生表情微妙。 为了不让这丫头的热情都白费,修晨可一定要抓住仅有的一次机会。 虽然他有心帮衬,但此时的少年还是要依靠自己…… 随后,他琢磨了片刻,问道:“所以这少年也永远比不上他?” 女孩的脑海中恍然而过一张面孔,脸上竟浮现一抹羞涩,昂首挺胸道:“至少,我看人的眼光比你高!” 书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他能战胜他的话……” 书生摇头。 见她正往门外而去,问道:“你去哪?” “我去洗澡,要一起吗?” 并不是调皮,于她而言,这方面也并非羞于启齿之事…… “额……恐怕不妥。” 书生低下头表示拒绝,他知道自己如若接受她的邀请,她也不会难为情,毕竟,这一点,与她姐姐极其相似…… 女孩给了他一个白眼,撂下一句“无趣”,便哼着小曲走了。 书生无可奈何,在这世间,她有能力肆意妄为。 坐到女孩先前的位置上,书生将窗户撑开,正好看到街上背着一位少女的少年,喃喃道:“可是,他好像很喜欢那个人啊……他的师妹。” 之后,他又望见急忙赶来为两人撑伞的另一位少女,摩挲着手指,细声说道:“如果一直如此,大小姐只能杀了他……” 第四十三章你与我的目标 …… 在离沽塘镇较遥远的一方,一座连绵不绝、雾气缭绕的山脉之前,有一家林间酒摊。 此时,虽未雨,但天空浓云密布,似大事发生的前兆。 简朴的木质长桌前,对坐着两位穿着与旁人无异的布衣男子,可气质自有不同之处。 一位神清气朗的男子握起酒碗,喂到嘴中,闲看行人,无比惬意。 而另一位可称为少年的同伴则乖巧地坐在那里,眼神好奇地观察着的大千世界。 “陆师兄,我听说师兄……修晨师兄在沽塘镇,为何我们要到……” 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少年的发言,认真说道:“可不只一个宗门被渗透。” “嗯,陆师兄说的是。” 少年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愚蠢,因此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殊不知,当初陆煜杨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昭阳殿的回复有些敷衍,以至于引起了他的怀疑。 但既然荼静姝这样问,他也只能随意找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师弟?” 陆煜杨偏着头,问道。 荼静姝急忙抬起头来。 “喝酒吗?” 陆煜杨把酒碗递到他身前。 荼静姝婉谢道:“多谢陆师兄好意,师弟喝清水即可。” 陆煜杨嘴角扬着完美的微笑,同行多日他也愈发喜欢上了这孩子,每看见他心情就愉快不少,怪不得修晨……会牢牢困住他的心。 “陆师兄,假若此次行动成功,我们会到修晨师兄那边去吗?” 声音清稚,恰能洗涤人心。 陆煜杨呈享受状地眯着眼睛,态度温和道:“当然,我会为你两人创造见面的机会。” 言语里绵里藏针,荼静姝又垂下目光,谨慎地点点头。 外来者的渗透非同小可,他个人认为还是放下恩怨一致对外才是上策,因此他希望陆煜杨与修晨能有一次合作的契机。只是,想法太天真。 见少年可爱模样,陆煜杨望着他的小脸,眼神大有品鉴意味。 对于陆煜杨毫不掩饰的嘲弄目光,荼静姝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身。 之后,陆煜杨玩味笑道:“如果师弟把绾起的发放下来,想必会成为惹多少男子回眸的一代美人。” 目光又寻望着荼静姝平坦的胸脯…… 荼静姝闻言微怔,又见对方一幅要将手掌摸抚过去的趋势,出于保险起见,他收回了放在桌上的洁白的手。 意味不明的一番话让他的眼神无处安放,而这还并未结束。 “扪心自问,我对师弟还不够真心?为什么……” 荼静姝微微皱眉,今日他反常地说了很多让自己困扰的话。 这时,一行的慕送阳从远处走了过来,在陆煜杨身旁附耳压低声音说道:“一切都处理好了。” 陆煜杨点头,慕送阳心领神会,看了荼静姝一眼,无声离去。 随后,陆煜杨露出标志性的迷人笑容,伸手触碰到荼静姝吹弹可破的小脸,温柔说道:“好了,师弟,接下来就请你潜入到青鸾宫吧。” #####女装大佬…… 第四十四章连绵阴雨不知人 仅仅来到沽塘一天就历经几番周折,虽有缺憾,但至少能让钟离苏醒,修晨的心也就放松了不少。 住进一个寻常的客店之后,修晨请求苏梦寒用热水为钟离擦净身子,再换上一件暖和的衣服,让她安静躺在床上,这样一切才算平静下来。 所幸有苏梦寒前来,不然面对如此情况,修晨真不知如何是好。 …… 修晨握着钟离的小手,面露担忧地望着她的脸。 已为她服下了丹药,脸颊也缓缓浮现血色,但少女紧皱的眉头却显示她正在经历一番痛苦的挣扎。 不断有回忆在冲击着她的脑海,甚至有些未曾再想起过的事情也在她的记忆中一晃而过。 画面里,有一个男孩,对自己微笑着,手里拿着那枚玉石,看了看上面的字,问道:“你叫钟离?” 她没有回答,因为那个时候,她似乎不会说话。 “钟离?” 男孩又问了一次。 她痴痴地看着他,因为他像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之后那段记忆充盈在她的脑海,那人的声音也同时回荡着,就在她想要去触碰男孩的脸颊时,头脑中突然袭来了一阵痛楚。 “阿离!” 对,就是这个声音,当初就是他第一次念出自己的名字。 她急切地想睁开眼,想看看那个男孩长大之后是什么样子。 “师兄……” 可就在睁眼的一瞬间,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大脑席卷而过,她的心里仅剩一片空落。 那段明明有所印象的往事又一次沉睡不醒。 “师兄?” 少女的眼神与语气中夹杂着陌生。 “是我。” 修晨的眼眸里泛着光。 “是师兄找到我的吗?” 不看状况的离开,以至于让他担心,她实在抱歉。 修晨点头道:“嗯,我知道你在哪。” 两人互爱得深沉,似乎不再用言语便可心有灵犀地感悟到。 钟离安心地抿嘴笑着,说道:“师兄不用担心,兴许是淋了些雨,休息一两天便好了。” 修晨眼泛柔光地望着贞静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在之前那间客栈是发生了什么?” 钟离闭眼想了一会,柔弱说道:“有两人翻窗而入,举剑刺我,于是我便与他们交手,虽说两人受伤逃离,但临走时却拍了我一掌。正因这一掌来路诡异,我才吃了亏。” 修晨怜爱师妹,为她喝上一口水,说道:“之前,我为师妹服下了一枚治愈掌法的丹药。” “从何得来?” “我正要去寻凶手的半途,遇到了一位女孩和一位书生。出于巧合,他们竟识得我,待我讲明原由,他们便交与我了这枚丹药。” “师兄可知他们如何识得你?” 钟离谨慎问道。 “这位女孩与我曾在湖山遇见的女孩长相神似……所以……” 修晨低头,如实说道。 “就是那个你说长得很漂亮的女孩?” “嗯。” “师兄果然忘不了她。” 修晨不语。 当初不由控制的行动正因此而起,但他自己答不上是为什么。 钟离按了按他的手指,一笑置之,说道:“有机会见到……这位女孩的话,我可一定要多谢她才对。” “他们还透露说,那三人可能会在六月初一的朴刀门祭拜仪式上再次出现。” 修晨沉默了一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透露给她。 钟离目光凝滞,怀疑似地问道:“真的能相信他们吗?” 修晨犹豫之后,说道:“不知怎的,我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在那天,我想去看看。” 钟离大致清楚他的意图,也未阻止,离六月初一还有几天时间,她也打算休养一段时光,再陪伴在师兄身边。 少女露出干净甜美的微笑。 而在外人看来,随意一个表情便与那女孩有神似之处…… “对了!” 修晨一拍脑门,拿过放在桌上的龙须酥,笑道,“这是之前买的,师妹刚醒,等过段时间,我再……” “我现在就要吃!” 钟离眼里含着笑意,以期待的目光望着师兄手中的小吃。 “那……那好吧。” 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修晨倒显得有些忸怩。 不过,既然师妹想吃,他也只能扯开红绳,取下一块,喂到她的嘴边。 “真好吃!师兄,我还要!” 少女满脸的幸福,眼中自然还有对美食的格外热情。 少年停顿了少许时间,毕竟之前一不小心碰到了她柔软的嘴唇…… 可他也没有多想,继续满足着少女。 “我打算明日去一次朴刀门。” 修晨一边小心将龙须酥喂到她嘴里,一边说道。 “他们应该对那些人有所警惕吧?” 钟离嘴里咀嚼着食物,讲话有些模糊不清。 修晨见状,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但他们的态度实在异常,所以我才想亲自去问问邱师兄。” “反正不管怎样,有些事我们必须要靠自己。” “嗯。” 情到深处,彼此为对方付出的任何都由心而发,而他们也都很清楚,这个由少数人掌控的世界,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善意。 也许,还有被遗忘在角落的另一人只需要某人的善意即可。 临窗听雨,临门看人。 她将指甲深深嵌在门柱,心中尽是熊熊燃烧的恨意。 虽然坦诚地看过她的全身,她的内心也随之一紧,但是……为了师兄,她不认为自己比少女付出的要少。 场面不乏凄凉,只怨她自己的心绪与所有人对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最终,成为了不折不扣的“蠢货”。 第四十五章时过境迁与带上的你 悠悠不尽的山峦在这细雨中平添诗意,修晨在山间徘徊许久,并非留恋于自然绝境之美,而是根本未找到朴刀门的山门所在。 对于初次来到朴刀门的他而言,出于妥当,他并未向沽塘镇的人询问过朴刀门的具体规模,待他围绕整个山峦几圈之后,总算寻到了那个老旧且不显眼的山门,也总算确认除此之外,外人根本无法从其他地方进入。 山门的牌匾被两根朽木支撑,稍给人一些摇摇欲坠的错觉。 牌匾周围荒草丛生,毫无半点特色,可能唯一能显示朴刀门“历史底蕴”的,也只有旁边孤寂的一座石碑了。 上面镌刻着“潜心刀道”四字,连修晨都暗自惊叹,好不朴实! 不过,话又说回来,朴刀门九成九为男弟子,似乎对于宗门的形象大大咧咧了些也情有可原吧。 正思量着,两位身穿灰色布衣的年轻人从山门内走出,拦截住修晨,谨慎问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天上阁修晨,想拜见邱阳邱师兄。”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有些意外于修晨的光临。 即便怀疑,但眼看对方端然无尘,似乎与传言中的修晨无异。 于是,两人同步拱手道:“邱师兄有要事在身,修师兄改日再来吧。” 修晨见两人不再理会自己,而准备往回走去,急忙道:“修晨有急事相商。还请二位师弟帮忙带话。” 一人回过头,正色道:“近日我派正筹备祭拜仪式,琐事繁重,恐怕不能替师兄带话了。” 修晨还想多问,另一人却没有兴致,怏怏摆手道:“改日再来吧。” 身为外人,修晨也知情识趣,不做叨扰。 只是,那人冷漠的态度让修晨愈发怀疑事态不明朗。 一个人孤立无援,他只能勉强将所知晓的线索联系起来,但他还是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也向守门弟子请求通知个别长老,但得到的回复依旧含混不清…… 曾有一次,他打算将情况如实与两位弟子讲明,可他们匪夷所思地与自己刻意划清界限,由此也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这些天一直阴雨绵绵。 又一次无功而返,又一天光明谢幕,又一个夜幕与晨晓交替。 偶尔在下山的路上,吹着凛冽的风,看着灯火稀少的小镇,远方飞鸟挥动着淋湿的翅膀悄无声息地坠落,掉入黑暗的、永无止境的洞穴里。 他总是伫立许久,谁也不知他的思绪到底被牵引到了何方。 心有梦魇,感叹不及人生况味,他只有清数旧事,看看到底是否要妥协…… 繁星落尽,天边濡染着青色。 就这样,终于到了六月初一…… 而一大早,他来到了苏梦寒的房间。 …… 这几天,她一直都不敢太接近师兄。 有几次,她也曾下定决心打乱两人暧昧的气氛,可是她第一次觉得师兄陌生,不知他到底对自己有何态度。 时间实在尚早,苏梦寒来不及打扮,只穿着一身薄纱,欣喜地为师兄打开门。 “师兄,坐……坐吧。” 身披一肩慵懒长发透露出别样风情的她,伸手为修晨端来一张圆凳,红着脸,说道。 的确,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她的味道。 修晨也不太习惯这股可能会让其迷失本心的芳香…… 少女不安地坐在床边,两手乖巧地搁在大腿上,嗫嚅问道:“师兄找我有事吗?” 是否是他想起了被遗弃的花?嗯……自己确实该被滋润了。 修晨抬眼看了看那张在阴暗光线里诱惑力十足的面孔,目光又瞧向了别处,平淡问道:“跟着我,似乎也无趣吧?” 苏梦寒不这么认为,却也涩然一笑,道:“跟着师兄,无论怎样,我都开心。” 少女性格孤僻,他当然懂,考虑到她的心意,修晨自然会选择对她施与更多耐心,他点头道:“那么……今天跟我出去,好吗?” “好!” 品尝了苦涩,只有今日倒也值得。 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来到修晨身前,半蹲着身,与他视线相对,娇笑道:“师兄果然还是需要我的!” 要是不能让她为他做些什么,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修晨看着那张绽放笑颜的脸,听到了她兴奋的呼吸,沉吟片刻,便诉说起自己的计划。 少女一脸朝气,不断点头,就听他使唤。 她不知这是心中贪念作祟的另一种体现,只觉得心情舒畅,整个世界都闪耀着温暖的光芒。 修晨始终如长辈一般眼神柔和地看着她欢呼雀跃,看着她如几年前一般计划着两人的一切…… 说到底,他竟然有些怀疑。 现在,自己到底做的是对是错。 第四十六章细雨微风,何处听惊雷 “师兄此去,有几成把握?” 早时,修晨还是率先去到了钟离的房间。 修晨沉默了片刻,回道:“五成。” 钟离眉头一皱,露出浅浅忧伤,小声道:“是觉得他们的话还是不可信?” 修晨看向了别处。 的确,他也有理由怀疑女孩与书生是否虚言,但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心存善意,所以,仅仅如此,他想去试一次? 少女渐渐走了过来,理了理少年袖口上的褶皱,抬头看着他,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师兄能做到的。” 他的计划已全全告诉她,所以她才更为笃定少年的决断。 修晨微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犹豫道:“那我……” “师兄,我真没用……” 本想与他一道,但这几日头痛欲裂,而且修晨根本没给她自告奋勇的机会。 双眸相视,修晨拍了拍她的手背,认真说道:“一定要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完,修晨披上了搁在桌上的黑色斗篷,掩门离开。 而钟离却在那一瞬间,一手按着额头,跌落在地。 虽然预料得到事态并不顺利,但钟离还是默默为他祈祷着,只是……单单依靠自己能抵御得住源源不断的痛楚直到他归来吗? …… 轻薄细雨,扑打在肩。 在与苏梦寒分别之后,他由那条宽敞的岔路步入古街。 由于大多数人都撑着伞,因此目力望去,规模可称得上人满为患。 即使细雨纷飞,也浇不灭前来求道的人们的热情。 今日,本是朴刀门一众祈求之日,但熟悉的人知道,他们还有一项约定俗成的规矩亦或说传统。 那就是开门招收弟子。 哪怕朴刀门人才凋零,不输于天上阁落寞的速度。 可芸芸众生皆向往长生,而被宗门选中无疑是一途捷径,因此每每此时,四方来者络绎不绝。 遥望已修筑一架高台的古朴祠堂,染上一层浓重盛大的色彩。 修晨一眼便望见了邱阳与极少数相识的长老忙碌的身影。 很快,他收束目光,透过朦胧雨幕,奢望能发觉可疑的面容,短时间未能如愿。 能察觉自己的计划似乎还有些东西没有覆盖,但是…… 修晨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长长呼吸,将斗篷盖在头上,迈步进入了拥挤的人群里,恰如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古街以及两侧的建筑上,也聚集着不乏看热闹的普通民众。 而在某一处雅致窗扉里,露出了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孔。 女孩双手拖着腮帮,早就细瞧见下方故作平静的少年,言语生硬道:“众目睽睽之下杀人,随后逃之夭夭?想得太简单了吧?” 身后的书生将头探了出去,又退出身,瞥了她一眼,说道:“看样子,他是一个做刀的料……” 女孩闻言,翻了个白眼。 书生笑了笑,继续说道:“听说……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一个女孩啊。” 女孩再去寻少年,却不见踪影,嘴上依旧冷淡说道:“于事无补。” “她,刚才也去杀人了……” …… 仔细斟酌过后,修晨还是打算先混杂在朴刀门弟子与路人之中。 他猜测如果那三人想进入朴刀门,必定借此机会,藏匿于人群。 即便他们留有其他帮手,但周遭嘈杂不堪,从某种方面来看也能掩盖住他的动机。 他并没有像在刺杀柳怀仁时易容,因为此地识得他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自己的气息足够平凡。 与此同时,也实在没有必要,假若引起慌乱,自己也好直接说明。 没有怀疑自己决断的仓促,他沿着在雨色中蠕动的人群,努力在黑暗里找到那一点星光。 从不相信气运,只能循规蹈矩。 他做过无数次诸如此类的刺杀行动,鲜有失手的情况。 只是这一次,应当比之前都要困难的多…… 不。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因为他找到了人群中稍稍显眼的眯眼男子。 说实话,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滋生了他内心的杀念。 于是,他压低了步点,减缓呼吸,悄悄往他的目标……猎物靠近。 第四十七章我最恨的人…… 纯净的雨,如细针,如柳絮,给古街蒙罩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在祠堂外,香烟袅袅,飘散上空,逐渐渺小,丝丝融在空气,又变得虚无。 修晨没理由不放过细枝末节,对于整个古街人员的变动,他同样了熟于心。 就在修晨准备行动的同时,邱阳已不见踪影。 他旋即停下脚步,眼帘微垂,心里在那一刹那拂过无数个可能。 果然……还需要等待时机吗? 而正有此想法之时,一名面色焦急的弟子走到了在祠堂高台上闭目养神的一位老者,简单耳语,老者猛然睁眼,随他离去。 修晨这才长长叹息一声,以此撇除任何引起意外的因素,继续挪动脚步。 也许女孩还在关注着自己,那就让她见识一下吧…… …… 房里的钟离眉头紧锁地坐着。 如潮水般的疼痛短暂退却,她得以分出心神将这几日躲在她怀里的雪儿摊在手心。 随时间推移,她已渐渐看到了自己可怕的结局,一阵寒颤之后,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恐惧不安。 “告诉他们,朴刀门名存实亡。” “还有……”她两手颤抖着,双眼写满绝望,“我的头越来越痛了……” 随后她抚了抚雪儿的脑袋,松开手,目送它去向远方。 …… 延绵青山里,细水长流。 这座之前诗情画意的山峦,今日倒有些失去生气,而由雨水开辟出的小道不知从何时起变成鲜红。 支撑牌匾的朽木被折断,印刻着“潜心刀道”的石碑也被砍去一角。 凄雨无休无止,冲刷着山门之内数不尽的尸体。 但随风飘摇的树下,坐着的那位美丽的少女仍挂着天真的笑脸。 哪怕……她正在发出疯狂的笑声。 哪怕……她正在不断刺烂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的眼里也只剩下纯粹的纯洁。 身后无尽苍凉,她抓住了能让她放纵的钥匙,并试着打开那扇欲望的大门。 之后……她成功了。 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雨与理所应当残酷的现实摧残着颓败的花。 可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拥有梦境里的喜悦。 就如同此刻,她割去的每一剑,就宛如割在那些女人们的身上。 并非曾与修晨生活过而因此耳濡目染,她只以自己的行动来宣泄内心中汹涌澎湃的恨意。 一身是血的她脸色又转为狰狞。 随每一剑下去,她嘴里又不停地朝世俗叫嚣着。 “该死,该死,该死……哈哈哈哈。” 尖锐入心的眼神与绝不留情的剑意把尸体当成自己最痛恨的人们破坏着…… 修晨给她穿上的深色衣服在雨水的浸润下也已肮脏得一塌糊涂。 另一只手又粗鲁地将上衣扯到自己的鼻前。 仍没有淡去的味道,似乎在为她鼓舞欢呼。 “师兄……师兄……” 从胸口的起伏程度看得出,她累了。 终于,她放下了剑,蜷缩着身子,卧在血水里,脸上只有一阵来历不明的潮红…… 今日,她又一个人活在了她的梦里。 第四十八章聚会 细雨凄凄,如怨妇哭诉。 钟离一手撑着脑袋,无力地抬着眼皮,望向窗外。 她不喜欢这个季节,也不喜欢这阵即将来临的怨声。 于是,她按了按额头。 果然是因为头痛,自己的内心才如此浮躁吗? 正准备回到床上,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她自然不会应声,而是下意识地握住了一直搁在身旁的沧月剑。 “我知道你在里面。” 稚嫩的嗓音好听极了,但是所表达的态度稍显得趾高气昂。 “你应该猜得到我是谁,或者说,也猜得到我会来。” 师兄所预料的,果然没错。 但似乎他的计划还是被那个女孩及时识破。 “话说回来,你应该很想亲眼看看……” 门开了,因为女孩的身高刚好能达到钟离的胸口,所以,她第一眼只看到了她头顶的两朵小花,以及在她身后露出礼貌笑容的书生。 明显察觉不到书生的敌意,钟离也收敛住了某些冷淡,紧接着低头看向从某人口中便产生过较大印象的女孩。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 三生果……就是钟离、苏梦寒与那位京都的女孩。 但是她的模样与壁画如出一辙。 眼眸中唯有震惊,当然前提是钟离还记得醴泉谷内的事情。 美得不像话,也美得可怕。 世间,或许没有男人经得起这般女孩……女子的诱惑。 自己与苏梦寒都是具有特性的女子,但这位……有所不同,她可妩媚,可清纯,可放纵,亦可保守……论角色百变,她算知晓的……也唯有妓女……额,风尘女子可做到…… 当然,做如此揣测,她在心里已进行无数次抱歉。 可是……堪称完美得浑然天成,无弄虚作假,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果她是个男人,指不定会做其牛马。 可既然她身为女性,所警惕的也唯有一点……她,与师兄见过。 哪怕不是她,是因为曾在湖山偶遇的女孩,可师兄对她……仍怀思念? “我……好看吗?” 钟离长时间的沉默引起了女孩的疑问。 她当然无法知晓少女脑海中瞬时翻涌过的一系列感叹以及危机意识,因此,鼓了鼓双腮,略带怒意地发问道。 对于初次见面,钟离也深深觉得自己失礼。 在短暂低头赔礼之后,让开一条道,伸手道:“请进。” 女孩也不看她,扯了扯裙角,大踏步走了进去。 而书生看面相也必定是知书达理之人,无故光顾女子闺室实在不妥,因此摆手道:“在下便不打扰了,只在门外等候便是。” 钟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也未掩上门,便转身回屋,发现女孩正坐在自己的床上。 “这个屋子可真香啊!” 女孩没太注意钟离的神情,动了动小鼻子,自顾自地说道。 钟离坐回原先的位置,摆正身姿。 虽然师兄并未告诉自己她前来的理由,但既然她曾说过要感谢她,那么…… “之前多谢姑娘与那位公子……” “梦瑰花的味道。头痛的源头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那双似乎能看透自己所有秘密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 所幸,钟离没有露出秘密被揭穿的狼狈表情,可也没在短时间思寻到转移这一话题的对策。 “放心,那枚丹药对你并未有坏处。” 女孩看着自己摇晃着的细嫩白腿,或许此言能让少女从自己制造的困窘局面中突围。 “请问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想看看你呀,你不也想看看我吗?” 那道视线又笼罩住了钟离全身,而她却没能与之相抗。 “有必要吗?” “没必要吗?” 钟离瞧了一眼她过于裸露的大腿,虽然她的宗门服侍也有体现出少女该展示的一面,但如此短到极限的裙子实在有伤风化。 她微微蹙眉,并且她实在讨厌女孩以问题回答问题的方式。 女孩熟悉少女的目光,毕竟……以往比这恶劣的数不胜数。 “如果没有正事,我只有送客了。” 钟离站起身,只是身体有些虚浮。 “还要逞强吗?” “什么意思?” 女孩美眸下垂,感叹道:“就凭你们,也想改变天下大势。” 钟离不明白所谓的天下大势究竟是什么。 “现在给你们一个选择……哎,那个男人可真是狡猾,偏偏让你替他做决定。” 也许,修晨猜错了她的目的,就像,她猜错了他的一样…… “我不懂。” “跟我们去京……” 话音未落,门外却逐渐传来了湿哒哒的脚步声。 书生面露惊慌地看着那位少女,急忙避开。 而女孩那张媚意天成的小脸却展开笑颜,她从床上蹦了起来,眼带欣赏眼光的看着血淋淋的少女,拍掌道:“好了!我们姐妹三个到齐了!” 这……应该是历史性的会面? 第四十九章只有一种可能,我不杀你 除了门外的书生应该无人能理解女孩的喜出望外。 因此钟离怪异地望了她一眼。 而苏梦寒则依旧面无表情地往钟离这边走来。 “你应该就是苏梦寒吧?” 女孩挡在她的身前,却很快小脸揪作一团,很明显她身上的味道有些难闻。 “我师兄说我可以对任何进入这个房间的陌生人拔剑。” 少女终于低头看着她,彰显出与之面貌形成极大反差的个性。 女孩点了点头,在确切感触到那一股煞气之后,她背着小手退到一旁。 与其说从容,倒不如说漠然的态度让她对少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知道杀人者在事后内心会有怎样的变化,所以…… 所谓的兴奋早已被雨水浇灭,她得以整理情绪,步入归程。 师兄所布置的任务她已完善,可是还剩下一个她不愿去做的事。 柔嫩的肌肤上沾染的尽是粘稠的雨水以及血渍。 披头散发的她一路也遭遇了异样的目光,可没人敢上前阻止。 杀人之后还未静心就来找钟离,也许她可以做些更可怕的事。 径直走到钟离身前,钟离眼里只有柔软,想率先开口表明自己的担忧,可少女没有给她机会。 “他们?” “没有危险。” “我去清理一下……身子,你不要乱跑!” “嗯!” …… 意念一动,眼里积攒的杀意已经暗示着他的行动再也不会被外事干扰。 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他在没有引起旁人注意的同时,又极好地再次确立了移动缓慢的目标的方位。 倒不如说,他有种渐入佳境的感觉。 没有展露半点异于常人的特征,这就是多年来炉火纯青的刺杀手段最为基础的修行。 越来越靠近,他也就越来越确定对方放松闲适的神情。 眼里闪露出讽刺的光芒,而那张明朗的面庞在雨水的雕饰之下愈发地透露出曾在常人面前隐匿的疯狂。 他已盘伏在猎物的身后,空气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将手掌按住匕首的刀柄。 他的打算便是,一击致命,不留痕迹。 让对方徜徉人间繁华景时安详离去。 起落浮沉,他已忘记自己这一路错杀了多少人,可这一次,他敢笃定自己杀得绝对没错。 很抱歉,为即将热情高涨的民众浇上一盆冷水。 也很抱歉,让可能仍关注着他的女孩焦急等待。 所幸,将繁华斩落的那一刀就快上演了。 要说有没有可能让他不出手。 也许,只有一种可能修晨不杀他,那就是…… “修晨师弟……” 有人叫住了他。 呵,可他还是要杀。 那人停顿了片刻。 降低声音,恭敬道:“韩长老……” 修晨记得……他的确姓韩啊。 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眯眼男子也察觉到修晨,怔然回头。 而他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这方面,他不允许自己是优柔寡断的人。 即便他已是朴刀门的长老,师妹她还是被他们所伤…… 他咧嘴一笑,眼看匕首由后背刺入他的心脏。 只有一种可能不会杀他,那就是钟离不是因为他们的掌法虚弱至今,可是,有这个可能吗? 匕首漫着血光,一刀下去,注定不留生机。 第五十章回不去的名声 匕首实实在在地刺进了他的后背。 可是韩知先还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邱阳大惊失色,由远处跑来,一掌推开修晨,扶住韩知先。 但这个场面并未引起民众过度的反应。 丝丝冷雨滴进后背,修晨如同望见一个魔鬼一般,满脸震惊,又缓缓向后方退去。 他知人命卑微,天要人死,人不得不死,也许现如今对方还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早早在朴刀门山门暴露了自己的目的,看来,今日的围局也必定蓄谋已久。 也许事态没有丝毫转机,而注定的结局也只有一个。 不知有没有人在此刻为他扼腕叹息呢? 他微微抬头望向那扇精致窗扉。 对,他早该猜得到,自己的失败是他们的错误引导。 但为什么还要往火坑中跳? 人群中伪装的朴刀门相关人员已用剑尖抵住了修晨的退路,以至于他心乱如麻,陷入两难的境地。 方才遇刺的韩知先并无大碍,而故作悚然回神的表情倒也更激发了对方做出更愚蠢行径的冲动。 他简单喘息了一阵,拍了拍邱阳的手臂,他认为接下来,还是这位师兄出面为好。 邱阳恭敬点头,随即望向修晨。 修晨朝他抱拳,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失望神色。 温良恭俭,一直以来修晨在他心中都保留着如是印象。 “师弟为何要刺杀我派的韩长老?” 对于逐渐毁誉参半的修晨,即便邱阳曾与他建立过深厚的友谊,但他没想到曾看好的少年会往歧途越走越远。 修晨低下头,略作思量,小声道:“师弟听说,此人是境外人派来的奸细。” “胡说!韩长老是我派中德行最为高深的长老,莫不是师弟从未听闻韩长老的名号便怀疑上他?” 面对邱阳的极力挽护,修晨依旧低着头,却不再答话,模样像一个在客乡寻不到归路的孩童。 “韩长老闭关多年,前日刚刚……” “他参加过陆师兄的婚礼。” 修晨抬头注视着邱阳,却不能从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师弟,你为何总是要一意孤行呢?” “可是师兄,我并不热衷于言听计从。” 邱阳硬生生地避开了修晨之前的质问。 因为当初,龙玄六派之中唯有朴刀门礼到人未到。 气氛凝重,邱阳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不如……师弟跟我们走一趟?” 修晨闻言,皱紧眉头。 可见包含眯眼男子在内的外来份子已打透朴刀门内部,而邱阳是蒙在鼓里,还是当真情愿外来者的介入,亦或是…… 随后他也摇了摇头,可惜,他无法答应对方刻薄的要求。 往日的情意只因他简简单单举起碧海剑的姿势而划上句号。 邱阳惊讶地挑了挑眉,正色道:“师弟……我会把你安然送回去的。” 他的反抗只是徒劳,周遭的朴刀门弟子只一声号令,便能拿下这场压倒性的胜利。 修晨握紧剑柄,黑色斗篷在雨中微微扬起。 既然之前所想与事实背道而驰,那就只能刀锋下相见了。 剑身一横。 随后,剑光照空天自碧。 他……要杀?! 流溢出的杀意更像是一个号令,不仅身后,伙同早已混入人群的朴刀门弟子划过雨珠,朝修晨刺来。 雨点在他耳旁低语,一阵又一阵刺耳的拔剑声正如雨势一般加快。 踩破水洼涟漪,他的身体极速向后掠去。 慷慨赴死?他绝对不会。 他要逃,要找到他本已为自己安排好的退路。 逐渐靠近街边,为了不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他已将自己的速度延缓不少。 终于,他已来到那家酒馆的门口,随后跃上门上的雨棚,撞进二楼的纸窗中。 观察许久的邱阳却很快想起了什么,他两眼发红,对在一旁呆滞的弟子们吼道:“快去堵住他!” …… 被追杀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这一次,在预测到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故之后,他选择了最适合……安全的逃生方式。 明面上是酒馆,暗地里做皮肉生意的商人并不是少数,而修晨选择的其中一个便是如此。 由于整个沽塘镇监管颇为严格,因此“良心”的主人为客人专门准备了一条跑路的暗道。 从外翻窗而入,自然会惊扰到不少绣塌上昨夜浸润春风的宿柳“情郎们”正与臂弯下的娇丽重温旧梦,但修晨还是很快收回碧海剑,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门口穿过。 空气里弥漫着惹人腿软的馨香清雾,他只一如既往地沉着,不顾场面如何香艳,径直逃往那条漆黑的暗道。 …… 暗道的出口是一条落魄的小巷。 哪怕追杀修晨的弟子中有这家“酒馆”的常客,也很难依靠记忆顺利堵在修晨的必经之路上。 抬头望着仅留下一小块缝隙的天空,丝丝雨水滴在脸上。 逃出生天之余,请大家不要过于追问他为何知晓这一条暗道…… 冷静下来的他,晃了晃脑袋。 果然……呼吁那些单纯的弟子认清现实也变得毫无意义,而师尊自然也没想过朴刀门会以如此面貌重现于世。 现如今的局面已不再是他能掌控,因此,他会率先将信息传达给宗门,继而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他重新拔出碧海剑,移开被肮脏的废弃物勉强堵住的出口,突然来自他身后的暗力拽住了他的手臂。 第五十一章所谓公平与师姐的喜欢 “雨下大了呀。” 不知何时已坐在钟离身旁的女孩小手拖着下巴,望着哗哗雨势,那双八字眉微微扬起。 钟离静静地看着她,也注意到了那双奇怪也可爱的八字眉,除却面貌的精致,或许那双带有标志性意味的八字眉才算得上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天生丽质难自弃,对于两位面前不惹世俗的女子更是该相护相惜,可钟离没有这种感情,她认清了现实,以至于足够现实。 方才,女孩坦率地讲到让师兄与自己去京都。 去京都,是合理的建议。 她愿意,但师兄未必愿意。而且命运牵绊的那些事情让两人无法安然脱身。 共有的沉默时间里,她细细地想着,也几乎确定女孩知晓自己的秘密,而因此她对女孩消散了本该产生的不友好。 在女孩与那些人的博弈之中,她与修晨只是牺牲品,但从某些情况上看来,女孩是发自内心地想帮助两人。 女孩转过身,对少女的房间顾盼神飞。 “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扬起嘴角,这才展现出符合她天性的俏皮。 钟离愣了愣,抚着垂下的长发,认真说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无疑是最适合的方案……” 随后她长长叹息一声,而女孩也咽了咽口水,她已经猜到了那个自己不愿听到的答复。 “但是……” “你觉得这个世界对你公平吗?” 既然猜到,那她就会挽救。 钟离摇了摇头,却很快又点头,对某人深刻的爱让她忘记自己是否遭受着不公平。 “或许……我能懂你。” 钟离瞧了她一眼,又看向地面,心里明显没有喜逢知己的雀跃,在沉默之后,她平淡地说道:“这个世界未必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从某种角度来讲,我的确遭遇过不公平,但是……现如今我依旧觉得……我,很幸福。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却不喜欢这样的宿命,所以才要跟师兄一起去反抗。” 女孩安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质疑与嘲笑,却很快展现出凌厉的眼神,不悦道:“是他让你变成这样的,是他的错吧。” 人人都有瑕疵,但钟离心里的却无法修补,所以她很失望,对她失望,对他失望。 “不,师兄从来都没错!” 钟离目光坚定,恰似在诉说着心中最崇高的信仰。 …… 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处。 水雾缭绕,波光四起。 在雾气之下是不断散发着馥郁芬芳的香汤,而此时这处天然的泉水中探出了一位玉肌娇容的少女……少年。 这是荼静姝来到青鸾宫的第十天,却是喜爱干净的他沐浴的少数几次。 香汤中盛着各种药草花蕊,无疑会对他的身心提供可观的哺育,但一向奉行集体入浴的青鸾宫自然会让他有所退避。 所幸,今日众位师姐没有太久拖沓,才给了他一人偷偷前来的机会。 泡在香汤中,由下至上的酥软与舒畅进一步滋润着他肌肤的每一处,他轻轻喘息一声,红着脸,望着雾气外的稀疏星光,细声道:“公平?原来什么地方都没有……” 认识到独属于这个宗门的黑暗一面,他才明白自己曾经想认识这个世界的执念实在有些……幼稚。 手指跟随池壁斑斓的花纹。 他双眼微眯,露出慵懒的笑容,目光注视着在水中折射出的淡黄色的光芒。 “呼——” 洗澡的喜悦他要抓紧时间享受才对。 谁知正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潜游到他身后。 “诶?师妹好像还没长大啊?嘿嘿!” 一位蜕尽衣衫容貌清丽的少女从水中冒出,紧紧贴住荼静姝的后背,两手直接握住其胸部,稍稍抓挠,才发出了如此感想。 “师、师姐!” 大惊失色的荼静姝很快脱离了她,将全身沉在水中,只露出半张脸看着她。 原来对方是这些天认识的一位性情爽朗的师姐。 对于“刚入门”的他施与热情的关爱,他的确由衷地感激,但是…… “师妹不许再逃走了!要是违抗师姐的命令,师姐就罚你十天不准入浴!” 少女站起身来,双手撑腰,一副严厉长辈的架势。 当然,少女起身之时,荼静姝已将头转到了一边。 随着少女的靠近,荼静姝渐渐失去了从修晨身上学来的沉稳。 算是深入“敌后”,胆识自不必说,但遇到如此尴尬状况,他没有太多自救的计策…… 第五十二章我想杀了师兄 “不担心吗?” 女孩闲来无事,又探探小脑袋望着天色。 “我相信他。” 少女低眉,没去望窗外的如瀑夏雨,只任窗外吹来凉风拂动她的青丝。 “还真是维护他啊!” 女孩皮笑肉不笑,在她心里,钟离便是那种“没了男人就活不了”的无用女人罢了。 钟离没有接话,只留给她一盏耐人寻味的微笑。 虽初次见面,但话语投机。 钟离的个性很讨她喜欢,但是真的该放弃自尊去爱一个人吗?还是说,她还没有真正了解钟离? 不过,从现实的角度来讲,也许她做出的这番决定是对的,权衡取舍,与他继续待在龙玄,结局未必太好,但她与他能彼此幸福。而远走京都,那里的风雨自然远非此地可比。 而且如果有她在,姐姐不会委身伴他左右,除非少女能在宿命中的两人重逢之前选择离开…… 钟离的回绝并未让女孩的本身意图付诸流水,除此之外,她很想与另一位少女谈谈。 出浴少女由门外走来,惹得书生连忙低头。 洗净污秽的她重新换上了格外合身的银月长袍,乌黑的秀发整齐地铺散在香肩,也袭来了危险的芳香。 美中不足便是脸上的淡漠。 女孩望着她坐到了钟离的旁边,抿了抿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必……又是为情所扰的另一位少女,即便之前的颓丧之气浑然不在,但眉间仍携着淡淡纵欲之色。 “嘿嘿,姐姐身上好香啊!” 女孩歪着头,甜甜一笑,算是为之前的失礼赔罪。 苏梦寒转过那张波澜不惊的俏脸,冷冷说道:“如果没有要紧事,你们可以尽早离开。” 盯着这朵娇艳又带刺的花,女孩笑容不减,问道:“姐姐今天杀了好多人吧?” 苏梦寒没有回话。 于是,女孩趁势问道:“而且……还做了很奇怪的事情吧?” “你!” “师姐!” 钟离下意识地按住了苏梦寒的手,却很快拿开,挡在她的身前。 苏梦寒紧咬银牙,难以启齿之事竟被人望了去,心中又羞又恼,她只得出于本能地拔剑。 “只有我一人看见了,都是女孩子嘛……我不会乱说的。” 很明显的谎话,可苏梦寒宁愿信以为真。 加上钟离的阻止,她渐渐冷静下来,坐回凳上。 钟离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这是在修晨请求之下,苏梦寒才会对钟离足够体恤,但是,仅仅如此,钟离也很感激。 姿容脱俗的苏梦寒难免因此花容失色,释放被世事消磨殆尽的幻想,她也没想过被某人尽收于眼底。 见时机成熟,女孩动了动眉毛,发问道:“我能问姐姐几个问题吗?” 苏梦寒百般无奈,知道是女孩故意使出的伎俩又无力回击。 女孩微微一笑,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结果却是,苏梦寒都不温不火地讲些不着边际的话。 局面陷入僵局,而这时,门外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师兄!” 修晨回来了,霎时间那张困扰的小脸变得春光荡漾,她撇下两人往门外跑去。 却说,修晨正故作惊讶地与书生行礼,两眼如弯月的苏梦寒则迅速牵住他的手。 而在钟离与女孩走来之时,两人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是木讷,还是其他原因…… 而看表情,女孩比钟离更在意两人的举止。 四目相对,修晨温和问道:“没受伤吧?” 苏梦寒眼中散发出爱慕的目光,她微笑摇头,将脑袋安稳地靠在少年的肩膀,细声软软道:“师兄交代的事我都做好了。” 修晨也扬起嘴角点头,看了看女孩,望着钟离。 很快,楼下传来了一阵喧扰。 “他们来了?” 钟离轻声问道。 修晨抿嘴道:“应该是的,他们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我们?” 苏梦寒挪开头,注视着修晨。 修晨笑道:“别怕,应该是邱阳邱师兄。” 随后他松开了少女的手,转过身去,恰好看到了收回戾气的邱阳与手下三四位弟子。 “师兄。” 修晨拱手道。 “师弟如今可是罪加一等了。” 邱阳第一眼便望见了书生与女孩,尴尬地笑道。 修晨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我认为我无罪。” 邱阳上前踏了一步,问道:“为何?” “一直以来,我都想履行自己的初衷,而这个初衷从来都是对的。” 修晨也上前了一步。 不知是否邱阳忌惮书生与女孩,总之他的态度就是妄想以和平的手段解决。 “什么?” 但是……最后的耐心也逐渐消逝。 少年毫无悔过的嘴脸让他活下去的愿景顷刻化为虚无。 少年忍不住皱着眉头,因为这个答案已足够浅显。 没有听到清冽的剑鸣,他从腰间取出了另一柄本以为会派上用场也同往锋利的匕首。 之后,不讲理地往邱阳的心脏捅去。 “我想杀了师兄……” 斗篷遮住了他的双眼,到死都没让邱阳看清他的眼神。 邱阳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 只怨他太大胆,也太放肆。 才自毁那条后路。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清白,除了修晨,也只有鬼才知道。 第五十三章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那道拽住修晨手臂的暗力并未太过凶狠,但一股玄妙的巧劲却让他有力使不出。 仓促回头,修晨眼神立刻柔和,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掌,细声道:“来得可真是时候。” …… 重新回到被靡靡之乐笼罩的纵情空间,那人把修晨推入了一个狭小得仅能容下一张软榻的“密室”,小喘着气,坐在榻上,露出久违亲友的笑容,说道:“同龄人之间,也只有你有这个胆识。” 修晨也坐在旁边,回头看了看暗自飘香的软榻,想必清瘦少年这几日便留在此处,可是被窝里没有一丝不挂的佳丽…… 修晨眨了眨眼,对老友抱以微笑,很快又颓丧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还是被他们摆了一道。” 沙鬼摇头道:“你不也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吗?” “来了多久了?” 修晨也摇头,之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从你们刚来沽塘镇,我便跟过来了。” “那……” “当初我望到了受创的两人夺窗而逃……” 那是钟离受伤之时,因此修晨情绪稍有些激动地问道:“他们逃到了什么地方?” 沙鬼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在确定钟离并无大碍之后,我便尾随了过去,他们逃往的方向正是朴刀门的方向,而与此同时,我还发现其中一位身材瘦削的男子渐渐变得精壮几分。” “是易容?” “应该是动用了某种秘法。” 修晨握紧双拳,或许他能猜到应该是怕钟离认出瘦削男子的原本模样。 “说来也巧啊,”沙鬼的表情便像是在讲述自己的风趣故事,“我曾经在皇灵城见过那两人。而对那瘦削男子产生了极大的印象,我应当曾与之打过交道,所以……” 所以当时他才会隐约记得瘦削男子出自龙玄。 于是,沙鬼便把自己与那三人的故事告知修晨。 “他是……” 修晨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就是他,一定是他!” 沙鬼眼神充斥着肯定。 修晨两眼恍惚,嘴里泛出苦涩:“如果……我又杀错了。” 公良曾提醒他不要惹是生非。 “什么叫又杀错了,你哪次杀错过?” 并非少年不得要领,而是总在意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旧情。 话说回来,也许曾营造出的师兄弟情意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这番话并没有对修晨的犹豫带来太多改变,沙鬼沉默了片刻,闭上双眼,缓缓说道:“你不接受自然有你的道理,毕竟他们的计划少有纰漏,这次马失前蹄,错就错在他们擅作主张以至于低估了钟离……” “阿离……有可能认出他吗?” 修晨的语气明显有所动摇。 “如果认出来,她肯定会对你讲的。” 修晨点头道:“她肯定没有认出来!但是她的剑应该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伤口。” 沙鬼“嗯”了一声,提议道:“到时可以让她先确定一下。” 话音一落,修晨站起了身,准备告辞:“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担心她们。” 沙鬼也跟着站起,露出干净的笑脸,说道:“也好。” “薄雪在湖山门还好吧?” 沙鬼神情凝滞了一瞬,很快挠了挠头,说道:“她现在开朗得多了。” 修晨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 沙鬼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渐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底醴泉七宝在自己手上被盗的事,他有没有听说呢? 第五十四章光荣的逃跑 雨水未停歇,唰唰不绝。 那具魁梧的身体没有生命力地倒在地上。 缥缈过往,被这一没有任何征兆的匕首斩落。 邱阳……死得意外,毕竟他是因疏忽大意而死。 人人传言,修晨杀人的时机揣摩不定,因此他有过这般觉悟,只是……他相信修晨每杀一人必定有他的道理。 而他与自己不过是稍微陌生的师兄弟罢了,他没必要将刀口对准自己…… 的确,从始至终,他没有向修晨暴露过丝毫破绽。 所以……其他人很意外,包括在他身后四位面露恐惧之色的朴刀门弟子。 修晨面色平静,缓缓蹲下身,回头看着呆呆张着小嘴的钟离,说道:“阿离,你过来看看。” 钟离有些迟疑,但在看了女孩一眼之后,便来到修晨旁边,蹲下身,看着修晨撩开的衣袖下明显的伤口,眼眸透露出惊恐,点头道:“是……是他。” 修晨知道她身子虚弱,又将她扶起来,望着四位弟子,轻轻点头道:“还请各位师弟帮忙把邱师兄带回去,好生安葬。” 乱了方寸的四人愣神了片刻,见修晨钟离两人向后退却,急忙相互扶助,带着邱阳的尸首落荒而去。 “你知道朴刀门的内乱?” 在修晨与女孩错身之时,女孩皱紧可爱的眉毛,疑惑问道。 “出于适当的怀疑,我才让师妹去打探。” 修晨停下脚步,没有去看女孩,认真地说道。 女孩眼里只余诧异,心绪似乎始终被他牵引着,于是她恍恍惚惚地摇着头,恼怒地问道:“你是不是从没有信任过我们?” 闻言,修晨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而女孩自然要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回击。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 他们从没有信任过他,那么自然,他也从没有信任过他们。 只是,他隐约能猜到女孩与书生对钟离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那么,今日他的外出,正为两人提供了与钟离详谈的机会,而修晨也正利用这一点,想让他们保护钟离与苏梦寒。 少女又猛一跺脚,从前娇媚的神态已然被玩弄之后的羞愤所替代。 “该死的家伙!从开始我就不该帮你!” 其实,初次见面故意留下那个陷阱的原因是她想看看修晨是不是足够优秀。 结果却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并仍被他玩弄于鼓掌。 突然响起一声剑鸣。 苏梦寒已将剑尖对向了女孩的胸口。 女孩咄咄逼人的气势同样激怒了场间的另一人。 “梦寒,住手!” 少年的声音很小,却起到十足的作用。 少女放弃了原本的考虑。 而书生也严肃地将女孩牵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也困扰于女孩带刺的说话方式,因此缓和气氛之后,望着修晨,诚挚地问道:“不知阁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修晨料到书生心如古井,不似凡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是逃。” 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他没有理由不选择逃走。 “惹出这么大的事,还想一走了之?” 女孩气不过,探出一个小脑袋,瞪了修晨一眼。 “可是我实在没想到,邱师兄会成为傀儡。” 修晨用明净又无辜的眼神望着她,更进一步让女孩坚定了自己对他的看法。 只见她从书生身后跳出,瞪圆眸子,两眼冒火,恨恨道:“废物!” 一言已罢,女孩紧咬银牙,愤愤离去。 书生也有些惊讶女孩没有好生斟酌的发言,他回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声,又转过头来,向修晨抱拳以示歉意。 修晨微笑摇头。 书生个性舒达,知晓己方有错在先,因此诚恳说道:“抱歉,我们可能利用了你。” 也许……他们真不想再糊弄他了吧? 修晨淡淡一笑,轻声道:“我有所警惕,倒也没有太大损失。” 书生微微闭眼,似理清了思路,却又很快想起了什么,猛然睁眼道:“放心,你们无事,当前还是不要离开,待在沽塘镇才是最安全的,这些时日没人会打搅到你们。” 不知女孩会不会因书生透露过多而怪罪他呢? 修晨哑然道:“这么大的事,朴刀门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书生眼神满是纯净地道:“请相信我,算是为之前赔罪了。” 第五十五章门外有来人 留下那句对修晨而言并不存在太多价值的提示以后,书生似乎有所担忧地与修晨等人告辞,随后急匆匆地下楼。 “你们收拾一下,我觉得还是离开最好。” 修晨回头,望着两位少女,诉说道。 苏梦寒乖巧点头,钟离却有些欲言又止。 没太注意到钟离神情的修晨,沉默了片刻,嘱咐苏梦寒清洗地面的血迹,又将钟离重新扶回房间。 而后,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修晨小心地说道:“我先下楼看看情况,很快便回来。” 从那四位弟子仓皇逃离,已经没人敢上楼,修晨也更怀疑到底他们有没有将邱阳的死讯传递出去。 正当修晨转身,钟离却用小手牵住了他的袖口。 “我……相信那人的话。” 修晨回过头,疑惑问道:“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而且他们对我们并没有过于的恶意。不然……” 不然修晨怎会跳入两人的计划中,将自己留给他们呢。 “那我们还是不走?” 少女微微点头。 “那好,我听你的。” 听到这句话,她想起了苏梦寒曾说的那句“你控制了师兄”。 修晨没过多追问自己,只义无反顾地尊重自己的看法,她的心里稍稍有些自责。 如此一来,三人以不安分的心理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 第二天,传递给天上阁的消息得到了回应,公良的意思是,继续维持原有的目标。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在已然设防的朴刀门内部再度进行刺杀行动。 却说,过去的一天里,修晨也出入过客栈几次,却发现外界并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朴刀门也当成什么事都未发生般照常进行着声势浩大的祭祀活动。 谨慎如他,在外并未露出破绽,可是他仍感觉到似乎有一股特别的气氛笼罩在三人停留的客栈之中。 所幸,他还料想不到所谓可怕的结果。 祭祀活动在霏霏淫雨里落下帷幕。 而这还不算结束,接下来是属于沽塘镇居民的一系列的祭典活动。 这天晚上,修晨正在自己房间的窗前观望着街上悬挂的五彩花灯,眉眼宛如缭绕着一段美好过往。 出神之际,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警惕心不减的他,减缓步伐靠在门前。 却听门外悦耳嗓音响起:“师兄,是我。” 修晨这才长舒一口气,要知道这些天,两位少女并未主动来过他的房间。 平复心态之后,修晨开门,眼眸立刻燃起了一丝火苗。 说话的是钟离,她的身旁是苏梦寒。 但是……两位少女的身后竟是笑嘻嘻的书生和仍未消气的女孩。 第五十六章少女坐城头 “你们怎么来了?” 修晨站到两位少女与他们的中央,自然是要与他们划清界限。 “在下……” “我想跟两位姐姐出去逛逛。” 女孩理所应当地打断了书生迂腐至极的口头礼数,也理所应当地以趾高气昂地语气对修晨说道。 “什么?” 修晨无法理解,如此关头,女孩的玩心…… 想必师妹们必定不会同意,但是她们为何要带两人来找自己,难道…… 他回头看了看苏梦寒,几日没有认真相谈过的沉闷也逐渐欢快起来,而钟离则面色如常。 “事实上,朴刀门的人已经离开了。” 书生和善说道。 修晨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这也不意味着沽塘镇会安全许多。 见修晨迟迟不回应,女孩老气横秋地双臂环胸,皱着那双奇怪又可爱的八字眉。 修晨望着态度有些难以参透的钟离,轻声问道:“阿离,你想去吗?” 钟离气色好过当初,点头微笑道:“如果师兄没发现危险的话,我倒也可以去的。” 话音一落,女孩一脸雀跃地蹦到少女身边,如同孪生姐妹般将手掌握在一起,垫着脚尖,与她说着悄悄话。 修晨实在听不清她们之间细微的言语声,只偏头看着窗外的天色。 内心叹息一声。 其实,让她们散散心也不错。 望着携伴而去的三位少女,修晨冲书生微微点头,便撇下他,紧跟在三人身后。 这时,他的脑海里,只浮现了一句话。 “如果要引出敌人,自然要踩中陷阱。” …… 京都在传言中,是极土木之盛,水软山温,穷奢极欲的繁华热闹之地。 对于从小由此地长大的“土著”而言,这也无非就是一座被四面高耸的城墙围绕的城池罢了。 落日余晖中,天边遥遥飞展着一只孤鹤。 这位京都气息浓厚的少女,不着丝毫的白皙、富有肉感却不含累赘的双腿悬在半空,两手随意搁在大腿上,似水双眸眺望着那个刻意忘记却根植在内心的远方。 嗯……少女就坐在面朝整个帝国的城墙上。 可能有人会对她的行径与穿着指手画脚。 不过,前提是他们并不知道,如果她愿意,整座城池或者整个帝国都会是她的。 每每此刻,她都喜欢一个人坐在城墙上望着夕阳下的帝国。 不是因为她热爱这个国家,而是她喜欢做大胆的事情。 从小长辈便不许她坐上城墙,可她偏偏要顶撞,久而久之,也已成为了习惯。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毕竟城墙太高,一般人即便望得到这双优美浑圆,诱惑力十足的长腿,也未必能一睹少女芳容。 但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却是个例外。 她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男人。 嗯……勉强算是吧…… 少女也不太肯定。 苦于这番问题,她皱着那双妩媚的眉毛。 接着她舒展着曼妙娇躯,将自己的面部表情柔和成最亲和的笑容,回头看着男子脸庞上的淡淡烟火。 男子是人类浮华世俗的代表,而她则是在性别方面格外朝女性美艳的极端发展的突出一员。 所以才说,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不着痕迹地起身,随着明显高涨的情绪而产生唇角扬起的弧度,让望见的男人都不太自觉地舔舐自己早已发干的嘴唇。 心思肚肠不知好坏,也许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能给大家答案,但此刻…… 很遗憾,完全被逐渐靠近、呼吸愈发粗鲁的男子所充满。 …… “刚才望去的……是龙玄的方向?” 少女如小猫一般偎依在男子的胸怀里,气息如丝,娇弱地哼出声。 “还……想着他吗?” “怎么会呢?我是担心妹妹……” “我还以为……” “大皇子,我喜欢的可是你。” “那……今晚陪着我?” “当然……只是这次陪不了太久。” “可是我实在忍耐不了。” 男子手掌没有丝毫忌讳地抚摸着她的后背,随后越来越往下…… 少女从现在只剩下她的气息的胸膛中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恰巧制止了男子的行动。 “只有等下次了,我要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就要去龙玄了。” 第五十七章不能忘怀的执念 “多谢。” 那丝如同从骨髓中剥离出的嗓音由钟离的嘴里流出。 苏梦寒没有回话,无声将盛着热水的木桶放置在身旁。 并非置若罔闻,实在是不知自己该讲些什么。 随后她取来一张棉帕扔在桶里,小声道:“那……我帮你脱衣服了。” 钟离两眼紧闭,凭借微弱的意识感触到对方摸索在自己身前的小手,点头道:“多谢。” 苏梦寒“嗯”了一声,手指轻柔地松开她盘在腰隙的衣带。 想顺便看看其光鲜的表面下究竟藏匿着什么…… 紧接着,她露出了嫉妒的小眼神。 白中透红的肌肤以及初具规模又粉嫩可人的上围,让她身为一名同龄女孩都忍不住想…… 不过,钟离表露痛楚的喘息声将她拽回现实。 重新坐回少女身后的小板凳上,苏梦寒拧干棉帕,正要擦拭少女的后背,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不知为何,眼眸微酸。 只听她幽幽说道:“你的身上……也有很多伤口啊。” …… “没想到朴刀门真变成了这番模样。” 暮色苍茫,可街道的暖色灯光还是由天空洒落在两人的头顶,修晨扬起苦涩的笑容,看着若有所思的少女,道出无奈。 少女不言不语,只盯着修晨。 难道师兄与自己之间只能在无聊的话题中找到共同语言? “师兄……” 少女望着修晨的胸膛,时隔多日,她对那个空缺下来的位置垂涎欲滴。 “怎么了?” 修晨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少女走到修晨的身前,额头轻轻搁在他的胸口。 …… 得亏有女孩一言“我想与钟离姐姐单独说说话。” 苏梦寒才好牵着修晨的手徜徉在节日的暖风中。 “不,我要陪在阿离身边。” 果不其然的强硬态度。 “师兄,不用担心,你就跟苏师姐先走,我们很快便会赶上。” 答案却是出人意料的劝慰。 一直以来,都尊重钟离意见的修晨在深深看了一眼得意的女孩与沉稳的书生之后,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而善于抓稳时机的苏梦寒,也满心欢喜地小跑着跟上了他。 喧闹声阵阵,夏日的夜风中,曾经最懂彼此的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少年一会望着天色,一会望着喜形于色的行人,没她在身旁,他也显得意兴阑珊。 苏梦寒则很知趣地闭口不言。 只让两人靠得很近,营造出两手无意识间接触到一起的假象。 “师兄!” 终于等来了那个时机,她抓住了少年就快拒绝的手。 “嗯?” 没有抗拒,似乎是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她的茫然表情。 “我们去那里吧!” 随少女纤细手指望去,灯火正浓处……还有一个幽深、无人的里弄。 少年迟疑地望了望,之后点了点头。 第五十八章与记忆的接轨 …… 趴在他温暖的胸膛就像在汲取她最需要的营养。 花开得再绚丽也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也许不该考虑这么多,她正处于花季,可是……如果师兄不再滋润她那丛枯涩的花蕊,她……她就快…… 对啊,残酷的现实是,她没有时间来向他闹别扭。 青鸾宫让她归去的指令愈发频繁,她只能抓住渺茫的希望,进行最后的挣扎。 已经明显又无礼地表露过自己的心意,所以她很担心会让师兄对自己产生“麻烦女人”的印象。 克制自己,但时间却不多了…… 矛盾的心理如一重又一重锁链劳役着她那颗不断滴血的心。 取而代之的款款情话也似乎不再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那么…… “师兄,知道为什么我总想待在你身边吗?” “是不想回去吧?” 直到现在,他的手还未如她所想温柔地抚在她的后背。 “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啊?为什么她会……” 内心苦楚,在世上也许仅有他一人知晓原委的情况下,她又一次想博取他的同情。 “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逃离这炼狱。” 这是从沙鬼口中听闻宁如玉恶心作为之后,他所做出的不得不完成的承诺。 “师兄……” 少女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只不过眼色里还有半分乞求。 总是这样,他的一句话总能触碰到她最柔软与最动心的部分。 “如果师兄能娶我,那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当然无法讲出这句话。 毕竟推敲他如何心思,她做不到。 “倘若真到了那天,师妹一定要认真去找到那个值得你托付的人。师兄我呢……一定会从中为你精心把关的……” “诶?”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泪水凝滞,因为下一刻来临的是无法控制的悲痛“洪流”。 “这是最好的结果吧?” “为什么?” 泪水渗透入了他的衣衫。 “师妹与另一位……”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穷尽一生,她得到的居然是如此荒唐的回复。 “我们没有可能的。师妹不要再……” 曾经过于照顾她的感受,才演变成今日局面,所以他只能把话说得更为直接。 不要再……喜欢他了? “只有你真正地对我好啊!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少女怀春的年纪,梦里所有的幻想都关于他。 “你为什么不懂?” 两人的相识实际上是一种不幸。 “我怎么不懂,我只是……我就是不想错过师兄……” 没用的她低下头,拿起双手狼狈地拭去怎么也停不下的泪水。 除了自己的手,果然还需要他的手…… 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极富心机不易接触的怪人,可在他面前,她却意外地单纯。 “我们……走吧。” 又是……她早已厌倦的退步。 她……受够了。 但是她怎么会因为这样而讨厌他呢。 “我才是……” 即便看不到曙光,她还是打算放手一搏。 “嗯?” “我才是……应该站在你身边最般配的人啊!快给我想起来啊!师兄!那是我的……我们的爱啊……” 脸颊上充斥着急躁的红润,她抛在脑后的胆怯,与那道陌生的视线对峙。 第一次……用这种决绝的态度与师兄讲话,自然很快败下阵来。 但最后……她还是看到了! 木然的神情与恍惚的眼神。 “对!” 她死死扯住他胸口的衣服,激动得就快跳起来,“当初师兄就是用这个表情看着我的。” 由大悲至大喜,仅仅因为他一个表情,到底是该为她庆幸还是担忧呢? …… “不光我的身体,连同我的灵魂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到底是谁,爱他都爱得放弃自尊了呢? 他拼命想在脑海中寻找。 终于望见了曾在他身旁懦弱故意伪装出坚强的少女。 这是她当年对他讲过的话,一直以来,她都为他履行着约定。 就因为她这个承诺而活到现在。 “便是那对视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会跟你共度余生。” 这是自己的声音。 而后少女低下害羞的脸,用额头敲着他的胸口。 “师兄……把眼睛闭上。” 又一个片段,少女背着小手,垫着脚尖,怜爱地望着自己的初恋,只是蜻蜓一点水,却让两人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从此,她把这份厚重的爱用誓言压附在心底。 她变得固执,正因为只要这样。 她才不顾一切地,只为迷失在他的心里。 …… 想起来了…… 两人的故事。 谈不上壮烈,却是人间最真挚的感情。 “果然……还是想起来了!” 少女的眼角开始流溢出喜悦的泪水,这一刻,她等得太久。 向前,踏上最后的一步。 靠上了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炽热的嘴唇。 “这一次,请师兄……求师兄‘大方’地收下师妹的热情吧!” 我存在的时间……怎么可能会没有你? 岁月如歌,她只期望他不再吝啬。 厚重的爱击碎心石,将由唇舌传递给同样具有记忆的恋人。 少女用双臂围住他的身体,而两人之外却围绕着另一群人。 少年最终没有与少女的嘴唇接触,而是用额头磕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按了按脑袋,望着四周不知站立多久的敌人,懒散地说道:“哎……还是中计了。” 第五十九章让她离去的世界 灯火暖人,她还记得去年的最后一天,她与他共处于这般场景,宣告着两人僵硬关系的溶解。 而半年后的今天,她还想握起他发热的手掌,向他索要着并不难得到的关怀。 …… 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个人。 在漫长又充满着繁华气息的街道中央,她渐渐停下了脚步。 “诶?” 移动小手抹去自以为是悬在眼角的泪水,她惊讶地发现食指之上沾染了猩红的……血。 热闹声停滞……又瞬间爆发。 她战栗着,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想让人窥探自己的变化,但人们却在观察到她的怪异举止之后,展现出惊人的“凝聚力”。 人群在慌乱逃窜之余,还夹带着尖叫与咒骂声。 “我果然变成了怪物……” 迷惘地跪在街上,绝望又无助。 猩红双目不断有血渗出,她的心理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她不想再让自己心无所依。 她选择重新站起,坚强地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可是她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 只能如同盲人一般,摸索前行,但是仅存的理智还在呼唤着。 “师兄……师兄……” 她需要的……是那个温和的少年。 但她又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苦恼的问题,因为他……会深究。 之后,会……抛弃自己。 在清冷的夜风中,她独自面对人们的叫骂与厌弃。 两眼终究模糊,抬头,望着黯淡灯火,便宛如望见了沉默的星空。 街角,女孩望着少女孤单的背影,眉宇浮现一抹不忍,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想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书生也一脸无可奈何,劝慰道:“人之生死,自有因果,当初如何,今日算是还罪了……” “可这是她的错?” 面对女孩的质问,书生闭口不言。 女孩大骂一声“该死”,便快步向少女走去,却又回过头,忐忑地征求他的意见:“要我告诉她吗?” 书生眉头紧皱,面色凝重道:“随你自己的心意吧。” …… 下意识地拉过少女纤细的手臂,将她挡在身后,修晨环视周围可谓为同道的敌人们,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急不缓地恭谨抱拳:“晚辈修晨拜见孙长老。” 而口中所言的孙长老正是当初带领邱阳参加湖山大会的黑髯老者,同时,他又是朴刀门的大长老。 一向不苟言笑的孙长老欠了欠身,脸色不禁有些怪异。 明知又一次中计,为何他的目光却依旧明朗? 本以为他会逃得杳无音讯,不曾想还是如外界传言那般狂妄。 “早闻天上阁修晨四处留情,今日一见,老夫也算开了眼界。” 孙长老拍了拍黑色长衫,看似随意地说道。 修晨一如往常地平淡道:“既然孙长老知晓晚辈的秉性,何必又要刻意打搅呢?” 第六十章谁在捉弄那群人 闻言,孙长老冷笑道:“老夫倒是也没见过做错事的人如你一般厚颜无耻。” “你……” 自然是比修晨还气不过的苏梦寒率先颦眉,走到他身旁。 正要以言语回敬,却被修晨拦住。 可惜少女心潮难平。 紧咬银牙,怒目瞪视。 的确,黑髯老者不看状况地打断二人的亲热,由此她才更是生出本要释放又被迫压抑住的恼火。 眉眼前浮动着拭不去的阴霾,只在心底斥骂美味的期许被一群苍蝇给毁了。 而在少年的提醒下,少女也不太情愿地向对方行礼。 孙长老眼光轻轻扫过少女留有一丝以他辈分看来有些“伤风败俗”的脸色,冷哼一声,只盯着修晨诘问道:“你想坏我朴刀门千秋大业?” 已知矛盾再无回旋余地,但修晨只能诚恳回道:“晚辈没有这么大能耐。” 如今围困之局,可谓费尽心思。 在孙长老看来,即便修晨有不俗实力,在朴刀门精英面前却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拔出了腰际的长刀,刀尖杵着地面,看样子,他不会留给少年太多认错的时间。 “老夫想想也是,论往日与你天上阁的恩情,你自断一手臂,老夫便让你离开。可是今日,老夫还带着任务而来。” 修晨轻笑道:“晚辈也是。” “你可猜得到?” “难道……是晚辈的头颅?” 孙长老目光一闪,轻声道:“聪明,看来你也做好了觉悟。” “那么……您能猜得到晚辈的任务吗?” “无非是剿灭外来的奸细。” 修晨摇头坦荡说道:“错,晚辈只要活着。而只有杀光挡在晚辈路上的人,晚辈才能活着。” “异想天开!” “但无愧于心……” 话至一半,修晨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 接着,为什么……流出了眼泪。 有事扰心,而这一刻心中也仿佛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师兄?” 苏梦寒以担忧的神色抚着修晨的后背。 孙长老眼神怪异,不仅因为修晨身体的变故,也因为他实在听不懂修晨富含深意的发言。 修晨松下了按在胸口的手掌,冲苏梦寒微笑摇头示意没有大碍,而后缓缓拔出碧海剑,照孙长老所做,将剑尖插在地面,认真问道: “孙长老可否告知……是谁一直以来向你们透露晚辈的行踪?” 修晨知道女孩与自己立于相同的立场,那究竟还会有谁刻意捉弄自己呢? 还是一直未现身的陆煜杨吗? “老夫说了,只是带着任务而来。” 修晨无奈笑了笑,望着齐刷刷拔刀的朴刀门精英。 与此同时,苏梦寒也拔出自己的佩剑,靠向了修晨的肩膀。 “既然如此,晚辈……” “等等!”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蓦然由天落下的瘦削少年打乱。 “沙……沙鬼!” 孙长老那双写满了精明与睿智的双眼完全被惊恐所替代,而他身边的人也在下一瞬骇然看着这位传说中来去无影的大盗。 “有礼了。” 沙鬼敷衍地朝他们抱拳,之后慢悠悠地走到修晨的身边。 苏梦寒眼眸微酸。 如果今天是师兄重新回忆起与自己那段难忘时光的日子,那怎么可能没有那个人呢? 那些日子,在她身边同样可靠的男人。 感怀时光未冲散三人的情谊之余,苏梦寒态度稍稍犹豫,不确定地问道:“一直都在吗……” “往日……看得还少吗?” 暖意的气息并未消散,他侧过头望着她,理解她的意思,于是,笑眯眯道,“不过这次还真是大饱眼福。” 少女双颊飞起红霞,一时之间,只能低头靠在修晨的肩膀。 当初在百里河西成长的三人,今日又要共同面对绝境了。 但今日他们都该有如当年离开百里河西时的歉意,因为今晚注定会为或许正在祈求河清海晏的沽塘镇染上一层血色…… 第六十一章风刀与霜剑 刀与剑,孰强孰弱。 由古至今,争讨言论总是混杂着过多看似有理实则无理的见解。 有人言,剑注重灵活,刀注重力量,如此一来,二者并无可比性。 又有人言,这是一个崇尚个人的时代,有仗剑走天涯而无仗刀走天涯一说,原因该是同样使用兵器,对使刀人的要求更比使剑人的要求高上一个档次,所以以难度衡量,刀要强于剑。 众说纷纭,但又无论如何,还是要看使剑或刀的人。 曾与用刀者交手的修晨深刻地明白这一道理,因此他端正身姿,将碧海剑缓缓举起。 孙长老嘴角一斜,不太自然地露出一抹讥笑:“有点剑道大家的意思。” 修晨抿嘴一笑,倒是这一时刻,少年总是落落从容。 他不太厌恶孙长老的态度,毕竟他不像某些人倚老卖老,更非某些人装腔作势。 渐渐地,孙长老脸上淡去几分讥笑,向四周的弟子们打着眼色。 沙鬼不看气氛地长叹一声。 不惊不扰,又无声无息。 下一瞬,便没人再察觉到他的身影,直到…… “啊!” 一声惨叫,一名弟子已经按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脖子瘫倒在地绝望等死。 “梦寒,孙长老就交给我。” “师兄……” 已然拔出佩剑的她只想着与师兄并肩。 “听话,其他人先交给你们。” 抱以温暖的笑容,修晨脚步一踏,便斩向与葛青风辈分相当的孙长老,不久前,在前往陆煜杨婚礼的途中,他曾毫无悬念地惨败于葛青风手下。 而这一次,在无所顾忌的情况下,他打算去验证自身是否有机会去战胜这群老前辈。 跋扈与嚣张,曾给葛青风带来异样感观的碧海剑法同样让孙长老有些无法妥善地回避少年的反抗火焰。 “老夫倒未见过天上阁有如此剑法。” 老人连连倒退,眼中写满震撼,几番交手才知,少年的剑道已是登峰造极。 随着碧海剑法日益精纯,修晨也愈发将碧海剑挥斩得更加自然写意。 来不及去回应前辈下意识的惊叹,他只能再不顾一切地往前斩去。 “可你也不该轻视我朴刀门的刀法!” 刀身携夜风的呼啸声在空中一摆,直接跟上一道来路诡异的剑意,金石相撞,缕缕刀光剑影在狭窄又阴暗的空间中肆意舞动,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却很快细无声息…… 少女将剑执于胸前,目光担忧地寻望着少年每一步险上加险地试探。 师兄的叮咛还萦绕在耳边,再如何想与他分忧,她也必须做到没有其他人的打扰。 于是…… 她禁闭双眼,一手掐诀,无边阴寒汇聚身周,再凝练为数不清的冰霜寒剑。 青鸾宫的银魄临天。 而它却有原名为“冰鬼噬魂”这般狠辣的称谓。 从前,在湖山门,她展现过此种至阴至邪有违正道法理的剑法,而今时隔多日,为了师兄,她不惜遭受同道冷眼,只得动用此法,缓解燃眉之急。 诚然,少女同样拥有不逊色于少年在剑道上的造诣。 那一刻,她双手合十,佩剑浮动在她面前,而上万冰剑则直指被沙鬼鬼魅身法糊弄下稍显慌乱的朴刀门弟子们。 冰霜侵蚀着那具银月长袍下的玲珑身段,又不断锤炼着那张天然姿态。 不惹纤尘,优雅飘逸,这位天上仙子在万事万物凝滞沉默的一刻,猛然睁眼。 “都去死吧……” 香唇微启,吐出不含丝毫温度的言辞。 “轰隆”一声,宛如高山雪崩般冲刷过眼前所望见的任何富有生机的事物。 厉鬼在嘶鸣,撕扯着那群人的每一寸血肉。 少女冷淡眼光扫过那一切,想到了当初与师兄交战的画面,原来,师兄竟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 “可差点伤到了我啊!” 不知何时回到苏梦寒身旁的沙鬼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挑着眉毛,责怪道。 苏梦寒忸怩片刻,却不去管他,夺回身前悬浮的剑,往修晨跑去。 第六十二章收入眼底的合体 “师兄!” 见两人短暂停手,苏梦寒急忙问道,“没事吧?” 修晨用手摸了下衣衫上被撕裂的一道口子,转头看着她,笑道:“没有大碍。” 又望着得到喘息机会的孙长老,握刀的虎口无疑不在渗出鲜血。 “孙长老,还要继续下去吗?” 修晨沉声问道。 孙长老甩了甩手,感叹道:“是我失算了。” 应该是他背后的人“失算”了吧。 愿留他一条性命,奈何他冥顽不灵,修晨冷漠地摇了摇头,再以温柔的眼神看着苏梦寒,问道:“梦寒,还记得我们的那套剑式吗?” 话语如一石击绽无波的幽湖,苏梦寒激动地点头道:“师兄!我当然记得!” 那才是两人的……结晶吧? 随后,两人并排面对着孙长老。 这套至今仍无名的剑法算是由两人玩闹之余,各取天上阁与青鸾宫其中最为精髓至巅毫的片段结合而成。 也曾施展过,但所能表现出的冲击力却无想象中强悍。 如今两人的修为亦非往日可比,而且短时间自己仍无法战胜孙长老,所以……修晨才打算尝试。 并非以谁为主,又以谁为辅,这套剑法彼此替换另一人都无法展露剑法的独特与玄妙之处,毕竟两人投注过深情过往。 浸染了一刚一柔且完美契合的气息,二人所执两剑相互交叉,随即,一点红白融合后的亮眼光芒冲天而起。 相得益彰,这就是二者或者说二人结合为一体之后最完美的诠释。 随光芒铺散开来,两人宛如一体,以同样的姿态向前辈挥斩而来,与此同时的天空,红白光芒也如一瀑流水冲涌至前辈的头顶。 这一剑威能可力劈山河。 孙长老本想迎上,朴刀却即刻被斩断,两束光芒瞬间消弭掉本磅礴浑厚的刀势,刀势被剑势碾压,继而化作尘埃。 蕴含惊涛骇浪的瞳孔带来不了少年与少女的停手,两人一体同心,随着孙长老喉咙沉闷一响,两剑同时刺透他的胸口,而后胸腔炸裂。 那身苍老又颓废的身躯应声而倒,迸溅出的血冲刷他苍白的脸庞,犹如枯木摇落,在深渊中瑟瑟发抖。 “为什么……” 修晨蹲下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就凭我们,对抗不了天下大势。” “但我们只想偏安一隅啊。” “时间不多了。” “什么?” “八月十八,所有人都会来。” 留下这句尚且值得推敲的话语,风中残烛的他再也回不上这口气,死不瞑目。 又一位相识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并且是面目狰狞地死去。 耳后隐约听到这个曾历经辉煌的宗派里回荡起了灭亡的悲歌。 但既然误入歧途,他便没理由同情。 闭眼悼念,少女却欢笑一声,用上半身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他当然也感触到了不该感触到的东西。 像这样黏着他的身体不放,往日她可做过不少。 香腮染赤,只想跟小猫般蜷缩在那团温暖的空间。 “果然……师兄还记得啊!” 修晨目光微异,看着那张放光的小脸,总感觉她的行为不合时宜,可她却浑然未觉。 “走吧。” 他望着此时眼睛不知该安放何处的沙鬼,硬摆出一盏和谐至极的笑容。 “好。” 沙鬼虎头虎脑地点了点头,率先往外边灯火繁盛的街道走去。 苏梦寒也傻傻点头,享受着难得的时光,将身体越靠越近。 春梦沉酣不知醉。 她好似活在梦一样的现实,可终究还是会被冷水惊醒。 剑身被擦拭干净,重新归入鞘中。 少女又立刻扑了上来…… …… 天边升起一轮圆月,地上灯火璀璨,可原本喧闹的街道,鲜有人声。 “应该发生什么事了吧?” 修晨看着在外苦候些时间的沙鬼,小声说道。 沙鬼耸了耸肩,说道:“除了那些人,沽塘镇再没有其他危险人物了。” 藏匿暗处的他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少女对于两人的危机意识置若罔闻。 她一心只想把修晨的手臂锁在自己的胸前。 迷惘过更堕落过,所幸自己的努力并未白费。 外来人的掺和的确让重续的温情有些美中不足,但这无伤大雅,既然师兄忆起与自己曾经的故事,那今后的岁月不是一直可以…… “师兄既然都想起来了,我们就快些回去吧!” 或许今晚更能……顺理成章。 如此想着,全然把回青鸾宫的指示搁置一边,只想再一步亲近师兄,跟往日一样,不,还要更亲近千倍万倍。 修晨莫可奈何地瞧着她低下的小脸,一眼望穿回忆,也渐渐沉醉在她袅娜的身姿里。 …… “额……别、别来无恙。” 沙鬼言语略有颤抖,紧张地注视着突然出现在三人身前的少女。 她没有去看自己,而是死死盯住他的师兄,深深地皱着眉毛。 “阿离……” 他慌张地看着少女。 这天,他的恋人,因为他的过错,生气了…… 而她的背后,正有两颗命星,噫嘻坠落。 第六十三章有话说 曾经提过修行者修行到一定境界,便会于星空中确立自己的本命星,今晚孙长老陨落的连锁反应便是他的本命星也随之下坠,但为何……同一时间,还有另一颗本命星也划过天际呢? …… 在百里河西的和睦三人,以及之后来路不明地跟随到修晨身边的她。 她见过……修晨与其他女孩“肆无忌惮”的暧昧举动,可唯独这一次,犹如潮水的惊讶与失望皆由她的眼神中表露出来。 “我……” 想起了与另一位少女同样厚重的爱,那么从此……会接纳她吧? 语塞,又生出想找个洞钻进去的心态,可她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 界限划分明确,好像她……被完全排除在外。 “对不起……” 对于事态没有任何缓和效用的窝囊歉意,他并没有讲出,而是轻轻将手臂抽离开来,面对另一位少女诧异的神情,温和说道:“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我要向她坦白。” 没等苏梦寒发言,他又转头对沙鬼说道:“帮我照顾她,我们很快就回来。” 沙鬼冷静地点头,推了推苏梦寒的肩膀。 “师兄,可一定要快些……” 眼神变换得凄楚可人,语气更是惹人疼爱与怜惜。 没去望钟离,只望着似乎是远出的丈夫,依依不舍。 其实,她比谁都想留下,对钟离恨之入骨,因此在知晓那个必定的结果后,她很想看看对方备受打击的落寞模样。 可又出于对师兄关系扭转不易的珍惜,她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快感,遵循着师兄的吩咐。 …… “阿离……” 灯火笼罩的街道上站立着一男一女,那是对于此刻的两人足够陌生合适的距离。 “师兄……” “嗯?” “我能抱着你吗?” …… 贴在他的胸膛,明明是他的错,却又让他占尽便宜。 “阿离……你哭了?” 不言不语的少女将脸埋下,又强忍不住地发出痛心的抽泣声。 殊不知,这句话恰好戳中了坚强的她的软肋。 “这都是师兄的错……” 再一次哭成泪人,她多想回到往日的冷漠背影中去。 由侧面看,她的眼角反耀出最令人心碎的光亮。 修晨面孔一僵,嘴角泛起苦涩:“是,是师兄糊涂了,是师兄的错。” 不住的歉意,在她心里,则又是没有意义地迎合自己。 “师兄笨蛋笨蛋,大笨蛋!” 少女边哭边责备,很快泪水便浸湿了少年胸口的衣服。 温柔用手抚慰着她的后背,这并非无端的怪罪,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啊!” 苏梦寒也好,还有更多不胜枚举的女子都入侵着她所能拥有的安全空间。 难道自己不亲口去说,他就不懂? “而且我……我……” 语无伦次,蛮不讲理,似乎让师兄讨厌了…… 无休无止的自责却漫上了少女满目疮痍的内心。 没了他,她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他也不该去懈怠少女那一份沉重的寄托。 就像今天做错事,再以“这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这样的借口敷衍,那都是屁话。 “真的……想起了吗……” 或许,这才是她最在意的点。 “嗯。” 曾有过模糊的印象,但今日另一位少女却将他风烟弥漫的故事唤醒。 “可是我啊……我……” 深深地低下头去,沉闷又恐怖的警钟在敲击她的心,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要……” 死了。 第六十四章记忆中缺失的你我 …… 这个两个字,怎么能讲给他? 告诉他,他也无能为力,并且还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痛苦…… 自己离开的那一刻,就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所以……千万不要知道,不然……师兄一定会讨厌自己。 突然改变心意。 终于……她找到了现如今最该质问的点。 “为什么……要想起来?!” “嗯?” “为什么啊?” 头痛欲裂的几天,她想起来了,那个她与他的真正的初遇,那消失的记忆。 对,曾经与苏梦寒经历的那一切,途中……还有我啊! 但是……我不要你想起来! …… 又是星光璀璨的天池,她学会的第一个词便是自己的名字,而教她的人,正是面前自己最爱的师兄。 不要他想起来,正是因为他知道更清楚往日那个……不堪且肮脏的自己。 “哪怕我好像想起了那些事,但那种曾经的情绪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过往随风散,挂牵的人与事,即便想起,除了感怀,他也做不了其他,所以……他对另一位师妹只能报一声迟来的歉疚。 “对我来讲,师妹是独一无二的。” “诶?” 对于他与自己的往事绝口不提,也就是说……他没有一并想起来? “我知道你也不想把师兄让给任何人,对吧?” “嗯。” 那种喜悦,似乎冲昏了她的头脑。 “今生!你只许为我活着!除非……” 除非她真正意义上地离开这个世界,如此,她才会放手! “我不会离开师妹的,永远不会!” 为什么……在他口中廉价的一句话,会让她感动地只能以哭泣来宣泄呢? “师兄……” “在。” “我好想咬你一口。” “额……” “嗷”一口如同小兽一般咬住他的肩膀。 同样痛楚难耐的经历,少年只能默默承受,只希望借此能安抚她脆弱的心。 …… “师兄,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嗯,好像没什么好的。” “……” …… “我喜欢的是你啊,阿离!” “那……师姐呢?” 他说的不是谎话,而是能为自己留有一条后路的话。 …… “师兄在没遇到我之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循规蹈矩?还是个只会尊师重道的木头呢?” “那些都是包装吧?” “嗯?” “我是一个包装得足够完美的棋子,往日的形象是他们为我塑造的。” “那现在……” “是因为你啊!” 对啊……他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怪”她。 “那……师兄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不,我非常喜欢。” “……” “而正因如此,我才更讨厌以前的自己,讨厌那个在没遇到你之前却没有努力去寻找你的自己。” 第六十五章好聚好散 古街的尽头,与古国遗址的交界处。 女孩安静地面对这座古老城池,新生与亘古,似乎这一时代相辅相成的特征正发生着激烈的冲击。 季夏之夜,有凉风如水。 堆积的沙尘变作流沙,如泣如诉地咆哮。 如沙粒同样数量的无垠繁星在风声的喧嚣下,似乎也畏惧于古老文化的威严而瑟瑟抖动。 只有她…… “哎——” 长长叹息一声。 唯独在她的思绪里,风沙中只有,像是个沉睡的国度,在传来阵阵鼾声。 “还要睡……别人就要拿个枕头把你捂死了。” 真是一开口,便给人带来惊喜。 也许只有书生理解女孩这个有趣生动的比喻,只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仍泛起丝丝凉意。 其实,他仔细想想,女孩的口无遮拦有时倒有几分道理,当然是有时。 沉默不语,他瞥了眼百无聊赖的女孩便继续望着这方不毛之地。 那里,走出了如期而来的壮汉。 …… 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差点没遮盖住两人前方的星光,看起来架势非凡,实则他的面部恭卑万分。 而他正是当初与沙鬼起冲突以及袭击钟离的其中一员。 眼看他面露微笑,之前一身疲态却瞬间精神,两眼泛光道:“二小姐,这次属下都处理完备了。” “韩先知……死了?” 女孩翘起可爱的眉毛,难以置信地问道。 壮汉错误地理解了女孩的意思,因此谄媚笑意更盛,特意过来邀功请赏,自然更加吹嘘道:“一路上也是危险重重,他时常提防着属下,直到今晚才寻到机会……” 一边说着,他一边提起身后的黑袋,里面盛装的也许就是韩先知的人头。 “我说过要我杀了他的!” 谁知女孩又不合时宜地闹起别扭,她用小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壮汉的胸口,气愤地转过身去。 “这……” 在某些方面的感知略微迟钝的壮汉眉梢紧皱,急忙一脸无奈地看着书生,期盼他能从中调节。 一旁静默的书生侧过头,看着那张在微光中仍显得媚意十足的面孔,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小心问道:“没浪费太多时间吧?” 壮汉倒是此刻反应迅速,含糊几字,虔诚似信徒的眼眸企盼望着那身背对着他的曼妙身影,瓮声瓮气地说道:“属下办事迅捷,也没有暴露丝毫马脚,不过……也得亏有那傻小子。” 女孩抬头。 星光璀璨,但那个方位还有……斗转星移。 “看在他功大于过,要不……” 书生熟悉她那股与生俱来的娇横,细语温言地劝慰道。 女孩望了望他,又看向地面,兴味索然道:“真无趣。” 有这壮汉为内应,便算是控制了整个朴刀门,她还有很多大胆的计划没有去实施,他却率先打破她苦心维持的平衡。 毕竟他还有一个身份——韩知先的胞弟。 可怕而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一言以蔽,不过就是信仰不同,各为其主。在此不作多言。 女孩难以捉摸的态度再次让壮汉向书生投以求助的目光。 “既然如此,大家便考虑后事吧。” 久经世事的书生似乎有能力平稳住女孩的情绪。 “将韩先知身死的消息大肆宣扬,就说是修晨……” 书生脸色大变,赶紧按住她的嘴巴,如此一来,只能她发出模糊不清的嗡嗡声响。 只听书生惊愕失措地质问道:“你是魔鬼吗?” …… “那么,属下是回去,还是?” 在接收到传播“韩先知不明原因地死亡”的命令之后,壮汉没敢去看重新面向自己的高高在上的俏脸,低头询问道。 “你自己去寻快活吧,过些日子我们再汇合。” 女孩气尚未消,语气生硬地说道。 于是,壮汉点头哈腰,顺着来时的路,回到无边的黄沙与黑暗之中。 “你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书生细声评价道。 “可是……我必须要变成这样。” 女孩不置可否道。 “我们还会遇见他吧?很快……” 书生蹲下身,与女孩平齐。 “我告诉你,如果他要阻止我,我真的会杀了他。” 女孩也看着他,将脸蛋凑拢了一分,置气道。 “真的!” 清晰可见的是书生不肯相信的模样,女孩气得双脚直跺,头顶两朵花也随之晃动。 “好,好。” 书生随意却不显得敷衍地点头。 他能有种感觉,女孩对那少年的看法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他还有些地方不太懂。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问道:“对了,为什么只帮钟离,不帮那个少女?” 女孩偏移了视线,淡漠道:“那个人……是个蠢货,我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在她发现那位少女是个出人意料的……蠢货时,她便已经放弃了她,并一直在心底反思。 所以……他还是不甚明白。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之前的亲切都是伪装? “一味喜欢上别人的男人?这种女人……” 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看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吧?” 如果他能够下定决心去了断。 “说的对,就是他的错!他是故意的温和,你想,哪个男人不希望他身旁的佳丽只围他一人转呢?这般看来,我确实还是很讨厌他的!” 话已至此,书生则自觉地不再搭话。 女孩所言不无道理,但仍是理论上的见解。 况且,书生一直都钦佩少年的行事风格,他相信少年不为他知晓的前尘往事里藏有很多秘密。 “今晚啊,他不是去偷腥了吗……” 久久沉寂下,女孩又突生惊人的感叹。 “不都是你营造的机会吗?” 倘若他们不如她所愿的“偷腥”,她的计划又怎会顺利实施。 可女孩没有悔不当初的觉悟,谁叫少年没自己精明呢。 …… 回望身后灯火阑珊。 万般美好,皆是幻象。 “我们要走啦。” 书生直起身,望着星河。 可女孩仍眼神怀着光芒地看着灯火。 “她来了……” “什么?” 遗憾的是,书生没有听到,而女孩也白了他一眼,没在给予再一次机会。 每一个人生的行者。 他们的旅程还没有结束。 只能下一处江湖再聚了。 由江湖孕育的儿女们。 启程。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青鸾宫。 …… 远方的一处庭院中,陆煜杨手持金色宣扇有事无事地挥动着。 遥望着颇有些晦涩的夜空,英朗眉宇突然跳跃着一丝惊艳。 缓缓下坠的命星,归于尘土,散落成烟。 虽然也弄不太清楚,却发自内心地说:“该欢迎他了。” 身旁两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 随后,陆煜杨呵呵一笑,从凉丝锦席上坐起,望着其中一位脸上留下狰狞痕迹的男子说道:“要回皇灵城吗?” “您、您不需要小人了?” 陆煜杨微笑地摇头,意味深长道:“她……一个人在。就这一次机会,可要把握住。” 念念不忘……不闻回响。 赐予对方一场造化,他也好借此将那人身后的朋侪们完全扼杀。 在他心里,修晨注定走向地狱…… 第六十六章那边的世界 就在这晚的第二天,修晨又接收到了来自天上阁的讯息。 原本朴刀门的目标已除,现在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青鸾宫一位刚归来的师叔祖。 没再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修晨也并未持有过多怀疑,第一时间告知了钟离与苏梦寒。 苏梦寒闻言,这才道明自己早早得到了回归青鸾宫的命令,但因为某些原因而刻意隐瞒。 便是如此,她才恍然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三人没做耽搁,一道御剑赶往青鸾宫。 而在此期间,沙鬼又一次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 入暮时分,眼看隔日则到青鸾宫,苏梦寒便提议夜晚可以停歇片刻。 殊不知,前几日三人同样日夜兼程。 修晨未有异议,钟离同样没有抗拒。 三人找到一处平坦山坡,确定无危险因素存在后,暂且停留于此。 …… 夜风惊起,草木摇动,他舒适地卧在草坪,奈何今晚月明星稀,他看不到那片浩瀚的星河。 相伴的两位少女,不,应该是其中一位不知去向了何处,但那位少女之前就提过想一人转转,他也就不过于担忧。 不远处清缓如云的步点携来淡淡白兰清香,之后少女静悄悄地躺在了他的旁边,理所应当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掌。 “韩知先……就是我之前刺杀的那个目标应该死了。” 修晨没有无情地抽开手,也没有迎合少女的爱意,只是理智地诉说道。 “嗯……” 少女的脸磨蹭着他的肩膀。她的心思明显不在他所探讨的问题之上。 “是那个女孩……我隐约感觉到,青鸾宫的那位师叔祖会……” “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啊,师兄,他们都是坏人。” 修晨面色凝重,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位师叔祖在山外做些什么?” 少女的另一只手不知不觉已然抚到了他的胸膛,她嘴角上扬道:“只听她单独跟我讲过一次,她在做一件关乎龙玄未来的大事,我还想再问,她却笑着说,找个机会带我出去看一看。” 修晨闻之,不禁心声感慨,喃喃自语道:“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外面,不光有钟离一直向往而自己每当想起内心都觉得愧疚难当的南方,还有那个传闻中世界最繁盛的京都…… 人们总说他高处不胜寒,却不知狭小的山脉封锁住了他们的眼光,他很清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曾听过一句深入人心的话:不翻过那座山,就没有人听到我们的故事。 他承认他没有堪称辉煌的过往,但他仍想在外面的天地铸造属于自己的传奇。有些夸大与不自量力,可这毕竟也算得上是年轻人的幻想吧。 “那我要跟师兄一起去。” 少女的行动与言语一并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从此,她不要再离开他。 异样的少女的异样的爱 “外面很危险。” 或许不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说出这句话。 “我不怕。” 因为有他在。 “那……” 他无话可说。 水到渠成地联想到也许会发生的那天。 接着,他肃然道: “不管如何,直到有一天,你与我都会闯进外面的世界……但你一定要记住,要做一个……” 只是作为师兄的要求或者说忠告。 可“心有灵犀”的她顺势接下了他的话语:“师兄喜欢的人,我要做师兄喜欢的人!” 随风飘逝的情话,不知缘何变得异常沉重。 她还是不懂…… 异样的执迷是一个纯粹的错误。 古往今来,因为某一人的迟疑或是犹豫而造成三方悲剧的故事并不在少数,所以在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打算坦白这一残酷现实,并将少女打入深渊……不,带上正途。 “说到底……我真的值得吗?我也有软弱的一面,丑陋的一面,难道你还要喜欢我吗?” 低沉下去的语调让少女忍不住望着少年的侧脸。 “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去包容他的一切吗?而且……师兄永远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这便足够。” 可那段故事比想象中的还要真挚,其实当他说出这番话,他也在心痛。 但是……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做的?” 突然的时机里,她又萌生了一种不太正常的渴望。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再进行诸如此类沉重且无聊的话题。 从变故之夜开始,她就感觉缺失了什么。 不得不承认,师兄与钟离的确存有举案齐眉的意味在,但她却不会甘于如此单调。 “嗯?什么?” 转过头,干笑着看向她。 却很快笑容凝固,全身骤然一僵。 她轻喘着,将小嘴靠近他的耳边,主动提议道:“我想跟师兄……亲热。” …… 最后的分别之夜,下次相见会间隔几天,谁也说不准。 所以……她要直截了当地用行动结束这一段由低谷至山巅的奇妙旅程。 再次两唇相合。 接吻……是不是师妹爱上这种行为了。 异样情愫逐渐高涨,高冷清寒的外表果真还是蒙蔽了内心的火热? 直到兴奋度达到了顶峰值,少女坐在他的身上,随后,开始了摇动…… “不妙啊!” 既仓皇又狼狈,他已然觉得自己只是一味地放任她。 可是,两颊燃起透彻可见的火焰显示着她正沐浴着恋爱的热浪。 如果阻止她,是否会起到错误的引领呢? 再以少女的角度来讲,单纯……愚蠢的她不顾一切地想着他能在自己身上留下刻骨深铭的爱的印记,如此,她才握有致胜的把握。 很奇怪,她会产生这般莫名其妙的想法,而且她的做法更像是历经过几次演练之后才完善到今日的“炉火纯青”。 风始终吹不熄旺盛的火苗,只会加大火势。 除非是一场瓢泼冷雨…… 当然啦,今晚,他肯定不会让她继续胡闹下去的…… 或者说,是她自己醒悟过来,因为她感触到他身体的某个地方硬硬的,所以她用手去探寻。 终于……发现了那个所属于少年的另一半泥人。 那个展颜微笑的少女啊,真是……可爱死了! 第六十七章花前月下,女孩少女 “我早该猜到了……” 挫败感包裹住她的全身。 滚烫的脸颊退去温度,与他缠绵的另一只手也呈现出退缩的趋势。 “还真是自作多情!” 当初,她讽刺过不小心由身上掉下泥人的钟离。 而今看来……原来这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吗? 本正在兴头上,它的出现,无疑能起到钟离正站在两人不远处的效果。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想找一个洞钻进去的丧家之犬。 真想把它……捏碎。 足以让她事后后悔的做法充盈在她发热的脑海中。 不过,并未沉沦的少年却重新夺走了她。 四目相对,完全泯灭的火热气氛被幽静所替代,两人的心理距离应该也因此被扯开不少…… 可少年却突兀地坐起,直到停止在两人嘴唇接触前最近的距离,就连呼吸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她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把师兄的行动当作是接受自己的契机。 少年恢复从容,以最陌生与严格的语气问道:“是谁啊?” 握住她的双肩,解开她本就不算牢固的心锁。 “啊……” “是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少女挪开了脑袋,并怯懦地低下头去。 可从之前少女眼中颤抖的光芒里,他似乎看到了答案。 …… 步行在山坡的另一边,钟离在一丛花树下驻足,借皎洁月色再加上淡雅花香,她认出那一团团白色花朵应是栀子花。 雪白花蕾显露出一种与美人类似的清丽;暗暗迷离花香,绵柔又裹带柔弱仙气。 “呼——” 在深深去嗅过一团清香之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前郁闷的心情不知不觉好过了几分。 一阵轻盈脚步踩破静谧,她回过头,露出一份发自内心的笑容,说道:“看来,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女孩娇憨地嘿嘿一笑,便跑到了少女身边,注视着泛耀如流水倾泻在花瓣的月光,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过分的探究少女的秘密,以至于让她变成她最不想变成的模样,哪怕女孩诚挚的道歉取得了少女的原谅…… 但这一次相见,少女仍对自己表现出更复以往的善意,所以她实在很难揣摩少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不得不说,她很善良。 就因为这点,来到龙玄后,她对其他人漠不关心,唯独对她心生亲切。 “就当被你捉弄,但绝没有下次!” 少女语气生硬,但面部表情却微妙地柔和。 女孩瞧了她一眼,赶紧道:“妹妹再也不敢。” 钟离本就不再怪罪女孩,因此点头之后,与她对视,问道:“那么……现在为什么特地来找我,在时间上,你们应该比我们还要紧张。” 女孩乖巧地摇头道:“能找到你,对我而言,也不虚此行了。” 本就是实话,钟离也没有听出恭维的意味,她双臂环胸,朝树影之外的月光走去。 女孩跟在她身后,细致地看着前方白色长裙下隐隐透出的诱人曲线,认真说道:“他跟他另一位师妹关系好些了吧。” 毕竟在她计划中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 由背后看,少女微微颤抖着肩,随后发出了悦耳的笑声,她回过头,搔了搔眼角,那里晶莹的泪水应该掺杂着喜悦…… “你说好笑不好笑,他确实根本没有想起与我的过去,我却自乱阵脚,一个劲、没用地哭……” “嗯,可是……嗯……” 女孩一会与少女对视,一会又移开目光,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可爱。 钟离又不知是喜还是忧地笑了笑,走到山坡的终点,看着那轮把尘世琐碎都参透的圆月,轻声呢喃道:“我啊……就是这么一个人。” 女孩也在她身后两三步距离停下,俏脸浮现出一抹不合天性的恬静,她抿嘴后,感慨道:“我想去慢慢懂你。” 高傲的月光给人清凉的遐想,富含神韵的圣洁却难免有自视清高的嫌疑。 也许这一刻,少年也正望着同一盏明月,她不该把这一美好的场面破坏,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我也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话音落,花影因风而碎。 第六十八章让我活久一点 “师兄……讨厌我吗?” 双腿弯曲,两臂交叉叠在膝盖,重新与少年分开的少女目光低垂,不太确信地问道。 如实告知来龙去脉,她必须面临着身为师兄的他的责备。 但这还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修晨的目光却始终放置在天边的圆月之上。 桂华照流云,一览绝景,难免不会睹物思人。 可隐约察觉到身旁少女的怪异眼神,他稍微振作,继续执着于自己的问题:“婚事……就此作罢。” …… 女孩沉默了片刻,望着少女被风扬起的裙摆,点了点头。 之前她很担心过去的束缚会让少女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即便女孩认为,她比谁都纯净美好,但她还是刻意地不去强行揭开少女的旧痕老伤。 “我不会做让你难堪的事,但也请你能收下我的善意,不是为了他,而仅仅为了你,我只是很敬佩你这种能主宰自己决断的人。” 女孩舍去了脸蛋的轻浮,而呈现出乖巧可人的一面。 她想让钟离明白,无助之时不光有那位朝秦暮楚的负心汉,还有自己。 少女回过身,看着女孩,她不同意女孩的后半句。 “我生来便不是为自己活着。其实,我很讨厌被宿命安排的感觉,但仔细想想,师兄……修晨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不光是受牵连的我们三人,其他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好女孩们都对他或多或少产生过好感……” “是吗?” 女孩很想说“我就不喜欢他”,但不合时宜。 钟离安静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并不能决断自己的人生,但我可以尽自己所能,去活得更像个……人吧!” 缘何而起的揪心彻底束缚了女孩的情绪,百感交集,却似乎也无能为力。 而这时,钟离视线下垂,忍不住望到了女孩那双“不可多得”的白皙大腿。 像自己这件宗门女弟子服侍至少也得底至膝盖,而她却暴露太多。 可能是她多管闲事…… 但是朦胧月色里,不安分的风,短裙飘然,浮现出若隐若现的…… “只要姐姐能……放下,我想一切都会化解。” 女孩并未注意到少女的失态,摆出一张看似天真无邪的笑脸。 钟离脸色微白,伸了伸纤细的手臂,看着月下绰绰花影,叹息道:“他也不会再执着我想隐瞒的问题。他欺骗着我,我欺骗着他,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仍深爱着彼此。” 复杂得女孩只能费解地晃头,她笑容淡去些许,温和说道:“我很想听听你们的故事,但是只有等到很久以后才有机会。” 钟离问道:“要走了吗?” 那身媚影存有着一丝蠢蠢欲动的意味。 女孩点头道:“今晚,我姐姐就到了。” “她?” 钟离蹙着眉毛。 “对。” 女孩低下了头。 “希望今后……”女孩抬头之时,少女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师兄遇到她,她能对师兄有更多耐心。” 早早看透了始终,她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而她的任务也只是让少年变得更加出色。 说实话,少女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动了女孩。 骂她老气横秋也好,故作高深也罢,总之,她就是很尊敬尊重这位姐姐,她钦佩钟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淡态度。 “姐姐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钟离用手指点了一下女孩挺拔的小鼻子。 “你……您说。” 女孩的眼里蕴藏着一位神圣的仙子。 “让我活久一点。” 人生在世,薄命如斯。 瞬息万变,她可以接受,但她期望上天能再施舍给她一点时间。 女孩的出现,应该可以满足她这一有违天理的愿望。 果然,女孩缓缓从头顶的粉色花朵中取下一枚花瓣送到钟离手里。 “此花能疗沉疴,解百毒,延命限。姐姐身体的毒却已入骨髓,尚且可以延续寿命,但是……” 被夜风吹走的半句话,钟离却听得很清楚。 “好。” 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道。 女孩一脸疼惜地看着她,小声祝福道:“这段时间,请姐姐真切地去爱他吧。” 便宜了那位少年,可少女却很快乐啊…… …… 两人的言语与风声谱写下月夜的绝美篇章。 女孩依依不舍地离去,频频回首。 “还有……”她回头,望着风中还在送别自己的少女,介绍道,“我叫欢欢,可别忘啦!” 第六十九章攻心为上 青鸾宫一尊雍容大气的寝宫外站立着一位清秀的少女……少年。 “晚月,师叔祖要见你!” 之前突袭过荼静姝入浴的那位爽朗师姐也不怕引起轰动地一路大喊着朝正在清洗内衫的荼静姝跑来,欢喜地揉搓着他的小脸。 脑海中回想这番场景,荼静姝紧咬下唇,犹豫地扯着衣角。 一直小心翼翼,难道真暴露了致命的马脚? 连自己也有些预料不及地与师姐们短时间打成一片,可这也不算是自己被怀疑的原因。 思前想后,他沉着深吸一气,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刚准备伸手敲门,屋内便响起了一位年长者的嗓音:“进来吧。” 荼静姝也不迟疑,轻轻推门。 屋内空荡,看样子也没有经过精致的打理,但从墙壁的字画可以看出房屋主人的高深雅趣。 “孩子,过来。” 夹杂着紧张与局促,在嗓音的提醒下,他才望见不远处白纱帘背后声音的发源地。 “是。” 恭敬弯腰,在身份没有被揭穿之前,他就是一位青鸾宫弟子。 “还真是位眉清目秀的孩子啊。” 师叔祖收敛几分严肃,细看荼静姝面容,两眼难掩惊羡,又指了指她对面的圆凳,微笑道,“坐吧。” 不敢忤逆,荼静姝抿嘴点头,乖巧坐下,丝毫没有隐藏对她的畏惧。 眉眼自有一股神韵的师叔祖嘴角一扬,一边拿着一只木夹夹起桌上玉盘中盛装着的五彩花瓣送进闹腾着热气的玉砂壶中,一边嘘寒问暖道:“在青鸾宫可还习惯?” 荼静姝抬眼,与师叔祖诚挚对视,轻声道:“师姐们都很照顾弟子,在这里,弟子也能找到家的感觉。” 师叔祖闻言,呵呵一笑。 眼前少女,宛如一颗纯白无瑕的明珠。 虽说修行也可修身修貌,不少中人之姿的女子一旦迈上修行一途,容貌自会由内而外地转变,但这孩子便是携带着从母胎而来的一种稚嫩。 姿色不俗,倒是挺惹人喜欢的。 “与你一道入门的……有几人?” 灰色的瞳孔里似乎诉说着古老的传说。 荼静姝沉吟片刻,嗓音丝毫不乱地回道:“三人。” 师叔祖的脸上依旧荡漾着和蔼的微笑,只见她稍稍揭开壶盖,嗅了嗅飘散出的白气,平静说道:“我想你也知道,青鸾宫在甄选弟子的流程上在七派中最为苛刻……” “嗯……” 荼静姝感觉到这位传闻中有些被“神话过头”的前辈,性情的确难以捉摸。 “听说……你是晚清的侄女?” 晚清,是青鸾宫的二长老。 “是……” 胸中乍起波澜,他与陆煜杨都不该在见惯大风大浪的大人物面前耍小聪明。 “倒不用太过惊慌,晚清是我最疼爱的弟子,即便存有私心,我也不会追究。” 怪不得……陆煜杨会找上她。 “今日叫你来,便是想问问是否实情,也无大事,可我却是独身太久,见你一位可爱的孩子,还想与你闲聊,不知你愿不愿?” 第七十章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师叔祖言辞温婉动听,面透好奇之色,荼静姝也不敢拒绝,悻悻然道:“弟子受宠若惊。” 被陆煜杨“捆缚”进青鸾宫,并直面类似师叔祖这般高深莫测的长辈的盘查,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但一细想,这或许是机会的开始。 师叔祖微笑不言,伸过仍显得纤细白皙的手掌,携玉砂壶缓缓倒入那盏镌刻着三只梅花的瓷杯中,随后递到荼静姝身前,引得荼静姝多谢不止。 在等待茶水稍凉的间当,师叔祖眼中泛起亮泽,在摄获了有价值的信息后,细细问道:“宗门里对我的传言应该不少吧?” 荼静姝恭声道:“弟子只是听闻了些师叔祖曾经的事迹。” 师叔祖望着荼静姝,却好似望着远方,喃喃道:“难道就没有我此次归来便一人独掌大权的负面传闻?” 荼静姝也看着她,不知不觉心中对师叔祖的恶意消散了些许,他点头道:“她们不了解师叔祖,或者说,她们不了解外面究竟是什么样。” 师叔祖目光一闪,恰似发现了绝世美玉一般,感叹道:“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晚辈能出此惊人之言,但有觉悟的年轻人终究还是太少……我年少时出走,凄风苦雨中摸爬滚打,品尽人生况味,而今归来,却见家乡故步自封,我怎不为之担忧?所以……我才要改变他们。” 好像她是一位熟懂人间疾苦的老人家。 “可是……” 像是在对自己发牢骚,但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位合适的倾诉对象。 师叔祖打断了荼静姝的阻止,怅叹说道:“换句话说,我一生寥落,又回到了原地,怎么才能有所证明不负此生呢?” 为了宗门,为了龙玄,才有她的回归。 一来是稳固当年自己苦心经营的基业,二来是迎接龙玄新的主人…… 做不了流芳千古,那唯有遗臭万年了…… 师叔祖送了送手,示意荼静姝喝茶。 荼静姝点头揭开茶盖,鼻尖瞬间萦绕着氤氲茶香,吹几口冷气,喂到嘴里。 香茶入口再入喉,本就是他曾经不太在意的过程,竟让他体味到了历久弥新的清甜。 眼前仿佛看到一袭凄清的人影,奢望回眸,可不为他所愿。 “这是从京都带回的百花茶,你觉得如何?” 荼静姝惊讶地皱了皱眉,大觉可惜道:“弟子身份低微,倒觉得糟蹋了师叔祖的心意……” 两鬓斑白的师叔祖释然一笑,竟伸过手抚摸着荼静姝的脸颊,柔声道:“你跟其他女孩可真是有太大的不同。” 荼静姝小脸泛红,低着的脑袋硬是被她的大手拖起,并让他面对认真凝视着他的那双灰色瞳孔。 “哈……呼……” 醉意暗生,眼神也稍显得迷离,更是强忍不住地发出微微娇喘,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腰肢,却于事无补。 感觉要沉沦,要彻底…… 这时,寝宫外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喧闹。 “你去看看。” 荼静姝自认为失态之后,怯怯地低下发烫的小脸,领命而去。 开门。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清绝面孔。 “你是谁?” 苏梦寒富含敌意地质问道。 荼静姝急忙低下头,生怕她认出自己。 回归宗门自然而然恢复傲慢的她恨恨地瞪了荼静姝一眼,便不再去关注他,推开他的肩膀。 可就在错身之际,荼静姝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小声在耳边说了一句:“滚出去。” 怀揣着沉痛的心,她要径直投奔入长辈的怀抱中,释放她欲哭无泪的愁苦。 而荼静姝却没有多言,静静地回望了师叔祖一眼,鞠躬离去。 随后,在某处角落,他偷偷将之前的花茶吐了出来。 …… 第七十一章问情 随着荼静姝轻手轻脚掩门而去,苏梦寒脸上的冰霜也渐渐融化,继而透出惹人疼惜的可怜模样。 越是靠近含笑望着自己的师叔祖,越是能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单。 方才仓皇失措的可爱……女弟子到底是谁,她又为何出现在师叔祖的寝宫? 诸多疑惑在她心中最终也只演变为一个问题。 师兄的身旁有了别人,难道师叔祖…… “师叔祖……” 敛藏冷漠与清寒,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她站到老妇身旁,小声道。 师叔祖眼里有笑,温柔地牵着她的手,苏梦寒也心领神会,整个身体也紧紧贴在她宽大的胸怀里。 “好孩子,怎么现在才回来?” 几乎没有责备过她的师叔祖这次同样对她之前的任性网开一面。 “呜呜呜呜……” 丢人的落败者终究还是找寻到机会宣泄她不值一提的悲痛。 少女的哭声总是让人心碎,于是,师叔祖秉承着一贯宠溺她的态度,眉头紧皱,嘘寒问暖道:“是有什么伤心事?还是有人欺负你?” “他……呜呜呜……他都想起来了,但是……但是他却不愿意娶我!” 断断续续袒露心中事,少女的两只手掌也紧紧攥住师叔祖胸口的衣服。 师叔祖的眼眸里也泛着微光,她伸手擦拭着少女脸颊的泪水,作为胸有成竹的过来人,又听闻过两人的往事,她理应看透少男少女间纠结以及幼稚的感情红线:“我听你说过,他的身边陪伴着一位少女,既然如此,他同样要考虑到那位少女的感受。” 苏梦寒仰头看着慈眉善目的长辈,视线接触的一刹那,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只听她委屈说道:“可我答应过他……整个人都是他的,为什么他总是不接受我?” 有人曾对她说过:“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经不起女人的诱惑。” 到底是她不够漂亮?还是他的原因? “你是说他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 “不是师兄的错……” 当初明明把师兄的记忆唤醒,肯定又是她从中捣鬼! 眼眸深处闪烁着极深的恨意,连师叔祖也不禁微微失神。 关于钟离的坏话,师叔祖当然听过不少,可她仍觉得苏梦寒单方面的印象存有含沙射影的意味。 有时见少女一人独望长远青山,空自怀想,不忍心打搅,却心痛,知她情深,那段最初的故事左右了她的一生,那么……应是谁辜负了谁呢? 师叔祖手指梳理着在她脸颊上被泪水沾湿的头发,开导道:“你与他定能成为眷属。但是你必须要学会接受另一位少女。” 如果两位少女能和睦相处,对少年甚至整个世界都能带来极大的好处。 苏梦寒情绪低沉道:“师兄因她花言巧语迷失心智,我一定会亲手把他救出来。” 说是低沉,倒不如说阴森古怪,更隐隐透露出杀气。 师叔祖叹息一声,想让她变好,却似乎背道而驰。 但她仍有一份乐观。 少女更像是一个精心雕琢后的产物,当年留下的缺陷自然也会永久留在那里,眼下只能期待自己能通过时间洗涤她内心的污垢。 随着食指在她眉心温柔一点,少女也就沉沉睡去。 “孩子,为什么你会走入歧途?” 独自感叹一声,脸上更漫上一层担忧。 “她……她是谁啊?” 少女竟缓缓睁眼,借最后残留的意识询问道。 也不确定少女是否听到她先前的表述,但她还是镇定说道:“是一位刚入门的弟子。” 第七十二章溪边一群人 少女闭眼,气息柔弱道:“我看她视线飘忽,耳梢泛红……” 师叔祖再次点了点她的眉心,轻笑道:“放心,我只疼你一人。” “嗯……” 于是,师叔祖脸上的笑意终于还是隐匿。 在她心中,苏梦寒还真是与刚才那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啊。 …… 澄澈天空,阳光正好。 少年少女十指紧扣,在溪边缓步闲聊。 背后三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分别是青鸾宫的白鸾,赤鸾,金鸾三峰。 受修晨嘱托,苏梦寒一早便回归青鸾宫打探情况,而据天上阁的消息,青鸾宫内部出现了不小的动荡,因此修晨并不能擅自提出造访。 如此一来,也算是迎来了难得的二人时光。 一缕清风拂面,钟离低着头,望着清澈溪水中两人的影子,感慨道:“这次的对手很强啊。” 感触着指尖的温度,修晨微笑看着少女的侧脸,问道:“师妹认为我会赢她吗?” 钟离眉头一翘,以不明是喜是忧的态度说道:“虽说我永远都会对师兄充满信心,但我们……没有帮手,而她背后的人似乎还……” 修晨另一只手捏住钟离的小脸让她缓过神来,一边笑道:“此等大事宗门不会袖手旁观,由现在的敌我双方而言,都在互相试探。” “那师兄不觉得奇怪吗?你跟那女孩曾经目标一致,如今却要不顾一切阻止她。” 钟离任手掌揉捏,眯了眯眼睛,轻声道。 修晨放下了手,凝视着一如初见的惊艳的少女,坦言道:“宗门让我做什么我自然要听从,我想,一切因果皆在那位外出归来的师叔祖身上,只要见到她,便能知道真相了。” 钟离点头“嗯”了一声。 修晨望着前路,认真地缓缓说道:“等这次的任务结束,我们先回到宗门,然后再找到林烟梦小姐,一起……去南方吧。” “真的?” “当然。” “师兄真好!” 钟离脸上浮现出可爱又明艳的笑意,不觉握住少年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从小听过南方的美好,而对南方心驰神往,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的眼睛像南国的稻穗。 温暖又安心。 当然,少年的话中还提到了另一位女子,但眼下她却没有半点忧虑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一路繁花似锦,草木无言,只笑望两人随上涨的波光顺流而下。 久违的两人的甜蜜。 水波潋滟,草木葳蕤。 花与流水,还有她的微笑,满满的诗情画意。 “是有什么事情处理好了吗?” 当初,她提出“何时去南方”的问题时,他请求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修晨看着天际翻越着的孤鸿远影,平静道:“比起那时,我现在想通了许多。” “一味听他们与命运的使唤,真的可以吗?无论外人言语,自己所思所想只能改变的是自己。而我愿意陪伴着师兄,师兄所做的每一个决断都要担负起两人的责任。” 这时钟离眼中浮现一抹亮色,而他的眼神却极速黯淡。 少女停下,看着他问道:“接下来,师兄,该当如何?” 他皱了皱眉,道:“……我想做自己。” 醴泉谷神道上的争论,在今日突然划上了句号。 望着前方一群在溪边畅谈的陌生人,他无可奈何地长长叹息。 注定又有一段奇妙的邂逅。 可他多希望用余生与她走到漫长溪水的尽头…… 第七十三章山内与山外的江湖 漠然相看,少年少女与那群人相隔约莫十步距离,本是江湖邂逅,却没人生出率先打招呼的心思,这段时间,似乎空气凝滞,又似乎暗自飘散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闲坐溪边的共有三人,一位盲眼僧人,一位斯文打扮的中年人,一位面容平淡无奇,不易给人留下过深印象的…… 盲眼僧人偏着头,问道:“是谁?” 斯文男子用手掩口道:“一男一女。” “那应该是……” 未等他讲完,显得最低调的旁座男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提起腰间长剑便往那对男女攻来。 黑色长衣无风自动,修晨眼眸中渗透着一丝惊骇,他迅速将钟离挡在身后,同时拔出碧海剑,直接迎上对方蓄势已久的剑意。 再次对上让人捉摸不透的犀利剑法,修晨也并没有做好十足的功课,只能凭借碧海剑法来跟上男子每一记突刺。 当初,由东山浦回归天上阁途中,为了破解慕送阳危局,修晨与男子有过一次对峙,结果是不分上下。(第三卷第六章) 偶然再遇,应是男子率先认出了修晨,可为何他要拔剑相向? 或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与慕送阳关系亲密,可即便如此,上次交手之后,两人皆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因此面对那不留退路的剑意,修晨心里无由来冒出一团郁闷之火。 短时间难分伯仲,但钟离却隐约觉得师兄的气息逐渐紊乱,那一股原本就是从他身上流露的杀气也更为浓烈,她很担心师兄反常的举动会不受控制。 离小溪不远,还有一株大树,树下坐着一位身穿黑裙的小姑娘。 剑意四处流窜,很快,树叶便纷纷坠落,她只得赶紧拿起身旁的斗笠挡在头上。 剑鸣愈发刺耳,又是那斯文男子看出端倪,对盲眼僧人耳语一番。 只见僧人用草鞋磨蹭了下青苔,站起身,大喊一声:“莫要再争斗下去了。” 男子沉闷一哼,以攻作守借力往后退,不再与修晨纠缠。 可少年却是被杀意冲昏了头脑,见男子退让,便要抬剑趁势追击。 僧人除去眼盲,其余感观却出奇的敏锐,他举起法杖,往修晨一指。 碧海剑瞬间黯淡无光,修晨也觉得虎口一酸,正要松开剑柄,另只手则稳稳接下。 钟离见状,赶到修晨身边,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少侠的精湛剑道实在让在下大饱眼福,我这老友自诩天下第一快剑,今日可算遇到了一位当世天才。” 斯文男子力争做好和事佬,挂着一张和煦笑脸,跑到少年与少女身前,抱拳道。 两人也对视一眼,朝他作揖。 而后盲眼僧人缓步停在斯文男子身旁,冲二人点头道:“方才贫僧失礼,还请少侠不要见怪。” 法杖轻描淡写的一指给少年保留了足够的颜面,可也给了他一个适当的下马威。 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钟离淡然一笑,和气道:“是晚辈们有失分寸,让前辈们……” “前辈们……为什么要来青鸾宫?” 修晨言辞不乏冷淡。 盲眼僧人心平气和道:“贫僧一行几度漂泊流转,不过是在此地歇脚罢了。” 修晨皱眉道:“这个借口可不算好听。” 谈话戛然而止,场面中只闻潺潺溪水。 在这个显眼的场地集结,肯定是暗中有人发召的邀请。 修晨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怀疑在陆煜杨身上,但有什么目的呢? 面对修晨不甚友好的质问,盲眼僧人有理由拂袖离去,可他仍转动着念珠,轻言轻语道:“我等江湖浮萍,不过行吟山川以解恣意人生,任天地之大,也处处为家,少侠信无妨,不信更是无妨。” 举止言行皆是禅意,可少年却并无过多宗教概念,微微转了转放下的碧海剑,幽幽然道:“好一个快活逍遥的江湖浮萍,但是……还请听晚辈一句建议。” 盲眼僧人眉头一挑,将脑袋偏向别处,说道:“少侠请讲。” “莫要投错靠山。” …… 言罢,修晨便不再去看他们,重新牵上钟离的小手,继续沿溪流下行。 与几人错身的过程中,钟离与那位树下乘凉的小姑娘,视线有过短暂的接触。 的确与那名为欢欢的女孩有着同样早熟的心智,但或许也是刻意营造的假象,因为在那之后,小姑娘眨了眨眼嘿嘿地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但钟离却由此生出了一丝好感,小女孩作为这群人的同伴,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反过来看盲眼僧人与斯文男子,他们不过是颠沛流离中寻求乐趣的江湖人士,亦或是性情中人。 师兄的古怪反应倒是有些异常了,从与盲眼僧人对话伊始,他的举手投足都不太自然。 心中所想只能稍后再问,眼看两人渐渐远离,她的内心也暗自叹息一声:“果然师兄……” “贫僧法号悟念,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盲眼僧人转过身,语气柔和道。 之前修晨所用剑法并非出自天上阁,而今日两人穿着皆是便装,不能识出两人身份倒是情理之中。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可是…… 钟离摇了摇他的手,期待着他的回应。 “晚辈只不过是位无名小卒,前辈权可将今日的相遇当成一桩未到的缘分。” 少见的意气用事…… 她能明显感到修晨对这些人很抵触。 以往修晨对其他人都是以礼相待,哪怕是当初自己认定他为仇人时,他在厌恶自己的同时,却没有放弃与自己交流的机会。 可对他们,修晨却单方面地封锁住自己…… “哟!大家都到啦!” 此时,草木丛里钻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望见几人,不禁感叹一声。 嗓音尖锐难听,给人第一感觉便是位牙尖嘴利之辈。 果不其然,他那双小眼在看到钟离的一瞬,毫不掩饰一抹火焰。 “这位小哥可眼生得很,身边这容颜倾世的小美人倒也挺水灵的……好兄弟,不如改日,借我用用。” 说完,四周只听得见小姑娘放肆的笑声。 第七十四章涣然冰释 风和日丽的环境中,眼前又出现了一位婀娜窈窕的少女,这或多或少能刺激到内心那只蠢蠢欲动的猛兽。 其实,只在心中想想并无大碍,可来者却是位言无遮拦的好事之徒。 他色眯眯地盯着这位锁住了人间芳菲的妙女子,又不看逐渐生硬气氛地舔舐着自己灵活且恶心的舌头。 “你找死。” 不管来人是否为“隐世高人”,又是否可以得到之前高深莫测的盲眼僧人的帮衬,修晨重新拔出碧海剑,冷冷地说道。 “小哥不情愿?” 瘦削男子也缓缓拔剑,突然眼神一狠道,“那只有在下自己来抢了!” 山崩海啸,一剑斩来的并非是剑意,而是取自天地河山的自然之力。 钟离挪步到修晨身边,肩膀相互倚靠,如临大敌。 可修晨将手臂微微挡了一下,先她一步,迎上那道厚重的剑意,他一直都认为无论任何危险,他都该让她免受伤害。 于是,他又使出碧海剑法。 这套本身就与碧海剑相辅相成的剑法无疑发挥出此剑极致的威能,可是,此刻,面对瘦削男子,他显得十分吃力…… 修为上的差距自然是有,可这种他从未遇见的类似刀道般果断的剑意也让他短时间疲于防守。 脚步渐渐后退,如果仅仅以碧海剑法应付,过不了多久,他必定会败在对方剑下,而一旦暴露天上阁的剑法,以现在敌友未明的状况,很可能会将他与钟离推向被动的局面。 权衡之余,他却是要溃败了…… 但是那瘦削男子在挥剑的过程中却又生硬地咧嘴一笑。 “不好!” 修晨慌张回头,发现男子掠过自己头顶,直接往钟离而去。 所以,他再也不敢束手束脚,剑意迸发,脚步一踏,及时挡在了钟离身前,碧海剑一撑,简单朝男子面门一扫,这才缓解了少女的危机。 “天上阁的剑法。” 瘦削男子后退几步,甩了甩震颤的长剑,平静说道。 “当、当真是天上阁的剑法?” 盲眼僧人朝身边的斯文男子惊喜问道。 斯文男子重重点头,稍稍激动地说道:“是的。” 那简简单单又中规中矩的一剑实在透露了太多信息。 盲眼僧人倒不顾场面地提着法杖走到修晨身前,略施一礼,谨慎道:“少侠可是天上阁的修晨?” 面对僧人惊人的态度转变,修晨回过头,想知道钟离的意见。 谁叫人们提到天上阁,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 仍一头雾水的钟离小声道:“告诉他们也无妨。” 执剑气势或是每一招剑势早早暴露他出自名门,如此一来,她只能劝他别做掩饰,况且她能感觉到这群人对于师兄的一丝……敬意。 随后,修晨轻轻点头道:“是。” 僧人漫上笑容,推测道:“少侠是修晨,那这位姑娘便是钟离了。” 钟离探出身体,嗓音清脆道:“是。” “哈哈!” 悟念僧人如释重负,丝毫没有掩饰喜悦,道,“幸会幸会,今日遇到两位当真是我等福分,之前多有得罪,贫僧向两位致歉。” 第七十五章被识破的罪恶感 …… 要说修晨成名已久,属于名门正派的模范代表,江湖中人听闻其名倒是情理之中,而让他们真切钦佩少年作为的事件,当属半年之前,少年一人立于神道独面各方势力不甘平凡的热血举动。 修晨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醴泉谷看似少年心性的鲁莽言行却不经意间赚去了少许人的青睐。 一抹惭愧之情漫上心头,之前的戒备与敌意消散些许。 “吕惊风,还不过来向少侠赔罪?” 悟念僧人转头,严声道。 叫做吕惊风的瘦削男子连连称是,小跑过来,冲少年少女抱拳道:“在下宁安吕惊风,久仰少侠姑娘大名,方才试探之举,还望两位不要记在心上。” 藏匿暗处观察许久,他当然知道少年在刻意隐瞒,因此只能略施小计,让少年不得已露出破绽。 气氛转圜,修晨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淡地点头。 “果真是……不打不相识,少侠风姿真不负盛名,”携一缕清风而来的斯文男子,抱拳道,“在下古千里,幸会!” 少年少女利落还礼。 “其实,贫僧一直以来便有一个深藏在心的疑问,不知少侠今日能否解答?” 悟念僧人忐忑说道。 修晨仍显得拘束,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外人温和道:“请讲。” 悟念僧人沉默片刻,长长喘息过后,问道:“自神道退群雄之后,少侠可否有过率领龙玄一众重塑辉煌的使命感?” 修晨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想,只能认真考虑过问题后,回道:“要说使命感,我一直都有……但自己还远远达不到大家所期待的样子,神道上……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懂事所做下的错事。责任要担负,但我还要不断完善或者说成熟。” “哦!” 三人整齐一声惊叹,包括悟念灰暗的眼眸中似乎也泛着泪光。 少年一脸坦坦荡荡,足够官方……不,足够真实的态度,进一步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我想,能力与责任二者中间所包含的不过就是使命感,既然师兄清楚更认定自己的责任与使命感,那他也必定会清楚自己的能力所能达到的范畴,所以……大家只能耐心等待了。” “修行一世,有一位相知相伴的道侣实在难能可贵,今日一见,贫僧真是醍醐灌顶,大开眼界。” 悟念微微躬身,发自内心,而在自身也深有感触。 千古沧桑皆握于五指之中,他实在感慨万千,不知是因为少年与少女的责任还是因为两人互为知己的人间真情呢? 意想不到的一次交集出现在一次意想不到的冰释前嫌。 几人倒是挺拿得起放得下…… 修晨不太擅长处理这种状况。 而钟离却暗自为他欣喜,其实这种生活更适合他。 言谈间,三人就快到五体投地的地步,而修晨却抽空望了望不动声色地坐到那位小姑娘旁边的男子。 无声低着头,像是以往不太合群的自己,落寞又有股相见恨晚的情绪,他很想与对方单独聊聊。 随后,他看向了那位怪异的小姑娘,而她也正不安地瞅着他…… “这烈日刺眼,不如我们到那树荫下好生倾谈一番?” 恰逢正午,阳光明媚,几人处在光芒下实在难忍酷暑,斯文男子古千里打岔建议道。 “少侠可有要事在身?” 悟念点了点头,又征求修晨的意见。 修晨正好想靠近那不曾言语的男子,默默点头。 只听吕惊风爽快一声“好嘞”,便见他走到树下,挥挥手道:“妮子,你稍微让让,给叔叔们腾个地。” 那小姑娘倒不同于之前修晨所见那位的刁蛮劲,乖巧地点头,提醒身旁出神男子往旁空出些位置来。 在吕惊风的招呼,以及各方的盛邀下,修晨与钟离便来到树下,盘膝而坐。 …… 清凉风声飘在脸上,修晨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聆听着几人又一轮的赞赏与感叹。 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好。 很想这么说,但短时间他们的看法却不容改变。 江湖人忠直仗义,自己生存的那个环境却少不了尔虞我诈。 曾自己想要去江湖,但现如今为何……望而却步? 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只是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一个又软又暖和的东西在往里靠。 低头看向那边。 那个小姑娘却挤坐到修晨与钟离之间,在得到足以安身的空间之后,安静且旁若无人地玩弄着沙砾。 修晨看着钟离,钟离只是微微一笑。 所有人应该忘记了吧? 被遗忘的草木以及被遗忘的她。 她方才的笑声……很刺耳啊。 溪水击石,叮当成响,终于她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面孔也展现在修晨眼帘。 穿着一袭黑裙的她摘下斗笠,看着修晨。 容貌清秀,梳着双马尾,眉目如画,但两眼仍蒙着一层冷漠,模样有些像藏起利爪的小猫。 而双目交接,他心绪却莫名一跳。 触鼻而来,仍熟悉的香味,短时间却想不太起。 修晨眼神有些复杂,那双眼眸中的冷漠挡住了他想要探索她的兴趣。 直到……她竖起蛮腰,将小脸靠了过来,他的侧脸逐渐能清晰地感触到她呼出的气息…… “我闻到了哦!浑身的……罪恶感。” 第七十六章高瞻远瞩的讨论 …… 罪恶感…… 在这张不算俊秀的外表下的确有可能隐藏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恶魔。 以它为起始,散发着无色无味的罪恶。 但是她为什么能察觉到? “你是谁?” 着实吓了一跳的修晨,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孔,轻声问道。 那双眼睛,那双他不敢再直视下去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所有阴暗的想法。 “难道你把我当成那种心机深重的老妖婆了?我只是瞎猜的。” 她重新乖乖坐好,夹紧双腿,不留丝毫缝隙,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小圈。 即便有童言无忌做借口,但她直抵要害的低语始终萦绕在修晨的耳边。 钟离没听到两人的悄悄话,只是看见修晨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眨了眨眼,低着头望着小姑娘洁净小脸,她却突兀地转过头来,对自己甜美一笑。 好像……好像一个人,但是……脑海里出现的那张面孔却模糊不清。 “树欲静而风不止,无论是人还是画地为牢的龙玄都很难独善其身,少侠,你说呢?” 悠悠传来悟念僧人的嗓音,语气如清风徐来,荡涤人心。 即便修晨一度被那小姑娘牵引着思绪,但几人闲聊所涉及的话题他仍有所把握。 于是,他点了点头,俨然道:“最近,外界的声音愈发嘈杂,我们必定要未雨绸缪。” 悟念僧人深深点头以示认同,随后他沉吟片刻,道:“其实……我等本四海为家,今日齐聚一堂,确有原由……” 修晨眉头一皱,望向了僧人古井不波的脸庞。 身旁几人也并不阻挠,只待悟念转动着念珠,道:“不久前,青鸾宫迎回了一位师叔祖,并以极快的速度重掌大权,而后她广召龙玄境内诸如贫僧这般流散四海的江湖游子,说要共商大事……由此,才有我等在青鸾宫外的集结。” “具体……是何大事?” 修晨谨慎询问道。 经沽塘镇周转,他却不知相关见闻,内心不免一紧。 悟念一脸茫然,摇头道:“贫僧思来想去,也参不透其中玄机。” “不知少侠有何高见?” 古千里不改儒雅品行,诚恳问道。 修晨眼神凝重道:“我倒听说过这位神秘的师叔祖在筹划有关龙玄的大事,没曾想……还牵连这么多人。龙玄内忧外患,她回归的时机似乎并不偶然,我不能妄自揣度她的心思,但……大家闻讯而来必定也是为龙玄着想,不管她计划如何,只要初心不变,应当没有太多提防的必要。” 轻易地相信了自己的身份,并袒露一行人集结的目的,修晨理应转变之前的“偏见”。 钟离一直都很担忧他过于拘束,而今看来,师兄并不是一个把他人的无理介怀许久的人,嗯……也许吧。 对于修晨的见解,三人也是心折首肯。 身材瘦弱的吕惊风扯了扯嘴角,道:“我们比不上那老妇的高瞻远瞩,可龙玄不还有湖山门和昭阳殿吗?这两方尚未发声,我们实则也做不了大事。” 修晨闻言,抬头看着青碧天空。 心中漫上一个可怕的推测,但很快又摇头打消。 第七十七章一己之见的家常 “其实……”又一阵风带走话语的沉默时间过后,吕惊风转动着小眼珠,搓了搓手,笑眯眯说道,“在下挺想知道少侠在徜央殿的英勇事迹……我们不过道听途说,今日好不容易与少侠相遇……” “吕惊风,不可如此无礼!” 古千里脸色大变,急忙制止。 “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倒是略微记不起一些了。”修晨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悠悠视线随溪流飘向不知处,“当初我答应过慕迎雪师姐不让她嫁给陆煜杨,因此那天我趁乱而去,也多亏有湖山门左门主的帮衬,我们才安然无恙地离开。” “为承诺赴汤蹈火,少侠信义之举竟被外人大肆诋毁,贫僧实在替少侠……不值啊。” “我对传言不闻不问,也没有损失。” 言辞别有一番味道,修晨望向悟念,淡淡说道。 悟念也不卖关子,面朝远山,神色落寞道:“少侠与慕长老合力共促天上阁与凤山堂重归于好,也掀起了龙玄一阵风浪,可如今却又有昭阳殿与凤山堂走得极近的迹象……昭阳殿在每个宗门的内应数不胜数,即便前有两派婚事的破灭,可一旦他们再释放友好信息,凤山堂便会再次攀附。慕长老有心与天上阁和好,却也独木难支……” 修晨眼眸透露出晦暗不明的光芒,这样的结局他也预想过,但凤山堂的高层还有一位师姐家族中的长辈,听师姐讲过,当初她前往天上阁就是由那位长辈主张,既然两派关系很可能再次触礁,她应该首先站出来才对。 “不过,”悟念话锋一转,细声道,“依贫僧拙见,情况仍存变数。” 修晨抱了抱拳,诚恳道:“还请前辈指点。” 深谙江湖之道凡尘之深的悟念捋了捋几根白须,毫不避讳道:“便是慕长老的表妹慕灵。前日刚刚出关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而她也成为了凤山堂大弟子的不二人选,如果……” “嗯……” 修晨似乎能猜到悟念还未讲完的半句话是什么。 年满十五的小姑娘果真不负众望,在即将掉队的一刹那苏醒了过来…… 如果他能与慕灵…… 是师姐的“期望”,更是几乎整个龙玄的期望。 修晨将视线逃避到了别处。 而就快被人们忘记的钟离却唯独把注意力全全放在那位小姑娘身上。 此刻的她,低着头。她可能不太喜欢几位大人谈论的话题。 …… “哎——” 吕惊风长舒一气,将两只干瘦手掌托在脑后,顺势倒在草坪上,嗓音尖锐问道,“这段山崖怎么还没到?” 古千里瞥了他一眼,耐心回道:“一路上可少不了停歇。” “早说了不要管那女人,她坏了我们多少事!” 吕惊风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又见修晨面露不解,于是谄媚笑道:“我们这边这位完全可称为‘雨落灰堆里,鸡啄西瓜皮,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的女人可与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天差地别。嘿嘿,这姑娘幸得有少侠傍佑,要是嫁到别家,指不定会被谁连同被窝一并拖回去。” 修晨眼眸闪过一丝异样。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顾忌言行,或许在他心里这是对钟离美貌的一种赞赏吧…… 反正钟离个人听着怪怪的。 “吕惊风,你这人迟早会死在自己这张贱嘴上!” 由树后一条羊场小道迈步而来一位中等身材,长着一张严肃面孔的男子。 悟念闻声,在古千里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修晨与钟离见状,同样迅速起身。 而吕惊风只是勉强将身体转过来,望着那张不招人待见的脸庞,不屑道:“改日恐怕我还得谢谢你这张金口呢!” 来者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也不再争锋相对。 本就劳顿奔波,面有疲色,他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一边,自一开始也仅仅简单扫视了修晨与钟离一眼。 悟念似是知晓他的秉性,微微转了圈念珠,简单对他介绍了他们并说明相逢始末。 “呵呵!” 段山崖冷笑一声,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厉,嘲讽道,“早闻天上阁修晨周围莺莺燕燕,没曾想真如传言所言般沉迷女色。哼!不堪大用!” 第七十八章西山有青鸾 风流倜傥的陆煜杨总少不了各路人士的追捧。 不见破绽的伪装以及完美至极的宣扬似是将人世间所有华美的词汇都集聚在他一人身上。 而修晨,哪怕再如何出色,也只能稳稳被他压过一头。 很久以前,他惨败于陆煜杨手下,于是人们便把当时的印象保留至今,对修晨的诋毁亦或是轻视也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不幸的是,这位名为段山崖的刻薄男子便是陆煜杨的忠实拥护者。 “人们都说,陆煜杨公子合应天时非池中物,恰如其分的评价应当无人异议,但在下还始终秉持着一个观点……陆公子应运而生,而你修晨则是应劫而生。” 前后差异不免会让人认为之前悟念等人的阿谀奉承有些难听。 修晨没有出言反驳,自嘲一笑,也没去关注对方落自己身上的奚落目光,而是望着头上的斜枝。 他出奇地……赞同段山崖的观点。 先不说自己与陆煜杨的差距,他深刻地懂得美好臆想不过是一厢情愿,陆煜杨之心昭然若揭,而自己总是让人揣摩不透,难免不会让常人往坏处去想。 面对冷言冷语,他的脸上却不算难看,可钟离还替他烦躁。 对师兄傲慢目无下尘的态度,让她不能再沉寂。 不过,她还是以最适当的方式表露自己的不满:“陆煜杨空有一身好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永远比不过师兄。” 当然,严格说,她的评价并不太具有说服力。 说完,她向前踏了一步,靠到修晨身边,抬头看着他稍显陌生的侧脸。 遇到各色各样的怪人,那只能迁罪于运气,最让她觉得怪异的还是师兄心不在焉、敷衍的态度。 段山崖隐隐恼怒,两眼阴沉地看着钟离,嘴中不断跳出钻入骨髓的尖酸寒意:“修晨强抢别人家未婚妻,恐怕只有畜生……” “段山崖!休要造次!” 再任由事态发展,恐怕两方真要大打出手,悟念怒吼一声,一身残破袈裟无风扬起。 段山崖警惕地退了几步,不敢再出言不逊。 只见他毫不尊敬地甩了甩手,气冲冲地说道:“后会有期。” “你要去何处?” 悟念高声问喊,段山崖既未回头,也未回复。 古千里凑了过来,推测道:“兴许是找那女人去了吧?别去管他。” 之后,他又郑重向修晨两人抱拳,赔礼道:“此人姓段,从小与自家老爷子在龙玄北面一处无名山崖相依为命,未知其名,大家便叫他段山崖。因住在山崖不问世事,学会了老爷子一身迂腐与冥顽不灵。平日就爱以讥讽别人为消遣,少侠大人有大量,还请别跟他一般见识。” 修晨点了点头,释然道:“他说的不无道理。” 还不甚了解修晨的古千里只觉得他遏抑着怒火话里有话,一时尴尬不已,无话可讲。 或许只有厚着脸皮的悟念能化解场面的不愉快。 “此人心胸狭隘,约定与他在此地汇合是贫僧的过错,贫僧几近无地自容,也多谢少侠大度谅解。” 悟念双手合十,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修晨微微一笑道:“无碍,多亏有他从旁点破,我才好认清现实。” “外人只信传言,便风声鹤唳,少侠却该只信自己,佩服!” 悟念露出浅笑,料想少年不负众望。 话音落,袈裟再次飘动,这次却不是因自身而起。 远方,一声清冽鸣啼。 盲眼的悟念第一时刻便感触到了扑面而来的浩大声势,取来靠在树根的法杖,如朝圣一般肃穆站立。 青鸾自西山而起,各方草木发出沙沙声,天地尽是一番祥和却有一丝混乱的景貌。 青鸾残影浑然一股超然之气,以此为中心,周围簇拥着各类禽鸟。 闲暇因这一异象而静寂,所有人如望见圣物一般庄重,只有那一脸疑惑不解的小姑娘以手挡在额前,放目远眺。 “青鸾宫的人到了。” 古千里扯顺衣角,平淡说道。 吕惊风之前的轻浮烟消云散,望着那只盘旋的青鸾怔怔出神。 悟念感知势头渐息,转身面对修晨,躬身,言简意赅道:“确实叨扰了少侠与姑娘太长时间,贫僧等人就此告别了。” 短时间内发生太多故事,还未来得及品味,便要告别。 “有缘再见!” 古千里抱拳道。 “告辞!” 哪怕能感觉修晨对自己仍无好感,吕惊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谦卑说道。 修晨与钟离礼貌抱拳,目送三人离去。 又继续几人餐风露宿的生涯,修晨只充当过客,可现在还不是真正分别的时候…… 接下来是…… 修晨坐回原位,看着小姑娘和静坐的他,微笑道:“我们聊聊吧。” 第七十九章“坐而论道”(上) 小姑娘乖乖叠着双手坐着,而他也不知不觉来到了她的身旁,仍一如既往地缄口不言。 “你们不一起走吗?” 钟离紧跟修晨身后坐下,坦白心中疑虑。 小姑娘人畜无害的模样,摇了摇头,无所谓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我们只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的。” 很明显的假话啊…… 可小姑娘却根本没有察觉,而是满足自己的发言“嗯,嗯”点头。 修晨没理由去揭穿她毫无意义的掩饰,侧过头望着闭眼养神的中年男子,心中无由来一种共鸣,他很像不起眼的自己。 “他觉得你的剑道比之前更强了。” 小姑娘则以由下向上的视角望着他,张开小嘴,转达道。 方才言谈造成的心中不快因她响亮甜美一语而消弭,他低头看着她,眼神柔和道:“多谢夸奖!” 头角峥嵘,的确是值得自傲的一点。 可这不是他关注的问题。 “为什么要……” “他不能讲话。” “嗯……” 这是一个能猜到却不愿去想的结果。 “所以……有什么问题只能问我!” 黑裙姑娘玉貌朱颜,眼眸中跳跃着被她强行抑制的火光。 修晨没再去看她,而是以一份同情的心态注视着中年男子。 “也就是说……你要多看看我嘛!” 她两手叉在腰上鼓起涨得通红的双腮,直起腰用脸挡住他的视线,两束格外吸晴的马尾也在肩上一阵抖动。 …… “嗯……好。” 似乎是想刻意展示些什么,但具体修晨又不得而知,只能嘴上应付道。 “哼!真是的……” 看见她低下了头,又紧抿着嘴唇。 是生气了? 出于对小姑娘言行的费解,钟离将青丝撩在耳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为何她连初识的小小排斥感都没有,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她相识那人的性格…… “我想问问他与慕送阳有何仇怨?” 修晨正色问道。 小姑娘淡眉徐徐舒展,很快抬头,直入主题道:“他的舌头便是被慕送阳父亲割掉的。” “是、是吗……” 怪不得他会不顾场面向自己拔剑,以自己跟慕迎雪的关系,他有理由将仇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清风来来去去,略显得杂乱的发丝剐蹭在脸颊,她伸手整理了一下之后,淡淡说道:“当然不会怪罪在你的身上,刚才只是想试探你剑法是否精进而已。” 小姑娘又一次看破他的内心,不免让他对她的来历产生极大的兴趣。 “在下斗胆想问问前辈的姓名。” 修晨又看向了他,抱拳道。 “秋落叶,我给他取的名字,以前他没给我讲过,所以就不知道。” “那……你呢?” 修晨低着头,微笑道。 “我没有名字。” 她露出清浅的笑意,为他的探索蒙上一层白雾。 以之前的交谈为铺垫,他们也就基本了解到修晨的为人风格,对修晨的芥蒂也减弱许多。 被小姑娘“擅自”取名秋落叶的中年男子缓缓睁眼,目光犀利,令人望而生畏。 伸出右手往腰际摸索,却还是在小姑娘的提醒下探到那只陈旧的酒袋。 随即,他将酒袋递了过来。 “喝酒吗?如果……不介意的话。” 响起的当然还是她的嗓音。 修晨摆手回道:“多谢好意,在下不曾饮酒。” 秋落叶也不再客气,收回酒袋,轻松将盖子揭开,稍稍停顿,嗅了下酒香便送到嘴里。 兴许是提及往事,心中郁闷,又报仇无果,只能寄情于酒,人间惆怅尽在酒中。 秋落叶一人独饮,修晨便悄悄靠近小姑娘,小声道:“你是他的……” 小姑娘显得十分淡定地说道:“不是。” 修晨意会其意,连连点头。 可她的脸上却有一抹笑意轻漾,他不由得出神盯了她一会儿。 她的笑,像思绪里的一缕阳光,让他彻底沉陷。 阳光灌入她的眼眸,又闪闪发亮。 少年转眼望着流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如樱桃一样饱满的嘴唇,那一刻……他,想起来那个女人。 “的确很像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第八十章“坐而论道”(下) 树影幢幢多姿,拂面微风伴着一丝酒香流溢在修晨鼻尖。 小姑娘单纯的反应不可谓不机敏,短暂的错愕恰巧得到了钟离的“帮助”。 修晨料到她会蒙混过关,因此准备步步紧逼,结果……钟离伸过手掌劝阻了他。 才有了那句毫无意义的结尾。 却说秋落叶独自漫饮,惬意舒畅,毫无与修晨等人交际的兴趣。 也许有这位小姑娘的友好介入,更有甚者他们的确达到了灵犀相通的地步,但修晨还是不认为她能妥善表达秋落叶的意思。 “你觉得他们是一群怪人?” 心中存有差点被他揭穿身份的不安,可小姑娘对于修晨的好奇心仍旧十分浓厚。 “他的问题?” 修晨不解道。 小姑娘抿嘴不语,但眼怀期待。 修晨皱眉想了一会,说道:“他们都是一群由江湖哺育的朴实无华的人,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可为什么要选中他们?” 没了其他人,她的兴致也更为高涨。 修晨尴尬地笑了笑:“这我也无从知晓。” “有个人让我向你转述一句话……”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什么?” 天空流云涌动,描绘出一个又一个玄异的图案。 “收拢了江湖,也就收拢了人心。” 却因这一语,影碎,又回归飘忽不定的场面。 …… 偌大一个龙玄单单依靠龙玄七派或湖山门是无法运转的,民众才是根基,而民众是由这个藏龙卧虎的江湖组成。 那位师叔祖想要集合江湖人士的力量,目的便是要从根本劳役他们的心,而后……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剩下的……你自己去悟吧。” 小姑娘拍下肩膀上的头发,随意说道。 修晨埋下头。 愈发费解两人的身份,也在猜想到底是谁要传达自己这一重要信息。 不知何时,他清晰地嗅到一抹馥郁酒香,睁眼一看,秋落叶的酒袋已被小姑娘夺过来,喂到嘴前。 “‘浓愁只能靠酒浇’,是他能说话时跟我讲的,你就尝尝吧。” 修晨猛然抬起头,将脑袋甩得如拨浪鼓一般,拒绝道:“还请姑娘不要强人所难。” 秋落叶立身端正,从小姑娘手中收回酒袋,又递给她一个常人难以辨析的眼神。 小姑娘这才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不情愿道:“本想以酒会友,谁料你不解风情……不解人情啊。” 修晨瞧着她的双马尾,都怪由绸带绑附的两束青丝实在惹眼,随后,他视线转向秋落叶,道:“酒是个好东西,可在下没有时间在路上贪杯,还请见谅。” 秋落叶嘴角漫上一丝笑意,但很快隐匿。 “那么你想说什么?” 那双有波光荡漾的眼眸再次阻碍了他。 与秋落叶相遇是一桩上天恩赐的机缘,因此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修晨点头,毫不拖泥带水道:“阁下的剑法精炼,来路不清,令人找不到半点破绽。所以,在下好奇阁下对于剑道上的见解……总有人说,剑道再如何高深,在修为的差距下,总是不堪一击。而阁下却彻底推翻了这一看法……” 却见秋落叶平静摇头。 “为何?” 修晨竟差点忘记他不会言语这一问题,眼中只闪烁着狂热,看着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冥王钟楼的守钟人,以及思定。 他微笑不语,而小姑娘则没有讲话的意思。 修晨只有继续说道:“在下不过是照猫画虎,阁下却自成一派,但也不至于会形成这般巨大的反差。” “一直以来都注重自身的剑术,还不够,与人对战,同样重要的一点是对方的来路,要理解对方的想法。他剑法的要领不过就一个字:‘拆’。” 道理似乎由尚显童稚的嗓音谈吐有些违和,而修晨却犹如灵犀一点,几近悟出真谛。 可从对方剑法入手,进而规避其锋芒,古往今来,由所有先辈智慧结晶堆砌的道路上已有先例,他想问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那……” “剑道漫漫,那条路上却容不下别人,你……要自私一点。” “嗯……” 修晨带着惴惴心情陷入沉思,没想到小姑娘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的便是是否要放由心中的罪恶去掌控自己的行为。 习剑多年,磨砺剑道的同时也磨砺了内心,但却还是隐隐败在秋落叶剑下,一来是他的拆剑,二来便是他所经历的一切让他足以让真实的自我放任于剑意之中。 “不要急,好事多磨嘛。” 小姑娘却眨着眼一脸认真地安慰道。 “是……” “嘿嘿。” 得意洋洋的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动了动香肩,不知不觉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巧的肩膀渐渐靠住了他。 修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笑脸醉人,忍不住便想去捏一捏,还好他看清她含着笑意的明澈眼眸中的一丝……对自己的警惕。 话又说回来,她与秋落叶让修晨感到有种不离不弃老夫老妻的错觉,毕竟小姑娘实在太懂男子所想所说…… 这段时间,修晨没太关注秋落叶的神情,但钟离却注意到他凝视修晨腰间的碧海剑许久…… …… “剑道……大吗?” 凉风吹动发梢,他望着沉沉夕阳,轻轻问道。 一天下来,不说他能一跃为举世无双的剑道大师,至少他得以冲破当前桎梏,当然……还更加肯定了小姑娘的身份。 剑道大与不大。 这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但他实在不知该怎么问,于是只能按着想法来问,话粗理不粗是最好。 “又长又大!” 不知脑子里又想些什么的小姑娘如同喝醉酒一般痴痴笑着。 或许与她长久为伴的秋落叶更懂她的意思,毕竟言语之后,他佯怒按了按她的脑袋,小姑娘也很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钟离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笑意…… 待小姑娘安稳下来,她微微眯眼望着夕阳,一如之前得道高人做派,语重心长道:“这需要看你自己了,如果你要成为天下第一,那书里会告诉你究竟大不大,而如果你只是想杀人,那就只是做到高过你想杀的那个人就行。” “有理!” 修晨由衷称赞道。 秋落叶也宠溺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由此可见,修晨所追逐的剑道近在眼前,不必妄想更多。 毕竟……不会有他想杀光所有人的一天吧? 带着一点温柔地注视着两人和睦的一幕。 秋落叶,这个江湖浪子。 安静的人生,身旁有了她,便多了热闹。 所以,他得赶紧去告诉那个女人,她过得很好。 …… 今日她的每一言都深深烙刻在他的心里,所谓自私,一语点破要害。 他长长叹息一声,放眼天地。 果真,除去自己,好像便没有其他人能束缚自己了…… 但为什么, 现在……有一个人用全身的力量抱住了他,说挣脱不掉,其实是不想挣脱。 他感觉,万事万物内心纠结皆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嘶——” 最后,女人手掌上的老茧还是刺醒了他。 第八十一章王子与公主(上) “丑八怪,丑八怪!” 回忆起一段时光,脑海中总能回荡着这样嘲弄的声音。 是这位女孩不堪回首的曾经,不是她不想去忘记,而是不敢。 当初次又唐突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群体之中,她也不可免俗地要去逢迎那些人。 每当接收到对方施舍的好心,她便误以为是关系的改善,所以就愈发想把真心毫无保留地贡献出去。 那年,小小的她,在师姐们的指导下,学会了打扮。 是捉弄?还是起了玩心?说不准,因为当她们把一盒又一盒脂粉不客气地甩在女孩脸上时,少许的玩笑成分也不复存在了。 难看的发型,难看的妆容。 坐在镜前显得懵懂的她接受了所有带着微笑的人的“善意”。 “丑八怪……” 终于有人带头,无情地直言不讳。 她疑惑回头,望着一脸轻蔑看着自己的师姐,问道:“丑八怪……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很漂亮啊!师妹!” 又一位平时待她不错的师姐笑眯眯地说道。 “嗯……嘿嘿。” 又跟以前一样,她憨憨地笑着。 在分不清美丑的年龄阶段,镜中那个在所有人嘲弄下的无奈表情成为她童年时代的缩影。 那时,只要有人见到她,便叫她一声“丑八怪”,而她却笑脸相迎。 总之,错误的引导,让她不得不产生“谁对她‘好’,那谁便‘好看’,便听谁的。”这样的观念。 直到有更权威的长辈出现,狠狠地教训了她与她的师姐们。 可这也并不会丧失她对师姐们逐渐加深的依赖,再次贴着笑脸去亲近她们,回应的却是她们冷淡与恶毒的言语。 她也忘记了,到底是从何时放弃去讨好她们……她只知道从一开始她就遭遇着孤立与冷暴力。 就这样,女孩长大为少女。 如今…… 她成了凤山堂大弟子。 …… 韶光逝去,即便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心理阴影,她也很少自己去把伤口揭露。 接触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也没有怨恨,毕竟都怪她太轻易相信别人。 “被迫”成为大师姐,与同门相遇,也不得不听见她们道一声阴阳怪气的大师姐,即便如此,她也不会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她们斥吓针对,而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喊她们一声师姐。 像表姐的我行我素,那不是她的个性,冷酷无情,也应该永远不会在身上寻觅到半点影子。 因为有他在,她就该始终保持温柔的心,并且不受外界的影响。 曾在她心里燃起了一窜火苗,由此,不可压抑的火势让她必须要找到那位“纵火逃离”的少年。 她真的很想见到他,然后再在他怀里说一句:“我好想你~师哥~~” “哎——” 少女芳心微微荡漾,随后紧抿嘴唇,嘴角却还是不太自觉地上扬起来。 闭关归来,她第一时间就来到那株倾听了无数故事的相思树下。 嗯……因为有护送表姐回到凤山堂却故意无视自己那桩事,她也质疑过是否自己在他身边只是一个纯粹添麻烦的角色。 于是,她只一头钻进修行这扇其实她不是很感兴趣的门里,忘掉过去,沉淀如今。 最后,她终于想通。 “我会变得更加出色,然后,希望你知道,我也在靠近你最喜欢的样子。” 坚定的决心,再加上历经天上阁行程的表姐带回一句:“他只是想让你不要总是依靠他。” 她也就更为放心。 他一定会在前方等待着自己。 阳光似他的手一般触碰着她的肌肤,其实啊,在这里睡觉,很容易就会做梦,而且是那种很奇怪又很……舒服的梦。 可一旦醒来,就摸不到痕迹,于是,她打算用笔记录下来。 故事的名字叫做:王子与公主。 第八十二章王子与公主(下) …… 王子骑着白马,伸来一只手,轻巧地牵上公主,让她安稳地坐在身前。 在全城子民的注视下,这两位时隔多年未见的童年玩伴踏着满城春风驰骋到了远方。 “如果他回来,我要成为他的妻子守护着他。” 没有惊天动地以至于成为传说的故事,在一次别过之后,公主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着。 因为这次离别有可能成为永别。 有他在前方浴血奋战保卫家园,可公主只能守着残阳,候着生死未卜的王子。 一日清晨,凯旋之音响彻整座城池。 公主来不及换上正式的着装,便光着双脚跑到城门,一眼便看到了骑着白马行在人群最前方的王子。 “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 王子捏着她孩子气的脸,如往常一眼牵她上马,“胜利归来,就是为了迎娶你。” 眼眸与朝阳相映生辉,公主暗暗下定决心:“今生,只钟情你一人。” 世人翘首以待的婚礼如期而至。 王子从众人的簇拥下走来,安静从容地伸开一只能解救公主的手,无处不透露出温情与热爱。 面对王子抚在脸颊的手掌,公主面带娇羞,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 “这一刻,我等了好久啊。师哥……” …… “噗!哈哈哈哈哈哈……” 平淡又温馨的故事包含了少女心中绝口不提的对于爱情的幻想。 那么,这般不负责任的嘲笑声又从何而来呢? 凤山堂弟子从来都分别住在几人合居的寝舍,曾经的慕灵也不例外,哪怕同舍的师姐们对她冷漠相看,她也已习惯。 而成为大师姐便拥有特定的居所,只不过刚刚出关的她还未来得及打点遗留在此地的物品。 所以……梦里的故事,不巧地在今天公之于众。 “这是她写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瞧她那样,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丑恶的女人们执着于毫无所谓的快感。 再次以冷言恶语作为对少女的评价,她们弓着腰,毫不掩饰丑恶作态。 当然也不是没有对慕灵存有一份好意的人,可一旦表态,那很可能便会遭到绝大多数人的孤立。 突然,一只小手扯过了那张缣帛。 几人转过头,发现了那位年纪明显较小,涨红了脸,泫然欲泣的少女。 当她看到几位师姐擅自对那张缣帛指手画脚,羞耻之心也一瞬充斥在脸上,最害臊、最不愿让其他人知道的隐私竟被当众显露,她只感觉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赧。 正要指责她们的无礼,房里却转瞬只剩她一人。 将怨气咽回肚中,打算从此彻底断绝与她们之间的往来。 多希望这时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提醒她,自身的软弱只会助长他人的嚣张气焰。 可是……现在, 她两眼无神,全身颤抖着,颓丧地跪在地上。 …… 把儿女情长精简为一个小女孩子纯洁的梦,可她觉得自己仍是怀着忐忑与负罪感去满足痴心。 没有似淙淙流水的爱情,但从小就已萌芽的心却始终告诉她,那份真挚的感情比爱还要壮烈。 每次相见,就如隔三秋。 有生死与共的红颜,那又怎样? 多余的自己还是会跑着,不顾一切地,扑在他的怀里。 …… 过不了太久,以妒忌衍生而来的诋毁更是会叨扰到她的生活。 事事难遂人意,那不胫而走的传闻任你在头脑上空飘荡,她依旧会镇定自若。 那么……为什么她们…… 逐渐瘫坐在地的少女脸色惨白如霜,被牙齿咬破的嘴唇滴落着鲜血。 后面的几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缣帛就被涂满了黑色的墨迹…… 绯色的梦,顷刻沦为梦魇,随后支离破碎。 故事看不到了,无数个日夜与幻想都被她们玷污了。 “够了!我受够了!” 眼泪决堤,积蓄的爱也在一瞬间崩溃,胸口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乱撞,而且在不断吞噬着她的勇气。 她……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就不能让她单纯地、单方面地、不影响其他人地……喜欢一个人吗? 屋外,黑云压顶,山水破碎。 这天,整个凤山堂下起了雪。 第八十三章莫忘莫助 空中浮动起的尘埃,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清晰,一刻静止,他体会到的那一抹温暖与安心,足以让他永生难忘。 终于,尘埃下坠,他礼貌地推开那人的肩膀,依稀里,那张面孔真实地展现在他眼前。 …… 从吕惊风的玩笑话里可以了解到,与他们同行的一位女性长着一张不值一提的面孔。 直到修晨亲眼目睹,才确定其所说绝非虚言,可他也能看出这并非先天的残缺,而是人为。 因此,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对方为什么会抱住自己,而是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您……” “孩子,我的好孩子,娘好想你。” 径直伸过来的手宠溺地抚摸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又忍不住抹泪,当真给人一种少年是这女人的孩子的感觉。 小姑娘眨着眼,望着自己也未预料到的意外,木讷了片刻,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您认错了吧?” “怎么会?由出生到现在,这孩子一直都没变,我这当娘的又怎么会忘记?” 女人没有看她,只把消瘦扎人的手掌一个劲揉捏在修晨的脸颊上。 “你认识她?” 钟离也面带难堪之色问道。 小姑娘这才挪动膝盖,来到钟离身边,眼神略带忧郁地解释道:“我也见过几次,对她的……疯病有过耳闻。年轻时,被别的男人领走,回到家却怀上了孩子,她爹问她孩子父亲是谁,她开始有些痴傻迹象一直摇头,最后她家里人把她赶出家门。孩子最后应当是夭折了,可她却矢口否认,说是孩子被选进了一个高攀不起的宗派里,那时她的疯病也慢慢加重,人们也不信她,要不是我们这边有个老好人照顾,说不定她早就……” 小姑娘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气愤道:“这么疯疯癫癫的,这一生要怪就怪她父母为她起了个该死的名字吧!” “她叫什么?” “莫助。” “嗯……” 又是一个与幸福无缘的女人,早些岁月,她也一定是普普通通秀丽温和的妇人。 钟离眼神柔和道:“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小姑娘也顺着她的视线望着两人,感叹道:“我见过不少次了。” 不远处的谈话,大抵让修晨理清了思绪,也渐渐以平和的心态看待,叹惋着不被上天眷顾的她的经历。 不再去直视她,郑重地说道:“您听我说一句。” 女人亲昵一笑,两手包裹住修晨整张脸。 “你说,娘什么都听你的。” 不管怎样,陌生人极度的亲近还是让他有所抵触,他重新接触到那不曾有过的情愫,试探道:“您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顿时,女人两眼泛起泪光,低落情绪,轻轻放下手,自责道:“娘忘了……” 修晨闻言,微微喘了一口气。 女人具有身为母亲的温良,没有半点参假成分,纤柔之心也展露无疑,兀自投来的怀抱也更彰显她对于也许逝去的孩子的深切爱意。 遗憾的是,他做不了别人的替代品…… 更遗憾的是,距他十步外站着一个男人,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叫段山崖。 …… 气势汹汹地踩破夕阳西下的沉寂,他咬着牙,强忍把修晨推开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扯开女人孱弱的肩膀。 看架势,似乎是在躲避一只可憎可恨的怪物一般。 段山崖敌意十足地瞪了修晨一眼,又不去管他,而是蹲在女人身边,小声怪罪道:“怎么不等等我?” 女人眼眸闪耀着夕阳光辉,望着这位朝夕相处照顾自己的男人,伸出手指着修晨,幸福地笑着,说道:“我找到我的孩子了!” 修晨坐在原地,莫可奈何。 黄昏的阳光更懒散也更让人生出空歇下来的失落感。 段山崖兴许是这些年陪伴着她并想法设法走进她内心世界的男人,但他为什么总要处处针对自己呢? 修晨摇晃了下脑袋,想不通的事或许以后自然会知晓。 渐渐地,内心几分怨气也演变为释然与理解。 “他不是!” 如果女人认错的人不是修晨,段山崖应该会让她沉浸在短暂的美梦里吧。 “我等了好久,终于找到了!” 她激动地摇着他的手臂,根本没有听到事实。 “他不是!” 又一声喝止之后,她安静了下来,也许认清了现实。 但是,本以为眼神会空洞下去,可修晨还是看到了别样的繁盛烟火。 她还要沉溺过去,不肯清醒。 “我啊,快记不清了,什么都记不清……” 耗不起的是时间,听她所言,她知道自己的顽疾。 而听她娇弱的嗓音,她的真实年纪应当比面部所呈现的年纪要小上许多许多。 “刚才孩子都在怪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母亲沉痛地自责自身的失职。 “走了。” 嘴上不饶人的断山崖眼神一横,将她抱起,作为一个负责人的男人,他一直都很有自信他能填补她人生的缺憾。 “好不容易才认出他的,难道又要让我忘记?” 泪水滴落在男人的肩膀,他也不做过多无济于事的劝导,小心地将手指往她眉心一按,女人瞬间昏迷过去。 万籁俱寂…… 没人注意到,钟离一直用手紧紧攥住裙角,后背早已渗透出冷汗。 第八十四章温柔的黄昏 夕阳路上,一高一矮的身影。 几人相继分别,有她在,这次就并不是不欢而散。 少年相约与他们在十五天后再见,她也擅自同意了。 烂漫天真,夕阳与红霞剪影的片段,她轻盈地踩着与他合拍的步子,甩了甩他反应迟钝的手掌,兴致盎然地说道:“多亏我记性好,不然那老头子说这么多深奥的东西,怎会一字不差地讲给他。” 秋落叶嘴角微微一扬,似有不置可否的意思,但转瞬间,眉宇仍挂着有未了心事一般的凝重。 “不过,也还好他悟性不错嘛,我倒是很青睐他的……” 故意将话说到一般,然后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这是两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交流方式。 果然,他的眉头加重了几分。 “哈哈哈!” 小姑娘的嘴角似乎衔着一朵花,又很快抑制,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秋落叶垂下眼,露出最诚实的表情。 “嘿嘿,”粉扑扑的脸颊刹那间绽放,“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嗯……其实,我就是对他很好奇……不过正因如此,让他也知道了许多吧。” 樊笼之外的飞鸟抬头望着为她撬开锁链的恩人。 “他应该猜到了……我抛弃了前生,但是……我无悔!” 一尘不染的瞳孔,那里,是属于她的故事。 长路漫漫,一路上当然也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带来热闹,所以两人才能成为黄昏中的一寸芳华。 为什么无悔? 共同消失于茫茫天际的两道身影,正是她此刻坚守的原因。 她深爱着……身边这个不言不语的男人。 …… 暮色中回到短暂栖身之所的修晨刚一进屋,就见到了苦等的苏梦寒。 “师兄……” 胆怯地站在喜爱男人的身前,理所应当放下清高,而一腔痴情仍不减以往。 修晨淡淡一笑,亲和地问道:“怎么样了?” 苏梦寒目光闪亮,强忍着要向前靠近一步的激动,两手扯着裙角,重重点头微笑道:“师叔祖让我带师兄明日上山!” “好,多……辛苦师妹了!” 多谢……还是不讲了吧,只希望上次的建议能被她听进心里。 “嗯……师兄!” “还有什么事吗?” 苏梦寒抿了抿嘴,扭扭捏捏道:“上山之后,有些事情要注意一下。” “当然,我一定遵守。” “每次上下山都要跟我讲,我……我需要向师叔祖请示。” “好。” “还有……可能会听到一些风声,希望师兄不要放在心里。” “我理解了。还有吗?” “最后一个就是……” 干渴的心彻底拴牢了这个堕入情网的女人,她又单方面把那句话置若罔闻,没人能让她死心。 “要住在我……” 推门声突兀地响起。 可恨的女人又出现了。 “钟离,也会去的。你给师叔祖讲过了吧?” “是……” 她不敢再让他产生对自己的不满情绪。 “放心,那些注意的事情,我会转述给她。” 她的神情迅速暗淡,心中蒙上酸楚。 “我只想给师兄讲啊,就让她像个无头苍蝇在青鸾宫飞来飞去好了!” 心里默默地说。 可她还是像个失败者,就像某人对她说的那样。 …… 值得一提的是,近来发生了一件罕见的事。 在短时间内,这是第三位男性光临这个神秘浩大且由女子组成的宗派。 当真,会有重要的事发生了。 第八十五章皇灵城的夜晚 婉转莺鸣奏响夏夜曲。 夏夜如水,阵阵凉风剐蹭在少女光滑的脸颊上。 有些冷,她牵了牵披在肩上的长衣,再将两手拖着下巴。 倚在窗台栏杆,抬眸远望天边弯月,嘴角微微上扬。 是否他也望着呢?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的微笑,因为,她在想他,于是她才要努力把最初的自己找回来展现到他的面前。 很奇怪,如此年纪的少女竟独钟甚至可以说是贪恋这般淡得近乎无味的时光。 与清风明月为伴,倒也有些像那位老婆婆的生活呢。 因他不在,她也不方便外出,其实她倒想寻个机会再去找老婆婆聊聊天。 说说这些天如何度过,再说说自己今后的规划。 虽然在此地备受照顾,她也并不愿意重新回归往日养尊处优的生活。 有那位大姐姐的指教与督促。 洗衣做饭,打扫浇花,她理想中的合格……妻子所具备的能力渐渐变得熟练起来。 她很容易得到满足,如果她不是一个被他们忽视的人,那就够了。 在这世上,她只能拼尽全力为最简单的幸福坚守。 流云自在,掩上明月的光辉。 “呼——” 美景不再,时辰趋晚,她放松地伸了伸懒腰,一觉过后,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应该……是吧? 突然她目光一凝,浑身僵硬。 “倏——”一声,挂着残存月光的一支寒箭从她耳边掠过,命中她身后一束花瓶。 瓷器破碎声她根本没有听到,因为萦绕在耳畔的是方才呼哧的炸裂声。 因此而带来的意识模糊,让她手足无措,可她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某人的叮嘱,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 就在她关门的下一瞬。 寒箭如雨,从天而来。 …… 这座由装点就可显现出身份的华贵府邸外,站立着一位被黑衣人簇拥的怪异男子。 扭曲的面孔加上疯狂的双目。 帆船抵达彼岸的喜悦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得到了最真实的体现。 近在咫尺,可失败过太多次的经验告诉他,一切尚未步入尾声。 号令在箭雨落幕后响起,如潮水般的黑影拔出利剑,涌入那扇虚设的大门。 主人放开了缰绳,数十位昭阳殿高手得以为自己所用,对聂云而言,难得的信任成为最后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为了保险起见,他下令将府邸内的女子一概活捉,他一定要找到她,容不得半点含糊。 夜风拨云见月,他抬头望去,双眼微眯成缝,她喜欢,自然,他也喜欢。 随后,唇边泛起淡淡阴冷笑意,他佝偻着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狂喜,整个夜空里都回荡起他放肆与刺耳的诡异笑声。 …… 躲在窗沿下,却因杀声四起而忍不住探头观望。 慕容薄雪知道皇灵城的夜晚什么都可能发生,可也不至于出现先前毁天灭地的景象。 而后,她听到了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床上取来他走时交给自己用来防身的长剑,双手将剑握稳,咽了咽口水,瑟瑟防范着来者破门而入。 可原本封锁的门被轻而易举地踹开。 她脸色苍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浑身上下冒腾着冷汗,无能地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第八十六章月光里的下半身 在沙鬼离开之前,他对于慕容薄雪的人身安全有着明显的考虑。 慎重外出是其一,慕容薄雪本身乖巧听话,也没有提出诸如此类的无理要求,总是安稳地待在府邸。 其二便是在她的身边安排了他的一位“心腹”。不知到底算不算心腹,因为时至今日,慕容薄雪仍没有理清两人的关系。 不过总的来说还算不错,这位年长些许的大姐姐对自己关怀备至,相处多日,往往对于陌生人的警惕感也是没有了。 如今危从天降,这位平常只穿着一身侍女服装的女性,换上紧衣,手持长剑,及时赶到了慕容薄雪身边。 她将慕容薄雪扶起,深知杀手因她而来,催促道:“赶紧从暗道离开,出去之后,一直往西跑,我会很快找到你。” 平时常与自己开开玩笑的她一改轻浮,举手投足尽显干练。 府邸内响起连绵不绝的凄惨叫声,惊魂未定的慕容薄雪长长喘息,忧心忡忡道:“那您……” 侍女没有拖泥带水,一边牵着她往外跑,一边警惕着四周,说道:“三立要你安然无事。” 穿过长廊,二人来到一处花园。 “上次跟你讲过的吧……” 侍女一手指着草木茂密深处,一手将长剑缓缓举起。 悄无声息间,周围多出了不下五位蒙面黑衣人。 慕容薄雪眸子湿润道:“您……您一定要来!” 她知道那条通往城外的出口,毕竟为了保险起见,沙鬼曾带她走过一次。 知道说的废话,知道又成为了负累,可她仍不放心…… 侍女对她的关切“不予理睬”,轻轻地推开了她,踏步迎上如同饿狼扑食的敌人。 慕容薄雪两手握在胸前,忐忑地为她祈祷,之后,她不做停留,毅然朝阴森草丛里跑去。 虫鸣渐渐把耳后的刀剑声隔绝,停步于草木深处,她将小手搭在一根垂直悬挂的藤蔓上,往下一扯。 斜下方传来一声闷响,随即缓缓出现一道口子延伸开来,幽幽暗光照射在她挂着几滴香汗的脸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无人跟随后,纵身跃下。 …… 密闭阴森的暗道中响起了少女急促的喘息声。 她要跑得更快些,要是被人投机找到入口,却因为自己的拖沓而被抓住,岂不是荒废了侍女一片苦心。 所幸,她没有听到多余的脚步声,而之前行走约半个时辰的路程,她也差不多在两刻钟的时间完成。 密道的出口是人迹罕至的丛林,一路跌跌撞撞,终于看到了天际的弯月,她脸上的沉重自然减轻不少。 可她还要在短暂调整喘息后,继续往前跑。 月牙向西,那一定就是西方,也就是青鸾宫的方向。 既然侍女有此要求,她也不会怀疑,应当是有人接应,亦或是他会在那边等候着自己。 不知不觉,又思念起那人。 青空上的希望亮光为她照亮了前路。 “我好想你,我要快点见到你!” 乱步惊飞鸟,被积石树枝绊倒无数次,狼狈不堪,即便她总是如此灰头土脸,但她还不能停下脚步。 直到她在奔跑中,撞到了一个巨大的……肉球。 …… 曾被名叫欢欢的女孩指示自寻快活的壮汉,在与她分开之后,便踏上了前往皇灵城的旅程。 为那小主人鞍前马后,实在难伺候,对作为男性特别是好色成性的他而言,目光的发源处总不自觉地从女孩的腿开始…… 这样的举动是极其避讳的,指不定哪天会要了他的小命,所以他一直都在忍耐着,在等待着真正释放的那一天。 这一天来得不算晚,在取下他兄长的头颅后,女孩对他下一步行动的打算也不做细致安排,于是,他才如同飞鸟入林一般自在得意。 漫漫无趣的人生,及时行乐最重要。 而在女人身上发泄,是他身心成熟之后所能确立的最有乐趣的事情。 从京都跋涉而来,他惜别京都的酒绿灯红,来到对外界持闭塞态度的龙玄,他的第一站便是青楼。 他认为如果要打探一座城池的根本状况,青楼是不二选择。 可又话说回来,连他自己也不可否认,他是一个被下半身支配的男人。 即便如此,在来到龙玄的这些天,他已然对各处城池的青楼有着独到且深刻的见解。 总而言之为一句。 事实证明,皇灵城女人的滋味好过其他地方。 所以,他才不远万里,重新回到这里。 原本计划趁着夜色进城,在城门外的密林里踱着步等候最佳时机。 不巧的是,被一只柔软的小兽撞个满怀。 可那一声娇弱的呻吟,让他判断出,那是一个……女人! …… 心头掠过狂喜,借月色,他凑近一看倒下的女人竟是位娇艳欲滴的美人儿。 毫不客气地舔了舔嘴唇,他再用手撩开她散乱的头发。 顿时,却有种要喷薄而出的冲动,身体一哆嗦,后退了两步。 慕容薄雪被那张犹如铁壁一般的大肚皮撞飞,一阵头晕目眩,待她缓过神,望向稍稍模样举止怪异的壮汉,急忙起身,弓着腰抱歉道:“小女子一路慌忙,没曾仔细看清前路,还请您不要气恼,小女子向……向……诶……” 低头的时间里,壮汉又靠了过来,她反应不及,也承受不住那股压力,再次摔坐在地。 “我正找闲暇赏月,你这一撞可把我的兴致……给、给毁了啊!” 是多日无从排解,还是说眼前的女人的确能勾起那份原始的欲望呢?竟让他连话都说不太明白。 “不、不好意思……” 即便黑夜,她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所透露出的心境。 此刻势单力薄,她只能委曲求全。 “你说该如何是好?” “我……我……” 左右为难之际,她看到了。 壮汉早早涨满积水,月光里,某个部位微微凸起。 单纯的她哪怕不知这是生理反应,可还是羞红脸颊,低着头,羞臊于自己的敏锐。 “与我共赴巫山云雨如何?” 她确实不知道巫山距这里有多远,只知道自己要往前继续跑才行。 “我不去!” 不能跟他走! 她心里这样想着。 “哈——” 壮汉抖动着在少女脸上呼出一口热气。 他终于明白……原来少女身上有片荒土无人问津。 曾祸害的良家女子也不超过五指之数,毕竟这种事有负英名。 所以这次在无人知晓自己的龙玄,更要珍惜。 “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树林里乱跑,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啊?” 语气更像是一位对她管教严格的长辈。 “不是。有人在追我,所以……” 壮汉扬了扬脑袋,看着少女来时的路,露出一抹看穿一切的得意笑容。 这样的借口可骗不过他。 于是,他又将身体蹲下三寸,那一缕从少女肌肤与衣服缝隙飘散的芳香彻底让他忍受不起。 “没事,我可以保护你。” 这样弱不禁风的身体,不就缺少像自己一样强壮的男人的呵护吗? 而楚楚可怜的模样更让他深感技痒难耐,或许很快,摸得这嫩出水的闺秀清泉流淌也不算难事。 “不要……不要……” 鬼神降临,宛若一张白纸的女人,此刻只能任由肉山一般的男人在身上肆意妄为了。 可她还要祈求着上天,等待着天命。 第八十七章猫与老鼠,人与人(上) 天空上,云卷云舒,弯月被再次笼罩,天地呈现一片暗淡。 密林的某处,一只小青蛙蹦到一根叉开的树枝上,怔怔发呆。 想欣赏美妙的月色,可天公不给这只闲情逸致的青蛙一个机会,偶然一阵狂风,啪叽一声,它又被旁边被扬起的树叶拍在地上。 不,它今天一定要看到最美的月亮,迸发出惊人的毅力与决心,它重整旗鼓甩着腿,从树根慢慢往上跳。 清风吹散浓云,一束皎洁月光灌注在它全身。 啊!就快达到目标的它居然停了下来,并且没有听到背后隐隐发生的躁动。 咔嚓—— 树木高低错落,可它所在的斜枝却挡住了某个人或是巨兽的道路,身体死死抓住那根折断树枝在空中旋转。 那股冲击力带动着它飞向了陌生的领域,最后,它也就成了某位动物的夜宵。 …… 慕容薄雪并不知道她的无心之举竟葬送了那只初通人性的青蛙自鸣得意的一生。 因为她来不及停留。 踩过腐烂的枯枝败叶,又有禽鸟惊起。 少女的喘息似乎也越来越微弱,她快撑不住了。 可那恶魔还在她身后发出怪异的笑声。 不是上天对她最后的垂怜才让她寻找机会逃脱,而是他的一句:“你先往前跑,我来追你。” 到底是什么恶趣味啊? 簌簌作响的脚步声就萦绕在耳边,壮汉在离自己极近的距离紧追不放,明明轻轻松松就能再次把她扑倒在地,他却刻意让少女生起对逃出生天的一份期望。 “啊——” 惨叫声伴随的是少女摔下一个陡峭的斜坡,可立刻四周消失了一切声响。 …… 寂冷又黑暗,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小聪明,在跌入一丛茂密草木之后,她强忍住疼痛,顺势屏息,奢望能够躲过壮汉的视线。 因为心理作用,不远处的脚步声表明对方怏怏而去,这也就更驱使着她满怀惴惴不安地探出头。 “抓到啦!” 全身哪怕是香汗淋漓,可在这声惊吓之后,她后背冰凉,回过头,看到那张晦暗光芒中的惊悚面孔。 少女自知死路一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实在是筋疲力尽,只能用柔软的嗓音哀求道:“求求你……” 殊不知,少女的举动正中壮汉的下怀。 他眼观六路,少女再如何躲藏也会轻易被揪出来,他只是很愿意去体会这种奇妙的快感。 睁大眼睛,凶光乍现,望着这只待宰的小羊羔,“嘿嘿”讥笑道:“我玩够了。” “那……那就求你放过我吧……” 无助的双眼闪烁着光,连他都有些有些心疼了。 可他怎会放过她?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 少女从精神到外表都纯洁无暇,世间最幸运的事被自己撞见,他今晚非要与她一同挥洒汗水不可。 慕容薄雪咬着嘴唇,倒在地上,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 壮汉嘴角一斜,不急不缓地取下身后的巨剑,把剑鞘握在手中。 用坚硬的剑鞘戳了戳她鼓鼓的胸脯,随之而来的是,他粗野地吐了吐气,由衷赞道:“不错!” 少女脸色刷白,迅速用双臂裹住胸口,眼泪流淌不止。 “不要!不要……” 渐渐由体内的邪火掌控着大脑,他发疯似地扯住她的领口,只要稍一用力,少女雪白的肌肤便会完全暴露。 可就在这关键的一刻,一名女子从天落下,足尖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壮汉便猛然拔剑朝她劈来。 第八十八章猫与老鼠,人与人(下) 虽然侍女姗姗来迟,可也算及时解救了慕容薄雪,同时也因为她自己前后逃跑的方向一直都是西方,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称得上自救。 二者若缺其一,可能少女在今晚会留下今生很难磨灭的阴影。 却说,心生不妙念头的壮汉提起巨剑与侍女斗得难舍难分。 小与大的碰撞,整个空间燃起一条美妙的弧线,接着侍女两脚轻巧一垫,踢中壮汉腹部,与之换位,来到慕容薄雪身旁。 “姐姐来晚了。” 她伸手把挂着泪珠的少女拉起,态度柔和道。 让从来都恬静乖巧的少女蒙受羞辱,这是自己的失职。 慕容薄雪整个人躲在她的身后,无声地低着头。 宛若救世主的降临,她的心里泛起激动情绪,可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做更多的表情。 壮汉脸色如常地打量起这对“姐妹花”。 找到空闲从头到脚端详起侍女来。 这位凭空出现的俏丽美人身形高挑,有紧身衣的装饰下身材更显凹凸有致,脸蛋不存瑕疵,那双紧蹙柳眉,也加深了一抹韵味。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上几道清晰可见的剑伤了。 黑布短衣的粗犷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鉴赏眼光。 而侍女也并不感冒这种把自己看光的眼神,她一脸郑重道:“没想到古院长的学生还能做出这等丑事来。” 壮汉眼眸深处有丝明显的不安,他谨慎问道:“你是谁?” 侍女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缓缓道:“我也姓古。” “这……” 壮汉惊异万分,或许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巧合。 但细细一瞧,她的确跟自己老师有几分相像。 当初,还未拜入师门,就听说古院长的独女跟着一个老男人跑了,没想到有缘在此地相见。 “你不跟着那小丫头,跑到这里胡作非为,有何目的?” “她让师弟随便走走……” 壮汉余光又瞥向慕容薄雪,可惜少女以侍女的手臂遮掩住了面颊。 “你要如何处置他?” 侍女低下头,看着长时间安静的少女。 “不知道。” “如果要他死,我会做到。” 今日单凭她一己之力加上后方追兵不断,她很难与之纠缠,可只要她一句话,三日之内,此人必死。 “我不知道……” 她很想让他以死谢罪,但可能是天性所致,那句话迟迟说不出口。 身后响起树叶沙沙声。 侍女眼神一凝,对壮汉说道:“替我们挡上一阵,回头亲自到湖山门请罪。” 壮汉茫然片刻,知道痴心委实不能如愿,唯唯诺诺道:“是。” 随后,他舞起巨剑,朝后方掠去。 “还能走吗?” 侍女弯下腰,细声道。 少女双腿夹紧,轻轻摇头,兴许是方才因惊恐而失禁。 侍女不做拖沓,将她背在身后,柔声道:“好孩子,就当做了一个恶梦吧。” 少女将脸埋在她的后背,泣不成声。 今晚,她真正认识到了这个世界。 …… 青鸾宫,那位师叔祖的寝宫内。 “这边的生活还习惯吗?” 师叔祖眉眼带着慈祥的笑意,一边用木夹夹起名为百花茶的五彩花瓣,一边温和问道。 这并不是两人在这些天的首次相见,却是两人首次的单独会面。 修晨看着桌上冒腾着水泡的玉砂壶,微笑道:“嗯,比之前安稳得多了。” “与天上阁相比呢?” 老妇慈眉善目,这话又语气得体,倒没有引起修晨半点异样反应。 他想了想,说道:“两处都好,但天上阁总是要自在些。” 老妇嘴角一扬,如暖阳春风般说道:“毕竟让你跟你师妹出入都不太方便啊。” 修晨与钟离上山对内对外都属于保密的情况,因此要想领略青鸾宫的云雾花鸟却是没有机会了。 “您不用担心,我师兄妹自知重任在身,怎会不行正事呢?” 说到底,他对自己能否保护师叔祖的安危没有太大自信…… 那为什么师尊会让他过来?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过来吗?” 师叔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茶泡好,她为修晨掺上一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修晨谢过后,皱眉道:“晚辈不解。” 看来他已然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老妇停顿片刻,嘴上笑容不减,幽幽说道:“我指名道姓非要让你过来的原因便是……我知道你生性叛逆,虽少言寡语,却事事记恨在心,迟早有天……” 修晨起身,打断道:“师叔祖……” “想杀了我?” “什么?” 修晨眼神中的火焰渐渐平息。 老妇也随之起身,将百花茶喂到他的嘴边,说道:“这是京都的百花茶,你尝尝。” 修晨犹豫地眨了眨眼,推脱不掉,只能将茶咽下。 注视着那双灰色的瞳孔,香茶入喉,他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第八十九章沉下心,才知不该成为我 很明显,在并不了解的老人家面前,他所做的任何虚伪的谦卑,只会被她轻而易举地撕开。 同时,也能说明一点,这个老人家与他的那些长辈们不太相同。 被人切切实实地揪出内心肮脏的想法,那一刻,他同所有人一样,慌神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做出不恰当的神情。 “怎样?” 那张老迈的脸,让他看到了少女的活泼。 “我……品不出味道。” “是你的心太燥。” “为什么?” 老妇微笑道:“心里面一直有些事情想做,却不敢去做。” 少年心中一动,却又如同往常一般压制下去,低头道:“应该是吧……” 老妇重新坐下,用夹子拾掇着花瓣,平淡道:“话说回来,之前,真的想杀了我?” 修晨依旧低着头,因为那双眼眸可以看穿他太多东西。 “因为……我对师叔祖不太了解。” 毕竟第一个看穿他本性的少女,想方设法要置他于死地,虽说她如今成了他的…… “今日的谈话结束之后,你我是敌是友,由你定夺。” 老妇释然一笑。 现在他的心神开始动摇,那股敌意缓缓消失。 老妇眼神足够敏锐,抓住这一时机。 “年轻一辈,属你个性掩藏得最为隐秘,所以不知情的人们对你的期望才远远落后于某个人。” 修晨慢慢坐下,眼下被人揭穿,装疯卖傻可不是上策,因此他表现出一如往常的诚挚道:“我从没有期待别人的眼光。” 老妇的手指摩挲在胸前精巧的茶器上,她眯着眼睛,安详地笑道:“我看重的不只是这点,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那些个性。” 不同于其他天才们的锋芒毕露,他很低调,以至于总让人以为他没有个性,他也同意这个观点,因为他始终没有承认内心的邪恶想法会成为决定他关键行动的阻碍。 修晨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师尊也知道你要对我讲这些话?” 老妇不急不缓道:“因为我们的关系实在牢靠,所以你的师尊也不会多问我要求你来的真实目的。” “你在山下,应该遇到了很多人吧?” 老妇的眼神散发出光彩。 修晨诚实地点了点头。 “也听到了很多事情?” 少年继续点头。 “那么……你的态度呢?” “我没这个权利发表看法。” 这关乎龙玄的存亡,可他仅仅是一个宗门弟子。 “静候天命只不过是比坐吃山空好听罢了。” 天上阁,甚至龙玄的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能发挥出修晨的价值,可当他从醴泉谷归来,他根本没有任何显见的变化。 是他们呕心沥血的栽培都花在一厢情愿上? 修晨挺直身子,严肃说道:“我有责任去保护身边的一切。” “真的是这样想的?” 如果修晨不再因为身世而存有价值,还不如尽早将他扼杀。 从一路以来暴露出的叛逆性格让他不适合活在世上。 “是的。” “可那些掌权者会这样想吗?” 修晨稍稍泄气地把视线偏向另一边。 “龙玄的那些掌权者说好听些是固守,说难听些就是庸碌,他们迟早会毁了这片土地。” 老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从小被这里的水土哺育,你比我看得更清楚。既然如此,为何不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宣泄出来?” 修晨强笑说道:“我说了我没有这个权利……” 那座大山是他与钟离都翻越不了的。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的身世也好,在醴泉谷内经历的事情也好,还有那个少女的过去……你都知道。” 老妇的步步紧逼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大致……如此。” 老妇长长呼了一口气,眼神柔和地看着这个孩子。 再斟一盏茶,这盏赠的便是情意。 修晨再次谢过,将觉得无味的茶送到嘴里。 这次,他体会到了不同的感觉…… 与那些顽固老人们不同,她的眼界更加开阔,甚至有点野心勃勃,他很钦佩她的见解。 望着坠入到沉寂中的少年,她悄悄地伸来一只手,抚在他的脸颊。 “有我在,你那些想法都可以实现。” “可是……” “他们尚且不知道你的反常,请相信我,很快,你想做的事,不论好坏,都可以放肆地去做。但首先,可以先听听我的故事吗?” 炽烈如火的眼神感染了他,于是,他心头一亮,满目漆黑的内心出现了煌煌灯火。 对她更有股发自内心的崇拜之情。 少年目光稍显迷离,微微点头。 老妇满面笑容称赞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从那天开始,修晨一直日出而进,日落而出,仿似成为了她虔诚的信徒。 第九十章最后最后 在青鸾宫三峰之一的赤鸾峰绝顶上,有位临风而立的长者。 冷冽山风由不远的穷谷袭来,拍得长者的长袍猎猎作响。 近在咫尺的天空上悬着一轮红日,可很快愁云堆积,把这个季节的炎热尽数收下。 她放目望去,对面山峰半山腰处倾注着一瀑流水,阳光普照,印出彩虹。 是不是山涧外的彩虹又会捧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时代呢? 宁如玉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这个时代迟早会终结,而眼前奇景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长长打了个哈欠,又想回身后安身的山洞中睡上一觉。 当真是老了…… 她转过头,看着侧面一座山峰,那里同样封锁着几位自己的忠实拥护者,而自己是被“特殊照顾”的一位。 青鸾宫的宫主只是一个由傀儡装饰起的华丽地位,而从那位师叔祖离开伊始,宁如玉便成了青鸾宫实际掌权的人。 虽其性情乖戾易怒,整个青鸾宫终日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可不得不说,在她的领导与治理下,青鸾宫上下没有任何丑闻的发生,同时宗派实力于龙玄七派也只逊色于昭阳殿。 可以说是一位铁腕角色,那为何又惨败于这位刚回归不久的师叔祖手下呢?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手下尽八成的“心腹”会在自己阵痛时倒戈。 而且自己最疼爱的那位弟子啊……还真是喜欢贴在那个老女人的胸口呢…… “小人还有一事需要确定。” 殊不知,身后有个相貌丑陋的男子与她在悬崖立了良久。 “有话就说。” 宁如玉瞪了在耳边嗡嗡响的苍蝇一眼。 “那修晨真的在青鸾宫?” 男子不急不躁地问道。 “在。” 宁如玉咽下最后一口即将喷发的烦躁。 “那小人就放心了。” 果然陆煜杨没有看错人,审时度势的事情最适合姚空去做。 宁如玉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家公子居心叵测,我是清楚的。为了夺回权力,我才踏上了贼船,到最后,他可不要让我失望。” “公子向来算无遗策,该是您的东西,迟早都会回到您手上。” 这话讲的还算好听。 会面多次,宁如玉这才正对着他,认真看待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 一味卑微地点头哈腰让他显得有些驼背,相貌自然也是不敢恭维,可这小子很机灵。 她回过身,面朝烟云缭绕的远山,此刻,风势转强,犹如刀割,她只扬起双手,听着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擦拭着不知何时从眼角流出的泪水。 妖风浮浮沉沉,她手未抓稳,手绢竟被那阵风带走。 还好姚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再双手捧到她身前,待宁如玉面无表情地接过后,好心问道:“您看看这清泉溪涧,云雾高山,或许也挺喜欢吧?” 谁料宁如玉性情燥烈异变,将手绢直接呼在他脸上,怒不可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老了,也该死了,对吗?” “这、我……” 姚空眨巴着眼睛,这个老……老人家还真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意思啊。 那可怜的手绢再次脱离妇人的手,随风飘向远方,无人挽留。 之前,她觉得这人机灵,可她就是不太喜欢这股走向歪道的机灵劲儿。 姚空低低叹息一声,讪讪地说道:“是小人多言了,小人这就告退。” 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充当两人之间的信使…… “你不用再来了,”宁如玉再看了一眼少了跟手指的姚空,挥了挥手冰冷地说道,“那天快到了。” “可是公子……” “他知道事不宜迟,所以一个月之内,她一定要死。” 这时,她抬着下巴,看见了刚到的另一位中年妇人。 她的名字叫晚清。 荼静姝以及姚空进入青鸾宫这些敏感禁忌都由她一手操办。 她迈着小巧步子,停到宁如玉身边,小声催促道:“该下山了。” 姚空深深地看了她那张保养得还不错的童颜侧脸一眼,轻声道:“好。” 宁如玉冷哼一声,补充最后的警告:“回去告诉你公子,要是计划失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折腾得昭阳殿半死不活。” 姚空神情一僵,不敢回话,只以安慰性质地苦笑着。 “还有……” 宁如玉大手一张,凭空出现一个白色包裹,递到晚清身前,“把这个送到我们的大弟子手上。” 晚清茫然捧在手中,恭敬询问道:“这是?” “哪有这个多废话!给她就是了!” …… 某天晚上,修晨从师叔祖的寝宫走出,又一次折服在她对世界过往将来厚重的见解,刚准备回味今日的高深指点,却看到远方正走来几位青鸾宫弟子,旋即他躲在寝宫一侧的青鸾玉石像后,准备等几人经过后,再露身。 本来在夜间师叔祖的寝宫四周并不允许有弟子进入,今日的突发情况或许也是师叔祖的安排。 没有以前不可高声言谈欢笑的压抑风气,少女们结伴小声交流着,面色尽显与师叔祖相见的憧憬。 这并不奇怪,修晨也认为随和的师叔祖理应受到弟子们的爱戴。 几人停在寝宫门口,恰好背对着修晨,修晨把头探出,看到少女们身穿统一的银月长袍,黑发齐刷刷地披在肩上,俏丽干净,从远看,恰似孪生姐妹一般让人耳目一新。 可是,其中有个背影…… 唯独一位的背影动人心弦。 嗯……仅仅以此,他认不出这就是荼静姝。 …… 最后,想起一句话。 也许有一天,你还是你,我却不再是我,那么,这样的我会让你爱上我吗? 缘,真是奇妙的东西。 第九十一章万恶的威胁 暮色中紫云阁显得落寞了几分,而它的主人也在窗前呆呆地坐着,毫无生气。 十五天,苏梦寒只与师兄说上了仅仅刚到青鸾宫的五句话。 她记得很清楚。 在那之后,由于跟修晨住所相隔很近,她也常常主动去找他,可惜白天他要到师叔祖那里论道,而夜晚又找不到踪影…… 她胸口起伏着叹息了一声,回头望着床头孤枕。 守着每日的第一缕阳光与最后一寸月光,他仍没有主动叩响自己的房门。 其实,哪天晚上只要他来,她什么都会做给他。 可是希望渺茫…… 而且,每一个言语每一次行动,她都必须要在脑海中理顺多次,因为仅凭两人敏感得就要破碎的关系,稍一个不慎,就容易引起他的反感。 肯定又是她,肯定是那个晚上她又假装柔情地蛊惑了师兄,所以师兄才会…… 渐渐将拳头握紧,眼神中也流露出憎恨。 可以想象,如果有机会,苏梦寒必定将那个女人千刀万剐。 如此想着,她又因为自己毫无来由的胡思乱想将自己活生生兜进一个死胡同里。 对他异常的爱使她置身于炼狱,而解药自然也是他对自己释放的好感。 突然她的双肩猛然一动。 “是师兄吗?” 下一瞬,她站起身,来到门前,回复制造轻微敲门声的主人。 那人可能因为惊讶而短暂沉默片刻,之后小声道:“梦寒,我是二长老。” 显而易见,苏梦寒脸色急剧变冷。 她也并没有以身为后辈的身份及时开门,而是在门内停下,谨慎地试探问道:“有什么事?” “师姐让我交个东西给你。” 语气低微,宛如苏梦寒便是长老一般。 门扣一响,那张面孔出现在眼前。 长发随意披在肩上,发丝也生卷杂乱。 晚清看到颓废的少女,有些惊讶,但还是首先对她行礼,随后,双手递上宁如玉交给她的白色包裹。 “这是何物?”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梦寒并没有很快接过去。 晚清眨了眨眼,低下头,说道:“我不太清楚。” 苏梦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只手将包裹提下,整个注意力都放在上面。 “她……可好?” 晚清抬头望着她,敛手低声道:“师姐还算心宽,并无太多烦忧,只是……她还念着你。” 苏梦寒闻言,脸色黯然道:“走吧。” “是。” 晚清抬手行礼,缓缓退去。 …… 回到房中,将包裹放在桌上。 她本不愿打开,因为从师叔祖夺过权力,再到自己受宠之后,她打算忘却之前的痛苦回忆,以及断绝与宁如玉任何有关联的羁绊。 但是…… 可以说好奇心害死猫,也可以说她很担心自己仍存在没有隐藏到位的把柄被她握在手里。 她伸出纤手,将包裹的活扣解开。 “哎——” 这时她多希望包裹有个死结,这样她就会将它扔在一边,永远不知道沉睡的秘密。 “果然还是这个……” 恶梦,又彻底让她心灰意冷。 待打开包裹里的木盒,看到横摆在中央的漆黑骸骨之后,她感觉重新被某人撑起的天空又塌了。 第九十二章她喜欢她 这一切,都要从故事开始之地百里河西说起。 修晨,苏梦寒,沙鬼。 三人制造了当年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虽然他们问心无愧,但由于场面实在残忍而引发整个龙玄民众的极度恐慌。 当年有人在事发当日看到沙鬼与另一人同时出现在了百里河西周围,因为沙鬼历年的残忍行径,他能制造河西惨案绝有可能,而且事发后对于外界的指控,他没有任何解释,所以人们便将这帽子安稳地扣在两人头上。 阴阳双煞,因此而得名。 时隔多年,当年的事情极少有人提及,可仍有许多人苦苦想找寻到屠杀的另一位始作俑者。 还好他足够谨慎,在此之前没有露出丝毫可疑的破绽。 前些日子,苏梦寒曾被宁如玉带出过青鸾宫,来到百里河西。 在刨出的骸骨前,宁如玉的话语引起了苏梦寒的少许担忧。(第三卷第三十八章) 宁如玉知道修晨就是那位恶贯满盈的屠夫。 即使这样,她……仍然没有证据把那段过去昭然揭露于天下。 可今日,眼前的骸骨……必定会让修晨从此声名狼藉。 骸骨的内侧还保留着时间与尘土洗刷不掉的剑痕。 这是碧海剑在人体骨骼上留下的特有剑痕,她无论如何都记得。 当天,师兄或许真是不巧砍断了某人的手骨,才留下了这么一道蓝色的切痕,碧海剑的弊端只在于此,可为什么宁如玉会知道?(就跟第三卷三十四章当初的云檀之死一样,那些人一眼看到他的断臂就认出了碧海剑的剑痕) 料想宁如玉也必定会有具有证据意义的其他骸骨,苏梦寒也就打消了当机将骸骨毁掉的念头。 …… 当初种下的恶果,也许真到还债的时候了。 她没有做好准备,师兄……更是没有。 所以,她不会将这消息传达给修晨。 那么到底,宁如玉究竟要让她做什么? 让她重新背负起罪孽? 可笑,杀人这种事……她从没有对被杀者产生过任何同情。 面色惨淡苍白,她正准备将包裹系上平复心情,却发现盒底似乎留着一张书信。 “哈——” 悲从中来,到最后,她还是逃不出那个老女人的手掌心。 “该死的老东西!” 咬牙切齿地把最怨毒的话语发泄出来。 她宛如发狂一般地撕扯着自己凌乱的头发。 却有一阵敲门声在这个时间节点突兀地响起。 “谁?!” 内心烦躁,回应的语气自然不甚友好。 “是我,师……修晨。” 来人轻声回应道。 …… 夜风吟唱着凄冷的歌,钟离孤单地用双手拖着下巴,闲望着一成不变的窗外。 死亡,这个晦暗的词汇总是在她没有恋人作伴的前提下侵扰着她的身体。 或许,自己可以比想象中活得更长一些,但多出的日子,对于修行者来讲,又算得了什么? 凡人不过百年,而她在这个年纪也确切地体会到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现在,每当想到死亡,她都会变得全身颤抖的程度,像压在心头的重荷,永远得不到解脱。 要论以前那个昏暗的时代,她恨不得一死了之,可如今,却有很多人和事让她撒手不得。 抬眸望着夜色,天又暗了许多。 “师兄……怎么还不来啊?” 她小声喃喃道,每天的这个时间他都会从窗外突然探出头,给自己一个惊喜。 为什么今晚……窗户的上方出现了一对光溜溜的长腿呢? “嘿咻!” 她的声音真是不太文雅。 可她从上而下,却让人觉得这一套动作如舞蹈一般轻盈柔美。 “你……” 少女起身,一声轻呼,惊讶地看着翻进屋内的女孩。 “我?” “你胆子不小!” “别人都这么夸我!” 女孩眯着眼,得意忘形道,并掸掸裙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 钟离佯怒瞪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而且,她还穿着合身的银月长袍。 当然,头顶的两朵花因为惹眼而临时摘下。 欢欢注意到少女的视线,晃了晃裙摆,随后臀部斜靠在桌沿,微笑道:“青鸾宫可没有外面想象中那么和谐,根基都已经腐烂了。” 钟离闻言微怔,看着怡然清新的女孩俏皮着陈述这一事实,内心却不怎么好受。 本以为,此乃青鸾宫腹地,再如何,她也不可任意妄为,而她却是无忧无虑进出自如。 不禁让人费解她的背后到底有多么强悍的助力。 “姐姐心情不好,难道是……不想看到我?” 欢欢看着不远处铜镜里愁眉的钟离,皱着小脸问道。 素颜清丽的少女今天有些失落的感觉。 钟离抿嘴笑着,摇头不语。 铜镜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她,自有一种让钟离自惭形秽的活力。 美人有各色各味,而她是钟离所遇中最难琢磨其风格的女孩。 或许真是她活的不累吧。 “那么……又是因为那个人?” 女孩已然坐在桌前,双手拖着腮,安静看她许久后,问道。 朗似秋水的眼眸又仿佛在诉说着其他的话。 “不是啊,不要乱猜了。”钟离坐到她身旁,也用双手拖着脸颊,靠到极近的距离,双双对视后,幽幽问道,“你的目标是那位师叔祖?” “嗯!”欢欢没有眨眼,也没有否认机密,乖巧点头道,“她一定要死。” 钟离目光下移,扫过她的鼻、嘴,低声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师兄?” “告诉他又能怎样?他阻止不了我!” 女孩情绪有些激动,膝盖碰了一下钟离,随后她一发不可收拾地更靠里了一定距离。 “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他的敌人。但是我不喜欢他……” 真的是因为激动吧? 两人的嘴唇差一点就碰到。 可谁知,如果不是舌头在关键时刻打结,让她顿了一下,她一定会做出行动。 事已至此,请先让她把这话讲完: “我只 第九十三章这个世界曾经的王 这句话说的并没错,可连带她的举止,此话也渐渐开始变味。 那温和的气息与嘴唇靠了过来,被这一异样震慑得短暂呆滞的少女也在对方迷幻的眼眸里发现了不该浮现的情愫。 从感官上讲,这感觉不坏,但她的内心还是不让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故事发生。 “不行!” 她轻轻地推开了她的肩,垂首喘息着。 从方才飘来的馥郁芬芳可以知道,她的嘴唇里必定含着一寸锦绣,可这种事太过荒唐! 并且她惊讶于京都女子性情的开放程度。 女孩意犹未尽,也恨自己不够果断,沾了一下,就被她逃走。 她舔了舔嘴唇,像刚才钟离那样坏笑道:“我就是太喜欢姐姐你了。” 而无辜的眼神也欣赏着那张红得像颗熟透的果实的小脸。 在欢欢眼里,是那样的娇艳欲滴,好想猛地扑上去,啃上一口。 “不可在这里胡闹!” 钟离抬头瞥见她眉眼间的烟色,就更认为那明媚笑意是在逗弄自己,于是她鼓着腮帮,责怨道。 与此同时,她很担忧要是被师兄看到这一幕…… 想到这里,她紧闭双目,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内心正在做着挣扎,女孩又搬起凳子坐了过来,按住她的腿,让她冷静下来。 钟离睁开眼,心中的恼怒与无奈仍没有消散,却硬装从容地说道:“你找我不是要做……做这种事吧……” 话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小。 欢欢轻笑一声,没想到少女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心中莫名生出一抹酸楚,感慨没能早些认识她。 “嗯。”欢欢乖乖点头,认真看着她,张着小嘴继续说道,“我还打算给姐姐讲些故事。” 钟离皱眉道:“我不是一个适合当听众的人。” “一个好的听众是要耐心地倾听也要合适地提出积极的看法,而拥有独立思维的姐姐你,在我心里,是不二人选。” 钟离无言地看着地面。 欢欢眼里泛着动人的光芒,以柔软的声音述说道:“当今乱世,你是我所遇中活得最清楚的人。” 此语意有所指,少女听得明白,但是…… “即使这样受你青睐,你也不该跟我讲的,我……” 在某些隐晦的话题上,她不得不闪烁其词。 “我知道,你心里所想都会被天上阁的老不死们知道。” 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最是不怕面具下弥散着恶臭的烂肉。 “那为什么……” “因为天要变了。” 从窗外袭来的一卷寒风如同细针刺在钟离的脸颊,她抬起头直视着女孩,更不懂她的话中意,疑惑道:“什么?” 女孩面色凝重,简明扼要道:“王要死了。” ……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英明神武的王要把自己的手腕伸向龙玄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也更为了守护住属于自己国境的龙玄的宝藏,他以天石为祭台,假借天命,命令龙玄各派前往南蛮清剿反贼。 当初以天上阁为首的龙玄七派本可不受王命,但那个同样冷血的王不惜以保龙玄千年无忧的虚伪承诺骗取了他们的信任。 最终的结果是,龙玄七派的实力在惨重的战事中一落千丈,首当其冲便是天上阁,而王的爪牙们也顺势钻入这一间隙。 天上阁,无极宗,昭阳殿,更包括湖山门,在那时的元老都被一一消除,也就是说,如今宗派势力的掌权者实际是受京都的王直接委派。 逐渐渗透,最后根深蒂固。 爪牙们如同蛆虫一般吸食着龙玄最后的养分,而所带来的好处尽数被王握在手中。 这么一个擅长权术,将数代龙玄民众玩弄于鼓掌中的王,可惜……就要死了。 他在梦中勾画的宏图大业还没有完成,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但有人嫌他在位时间过久。 第九十四章新王的盛宴 无由的病因从某天坐在王位上的他昏厥开始,整个帝国都惊慌万分。 一个帝国的脊梁从此倒下,那人们的烟火盛世是不是成为了随他而去的泡影? 他们要尽快找到,找到王最合适的继承人。 最受推崇的两位便是王的两个儿子。 可能他早已预想过后事,因此在很多年前,将昭阳殿与天上阁分别交给了他们。 并且任由他们将帝国各处无限地切割。 “所以……这个帝国现在长了很多个脑袋。” 女孩盯着聚精会神的少女,幽幽说道。 王的生命正被时间残忍地榨取。 而每每此时是王的儿女们与权臣的盛宴。 畸形的帝国与空落无主的王位很可能演变为一场全世界的争斗。 活在过去的龙玄愚民们还徜徉在世外桃源的生活里。 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笑脸相迎视他们为家畜的新王重新挖掘龙玄最后的价值。 这无疑相当讽刺。 钟离也苦笑着低着头。 在世上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是幸运的,而那样特殊的身份,可以让两人的结局注定是悲剧。风云莫测,他们在普天之下实在太小太小。 “国不可一日无主,争斗必定不会达到旷日持久。待新王坐上王座,曾经那位王的政策必定会遭到修改,龙玄这个是非之地也会面临最优先的变动。” “是那两个其中一人?” “昭阳殿的所有行动皆由大皇子发号施令,而天上阁则归二皇子管辖。”欢欢面容正经,眨了眨眼道,“之前,渗透入朴刀门的几个人便是大皇子开始动手的前兆,而这位从外归来的师叔祖则是二皇子的应对策略。” 两人从争夺王位的血泊中脱颖而出,如今得以大展身手。 可是,由于长久两人知晓彼此的底细,手下一举一动皆被各自内应传递,于是,他们的争斗成为了一盘难解难分的棋局。 一人想要渗透龙玄其余势力,另一人一定会指示精英前去暗杀。 “所以师兄与我,一直以来是在帮那位二皇子做事。而且,很快,来自大皇子的杀手就要动手了,那你们……” 欢欢这才绽放出满意地笑容,她挽住钟离的臂弯,说道:“放心,我跟我的姐姐是王后的人。” 那个……王背后的女人。 王对于龙玄的很多策略都出自她的建议。 而帝国日渐坠落,她也从幽帘中露出惊世的容颜与手段。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全龙玄这片净土。所以……她要我杀光所有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内应。” 钟离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她不知宫墙之深,但从波澜壮阔的历史棋局中了解到,这个世界是权力者的世界。 “陆煜杨就在青鸾宫外,很巧,他的目的与我一样。虽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但因为之前的缘分,我这次进入青鸾宫倒也得到了他不少的帮助。” 如此一来,在沽塘镇,她可看作是修晨等人的同伴,而今,却成了他身前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敌人。 从大局上看,她的立场实则是对龙玄有利。 可在闭塞土地中生长的修晨与钟离却无法摆脱天上阁这层牵制住他们生死的羁绊。 “师兄也会誓死保师叔祖周全的。” 钟离无奈道。 将所有压抑在心的故事讲述给钟离,欢欢也放松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哼哼道:“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而且为了你,我不会杀了他。” “他很可怕的。” 最懂他的钟离不甘落于下风。 欢欢抬起头,露出明艳的笑脸,将嘴唇在少女的侧脸深深一吻,点头道:“上次他利用我,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次,就让我真正见识一下他到底有多强吧!” …… 她的肩真的很软,让女孩仿佛靠在睡枕就要步入梦乡。 但她还有某个人的要求没有传达。 于是,她眯着睡眼,找到少女小巧的耳朵,探了过去,模模糊糊地说道:“还有,我姐姐想见见你。” 钟离抚了抚女孩额前精致的刘海儿,态度严肃道:“不要!我跟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呢!” 女孩伏在她的胸口传来阵阵娇弱的鼾声。 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 第九十五章请求 “师兄!” 不知不觉,这一声清脆的呼唤把黑暗的四周照亮不少。 “师妹……” 修晨小心谨慎地看着她,毕竟她之前的态度…… 倒不是有所埋怨,而是很担忧少女不稳定的情绪会给她的成长带来影响。 慌乱中,苏梦寒已然将木盒扔到桌下,而之前被撕扯的头发也被她有意捋顺一些,可修晨还是从她身上看到了颓败之意。 “师妹没休息好?” “不是……平日师妹就是这模样,要是知道师兄会来,师妹一定会好生打扮一番的……让师兄见笑了。”少女低垂这目光,又慢慢展颜欢笑望着少年,牵过他的手臂,说道,“师兄先进来吧。” 修晨木讷地点了点头,由少女的指领,他也就踏上了少女对外极其神秘的领域。 闺房精巧别致,隐隐透出符合少女气质的清新香气,直入眼帘的当然不是少女的香床软枕,而是罗列着沉厚的古朴书籍的书架,他的内心不禁对少女萌生一种欣慰。 其余的装饰与其他女子别无二致,这里,他也不再过多去张望了。 少女抿着嘴,两手掩上门,赶忙跟到少年身边,让他坐到凳上,问他想喝些什么,少年却摇头讲道,自己说几句话就走。 雀跃的小鸟在这时也心怀一分忐忑,她撑着桌案,坐到修晨旁边。 师兄……比往日还要陌生了。 这种感觉无疑是致命的,可眼下,她找不到借口去打探他的内心。 “这里……还挺好的。” 在尴尬且凝固的气氛里,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她像往常一样热络地闲话,因此只能说出让他立刻觉得后悔的话来。 苏梦寒小小地吸了口气,问道:“师兄,喜欢吗?” 第一次……迎入自己心爱的男人,她也很期待他能给出积极的响应。 “嗯,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在宁如玉掌权的那段时间,他曾担忧过她的生活状况,而今,那位师叔祖对后辈关怀备至,他也就不想打搅到少女的清修。 可不得不说,一路见过青鸾宫长老与弟子们的饮食起居,他非常叹服青鸾宫的实力。 “可是,一个人睡在这里还是挺冷清的呢……” 此语颇有深意,如果少女不做出过于明显的举动,他当然是不会理解的。 “也、也是啊……” 他没有回应少女的眼神,而是盯着桌面。 “那个……之前说过的,我这几天可能会下山。” 这是跟秋落叶与他身旁小姑娘的约定,他也向苏梦寒讲过。 虽说苏梦寒有言,下山需要告诉她,通过她得到师叔祖的允可,而修晨整日与师叔祖待在一起,倒可直接向师叔祖请示,可他觉得至少还得跟苏梦寒告知一番。 “我也想去。” 想多待在他身边,因为本以为他想起了那段往事,他会如最初那般疼爱她,谁知两人的关系却还在原来的基础上退步许多。 “没什么重要的事,如果师妹去的话,可能……” “我不会给师兄添麻烦的!” 少女激动地站起身,凳子被脚带倒在地,“哐当”一声,响彻这个少女觉得冷清的房间。 感怀前途不测,所以她才要拼命黏在他身边。 这些天,对自己不闻不问,少女当然对他生出浅浅的哀怨,可是无谓的嗔怪对于两人陷入僵局的关系百害而无一利。 白兰气息吐在脸颊,姣好身姿遮住了他的所有视线,虽然她脸蛋的点点愁苦也被他看得细致,可无法借此看透她的心。 “师妹执意要去,我不会阻拦的。” “嗯!” 事已至此,她也更容易得到满足,眼神热切地投注自己的爱意。 这个夜晚,万物幽静,不可虚度这良辰美景。 还可以做些其他事情的吧?毕竟也有尽地主之谊这一说。 虽然她不是很懂,但男女之间……她总偷偷看过些书。 但由一个女孩子提出邀请,总有些难为情。 多希望他自己的心里也能冒出一团邪火,这样事情也就好办不少。 然后第二天只当做了一晚尘梦。 他与她都可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回过神来,她刚要去叫他,他却不告而别,回到红尘阡陌中去。 于是,心思终于出现了轻微的动摇。 这次再见到那人,是否可以求求他,让他把师兄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告诉她呢? 第九十六章姑娘与野兽 在青鸾宫与以悟念僧人为首众人的首次会晤之后,两方的下次商谈便定在今日。 此刻,几人在悟念的提议下,先到一家小菜馆填饱肚子,随后再到赤鸾峰下等候相约而来的青鸾宫人士。 “古往今来,青鸾宫少有男子步入,今日去了我们这群糙汉子,不知会不会引起姑娘们的骚动呢?” 个性张扬多变,口无遮拦的吕惊风夹着一片牛肉塞进嘴里,毫不含糊地表达自己内心的遐想。 可是,话语之后,其余人对他的一席闲言置若罔闻。 “也是,总不能让我们抱一个回家啊,哈哈哈……” 谁料他也时常沉浸在自言自语的乐趣之中。 古千里脸上波澜不惊,那双眼睛却瞪了他一眼,举起杯盏,与身旁的秋落叶与段山崖碰杯。 “嘿嘿……” 吕惊风堆着笑容,也厚着脸皮凑到其中。 “从上次那位与我等会面的长老来看,青鸾宫释放出了十足的善意,你我到了青鸾宫可不能肆意妄为。” 僧人悟念这边则空出一部分,放着形色截然不同的素斋,他抬起那双浑浊失明的眼睛,提醒道。 “您说的是,刚刚我也只是想让大家笑笑嘛。” 一杯淡酒饮入嘴中,吕惊风咋舌笑道。 悟念不再理他,转而对魂不守舍的秋落叶与段山崖说道:“这些天,我听说还有几路人也要到了,而唯独我们受青鸾宫高看,要率先进入青鸾宫,你们都该懂得此行的重要性。” 可无论这位道行颇深的僧人如何劝导,两人也是默不作声,心中只牵系着不能与他们结伴的两位女子。 “如此说来,青鸾宫的布局并非只局限于这一带,而且很快,其余宗派会察觉到异样,并有所防范了。” 古千里郑重说道。 “我想……是有什么事让那位师叔祖不得不加快这一进程。” 古千里点头同意悟念的看法。 “这次青鸾宫集聚各处江湖草莽,势必要掌握民心所向……不过,我等身在江湖,宗派之间的纷争也不该过多掺和,而有辱龙玄根本之事,我等也断然不做。” 秋落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悟念一眼,似乎有话要讲,却说不出。 悟念似乎有所感应,和气说道:“我知道你使命所在,更相信你对于此事的看法。” 对于悟念的开明,秋落叶颔首谢过。 一直以来,他都与那小姑娘四海为家、相依为命,可这一次,因为要完成某人的嘱托,他必须与之分开一段时间,而小姑娘向来活泼好动,他实在担心身旁没了他的照看,她会惹出祸事来。 昨晚,来了一位湖山门的老友,他特地在她所在的府邸留了一张书信,请求她今日来照顾一下那位不太让人放心的小姑娘,只是时间仓促,他来不及见到老友将小姑娘接走的场景,所以……他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 酒食入肚,几人在并不张扬的讨论声中,缓缓走出尚有人烟的小镇,来到赤鸾峰下。 “青鸾宫弟子顾巧悠受师叔祖之命恭迎诸位贤达。” 只见站在最前的一位妙龄少女含笑走来,抱拳向几人行礼。 随后,她身后身着银月长袍的几位青鸾宫弟子也都恭敬行礼。 一众江湖汉子仿若看到几位出尘仙子一般,站在一起熠熠生辉,却也未失礼数,一致谦虚还礼。 悟念点头微笑,双手合十道:“贫僧一行一路拖沓,还请各位姑娘不要怪罪才是。” 在外人看来,青鸾宫治理严明,故而人们对青鸾宫总抱以敬畏之心,哪怕是青鸾宫的寻常弟子也都受到各路人士的尊重。 名叫顾巧悠的开朗少女两眼弯成月牙,摇头道:“大师言重了,适才晚辈担心师妹们畏首畏尾,要她们一一重述起师叔祖的要求,直到最后这位小师妹讲完,各位就到了,如此一来,岂不是缘分使然。” 悟念转动手头念珠,微笑回应道:“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看来,我等必不虚此行了。” 顾巧悠恰似听懂,又恰似未听懂地沉默了片刻,随后摆过身,笑道:“事不宜迟,前辈们且随晚辈们上山吧!” 如此一位少女,或许正对吕惊风胃口,他挥了挥衣袖,朝她越走越近,大有欣赏意味的眼神也丝毫不加掩饰。 …… 铺在天空的白云,望着尘世间的人们,突然晃动,似乎是在笑,因为它看到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个小姑娘。 她不知道窥伺着他们的同时,自己也正被别人窥伺着。 “哇……” 下意识地惊呼,又下意识地掩上小嘴,她实在没有见过如此一群天上仙子同时降临人间,哪怕从小她身旁的同性都有罕见而惊世的容貌,但犹如孪生姐妹的青鸾宫弟子给了她不一样的震撼。 她叠着腿,躲在草丛茂密处,观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果然不负秋落叶对她的了解,她又悄悄地跑了出来,就跟很多年前一样…… “哼哼!” 小姑娘粲然一笑,目光锁定住不敢把视线放在青鸾宫弟子身上太长时间的秋落叶。 这个家伙!总是这样子! 笑得足够灿烂,也可以说足够幸福,也足够的……美。 “美极了。” 嗯,的确美极了,可她不是一个沉迷在自己相貌中的人,那么一定是其他人发表的称赞了。 于是,她面露疑惑地转过了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 她浑身一颤,蹲麻的小脚支撑不起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子以辨认的眼神扫视她的全身,伸过手掌,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实在抱歉,吓到你了。” 可是,迷人的笑容对这小姑娘可不太好使。 她用手重重地回绝了他自认为价值千金的善意,随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树叶泥土,指着男子的鼻子说道:“我喊人了!” 男子哈哈一笑,挥舞着手中的金色宣扇好不惬意,如同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模样轻声道:“截止目前,我还没做出不堪的事情来。”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看着这个脸皮极厚的男子,怒声道:“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男子态度依旧温和,更欣赏这只绑着双马尾的“黑色小猫”,反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不管是不是因缘相会,她对这样一副陶醉在自身形象中的男人都没有半分好感。 小姑娘眼眸明净如水,才让男子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那张丑陋……俊逸的面孔。 陆煜杨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黄毛丫头身上碰一鼻子灰。 之前,他很好奇还有人与他有同样的打算,于是才以轻蹑的足音缓缓靠近,又沉浸于她身周的花木香味,最后……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有什么好看的!” 端详的眼神总让小姑娘毛骨悚然,她正要冲他恶狠狠瞪上一眼,男人却将整个身体靠了过来。 随后他用大手握住她的小蛮腰。 嘴同时被捂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难道上天真要惩罚这位目中无人的小姑娘? 来不及呼救,因为下一刻,他身法迅捷,将她带向了莫名的远方。 第九十七章我是你的谁 “师姐……” 将悟念等人送至师叔祖安排的会客厅后,一位娇小少女模样的弟子把主持秩序的顾巧悠牵到了屏风暗处,两眼写满恳求地说道,“我还想下山。” “师妹要去做什么?” 此事可大可小,但要是被其他人问起来,顾巧悠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借口。 “有、有些东西要买。” 荼静姝低头掐着手指,尽量带着羞臊不安的情绪说道。 “嗯。” 顾巧悠脸色瞬间正经起来,又实在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柔声道:“买回来后,交给师姐,师姐给你缝上。” “多谢师姐!”荼静姝抬头目光闪闪地望着她。 “去吧!” 顾巧悠的脸上浮现出好看的笑脸,等荼静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视线之中,她才放心地转回身去。 …… 毫无征兆地被一个陌生男子带到一座宽阔的宅院,无论是哪位女孩子,在得到脱身机会时,一定会高声呼救,可是,据她观察,这里实则是半山腰,旁边除去丛林灌木别无他物。 “既然都到这份上了,”陆煜杨伸了个懒腰,给屋内打了个手势,然后望着小姑娘,感叹一声道,“就让我确认一下又能怎样?” 小姑娘不语,一步步退到墙角。 这时,屋内走出一位面容丑陋的男子。 他先是向陆煜杨行礼,随后又顺着对方的手指望向了小姑娘,目光在那一瞬之间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见过她吗?” 陆煜杨问道。 姚空再也不敢过于沉醉在她的姿色中,把视线转到陆煜杨脸上,摇头道:“没有。” 陆煜杨面色没有变化,一边坐到梧桐树下的锦席上,一边问道:“你觉得像吗?” 姚空知道,以往能让自家公子交付热情的也只有那一位,所以……他又盯向了小姑娘。 若不是借她来满足失而不得的念头? 姚空目光复杂。 那……是要利用她? 姚空开始若有所悟。 “有些神似。” 姚空走到陆煜杨身边,轻声道。 “嗯……” 陆煜杨点了点头。 并未确定她的身份,看来,还要再等等。 长久时间里,两位男子成为了她容颜的鉴赏者,而她却觉得他们的视线很恶心…… 美目不怀善意,她两手叉在腰上,不耐烦地看着两个怪物,高声质问道:“不管像与不像,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她没有仇人,秋落叶同样没有,因此她觉得自己对其他人没有太多价值。 陆煜杨眉角上扬,没有回答小姑娘的问题,而是抬头看着姚空,吩咐道:“去街上买些孩子吃、玩的东西回来。” “是。” 姚空俯身应答,径直往外走去。 “我不要!” 她才不要陌生人的东西,而且自己可不是个孩子。 “要跟我待上一段时间,才能带你回家,所以,总不能让你太受委屈。” 陆煜杨柔声安慰道。 “我没有家。” “可你……” “我不是!” “如果你不是,我会放你走的。” “我跟某人有约。” 陆煜杨闭眼摇头道:“除了放你走,其他的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可是……我实在不太清楚,你究竟算我什么人?” 对于这一点,陆煜杨……无言以对。 第九十八章江湖中的另一个你 事实上,无论小姑娘对他做出任何过分的事说出任何过分的话,他都可以视而不见或者置若罔闻。 因为某些关系,任她再无理,也没有消磨掉他的一丝兴趣与耐心。 但是他很是费解,为何他总是不受诸如此类女子的待见,哪怕自己一句话便可让千千万万女子投怀送抱,但那些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像某人那样擅长讨小女孩子的喜欢。 思量着问题该如何妥善回复之余,他望向了墙角一只情不自禁为她绽放的百合。 “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我说过我不管你是谁!” “我懂你的意思……” 陆煜杨低下了头。那个充满敌意的眼神撩起他的相思,又让他回想起那个挫败的夜晚。 当他重新抬起头,让她看到黯然的脸色,缓缓说道:“能告诉我吗?是江湖好?还是……以前的家好呢?” 陪她投入到童趣中,他看到了一丝平淡,亦有江湖的影子。 从被他强行掳走开始,姑娘也没有哭闹,比想象中的坚强,甚至连恐惧感也丝毫没有,到底是因为什么…… “废话!” “那……原因呢?至少还有一个人想知道。” 小姑娘这才垂下了用来保护自己的恶意目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该告诉你……” “什么?” “我不该告诉你,”那犹如诗歌般壮美又犹如流水般平缓的人生让她选择了正确的答案,“你没有资格成为我与她之间联系的那个人。” …… 风吹走午后残余的云彩,烈日普照下来,地上投影着墙壁与她脑后马尾的影子。 梧桐树下的凉风也扬起陆煜杨的思绪。 渐渐,两方无言,即便两人视线偶有交织,刹那之后又下意识错开。 或许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之际,门外却响起一阵脚步声。 “姐夫,湖山门的人昨晚便到了,看来聂云那边已经失手了,我们接下来……” 走进一位潇洒倜傥的公子哥,他第一眼便望见陆煜杨,于是一脸亲切地朝他走来,直到把目光撒向那张“陌生”的面孔上时,他的脸庞开始变得僵硬。 容貌一如初识,可是…… “废物!” 慕送阳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如此,“还有脸见到我?!” 小姑娘气得浑身发抖,眼眸里写着深深的憎恨。 因为他的出现,她有种像是在人生的渡口被另一人活生生扯了回来的感觉。 由于两人相看两厌,陆煜杨也就更加确定了小姑娘的身份。 “姐夫,她……” 陆煜杨伸出一只手掌,打断道:“我喜欢。” 慕送阳愕然无语。 “你先进屋。” “是。” 慕送阳垂下头,临走时还不忘再凶狠地瞪小姑娘一眼。 “你怎么来了?” 陆煜杨疑惑问道。 小姑娘依循他的视线,也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的陌生人。 来者是一位沉稳的……少年。 第九十九章人间最美,不过重逢 找到机会下山的荼静姝重新穿上了男儿着装,第一时间来到这座宅院里。 其实,有他为内应,青鸾宫的内部消息大可通过时常进出的姚空进行传达。 但有些问题他必须亲自来问。 例如…… “师兄还没来吗?” 从朴刀门沽塘镇飘来的风风雨雨早已降下,可荼静姝还是没有得知有关修晨的任何消息。 陆煜杨说,会为自己创造与他见面的机会。 那么,他也许会掌握到师兄的行踪。 “他到青鸾宫已有些时日,你竟然不知?” 陆煜杨翘了翘眉毛,问道。 荼静姝又惊又喜,急忙说道:“师弟没有听闻半点风声,兴许师兄是有要紧事在身吧。” 不过,既然修晨身在青鸾宫,荼静姝还是有些又羞又怕的情绪。 陆煜杨故意顿了顿,潇洒地扇着宣扇,随口道:“要找到他,只有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荼静姝沉默片刻,抱拳道:“多谢陆师兄指点,师弟告辞。” 临别时,荼静姝才看了靠在墙壁上的小姑娘一眼。 美丽的蝴蝶落难于狭暗处的蜘蛛网。 这是给荼静姝的第一感觉,但他没有理由去解救。 并且,他也觉得她把自己当作了他们的同类,是否接受自己的好意还要另说。 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在山下小镇的街道上。 他又好生揣摩了陆煜杨的随口一语。 如果自己费尽心思找到师兄,那是否又会坏了他的好事? 而且从来他都认为修晨与陆煜杨的目标一致,本以为此次行动会两方携手,最终的局面却是陆煜杨心不在焉,而修晨的立场让人琢磨不透。 他拼命地摇晃了下脑袋。 果然……心念尚且洁净的他,想不出此次事件的惨淡收尾。 那么……暂且不想了。 他长长呼气,走进一家小商铺,好不容易下山,总该给师姐们买些零嘴回去,还有为了应付顾巧悠的借口,他还得买些棉花回去。 再次走出店铺,已是日暮时分。 他一手提着沉甸甸的包裹,一手遮到额前,放眼望去,尽是人们与建筑懒散的影子。 少年颇为满足地一笑,轻巧步点踩过黄昏,在夕阳的光辉中,别样迷离。 至于今后,该怎么做?该如何做? 他并不急于一时,因为有些东西,只有那个人能够教他。 只能静静等待,等待故事的终章他给出的答案。 对……吗?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凝滞,在纷繁的人群中他拽住了他的衣袖。 侧过来的依然是宛如路人一样的面孔。 “师兄!” 总是无声无息地藏匿在人群中,可荼静姝不会把他认错。 从郁闷与迷茫中惊醒的修晨目光略显呆滞,望着意想不到的风景,吃惊能有此巧合之事,但很快拱手道:“师弟,你为何在此?” 时光并没有冲淡半点荼静姝对他的敬畏之心,少年垂首向他行礼,而后抬头眯眼微笑道:“我是跟陆师兄一起来的。” 荼静姝只能努力做到不对他说谎。 对此,修晨不会再去多问什么,只以同样的笑容看着他,说道:“当初多谢师弟前来相救。” 因云檀之死而引发寒阳谷的报复,才知道荼静姝拼死相救的心意,截止方才他还没有当面谢过。 心上包袱尽数褪下的荼静姝折服在如朝阳般温煦的笑容里,他大胆地往前踏上一步,温和说道:“说来惭愧,师弟当天什么都没做。” 夕阳里温暖的晚风同他组成与浮华相悖的静美,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有脸上来不及完全拭去的淡淡的胭脂……都惊艳到了他。 “师兄?” “嗯?” “你似乎有好多话要对我讲……” 在那条孤寂的路途中走了好远,现在终于又看到了以前指路的明灯,于是萌动的情感,又开始蔓延全身。 “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是他与修晨初见时所想到的诗句,而今再遇,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后半句,“除去巫山不是云”。 两句合二为一,又该如何去理解这样一份感情呢? 第一百章是要等,还是说……退后 夏日飘雪,不合常理,由此,谣言四起,闹得人心惶惶。 所幸,骚动被镇压下去,之后尚没有异样发生,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几番下山,觅到幽谷深处,慕迎雪本可勘破玄机,却屡屡受人掣肘。 料想此乃人为,并非天意,她也就愈发动起了一查究竟的念头。 古怪的异象与当初在宁安城外那处犹如世外桃源的村落最后异常的变化类似。 因此,她重返故地,却发现那里尸骨遍野,肥沃土地俨然沦为黑土。 随后,她又前往了龙玄禁地之一的百里河西。 最终,得到了那个她不敢想象的答案。 …… 长老之位不好坐,尤其她还是凤山堂与天上阁关系走向和解的推动者。 有许多人都与昭阳殿建立了密不可分的羁绊,所以她们仍要刻意阻挠慕迎雪的行动。 并非是昭阳殿的指派,而出自她们本性中对慕迎雪的仇恨与嫉妒。 这个女人从来都我行我素,高傲妄为。 而这个由普通人组成的世界绝不允许这种人的存在。 慕迎雪越站越高,也就越来越看清人性凉薄。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享不到清静,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这一生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活着。 迎合奉承她是做不到的,她只能把话说得更直,事情做得更果断。 其实这个时代的女性并不好过,在受到异性贬低的同时,也遭受着同性的猜忌。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缓解,那就是妥协亦是顺从,可她死也不会这么做。 …… 天女峰上,一身长袍的她又独立寒风中,望着挡住远方的山峦。 “又送来了?” 青色长袍鼓荡不止,她回头看着恭敬弯腰的妇人,无奈道,“亏他还能有此耐性……” 又是一月的二十六日,于是,男人挽回女人心意的礼物又送到了。 妇人捧着盒子走了过来,慕迎雪两手拿过,看着妇人温柔说道:“芳姨,您先回去吧,我……还想待一会儿。” “是。” 妇人点头,小声道。 妇人脚步声渐渐被风声淹没,女人的眉间萎萎落下一朵花。 曼妙身躯轻轻一颤,一只手按着微微发痛的胸口,另一只手稍稍一扬,将盒子扔下悬崖,遗落在清风里。 …… 草木虽值盛季,她却看到了枯败。 清泪被风吹花,散至四方。 但那盏绝美的笑容依旧绽放着。 这是当初师尊的困窘局面吧? 嗯……师尊的老路不好走……但她还是要试试看,自己能活多久…… 知悉远方,却沉陷入自我的深渊中。 “让我再等等,让我……看到那一天……好吗?” 风儿浅吟低唱,真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指责谁的过错? 梦……醒了。 她自嘲一笑:“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她终于看透了远山。 看清远方的少年,越走做快,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去追逐梦想的少年,真好!但是,要离开我啊…… 第一百零一章如果可以请让我再为你撑一次伞 往往一个人在与一位陌生人相处时,总把自己伪装得更完美,以此来欺骗陌生人的好感。 但荼静姝觉得修晨不太一样,少年能感觉他对自己从开始到此刻,所用的诚意与真心没有半点变化。 这是好的……不过,还不是最好。 ……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清白地活着, 而只有师兄可以教会我。倘若有机会, 希望您能帮晚辈把这话转述给师兄。没 了他,我也活不下去。” 这是荼静姝向沙鬼请求的一番话。 沙鬼自然如实转告给了修晨。 而这番话的确让修晨深深动容。 “我……” 少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等待着修晨的回复。 “师弟认为我总是对的吗?真的能在我身上学到很多吗?我是指好的那方面。” 修晨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终于把心中繁乱的问题化作一句话。 荼静姝释然一笑,想了想,回道:“师兄当然不是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可师兄浑身上下都还是很让师弟着迷……” “但那个问题,我到现在都不能做出最贴切的回答。” 到底如何才能清清楚楚地活着? “总有一天,师兄会挣脱束缚,而师弟会如法炮制。” “你就对我如此有信心?” 少年的笑容差点就让他相信真的有那天存在…… “当然啦!”少年重重点头,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可是师兄啊!” …… 荼静姝是一个没有被无极宗那个在外人看来肮脏的修行环境所污染到的干净孩子。 他一直都很认真地在活着。 对此,修晨深信不疑。 少年对自己的崇拜亦可说成痴心,让他更注重言行的错漏,最后也就成了他肩上又一大不得不担负的责任。 修晨没有因他的“纠缠”感到厌烦,少年以他最谦卑的方式寻求前辈的指点,作为前辈的修晨也以同样的态度与之进行合理的感情交流倒不会引起外界异样的眼光与揣度。 于是,两人的关系并不会显得更加“焦灼”。 “呀,下雨了。”荼静姝看着手臂上的水珠,又抬头瞧了瞧天空,皱眉道,“师兄,你先去这屋檐等一下。” 修晨点头道:“好。” 却见荼静姝慌张地重新跑进商铺。 过了一段时间,荼静姝握着一柄油纸伞微笑着走到望着雨水的修晨身边,说道:“师兄,能陪师弟走一会儿吗?” “嗯。” 修晨深知少年心意,也不忍心拒绝。 同时,他也不问少年为何只买一柄伞,准备伸手表示由他拿着,少年又摇头不肯。 此时由天际照耀下的阳光仍未减弱,唯有头顶一片乌云漫下丝丝细雨,此景实属少见。 矮上修晨一个头的荼静姝费劲地将伞撑得老高,几次修晨要提伞,少年硬是固执起来,使得修晨颇感无奈。 “师兄……变了?” 逐渐往小镇中心走着,荼静姝才慢慢熟悉四周阴冷又温暖的气氛,抬头望着修晨的侧脸。 哪怕修晨以前向他回答过类似的问题,这次他觉得答案或许可以有所改变。 “从一个特殊的时间开始,师兄就没再变了。” “那么……” “其实我不太好说,知道了很多,所以更珍惜以前与现在,也就不想再刻意去追求成熟。” “一个人由少年走向成熟这一过程是寂寞的,而师兄在这个过程中,总是被诸多外事干扰,那些人或者事把师兄带向了另一条路。” “说不准,但这条路不也挺好的吗?” 也许意有所指,因为两人心照不宣一齐踏上了一座石桥,并停在中央。 尽情尽心地陪他走一段路,荼静姝清楚马上就要分别了。 “那师兄觉得……我变了吗?” 跟初见时那样,少年握着伞,正对着他,让他好好看看自己。 桥下流水淙淙绽开涟漪,又映衬着华丽的霞光,潋滟中蛰伏着一丝波澜。 修晨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说道:“做你自己就好了。” “这……可是师兄说的……” 少年的声音很小,他……应该没太听见。 “噗”的一声,娇小的身体溶在他的怀里,油纸伞也“哐当”落在地上。 天既有阴晴,人自有冷暖。 本是男人之间正常的拥抱,他……这样觉得。 可是…… 怀抱着的,是一种异样的感情。 好软……仿佛只要稍微重点力气,就可能把他弄坏。 而且,若有若无的情愫与伴随着雨气飘到鼻尖的味道……好香。 太阳雨中,合二为一的身体仿佛一卷描绘江南水乡的水墨画,沉淀入岁月,安静于无形。 很快,修晨暗骂自己失了分寸,轻轻推开了少女……少年的肩。 “师弟……” 嗓音一如从前的柔软。 “师兄……” 他也差点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师弟……有点瘦啊。” 第一百零二章金色笼子里的黑色小猫 修晨说出了真实的感受,可此语无非更加重了荼静姝心中的羞涩。 红霞由水面跳到脸颊,于是,他只能后退。 两人身体之间逐渐被寒冷的雨水与空气取代。 对啊……是啊……师兄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太小。 他开始有些失落与……自卑,对于自己唐突的行径也只能以尴尬地“嘿嘿”一笑回应。 “师弟吓到师兄了。” 他重新捡起油纸伞,撑到修晨头上,自责说道。 而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神有个不经意察觉的跳跃。 “师弟不想离开师兄吧?” “诶?” 可这个结局,他从没妄想过。 所以,他嘴唇蠕动着做出疑问。 “那么……要师兄等你吗?” 等他长大,等他有天能自信满满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不。” 短暂的视线交错,很容易就会把他的防线冲垮,他抿着嘴,心想着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师兄,总是太温柔,总是……不理解自己。 “我不是要师兄在前方等我,而是想让师兄走得更快,这样,我才更有动力去追赶师兄。嗯……刚才啊,完全是我头脑发热,很想、很想……” 就快急出泪水,毕竟他不会像那些女孩子可以随意把情话说得那么好听。 “好了,师兄知道,”握着伞柄的小手被那张日思夜想的温暖大手覆盖住了,“男子汉安身立命之本是要心怀天下,有很多东西,肯定要舍弃。多笑一笑,哪怕周围不再有你熟悉的一切,师兄还有更多对你好的人,总是会在你身后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很温暖的一段话,却在不知不觉中又曲解并改变了少年的本意。 旖旎的气氛,没有止息的趋势。 云散了,雨停了,他也笑了。 “受教了,师兄。” 他主动地把手抽出来,向这个带他成长的男人行礼。 修晨将伞收好,露出安心的笑容,说道:“师弟永远都是师弟,师兄也永远都是师兄。” “嗯!” 心魔终破,甜甜上扬的嘴角又是何等地动人心弦。 感谢有这个可爱的少年轻盈地伴在身边,他真的该走了。 “师兄接下来……如果师兄不想回答的话……” 修晨回过头,思索后,眉头不展地问道:“师弟见过一位穿黑裙的小姑娘吗?还绑着两个马尾辫。” “……没有。” 少年表现出努力回忆过,却没想起的遗憾。 修晨轻轻点头,继续朝桥下走去。 荼静姝长长叹息,朝那道在黄昏中越来越长的身影深鞠一躬。 …… 雨水在夜幕降临后再次袭来。 在苦寻无果,并且没有丝毫线索的前提之下,修晨只能回到住处。 今日下山的他本是应去上次与小姑娘相逢的大树碰头,迟迟不见两人出现,他也就不再枯等,打算前往附近镇上各处客店打探他们的踪迹,最后,碰到了他的旧相识——左有道的侍女。 交谈下来,他也大致地明白了事态的走向,侍女认为小姑娘生性顽皮,也许趁无人看管,便游玩闲逛去了,修晨刚开始也同意侍女的看法,可整整一天,他愈发担忧起她来…… 此时,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思考着。 雨滴“扑通扑通”地拍打着窗纸,多余的雨水渗透进墙内,缓缓流向地面。 “啪”的一声,窗被打开,修晨立刻握上碧海剑,从床上坐起。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翻窗而进的访客甩着一头雨水,露出疲惫的笑容。 修晨把剑放下,苦笑道:“怎么不从正门进来?” 身材瘦削的少年不客气地坐在凳上,寻到桌上一壶刚沏的热茶,直接灌进嘴里。 “好不容易才隐藏起来,我可不想现在就暴露。” 修晨点了点头,正要发问,却见沙鬼朝他仍来一张信纸,后者稳稳接住。 “那小孩子让我给你的。” “荼师弟?” “嗯。” 修晨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 再将其中一张白纸摊开,上面画着一幅画。 一座山,山的中间有座金色的笼子,笼子里困着一只黑色小猫。 沙鬼悄悄伸过脑袋看了看,问道:“你能看懂?” 他很好奇,那孩子为什么不让自己口头转达? 所幸,修晨有所理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平静笑道:“我要再仔细考虑一会。”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能处理好。” “那……我走了。” 修晨抬头,望着即将从窗口跳出的背影。 “薄雪也来了,阿离虽然在陪着她,但你最好也去见见。” 沙鬼没有回头,只是动作停滞了片刻。 “你帮我告诉她,这次我一定能做到。” 话音落下,他再次遁迹于漆黑的雨色中。 第一百零三章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认识这个我 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天边的云彩。 陆煜杨没想到小姑娘能与他僵持如此长的时间,同时每当自己要深究她的生活近况,她也总是怒目相对。 风雨江湖逐渐让她成为了一只难以驯服的小野猫,而陆煜杨的手段从来都适用于只嘴上强硬的女孩子。 但是,他也不太急于展示辣手摧花的一面,毕竟,他很感谢眼前的小姑娘,因为她,他能透过第三方来想念那女人的风姿。 眼神无孔不入,令人作呕。 小姑娘狠狠瞪他一眼,抬头瞧着天空。 飞鸟在朝着光芒翱翔,它们想挣脱黑暗,奔向永恒的光明。 她不禁泪光点点。 家是一个牢笼,好不容易被他解救,而今又将被别人带回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去。 一张张她极力要从记忆中抹去的讥讽面孔再次如幽魂一般飘荡在眼前。 嘴角掠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可在外界看来,不过只是承认命运的苦笑而已。 “哟,下雨了。” 陆煜杨眉头一翘,忍不住歪了歪嘴角。 一点寒雨滴在鼻尖,小姑娘这才看清漫天如针的雨水正要盖向自己的头顶。 很奇怪,陌生男人没有出言……关心自己。 他借助头顶的梧桐树叶遮掩了雨水,依然轻松自然地躺在凉椅上。 而他此刻的漠然也让小姑娘无名火大。 又不知过了多久,树的这头才响起男人懒洋洋的嗓音:“不管怎样,先进屋躲雨吧。” 撑着凉椅的把手起身,眼神随意扫过不太幸运的小姑娘,他直接踏上门槛外的石阶。 对于陆煜杨的“邀请”,小姑娘置若罔闻,受他好意,无非更像是向他服软,所以…… “跟她一样不识好歹!” 雨水掩下飞扬的尘埃,却没能掩下此语的浑浊戾气。 小姑娘紧咬银牙,死死盯着他,脚步却“啪嗒啪嗒”踩上石阶,可她只有在此地暂歇的意思。 陆煜杨似笑非笑,胳膊撑在一旁的木质圆柱上,做好陪她共赏雨景的打算。 “我知道你不愿,可是为了她,难道你不想再回去看看?从你离开起,她一直都很自责。” 说得情真意切,可他那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态度让小姑娘觉得很好笑。 “我从未怪过她……” “可她一定想听你亲口对她说。” 天边铺撒下的霞光与雨水交融于一体,小姑娘好奇地望了过去,眨了眨眼睛,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不哭不闹,是因为她以红尘为道场同样可修行。 不骄不馁,是因为她以江湖为庇护同样可自知。 七色彩虹映在水洼里,被点滴雨水刺破,像在挣扎,也像在舞蹈。 “真美!” 对于可爱的事物,安静注视就好。 可他永远不懂这个道理。 “倘若之前你大声呼救,说不定那人会救你。他是个老好人,就跟……另一个人一样。” 同样遗憾的是,小姑娘错失了最后脱救的机会。 “跟你有关系的人,都不是好人。” 她看到,飞鸟们化为一道闪电,穿破了彩虹的最中心,它们携着天与地的期望,奔赴天涯与海角。 …… 由墙壁一盏盏油灯泼洒下的淡黄色光芒荡漾在香汤的表面。 此刻,四周无人,在腾腾的热气里,却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刷——” 从浴水中跃出一具光滑小巧的躯体。 “少女”肤如凝脂,长发及腰铺在娇嫩的臀部上,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只能微微眯起眼睛。 待“她”喘息一声,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才慢慢摸索着,寻到岸上一张白色棉帕,擦拭着满是水珠的脸蛋。 “哈——” 可是……“她”还是无法抗拒水中的养分与温暖,后背一滑,“咕溜”一声再次把身体沉入水中,一脸享受地将后脑勺靠在石壁上。 这样的时光才可算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吧,要是整天都泡在这浴池中该有多好…… 静静地想,“她”的头脑也近快遁入了混沌,于是,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睁开那双睡意惺忪的眼眸。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男人面容变化极快,惊愕问道。 “她”猛然意识到蹲在自己头顶的是个男人,却并未尖叫以求救援,而是一头扎进水中,游到正中心,才探出小脑袋,支支吾吾地说道:“前、前辈,你……我、晚辈是来……” 荼静姝在慌乱,沙鬼则在比之更慌乱中思索。 方才,他的确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到。 水滴从少年下巴顺流到脖子,再往下滑入…… 他没想到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因此,他需要时间冷静。 …… “亭亭玉立吧……” 很久以后,对于当初发生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幕,他对慕容薄雪如是说道。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慕容薄雪抚了抚发鼓的肚子,眼中露出无限柔情,幸福地回应道。 …… 在确定了陆煜杨的下一个目标之后,沙鬼当即选择在青鸾宫做出将其彻底打入地狱的对策。 值得说明的是,他并非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色之徒,因此他的出现不是特意驻足于此,而实在是觉得浑身上下该清洗一番,才决定在此刻无人时光顾,只是没想到与出于同样考虑的荼静姝偶遇。 “哈——什么嘛!” 在听闻荼静姝看似荒诞的解释之后,泡在香汤中的沙鬼两臂舒适地摆在水岸,叹气一声。 “前辈不怕被人发现?” 哪怕荼静姝耳根泛红,却也慢慢向沙鬼靠近,可爱的脸蛋还没有抹去疑惑。 “不是有你在吗?倘若真有人突然闯进来,有你做掩护,我很轻易就能溜走。” 沙鬼露出狡猾逗弄的神情,惹得荼静姝下意识地别过脸。 “不、不过啊……” 少年羞涩的样子实在赏心悦目。 “……” “你还真像个女孩子……” 有此判断的原因,除了神情与肌理细腻,还有这少年不如自己大方,将整个身体都掩藏在水下,只留下嘴唇以上的部位。 “晚辈还是第一次跟……跟人共浴,所以……” “嗯。” 不知为何,荼静姝颤抖的睫毛与局促的眼神让沙鬼有点小心动。 “前辈呢?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的目的……” 荼静姝个性憨直,短暂的羞臊之后,注视着沙鬼,小声询问道。 “你知道陆煜杨在哪?” “前辈要杀了他?” 沙鬼点头道:“对。” “不,现在不行。” 两人倾盖如故,但荼静姝清楚能得到这位大人物的赏识,很大程度取决于师兄与自己的关系,所以他很是珍惜这种缘分,但是个人恩怨不能高过家国危难。 “陆师兄,在做一件好事。” 第一百零四章手中的罪过只是命运的枷锁 “我问你一句。” 虹光淡去,小姑娘叹了口气,冷漠说道。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有耐心去听。” 陆煜杨微笑望着她,只是小姑娘并未对那张帅气的笑容抱以同等价值的回应。 “如果我没有这个身份,我们会是什么?” “路人。” “对,”清风静抚她的脸颊,她终于把那双写满无情的眼眸挪到他的脸上,“你只不过是倾心于我的相貌……我真是恨透了我这个模样,它啊,始终长得跟其他人一样。” “可男人,不就有着这么简单的执着?” 陆煜杨也在犹豫是否该与这个年纪的孩子讨论稍稍偏向“成年人”的话题。 彩虹最后铺进她的心里,于是霞光转瞬消逝,更浓暮色中的凉风带给她十足的清醒:“但这张脸,不是为了讨男人喜欢。” “你想想她,除了我,不知还有多少男人痴迷着。” “可她真的快乐吗?我也好,她也罢,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张皮囊,彻底改变……” “如果你是个丑女人,谁会管你死活!” 陆煜杨目光阴沉,不悦道。之前的承诺被自己狠狠抛弃。 固执!就跟那女人一样固执!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姑娘不甘示弱道,只不过她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 “男人这东西,如果你没能取悦到他,他会把你贬低得一无是处。” “不,这世上不会全是那样的男人!” “那你还是去喜欢一个哑巴好了!” 陆煜杨摊开两手,露出怪异的笑容。 小姑娘默默擦拭着突然止不住的泪水,低头不语。 至此,雨声隐没,两人的争论又告一段落。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在言语上占回便宜的快感。 …… 一直以来,他都参不透那群江湖人的执着所在,难道快乐就如此容易得到? 殊不知,硬要演绎的快意人生是何等地微小与滑稽。是要给谁看?呵,可笑! 在小姑娘伤口上撒盐的话语被陆煜杨暂时咽进肚里,他朝着屋内黑暗中观望许久的慕送阳打了个手势,慕送阳心领神会,双手捧出一个金色盒子。 “这是你姐姐的……” 陆煜杨十分小心地将那只慕迎雪还给他的金凤发簪取了出来。 在他眼里,缺乏装点的双马尾并不足够诱人,“我想让你戴戴看。” 这男人究竟把女人……女孩子当成什么? 小姑娘眼中充满费解,面对男人愈来愈靠近的身体,她也只好一步步向后退。 “不……不要。” 恶心的趣味只能让她小声求饶,渐渐认命自己落难于坏人窝。 “为什么……” “公子!” 这时,受命归来的姚空站在门前。 “嗯,把东西先放进去吧。” 陆煜杨收敛了方才得逞的笑意,瞧了一眼姚空,淡然道。 “小人……”姚空在思考是否要在这小姑娘面前诉说所见所闻。 “有话就说!” “小人遇到了修晨。” “哦?没想到他现在会出现。” 陆煜杨嘴角一斜,放弃了与小姑娘的“游戏”,将金凤发簪放回,阴森说道,“之后呢?” “他撞见了荼静姝,小人也恰巧听闻了整个经过。” 当初活生生吞下一只‘西域黧蚣’,给他与聂云的面容带来巨大变化的同时,也使得两人的听觉与视觉比常人更为敏锐。 姚空咧了咧满是斑纹的嘴角,继续说道:“修晨……正在寻找这孩子。” “是吗?……那荼静姝怎么说?” “他……还算知趣,并未透露她的方位,随后两人分别,小人一路跟随着他,直到望见他上山,才转道而回。” 姚空是否忠心不二不好说,但他做事向来多出个心眼,时常会给陆煜杨带来意外的收获。 “这可不是荼师弟的风格,”陆煜杨偏过头,望着那张看起来甚是寂寞的小脸,笑问道,“没想到你还认识他?他也认出你了吧?” 男人的内心深处却在咬牙切齿着:那个人又插足了几人之间的感情。 小姑娘紧紧闭着嘴巴,既然有人发觉了自己失踪,那么自己很快便可获救,而她同样不会蠢到向他们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公子,不管怎样,我们都该提前准备一下。” 姚空小声提醒道。 在女人身上伤神不值得,虽然他也日夜思念着远在凤山堂的小师妹…… “好,那就让他吃点苦头吧。” 陆煜杨感叹一声,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姚空则深深地看着小姑娘,不知此刻是不是又想起曾被那女人斥责的场景。 …… 闷雷阵阵,瓢泼大雨封锁住了整座山林。 四下漆黑,只有半山腰的院门外悬着一盏夜灯,释放出萤火虫般渺小的光亮,修晨披着一件斗篷行走在一条非常平坦的山路上。 荼静姝的消息对他而言无疑是及时的,寻找半夜,他可算是确定了与他描述贴合的孤山。 陆煜杨与小姑娘以何种形式巧遇,他无从知晓,但他很清楚她对于陆煜杨的价值所在。 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小姑娘解救。 可是……自己有备而来,陆煜杨未必不会对此做出打算。 往往在心术上,他自愧弗如,与陆煜杨的争斗中,也只能适当做出应对,这个趋势在此次事件中兴许不会出现太大的意外。 到某个时间点,他觉得自己突破了某层障壁,整个空间随之波动,但仅仅不过一瞬之间。 哪怕雨势如瀑,他也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但并不是人的,他又伸出手,扯住人为的残缺树枝,轻轻“咦”了一声。 看来,对手已然设下了自己必须要逾越的障碍…… 即便如此,内心疑虑也并未体现在脸上,他只是伫立原地,面无表情地淋漓在雨里。 是否该为她做出极大的牺牲? 他执着在这个简单且复杂的问题里。 还是说,一切交给那个不能说话的男人,让他把怒火宣泄到陆煜杨身上,从而自己得到为接下来更惨烈的战斗养精蓄锐的机会。 终上所述,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这个伪命题。 他又将赢得彻彻底底,理由便是他不想再为斑驳的人生求饶。 第一百零五章灵魂的恶臭是否该让别人嗅到 翌日,跟随修晨下山的苏梦寒回到了青鸾宫中。 “大师姐……” 目中无人地闯进大厅中,每一位望到她的同门都低眉顺眼地弯腰行礼。 她一出现,整个大厅消声无言。 因为,她的脸色正如天气一般阴沉。 “大师姐,他们都是师叔祖请来的客人。” 见少女冷眼环顾那群随之起身的陌生人,主导相关事宜的顾巧悠抿着小嘴,走过来,小声介绍道。 “嗯……” 苏梦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眼前这位颇有些姿色的师妹,她倒是留有印象,当然也仅仅是对其相貌。 她的身后……当初从师叔祖房间红着脸颊走出的小女孩子也在。 “谁是秋落叶?” 清寒嗓音响彻大厅,引得悟念僧人一行短暂迟疑。 几人望着那张花容,便联想起那个美妙的芳名,所以早已确定她的身份,但缘何突兀地问起那个毫无特色的男人来? 秋落叶果断从中站出,朝少女欠了欠身。 苏梦寒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 秋落叶平静点头。 “跟我走。” 不管男人是否情愿,苏梦寒留下冰冷一言后,直接向门外走去。 悟念心有忧虑,问道:“敢问姑娘,找他何事?” 苏梦寒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照理说,这个问题该由秋落叶自己来问。 “我师兄要找他,具体我也不知。” “您的师兄是指……” “修晨,师兄他说跟你们认识。” “那就好……” 悟念放心似地点了点头,又由古千里搀扶,走到秋落叶身旁,与之简单耳语一番。 秋落叶明了受意,向同伴以及其余青鸾宫弟子略施一礼,急忙赶向前方就快消失的倩影。 一路上,不知是不是他惜字如金,苏梦寒几次好奇向秋落叶询问如何与师兄相识,秋落叶只是笑而不语。 到最后,她才知道,男子并不会说话…… …… 当修晨再次站到昨晚拜访的山脚,他想起了钟离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师兄所做的每一个决断都要担负起两人的责任。” 识破自己进而识破现实,她深知这世界不过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她说的很对,但修晨……却不太喜欢她所处的立场。 直到目前,她还未接受其余在她身边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们。 这个世界并不可怕,组成这个世界的人们也不可怕,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情愿去关心他身边的人。 当今早修晨找到钟离,并袒露自己的计划后,钟离极力阻止他即将践行的方案,她说仅仅为了她不值得,随后两人进行了一番像极了争吵的讨论,结果谁也没说服谁,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到,修晨如约重返此地。 少年回过头,望着身后浓浓雾霭,眼中流露出期盼,但很快镇定下来,深深沉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踏进那堵无形无色的空间障壁。 …… 不知陆煜杨构筑这个的确像样的幻阵花费了多少心血,修晨向里走了约莫五十步,就用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片天地与他的内心暗流涌动,宛如有只干枯的手掌锁住他的喉咙,紧接着他承受不起铺天盖地的压迫,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似乎好戏还未开始,他的故事就已谢幕。 掌心渐渐被撕开一道渗人的口子,伤口处蔓延出鲜血,经鲜血的冲刷又扩大为一个血窟窿。 他知道眼前的悚然一幕只不过是幻想,可真实的疼痛感正一寸一寸吞噬着他的忍耐极限。 天空鸣响起恶魔的呼唤,犹如耳边细碎的诅咒,停在不远的秃鹫也对从自己身上掉落的烂肉虎视眈眈。 “该死的魔头,赶快坠进地狱吧!” 怨恨穿破耳膜,回荡在脑海中,试图冲破他脑中的理智,惊起脆弱的灵魂。 少年再次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眸,却发觉自己早早平躺在地上,任由秃鹫们的吞食。 当它们用尖锐的嘴喙剐蹭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中,之前的疼痛被麻木所取代。 他脸色一阵苍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肠胃被它们扯到地面…… “为什么……还不死啊?” 他无力地发问。 秃鹫们整齐划一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地盯着少年的眼睛,在确定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后,它们爆发出激烈的鸣叫声,挥摆着飞翅,扑向少年残留着最后意识的脑袋。 第一百零六章手与心的中间,隔着衣服 身体一阵失重,少年觉得自己正由高处跌落。 “真要去地狱吗?” 血肉模糊的脸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默默地想着。 终于,他落在了黑暗的一角,周围堆砌着无边无际的骸骨。 骸骨的缝隙中飘出青烟,演变为包裹住自己的凄声怨语。 “很多人为我而死,我当然都记得……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死去的人都在埋怨自己,但他看到了从高山中望海的少女。 她……也在徒劳孤望。 不远万里,献上芳心,田心月以为他可以接纳心无所依的自己,谁想到,他只一味地推就。 “我恨你!师兄!” 少女临死的绝望与愤恨终于传到少年的耳边。 但是…… “我还是做不到……” 他的“忏悔”又是如此无力,天地间飘扬的乐曲轻易将其冲散。 少女撤回了视线,眼角含泪望着少年,嘴唇微动,似在诉说着什么,少年怎么也听不见。 言罢,少女化作一阵迎向星辰大海的沙,带着未了的心愿,去重温未了的旧梦。 他多想知道,多想去问问。 悬崖边,少女吟唱的,是否还是当日的旷世清音? …… 当他嗅到人间的味道,握着身边湿润的泥土,他知道……第一个关卡结束了。 这个世界恢复了自己熟悉的平淡,他虚弱地坐在地上,注意到浑身除了沾染了少许泥泞,别无他物。 他多想好好躺在地上,整理头脑中的胡思乱想,但陆煜杨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果然,昨晚特意关注过的尸体的腐烂味就来自正源源不断从泥土的小孔中钻出的毒虫…… 修晨深呼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坐定,运转起天上阁扬名内外的玄天功(本书开始时提过这个功法),以玄天功护体,倒可轻松度过此局。 但少年所要的效果远不止于此,他期盼的是,将围绕整座高山以组成幻阵的毒虫全数吸引到自己身边,如此才可让秋落叶突破其中最薄弱的部分,达到他不费过多精力将小姑娘解救的目的。 可能……少年的做法稍稍可称得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般高尚,但他想得很简单,小姑娘落难,她心目中最最渴望的人当属她喜爱的人,单靠秋落叶与修晨一人是无法破局的,所以修晨宁肯自己多承担一些必要的痛苦。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凝聚气息,再将玄天功外放,刚开始完全可以将盘踞在周遭的各样毒虫化为齑粉,于是,更多的毒虫视这股力量为诱惑,大有“飞蛾扑火”之势地朝势单力薄的少年奔涌而来。 毒虫汇聚一团,吞天蔽日,少年被掩盖进浓稠的黑影之中,一时生死不明。 …… 一座小山坡上,慕送阳与姚空观望着修晨的一举一动。 某时,姚空拔出腰间一柄短刃,眼中燃起一股血腥气。 长时间不动声色的慕送阳用手肘碰他一下,冷静说道:“忍一时,今后自然可让你随心所欲地处置他。记住我姐夫的话,现在杀他还不是时候。” …… “嘶——” 已有不少毒虫破除障碍开始撕扯少年的肉体,再将发鼓腺体中的毒液注入少年体内。 由上至下地发冷,由下至上地发热,冷热的碰撞彻底在他体内炸开,让少年痛不欲生。 毒虫的触手在他的肌肤磨蹭,那种瞬间让他发抖的触感又从他体外突入体内。 渐渐地,渐渐地…… 黑色的毒虫淹没了少年的面貌,外界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形,其表面不断翻出涌入滚烫的血浆。 …… 潮起潮落,兴盛如洪水的虫潮在少年再次即将崩溃之时退却。 不知为何,重归平静的少年,却有意犹未尽之感。 寂寞,空虚,甚至一点兽性…… 此时此刻的他,很想,非常想…… 他推开了房门,进入了一间笼罩着暖色光芒的房间。 玉体横陈,各色各样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以各种诱人的姿势等候着他的宠爱。 他真的很想睡到她们身边…… 色欲……凭什么陆煜杨会如此了解自己。 如果自己度过这一关,是不是自己…… 少年皱着眉毛,摇着头,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师兄,受教了。” 他掩上门,朝天边拱手行礼。 那边,应该差不多了…… 所以,他才好主动退避。 屋内“有声有色”,她们的面孔何尝不是他所熟悉所期盼的面孔,但是……烟火似琉璃,美妙而易碎。 面对肉体的引诱,他虔诚似信徒地沉下头,默念一声“罪过”,涌动的心才沉寂下去。 …… 他走向归程,一切终了。 “师兄!” 愁眉不展的少女眼神一闪,跳跃着摆了摆手,喜悦地跑到少年身边。 而少年却觉得后颈一疼,像是被莫名小虫咬了一口,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没有。 “嗯……” 少年不敢去直视少女,颤抖着嗓音说道,像是在抑制着强烈的欲望。 在这一关头“送上门来”的少女,我们是该为她庆幸还是惋惜呢? “师兄没受伤吧?” 少女伸出小手轻轻地按着少年的手臂。 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战斗的痕迹,但他的样子有些反常。 “啊?!” 少年抬起头,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她的柔发,一只手猛地拽住她胸口的衣服。 备受摧残的内心似乎寻到了唯一解决的良药。 大手从头发诡异地滑到少女的腰肢,最后覆盖在她的娇臀上。 “师……师兄?” 苏梦寒没有半点反抗,内心甚至连半点怒气也没有。 只是,她很奇怪师兄的巨大变化。 少女眼中的惊慌让少年错以为是眼波荡漾,冲动牵惹着他更进一步去获取。 那是男人对女人身体的一种本能渴望。 上衣的纽扣被弹飞,他很想知道她的胸怀又藏纳着何种旖旎风情。 然后,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嘴唇…… “师兄……” 今日的少女显得格外养目,她喘息几声后,嗓音柔媚道,“师兄这里很危险……但是如果师兄想要……” 对方瞳孔清澈,里面包含的感情同样清澈,而且,少年想做之事,少女最愿与之配合。 她不管这是不是男儿热血上头,师兄要,她没理由不给。 于是…… 少年的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梵音。 …… 心田飘下一只梧桐叶,被命运的洪流推来攘去,他于此刻心如止水。 脆弱的生命,是不能被卖弄与亵渎的。 他如此,她亦如此。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他在永恒的轮回中,找回了人的本质。 “对、对不起,师妹。” 他向后退步,一如从前的诚恳。 “嗯?” “走吧。” “诶……” “我们回去吧……” 第一百零七章逃避总有期限 因为双方的固执闹得不欢而散,钟离在事后不断反省自己。 小姑娘很讨人喜欢,这毋庸置疑,要冲修晨与慕迎雪的关系,他的做法也本是情理之中。 可是否值得完全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这种态度还有待商榷。 自己的“无情”或许改变了师兄对于自己原本的印象,刻意与别人划清界限的冷漠也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可救药”…… 曾说过她想“被爱”,并非修晨所理解的那样,她对这世界的其他人都存有恶意,而是很向往却很害怕…… 当初的云檀,随后的慕迎雪,如今的女孩欢欢,她都在勇敢地一步一步向师兄所希望的样子迈进。 可惜,他并没有看到。 即便如此,等他回来,她会主动向他认错。 两人都不算实实在在地理解对方,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深爱着彼此。 …… 目前,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摆在两人面前。 前些天,修晨与她谈到了那个消逝在雪花中的少女田心月。 豆蔻少女惨遭毒手,少年却杀错了人。 钟离告诉他,一切都要从自己与云檀的相识开始说起。 她把云檀的爱看得格外简单,所以不如对方认真,所以才利用他。 他的死,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他死后,师兄也从来没有谈起过他。 因为他……是个替死鬼,替陆煜杨而死,替他们自己而死。 修晨也都知道云檀被陆煜杨利用,但他只能一味地让云檀还债,因为那个恐怖的男人太过熟悉他懦弱的内心。 而为不幸少女田心月“复仇”之后,他总在心中暗示自己,就是云檀杀了她,所以……他已经了却了为她报仇的责任。 时间终究冲淡了那丝朦胧的仇怨,负罪感再次漫上心头。 “其实……我们该杀了陆煜杨吧?明明凶手是他……” 当时,少年充斥着恐惧与绝望的双眼让少女久久难以忘怀。 “师兄可以再去试试……” 他战胜过陆煜杨,可到现在他还是一副落败者的窝囊模样。 少女的安慰并未起到显见的效果,少年无奈摇了摇头,离开她的房间,又把自己封锁在个人的世界中。 …… “阿离,怎么了?” 一身粉色长袍的慕容薄雪轻轻碰了碰钟离的小手,担忧问道。 钟离这才回过神来,叹气一声,嗫嚅道:“今早……跟师兄争论了几句。” “那……等他回来,好好跟他再谈谈吧。” 慕容薄雪皱了皱好看的眉毛,看样子,她还是不太会安慰别人。 不过,钟离最是心疼她勉强自己的样子,随后,她摆出一个开朗的笑脸,问道:“你跟阿鬼,有没有这样过啊?” 慕容薄雪自然不再回避两人的关系,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思绪一阵,回道:“他也常常惹我生气,但每次他都想尽办法逗我笑。可修晨……应该不太会这么做……” “嗯!嗯!” 少女闻言,紧眯着眼睛,恰如这话说道自己心坎地连连点头,好像还在感叹着:“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在修晨面前她做不出这个可爱又娇俏的表情,以前可以,但现在她做不出。 “那……故意不理他?” “这个主意不好。” “对不起……” 慕容薄雪低头,为之前的“馊主意”致歉。 “不用道歉!我跟你哪有这么生疏啦!” 钟离直起腰,认真说道。 “嗯……” 慕容薄雪看着她那双夹杂着温和情绪的眼眸,小声应道。 第一百零八章姐妹冤家 她每一个怯懦的神情都很容易勾起别人保护她的冲动。 所幸,在她身边的人都是一群很好的人。 不仅如此,多日不见,钟离才发现少女已在烹饪,煮茶方面意外地能干,这让她也不禁心生羡慕。 可这样一位乖巧、听话、人畜无害的少女竟然遭遇了…… “其实呢,虽然我念着他,但如若当着他的面,第一句又不知该讲什么……” “如果可以,我会去跟他讲。” 慕容薄雪眼神坚定道。 “嘿嘿!” 钟离越看她越觉得可爱,直接上手揉捏着肉感十足的脸蛋,活泼笑道,“少女,太温柔可不好。” 慕容薄雪脸色陡然一变,撤出身子,憋着嘴唇,两手在脸上按了按。 “弄疼呢?” 钟离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有……” 少女抬眸望着她,问出一直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胖了?” 钟离张嘴迟疑不决,眼光自然而然地向下垂,慕容薄雪双颊瞬间娇艳如花,试图用手臂交叉覆盖让她难堪不已的胸部。 不知道少女为何这样想…… 但的确,少女的某些部位比上次分别时成熟了不少。 “就是太胖了吧?我已经很少吃糖了……” 也许钟离的眼神更加深了少女对于内心顾忌的肯定。 “这、这样子,也很好看啊!” 钟离也莫名其妙地心头空落。 “真的吗?” “嗯!不信你就去问那位大姐姐。” 钟离指着在院子那头练剑的侍女。 慕容薄雪一脸苦恼道:“她只会更加笑话我。” “为什么?” “她说男人就喜欢吃我身上的肉。” “……” 钟离哭笑不得,还好少女听不懂过来人的荤段子。 “我……信她的话。” 毕竟,那晚的经历……不堪回首。 “虽然我回忆不起那人的样子,但那晚他的表情与动作真像是要吃掉我一般。” “所以才觉得自己很胖?” 慕容薄雪低头表示默认。 能重揭创伤,这也能或多或少地证明少女从阴影中走出,钟离欣慰一笑,像师兄抚摸自己时那样抚摸着少女的脑袋。 “这段时间,我陪着你,我们好好去玩玩吧!” “不过……” 少女抬头,瞳孔放大,发现了钟离身后的人。 钟离察觉到异样,随她视线,回头望去。 “要坐坐吗?” 来者冷淡地摇头。 “好吧……” 钟离随即起身。 “要去哪儿?” 慕容薄雪站起,惊慌问道。 钟离眼神柔和地看着少女惊吓得无色的脸,微笑说道:“不会出什么事的,等师兄回来,让他好好养伤,不用来找我。” 苏梦寒冷眼打量着她,似乎有话要讲。 钟离懂她的意思,高声对望向这边的侍女道:“如果他硬是要走,您可得帮帮我。” 侍女干脆一笑。 “但是……” 慕容薄雪仍不放心道。 “如果这些办法都无法阻止他,你就对他说,如果他来打扰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警告的眼神吓到了慕容薄雪,少女也就此想起了当初向自己冷漠拔剑的她。 她就快忘了。 钟离,在外界的传言中,可是一个恶毒的女人,罪孽深重的女人…… 第一百零九章不想要的东西,就不要去找了吧 咫尺之遥的风声,是那样的梦幻。 少年以轻浮的步子,一步一步,顺着山路,登上约定之地。 山径尽头是一处无际天空,而镶嵌在中心的是那位黑裙少女。 蹦跳的双马尾,背在身后的双手,还有微微踮起的脚尖。 她……在想些什么呢? 少年打算悄悄走到她身边。 可即便少年的脚步声足够轻微,少女还是未放过这独属于他的声音。 她急促地转身,眼神立刻柔软下来,小嘴颤动着。 “好久……” ……不见。 “让你们忙得团团转,很抱歉!” 少女弯下腰,做出歉意满满的鞠躬。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少年略有不安地望了望别处,搔了搔后颈,缓缓道,“你没受伤就好。” 无辜地被困锁进他们的博弈之中,之前的代价并非可以避免。 “嗯……他没对我做什么。” 少女再次直起腰,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付出的比他多得多。所以……” “我不要你感激我,都是我自愿的。” 少年一脸淡然地笑着,走到她身旁。 原来,此地是断出一截的悬崖,下方则是一片广袤丛林。 “那也是因为你认出我了,对不对?” 方才爱人挽救自己的飒爽英姿历历在目,可她没忘记背后的这位男人。 要说哪个时间点,修晨彻底确定了她的身份,只能说是知道陆煜杨将她带走之后。 之前,他只是怀疑过…… 理由是…… 哎,说来惭愧,她的味道跟慕迎雪很像…… 水润饱满的嘴唇又在犹豫着。 少年安静看着她,耐心等待着她。 终于,她鼓起了勇气,握着粉拳,长舒一口气,自我介绍道:“我是慕迎雪的亲妹妹,我叫……慕秋月。” …… 林海呼啸如野兽,两人却长时间处于沉默。 “你……原来……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慕秋月垂下双眼,鼓起腮帮子,小声说道。 至少……他的脸色该呈现出一种释然吧,为什么……跟个木头一样? “不,这名字很美,跟师姐很相配。” 被舍弃的名字重新捡回,这需要勇气,也是一种无奈。 “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你真的很喜欢我姐姐!” 要不是因为她,或许少年就只会冷漠旁观吧…… “嗯,师姐她,对我很好。” 和煦的风挠着少年的脸颊,像……师姐纤细的手。 “那怎么……不娶我姐姐?你这么好……还是说姐姐不愿意?” “或许……我还不够好吧。” 修晨诚恳说道。 慕秋月摊了摊手,叹气道:“不明白……” 修晨问道:“什么不明白?” 慕秋月挤了挤眉毛,说道:“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在想什么。” “有时候……嗯,可能吧,大人的世界……” “可你比陆煜杨好多了!”少女嫣然一笑,“我喜欢你!不……我是指喜欢跟你讲话。” 修晨嘴角稍稍扬起,没有回话。 不像陆煜杨,她无所适从他的好意。 少年与陆煜杨的最大差别是,他能以同等的姿态与自己交流,所以,她觉得很舒服。 微风刮在慕秋月的脸上,形成淡淡的痕迹,弯眉浅笑,愈发像她,时空的错乱感把修晨带向九霄。 …… “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想走了吗?” 或者说,不想跟她在一起? “想回去找师妹。” “再……再等一会,求求你!” 少女眼神楚楚,双手合十道。 …… “要怪就怪我长了一张别人的脸。” 所有的遭遇被推脱在这句话中。 并非借口,可听起来却像是把责任“倾倒”在另一人身上。 因此,现在,她改变了自己的观念。 “没什么不好的……跟她长得一样。” 树影参差,她天真地用手去捕捉落在另只手的阴影,屡屡失败的结果让她有些气愤。 眺望远方怔怔出神的修晨收回了视线,低头说道:“长相不是一切,你与师姐看起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是吗?” 慕秋月伸了个懒腰,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我们的命运才不一样。” “姐姐……提起过我吗?我的过去……” 修晨认真想了想,回道:“没有,但曾听一位长辈谈过师姐家族里的情况。” “细节呢?” “这种事,外人不便知晓。” “我想告诉你,怎么办?” 少女把身体靠了过来。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人生中极其陌生的词汇——亲人。 “愿……愿闻其详。” 少年退后一步,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第一百一十章且听风吟 修行者,在这个世界的占比其实很少,龙玄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才孕育出龙玄七派等以修仙为主的大型势力。 凡人,才是支撑起这个世界的根本。 可即便如此,人类的能力越大,他们的欲望也就越大,以至于他们可以把自己的丑陋一面发挥到极致。 作为在历史纷争中经久不衰的慕氏一族来说,血统的纯正成为这一家族的命脉,他们的先辈通过优胜劣汰不断提拔出极其出色的后生,也让他们逐渐站到龙玄的上层。 而慕秋月就在这时诞生了。 一个夜晚,她那位身居族内要职的父亲将一位胆小婢女骗进了房间,婢女本以为深受其厚爱,今后可一跃龙门。 谁知女儿继承了自己最最没用的一点——无法修行。 慕秋月出生那年,婢女被日渐冷落,又遭遇了旁人的排挤,便抱着她投河,企图带着自己此生最失败的作品离开人世。 好心人恰巧碰见,勉强救回了襁褓中的婴孩,但母亲未能幸免于难。 最后,或许父亲略有心软,勉为其难地收下她,从此,这个别人眼中的“废物”就沦为了其余孩子们唾弃的玩具。 “有天,他们没给我饭吃,我便悄悄偷了一颗姐姐的糖,可是被那时担任父亲护卫的秋落叶看见了……之后不知是谁向父亲告状,说姐姐的糖罐里少了颗糖,父亲乃至整个家族都为之轰动,直到,问到了秋落叶的头上。我要他替我保密,所以……当人们问起来,哪怕他没有隐瞒他知道这件事,但他也没有出卖我。” “他的舌头……” “他的舌头就是那时被割的。随后,家族容不下他,他打算离开这里,我什么也没想,就跟他一起走了。” 首次向外人讲完自己的曾经,慕秋月紧绷的肩也放松下来。 “就这样……” 修晨为之震惊,只是语气有些冷淡。 少女神情微愠道:“就这样!” “后悔过吗?” 少年眼眸的光,乍看似无深意。 “没什么好后悔的。我自行离开,对家族只有好处。” 她看得明白,自己的自由在何方。 “恨她吗?”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姐……而且,又是因为两人悬殊的待遇差距。 “我不恨她,这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已。而且从小只有她跟一位同岁的表妹对我好,但是……我们之间,相处的日子并不多。” “想去见见她吗?师姐一定会将这件事一辈子记在心里。” “你帮我转达不就好了,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目视前方,她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修晨只望着一时间锁住温柔的少女,喃喃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也许,他还是不懂江湖的“无情”之处。 风声带来了少女坚毅的嗓音:“那都过去,现在的我,活在江湖。” “今后要去哪?” “他答应过我,这百年人生,要带我浪迹天涯,而我保证今后一定要老死在他的背上……” 所以,她轻便简洁的行囊才带不了太多。 所以,凡人的爱才更加珍贵。 “不明白……” “但要尝试去理解。”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干净的笑脸,旋即眼神一凝,身体一颤,望向别无他物的远方,激动说道,“等等……先别说话了!” “好……” “你听啊……” “什么?” “风来啦!” 强风扑面而来,却不知他的心里也风起云涌。 她一直都在等,等那阵带走夏季的最后喧嚣,等这个平凡世界给出的特殊回应。 风与笑容,猝不及防。 风之怒号,似乎就是这个世界其余如她一般的人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纯粹反抗。 宣泄,撕扯,又有些震耳欲聋,歇斯底里。 她赢了,他们都赢了! 既有平静,也有波澜。 这是她,也是他们,更是……江湖。 …… “哼哼!怎么样?” 果然,天放晴了,她轻声笑着,笑容温暖又张扬,就好像一切因为她似地骄傲地说道。 抬头望着头顶属于她的自在漂浮的云彩,修晨平淡地笑着说道:“真美。” 少女撅着嘴,很明显不太满意少年“胸无点墨”的评价。 “什么美?” 飞云之下,她抓住一片从手间滑过的树叶,恰似抓住了夏天的尾巴。 “你与江湖。” …… “他能说话时的样子,还记得吗?” 负责了这孩子的自由,接下来他要负责她的人生。 “当然,”少女点头道,“他还说过很多,我都记着呢!” “比如呢?” 修晨瞥着迎风飞舞的双马尾,小声问道。 “他总说我傻,说我为什么要待在这个家。” “嘿嘿。” 抱歉,他没能忍住笑意。 “对啊,我也知道我很傻!”少女赌气地双手撑在腰上,继续说道,“之后,他也总用根树枝在地上写傻字……可我不管,我就是要做他的傻姑娘!天天烦他!” 她的描述与她的真实生活并不完全符合,与他的生活中,她很少表现出如上所说的刁横。 哪怕她的人生谈不上命途多舛,但她比谁都想要安静,所以……她喜欢上了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原因之一。 至于为何向少年说假话,可能是……想气气他吧。 “这样不好,他是你的恩人,你要尊重他。” 少年皱起眉头,郑重提醒道。 “是否尊重他,与是否黏着他,这是两码事。” “我不这么觉得,一切都是……” “我终于知道,姐姐为什么放走你了。” 少年疑惑地歪了歪头。 “想知道吗?” 少女得逞地怪笑了两声。 可少年没有丝毫踌躇地说道:“不想。” “……” …… 自由自在的人生并非容易得到。 为自己人生做主,往往不会通过自己的手。 而这些被修行者视为凡夫俗子的人们呢?他们的喜悲却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他们有什么弱点……数不胜数。 “你总是想得很多。” 这不是答案,只是为了开导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快乐吗?哪怕身边有爱你和你爱的人陪伴。” 少年无法回答。 小姑娘慕秋月则正色说道:“人生最难……是保持童真。” 小小女孩竟活得比他还清醒,少年眼眸一亮,称赞道:“有道理。” 但是她仿佛有个一受夸奖就得意忘形的坏毛病,哼哼说道:“瞎眼和尚就夸我有慧根,当初还要骗我去当尼姑!……我才不要呢!” 正气凛然的大师竟能说出此类玩笑话来。 修晨尴尬地陪她笑了一阵,想起了什么,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青鸾宫?” 慕秋月不假思索地说道:“会谈有三天。” “好……” “有大事要发生吗?秋落叶可以帮你。” “我不想麻烦他,而且……” 他还没想到自己在那天该怎么做。 “而且……我不想让你们卷入到这场纷争之中。” 慕秋月脸上的光彩逐渐暗淡下去。 “不管怎样,认识你们很开心,我们有缘再见吧!” 风儿退去了,在一段故事的末尾,他又打算不留痕迹地逃离。 “不要……不要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少女埋着头,少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她会很快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就像她从没出现出一样。 以她的角度来讲,他同样如此。 但这个结尾又是多么的可怕。 “那……还要我做什么呢?” 少年微笑地等待她抬起那张迷死人的脸。 “让他跟着你,度过这次的难关。” 遗憾的是,少女的脸蛋点缀了几滴眼泪。 “嗯。” 少年想不通少女的执着究竟为何,但当下还是同意了她。 “还有呢!” 少女红着脸,望着别处。 “还有?” 少年以为那里有什么奇妙的东西,于是也望了过去。 “抱着我!像一个大哥哥一样!” 少女把恼火的视线转移到少年的脸上,主动又不太好意思地展开自己的双臂,焦躁地说道。 …… 迎风卷起的树叶不会落寞散场。 但他们扮演各自角色,身背各自使命,会分散到天涯四方。 每个人的故事不尽相同,且每个人都是故事里的主角,所以,这个世界不可能围着一个人转。 人生岔路,很多与我们同行的人都可能分道扬镳,继续着与我们截然不同但同样精彩的人生。 我们要做的不是羡慕与自卑亦不是同情与感伤,而是成全与放手。 …… 傍晚,愁云终散,头顶的天空流淌着少年久违的星河。 同一片星河下的她,又在做什么?想什么? “还有,你真的能闻到我身上的罪恶感吗?” 少女点头,用脑袋磨蹭着少年的下巴,抿嘴笑道:“是一个老头子让我这么吓唬你的,不过,你不要着急,很快,你就会知道其中始末了!姐夫!不……哥哥~” (第四卷 徒羡少年情 完) 第一章深渊里的残音想要的,不过就是一瓣花 繁星点点,隔却百步之远的漆黑树影中响起声声莺啼。 “这里还真不错呢!” 站在一片空旷草地上的钟离望着不远处的冷面少女,微微笑道。 夜色给少女的视线平添一层阴暗的迷蒙,她沉沉哼声,言辞冷淡道:“一个人死在这里,会害怕吗?” 钟离并未被这话激怒,她眼神柔和地环顾在身周兀自飞舞着的萤火虫,静静说道:“师姐早想置我于死地,但我知道,你只是想想,并非真的要去做。” 一旦钟离因为她遭遇半点不测,修晨也必定不会原谅她,这是苏梦寒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所以,她才会提出这样一个挑战—— “倘若我赢了,师妹可以离开吗?” 蛮不讲理,毕竟两人之间存在着悬殊的修为差距。 “嗯,如师姐所愿。” 钟离却出人意料地接受了,苏梦寒心中狂喜,当即拟定要在荒无人烟之地给予对方当头一击。 “那么,要是师妹我侥幸获胜……” “我今生不会对师兄抱有任何痴念!” 既然钟离坦然应战,那自己也要投上同等的赌注。 因此,这一战,对双方而言都不容有失。 …… 眼看少女愈发从容,苏梦寒一心要击碎她那层不堪的面具,冷笑一声,问道:“不知师兄是否与你分享过我与他恩爱的点点滴滴呢?” “那些承诺……的确很美啊!” 一番感同身受的叹惋,但少女接下来的轻笑变转了此话的味道。 像是在说另一句话:“飘忽的诺言不值得。” 明澈无尘的眼神与问心无愧的架势,她都恨透了。 分明是在辛辣讽刺她任意亵渎她的笑声,气得她胸口不断起伏。 一阵急促快步,一双洁白无瑕的玉手,拽住了钟离的领口。 两双迷人的眼眸互相对质。 “关于我们,你又懂什么!” 摆出能活生生吞下她的视线,少女的讥讽让她不禁想起当初的深情相认,多么可笑,又让自己忍不住抽自己的脸,但凭什么要你来嘲弄?! 星辰之光凝在眼中,这位与星空格外契合的少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这人……真可爱。” …… 娇躯颤抖着,从未在言语上占得便宜的苏梦寒今日又宛如丧家之犬一般收敛住面目全非的狂妄。 钟离依旧古井不波,对于这种明面上强硬内心却异常容易被击溃的黄毛丫头,她很轻易能刺激到她们最柔软且最敏感的神经。 不过,与少女的近距离接触,有些事情让她在意。 很香呢!怪不得师兄不会过度疏远她…… 不过由此,也请让她发自内心地夸赞一下这个男人,要是自己是个男人,说不定就…… 还有一个值得她深深揣摩的一点,她一直没注意到少女胸前少了一枚纽扣,一向制度严明的青鸾宫可不允许弟子的仪态出现漏洞,而苏梦寒看起来也挺注重这一方面,那么……又是谁,或者说,就在她与自己见面之前,又跟谁在一起,又跟他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呢? 第二章少女与少女的剑 “哼!” 苏梦寒重重一推,钟离顺势脱离,往后退了几步。 “刷”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心头刺终究是心头刺,只有拔出来,才能让她活得自在。 此剑名曰“凛冬”,合乎她气质。 “这就开始了?” 钟离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梦寒将剑身一挥,毛躁地说道:“少废话!你再如何能说,也会败在我的剑下!” 她已经等不及要看对方落败时的表情了。 钟离可爱地眨了眨眼,非常不情愿地拔出藏锋已久的沧月剑,指向苏梦寒那张绝美的脸庞。 握剑的姿势……跟他一样!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对,我的剑法都是师兄手把手教我的哦。” 似看透少女的内心,可她只想给出最后的忠告,她其实就是一艘回错了港湾的帆船。 既然两人都无法割舍,那是否可以共存? 她会离开,所以她也在努力找寻另一位同样深爱师兄的女孩子。 可在苏梦寒的思维里,爱一个人就是要占据他的全部生活,那么成全她与师兄无疑是一件恐怖的事。 慕迎雪师姐是她觉得除她之外最适合师兄的人选,但是那个女人……追求的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寒气扑面,脸颊隐隐生疼。 她还是把剑斩向了师兄最爱的女人。 招式华丽,不愧身负“青鸾宫大弟子”之名,少女以之为精妙绝伦的舞曲,踏着轻巧又狠绝的步点,朝着钟离进行猛攻。 凝神境,这是龙玄七派各位天骄们统一达到的层次,哪怕其中各有隐藏手段,但纸面实力并非相差太多。 凝气境,这是天赋异禀但起步稍晚的钟离如今达到的境界,哪怕厚积薄发有醴泉谷造化,与凝神境高手之间的差距也如云泥之别,更何况两者中还距离一个化形之境。 “真是弱不经风呢!” 感知到钟离不如想象中难对付,苏梦寒借机停下,轻笑道。 “是师姐的剑法太出众,师妹自愧不如。” 钟离因为之前的压迫小脸微红,挤出笑容,应对道。 “那你就认输吧?你无法与我抗衡,师兄……应该也不会来……” “师姐没理解我的意思吗?我说的只是你的剑法比我出众而已。” 容颜静美端然,她轻张薄薄的双唇,袅娜身姿在那一瞬暴动。 很少描绘她的战斗,并非是她不显山不露水,而事实就是她不太擅长与人对战。 修行差距是年岁与天赋的堆积,这个程度的她……赢不了苏梦寒。 落尘剑法,百叶剑法,星月剑法…… 一系列修晨所动用的手段全数传授给了钟离,可这也只能让她勉强应付同一境界的小喽啰罢了。 剑身闪烁着离奇的光芒,少女的身姿更是消失于无形之中,只有周围不断形成漩涡的尘土。 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以大地为海,点点涟漪在表面绽放,并持续散发出强盛的剑意,心声回想着某种来自体内的抗拒,可她还在坚持。 为了他,她不能输给一个女人,她要证明自己比之更好…… 剑式秉承师兄的教诲,不含丝毫花哨。 这就是当初让她“华丽”登台的剑法。 面对苏梦寒不讲情面的压制,却远非与师兄首次相见的压力。 此招祭出,她就该切实地感触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了。 剑意波澜涌动出沧桑年岁,苏梦寒目光一凝,如临大敌地将剑执于胸前,一手掐诀,嘴中念出熟悉的语句。 风暴声在耳边聚集,夏夜的阴湿逐渐被那段如恶鬼的寒意感染,层层叠叠的冰霜碎片凝结在少女身旁。 银月长袍猎猎作响,声声厉鬼嘶吼,包裹住少女,丝丝缕缕的邪妖之气也从少女的头顶飘散开来,她的双眼猛然睁开,死死盯住在涟漪中依旧游刃有余的钟离。 陌生的剑法足够让她萌生一抹敬畏之心,因此她才要将也许是今生最完美的一次银魄临天轰向装模作样的那位……陌生的师妹。 那一刻,万籁俱寂,所有,静止。 …… 女人的争斗是比男人更狂热的游戏,并非招式手段有何不同,而是她们总喜欢利用言语向对手进行另一种程度的伤害。 “是我!无论怎样……都是我!那些事情,我做过的,都比你更多!你只是突然冒出来,骗过师兄,把我一切都夺走!” “你……在说什么?” “是我先遇到师兄的!一切的一切,最开始明明都发生过了,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啊!他明明可以很快都能想起来,都怪你!让他把我给忘了!你这个……你这个坏女人!” 少女激动地涌出泪水,语气带着哭腔,又慢慢语无伦次。 如同孩子一般令人心碎的哭声传到了钟离的耳边,少女的动作随之僵硬…… 她想……放下剑,跑过去,抱住那个绝望又无助的孩子…… 哭声将她身体贯穿,原来……她就这么恨自己吗? 与她的一切冲突像走马灯一样历历在目,原来她……脆弱不堪,一次次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确可爱……又可怜。 长着一颗坏掉的心,真的是她的错吗? 冰点刺破了涟漪,料峭把自己的衣衫浸湿,让她直接与冰霜为敌,缥缈中的万点寒剑又不给喘息时间地从前方袭来。 梳好的发被乱剑挥乱,本设下的防备消弭于无形,瞳孔中本是不断用袖口擦拭泪水的少女,也持剑急速奔到钟离身前。 要输了…… 她记得,下一刻,应该是…… 一剑封喉。 第三章终究卸下了同样追忆的过去 七月的夏夜,被凉风与严霜浇洗,整个天地宛若焕然一新。 星辰天真地眨眼,在银河的脉路中,两道强光交汇,却另有一颗星斗隔河观望着。 与星光同等繁盛的萤火虫并未被地面的狂暴气势淹没,它们的舞蹈还在继续,只待有心人赏识。 …… 多余的停顿直接让她迈向了死地,剑尖的阴冷切实刺痛了她的肌肤。 她没有求饶,像是等候惩罚罪孽的低音,原来,苏梦寒令人动容的爱,不过只是对那一个人的。 自己突生的同情,或许只跟两人一脉同生的血缘有关。 一次次翻烂旧账,她已经厌倦了与其之间不必要的纠缠。 “你输了。” 当苏梦寒用剑抵在她雪白的脖子时,那充满孩子气的语调也如约在她身前响起。 “是在骗我吗……” 失落的目光渐次撒在心头,苏梦寒闻言,浮现出胜利者的微笑,冷淡说道:“都是真的,我恨你!我恨不得你赶快去死!” “我该死……” 隐隐难以察觉的是,少女的瞳孔开始出现一抹猩红。 “你知道就好!” 被首次获胜冲昏头脑的苏梦寒似乎忘却了那双猩红眼眸给她带来的恐惧与恶梦。 “我是该死,但我现在还是不能把师兄交到你的手上。” 一股骇人的气息从少女的眼眸中渗透出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处传来一声闷响,极其有自信掌握的凛冬霜剑被抛向地面,精准地竖插进泥土里。 她根本没看清是何种怪异力量硬生生把她手指掰开。 “你!你……” 局势大变,苏梦寒茫然失措地望着逐渐靠近自己的钟离,一步步向后退。 “我以前跟你讲的话……都忘了?不长记性的东西!” “啊?!” 沧月剑闪烁出一阵红光,钟离将剑扬起,朝苏梦寒一挥。 苏梦寒顿时花容失色,两脚绊在一起,与同时被斩断的青丝重重跌落在地。 啪—— 另只空闲的手结实地甩在苏梦寒的脸上。 不求这一巴掌能打醒她,只求……能解心头之恨。 “我也恨不得你快点死!要不是师兄……我早就把你杀了!” 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之前自顾自的疯言疯语什么? 钟离蹲在苏梦寒身前,柔顺的头发从肩头滑落,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将看起来有些杂乱的头发撩起。 “我说过的吧……叫你少来管我。” 苏梦寒神情恍惚,被少女的动作与言语威慑到。 她只觉得少女更让自己……望尘莫及。 下方响起惹人亲热的娇柔声息,钟离扯住苏梦寒的领口,将吓人的眼睛凑过去。 “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活得这么下贱呢!” 紧接着,她用力将少女一摔,重新起身,整理自己的仪容。 苏梦寒颤抖着,抬头看着星光下那张流着血泪的凄美脸庞。 为什么……要哭呢? “那些话,我会如实转告给师兄,师姐今后……就走好自己的路吧。” 没理由再跟她废话,钟离让沧月剑归鞘,抹干脸颊的血,态度平静说道。 随后,她迎着星空,投入进了远方的萤火中。 …… “为了抵抗这个世界的无情,我们首先就要比以往更无情。” 她没有把原本准备多时的话讲给这位步入歧途的少女,看清无药可救的病态之爱,她才想明白自己没有义务去照顾她的生死。 一生一死,一盛一衰,都随她去吧。 与少女愈来愈远,钟离行走在空荡荡的原野,周围充盈着生命之光。 光点由远及近,伴着莫名的飞行轨迹,她就像坠进了深邃的银河,永久沉沦。 同样一片银河下的师兄,又在做什么,想什么呢? 不贪恋景致,其实她本想着学古人用布袋盛装一些萤火虫带回去,想想还是算了,这样会失去它们本来的自然之美。 清风撩拨,怅惘心绪终得排遣。 她长长叹息一声,一边微笑,一边无声地哭着。 “我一直在等你。” 眼前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白纱,可是刻意的遮掩并未给钟离带来半点神秘感。 她学着师兄的样子皱着自己的眉毛,疑惑望着容貌身材似乎都比自己更胜几分的少女,小声说道:“我们是不是见得太早了……” 少女两眼一眯,挤着可爱的八字眉,娇笑一声,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 凉风如水,落寞退场的苏梦寒输掉了所有。 她蹲坐原地,双手按着头,不敢承认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天有星光悲情相送,但光芒异常刺眼。 “啧啧啧。” 身后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叹息,少女后背随之一僵。 “真为你伤心。” 可少女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思。 她抬起泪痕未抹的俏脸,瞪着站在身旁若无其事的男子。 清冷的夜风与暗淡的星光在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感伤。 陪在她身边的竟是这个虚伪到底的男人,她的境况就是如此。 “可你不知道,现在的你才最是迷人。” 男子弯下腰,大胆地用手指蹭在少女的脸蛋上,怪笑道。 少女将他脏手甩开,她现在可没有余兴去取悦他。 “废物东西,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他必定是目睹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那为何不帮自己…… 少女一改在钟离面前的颓败,也让陆煜杨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吃惊:“小嘴可真甜……” 自己的亲切被她视作附庸风雅,他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 少女的下巴搁在手臂上,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地面。 “立刻跑回去,在你师兄怀里告状,兴许还来得及。” “什么都没了……今天,什么都输出去了……” “……是啊。” 陆煜杨的脸上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 “放心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收回正要伸向她后背的蠢蠢欲动的手。 同病相怜的两人,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 少女将脸埋在手臂里,呜呜咽咽地哭泣着…… 走到了穷途末路。 “师兄……还会 第四章何来心安处 同是天涯沦落人,但两人必定不会全然卸下包袱来报团取暖。 少女令人心碎的哭声渐渐隐没。 现如今,有一件尴尬的事情是,她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能走到今天,还不算末日。” 陆煜杨一改常态,坐到少女身边,对着星空舒了口气。 “唔……” 少女的嘴里发出一声娇哼,她发觉男人的肩膀有意无意在她身上剐蹭,双臂把身体抱得更紧,于是向旁边挪了一些距离。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钟离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对啊……她从没想过,这位总是躲在师兄后边的少女竟怀着不弱于师兄的实力。 失算了……非要争个高下,结果自己吃了一嘴巴的灰。 少女没有从打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败仗的阴影中缓和过来,目光无神地注视着枯败的荒草。 “呜……” 就在这时,男人用随身带着的未展开的宣扇敲了下她的脑袋,少女条件反射地用两手捂住被敲击的地方,气愤道,“你干什么?!” 男子瞧着对方湿湿的眼角,内心别有一番感触,但脸上没有太多变化,高傲地说道:“我在跟你讲话。” 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自己很卖力,但女人却跟个尸体一样,一点回应也没有。 苏梦寒瞪他一眼,对于世间男人的坏印象又加重了一分。 阴郁眼神反映她崩溃的内心,不是对陆煜杨的见解无动于衷,而是她……没有这个心情。 “今天……是你叫人把那小姑娘带走的吧?” 陆煜杨态度严肃起来,冷冷问道。 “是。” 苏梦寒并未迟疑,问心无愧道。 陆煜杨眼中冒火,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我要用她让慕迎雪妥协,你知是不知?” 苏梦寒一字一句地答道:“师兄让我这么做的,我自然要去做。” “你终究成不了大事!” “不用你管!” …… 苏梦寒的确是一个好苗子。 想当初,陆煜杨在她娇嫩的身体里埋下种子,也一直期盼着能有个好收成。 可这女人在那个男人面前管不住自己的胯下……着实让陆煜杨苦恼不已。 男人好色,殊不知,某些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早就对你讲过,就像拆东墙补西墙,总有一天他苦苦维持的平衡会被打破的。” 对其他人的威严在这女人面前可不太好用,陆煜杨沉下心,平静说道。 “我等不及了……就因为你的幻阵,师兄差点……” “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陆煜杨翘起嘴角,望着少女随呼吸细微抽动的侧脸,不解道。 “可为什么……他突然就恢复正常了?” “可怕的男人啊。” 陆煜杨不得不佩服起修晨来。 苏梦寒没有回话,这才给男人细细品鉴她的机会。 视线从上至下地游走,少女衣衫不整,他也凑巧从缝隙中瞟到波澜起伏的美景,若有深意地说道:“真吊人胃口呢。” 苏梦寒倒吸一口凉气,紧紧用手攥住因少一枚纽扣变得空虚的胸口,死瞪着陆煜杨。 陆煜杨慢吞吞把手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在我看来,你与钟离的差别就在于此。” 男人以独特的方式干预着两位少女的命运,而她们的软肋他自然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是什么?” 男人可惜似地摇头,没想到她比预想中的还要…… “钟离是自作聪明,而你……是实实在在地蠢。” 第五章破镜重圆 “原来……在你心里,我也比不过她?” 少女垂下眼,失落地问道。 听到这话,陆煜杨的内心莫名一软。 “为什么要一味地去讨好他呢?” “难道……不应该吗?” “你这样,会让他觉得你的爱理所应当,或者说,廉价。” “能有什么办法呢?” 苏梦寒自嘲一笑。 不论是在修晨这边,还是宗门,她都面临着极其尴尬的处境,天地之大,竟没有她安身之所。 陆煜杨沉吟片刻,建议道:“倒不如你假意喜欢或嫁给另一人,看看他如何反应?” “你是说跟慕师姐一样?” 陆煜杨眼神呆滞,极为不情愿地点头道:“差不多……” “不!跟其他男人待上一息我都觉得恶心……” 少女拼命摇头拒绝。 陆煜杨小声道:“那我?” “你认为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少女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或多或少还是伤到了男人脆弱的自尊心。 …… “放弃这个考虑吧,我今生只属于我师兄。” 最后,少女叹息一声,回绝了男人的馊主意。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应该问,真的有喜欢一个人到这种程度的人吗? “师兄什么都好。” “呵。” 陆煜杨冷笑一声,愈发觉得她不可理喻。 讨论一晚,他并未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少女颇感无聊,起身,拍了拍裙后的泥土,低头看着男人,冷漠说道:“你之前提出的那个方案,可以去做了。” 那是穷途末路的挣扎,眼下,少女只能放手一搏了。 “嗯……已经做好了。” “真的?!” 少女惊喜地差点蹦起来,裙摆向上扬起了不少。 “不过,你要做些事情。” “嗯!” “今后,不要主动去靠近他,给他一种距离感,最重要的是要试图与钟离建立友谊。” 少女闻言,脸色微异。 “做得到吗?” “不知道……” “蠢女人!” “我试试看吧!” 男人撑着膝盖站起,警告道:“如果问题出在你的身上,后果你一定要承担。” “好……”少女颔首,看了这个……还算顺眼的男人一眼,“多、多谢,那我就先走了。” “今晚……我有些无聊,陪我睡一晚,怎样?” 陆煜杨嘴角上扬,轻浮地说道, 并非首次向自己提出此类无赖的邀请,苏梦寒跺脚冷哼一声,道:“恕不奉陪!” 转身离去,脸上却漫上不易察觉的笑容。 男人目送少女美妙的背影后,仰头看着头顶的繁星,喃喃道:“还好,你们都爱上了一个好男人。” …… 后半夜,钟离回到了湖山门位于此处的附属宅邸。 问过一位值夜的老仆,来不及绑好头发,穿过走廊,来到一个雅致的花园。 坐在花坛边的少年安静地闭着双眼,仰面沐浴着星光。 少女抿嘴一笑,悄悄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 舒服的呼吸声,还有可爱的睡脸,让少女奔途的心也安定下来。 她不敢发出声,更不会去触碰他,生怕把他吵醒,只是上扬着甜美的笑容,耐心地望着他。 “哦……师妹你回来啦。” 很久以后,少年缓缓睁眼,皱着眉毛,看着熟悉的世界与熟悉的她。 “师兄很累吧?” 少女这才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 “休息一会之后,好多了,嘿嘿。” 少年憨憨一笑,就像许久未见到少女一般,羞涩地低着头。 “师兄,我错……” 如之前所说,她打算表明歉意。 “你所表达的意思,薄雪都传达给我了。” “嗯……” “是我太固执了。” 少女抚摸着由肩垂下的柔发,一股知性成熟的气息油然而生。 修晨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师妹也不用担心,她被救出来了,而且我也没受伤。” “师妹,你……” 修晨的目光变得躲躲闪闪。 因为少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所有的想法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出去做什么,师兄都知道吧?” 钟离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 “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猜……师妹一定赢了。” “师妹师妹,你身边这么多师妹,我哪知你说的是谁!” 照他所讲,无论怎样都是正确答案。 修晨回过神,改口问道:“你肯定赢了吧?” “是啊。” 钟离鼓着粉腮,看着悬空摆动的双腿,似乎这还不是她想要的答复。 “不愧是师妹……不愧是,我最爱的师妹啊!” 修晨谨慎地感叹道。 虽然少女情绪没理想中高涨,但他还是觉得她有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偶尔的小脾气,他不会在意,毕竟他的所作所为不算一个称职的恋人。 而且,不也挺有趣味的吗? “突然……怎么了?” 少年看着抱住自己的少女,紧张问道。 “被师兄这样看着,很害羞。” 将脸彻底捂在他的胸怀里,但瓮瓮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少年的耳边。 “师兄……” “什么?” “我……好痒……” “啊?” “我牙好痒!” “哦!那你就……嘶……” 还未说完,少年的脸色就苍白许多。 果然,少女又露出尖利的牙齿咬向了修晨。 像是在做一个标记,一个“这个男人是老娘的”标记。 师兄是温柔的本身,她无法想象当她离开他的温柔对待,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跟师兄在一起,我总是变得好奇怪。” “是吗?” 但是他想说:师妹身上那股奇怪且好闻的味道,又浓了。 …… “师妹……今天,我做了一件错事。” “嗯?说来听听!” 第六章少女们的青空 随着更多江湖人士光临青鸾宫,长时间沉心于修行的少女们迎来了短暂与外边世界接触的机会。 繁琐且无趣的功课暂且被搁下,少女们放飞心性,开始了各自纯朴又乐趣十足的个人生活。 …… 悠悠和风,柔云出岫。 一个明媚的午后,两位可爱少女状的弟子手捧着简易的食盒,坐在一棵大树下,笑谈着闲适时光。 “那些江湖贤达,说话总是大大咧咧的,倒是一点也不惧生人呢!” 个子稍大些的活泼少女夹出仅有的一块类似肉类的食物放到另一位埋着头的少女食盒中,忍不住发起牢骚。 少女眯眼躲闪,不太想师姐过于迁就自己,但还是在她瞬时严厉的眼光中收下,点头道:“或许这就是江湖与宗派之间最直接的区别吧。” 姑娘们严于律己,当首次与他们友好交谈之后,才发现两方根本就处在两个世界里。 “不过,那和尚带领的一群人还挺有意思的……” 顾巧悠摆弄着筷子,嘴上说得轻快,脸上却漫上一丝不悦。 荼静姝忍俊不禁道:“师姐还在生气?” 之前,与其中一位口直心快的男子争辩,顾巧悠吃了不少暗亏。 “哼!他就说我没见过世面,我倒是觉得山上可比山下好多了!” 少女娇哼一声,粉拳朝面前的空气一挥,忿忿道。 荼静姝微笑不语,继续埋头吃饭。 夹一片苦涩的青菜竟吃出了甘甜,的确,与姐妹们一起,淡饭粗茶也能吃出别样风味。 淡蓝色的天空上,铺垫着团团白云。 两人吃过,由顾巧悠从怀中抽出一只手绢,先将荼静姝小嘴擦拭,感叹道:“不知有没有其他师姐说过……” “什么?” 荼静姝红着脸被手绢捂着,努力挣出空间,问道。 “师妹吃饭的模样,很可爱!” 悬崖之角,盛放的百合迎风折腰,活像是害羞的少女。 从荼静姝来到青鸾宫开始,顾巧悠便如此认为:这世界的美好,全因为身旁的师妹。 …… 接下来,该是懒洋洋的午休时间。 两人靠在树根,却无睡意。 暖和的阳光捉弄着少女们,从小腿至大腿,再到她们如樱桃般的嘴唇。 几步之遥的草坪上来回走动着人影,其余少女们笑声如铃,而这边却沉寂下去。 “师姐……有话对我讲吧?” “嗯?是吗?” 顾巧悠望着略略低头,不知脑中想些什么的荼静姝,旋即微笑道,“哼哼,没想到还是被师妹发现了。” 荼静姝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 最近,师姐对自己……越来越好了。 这种喜悦却又忍不住抗拒的心情如小兽的手爪抓挠着他的心。 不敢去点破,生怕半点差错会造成无可挽救的后果。 这位亮丽夺目的师姐有很多出色的地方让自己自愧不如,所以,在自己尚且并未有值得称道的才能之前,他无所适从于她的好意。 平日里爱笑的师姐,在今天,藏掖着心事,一种不太与其性格相符的怯生并不难察觉出来。 顾巧悠眯眼看着远方,如他所想,的确有件心事牵系着她辗转难眠。 于是,她手指按着下巴,思索一阵,问道:“师妹以前在家,有青梅竹马,有喜欢的人吗?” 淡淡的花香草香给这句话带来了不一样的味道。 荼静姝喃喃自语道:“有,应该……” 不知为何,说出这话之后,他心中萌生一丝愧疚。 或许,为了师姐,说谎也未尝不可。 同时,对于这个话题,他也下意识地慎重起来。 是……那位师叔祖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才让师姐进一步探究自己吗? 然后,顾巧悠的下句话让他无暇多想。 “是吗?原来师妹有喜欢的人啊……” 狼狈又充满自嘲性质的笑容。 和蔼的师姐曾经纯净的笑脸被风吹散,荼静姝很害怕…… “师姐……” 山上的师姐们个个单纯尚未有所经历,她们果然对自己的过去很好奇吧? “那么他现在是……” 顾巧悠手指卷着头发,放缓语气,低头看着眉清目秀的荼静姝,柔声问道。 百合摇曳,弱不经风。 荼静姝蹙了下眉头,答道:“在天上阁。” “不错呢,能被天上阁选中……” 师妹的心早有栖息之地,所以“她”才完全没感知到自己的“喜欢”吗? “嗯,师姐也认识他的。” “会……吗?” “因为,他是修晨。” …… 从地狱至天堂,或许顾巧悠比此番比喻的情绪跨度还要巨大。 在她心里,优秀的天上阁大弟子备受千千万万少女的倾慕实在太过常见,于是,心中巨石落下,忍不住去揉荼静姝的脑袋,脸上洋溢着喜悦,说道:“师妹真是件宝物!” “咦?是什么意思?” 被师姐抚摸与被师兄抚摸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顾巧悠脸颊红润,神秘一笑道:“不能告诉你哦!” 荼静姝眼神发呆,仔细想了一阵,还是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也就不再去想了。 …… “那……师妹还会喜欢上其他人?” 山涧的禽鸟在绚烂中坠落,顾巧悠眼神暗淡不明。 “不知道。” 荼静姝没有注意到师姐神情的变化,跟随着内心想法,认真回答道。 “如果之后有人主动……” “诶?师姐怎么会这么问?” 辩驳世间对错,他还没学会,自然不会考虑其他事情。 转过头,才发现,顾巧悠脖子以上的部位全都红了。 而她的手里正攥着一张粉色的纸,因为情绪激动,纸张应当出现了不少褶皱。 “师妹想看吗?想看上面写着什么吗?” 顾巧悠声若蚊蝇,不敢同往常一样与之对视。 “嗯……” 荼静姝眼神懵懵懂懂,动作小心地从顾巧悠手中拿过。 拆开之时,明显听到了旁边一声不太正常的叫声。 “呼——” 荼静姝长长叹息。 看清纸上写着娟秀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 …… 承蒙厚爱未免伤人,他只希望纯洁的友谊能保持得更久。 踽踽独行,记忆里愈发模糊的剪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少不经事,无法对朦朦胧胧的感情做出不让对方受伤的回应。 但是…… “师姐……” 来不及阻止,少女已经跨到他的身前。 “师妹呢?师妹……是怎么想的?” 触之及破的泡泡,让她无法拿捏力度,她的心跳在加速,繁华匆匆,不知这一次放手,又要等多久。 荼静姝绷紧身体,看着对方惊心的眼光,眼神躲闪不定。 “是啊,女孩子之间怎么可以……但是啊,师姐很奇怪……师妹,不要生气。” 顾巧悠目光垂下,她长时间在内心谴责自己的想法,可时至今日,有悖于世俗的感情,不再由世俗掌控。 趁着两颊飞霞妩媚,她瞬时吻了过去。 温热的嘴唇传递了体内难以言传的爱意,单纯又弱小的少女用行动来探索烟火中璀璨的繁华。 风烟俱静,这个场景永久定刻在了这个季节。 风儿在笑,云儿在笑。 山水本无皱,因她,全笑成了花。 “师妹,对不起……” 情窦初开,恐慌中的少女在事后“狡猾”地逃走了。 至于荼静姝为何无所反应,或许是因为一堵墙壁挡在身前。 口中馥郁,他却无感,脉脉温情,更是承受不起。 师姐爱得浓烈与大胆。 但这感情,对他来讲,只是雾里看花。 荼静姝迷惘望着天,无助问道:“师兄,请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而且,莫名其妙地,他有些生气。 这个所谓“第一次”,他可是等待了某人好久…… 第七章日常的暗流涌动 三天时间在各方的揣测与观望中悄然结束。 大大小小十来批次的江湖势力结束了在青鸾宫的短暂商议。 他们带着龙玄七派其余六派翘首以盼的结果再次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以悟念为首的几人并未随这轮潮水退却,而是在下山当日,迈着熹微晨光,来到了这座湖山门府邸。 与儒雅人士古千里以及之前对钟离出言不逊的吕惊风道声保重之后,修晨又将眼光转移到了性情古怪的段山崖身上。 他正对那位当初被侍女接到府中的痴傻女人小心询问着什么,随着问题的深入,眼神由惊慌转变为一抹柔和。 接着,他转过身,对着双臂环胸的侍女,弯腰道:“多谢夫人照料,小人段山崖当永久铭记左门主与夫人的恩情。” 今日梳了一个小辫子头的侍女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放下手,露出明媚笑容,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段山崖略一点头,便搀扶着女人缓缓离开。 “前辈……” “何事?” 段山崖停下脚步,沉哼一声,偏着头,看着追上的少年,冷声问道。 “听其他前辈说,您就此与他们分开了?” 修晨望着低下头的女人一眼,认真问道。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上次与自己“相认”之后,女人再见到修晨,却只是如同见到陌生人一般,不再做出古怪的举止。 “我本就不是跟他们一路人。” 段山崖没有太多耐心与修晨交谈,掸了掸女人袖口的灰,冷淡说道。 “现如今还是不要单独离开为好。” 修晨郑重其事道。 段山崖挑了挑眉,态度缓和些许,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些人胃口再大,也看不上我们。” “至少等这风头过去,前辈暂时还是不要离开这里……” “不用你……” “段山崖,人家少侠一片好心,你如此草率可有失体面!” 逐渐走近的吕惊风利用一如既往尖锐的嗓音与段山崖“唱着反调”,“再说了,你多为你这女人考虑考虑,成天跟着你奔走东西,别以为她不太会讲话,就对你没什么怨言。要说对女人的了解,我可……” 眼看着,段山崖丝毫不理会吕惊风,早早与古千里有说有笑地走了好长一段距离。 “哎!可等等我啊!” 吕惊风一边惊慌喊道,一边眯眼对修晨言道,“少侠告辞!” “前辈的个性,很像晚辈的一位朋友。” 修晨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吕惊风木然点头,“嘿嘿”一笑,便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 暂时留在府邸的有慕秋月与秋落叶,这倒没有太大问题。 而出乎修晨意料的是,悟念僧人也一同留下,并饶有兴致地说道:“贫僧也想见识见识二位精湛的剑法。” 说完,盲眼僧人在侍女的提醒下,坐在不远处。 “多谢。” 慕秋月牵着秋落叶的手,严肃说道。 修晨知道这是秋落叶的意思,摇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天,秋落叶受意营救慕秋月,以碾压之势破除重围,却因为有要紧事处理,并未及时向修晨道谢,而回到青鸾宫中。 “你是我的恩人,是我们俩的恩人。” 耳边又响起了少女悦耳的嗓音,修晨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那个不情之请……” 秋落叶松开了慕秋月的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修晨见状,眼中冒出绚丽的光彩,谦卑地说道:“希望前辈不要留情。” 红扑扑的小脸绽成一朵花,慕秋月背着手,往后退去,高声道:“对你最大的尊重便是拿出全部实力。” “嗯!” 修晨重重点头,正视着这位不动声色的男人。 于是,他也拔出了碧海剑。 第八章剑心 剑道,是一条漫漫无极的求索之路。 以公良对修晨从小的教育来讲,他所说的“剑道无捷径”奠定了少年整个修行生涯的风格。 朴实无华,循规蹈矩。 所学所用的剑法,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不断完善与精进。 未尝不是正确,但总有局限。 上次与秋落叶意见的交换,只涉及表面,修晨需要在实战中获取感悟。 并非以身示范就可了然,他仍在摸索最适合自己的……感觉。 “哇哦——” 慕秋月蹲下身,手拖着下巴,为两人的较量喝彩。 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对于小孩子来讲,待在自己信任的大人面前,肯定会有种安心感。虽然她肯定不太喜欢被别人称为小孩子…… 悟念坐在她的旁边,虽说眼盲,但他的眼睛仍跟随着两剑交碰的方位,或许是以空气中灵力的强弱来推断局势。 平凡人只能为平凡之事,他不好高骛远,对于剑道的执着也无非是满足人生中唯一的乐趣,而这一途,并不会一帆风顺,失败总会变成习惯。 可他却面临着失败所带来的最可怕的事:知晓败于何处,却不知其解。 又一次,因为方向的误判,他败在了对方滴水不漏的剑法之下。 不愧是被吕惊风称作“天下第一快剑”,剑意的来路总是让他顾此失彼,其中的巧妙变通又让他捉摸不定。 少年短促地喘着气,在对方等待他再次出手的间隙,少年小声问道:“好像是什么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无形的壁垒阻挡了他的所有行动,一拳击中棉花,然后被棉花堵住口鼻,无法呼吸。 为什么……秋落叶的身上隐透出一股有违正道的邪气? 这就是自己与他的差距吗? “还要再试吗?” 修晨转头看着慕秋月,坚定又固执地点头:“实不相瞒,晚辈在做一个尝试……” 见秋落叶认真倾听,修晨继续说道:“就是之前对前辈使用过的星月剑法,本是需要借星辰之光才可发挥其威猛,所以晚辈就异想天开,以此之理,借白日的天地之光,却屡屡承受不起反噬之力。” 曾照猫画虎在湖山门动用,却完全招架不住无穷无尽的反噬,他实在无从下手。 是因为此法不通,还是说他错过了其中致命一点。 秋落叶没有嘲笑少年“自创”的古怪剑法,而是不假思索地提起了剑。 “多谢。” 少年珍惜这一机会,恭敬点头。 随后,碧海剑剑身一亮,那股惊世骇俗的反噬之力充盈入大脑。 天地间的光芒被剑意强行灌入剑身再冲涌进少年的五脏六腑。 “嘣——”地一声,他再无法握紧碧海剑,全身被震向后方,而碧海剑也随之弹向了所预料不到的方向,所幸……那声熟悉的梵音响起,少年安然无事,而刺向慕秋月的碧海剑也在半途光芒消散,咣当坠地。 “就、就是如此……” 修晨尴尬向各位赔礼,拾起碧海剑,细声说道。 秋落叶因为身体的缺陷,眼神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洞察力,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修晨……不懂,向慕秋月投以求助目光。 “把天地溶进脑子里。” 修晨……还是不懂,秋落叶指了指脑袋,再指了指碧海剑。 “然后让那股力量控制你的剑。” “是让反噬之力占据大脑,代替自己的意识?” 修晨面色难看道。 “就是这个意思。” 那边传来小姑娘的叹息声,这边的秋落叶也点了点头。 “这……难道不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 反噬之力在他的脑海里冲撞,倘若自己不竭力阻止,那自己不就成了行尸走肉。 “或许……是该放任某些事外之物。” 悟念道出了自己的理解,“少侠一直害怕的东西,不如就让它们成为自己。” 温润春雨的一番洗礼,可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见少年有所迟疑,悟念又悠悠说道:“我观少侠六根清净,已为人上之人,又何惧事外之苦,今日机缘难得,不妨一试。” “幸得前辈高看……晚辈勉强试试,希望前辈们不要见怪。” 少年躬身抱拳,不安说道。 他深知悟念看到的自己是伪装得足够完美的自己,这个面具骗过了所有人,却不会骗过自己。 他很害怕…… 少年的黑色长衣无风自动,碧海剑又因为光芒的合聚而猛烈摆动,一条依稀可见的光线从剑柄来到手臂,再延伸到少年的下巴…… 危机感迫近,他的心跳在不断加快,大脑中心两股如猛兽般龇牙咧嘴的力量终有一方服软,最后,一丝甘甜漫到心头。 秋落叶安静且专注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落败的一刻…… 两眼逐渐变得猩红,但旋即又恢复漆黑。 曾在醴泉谷被梦知云镇压的“梦瑰花毒”适时复苏,倘若钟离见到这一幕,未尝不会大惊失色,但在场的其余三人都不知这是深受梦瑰花毒的症状。 就这样,猩红与漆黑在不断切换,更像是本性与理智的搏斗。 剑身嗡嗡响个不停,少年没有说话,而是死死盯着碧海剑。 这难道就是剑道停滞不前的原因? 出剑迅速,有章法的秋落叶是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座大山,如果要跨过去是不是要学他一样,忘乎所以,放任某些东西? 不,倘若如此,那自己从那时开始的忏悔都白费了,他不能忘记他们督促自己的咒骂。 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 剑道,人们为之释放所有热情,呕心沥血,不择手段,但他忘了追求剑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杀人,杀那个人。 小姑娘慕秋月说,剑道可大可小,如果想杀那个人,那剑道只要比那人或者阻止自己杀那个人的人们高明就好。 如此看来,慕秋月的话并不是秋落叶的意思,那么又是谁的…… 他没忘剑道是自己人生唯一的乐趣,更没忘追逐剑道的唯一目的——杀人。 归根结底,是要杀人,但他不想再杀无辜的人。 所以……那股反噬之力又被他刻意去回避。 于是,瞳孔的颜色是,左眼为漆黑,右眼为猩红。 …… 浩瀚典籍中所没有的知识,被两人无法言喻的深层交流所升华。 一剑祭出,秋落叶不再写意地撕裂,就算猛力还击,也于事无补。 那股天地间繁盛的光芒彻彻底底地碾压了秋落叶。 少年感慨颇深,多亏有身旁的三人,不然自己将再也认不出前路的荆棘。 芳菲看尽,才悟出最后的平淡。 在两人今生的最后一次交手中,修晨……终于赢了。 剑尖向下,抱拳。 练剑的人都懂: 真正的剑道,始于礼,终于礼。 第九章种下希望的果实,却品尝不到它的味道 “恭喜恭喜!” 慕秋月晃了晃小巧又活泼的双马尾,跑到两人中央,正对着修晨,甜美笑道。 “方才失态了……” 瞳色恢复如常的修晨面容难堪地说道。 “看你的样子,应该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才对。” “嗯,但是很难……” “那这招就留到关键时刻再用!”今日慕秋月的情绪异常高涨,她回头,向秋落叶问道,“对吧?” 秋落叶的脸色也轻松下来,静静点头。 少女又来到修晨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努力垫脚,将嘴凑到他耳边,偷偷说道:“让他跟你练剑很简单的,只要给他买些酒来就好了。”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 “哈!果然你救我,就是为了跟他练剑!对不对?” “啊?” 即便两人是窃窃私语,但少女精彩的表情变化多多少少还是给了秋落叶提示。 他佯怒按着她的脑袋,似乎在斥责她不懂礼貌,而后又将她推向了不知何时开始打坐的悟念那边。 “没意思!你们两个男人都没意思!” 少女怏怏离去,一个劲地瞪着他们。 修晨苦笑不止,但心中漫上一丝感慨。 是天性,还是确确实实因为江湖才造就了今日的她呢? 她是不同于宗门严于律己的女孩,浑身的逍遥洒脱让他沉陷其中…… 无边的设想之余,他望见秋落叶伸来一只手掌,手掌的中心放着一枚银色剑符。 …… 剑山,一个到目前为止他完全不了解的势力或组织。 这个词汇唯一出现的一次,便是当初师姐慕迎雪与陆煜杨大婚之日。 前来帮衬的左有道朝众人亮出剑符,才震慑住企图阻止修晨的昭阳殿高手。 修晨从未听闻有关剑山的传说,也没机会去向相关人士进行讨教,毕竟剑山是超脱龙玄体系之外的神秘存在,现如今弱小如蚂蚁的他,没有资格去把握。 那么……同样神秘的秋落叶又跟剑山存在着怎样的关系?他又为何向自己表明这一神秘的身份呢? 很遗憾,他不能讲话,而且有关的面部表情,修晨也完全无力参透。 于是,他再次把视线投向慕秋月。 可少女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只推揉着悟念的肩膀,但悟念毫无反应,少女只好越是用足力气。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坐化过去了!” 少女没好气地冲渐渐恢复意识的悟念说道。 脾气与耐性自然优于常人的悟念古井不波地转动念珠,小声问道:“结束了?” “嗯!亏你还睡得着!” “贫僧……这叫神游。” “你能骗别人,可骗不了我!好了,快起来,指点指点那孩子吧!” 慕秋月鼓着腮帮子,把悟念扶起来,而悟念也固守出家人不近女色这一传统,把少女轻轻推走,撑着方才靠在门柱上的法杖,缓步朝修晨走来。 也许悟念不能感知到,但修晨还是恭敬地向他行礼。 “你不认识那剑符?” 慕秋月歪着脑袋,疑惑问道。 修晨诚挚地回道:“只见过一次。” “可曾去过剑山,或者说,可曾听过?” 悟念在一旁试探性问道。 “只从左有道左门主口中听闻一次,晚辈并不了解剑山,更别说去过了。” 悟念长长“嗯”了一声,解下身后一只布袋,递给修晨,问道:“不知这是不是少侠遗失的物品?” 少年双手接过,解开活扣,定睛一看。 里面果然装着当初沙鬼被盗走的醴泉七宝。 …… “只有你拿别人的东西,哪有别人拿你的东西的道理?” 因为身怀醴泉七宝众多,修晨也担心可能会被高人窃取,才在当初出言请求沙鬼保管。 一句玩笑话,谁知……一语成谶。 醴泉七宝竟在沙鬼手中不翼而飞,他气势汹汹重回湖山门质问左有道,得到的回复则是:“修晨与钟离已进入醴泉谷,而醴泉七宝被一位高人借走。” 在接下来与左有道的一次会面中,修晨也知晓醴泉七宝被盗走的消息,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而今,悟念将其物归原主,那么他或者他们一定知道某种隐含的缘由。 “我想左门主口中的那位高人一定就是他了!” 悟念呵呵一笑,颇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 “谁?” “思定啊!他还经常提起你呢!你居然把他忘了!” 慕秋月一副“你记性真差劲”的埋怨样子,抬头说道。 第十章大人与小孩 修晨本以为自己知晓得足够多,但没想到……还有好多跟自己有关的秘密需要不断去探索。 死后的世界,也就是本书的开始,我们这位天上阁大弟子被一道至今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掌法带走了生命。 轻飘飘的灵魂来到未知处,记忆犹新的有一座像剑的山,山顶有间古老的府邸,他也就在此时此地与思定相逢。 那个宛如仙境之所,原来就是天下苍生敬仰的剑山。 本以为死后乃虚幻,但自己却被带到现实。 不懂,完全不懂。 他把问题抛给三人,他们则面面相觑,显然也无法解释修晨的疑惑。 “那么……为什么思定前辈会借走醴泉七宝呢?” 话题终究回到最原始的地方。 “因为少侠与那姑娘的身世,必须要赶到八月十八醴泉谷开启之前弄清楚,否则当日云集各处高人,你们应当难求自保。” “所以……醴泉七宝应是被思定前辈利用某种秘法唤醒,才有了当初我与师妹渴求进入醴泉谷的反应。” 悟念轻轻点头。 “其实……”慕秋月停顿了一下,看了秋落叶一眼,长长喘息一声,说道,“你的师妹,是被你们天上阁长老安排在你身边的……” 她小心地观察着修晨的脸色,见无太多变化,就继续说道:“他们知道你们在一起会产生让醴泉谷提前开启的可能,所以一直以来你们的行动都被他们监视着。” 在醴泉谷自刎的关河洲就扮演着那样的角色,但如关河洲的人,应当还有很多。 “在少侠与那姑娘进入醴泉谷当天,也有人跟随着你们,但似乎他们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悟念接过慕秋月的话,谨慎说道。 “可我跟师妹,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这样的事实,修晨也早就听过。 “他们不会相信!不管用什么方式,他们一定会将你与她知道的一切压榨出来!” “是、是啊……” 他与钟离,就活在了这样的世界。 他不敢反抗,更不敢让师妹知道更多…… “八月十八就是最后的期限了,现在掌握实情的应当只有天上阁以及它背后的势力,一旦醴泉谷不再因醴泉七宝而开启,也许更多的人会把目标转移你们两人身上。” “嗯……” 少年感觉到有只温暖的小手正握紧自己。 “可是醴泉谷,你们一定要去。” “就、就我们两个……” 怎么可能抵抗…… “天上阁一边只会想着独吞,他们会挡住外界的干涉。” 这就是当初修晨想到以此威胁他们的原因,但他们的耐心必定有限。 “不是说醴泉谷不会再开启了吗?” 悟念闭上眼,不停转动念珠,沉声说道:“思定先生最后的指示便是,你们在神道上,宣告天下,你们两人就是剑霄与梦知云的后人,只有你们两人活着,醴泉谷才会在十年后完全开启……” “可一定有人知道吧?” 修晨的嗓音低沉到了极点,慕秋月握着他的手也被随之而来的寒意刺痛,但这只会让她握得更紧。 “什么?” “三生果。” …… 意想不到的危机悄然而至,眼前的不再是高山,是这片天空好像要掉下来了…… 再高的天赋也对抗不了这个世界的贪婪,而他甚至连反抗的动力都找不到。 看样子,世人只知道修晨与钟离两人是出自醴泉谷,他们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为了其余两颗果实保存下来……我们也可把他们称为:牺牲品。 “好好活着,与师妹开开心心地活着。” 哪怕只有最后一段时间,他们也会牵着手,顺从大人们的命令。 在提供最后的利用价值后,离开吧,离开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第十一章三个女人一台戏 府邸背面二楼的露天阳台,三位少女环坐一桌,在晨曦中,融洽地谈论着。 “也就是说,你们很快就要回青鸾宫了?” 慕容薄雪握住钟离的手,不舍道。 “我想,应该过不了太久……我不是答应过你,要陪你到处玩玩吗?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长很长呢……” 钟离摆出一张明亮照人的笑脸,安慰道。 “那一定要小心!” 慕容薄雪忧心忡忡道。 这时,又不得不提到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在他们之中,她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如今她的身心正快速成长,她也就渐渐认清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是逐渐……认命。 这比坐在她旁边位置的某位少女可好上不少。 钟离微笑道:“放心,有师兄还有苏师姐在,这次的状况还算明朗。” 毫无征兆地被扣上一顶高帽子,苏梦寒冰冷的俏脸微微一动,在面对慕容薄雪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她只盯着桌面,淡淡说道:“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吧。” “是!” 少女振作起来,上扬的嘴角竟让苏梦寒短时间无法适应。 她对慕容薄雪没有太多芥蒂,毕竟在百里河西相处过一段时间,深知这孩子心思单纯,可是……她是钟离的朋友。 敌人的朋友,同样是敌人。 不过,她又是沙鬼喜欢的女人,这世上,除去师兄,她没有恶意感觉的男人也唯有沙鬼。 于是,警惕与好奇的视线交织,她偷偷地打量起慕容薄雪来。 脸蛋……并不如自己与钟离那般国色天香,但还算良好,不存瑕疵。 相较于自己,或许她的优势就在于,肌肤如雪,以及两颊与胸腹藏不住的、惹人羡艳的丰腴。 这两点,倒是给了苏梦寒不少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那边种的……可是秋海棠?” 钟离伸出纤细的食指,询问道。 “哦!……嗯,是我前几天托大姐姐买的。” 慕容薄雪正被苏梦寒盯得浑身不自在,这才因钟离的解围,短暂恢复镇定。 “很漂亮呢!” “阿离很喜欢花吗?” “嗯,我也想学学种些什么,感觉挺不错的。” 花草掩映下的小小世界,有她最想要的安宁。 向来无条件信赖钟离的慕容薄雪细心考虑过之后,认真为她传授相关经验:“育花,需注重花期,像是这秋海棠就七月八月培养最好,之后也必须要长期打理,只是你时常外出,很难去照顾,不如……” “那种树呢?” 钟离探出身子,急切地问道。 “种树的话,嗯,简单许多,这个季节只要选择肥沃的土壤,前面稍微用点心,很容易养活。” “嗯,是啊。” 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下来,一丝由衷喜悦漫在嘴边。 截至目前,慕容薄雪的隐忧尚未表现在脸上,她小心翼翼望着钟离,问道:“怎么突然有这个兴致了?” “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像是在培育一个小小的生命……” 钟离叹息一声,眼中泛光,感慨道。 至少……有能留下的东西。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不会跟人分享。 剩下的时间,有好多事要与师兄去做,好多风景要与师兄去看,至于她悄悄离去的那天,她不敢去想象。 那晚与欢欢的姐姐的会面,让她第一次动摇,终于有个人比自己更适合师兄……很开心,又很沮丧。 苏梦寒眼神微异,哪怕钟离的“真情流露”让慕容薄雪深有同感,却没骗过她。 这位少女洒落平常,那位少女胸怀宽大…… 苏梦寒不讨厌这种氛围,自然不会毁掉。 “百花园……”苏梦寒低着头,试探性说道,“那里奇花异树繁盛,我想,跟师叔祖说一声,师妹就可以选些带回天上阁。” “那就麻烦师姐了,我很期待师姐把我带去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干净无瑕的笑容挂在脸上。 钟离觉得,不发疯的她,很漂亮。 “回青鸾宫后,我会给师妹一件弟子们统一的衣服,师妹大可正常出入,不必担心有人阻挠。” 刚开始沉默寡言,又不合群的苏梦寒首次释放出昂贵的善意。 “多谢师姐!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神色不安的模样被钟离演绎得格外到位。 “不用谢我……全当是我为以前的所作所为赔礼了。” 苏梦寒嘴角微微动摇,强忍着即将摆出的和善笑容,冷冰冰地说道。 她们之间所涉及到的,再不是他,以及“你要杀我”,“我要杀你”这种无聊的话题。 人生路上无人开导,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摸爬滚打。 认命……倒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知道爱过头,那也还不算太坏。 慕容薄雪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此情尽在不言中”的两位绝色佳人。 两人的关系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身边的人们也都在期许着这一天。 “早知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含蓄言语的另一层意味又存不存有攻击性,单从苏梦寒的表情来看,并不能看出所以然。 师兄有跟自己讲过,她背后由那个人驱使,当真是从失利中顿悟,才让她不再用尖锐的眼光刺向自己? 钟离不想去深想。 因为不管她是痛改前非还是依旧披着一张假面,苏梦寒幼稚的行为根本威胁不到她。 友好的目光跟随晨辉从苏梦寒的脸缓缓飘向了隔着她身后几步远的少年。 少年也担心打搅到几位和谐的谈话,因此一直默默不出声。 “要我过去吗?” 钟离指着自己,甜美地笑道。 苏梦寒这才知身后有人,下意识转过头去,可看一眼之后就没有去看他。 钟离嘴上说了句“稍等”,也没刻意关注苏梦寒的变化,便跟随少年来到了连接一楼与二楼的楼梯拐角处。 “有什么情况吗?” 钟离谨慎问道。 “这是沙鬼刚送来的信。” 修晨将未开封的信递到钟离身前,皱眉说道。 第十二章一样 “这些天,那位师叔祖并未外出,似乎也是察觉到某种异样,除非万不得已,她应当不会离开固若金汤的寝宫了。还有,我可能一直被某人监视着,说不准属于哪一方,你们上山后一定要小心。最后,有个确切的消息:荼静姝在青鸾宫充当着陆煜杨的内应。” “师兄,你怎么看?” 钟离小声发问道。 “荼师弟……有这个潜质。” 修晨苦笑道。 他挺想看看,荼师弟身穿青鸾宫银月长袍的模样…… 上次没机会问,沙鬼送来有关慕秋月的消息,或许是两人早在青鸾宫偶遇过。 …… “就这样?” 场景安静了不短的时间后,钟离翘起一根眉毛,不甚理解正沉浸在遐想中的修晨的粗略看法。 “看来陆煜杨早有准备,我们最好在今晚趁夜色上山。” 修晨回过神来,一脸正经地说道。 钟离小声嘀咕道:“我倒是很怀疑……” “怀疑什么?” “没什么!” 钟离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两臂环在胸前。 苏梦寒心荡神迷的痴情模样不见了,也就是说,他们暂时回归到正常的师兄妹关系。 而那位穿着打扮中性十足的孩子终究还是成了自己无形中的敌人…… 她好累。 湿润的空气扑在脸上,她才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算是师兄,她也觉得不太对劲。 “师兄……” “嗯?嗯……” 少年扭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少女则像小狗一样动了动鼻子,明明刚才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幻觉吗? “与秋落叶的比试,分出胜负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问道。 “算是险胜一次。” 少年再次无条件把自己的视线交给她。 “有收获吧?” “不差。” “嗯……” “师妹。” “嗯?” “苏师妹最近的情绪可好?” 终于还是关心到了她。 “不差。” “……” 又是他做错了什么,师妹才与自己聊天的兴致不高吗? 他弄不太明白女孩子的心思,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完全表露出来,难道不好吗? 这时,一寸金色的光芒突破枝叶铺洒到两人的侧脸。 两人共同偏过头,望着初升的美好年华。 “师妹还在生气?” 营救慕秋月当天,与苏梦寒发生的故事,他也将所有细节毫无添油加醋地阐述明白。 “我没有生气啊,那只不过是幻阵的关系吧。” “是吗?” “是的。” “那果然是……师妹跟我在一起,不会快乐吧?” 自始至终,她的眼里都是这幅初阳盛放的美景。 她没有接话,就这么孤独地靠着墙壁。 “师妹如果想继续待在这里,我不会强求你……” 这几天她与慕容薄雪同玩同睡,笑容逐渐变多,所以他就随她性子了,况且他也不想带着无辜的她走上漫无止境的救赎之路。 “我不喜欢听师兄这样讲!” 少女瞪圆眼睛,以责怪的语气说道。 “嗯,是我考虑不周,说错话了。” 修晨低头赔罪道。 …… “他们好像吵起来了,要不我过去……” 这边的慕容薄雪面露难色,小声说道。 却被苏梦寒伸出一只手制止:“不用,恋人之间的争吵最常见,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插手。” “可是……” 慕容薄雪紧锁眉头道。 苏梦寒抿嘴,无可奈何地摇头。 她的表情也彻底让慕容薄雪丧失了前去当个和事老的信心。 转而低头,又偷偷露出一盏得意的笑容。 …… “师兄身上的那股味道,我也不喜欢!” 阳光坠入她瞳孔深沉的一抹猩红,旋即被完全淹没。 修晨没想到自己的秘密很快被揭穿,不去找敷衍的借口,诚恳诉说着:“重伤那次,师尊似乎在我的伤口处撒上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或许就因为如此,我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也问过师尊究竟有何坏处,但他以对身体只有好处来诓骗我。后来我也不执意去深想了……” 在天池她已然注意到修晨的体内渗透进梦瑰花毒,但在醴泉谷一行之后,虽不记得其中发生何事,至少可以庆幸他体内的花毒已被根除。 没想到今日,她的噩梦还会降临在他身上。 不想让师兄看到自己那般模样,她也同样不想看到师兄任人驱使。 “不如去找和尚或者左门主看看,他们或许有解决之法,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再去一次冥王钟楼,总之一定要把花粉消除才好!” 她突然拽住了修晨的手臂。 “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啊……” 少年毫无警觉之心地挠了挠头。 “什么?” “我就想跟师妹一样。” 她终于找到了…… 少年单纯又无畏的笑容就是她真正爱上他的原因。 第十三章天边的归宿 “前辈还有事找我?” 下楼,回到前院,本以为三人已回客栈,修晨却远远见到悟念席地而坐闭目养神,因此俯身小声问道。 悟念睁眼,再次望着眼前迷蒙世界,轻声邀请道:“方才是思定先生的意思,以下是贫僧的拙见,不知少侠可否赏贫僧些许光阴?” 修晨不敢怠慢,目光坚定,道:“前辈金玉良言,晚辈求之不得,只是平地尘土飞扬,不妨移步内屋。” 悟念摇头,淡淡道:“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有何不可,少侠如不嫌弃……请坐!” 他边说着,边将左手朝身旁的平地上一摊。 修晨心中暗想:既然僧人做得洒脱,他这凡人怎可脱俗。 于是,他也不忸怩作态,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到悟念旁边。 “思定先生考虑天下苍生,实乃大仁大义,可唯独做错一样事。” 念珠转动,悟念淡定从容道。 修晨诚恳道:“晚辈愚钝,请前辈明示。” 悟念呵呵一笑,摇头道:“少侠之前刻意提到了三生果,却让我三人无言以对,不知有何感触?” 修晨勉强扬了扬嘴角,说道:“思定……那位思定前辈口头上是为我与师妹安危着想,实则是为了转移外界视线,以我们为饵食,保其余两枚果实的周全……” “不愧为天上阁大弟子,少年英才!” 悟念啧啧称赞道。 “这世界好人很多,但不自私的人却很少,所以……晚辈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在晚辈心中,他并未做错。” “你们真甘愿牺牲?” 修晨并未直接回答悟念的问题,而是考虑片刻后,说道:“我师妹钟离一直都在传达给我一个信息:要我一直做自己。我知道她不太喜欢我们两人这般看似被别人硬牵好的红线,所以……一直在反抗。她想证明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老实说,她教会了我许多,教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做一个人,如何去创造幸福,又如何去把握幸福。我不能辜负她,更不能让她离开我。” 总在说,没了修晨,她活不了。 其实,没了她,他同样不会好过。 “这才是爱。哪怕生离死别,也要义无反顾。” 悟念感慨万千,旋即脸色恢复正常,道,“两人既然产生如此浓厚的情谊,那少侠应该要举剑面向试图摧毁这一切的人。” 修晨不知此言已犯佛家大忌,苦涩笑了笑,说道:“我们要做的只是顺从师尊,顺从思定,顺从天下大势。” 悟念轻“咦”了一声,问道:“为何?” 修晨认真说道:“她要的不是山盟海誓,而是……安稳,哪怕很短的时光。是否对某些人怀恨在心,我觉得倒是次要,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当然,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比起那些为了明天是否还能活下去而奋斗的人们,我们的经历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最熟悉的一句佛语便是众生皆苦,实际上人们苦难程度不一,与高官贵族相比,我们的确落魄不少,但与普天之下的劳苦大众相比,我们实则幸运许多。我们该珍惜,该感激,更该乐观。” 罪孽缠身的人做出深刻忏悔,上天为他营造了这个机会。 蒸蒸日上,眼角漂浮迷离光晕,自然纯美和谐,他永远这么觉得:身边的每一个景色都是生活的恩赐。 “不错!” 悟念由衷点头。 “晚辈有太多缺陷,不值得前辈高看。” 修晨诚实低头。 “二位,请用茶!” 耳边传来一声悦耳柔美的嗓音。 却是侍女献上两盏茶,各自放在两人手边。 “有劳夫人!” 悟念一脸恭敬地说道。 侍女抿嘴一笑道:“不用多礼。” “多谢……” 不知为何,修晨没敢去看她的眼睛。 侍女没有回话,只是用纤细如玉的手指捏了捏少年的耳朵,嫣然一笑后离开,留下一缕香尘。 …… “听少侠一席内心写照,贫僧的担忧自然消减。宿命二字圈锁住了无数人,殊不知天地一切,事在人为。贫僧在此,祝愿少侠与姑娘早日挣脱桎梏。” 眼盲让他看不清俗世,实则他最能在意俗世中的细枝末节。 悟念将淡茶抿进嘴中,微笑呢喃着,“当年贫僧忍耐不住俗世诱惑,坠入情网,却不如少侠把情字参透得如此纯粹。” 隐约觉得言辞藏“大道”,修晨动了动眉毛,好奇道:“前辈的故事应当很有趣。” 悟念摆头道:“过多往事贫僧不愿再提,还望少侠见谅。只有一事可谈,那就是贫僧皈依佛门与她有着莫大关系。为博美人一笑,年少的贫僧为她剃发,谁知竟是她与友人的一句玩笑。郁郁难抑之时,是思定先生把少不懂事的贫僧解救,并以‘悟念’而称。悟念,勿念,而今,却发觉,仍念着她……” 两鬓满是沧桑岁月流过的痕迹,云烟散过,记忆消灭只需刹那,觉醒也不过须臾。 口上说不愿再提,悟念却几乎将自己的苦痛过去娓娓道来,修晨不知如何接话,只深有体会地叹了几口气。 “此乃时间最无药可救的病,或许……少侠与贫僧都中毒不浅。” 好像在问……佛渡众人为何不渡你我? 其实,修晨并未有诸如此类的“错爱”,但他的身边却有着另一位。 深层次的交流简化为个人情感的宣泄,修晨目光澄澈有神,缓缓说道:“晚辈觉得,前辈与晚辈都能克制本身。” 这颗心,善良却柔弱。但灵魂,飘忽却坚韧。 备受拥戴的翘楚,到今日饱受非议,悟念有缘与之相见,再次抱拳道:“世人的谣传不过是谣传。本想为少侠开解,谁知竟让贫僧如沐春风。” 修晨让身,尊称其为“大师”,说道:“能有人倾诉苦水,才是晚辈最大的幸运。” 为贪一晌之欢而沉寂下去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并且人人都懂这个道理,但世间的诱惑实在多得可怕,强得可怕。 他到底还不算是其中幸存的一员? “是少侠让我看到了希望。” “不敢当……” “不知少侠可听说近日聒噪的又一位无极宗后辈?” 修晨点头道:“听闻他风流成性,性格骄狂,跟云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极宗本来常出这般人物,荼静姝只是“异类”。 “嗯……” 悟念似是还有话讲,沉吟片刻后,还是放弃了。 …… “今日静下心,才讲这么多,不知哪天又是否会被抛在脑后。” 他总是这样,在某些方面,有着异常的自卑。 讲出来一回事,做出来是另一回事。 他……肯定会在今后做出有违他以上所说的感想,但至少,他也曾想那么去做过…… 温良少年的叹息声还是被悟念察觉,他细声说道:“思定先生所说的罪恶感,一定都在困扰少侠吗?” 那位思想深邃的世外高人,已然预料到他的个性缺陷,仿若这少年就是他亲手制作的工艺品…… 少年这才获知慕秋月的问题来缘,但又听闻悟念闭眼,双手合十,嘴中吐露空灵梵音。 “当初是大师……” 少年惊讶道。 悟念尚未睁眼,云淡风轻地说道:“那位师叔祖要江湖人为京都的铁骑大开门户,并一直效忠于青鸾宫。” “怎么会……” “有不少人已在天大的诱惑中默许,剩下的……只能靠少侠了。” “我该怎么做?” 修晨迷茫道。 他的任务仍是誓死保卫师叔祖的安危。 淡泊之风浮动悟念破烂的袈裟,梵音入耳,修晨明确听清了和尚的提示:“就算浊浪排空,也要如鱼得水,顺应未尝不可,但鱼儿在浊水中活不长久。请少侠永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短短一句,影响他的一生。 他追求的修仙,并非江湖,可他知道,他一日为人,那便一日身在江湖。 …… “如果真有末路穷途的一天,少侠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哪?” “剑山。” “为什么……” “或许……那里才是少侠真正的家。” 第十四章梦的尽头是现实 夜色深浓,冷清些时日的寝宫终于扣响一声暗音。 “师叔祖……” “孩子!快进来!” 里面传来老人对后辈最急切的思念。 苏梦寒轻轻推开门,却并未主动投入师叔祖温暖的视线之中,而是往屋内踏进一步后,面向她停下。 “好孩子,出什么事了?” 老妇见少女脸色阴沉,慌忙中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前,正要用双臂围住,却……被她躲过。 老人日夜惦记她,可惜少女并非如此。 “弟子……一路灰头土面,师叔祖还是不要亲近弟子了。” 苏梦寒粗略地扫了师叔祖更添风霜的脸颊一眼,嘟着嘴唇,说道。 或许觉得少女体谅自己,师叔祖将眼眯成一条缝,牵着她的手,让其坐在凳上,接着她怀笑坐到对面,问道:“他们……可都回来了?” “是。” “孩子……他们现如今可能很难分开。” 笑容暗淡下去,老妇神色认真地开导道。 “钟离师妹想养些花草。” 她开始醒悟,她对阔别已久的音容,渐渐失去了依赖感。 “什么?” 老妇尚未琢磨到其中始末。 “弟子放弃了,并且,弟子认为钟离师妹是个很好的人。她今早说想养育花草,弟子便说青鸾宫的百花园里……” “嗯!挑个晴朗日子,咱们一起去!” “是!”苏梦寒眼神一闪,站起身,鞠一躬,道,“弟子替师妹多谢师叔祖!” 曾答应让自己嫁给师兄,但被师兄回绝后,这位师叔祖又能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要走?” “弟子想去清理下身子……” 脸上的笑容当真符合这个年纪少女的阳光开朗。 单纯依靠徒有虚名的师叔祖并未有好结果,心中伟岸的投影轰然倒塌。 剩下的,这老家伙,最后的利用价值只有这个了…… “弟子告退。” 来不及品味为她冲泡的一盏百花茶,少女留下这句话后,仓促离开。 …… 不过多久,那座大家熟悉得足够透彻的天然温泉岸边,出现了一双小巧洁白的脚丫。 去洗浴不仅仅是借口…… 她真的很想逃离,逃离束缚与是非。 弟子们共浴的时辰已过,所以,这一方天地只属于她一人。 啪嗒啪嗒…… 薄纱半遮胸,她踩着石板上的水珠,再褪去衣袍。 就像褪去了青鸾宫大弟子风光在外高傲的包装。 潋滟波光反射到她无暇丰满的躯体上,她却显得失落地瞧了瞧本可攻陷男人心的利器。 然后,她苦笑摇头。 抬起一只小脚,足尖微微一点水面,水温适度,扑通一声,她也就顺势陷入温和的暖流中。 “呼——” 热度从她的每一寸肌肤中渗透,顺势一股飘飘欲仙的感觉占据她的大脑。 源源不断的泉水从水渠灌注的响声演奏了一个宗门的清高与绝尘。 她缓缓闭眼,似洗耳聆听,又似任由思绪飘至九霄。 身体悬浮,她把人间中的独特享受搬到了世人眼前。 突然,一只右手握住了一颗成熟的果实。 嗯,当然是她自己的右手。 娇声不绝,呼吸也跟随着自己身体的晃动而变得有所紊乱。 在某时她寻到人间最极致的快感,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心头慰藉终得释放,她也借此登上与师兄同行的桥梁。 以并不影响他人的自我寻乐方式,她趁夜间无人,把最隐晦的情绪浓缩进短暂的幻想。 一手抚胸安慰自己,另只俏手则在两腿间同步痴缠。 …… …… 在安顿好秋落叶之后,修晨来到了钟离的房间。 “短短一年,我所经历的事情甚至比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两人正坐在床边,钟离靠在修晨的肩膀上,感慨道。 从两人初始到今日,已有一年有余,但其中发生的故事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 “如果……” 修晨皱着眉,却很快微笑摇头。 他想说,如果不是自己被利用,又何来如此多的变故。 浓雾背后的轮廓,他也如她一般看得清晰,所以……他不会去碰触。 “我想对师兄说的,是更要记住那些在你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们。” “嗯。” “最近啊,我总是梦见小时候跟刘伯在门前梧桐树下聊天的画面,还有认识师兄之后,我们一起遇到的有趣的事。” “怎么……” 他突然发现,她很少与自己讨论起此类话题。 “有好多话本该在那个时候讲的。” 少女低垂着头。 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只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他的死,是她永恒的创痛。 从小跟刘伯相依为命,他清楚师妹什么样,便能大致知道刘伯是什么样,感谢他为这世间留下的宝贵财富。 “我没有太伤心,”少女抬起头,顺便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很后悔没有做得足够好,师兄可能对他感情不太深,我理解,但我还记得他,他真的是我的亲人。” “嗯,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 少女摇头,说道:“算是请求师兄,跟我回一趟醴泉谷,再看一眼。虽然有师兄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但有些事,不能光靠依赖师兄就能解决。” 修晨认真点头道:“师妹最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啊……” 钟离微微愣神,说道:“不,只是没有找到机会跟师兄讲而已。” 旧事涌上心头,让她总是忘记自己到底身处在梦境还是现实,想太多太久,也就累了,也就不去想了。 任何扰乱醴泉谷外那座山村安宁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关于这个秘密修晨不知是真是假,关河洲的自刎,也的确像是大地之神的报复,但他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师妹想回家,那他就陪着。 不管怎样,跟醴泉谷同样神秘的他们,会以人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此刻,她正安稳地睡在他的肩膀上。 想去吻她……犹豫之后还是算了。 就让她继续像一颗星辰,在岁月里永久发光吧。 …… “师伯!” 要沦以往,晚清必当提前敲门,可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她也就直接推门而入。 “你何时变得如此冒冒失失的!” 老妇仍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百花茶,脸有愠色道。 “那、那只仙鹤,发狂了!” 第十五章这里有个坏掉的人 …… 倚在岸边,面携桃花,双腿舒展,又似睡非睡徜徉余韵。 青丝半数被压在后背,半数浮在水面,迷醉之色与千娇百媚,她多想师兄的大手还能继续疼爱她。 上方的雾气凝聚成冰冷的水滴,掉在少女的额头。 哪怕脸颊尚且留有幸福的泪痕点缀,但是那阵潮水退去之后,空留一片狼藉,还有空间里被冷落的她。 情丝在此被生生扯断,淫糜美梦支离破碎,刺眼的黄灯……又谴责与玩弄起她本就有负罪感的内心。 “好想……去死。” 那是万念俱灰的最终心愿。 被伤害,又一步步走进死角,可她还是不愿回头。 迷惘中的求索只有那个阴暗的结果,为了缓解,只能一味残害自己的身体,所以她才习惯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精神上的煎熬。 接下来……她开始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脖子,随后,还未消磨殆尽的热忱又驱使她咬住自己的手臂。 锋利的指甲与牙齿划破肌肤,可当血腥气弥漫自己的口腔,她仍没有停止自我摧残的行为。 无疾而终的一系列洞彻需要痛苦让她继续保持清醒。 疼痛与方才的心满意足交汇,珍贵的理智才在头脑中占据上风。 “师兄,我都这么喜欢你了……” 灰暗的心灵也有着单纯至极的恳求。 想站在他的身边,想牵上他的手掌,想靠着他的胸膛。 少女想简简单单地,成为他的恋人,就这样。 “哈啊?!” 不合时宜的一声惊叹,吓得那人赶紧用小手按住嘴。 “谁?!” 脸蛋红润隐退,取而代之的是苍白,苏梦寒也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朝氤氲雾气深处喊道。 可是窥探者再也没有给出回应。 …… 荼静姝很害怕,为了错过师姐们,他又一次在万籁俱寂时浸泡在柔和水光中。 可是一声清脆的脚步,让他不得不藏匿起来,躲在一处岩石之后,祈求这人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谁知……一阵明显不太对劲的声音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攀在岩石上,露出一双寻找的眼睛。 给他的第一感觉,并非惊艳而是惊吓。 苏梦寒,宗门的最佳象征,这难道是她不为外人所知的另外一面? 荼静姝能克制自己,但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了,直到目睹了苏梦寒不爱惜自身的自残,才忍不住发出惊讶之叹。 “是谁?!” 苏梦寒俏脸沉重,再往远处高喊一声。 无耻下流的久盼之眼,她极为痛恨,倘若不抹杀那人,自己在外的名声…… 荼静姝没想到,苏梦寒会如此果断。 在察觉到四周芬芳四溢之后,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少女的右手死死握住了他的咽喉,那张绝美的容颜更是冷酷无情。 “师……” 喉咙发出难受的声音,荼静姝只觉除去苏梦寒清纯的脸,周遭一片漆黑。 “怎么……是你啊?!” 苏梦寒另只手撩起头发,露出那白得发光的额头。 孤独的灵魂所表达的,像遗嘱,冰冷又无力。 苏梦寒眼光中布满悲情,几次偶遇足够让她认识荼静姝这张可爱小脸。 此情此景,她也不会羞于以无缕之身面对,雾气笼罩着下半身,她把圆润的胸部大方地展示给这位“同性”,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快死了吧。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荼静姝涨红着脸,干哑说道,想去探寻她眼眸深处,可这女人不会对外人敞开心扉。 估摸着这算是正确的答案,但少女却加重了力度。 以保守的观念看来,她方才的行为难免会被视为荒淫,所以她只要杀人灭口,根本没给荼静姝在其膝下求饶的机会。 上次被名叫欢欢的鬼丫头偷窥,这次竟又被人看个精光,脆弱的包装稍微被触碰,就会化为齑粉。 由荼静姝下巴留下的温热水珠滴在她的虎口,而之前紧紧拽住她的小手也慢慢放弃了挣扎。 把“她”掐死,再把“她”这具来不及发芽的尸体扔下悬崖。 这就是苏梦寒的方案。 而我们这位可怜的小家伙只能等待,等待事态之外有人能阻止这个可怕的魔鬼。 第十六章深渊之鹤 二十年前,这位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师叔祖在醴泉谷外的一次混战中,侥幸得到了一位由三生果化为人形的婴孩。 躲过层层追兵后,她知晓自己深受造化,因此将孩子视如己出,带回青鸾宫后悉心培养,只不过为了谨防外界的怀疑,她在青鸾宫的记录簿上将孩子的生辰年月延后了两年之久。 似乎一切归于平静,但就在她打算把孩子暂时“养在深闺”,有人却禀报说一只巨大白鹤停在山门之外,再如何驱赶,它都不为所动。 师叔祖当即想到一切或因这婴孩而起,是日夜,她将小孩抱到这只通晓人性的仙鹤面前,引起了仙鹤的剧烈反应,师叔祖往后挪一步,它便跟一步。 以孩子作为引诱,她将仙鹤带至赤鸾峰最低层的极深之渊,并永久封禁。 不过还好,从那时起,每日便有人送上食物,那仙鹤与孩子血脉相连,孩子气息长时间的稳定,给它带来了一种这个宗门能保全孩子的错觉,它也就此沉寂下去。 囊括宁如玉,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段故事,也知道苏梦寒身世不俗,可一直觉得她不过就是某位上仙后人,直到从山外归来的师叔祖带回了有关“三生果”的消息…… 外面的世界不可谓广大,她在得知天上阁与昭阳殿各有其主的同时,也在历史的潮流两岸站到了二皇子这边。 而令她足够雀跃的是,天上阁竟然收养了剑霄的后人与三生果的另外一人,当然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或许也进行了如自己一般的措施。 在回归青鸾宫伊始,她直接向天上阁表明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并且道明自己致力为二皇子的兵马平稳进入龙玄山脉铺平道路。 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两家宗派的联姻。 苏梦寒的背后可能暗藏着无限的宝藏,但她只希望从小被自己带回的孩子能收获命中注定的幸福。 多么可敬的老前辈,但在后辈们的历史书中又是注定被他们口诛笔伐的一位…… 老人家对于世界的独到见解自然可为闭塞的龙玄民众敞开一道大门,但他们不会在短时间内屈服,而她也选错了方式…… 后话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与苏梦寒血脉相连的仙鹤暴动,大可推敲出苏梦寒正面临足够威胁生命的危机。 “快!快去把梦寒找回来!” 老妇的脸色因受惊而变白许多,她站起身,挥手命令道。 “梦寒在何处?” 晚清那张保养极佳的童颜出现一丝破绽,担忧问道。 “月清池!多叫些人,必须把她完好带到我面前!” “是,师侄这就去!” 言罢,晚清移着小巧步子退下,掩上门,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师叔祖长喘着气,在寝宫内踱步。 “要从她开始动手吗?还是说,要故意将我引出去?” 透过一扇天窗,她看到了上空黑暗中明亮到极致的白点。 轰一阵雷鸣,震撼砸向她的天灵盖,老妇双腿一软,直接瘫在地面,抖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说道:“王后……她果然就是三生果!” …… 此时此刻,就在师叔祖目力所及之处飞旋着一只顶着亮丽“红宝石”的白鹤。 优雅双翅扬展,一股天然神圣。 而它的后背正端坐着一位仙子。 由上至下看,按着灯火的稀疏程度,大可推断出方位,于是,她将视线停在了一间朴实建筑的一盏孤灯上。 “她就在那里。” 仙子的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容貌与之并无二致,外人恐怕要靠另外一位女孩头顶的两朵粉花才能区别出两人。 少女心不在焉地说道:“知道了……” 她望着层层叠叠的建筑,连起来活像一只孤鸾展开那双残缺不全的飞翅…… “他们都在拿她跟你做比较……” 那位名叫欢欢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姐姐。 “你不也是吗?” “嗯……” 欢欢缩了缩脖子。 “我不是为了她来的……大老远跑来,就是怕你惹事!” “我都这么大了,姐姐还不放心!” 欢欢不服气道。 少女翘了翘独特又好看的眉毛,抿嘴笑道:“要是真长大了,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欢欢鼓起双腮,将脸紧紧贴在少女的手臂上。 “大概半年前,我见过那男……男人一次。” 少女缓缓说道。 “嗯,这大家都知道。” “所以……为什么非要喜欢他才行?” “但我听说姐姐跟其他两人都会……动心的。” “我跟他,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泛着灯火的眼眸里有着她自己的故事。 “不要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这样我会反感,他们也会反感。” 少女耐心解释道。 “是……” 欢欢明显有些失落,但还是低头答应道。 “十年后,我一个人回醴泉谷就够了。” 他可能视作渊源,而她只视作平淡的邂逅……不,或许他也有跟她一样的想法。 “那他们……他们很可怜……” 秀发飞扬,少女把妹妹抱在怀里,用手轻抚着她的小脸,宛如母亲般温柔地说道:“如果你去帮他们,他们很可能承受不起,倒不如,静静地看着,静静地为他们迈出的每一步而高兴。” “我们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啊,所以我们就不该出现在他们的故事里。任务完成后,就跟我回去吧。” 女孩抬头,少女上扬的嘴角让她分不清……所有的对话是不是伪装。 “她们……一个叫钟离,另一个……叫什么?” “苏梦寒。我不喜欢这女人!” 不知后一句,算不算多余。 “苏梦寒……”少女重复了一遍,呢喃道,“这名字,好像听过。” 第十七章少女的另一位少年 山穷水尽,荼静姝想到了修晨,因为他在青鸾宫,也许会给今夜带来诸多变数。 可命运不会给他太多巧合,而且他没有时间了。 这少女……这恶魔的利爪已经深深嵌入他的肉里,再多余的挣扎只会徒增最后一程的痛苦。 站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荼静姝努力睁开眼睛,看清了恶魔的天使容颜。 苏梦寒惊讶地挑了挑眉,发现这小东西比想象中的更倔强,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酷说道:“死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你这一生不就一直会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弟子?” “不、不……” 呼吸沦为奢望,荼静姝拼命去扯开少女掐住他粉嫩脖子的手,这是最后的力气,也就是说,他快死了。 “呵呵……” 苏梦寒露出洁白的牙齿,宛如露出野兽的獠牙。 杀人……果然有趣,特别是看着对方一点点丧失活力,这能给少女带来些许兴致。 可是…… 哗啦一声。 少年失力的身体坠进水里。 在此之前,她……松开了手。 少女侧过头,望着入口处。 为何那里飘进了一声足以震慑她灵魂的鹤鸣? 是一种灵魂的共鸣感,可她不觉得熟悉。 鹤鸣止息,她也就不再投以关注,她再次将奄奄一息的荼静姝从水中脱出。 “啊……你,原来你没事啊?” 少女后背一凉,再次把视线挪到入口处。 “你!你怎么来啦?” 作为女性,她当然率先腾出双手,急忙掩护住敏感部位,涨红脸瞪着来者。 于是,少年又一次脱困。 “没事吧?我刚听人说你有危险。” 瘦削少年不自在地垂下了视线,望到了那位有失往日灵气的晚辈。 “我很好。” 苏梦寒镇定下来,冷淡回复道。 “那这位……” “我要杀了她,你不许跟别人讲!”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是我的小情人。” 这一紧张的时间里,他只能想到如此一个堪称下下之策的谎话。 话音落下的一刻,苏梦寒狂笑不止,倒在岩石上的荼静姝也缓缓睁开眼,想知道这荒唐之语出自何人之口。 …… 这段时间,沙鬼隐匿在了师叔祖的寝宫之外,他了解陆煜杨,料定他必然打透了青鸾宫内部,刺杀成功是迟早的事。 因此,以她的举动便可推敲出陆煜杨的举动,而早些时候他碰巧撞见了晚清急冲冲地跑来,也听闻了两人暗含深意的谈话,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事发之地——月清池。 要是旁人,苏梦寒会提前预知,可沙鬼神出鬼没,得以让他目睹了这一桩“香艳”的杀局。 今日这位的确大饱眼福的少年却一丝也不想感谢上天的“宠幸”,他张了张手,讪讪道:“把她交给我。” 苏梦寒也不太反感少年正常游移在自己身体上的视线,仅仅诧异地翘起一弯好看的眉毛,说道:“我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碰巧看上了她,她又未拒绝,所有我俩总在此幽会。” 沙鬼尽量以闲聊家常的口吻辩说道。 “嗯?你就是想救她,对不对?” 少女却挑这个时间精明起来。 “当然,之后,我还会把她带回家,好生养着。”他定睛看着她,但没有半点不妥眼色,“放过她吧。” 少女轻轻抿着嘴唇。 与这位少年并非泛泛之交,他同样是她少有的知心人,于是她也就越看重曾经真挚的友谊。 “但你要保证……不让她把看到的说出去。” “行,她那张小嘴很容易堵住。” 沙鬼洒然一笑。 少女低头盯着荼静姝,似乎还在犹豫。 “难道我的话都不信了?” 又传来少年的催促,苏梦寒轻轻哼了一声,一只手将身材娇小的荼静姝扯起来,扔向岸边的沙鬼。 显而易见,他的话语俨如修晨的威严。 见颓靡无力的荼静姝向自己飞来,沙鬼眼神一凝,两手横抱,稳稳将他接住。 诶……好软。 这也是当初修晨的感受。 但同时他也觉着,抱住荼静姝的一瞬,就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当然,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属于他。 历经死亡悬崖的荼静姝并未在此刻纵情哭泣,只是两眼含着泪花,两腿紧紧贴着,两手死死挡在胸前,安静地靠着少年的肩膀。 “喂!”苏梦寒叫醒短暂失神的沙鬼,一只手横摆遮住敏感部位,另只手指着他脚边的白色绒袍,说道,“把那个给我。” 沙鬼轻快地笑了笑,低下身,用一只之前倚住荼静姝后背的手指勾起绒袍,轻松朝前一送。 少女优雅地接下,不留丝毫空隙地将其裹在身上。 “那……是师兄让你来青鸾宫的?” 苏梦寒摩挲着之前在脖子上忘情抓挠所留下的红印,还没有放两位有情人离开的打算。 沙鬼严肃地点了点头。 “师兄也想让她死?” 如果真是如此,做师兄喜闻乐见之事,她会更心安理得。 “他的任务不是保护那位师叔祖吗?” 沙鬼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那他为什么让你来?” 苏梦寒始终纠缠着这个问题。 “因为我要杀陆煜杨。” “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这辈子,总得难为下自己。” “呵呵,嗯,祝你好运。” 苏梦寒对着沙鬼微笑,这时的少女才真正有了少女的影子。 “那我们走……” “对了,是谁跟你讲我有危险的?” “就是你们师叔祖,我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所以第一个跑过来。” 沙鬼言简意赅道。 “哦……”苏梦寒还有问题要问,但也知道很快有人会来,便指了指“少女”的胸脯,打趣道:“口味变了?” 沙鬼露齿笑道:“我从来都不挑食。你也知道,男人嘛,身边围着的漂亮女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为什么会这么想……” 少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男人这东西,就是贪心啊——”沙鬼微笑着,又低头问道,“对吗?” 荼静姝小小“呜”了一声,躲开了他稍带玩弄的眼神。 “走吧……” 苏梦寒眼神柔和下来,小声说道。 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嗯……” 少年很熟悉也很讨厌这种目光,所以总有一天,他会做出让他们改变这类看法的大事。 临走时,沙鬼细心地带走了荼静姝留在一只木架上的银月长袍。 在抱走他来到一处无人的小树林后,他小心将荼静姝放下,提醒道:“不管看到了什么……只要说出来,就会要了你的命。” 荼静姝接过沙鬼递过来的衣服,挡在胸前,感激道:“是,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沙鬼扬了扬嘴角,平淡说道:“就当是你师兄救你的。” “是他?” “嗯,他让我保护你。没受什么伤吧?” 荼静姝露出可爱的笑容,摇头道:“只是有些乏力,但能坚持走回去。” “好,我们后悔有期!”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少年不停鞠躬,却不知沙鬼瞬间消失在身前。 …… “青鸾宫的饮食,不合胃口?” 少年看着又重新回到视野中的沙鬼,不解道:“前辈……” “多吃点,多长点肉啊!” 第十八章等不到那一天了,是吗 自上次深渊仙鹤惊动一事之后,苏梦寒被师叔祖强行要求与她待在她的寝宫之内。 师叔祖态度坚决,并以杀身之祸来吓唬她,哪怕有诸多费解之处,苏梦寒还是不会愚蠢到违抗长辈的命令,勉勉强强与之合居一室。 只是……一个人可以做许多事,与另外一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是不会很自在,当然,与某个人除外。 半夜惊醒癫狂的丑态也因为另一人的存在而短暂隐藏,有时想释放自己又不得不打消念头。 四天的时间,少女听倦了老人例如“外面的世界不容易”,“作为女人不要依靠男人”,“不要对某个人太好”等等一系列联系不到一起的“至理名言”,于是,她以合理的态度与方式请求道:“师叔祖,弟子……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闭眼打坐的师叔祖微微一笑,耐心说道:“等今晚你我见了一个人,你就可以走了。” 苏梦寒疑惑道:“见谁?” 师叔祖摇头不语。 似乎可以猜到,但现如今她并不太希望与那个人有太多的交流。 当天晚上,黑暗君临大地,果然是他准时扣响房门。 …… 桌案燃着几根蜡烛,三人坐在提前预备好的蒲团上。 “你师尊最近可有其他指示?” 师叔祖眼神慈爱望着正坐对面的少年,询问道。 少年没有迟疑,一五一十地回道:“师尊让晚辈服从师叔祖的安排。” “是吗……” 老妇面带微笑,把视线偏向了斜前方坐姿稍显不自然的少女。 “嗯。” 少年以为发生了什么,也看向了少女,谁知少女瞟了自己一眼后,立刻躲开了少年的关注。 老妇笑容更盛,像是看到一对闹矛盾的小情侣,两手握在一起,凝视着少年,感慨道:“我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总想看着你们开心地团聚,剩下的烦心事,倒是不想再去想了。” 修晨眼神瞬间柔和,被对方的灰色瞳孔感染,安慰道:“晚辈会与各位师兄妹和睦相处,请师叔祖放宽心。” 不知又是一股什么魔力,让少年对于老妇由起初的尊重转变为了超出两性与年龄之外的着迷。 宁如玉,公良等人禀性难移,山外的经历让老妇浑身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他单方面的想法并不是类似“崇洋媚外”的意思,只用前些天的深层次教导,由内而外的洗礼,让少年彻底怀疑曾受过的教育是否存在本质上的错误。 “我老了……”老妇再次重复这一点,倾诉道,“回到青鸾宫才觉得心力不足,寿限不日将至,但宗门之内没人值得托付。” “那些长老们……” 修晨的心被揪作一团。 老妇摇头道:“尽是宁如玉的爪牙,我怎会放心。” 烛影摇晃,眼前尽是宗门轰然倒塌的幻象,修晨眨了眨眼,咬牙道:“那苏师妹可以吗?” 少年终于提到自己,少女压伏着秀发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还小,我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少年低头不语,他也深刻地感受到师妹还有数之不清的不足之处,他为这个站在十字路口的宗门感到同情与担忧。 “你比我清楚,她脑子里想的从不是宗门的存亡。” “那……” “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顺理成章地,老妇动用起曾在无数男人背后屡试不爽的诱导手段。 “晚辈能做什么?” “你能让她飞速成长,你的言行能让她发挥所有潜能,并能带这个宗门走出困境,了我最后心愿。” 她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周围,遍地花开…… 莺莺燕燕中,他却能洁身自好,老妇欣赏少年的处变不惊,也欣赏其禁得住诱惑的一份韧性,可时候到了,而且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也未尝不可。 这边含苞待放,那边少年英才。 没有生世这层羁绊,两人同样可称为天造地设,为什么就不能结为连理? 不知不觉少女已热泪盈眶。 并非感动于长辈为成就她一己痴恋的作为,而是委屈于自己受过的折磨。 “你们曾经相爱过,为何不能再次相爱?” “可我……晚辈忘记了……” “不是又想起了吗?” 修晨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老妇根本就不了解几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三生果……”老妇松开手,撑着地面,说道,“你家老祖什么都告诉你了,那为什么……” “不用师叔祖为晚辈们的……私事劳心费神。晚辈有责任让师弟师妹们往好的方向发展,份内之事,一定会尽心做到。” “算我求你,”老妇两手伏在地面,朝少年行磕头大礼,哀求道,“把她托付给你,让我安心走吧。” 只愿她能与他,看遍潮起潮落,花开花败……在世界崩塌之前,结为一体。 而在最关键的时机里,少女看向了他。 清冷的外表带着柔情,她惊喜地发现师兄动摇了。 “师叔祖……”修晨急忙将老妇扶起,小声道,“晚辈一定会照顾好师妹,一定让她今后稳稳坐好青鸾宫宫主的位置。至于另方面的请求,请给晚辈一些时间考虑。” 少年也许说了大话,但老妇与少女都坚信他可以做到。 “嗯……肯定要考虑到……” “钟离……” 修晨提醒道。 “对,要考虑到钟离的感受。” 老妇的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挥挥手,让少年坐回原位。 “既然如此,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老妇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明天带上钟离,我们一起进百花园。” 修晨眼神一凝,严肃说道:“钟离与晚辈有相同的意思,是她不该提出无礼要求,一切以师叔祖为主,近日还是不要外出为好。” “不,该结束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人们早就把她放弃,同时,还有她不得不现身的理由。 她的灰色瞳孔里充满着他的影子,这番话,就是说给他。 “活着的话,应该没问题。” “那得看你了,少年,明天,由你来判定最终的胜负吧。” “可为什么您在这时……” “她来了啊。” “谁?” “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她终于明白当初鹤鸣的真正意义,它……梦知云是要她把三生果们送到少年的身边。 她快做到了,作为也许是剑霄与梦知云两人最虔诚的信徒,她就快做到了。 明天,将是剑霄后人与三生果真正的重逢。 “她……她的名字?” “自己去问吧,让她……也爱上你。” 第十九章那个下雪的季节 宁如玉借晚清之手向苏梦寒送来过一个沉重的包裹,里面盛装着宁如玉手握修晨制造河西惨案的把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信纸,上面所写的当然就是利用这一威胁让苏梦寒重归自己麾下。 “找机会把那老女人引出来。” 简略一句,却让少女的人生再起变数。 如果不按她的要求,师兄定然名誉扫地。可是……为了师兄,把疼爱自己的师叔祖推向悬崖,而后自己再重回被宁如玉掌控的炼狱中…… 真的要这么做吗?仅仅为了师兄,而且还是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付出过的情况下。 但是,在少女的心里,这个选择题并不难做。 钟离提出要养育花草的话题,她也就假意以那座最近新建的百花园作为邀请,再借钟离之名得到师叔祖的许可,如果师叔祖不愿同行,她也做好了使尽浑身解数定要软化长辈内心的准备。 只是计划的顺利程度超出了少女的想象。 …… 不过啊……在此之后,她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师兄能跟自己说说话。 算起来,在服从陆煜杨提出的建议后,她再没对师兄笑过,也再没靠近过师兄。 刻意疏远他有奇效,但她担心自己并未掌握好火候,以至于师兄会渐渐失去与自己交流的兴趣。 夜空中央,闪烁着一颗光芒胜过其它的星辰。 少年轻轻掩上房门,与少女走在一条平摊的石板路上。 两边是高耸的墙壁,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的存在,他时常在夜色深浓时穿过这条不短的小径。 尽管走在前面的少年身旁还有空出的位置,少女却不敢摆出往常理所应当的架势。 师叔祖令人潸然泪下的嘱托给她潮湿的芳心燃起一簇火苗,师兄推脱不得,只好出于应付地答应了她。 少女却足够满足,师兄不是一个无信之人,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那么……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可以…… 少女将手伸向他的后背。 想触碰,却又不敢触碰。 一颗晶莹的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少女收回那只手掌,抹去不合时宜的眼泪。 那晚败在钟离剑下的苦涩记忆跃进脑海,自己应该遵守约定放下对师兄的痴念吧? 但这能有什么办法,在钟离心目中的自己再下贱,再不要脸,她就是爱师兄!永远都爱! “啪嗒”一声,一时间正做自我斗争的少女没能注意到提前停步的少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硬朗的后背。 “啊……师妹,没事吧?” 出于本能的伸手,少女却鼓着腮帮,一手按着额头,往后退了几步。 “我……师兄想跟你说些事情,所以……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一直没有跟你道歉的机会……” 前几天,刚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从她的表现来看,少年一直都认为少女是在跟自己闹别扭。 “在师兄心里,师妹永远都不是那样的印象,是师兄鬼迷心窍,做出那种不堪之事。请师妹能原谅师兄。” 少女放下手,撇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石板缝隙生出的杂草。 “还有,阿离也跟我讲过,你跟她……最后的结果,师兄知道你的心情,更何况白日师兄还对你……一切是师兄的错。” 少女扯着袖子,把那双泛着泪花的眼眸投向她深爱的少年。 还是他……还是那个在湖山门与自己惊喜相逢的他。 在尚未确定他失忆之前,那段绝妙的“表演”堪称完美,哪怕有宁如玉的蛮横无情,却也在外界面前展现了仅仅是师兄妹的手足情深。(注:本书开头第九章) 因为,她恳求过他,两人的恋人关系不适合立即向外界公布。 可是苏梦寒这才想起来,一直以来,师兄对自己的态度,根本没有变化,因为失忆,他确实只把自己当作一位关系稍稍亲密的师妹而已。 当初在百里河西踏出了打破平衡的一步,原来是自己错看了他的温柔。 不是……想起来了吗? 哪怕一切从零开始,师兄不是也想起来了吗? “师妹不要哭!这次,我们都像大人一样来交流吧。” “大人……” “嗯!” 见少女有所反应,少年也就更放心自然地说道,“其实,师妹一直都认为,师兄没有负起责任吧?” 在她心里筑了一个梦的城堡,他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 在没有与钟离相恋之前,他也发自内心并不顾一切地喜欢苏梦寒,但却很快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而忘记,随后才与钟离相恋。当再次回想起那段铭心刻骨的恋情之时,他清楚倘若再度与苏梦寒和好,无非是对钟离的不负责任,但是如果一再冷面拒绝苏梦寒,无非又是对她的不负责任。老话来解释:爱情之中,没有谁对谁错。 但是身处于此局中的他,愿意找到三方都能幸福的方法,谁知少女的爱在不知不觉中腐烂。 苏梦寒哪怕百般不愿,还是冷冷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答应过师叔祖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师妹想要的幸福,我也会为师妹竭尽全力地去找到……” “是我做错了什么?” 又是看似负起责任,实则是推卸责任的话。 “师妹没错。” “不,我肯定做过让师兄特别失望的事,不然,师兄不会一味地逃避我。” “没有……” “还是因为当初在湖山门的不作为?” “那也不是师妹的错……” “那究竟……又是什么?” 少女崩溃地蹲下身,两手紧紧抱住脑袋,迟迟不来的最终回应疯狂摧残着她的内心。 她快疯了。 …… 百里河西那段故事以最终惨绝人寰的屠杀为结尾。 依稀记得,三人坐在由尸体堆积的小山上共同望着初升的朝阳,也许不太应该,但他们还是觉得这番景貌美极了。 犯下滔天罪孽的心得到了安宁,三人互相倚靠,却深知这段普通的回忆染上血色会变得后患无穷。 所以,他们要逃,逃离梦境,回归他们的本来身份。 但屠杀的血腥早早飘散四方,各方势力已团团围聚在百里河西之外。 是生是死,是苟且还是直面。 三人正要做出抉择之时,少女却临阵脱逃。 借修晨自己的话讲:“就这样……” 实际上,也仅仅就这样。 他失去了去爱她的动力。 也就像他曾在天池跟钟离谈过那段往事时,所说的:“当时是她放弃了我。” 直到后来,他知道了,原来是宁如玉为了宗门声誉将突然出现在百里河西周围的她偷偷带走。 如果他没有失去那段与之共处的记忆,他肯定会一直等候她为当初的不告而别做出解释。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爱上了另一位更值得他爱的女孩。 …… 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一次又一次被师兄拒绝。 所谓一味地向他求爱,究竟换来的是什么? 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钟离累了,她又何尝不累? 那个冬季里纷飞的悲情故事,还有惹人唏嘘的个中滋味,只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但那个故事里可爱的人却真实并卑微地爱过。 今日,她决定要任性一次。 “师兄又是忘了?还是不想跟我讲呢?” 蠢动的情意像随风伴入耳中的虫鸣,腻味又喧嚣。 抬起泪眼,少年已经弯下腰,心疼地看着自己。 关怀师妹的眼神…… 可她说过很多次,她不要仅仅是他的师妹。 修晨叹息一声,说道:“因为没有必要了。” 千娇百媚,曼丽倾城……苏梦寒什么都好,但他不喜欢。 “我真的没机会了吗?” 那索求的小眼神很容易攻溃男人虚张声势的防线。 “到现在,师妹都没认清……” “师兄是个男人啊……还是说,我不够漂亮……” 少女自顾自的说道。 为什么没有被自己诱惑到? 脸蛋自不用多说,身材上以第三方的角度来看更是胜过钟离不少……(钟离绝对是本书容貌最出众的一位,本书刚开始就提过了) 看来,四天前与沙鬼的谈话对她的某些方面的认知产生了一定影响。 少年面露不解,晃了晃头,直起腰,转过身去。 少女也委屈地站起身,她反悔了,置气之语倒完全像是在小看两人之间的感情。 于是,她想道歉。 “师兄……” “我……没那么多爱给别人。” 少女动了动嘴角,吞下歉意,细声回道:“是、是吗……” “我爱她都爱不过来,怎么还会去爱别人?……对不起,说了很自私的话。” 闻言,少女颤抖着肩膀,那张娇俏的脸竟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所幸,少年并未看到。 “师妹还可以变得更好,不久的将来,那个优秀的师妹一定会遇到比师兄更好的人。” 毋庸置疑,是青鸾宫与他局限了少女的思维。 而令人恼火的一点是,他有些怀疑他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对的。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苏梦寒很大胆地说出了心里话,可立刻恢复神态,睁大眼睛望着回过头来的修晨,“师兄,我……” “就当……我没听见吧。” 那可怕的眼神,是从没对自己有过的眼神,包含深邃的黑暗,让她在今后的无数个夜晚里瑟瑟发抖。 又不知过了多久,修晨叹了口气,继续着前进的步伐,看着晴朗的夜空,自言自语道:“明天,天气应该会很好吧?” 第二十章落红可是无情物 “准备好了吗?” 那寸阳光刺破窗纸的一瞬间,少女也满怀期待地抬起了头。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正为自己整理领口褶皱的少女,傻笑着。 仔细看着师妹,她今早精心梳理过头发,在那圈秀发中央别出一个小小的丸子。 “怎么了?这样不好看吗?” 她晃了晃脑袋,用食指小心地碰了碰。 “不,很好看。” “嗯……” “为什么想着要……” “用剑的话,不太方便。” 直到最近与苏梦寒交手之后,她才想到这个问题。 原来自己……可以为师兄分担。 “我尽量让师妹不出手。” “嗯嗯。” 两眼弯成月牙,轻轻靠在他的胸口。 “这身衣服……很适合师妹。” 钟离垂下视线,望着穿在身上的银月长袍,咕哝道:“那我可就待在这儿,不跟师兄回去了?” “那我非得成为青鸾宫首位男弟子不可。” 钟离又气又喜,只能伸出拳头锤他的胸口。 在自己的……调教下,少年已会做出有趣的回复,要是以往听到这话,他大概眉头立刻会浮现阴云,不悦地说:“师妹已是天上阁弟子,交换宗门并非儿戏,冗长的流程下来会耗费……” 总之,初见成效,只是别把这本事用到其他女人身上就好。 这时,响起一阵细小的敲门声。 “师伯好。” 来人是晚清,修晨简略打量之后,立刻行礼,钟离随后照做。 “嗯,二位且跟我走吧。” “就这样直接去吗……” 修晨提出自己的疑惑。 “宗门已进入警备状态,所有弟子都安排在了百花园周围,二位请放心在青鸾宫内出行。” 两位年轻人对视一眼,恭敬地跟在晚清身后。 …… 青鸾宫在今日之后必生变迁,思定早就料到。 但秋落叶有一事不懂,既然老师早早料到,为何不去阻止? 他不能说话,所以不能很轻松地表明自己的心声,可一路走来,路边的风景总能给他不一样的感受。 少年喜欢做注定会失败的事,但他不还是在努力吗? 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男人坐在房间里,手按在剑上,望着窗外天空,皱了皱眉毛。 …… 果真如晚清所言,整个青鸾宫死一般的寂静,从两人的居所到百花园这段路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面孔出现。 半刻钟时间过后,修晨便看到了园外由几位妇人簇拥着的老妇。 柔风暖光中,苍颜老妇的眼里似乎进了沙子,一个劲地抹着眼泪。 “晚辈天上阁钟离,拜见师叔祖。” 谨听师兄教诲,钟离率先低眉行礼道。 “乖孩子!乖孩子!”老妇温柔地抓住了少女的手,和蔼笑道,“天上阁钟灵毓秀,尽培养些纤尘不染的美人儿……” 其余人笑而不语,除去修晨,尽数退去。 首次相见,钟离便被这如烈火般的亲热感给吓到,但她依旧露出满脸甜笑,拼命去习惯老人家的一片好心。 “师叔祖……” 修晨实在忍不住去打搅正端详着钟离的老妇。 “想问问梦寒的事?” “嗯。” “她说有些不舒服,就不来了……昨晚她跟你聊了些什么吧?她还是个孩子,很幼稚,别在意。” 比起苏梦寒,在她眼前的完全是两个真正长大的人走到一起。 惊艳,欣慰,感慨。 自己到底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孩子在青鸾宫这么些天,自己竟没想着要与她见上一面。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老妇松开了握着钟离的手,指向那条类似由藤蔓堆积并吊坠着各色小花的隧道,“里面就是百花园。” 钟离退到修晨身边,短促地喘着气。 果然,灿烂的阳光与老人灿烂的笑容,都带给不了她温暖。 …… 隧道荫蔽,但从缝隙中泄出的光芒照旧在三人的肩膀、发间、眼角嬉戏。淡淡花香,在少女的鼻尖逗留许久,尘世纷扰与自己不再相干,她正步入幻想的乐园。 刺眼的光让两人不得不用手掌护住眼睛,但旋即,豁然开朗。 鸟语花香,与世隔绝,无数亮色跳进视线中,少许闯进另一世界的慌乱也被这阵和谐抹除。 老妇抿嘴一笑,率先踩向由落花铺陈一条花径。 而后的两人却显得蹑手蹑脚,他们不太想破坏这一幕。 呼一阵风声,似乎又不是风声,是花瓣拍打的声音,漾起波涛,洋洋洒洒。 百花园中,不光有寻常的草本花卉,更有一株又株应接不暇与人齐高的花树。 钟离纤手接住随风而落的花瓣,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少女想到了梦中的殿堂,想到成为新娘的那天…… 多想…… 情不自禁地想去牵少年的手,可想想身旁有外人,便按捺住了。 修晨不知道师妹正在想些什么,他只看到花瓣游到少女发间,把少女装饰得更为动人明艳。 于是,他想到,少女与花,应是这世间绝配。 受迷醉花香熏染,少年两腮渐渐泛起一阵红晕,他拍了拍脸蛋,让自己从袭人于无形中的风情跳脱出来。 他指着正对面百步远一个奇怪的建筑,问道:“师叔祖,那是什么?” 钟离因他这话,也望了过去,像高耸竖立的十字,而且是不太常见的铁质品,不是龙玄的建筑风格。 老妇闪烁着眼神,说道:“是整个百花园机关的枢纽。京都……也有个百花园呢,我太喜欢了,所以就在这建了一个,可阵法的‘周而复始之理’尚未悟到。” “那岂不是对那些人来讲,百花园的阵法形同虚设?” 老妇没有回答,而是坐到了一个歇脚的小亭里,叹息一声,说道:“芳华落之不尽,周而复始只是轮回……你们去转转吧,我要先见个客人。” “可是……” 钟离扯住了修晨的手臂,安静摇头。 “那……请师叔祖小心。” 修晨朝老妇抱拳。 老人灰色瞳孔讲述着风烟故事,看着两道贴合得天衣无缝的背影,眼角略微湿润起来…… 头顶飞旋的仙鹤,终究还是落地了,从上跳下一位少女。 老人缓缓起身,说道:“别来无恙。” 自己的生死就看接下来的这场谈话了。 第二十一章回头,才知道我们走过的路叫奇迹 老妇到了这个年岁,自然看过无数晚辈奋发崛起,也深刻感悟到“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道理,陆煜杨、修晨、钟离、苏梦寒数不胜数的年轻人会替大人们接管这个世界,但这一位却是所遇的晚辈中最优秀的一位。唯有她,一枝独秀。 少女飘飘而至,受老妇的邀请,缓步来到她身边,随后坐下。 “哈……” 老妇颤抖着,呼出这口气。 年轻人尚未开口就给她带来了十足的压力。 “王后要你回去。” 少女低头看着搁在腿上的干净的手,小声说道。 听闻“王后”二字,老妇百感交集,小心望着她无可挑剔的侧脸,吞吞吐吐道:“回也是死,不回也是死……况且,我已无颜再见王后。” “嗯,我会如实转达。”少女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她平淡说道,“很诧异吧?我也是三生果……” 老妇的灰色瞳孔中再也掩饰不住激动,但很快,她万念俱灰似地叹息道:“对啊,但仔细想想,也只有三生果,才会这么完美。” 哪怕少女所经历所品尝的人生味道比自己还要多样,但她清楚,只有圣物才可具有这种非常人的悟性。 “我会以这个身份做好一切事情,你大可安心。” 少女环顾四周争艳的花朵,但找寻的眼神还未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或者人。 “今天,穿得很好看啊……” “哦,是吗?”少女笑了笑,说道,“在老师你面前,就该如此。” 少女今天穿着规规矩矩的学院服装。 一件棉质紧身干练主体为黑色的外套,一排整齐的纽扣勾勒出一道完美诱人的弧线,领口处的红色缎带同样格外显眼,曼妙腰肢之下是一条锦缎质颜色稍淡的及膝裙…… 今日,意外地保守,老妇知道,肯定不是为了她。 “最后,有什么想说的?” 少女的一只手按在腰间华丽的剑柄上。 在少女心里,她可不是超然物外的老前辈,她是这个世界的罪人。 老妇自知时辰已到,惨然一笑,道:“我想看着你跟他站在一起。” 剥光形形色色虚伪的面具,赤裸裸坦诚地对话,可话题总是离不开他。 少女把手从剑柄上拿开,皱着可爱的八字眉,无奈问道:“能不能……不要再说他了?” …… 百花园就像一个迷宫,钟离屡次要朝那个特殊的建筑靠近,几经折转却发现自己离那建筑的距离不减反增,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师妹不是要养些花吗?现在就挑些自己喜欢的吧?” 无声跟随在少女旁边许久的修晨摆出一个开朗的笑脸,建议道。 “都这个时候了,师兄在说些什么?” “因为根本找不到机会啊……” “师兄不用总想着我啊,你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少女一直传达给他的观念,可他似乎没把它放在心上…… “如果我走了,师妹会有危险。” 钟离在飘摇的花瓣中朝少年走来,柔声道:“我会保护我自己。” 修晨抚去她肩头的花,谨慎说道:“敌人很可怕,我感觉我们会输,会……以我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输掉。” “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不耐烦地拿开了他的手,“没有人期待我们会有好结果,那为什么还有去逃避?你我从出生到站在这里,已经是奇迹了,难道你现在就要放弃?一次又一次,你刚刚让我有了希望,又让我失望……你记住,你的任务是保护师叔祖,那你就让她给我好好活着!懂了吗?” “是……” 少年低下了头,“但是……” 刚一抬头,却发现少女已然消失不见…… 第二十二章差不多,就够了 “我们的故事应该是人们听起来会笑的故事吧?” “是啊,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 “人这一生结束后,只要被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记得,那就差不多了。” “师妹……为什么这么讲?” “什么都不怕的师兄,很帅气哦!” “师妹变化好多……” “嗯,我们总是要长大的啊。” “可有些人再怎么长大……” “我不要听!师兄再怎么都是最棒的,至少你要对得起我……我们这一声师兄啊!” “师妹,又哭了……” “师兄,相信我,我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死掉的。” “啊……” “我要让你变得更好!”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的任务就在于此,让你变得更加出色,就是我该做的!” …… 你知道吗?我的头越来越痛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有好多……都记不清了…… …… 那座奇怪的建筑之上。 荼静姝扣紧贝齿,小心翼翼地望着百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受晚清之命,她与十余位师姐把守这关乎百花园里各位前辈安危的枢纽。 令他意外又雀跃的是,他看到了师兄。 果然是他,他果然在青鸾宫。 遥遥隐蔽处,顾巧悠同样谨慎地望着荼静姝。 今日才知,那位鼎鼎大名深受师妹喜爱的修晨师兄一直都在青鸾宫保护师叔祖。 因为荼静姝爱慕的眼神浓烈得像恋人,她也就不去打扰,虽然从那天唐突地表白过后,两人已有很多天都没有讲话。 …… 房间里的秋落叶望着天边涌动的乌云,若有所思。 无形之中的博弈又一次展开,少年却跟他坦白自己毫无头绪。 少年不愿愚弄自己,因此在前晚他劝自己不要出手,原因是对手的实力深不可测。 刻意去保全亦或是勉勉强强恐吓秋落叶,只是少年单方面的私念,秋落叶有他自己的考虑。 这并不是属于两位年轻人的战斗。 思定放弃了他们,但他不会放弃。 房门推开,秋落叶从房中走出,望到了台阶下负手而立的陌生人。 一袭黑色长衫,气宇轩昂,宛如私塾里的儒雅先生。 “哦?”中年男子疑惑一声,转过身来,微笑拱手道,“听说少年还有一大援手,看样子,应该就是阁下了。” 在此人眼里,秋落叶才是真正扭转局势的人物。 …… “别来无恙。” 陪伴在女孩欢欢身边的年轻书生淡淡一笑,朝一时恍惚的钟离抱拳。 钟离翘着眉毛,寻望花团锦簇的四周,旋即觅到不合理中的合理之处,拔出沧月剑,倒转剑柄,拱手道:“你好。” 她的眼神就跟此时此刻她的心湖一般毫无波澜。 “方才,姑娘有所疑惑?” 书生浑身焕发着与众不同的气韵,或许这句话是在给少女充分时间准备。 “嗯,”钟离对他从来没有恶意,她扬起笑容,好奇问道,“为什么是你?” 殊不知,这一笑,足以倾倒众生。 书生低头收下对方的赏赐,平静说道:“二小姐想试试他到底有多强。” “那她可选了下下签。” “也许吧……” “既然如此……”少女将剑尖指向书生那张看似懦弱平和的面孔,“还望……不要留情。” “那是自然。” 书生再次弯腰,郑重地说道。 …… 现实粉碎了无数美梦,飘零的花瓣又像上天悲情的泪,少女去向未知,而他却在乐园里找不到出路。 “哎——可算找到了!” 一只粉色的蝴蝶飞进了他阴冷的视线里。 还是初见时的开放装扮,还是初见时的开放个性。 接着,她装模作样地作揖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嗯……” 少年一脸费解地还礼。 为何今天的女孩仍元气满满? 她到底是有多看不起自己呢? 欢欢忍不住起了笑意蹦蹦跳跳地来到少年跟前,背着手,将脸凑上去。 “我觉得你不算个男人。” “为什么?” “因为所有男人都会忍不住盯着我的腿看,哪怕那书呆子也不例外。” 那双雪白玉腿固然暴露在外,但少年也只会觉得刺眼。 “你……还是你们的说话方式都这样吗?”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女孩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脑袋,头顶的两朵花也接触到了少年的额头。 “动手吧。” 修晨后退几步。 一种不同于师姐妹的活泼,倒不如说,这种早熟的女孩子本来就很难对付,所以尽量退让才是上策。 “无趣!”欢欢两手撑腰,上下半身尽显成年女性的线条,可那张脸蛋却脱不去稚气地鼓得老圆,“如果你还要与我们为敌,你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不仅那人会死,龙玄也会沦陷。” 不知是被落花迷了眼,还是其他,少年用手揉了揉眼睛,实诚说道:“阿离跟我讲过你们的立场。所以,她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 “不听他们的要死,听他们的也要死。那就……只有跟着自己的心走了。”少年取下绑附头发的墨黑色发带,握在手心,“你一直都想杀了我吧?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欢欢闻言,竟笑得比花还烂漫,她眉目含春,用粉嫩纤细的食指指向少年的手掌,问道:“那是女人送给你的?” “嗯。” 少年自然而然地露出幸福的微笑,随后将发带小心地放进怀里。 “希望是她。” “就是她。” “那就好……” 第二十三章寒蝉 八月初的风明显较上月末冷上许多,早晨的阳光明媚已是被头顶一片浓云掩盖,人间因此多上了一份沉闷。 蝉声嘶哑,少女们因为笼罩一团阴影而人心惶惶,她们各自行事,不言不语。 面前由她们守护的建筑名为十字台,是整个百花园阵法的关键所在。 她们自当各司其职,尽力而为,可抑郁的氛围让她们觉得或许将有难以抑制的大事发生。 “是大师姐!大师姐来了!” 依稀丽影由远至近,少女们备受鼓舞,眼怀激动。 被命运扼住咽喉,显然此时此刻,她们的主心骨便是青鸾宫的大弟子了。 少女渐渐走来,眼神冰冷到极点。 弟子们观其神色,也只有低头言一声“大师姐”后相继避退。 苏梦寒没有浪费自己的表情,我行我素地往那位面容娇嫩的长老走去。 “二长老……” “师伯让我带些人在这候着,谨防外人前来破坏……” 晚清急忙对她行礼,小声解释道。 “带她们回去。” “这……”晚清抬头,立刻被少女的眼神吓到,改口道,“是。” 即便晚清口头服从,那群弟子们却一时间骚动起来,无端让她们退去,要是真被人趁虚而入,后果定然不堪设想,百花园里可还有她们敬爱的师叔祖。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抢上一步,先朝苏梦寒抱拳,问道:“敢问大师姐,这可是师叔祖的意思?” 苏梦寒柳眉一翘,以藐视的眼神注视着她,冷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为了师叔祖,为了宗门,我们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顾巧悠觉得手被某人牵住,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最爱的小师妹正想让自己放弃,眼神立刻柔和下来,摇了摇头,看着苏梦寒,不卑不亢地说道,“师叔祖恩德我们永远不会辜负,如此关头,我们应当上下一心,一致对外。” 荼静姝体会过苏梦寒个性古怪之处,也莫可奈何,只好紧紧贴着顾巧悠的手掌。 “你、你是什么意思?” 苏梦寒一眼便认出了这位身材“贫瘠”的师妹。 又见面了,这该死的小东西。 她没有想过,既然荼静姝在,那个男人是否也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顾巧悠话一出口,也深感有失妥贴,怯声道:“师妹心直口快,还望大师姐恕罪,只是……让我们离开,此事非同小可,除非听到师叔祖亲口命令……” 啪的一声,顾巧悠被这一巴掌甩晕了头,待她用手遮住痛处,回过神,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谁给你的胆顶撞大师姐?!” 晚清娇俏眉毛倒竖,瞪着自己手下这不识时务的孩子,“贱东西,还不给我滚回去!” 温和的二长老首次露出怒色,不少弟子都骇然失声叫出来。 蝉鸣凄惨不绝,刺耳嘈杂。 荼静姝颤抖着握紧顾巧悠的另只手,顾巧悠只万念俱灰地脱离开,抚摸着嵌入肌理的五指红印,红着眼望着晚清身后盛气凌人的苏梦寒,道:“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没有大师姐的样子……” 此话气得苏梦寒胸口一阵起伏。 要不是晚清,自己那一耳光很快也要甩过去了。 少女一边抹着泪,一边往回走,荼静姝无言地跟在她身后。 眼见苏梦寒脸色难看,晚清急忙挥手将一众人遣退,也随她们躬身退下。 头上又传来一阵阵烦躁,颓废的蝉鸣。 “吵死了……” 她抬头望向斜上方的参天巨树,压低嗓音说道。 接着,她回过头,看着从白墙里走出的男人身影,脸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笑容,道:“让你见笑了。” 第二十四章这山两边的你我 萧萧落叶,似万物皆因男人走来所携的气势而萧条下去,寒蝉们沙哑嘶鸣一声,也落荒而逃。 “好像……很累?” 少女出于礼貌性质地问道,不过语气听起来仍可以显示出关心。 男人停在少女身前,一脸倦色道:“没办法,一只野狗追着我狂吠。” “啊?我还从没听过宫内有野狗。” 男人摇头,不想再深究这问题,盯了会少女紧俏的臀部,与之错身。 苏梦寒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淫坏念头,少了唾骂他恶心的兴致,急匆匆跟上他,淡淡地开口道:“真没想到你跟宁……师尊合谋。” 男人冷哼一声,道:“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怎么回事?” “嫌我态度不好?” 男人回过他那张俊美的侧脸,冷冷问道。 苏梦寒紧紧握着拳头,不再出声。 “哎——”男人叹息一声,不想跟这女人折腾下去,“我先上去,下面你就帮我照看好。” “嗯……” 苏梦寒乖巧地低下头。 “其实……仔细想想,我还真是很心疼你。” “什么?” “敬爱的师叔祖就这么走了。” 而且,那记耳光让她觉得可能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少女努力摇着头,坚定地说道:“只要你能让我得到师兄,其他人我从来不管。” 男人翻了个白眼,实在无话可说,登上散发着腐锈味道的金属阶梯,却很快警惕地回过头,接着嘲弄地笑了一声,递给苏梦寒一个眼色,道:“那个难缠的家伙就交给你了?” “哈?” 苏梦寒费解地转过头,在望到那位两臂正滴着鲜血的瘦削少年后,倒抽一口凉气。 脸色尽是说不出的兢惧,也有像自己正在做错事被父母抓个正着的羞愧。 …… 花园之中,似蜂飞蝶舞,少女每一次精巧的扭动,都伴随着一道刁钻的回击。 花瓣为她的步点伴舞,一阵阵和风也随她挥过的剑意凝聚为罡风。 百花落尽,伏在她身,她微曲双膝,将腰弯下,由下而上,瞪目怒视——这是她特有的持剑方式。 很帅气的动作,可于书生而言,或许华而不实。 最终落红满径,她将书生逼退,自己按着胸口喘息着。 “呵呵,不错。” 俊朗洒逸的书生一手负在身后,简略点评道。 钟离直起身子,再次将剑指向书生,但她能猜到无论如何,他都将安然处之。 衣袂翩跹,举手投足一股书卷味,却有剑道宗师的气派。 剑招被化解过无数次,忖度进退,最终的结果也只有自己体力不支,而他仍掌握着两人较量的胜负,似乎他的做法……只是浪费时间。 “你是在拖延时间?” 一念及此,钟离不由得皱起眉头。 书生隐去笑容,心虚地咳嗽两声:“我没有接到杀掉姑娘的命令。” “那你……” 书生自知在这张天使容貌面前说漏了嘴,腼腆地笑了笑,道:“我是来说话的,不是来杀人的。” …… 花瓣的碎屑漫天飞窜,落红的尖端荧荧闪光。 花儿被剑光斩碎,融在空中,又扑打在她微微发红的脸蛋上。 它们,花儿,在以自己的方式瞻仰着比自己还要娇艳百倍万倍的美人。 那美人在干嘛? 在看着一个男人,在看着一个吐血倒地正被无数花瓣淹没的男人。 狼狈倒下,给他似曾相识之感。 哪怕不喜欢,也只能接受。 输得毫无怨尤,因为他看不清她出剑的动作。 没必要因其年幼而忍让三分,可即便如此,万紫千红中的一斩剑光,还是斩落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你是闭着眼在刺剑吧?” 在方才完全一边倒的战斗中,她找到闲暇噗嗤一笑,让他深刻明白山这边与那边的差距。 一个宗派的大师兄,就毫无颜面地惨败了,不是他觉得有伤自尊,而是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女孩将那柄嵌花秀剑插进地面,摆正她头顶的花,踏过脚底下的凡花俗草,朝修晨走来。 “嘿咻——” 她蹲在少年的面前,手肘支撑在膝盖,手掌拖着她的下巴。 “像只搁浅的鱼,好可怜,要我把你送到水里吗?” 嗓音娇糯,定力不佳之人,兴许当时就会腿软。 隐约,嗅到女孩裙内甘甜的幽香……也不经意地瞥到了什么,他赶忙红着脸转过头去。 耳边立刻响起欢欢的一声惊呼:“哇!果然!眼睛不老实了!” 只不过她的眼眸却犹如发现宝藏似的散发光彩。 “……要杀了我?” 少年屏气凝神,想用手支撑起身体,手臂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骨骼也不争气地发出求饶的声音。 “没看出来,你还挺逞强的。” 欢欢怪笑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修晨自嘲一笑,颤抖的手掌摸索到旁边的碧海剑,咬牙支撑起身体。 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是黔驴技穷。 那么……要是师兄对上她,也会是这个结果吗?他应该会赢吧?那他会用什么方法? 如果师兄在身边,看到自己的窝囊样,他会不会骂自己不中用呢…… “还要来啊……” 欢欢怏怏长叹,又“嘿咻”一声后站起。 “我……”少年的嘴刚一张开,顿觉喉咙泛甜,又一大口血吐出来。 “你……” “我还没输吧?” “就算没输,也快死了。” 少年嘴角一斜露出狰狞的笑容,右手向上一端,以碧海剑剑尖指向女孩的粉嫩小脸。 欢欢容色娇美,倒没因少年的惨象而有花容失色的表现,她拍了拍自己初具规模的胸脯,爽快道:“那我就只好舍命陪陪你喽。” 话音一落,那道也让欢欢觉得颇为难缠的剑光又朝自己咬来。 只见她眼神一凝,腰身一摆,直接消失在原地。 第二十五章如果错,也别说了,因为我不想改 眼中刹那出现优美的挥腿动作,尽管前有少年借力回击,但已是残枝败叶的他,在被那只小脚踢中胸口之后,只能再次退向后方,不过他顽强地用剑支撑,单膝跪在地上。 “没用的……” 女孩眼眸里泛着少见的动人光芒。 但愿,抬腿时,一眼扫过的粉红色惊喜,能成为他心中的唯一慰藉。 可是……少年猛然暴掠至女孩身前,正要朝她胸口斩上一剑。 这次,她绝没有鬼魅逃脱的机会。 少年的出奇表现实则正是女孩想看到的,他很弱,弱得像可以随时踩死的蚂蚁,但是钟离说过——他很可怕。 乘人不备,不择手段。 种种可败坏他在外人心目中印象的尝试,让女孩逐渐看清他体内那只可爱的小鬼头。 总之,那剑挥得不错。 花海荡漾,她的笑容又满溢了出来。 少年的强硬剑意从下至上劈头盖脸,他已不顾一切,更未把她当作一位还未成年的孩子。 一切的一切,只有两个结果,割伤她的身体,还有自己的小腹被贯穿。 少女脚尖轻盈一点,裙摆随即扬起,手中的剑也不再留情地迎上。 格挡要害,简单卸下,再深深刺进少年薄弱的小腹。 一剑过后,外事外物与花俱静。 女孩呆呆地站着,少年满脸狰狞,佝偻着身体,两手疯狂掩盖着腹部狂涌而出的鲜血。 “哇啊……” 但异常的疼痛仅仅以人的意志是对抗不了的。 少年没有跪下,更没有倒下,只是摆着滑稽的姿势,瞪着女孩。 那阵冲涌的剑意刮过女孩丰腴雪白的大腿,却仅仅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修晨知晓这一成果来之不易,虚弱却坚决地说道:“你不该小瞧我。” 欢欢面露恐惧之色,剧烈地颤抖肩膀,以少年最完美的视角,撩起裙子,用手指抚去流出的一抹血迹,故意摆出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情:“如果剑身有毒,那我、那我……” 没想到女孩还有闲心玩闹,修晨强忍疼痛,没好气地说道:“放心,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下作!” “哼!跟你说,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流血的男人呢。” 欢欢立刻恢复那张可爱佯怒的脸蛋,跺腿道。 “……我很荣幸。” “咦~”她仿佛看见世上最恶心的东西似的,双手怀抱保护着自己,“亏你还能面不改色地接下这句话,脸皮可真厚!” 修晨身心俱疲,摇了摇头,确实不明白这话的表层亦或是里层的特殊含义。 “喂!还要来?” 女孩皱着与她姐姐同样奇怪也可爱的八字眉,有些烦躁地问道。 “再不杀了你,就没时间了。” “那……”她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少年的右眼慢慢转变为猩红,叹息一声,道,“原来你也是……” “没有好奇怪的,一切由不得我们。” 欢欢低沉着嗓音说道:“可最好不要用这招啊。” “为什么?” “因为……”她用双手拖下头顶的两朵花慎重地平放在地面,“我不 第二十六章迟早要分手的我们酿成的苦果 “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 在沙鬼心里,陆煜杨就是一只如此轻易便能捕获的鸟雀。 师叔祖是秕谷,整个青鸾宫就是竹筛,而支撑起竹筛的短棒便是修晨与钟离。 隐身在青鸾宫的这些天,所做的准备已用尽他今生所有心血,这次他一定要亲手将陆煜杨的头颅带给她。 摸透宗门各大缺口,他判断出今天陆煜杨最有可能利用的几点,并迅速发现了他的踪迹。 时机到了,在修晨与钟离做出了应有的行动的情况下,只要他稍有作为,猎物定然插翅难飞。 …… “扑通”一声,“竹筛”盖下,方才陆煜杨正肆无忌惮地在青鸾宫中跳走,此刻,却被一道寒光刺中后,凄然倒地。 饶是他,也没有闲心去注意一路以来窥看的眼睛,从天而降的阵法宛如巨人五指彻底将他压制。 无形的墙壁堵住他的前路与后路,短时间他没有破局之法,但他仍悠然地眯着双眼,他想看看那个将自己拖进万劫不复之地的疯子到底是谁。 悦动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漆黑的诡异弧线,没有波折的杀意扑面而来,陆煜杨嘴角一斜,无奈摇头望着距自己十来步距离的瘦削少年。 修晨在婚礼上带走慕迎雪那天,陆煜杨就与沙鬼进行过一次漫长的追逐,他已经厌倦了对方那股鱼死网破的疯劲。 “为什么总是盯着我咬?!” 诧异又气愤,每次与正派人士大相径庭的偷袭方式也让陆煜杨不齿。 少年孤单地站在风里,盯着此生最狡猾的猎物,沉声说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杀了你。” 每次与他碰面,他都会说上这句话。 “谁?” “慕容薄雪。” “啊?不认识,忘了。” 是在气他,又或许真是忘了,只有陆煜杨自己知道。 不过至少,不该演变为不死不休的仇恨吧? 脑子真是有问题,你们从百里河西走出的三个人脑子都有问题! 风里多了一分萧瑟味道,沙鬼面无表情地抽出双剑。 世界的残酷将少年的利爪磨砺得更加锋利,而他的手段又不失一位杀手的素养,在这方面,陆煜杨不得不佩服。 他与他都习惯杀人,围困猎物自然不会与之有太多无谓的谈话,于是,他一脚朝地面一点,便不顾一切地扑向陆煜杨。 连总是胸有成竹状的陆煜杨也面带一丝惧色,他不得不拔出秋水剑,勉强应战。 也许很难分出胜负,但他不敢耽搁的就是时间。 通常,这种苦苦设定的死局,以两方来看,陆煜杨确定无力破解,但倘若来临了实力碾压二人的第三方,一切看起来也就是两个孩童打闹而已。 “我青鸾宫,也有野狗了?” 沙鬼认得,挡在陆煜杨身前击退自己的老妇是青鸾宫的真正主人,也就是竹筛的真正主人。 她的名字,好像叫做——宁如玉。 …… 到底他是以何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脱离,陆煜杨不得而知。 同时,他惊叹这小子对于青鸾宫内部繁琐路线的熟悉程度,短时间再次跟上了自己的进程。 …… 灰蒙蒙的天空响起了第一声闷雷,首先滴答滴答落下的却不是雨点,而是少年两臂的鲜血。 苏梦寒咬了咬如蜜桃般的嘴唇,露出关切之色,柔声道:“跟我走,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为什么……” “我回头会慢慢跟你解释的。” 少女走了过来,想要去搀扶少年,少年却后退了一步。 “差一丝得手了,如果你现在帮我,他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仍要试图去感化少女,那个天真可爱的影子还活在他的心里。 “哪有这么简单啊?” 苏梦寒双眸似水,这神态与无助的嗓音很容易让男人心软。 “帮他……帮我们必须要杀的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他、他……”苏梦寒握紧拳头,像热锅上的蚂蚁,可一想到她爱的男人,她又有了十足的勇气,“他能帮我得到师兄。” 少女渐渐低下头,对方刺人的眼神让她深感做人的失败,可这番感想好像来得晚了些…… 他们的命运总在特殊的时间线上接轨,他们各自认清本来面目,然后互相督促成长,可少女的心啊……总得不到满足。 “自己去争取不好吗?我永远会站到你这边。” “要是真的可以……我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泪珠从少女的脸颊缓缓滑下,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疯狂。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清楚,要是真等到她一错到底,幡然醒悟的一天,一切都晚了。 少女没有顾及到脸上的泪花,而是抹去额头冷汗,无声地站在原地。 “你不帮我,可以,那我自己去杀!” 沙鬼瞪了少女一眼,从她身旁走过,可少女却叫一声“不行”,抬起双臂,挡住他的前路。 沙鬼咬牙道:“你知道我为了今天做了多久的准备?” 苏梦寒失声道:“你又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 “你真的……不怕我告诉他吗?” 苏梦寒心绪凄迷,黯然道:“我没有回头路了……” “那你要怎样?还是要把剑指向我?” 少女没有回答,始终低着脑袋,一只手轻轻地摸到了腰间的剑柄。 …… 陆煜杨悠闲地靠在十字台最高处的围栏上,望着下方与远方的情况,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将那位少年打入绝望深渊的时机。 …… 青鸾宫的某个练武大厅内,晚清所带领的一众弟子被暂时安排在此地。 混杂在其中的少年荼静姝站在师姐们身后,显得毫不起眼。 顾巧悠因那记耳光呆呆坐在他的脚边,少年再如何安慰,她的情绪也没有缓和迹象。 今天发生的好多事都很奇怪。 苏梦寒的出现,晚清的态度,以及逐渐暗沉的天空。 他想不明白,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想尽力维护的绚美如蝶的梦濒临破碎,他更是无所适从,只能静待那个可怕的结果。 现实如强盗般疯狂掠夺少年心中最后的美好,比他年长的师兄师姐们用行动浇湿他火热的心,他想去弄明白,大敌当前,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或许说……他们的敌人远不止那一方? 又是否是某个时间段,他会错了意? 脑中有天启一般灵光乍现,他不听任何人劝阻,突然朝屋外跑去。 他的心里正急切地说着: “前辈,你可不能出事啊!” 第二十七章落花无影,落泪无声 练武大厅中依旧充斥着少女们不安的窃窃私语,晚清坐在正对着她们的木椅上,紧闭双目。 所有人都尚未发觉那位最不起眼的小师妹已经逃走了,即便是顾巧悠…… 那记耳光也许会给她这一生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长老,师姐,师妹,好好一个宗门的情谊竟在无声无息中崩溃,这到底……还是不是青鸾宫? 要是宁如玉掌控青鸾宫的那个时代,里外弟子绝不会像今日这般人心惶惶。 这个想法,她自然不会说出来,但她想听听身旁师妹的看法,这么些天,她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手,第一次温柔地看着自己,可见她已然成了自己心中的唯一慰藉…… 眼神微移,却不见那双小脚,再猛然抬头,人群慢慢涌来,无情地占据了她的位置。 “诶?” 她惊觉地朝屋外望去,靠近门口的弟子衣带在风中摇摆,只见空中正飘下点点细雨。 师妹……到底去向了何处? 眼中这位特殊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妹,想到了什么,又要去做什么? 她急忙起身,不顾一切地朝门外跑去。 凭她对师妹的了解,她应该能猜到师妹要去哪里。 冷雨扑打在脸,她抬头看着被浓云遮盖的亮光,双拳下意识地握紧。 那个清澈美好的师妹,就由她来守护。 ……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的衣衫被淋湿了大半,奔跑了一刻钟,他喘着气,停在一堵古旧的石墙之前,用衣袖擦拭着脸颊的雨水与汗水。 “前辈!” 他还是垫着脚,试探性地喊道。 理所应当的是,他没有听到回应。 他再从脚边拾起几个石子,小心地扔到墙的另一边。 这些天,要想见到前辈,他总是通过这样的方法,但这次明显不再管用。 脚尖轻点,两手拍在墙身,轻盈地跃过石墙。 墙角有个小洞口,旁边铺垫着枯草堆,这就是他这些天休息的地方。 压伏着枯草堆的是几块零碎的石头,他很快发现里面还藏着一张白纸。 那上面应该写着前辈给自己的话。 他心里想着,挪开石头,将还未被雨水浸湿的白纸摊在手中。 “送你一句,信任何人,都不要信陆煜杨,很快你就会知道,谁是最值得你相信的人。我喜欢你的坦率,也喜欢你的认真,但任何时候都不要被别人感动。你不是我的敌人,这也不是属于你的战斗,你不要插手。在我与你师兄的心里,你就是下一辈的第一人,这轮天地震动之后,回家吧,做回自己,没人会怪你。” “前辈……” 字迹渐渐模糊,但他的态度已经融进了荼静姝的心里。 不再自欺欺人下去。 前辈洒脱的身影浮现在少年的眼前,那股无力感也让少年“啪嗒”一声瘫坐在地。 此刻,他想知道: “如果师兄是我,他会怎么做?” …… “龙玄的天气都这么变化无常吗?” 已将芳菲看尽,可这不合时宜的秋雨总让眼前的景色失去了少许韵味。 老妇揉了揉眼睛,淡然道:“上天这是要送我一场雨。” 少女不顾老妇的感悟,拈起一朵花,细细凝视。 “时辰到了……” 语气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怀旧气息,这样一位老人当然会眷念这个存活过无数年岁的世界。 少女眺望到十字台,接着她看到两者之间的空中一枚打着旋的花瓣,叹息一声道:“再等等吧。” 老妇忍不住抿嘴微笑,道:“等他?” “都说了不要说他啦!” 少女低下头,不耐烦道。 老妇呵呵一笑,耐心说道:“王后说过,那种力量是你们怎么也不会打破的。” “宿命……” “对!”老妇顿了顿,道,“当王后首次与我谈起剑霄与梦知云的故事,我便被两人真挚的感情所感染。后来我想到了青鸾宫的大弟子苏梦寒,也许是天意,那我作为信徒肯定要尽心竭力地将你们凑到一起。” “无聊……” 少女摆着腿,平淡说道。 “你其余两位姐姐……也算是认命了。” 老妇微笑道。 少女脸色怪异地摇着头。 而且,莫名其妙自己成为三生果中最小的一个,实则她们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花茎密密缠绕,但后来还不是争奇斗艳,绰约的风姿谁都有,爱慕者自然是供她们自己选择才对。 “你果然是不想让他知道是你杀了我,担心他会怪你吧?你在等其他人杀我。” 煽动情绪的功力不减当年,她准确直抵要害的推断,让少女眼神透露出如修晨曾经一般的仰慕,但转瞬即逝。 “等等他也好,让你们俩好好认识一下,我保证,你会爱上他的。”老妇明净旷达,苍老的脸色闪烁着光辉,“因为我看到了,这个少年能改变世界。” 第二十八章让你与我都会幸福的交换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少年的剑道往夸张了说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可惜,还是逃不过一切气势恢宏的动作剑招停滞在半空,凄凉坠地的命运。 借梦瑰花毒的特性,他勉勉强强短暂地提升实力,动用了前日刚在秋落叶面前完善的“幕天剑法”。 现在,却还是被女孩踩在脚下。 “很帅啊~但是,有用吗?” 欢欢咬着牙,用那只穿着小红靴的脚狠狠地羞辱修晨的脸。 修晨闷哼几声,用力挣扎,痴心妄想一阵,没了后续。 “竹儿……”云烟凄迷,女孩的眼中也弥漫着一层薄纱,“她是我在京都最好的朋友,就因为这该死的梦瑰花……哼!该死的!一群该死的大人!” 女孩为了挥去内心萦绕的阴影,将气全然撒在修晨红肿肮脏的脸上。 “她、她们值得同情,可你不值得!知道吗?” 音调破碎,细雨为和弦,可挡不住下一声雷鸣的震慑。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该死的天,该死的雨! 花香掠过鼻尖,可浓郁芬芳沾染了湿气,也该死…… “她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你却在滥用这种力量……”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也知道她……” 瞳色恢复正常的少年咳嗽两声,吐出灌进嘴中的泥与鲜红的血,艰难说道。 “之前是,但我很想知道钟离姐姐为什么喜欢你,后来苦思冥想,渐渐对你也……”女孩摇了摇头,放下脚,后退几步,拾起地上的两朵花,重归原位,说道,“你接着说。” 修晨用上了或许是最后一次站起的力量,可又一屁股向后坐在地上,女孩见他丑态,嘴角稍稍扬起,旋即隐没。 “她所做的付出,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我是一个宗门的大师兄,是被一些人推崇的人,怎么会只考虑自己呢?” “好像没什么联系……” “我们要是走了,他们还剩什么来对抗你们,眼睁睁看着外人进入龙玄肆意屠杀,我做不到,阿离也做不到。所以,我必须不择手段……” 本以为她是初生牛犊一般口无遮拦,但接触下来,女孩确实比自己懂得多,可终究她还是不懂人间疾苦……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算我来自山外,难道就是敌人?我们,是一个国家的人,为什么要残害同胞?” “国家……” 陌生的词汇回响在少年的耳边,从生到此,不是没听过,而是从没有这一概念。 “对,有人是对龙玄有所企图,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这片净土,以及在这里生存的人!” 少年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抓一大把丹药灌进嘴里,不再说话。 “这些话我都对钟离姐姐讲过,我还以为她已经……” “她讲过。” “那为什么不相信她?”她沉默片刻,突然跺脚道,“还是不相信我?!该死!” 女孩气急败坏地甩来手中的剑,幸亏修晨反应及时,稍微叉开两腿,才幸免于难。 “我真想杀了你!” 欢欢快步走来,拔出嵌入地面三寸的长剑,咬牙切齿道。 少年摇着头,慢慢后退,又慢慢站起来。 “你随时都可以动手啊。” “可这会让她讨厌我的……” “但愿,她永远讨厌你。”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也许,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晚上自己脱光衣服溜进男人被窝里的小妖精。但我告诉你,我、我喜欢的是女人!” 好像听女孩说了很不得了的东西,但少年实在忍不住眯着眼,道:“我想……咳咳,应该有别人教你委婉的说话方式吧?” “可我觉得你这话也挺无礼的……嗯,从小我就跟在姐姐后面哦,其实,她比我还过分……还真是期待呢,你跟她站在一起,会说些什么……” 也就是说,女孩把男人玩得团团转的功力远远比不上她。 少年打断道:“看情况,我应该过不了你这关了。” 女孩眨了眨眼,轻巧地转过身,望着十字台,随后走到少年身前,细声道:“不是啊,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刻把你送到我姐姐怀里。” 少年以一种“你怎么不早说”的眼神瞪着她,问道:“什么?” “嗯……就是,”即便嘴上功夫再华丽,女孩也不得不皱紧眉毛,思索片刻后,谨慎说道,“钟离姐姐跟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我……被她吸引住了。” “然后呢?” 修晨突然想起了她之前讲过的那句话。 “我会比你对她更好,也会努力让她喜欢我。所以,你去喜欢我姐姐,我去喜欢她,好吗?” 发亮的眼睛在看着他,不像玩笑,而是赔上一生的誓言。 从言语中听得出,她认可了他,但她的认可没有任何意义。 空气与雨水似乎短暂凝滞。 “你……” “你觉得不划算?我姐姐很快就会成为这个世界地位第二高的人,她很漂亮,对人也很好……” “你把她当什么了?又把阿离当什么了?” 她也心有戚戚焉地目光下垂,但之后又昂起了倔强的下巴,道:“姐姐喜欢你,钟离姐姐也不讨厌我,从她们的意愿上来看,都是可行的。” “那我呢?” “你?你不喜欢我姐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挡在我们前面?” 这个问题的确让修晨哑口无言,但他很清楚女孩提出的交换,他永远不会答应。 于是,他果断地拒绝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将阿离让给你。” “她跟着你只能吃一辈子苦,到最后,孤立无援……” 修晨摇头,推开女孩,用剑尖指向她,道:“来吧,看看下一剑,我会不会死。” 女孩的情绪降到冰点,她翘着眉毛,冷冷说道:“钟离姐姐说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滑稽又恶心。” 修晨微微一笑,道:“不管怎样,你试试就知道了。” 欢欢哼了一声,打算这次不再注意火候,给少年沉痛一击。 小脚往前一滑,剑意割破雨滴,那俏丽的一斩惊动了上天的电闪雷鸣,少年没有选择躲开,欢欢嘴角一翘,他执意求死,大不了就再给他的小腹透一个窟窿。 计划制定完成,可实施起来却少了一分对不确定因素的预测。 “你是谁?” 欢欢被白色剑光震退,惊诧地望着站在少年身前面容平凡但浑身透露危险气息的男子。 秋落叶没有说话,因为他不能说话。 “前辈!” 秋落叶回头看着已是强弩之末却还在强撑的少年,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女孩,又指了指自己。 “多谢前辈!” 修晨朝他点头,眼中散发感激。 “哼,我看你怎么出去?” 女孩双臂抱胸,冷嘲热讽道。 随后,秋落叶扔给修晨一个令牌。 女孩瞪圆眼睛,惊恐问道:“这、这是那人给你的?” 秋落叶回过头,然后认真点头。 “为什么?!” 那是她与姐姐都认为最不可能败北的一路。 秋落叶淡定地笑了笑,低头盯着手上的长剑。 这个问题,剑里自有答案。 …… 目中无神地淋了一路雨,荼静姝很庆幸自己一路的耽搁并未引起晚清与师姐们的异动,他安心地回到原位,却发现顾巧悠不见踪影。 “师姐,请问你知道顾师姐去哪儿了吗?” 他小心地抓着一位弟子的手臂,询问道。 那位少女恍惚了一阵,道:“诶?前一阵,她急忙跑出去,我还以为顾师姐应该是去找师妹了。” 荼静姝顿感后背发凉,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最前方的晚清身前,最后,跪在地上。 第二十九章终有被生命厌弃的那一天 雨还在下,老妇与少女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该很好奇,先王为何被我这老女人勾了魂……” 灰色的瞳孔里描绘着岁月清洗不去的荒诞爱情故事。 少女摇头,认真看着她,说道:“我相信老师的魅力。” 老妇好像不太好意思,低头笑了笑,道:“其他女人有利所图,只有我单纯地爱他。” “可这……也没维持太久。” 少女淡然道,说是淡然,倒不如说冷淡。 “对啊,但这不该是他的错?”老妇泛霜的两鬓因气愤而微微抖动,“二皇子也是他的骨肉,为什么他只宠爱大皇子,就因为他是王后的儿子?!” “二皇子还太小……” “可他就快二十了,十五岁那年先王就把天上阁交给他,他已有能力去掌控龙玄。” “就因为如此,你就杀了先王?” 憔悴老妪叹息一声,道:“如果先王不那么偏心……” “不是因为他没给你一个名分?不是因为他不让二皇子知晓自己的生母是你?” …… 那个阴冷的夜晚,她从背后暗算了她人生的舵手,将所有辉煌故事了结于自己的双手。 仇恨,嫉妒,以及不甘。 之后,先王崩逝传遍天下,她不动声色地逃离是非。 “其实,‘想改变一个人’这种想法很幼稚。” 悲情溢于言表,老人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乞求降下最后的救赎。 “至少没有带着太多遗恨离开吧?” 少女起身,终于抽出了腰间的秀剑。 “最后本想为二皇子做些贡献。” “不是快成功了吗?那些江湖人士都在四处传扬山外的风光。” 老妇收回视线,盯向了少女身后的某处,微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些天,其实是少年感化了我……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少女知道是谁来了,一改方才从容不迫的伪装,调整上衣与下裙的褶皱,转过身,看着站在雨中并不断流血的血人。 …… 暗香浮动,那一点微妙的情愫让紧张的气氛得到缓和。 到底该说什么?修晨不知道,或许,她早把自己忘了也说不定。 她跟半年前初见相貌没有明显变化,只是气质上多了些成熟。 非礼勿视,他也就很快垂下双眼,那股直勾灵魂的吸引力差点让他的伤口进一步破开。 “孩子,你是来救我的?” 老妇两眼泛着泪花,嗓音柔和地问道。 少年点头,拱手道:“师叔祖久等了。” 老妇朝他招手,修晨盯了少女一眼,走进小亭,所幸少女并没有阻拦。 “你们……之前见过吗?” 修晨没有坐下,而是护在师叔祖身边,小声道:“半年前,我与这姑娘见过一次。” “哦?看来是我……” 话言一半,少女却把剑指到老妇的胸前。 修晨见势不妙,以碧海剑格挡,少女却将剑随意一挥,修晨手握不住,碧海剑啪地一声,飞到亭外,插进泥泞中。 “为什么要杀师叔祖?” 少女仍没有说话,退到座位上,把玩着如丝黑发,模样好像只是位单纯美好的少女。 雨点在冷风中旋舞,渐渐湿润了少女脑后的头发与背后的衣服,可她此刻只想着离少年越远越好。 “欢欢姐姐……”现如今,只能这样称呼她,“在下有任务在身,要想动师叔祖,请先杀了我。” 少女皱着八字眉,很困扰地望着他。 “如果她想杀我,她早就动手了,谁都挡不住。” “那为什么……” “她想见你。” “什么?” 修晨不太明白。 少女却率先闪到老妇身前,她很讨厌别人说出她的心思,所以这次,她真的想杀了老人。 剑锋闪光,接着传来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不行!” 少年奋力挡下来了……用他的手掌。 …… 寒雨纷飞,蚀骨的不光有风,还有少女的眼神。 “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挚情深意终究被扔进了污泥中,沙鬼拖着一身血肉模糊的躯体,警告道。 苏梦寒眼波流动,但她又看了看浑身的伤痕,抹下脸颊的鲜血,眼神瞬间犹如枯枝败叶一般。 “就是不能让你过去……” “作为朋友来讲,你最后帮我一次,如何?” 心中游过一丝淡淡的清凉,沙鬼心软地请求道。 “你不是我的朋友!”疯魔的目光还是沙鬼首次遇见,“我的朋友只有师兄!” “你到底是怎么了?” 沙鬼无力地摊着手。 “你们全都该死!师兄是我一个人的!你们都想把师兄从我身边夺走,我要杀掉那些女人,我要杀掉你们!我要杀掉所有人,只留下我跟师兄!” 所有人都在阻止她,所有人都是敌人,都是把她的乐园摧毁的罪魁祸首。 充斥着杀意的眼神在望着沙鬼,他难以置信地不断摇头道:“坏了,你坏掉了……” 少女在一阵发泄后,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又咬破自己的嘴唇,再把剑对准沙鬼。 “没有意义了……我放弃了,你今后怎样,跟我没任何关系。” 沙鬼收回双剑,转过身,从今以后,他都会像今日一样,再不会多看她一眼。 整个过程,他们都浑然不觉一个铤而走险的白色身影从旁边溜了过去…… …… 他与她都不认为那是一桩情缘,他现在有爱的人,她……也应该有。 血还在滴,暮黑的天际还有正化为灰烬的梦。 少女面无表情地后退,抽出刺进少年掌心的剑。 “人呐,最强烈得难以掌控的欲望,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下流欲望,而是……求生欲。作为平凡的人,我们只想活着,唯一的要求就是活着。就算像你这样的人,随时都可以把我们碾死,我们也该让你们知道:让我们倒下,并不容易。” 少女的表情出现融化的迹象,在与少年的眼神撞击中,她落了下风。 “师叔祖……” 他将受伤的右手垂下去,想用左手去搀扶老妇。 老妇却举起颤抖着的手臂,阻止他,道:“嗯,我没事。” 少女眼中的光,就是她想要的。 终于……算成功了吧? 在死亡之前,她一直在回味着那个故事,走到最后的只有这两个人,可剩下两个无辜的孩子,她也想保全啊…… 旧时代谢幕,她的生命像奔向苍天的烟火,又像骤然熄灭的灯烛。 没有任何征兆,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深谙世道险恶,只恳求上苍为故事的结局少添血色,让这群年轻人在这个昏暗的新时代永久熠熠闪光。 …… 那时,少年与少女都听到了那一声呜咽。 他们也都看到了十字台上那个扬起迷人笑容的男人。 第三十章悲剧黯淡的颜色 那一箭,就是为了让他想起那个悲痛的雪夜,就是为了让他想起做尽所有恶事的那个人。 杀人诛心,这是陆煜杨人生追求为数不多的乐事,剩下的一件是得到那个梦寐以求的女人。 在献上一盏迷人与优越感十足的笑容后,陆煜杨撤下了珍藏已久的风雷箭与落日弓。 热衷于做一些让对方咬牙切齿却拿他没辙的事,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承受致命打击的少年的苦脸,直到他听到身后一声压抑许久的呻吟…… 有人,有陌生人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 当然,顾巧悠并不知道他是陆煜杨,但是她会把这件事传出去,假如……假如某天认出了自己,并知晓自己的身份…… 雷声轰响,电闪中出现一张魔鬼面孔,可事实上,他是位从画中走出的美男子,并且他正露出亲切的笑容。 恐惧缠身,她只以为荼静姝会重回此地,不曾想会发现眼前可怕的一幕,她疯狂喘息着,跌坐在地,将身体蜷缩一团。 “我是陆煜杨。” 男人跟当初遇见姚空一样的自我介绍,但这次并不起效。 笑容让少女毛骨悚然,她抿紧嘴唇,一个劲摇头,想离男人更远一些。 陆煜杨把她逼到墙角,蹲下身,强硬握住她的双手,帅气的脸逐渐扭曲,请求道:“不要怕,我不会害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从此跟着我,我把你带回昭阳殿,我会好好疼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少女把男人当成这世上最恶心的事物,颤抖着尖叫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男人如同枷锁的手掌。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师叔祖?!” 少女双眼含泪,鼓足勇气,质问道。 陆煜杨松开手,站起身,露出遗憾的神情。 可全然把她当作停错港湾的船,归错山林的鸟,但生死关头,她问错了问题。 血光闪过后,人们可以看到天际,有青鸾坠空。 花季少女死于恶鬼的魔爪,她走了,怀着青春未了的梦。 …… 愁云布满西天,百花衰败,少女静静地看着丑态尽显的少年。 “还有人没出现呢?” 心中那个声音提醒过他无数次,他却总是心存侥幸。 老妇的身体滑到地上,他也一并低着头,跪在旁边。 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标记着另外一个过往,当初,月儿述说的那句话……他仍没有听到。 “师兄,一定要替我报仇!” 不!不是这句话!因为她明知道我做不到…… 无边的诅咒与谩骂声又轻而易举地蚕食着他的理智,周围的世界变得灰暗演变为支离破碎。 名叫“绝望”的末日,是天降流火,烧得他体无完肤,烧尽所有,连灰都未留下。 “师兄……” 窒息差点蔓延下去,那声熟悉温柔的嗓音飘到了耳边。 钟离眼神微妙地看了少女一眼,轻轻点头,便快步来到修晨身边,跪在地上,用肩膀靠住他。 “又是他!又是他!又是他……” 陆煜杨的计划起到了毁天灭地了效果,钟离将手小心翼翼地抚在他那只被少女刺穿的右手上侧,柔声道:“师兄,我们先冷静下来,他应该还在附近……” “就在那边啊……他早就预料到一切,预料到我的小把戏……” 修晨抬起满是泪水挫败的脸庞,望向那座寒风中的十字台,语气透露出绝望。 “嗯!现在我们去那边杀了他。” 钟离知道,要先振作自己,于是…… 下一刻,少年甩开了她的手。 他这个动作,让她内心一痛。 “哪有这么容易?!” 修晨瞪着“异想天开”的钟离,他的眼里沾染了尘埃。 …… 在钟离到此地后不久,欢欢与书生也来到了少女旁边。 “好像做错了呢……” 少女面露怜悯之色,又见两人互为倚靠,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离开。 传奇可能不朽,但也只值得闲人听一听看一看。 风过之处起漾漾波澜,她皱了皱眉毛,鼓了鼓双颊,任旧迹随风而去。 欢欢与书生互相使了个眼色,跟了过去,消失在雨雾里。 秋落叶站在很远的地方,他望着天边,等待阳光破开云层的瞬间。 …… 少年的瞳孔变成了一个黑洞,他低头看着老妇已死的双目,自言自语道:“杀了月儿的是他,杀了凌师伯的是他,杀了师叔祖的人是他,杀了百里河西那些无辜的人也是他……” “师兄……” 对方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短时间,她找不到外物能抵却修晨的哀痛。 “可事实上,是我在外人面前,总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无辜模样,我比谁都该死,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却没能力去阻止。” 努力做到不要沽名钓誉,但浸满鲜血的手也能显示出他与那个男人同罪。 师叔祖的逝世诱发了他本质的懦弱,让他更怪罪起庸常无为的自己。 “师兄一直都在努力,我一直看得到,我相信师兄……” “你看到有什么用?你相信又有什么用?这次……我又要用什么谎话来欺骗自己?” 修晨冷声打断道。 好像谢绝一切光明。 她记得……师兄没这么软弱啊。 少女眼里噙满泪水,挽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体温去感染他。 “师兄我知道我们都不该再欺骗自己了,但是啊,师兄也不想那样吧?整天背负在仇恨里,总之,我们还是要笑起来的……为了离开的人,还有活着的人,我们更加……” 她努力用那张不算难看的哭脸,去靠近少年已不能看的花脸。 “师妹啊……” “嗯?” “你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地揣测别人的心思……对吗?” 音调低得可怕,他第一次抵触了她的好意,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结果,她还是发现了……少年眼里对自己细微的厌恶,那是足以让她去死的失落。 第三十一章有几方安好 这个时刻把气发泄到女人身上的窝囊男人,他的做法是最致命与最愚蠢的。 可少女只是在短暂愣神之后,撕下衣襟,替他包裹手掌的伤口,根本没去想自己爱上的男人内心何其脆弱。 “一味地说些漂亮话,只会让我们越来越安于现状。” 他那因失血过多同时遭受晴空霹雳而变得苍白的脸慢慢松动下来,态度缓和许多,说道。 钟离没有接话,又望着他惨不忍睹的腹部,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师妹有好多事都不愿跟我讲,我肯定也不会主动去问,但是……你一直这样,让我怎么去了解你?” “师兄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少年眼中有冷冷燃烧的火,她很害怕,很想躲起来,那是她小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我还记得你说过,你配不上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一上来,就是她最不想让他知晓的过去。 原来,当初自己的这句话在他心里藏到了现在。(第二卷十四章写过) “我……” 她答不出,她本想把这个问题留到死后,谁知现在已到不得不回答的境地。 果然……那种事对男孩子……对男人来讲很重要吗? “我……其实我……” 她攥紧拳头,吞吞吐吐地说着。 如果说出来,他同样无法释然。 就在这时,雨中传来“呜哇”一声,一位身穿银月长袍的少女跑到尸体旁,接着她直接将泪脸埋在尸体上,哭泣着叫喊道:“师叔祖!师叔祖!师叔祖……” “你去哪儿了?” 修晨低头看着泣不成声的苏梦寒,沉声道,“明知师叔祖有危险,你怎么……” “呜呜呜……师叔祖让我去那边十字台守着,可是、可是还是让那个人跑了。” 苏梦寒抬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地说道。 “师叔祖走了,他……永远是我们的仇人!” “嗯!师兄,我们一定杀了他!” 她带着哭声,倒在他的肩膀。 真好! 少女心里喜悦地想着。 在钟离面前,正大光明地占有师兄。 可没有闲工夫回应她的修晨,垂头丧气地说道:“知道师叔祖叫什么吗?” “诶?” 这个问题着实问住了苏梦寒。 相处这么久,师叔祖师叔祖叫个不停,到最后,还不知她的名字…… “师叔祖她……叫什么?” “她也叫,苏梦寒……” …… 细雨入土无声,让老人的死多了一份诗意。 那位说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神情肃穆,站在一株花树下,等待着迎面而来的三人。 “怎么回事?” 走在最前的少女严肃问道,她没想过计划会在说书先生身上出现纰漏。 说书先生恭敬道:“回小主,他……是我的同门师弟。” “什么?那哑巴是剑山的人?” 方才与之有过交手的欢欢差点没把下巴掉在地上。 说书先生郑重点头道:“虽是我离开剑山后才入门,但手持剑意确实出自剑山无误。” 少女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便不怪罪。主要是这丫头……” 她回头瞪了欢欢一眼,道:“不该把他伤得这么重!” 欢欢为难地笑了笑,说道:“我想跟他玩玩嘛,谁想到他这么弱。” “你是喜欢他吧?我知道那亲和力很要命,但主要是你太随便了。” 欢欢嘿嘿嘿地挠着脸颊。 “总有人说他杀人不眨眼,亦或是可怕,但实际上他不过就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传闻是很不负责任的东西,你们不要轻信才好。” 少女不忍心发火,淡淡说道。 “是!”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外交辞令浪费她很多心神,她晃了晃白如新雪的手臂,跳到已做好准备工作的说书先生的背上,多说了一句:“现在的他只是个刽子手,也可能只是刽子手手中的那把好刀……但这些都不要管,他……就是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的棋子,不光是他,你,我,都可能会是。” “好了!”她伸了个懒腰,将脑袋贴在说书先生的后背上,闭上双眼,懒洋洋地说道,“该去醴泉谷了。” ……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可老人家眼中的那丝温暖,你能感受到吗?她从来都把你当作她的孩子。” 苏梦寒低沉下去,她一直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可这名字……居然是别人的! “师兄……” 她现在只想说这两个字。 “这世上少了一个爱你的人,但她曾经的爱,你都要永远记得。” “师兄觉得……我没人爱是吗?” 少女嗓音有些僵硬。 她慢慢离开了他的身体,看着他另边身侧瞠目结舌的钟离,冰冷说道:“师兄觉得没什么人爱我,所以才这么安慰我,可怜我,对吗?可能这个死人的名字也是谎话。” “什么?” 修晨同样目瞪可呆地注视着少女陡然变化的神情。 畸形的思维方式让她走向咎由自取的死路,可坏掉的她,从里到外,都渴求着那么一份真正的关怀。 少年彻底绝望了。 他弯低身子,捂住右眼,听着鲜血从他的指缝汨汨流下的声音…… …… 当荼静姝冒雨赶到十字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一地的血迹,还有头发,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怎么又回来了?” 少年的这一着装让男人眼前一亮,他从建筑后方走出来,温柔地问道。 “陆师兄,你有没有见过一位……” “哦!一个俊俏的姑娘吧?她见到我,吓跑了。如你所见,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 陆煜杨微笑道,靠到与之极近的位置,几乎可以闻到荼静姝身体的香味。 “是陆师兄跟其他人?” 陆煜杨摇头道:“这你不用管,一切都结束了。” 换上银月长袍的荼静姝果真焕发出不可思议的魅力,他带着欣赏意味的眼光打量着荼静姝。 “哈——” 荼静姝如释重负,叹息一声,蹲在地上。 “好……师弟,累了吧?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陆煜杨弯下腰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 “陆师兄在骗我。” “我怎么骗你?为什么会相信他呢?他保护的那个人要分裂龙玄,难道不该死?” 荼静姝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 陆煜杨望着这张初恋情人的脸,更想去触碰对方如同乳汁一般的肌肤。 “陆、陆师兄……” 荼静姝吹气如兰,他感觉并闻到陆煜杨的手很黏稠且夹带着从没闻过的腥味。 本不该让他在自己的人生乱涂乱画的……而且他的笑容让荼静姝感到一丝寒意。 陆煜杨像个大哥哥一样笑着,摸荼静姝的头发,脸,下巴,脖子,再从衣服缝隙伸向深处…… 天空还没有放晴。 苍茫的空中,除了雨,什么也没有。 第三十二章她的真正自己 此时此刻,在龙玄的另一边,自慕迎雪婚礼结束后就没了后续的慕雨莹双目出神地坐在床头。 男人走了无数个夜晚,她也就在床头枯坐了无数个夜晚。 那个惹人血脉贲张的“新婚之夜”成为嘴角最后一丝甜意,那么何时才有下一次? 该怪罪运气,还是自己实在没经验呢? 一炮无响——她没有适时怀上男人的骨肉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一颗石子丢入湖泊仍有余响,谁知却是扔进大海,难觅回音。 她正玩着自己的纤手,无奈又憔悴地叹息一声。 这时,响起了直接推门而入的声音。 “我说了不要来打扰我!” 本以为是贴身丫鬟茗雪,她举目一看,竟是几位白髯黑髯各有的老人。 “长、长老们好!” 她赶紧起身,整理好随便露出少许诱惑肌肤的睡袍,点头行礼道。 “收下它!” 为首的昭阳殿大长老葛青风瞥见女子一身淫妖之态,鼻子一哼,扔来一张红色宽大硬纸。 慕雨莹低眉接过,首先便见到最显眼的“休书”二字,细枝末节倒未关注,倒是陆煜杨的签名踏踏实实地写在上面。 “这、这……” 她还算认得陆煜杨的字迹,所以…… 难道自己的美梦就此化为泡影? 不敢承认的是事实,也是那男人的无情,或者这根本就是这群老人们的阴谋? “你这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休你不是迟早的?” 葛青风身旁一位老人以充满嘲弄的腔调怪笑道。 慕雨莹眼中充满无助,她双手颤抖着甩开那张堪称是宣判死亡的休书,流出动人的泪水,小声道:“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是没做错什么,但你一点用处都没有。” 沉默半晌之后,葛青风听腻了女人的哭声,冷淡说道。 慕雨莹摇头道:“等相公回来,我很快就能怀上孩子了。” 现在,唯一的转机就是陆煜杨能回来阻止一切。 “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如果你做好,便勉强把你留下。” “做什么?” 不知为何,听完这句话,慕雨莹额头渗出几滴汗水。 事实就是,在男人们的权利争斗中,一个女人所富含的心机变得不值一提。 当晚,几人不容分说地掳走了她。 最后,只听葛青风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煜杨相信,你是一个能够创造无限可能的女人,不要让他失望。” …… 玉香楼是个好听的名字,也是个好玩的窑子。 长久年岁以来,来往皇灵城的“文人雅士”几乎都要去睡一晚才算真正访过这一繁华城池。 韩先河自然不会坏了这规矩。 这位两次戏弄过慕容薄雪的韩先知胞弟并未应当初侍女的要求前往湖山门请死,而是单枪匹马,一睡至现在。 楼里的姑娘们尝了个遍,虽未腻味,但总觉得缺了些初来时的刺激,今日,他从老鸨那听来个好消息,说是新来了位极品尤物,他二话不说,当即阔绰不减地按在柜台上一枚稀世珠宝,打算尝尝鲜。 …… 门被咯吱咯吱地推响,再被咯吱咯吱地关上。 里屋随即响起女人的呻吟声,或许是被这杂音吵醒。 墙角燃着一盏青灯,照亮他没出息的蹑手蹑脚的影子,紧张倒不紧张,只是这房间的阴暗程度让他短暂起了疑心。 “呼噜……” 青灯把房屋照得通亮,却被站直身子的他轻而易举将其截为两半,他站在床前,被眼前睡眼惺忪的女人……震慑到。 “皇灵城的夜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这句话说得果真没错,浑身没半分气力的慕雨莹这样绝望地想着。 根本想不起何时被喂了药才睡到现在,她眼神凄楚地仰视着这位粗犷的男人,预知到接下来将发生的惨剧,张嘴,想恳求些什么。 韩先河想得不多,他伸出舌头,舐着嘴唇,只觉得看到这女人,他就想到了——床。 兴奋难耐,他也就以平生最熟悉的方式解开身上的一切束缚。 慕雨莹脸蛋漫上红润,闭上了双眼。 被吓到了……完全被吓到了! “不要……我不是妓女……” 细弱蚊蝇的哀求声还是在她坚韧的意志下说出来,可男人的手早就不打招呼地伸进粉色的百褶裙内。 她紧咬下唇,殊不知这一充满诱惑的神情被男人收入眼底。 她这才知道那所谓迷药并不只有迷晕自己的作用…… 此刻,她的脸,像红透的樱桃。 双手开始恢复力量,而她……却没打算逃走…… 悉听尊便? 不,这个女人……从来不服输! 紧要关头,她拽住了男人魁梧的手臂。 第三十三章脱缰 慕迎雪先行的嫁妆,没人承认过她是名正言顺,她也未将其作为炫耀的资本,可渐渐地,她活成了其他人的模样。 眼前人未必是心上人,却能让她起死回生捣毁炼狱。 沉沦下去,她也顺应了那股力量,慢慢化为身体的妄想。 所有人的眼里,她究竟什么,她自然清楚,所以……就让他们看看那个疯狂的自己吧。 况且,那感觉……的确不差。 “嗯……可以,什么都可以!” 女人接受了他,也接受了自己身体与灵魂的同时出轨。 这一刻,她全身心地爱着……这位不知姓名的男人。 她坠入爱河,要跟他在那条不容回头的路上永久闪耀。 事后,男人像孩子一样在她怀里撒娇,令她最哭笑不得,可这也不妨碍她以圣女般的微笑继续款待这位远方的客人。 她不是老大嫁作商人妇的歌妓,而是昭阳殿大弟子的女人,这无疑给她的心理带来另一份快感。 灯灭了,两人就此睡下。 …… 半夜,她清醒了过来,不着丝毫,走到窗边。 恰逢圆月飞彩凝辉,她那美妙的躯体被光芒淹没,借月光洗浴,她寻找着那个曾经的自己。 清辉里的她像位纯洁至上的女神,她垂首细细欣赏着从未让自己失望过的身体。 她笑了,是初恋,是真正的爱,被她找到了。 所以……当男人朦胧苏醒,她热切凝视后,又扑向了他…… …… 很久之后,慕雨莹知道了自身体液中的毒素,老人们也递给了被称为解药的药瓶,那当然是后话。 先说这晚之后。 韩先河不怕死,因此他的要害处便在女人身上。 慕雨莹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却是他们的唯一人选。 将其榨干似是天方夜谭,因为他也是个不轻易服输的男人,他要让慕雨莹跟之前的女人一样败阵求饶。 一个无限长的弹簧被无限压缩,你知道当那股无限大的压制消失后,弹簧……女人会爆发出何等力量吗? 绝望又充满希望的生活,让她弄不清是败给命运,还是败给自己,挣脱牢笼成为她不得不为之事。 也许头脑发热,她本以为对这男人很快就会厌倦,谁知愈发上瘾不能自拔。 对!浮花浪蕊不知廉耻等等等等,所有羞辱女人的恶词都可以像脏水般泼在她的身上,可她还是要发出最喜悦的尖叫。 又一次与之约会的这天,她……爱上这种堕落的感觉,想占有这个男人的全部。 她也终于清醒过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你需要着我,正如……我也需要着你。 在“再继续下去,就无法回头”的抉择之中,灵魂指引着她一瘸一拐地前进。 她鼓起勇气,对无情的世间炫耀: “感谢上天,把他赏赐给我……” 第三十四章变 致命的美携带着致命的毒,韩先河尚未察觉自己的性命已握在他人之手,只成天与这迟迟相逢的床上知己行鱼水之欢。 活着的玩物也乐在其中,她充分享受着身为女人的喜悦。 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慕雨莹当然也逐渐得知男人对于昭阳殿的巨大用途,可她坚信她已然依赖上的男人不会简简单单地妥协。 可这天,缠绵在床的他,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为她“赎身”。 而事实上,两人之间并非存在一场纸面上的交易。 被他的炙热深情感动,慕雨莹眼含热泪地道明了自己曾经的真正目的,当然她的相关信息仍旧有所保留。 “如果给他们办事就能得到你的话,那我愿意!” 此话掷地有声,女人当即觉得自己没有爱错这个人。 重回昭阳殿后,她原原本本地将话讲给幕后的老人们。 他们没有想到勉强派上用场的女人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次苦心孤诣的策反行动也就此圆满成功。 殊不知,有人在下更大的一盘棋,而他们都是棋子。 …… 寒鸦沙哑地扯嗓子叫喊着。 就在师叔祖逝世的那天下午,另一位来自青鸾宫的弟子顾巧悠的尸体在离十字台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找到。 被扒光衣服,赤裸地安静地寂寞地躺在潮湿的枯叶上…… 身体散发着腥臭味,并且还沾染着男性的污秽之物,导致久久无人愿靠近。 鸦鸣悲切哀泣,可没几人为之真情哀悼。 高层漠然地无视败坏风气的一幕,只有少数弟子自愿挖开一个土坑将其简易掩埋。 至此,青鸾宫又恢复了往常低沉压抑的氛围。 少女的香魂散去无痕,她的死因却不断被人们的好奇心深究。 盛传的谣言,也是为弟子们接受的“事实”只有一个。 从某时开始,她跟山下男人有过解释不清的瓜葛,开始羡慕山下的花花世界,于是,她企图离开青鸾宫,今天这个机会里,她又找到那男人,谁知男人变心,将其亵渎,并遗弃在荒郊野外。 不检点的生活,成为最合理的解释。 曾经的伙伴也果不其然地选择撇清与之关系,更有甚者主动传神地讲述着她与山下男人的风流故事。 她离开之后的数月里,空气中长久弥漫着斥责与咒骂。 人类,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组成了让自身都窒息的迷宫。 少女单纯地活过,还记得在前些时候她与某人因为“山下好还是山上好”这一话题争得面红耳赤,还记得她害羞地首次向那位师妹表露自己的心意…… 眼前,画面上有着绽放单纯开朗笑容的少女,但是我们没有看到,或许仅仅是没有重视,她身后的背景,是一个个面目畸形、张牙舞爪、恶心丑陋的怪物。 …… 阴暗的房间里,一股冷韵幽香。 幽幽光线透过暗色的窗帘洒在老人苍老的面孔。 “想死我了,想起我了……” 老人坐在床边,从背后牢牢抱着少女。 而苏梦寒只颤抖着凄迷的眼神,一道血迹缓缓从嘴角流下。 老人把她冰冷的小手捂暖,然后疯狂地抱住她的脑袋,伴随着怪异的呼吸节奏,幽幽说道:“师尊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师尊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第三十五章在同一条路刚刚启程的女孩 曲终,一指留下的残音波动着天边的云彩。 老人的魂魄被雨水稀释,想必这大费财力人力的百花园不久也会陷入荒草丛生的局面。 对此,陆煜杨好心并郑重地朝这片人间仙境鞠了一躬。 “公子。” 一位面容不忍直视的丑陋男子扒过花树,从后方走了过来。 “都处理好了吧?” 陆煜杨没有回头,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虽然他跟另外一个男人对于那种事早就干了无数次…… “嗯……” 姚空低着头。 只剩下沉重的沉默,连他自己都觉得做得有些过,但自己还是…… “虽然这句话讲得不是时候,但我还是要讲……”陆煜杨面无表情地向前迈步,姚空紧随其后,“青鸾宫很快就为我昭阳殿所用。” 走在落英缤纷的小径上,他望着天边,继续说道:“宁如玉有本事,但不过也老了,剩下那些人在她死后什么也做不了。” 有幸撞见雨后壮美的落日,他眯眼瞧着横跨两山艳美绝伦的长虹,看似无意地说道:“你心念的那位妹妹……本是要嫁给我,原本望着送到昭阳殿后再交给你,谁知出了这么一桩丑事……” “有朝一日,小人想杀光凤山堂的所有人,把她抢走,希望公子能帮小人。” 陆煜杨摇了摇头,说道:“计划的成熟还需一年半载,我的想法是要不你选个青鸾宫弟子将就一下?” “公子,这……” 姚空迟疑着,陆煜杨却果断地说出一句让他耿耿于怀的话:“你就直说,在青鸾宫你看上了谁?就算是苏梦寒,我也会送到你床上。” 自家公子不说大话,哪怕是那位见人就发毛的母猫,公子定然会说到做到。 “请公子容小人想想。” 姚空仰视着男人的侧脸,在他心里,苏梦寒同慕迎雪一样,都不是善茬。 兴许也有事后索然无味的感觉在,陆煜杨耸了耸肩,注视着迷濛晚霞迎风飘坠,暂且把这事放下,转而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之前我师弟的表情想想都好笑……我也该找个时间,会会那对失意的情人了。” …… 遥远的凤山堂这边,白日也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慕迎雪点燃一盏油灯,坐在凉风习习的窗前,品阅着一展卷轴。 时而揉着眼角,时而皱着眉头。 这位因繁琐事务变得稍显憔悴的女人,长长叹息一声,将卷轴收好,放在一边,整个身体趴在桌上。 发热的脸贴在冰冷的桌面,能让她短暂恢复思绪。 天上阁在她访问之后一直呈现暧昧的态度,因此凤山堂内部也渐渐形成与天上阁交好以及同昭阳殿重新缔结联系的对立两派。 事实上,她的权力算长老中最小,所负责的宗派里外杂务却是最重,这让她的有利提议被有心之人早早扼杀在摇篮里,但她不会放弃,她会为宗门的前景拼劲全力,哪怕……在这方面,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擅长。 身后响了阵敲门声,她立刻坐正,捋顺头发,回头清亮地道:“进。” “是……” 少女的回音很微弱,似乎在此之前,她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打搅慕迎雪。 “小丫头,又长漂亮了!” 慕迎雪露出妩媚可亲的笑容,站起身,迎接多日不见的表妹。 “表姐!表姐,很累了吧?我本来不想……” 在自己面前,少女总是笑得清澈干净,但旋即低落下去,她站在慕迎雪身前,小声道:“我想表姐,我很想跟表姐说说话。” “是表姐不好,表姐总是在宗门里跑来跑去,没照顾到你。”慕迎雪一边端来一个凳子,一边眼神柔和自责地说着。 慕灵被慕迎雪握着小手,与之一同坐下,摇头道:“表姐没错,表姐一直都很辛苦,我也不想给表姐添麻烦,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慕迎雪眼睛微酸,望着这位虽不是亲生姐妹,但面貌渐渐与自己相似的少女,可她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到现在也活不出真正的她。 “见不到表姐,见不到……师哥,我一点都不开心。” 再没有午后阳光里趴在她的腿上打盹儿的机会。 在修行上,她福缘不浅,没走弯路,似乎可以不再需要别人保护,可那些言语还是伤害着她。 “她们又说了些什么吗?” “虽然她们的话,我不会听进去,但有些话……是对的。其他人都自己去寻找幸福,就我一个人,像个笨蛋一样,傻傻地等着别人来爱。” “哪是这样啊……傻孩子,你已经足够努力了,表姐都知道。” 慕迎雪把少女搂进怀里,有暗香盈袖,跟其他女孩相比,更相形见绌的便是她尚未到更坦率去面对自己的爱的年纪。 慕灵的眼中泛着泪光,也伸出手拥抱着表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细声说道:“请表姐放心,我不会再跟以前那样,没头没脑地去做荒唐的事……” 自杀——那是她曾做过的怪罪自己的方式。 情窦初开后,自怨自艾的她也成为了过去吧?也多亏那位少年呢…… “要不……就离开吧?” “嗯?” “就不想出去吗?出去看看世界?出去……找他?” 慕迎雪没有忘记,是自己没给她一个值得回忆的童年。 “那样的话……” 从她的语调听得出来,她心动了。 “就说外出历练,我会跟宗主讲的!” 之后,慕迎雪并没有跟宗主请示,因为她和她们根本不会答应。 …… “表妹,离开吧!跑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少女难免踌躇,则更需要她的鼓舞。 另一天的夜晚,少女扔下一切,只带上行囊,走出了山门。 让凤山堂大弟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并非易事,所以剩下的……慕迎雪已做好心理准备。 远山中,少年的背影看不见了。 他撇下的那位少女,那位没能力去追赶他的少女,终于成长起来,终于去追随他了。 静候花开,却在自己打盹时,花被别人采去。 “本是你的,就该自己抢回来。” 望着少女坚定的背影,慕迎雪在心里说着。 都怪……他太温柔了…… 但是,也抱歉了……我不是那个能陪你一生的人。 第三十六章个人执迷的夙愿 “应该……是这样吧?” 少女调整着坐姿,在心里忐忑地想着。 房里四周乌漆墨黑,她借房间里唯一可以带来光明的木窗,轻轻地让少年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所幸没把他惊醒。 三天前,他冒着雨在府邸外跪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起的侍女为他开门,他二话不说,便把自己关进这房里。 因为此间闲置多日,没有床铺,甚至连多余的板凳也未置办,他就这样,或躺或站,让自己与世隔绝。 慕容薄雪很担心,所以从开始就追问侍女究竟怎么才能进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今日才将房门钥匙交给自己。 待她小心进屋,便发现少年已然躺在地上,初始她以为少年出事,之后细细观察,才明白这是他难得的睡眠。 …… “嗯……” 沙鬼只觉得那脆弱而凌乱的思绪搅得他头痛欲裂,眉头紧皱一阵之后,醒来,睁眼,望到了……天使。 “你怎么……” 少女美丽的眼中荡漾着一泓池水,她小声解释道:“是大姐姐拿来的钥匙。这个、这个也是她叫我这么做的,她说这样,你的情绪会好转一些。” 可是他的脸上只有茫然与诧异,让少女不禁怀疑侍女的话是不是对的。 “哦……” 他笑了。 果然,大姐姐什么都知道! “最近怎么样呢?” 视线相对,眼里有少许的挫败与恐慌,可他的其他神情动作把这些情绪掩盖得极好。 “大姐姐对我很好,也教会了我很多,我、我就在等你回来,给你看看。” 她的脸上绽放着世上最美的花朵。在她认识那位侍女后,她发自内心地崇拜着她,总在思考,书里写的巾帼英雄也该差不多威风吧…… “是吗……”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后半句,淡淡笑道,“可她总喜欢开些不合适的玩笑。” “嗯,也有过,但我听不太懂,似乎那是男孩子爱讲的话题。” 慕容薄雪也困扰地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她之前……就是个男的。” 沙鬼的表情就好似在诉说着常人无从了解的秘密。 “真、真的吗?” 关于这点,慕容薄雪着实被吓到,身体微微动摇了下。 “你还真信啊?” 沙鬼忍不住笑意,哈哈笑着,模样就是个恶作剧的小孩。 “真是的……” 慕容薄雪狼狈地微笑着,随后她用如慈母般的笑容包容少年颓废的德行。 阳光铺在两人的身上,窗外飘来鸟语花香,少女脸颊浅浅粉嫩,每一寸细腻肌肤都让他颇感心安,而她的想法又是世间纯净之物的象征,有幸,爱上她,同时也让他深刻地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爱他的一个女人。 他的感情经历比修晨更为丰富,也更油嘴滑舌,情话或许能说,但面对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 不由得,他呆看了半晌。 “这个……这个是我在镇上买的。” 她伸手摸了摸正在摇晃,散发光泽的耳坠,缓声说道。 “真好看!” 沙鬼大为宽心,赞叹道。 少女害羞地笑了笑。 他背后的庞大势力足以让她享受优渥的待遇,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那个……阿鬼,”她张开小嘴,轻声唤道。 “什么?” 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脸上,她细致地瞧见他的黑眼圈,而且下巴还生出了胡须。 “累吗?” 他情真意切,她于心不忍。 “不累啊,我早就习惯了。” 香气萦绕鼻间,他接过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 温柔的微笑,谁也想不到她也曾暗自堕落,其中有他的功劳在,但这也不仅仅是他想要的。 “要不……” “他们回来了吗?” 短暂的缠绵终究是幻梦,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慕容薄雪没有犹豫,回答道:“阿离在我的房间,修晨自与她回来之后,又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去哪儿了?” 慕容薄雪皱着眉毛,摇头道:“不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 “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沙鬼松开了少女刚被自己握暖的手,慢慢坐起,拿起地上的双剑,站起身。 “又要走?” 慕容薄雪眼见着他要走出门去,跑到他的身后,拽紧他的袖子。 为了竭尽所能去忽略她的温柔,少年不想与她目光相触,盯着地面,沉着脸说道:“他还没死呢?我说了要替你杀了他。” 大老远让她过来,就是想让她亲眼看见陆煜杨被他手刃于剑下的场面。 杀了他——成为一大“宏愿”,为此,他不再像自己,但为了那个结果,所有的牺牲都值得。 “你根本就不懂!” 对,少年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但她还是展开双臂阻挡在他身前。 同样的动作,三天前,苏梦寒也对他做过,二者都是不想让他继续与陆煜杨纠缠,但二者的初衷却有天壤之别。 “你就是在逃避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执拗的孩子还是低着头,任由少女的训教。 可少女的哭声让他醒悟了些什么。 她快被这孩子急死了,非要让她把那害臊多时的话讲出来吗? 不行,就这样面对面,她会很害羞的,那不如……躲在他怀里吧。 她顺势扑在他的怀里,把为这世界带来万紫千红的甜言蜜语喊了出来:“我要的、我现在要的……是你陪着我!” …… …… 二者互相感恩,视对方为生命中的恩人。 可他们不过就是两个做着白日梦的小孩子。 第三十七章能吃人的眼睛 青鸾宫的消息即刻传扬到江湖的各个角落,而青鸾三峰之下,视青鸾宫为最大倚仗的小镇理所应当地陷入恐慌之中。 所幸,“新”的领导者执行着曾经有条不紊的相关政策,才使得这片土地免生暴乱。 可近些天,又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每每月黑风高夜,镇上总响彻凄凉的惨叫声,第二天,在小镇的隐秘之处总能发现几大滩血迹,却不见任何人或动物的尸体。 有人说,是青鸾三峰里的妖兽跑下来吃人了。 更有见过那只怪物的人描述其长相,“它”披着一身坚硬如突刺的黑毛,最慎人的是“它”还长着一只能吃人的眼睛。 玄之又玄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所以镇上宵禁之后,再无人外出,生怕被这怪物给叼走。 这晚,夜幕笼罩大地,有些自以为身负神功的高人忘却了近几天盛传的食人妖魔的故事。 他们有说有笑行走在一条阴森诡谲的小道。 “青鸾宫的师叔祖既然走了,那她交给咱们的事……” 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小声讨论着突生的变故。 另一位同伴松开捋着胡须的手,呵呵笑道:“有何可惧,她交给我们那人手一枚的玉佩说是能到京都畅通无阻,更是今后战事发生后的护身符,有它足矣,今后让我们手下人睁只眼闭只眼,总好过自毁长城,一个个送死。” “可是就这玉佩,能有用吗?” 矮小男子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玉佩揣摩。 “那师叔祖将我们尊为上宾,诚意十足,盛情应当不假。如今仙去,青鸾宫便不是久居之地,我们尽快召集帮众,去天上阁看看情况,若是天上阁认这玉佩,我们依然按着原计划行事,若是假的……这玉佩倒值些钱,当个好价钱,早日离开龙玄吧……” 二人之外的白面无须男子理清思绪,为自己人谋划后路。 其余两人点头认同,哈哈一笑,表情却瞬间凝滞。 只见五位黑衣人从屋瓦跃下,从前至后,将三人团团围住。 “什么人?” 三人拔剑,不敢小觑这群眼透寒光的蒙面人。 五人自不言语,齐刷刷举剑,向三人刺来。 这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扇得未锁上的窗户啪啪作响,像是这些天传言中鬼怪降临的前兆。 蒙面人中有一人警觉地回头,只看到一道红光从黑暗中闪出,而后,他便没了呼吸。 剩下四人眼瞅着同伴凄然倒下,把剑对向那看不清容貌的怪人。 少年摘下风帽,露出如觉醒的困兽的那只猩红瞳孔,其余人顿时一怔。 “唰”的一声,又一人被割开喉咙,干脆地倒下,他用的并非碧海剑,而是寻常铁剑,手感上给他带来少许不适,因此死者的鲜血又像前些天一样喷了他一身。 惨厉可怖的眼睛与剑法,锁住了这群来自山外的杀手的生死。 可他们还要天真地奋起反抗。 结果可想而知。 他迈着沉重脚步,逼向最后一位蒙面人。 那人掩着流淌着血液与肠子的腹部,发出异样的笑声,眼中充斥着狂热,恐吓道:“挡了大皇子的路,你就乖乖等死吧!” “哼!” 少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下一剑便抽干了对方的生机。 对痛彻骨髓的叫喊呻吟漠不关心,对凄楚的血线毫不动容,他安静如死神般看着他们与无尽的黑夜一道在挣扎中死去。 那方才成为待宰羔羊的三人缩在墙角,涕泗乱流,紧闭双目,生怕被逐渐靠近的猩红眼睛灼伤。 “你们从青鸾宫下来之后,一直有人在暗杀你们……” 少年的声音意外的柔和,让人听不出危险,反而能给胆小者带来温暖。 溅在黑衣上的鲜血经月光感染更显阴森凄凉,他苦恼地用手抹了抹。 “最好乔装打扮一番,赶紧离开,我只能护你们一时。” 三人吓哑了嗓子,低声道:“是!是!” 他们互相搀扶,一点帮派尊严都没有地跑走了。 少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皱了皱眉毛。 风又动了,他得赶快处理尸体…… 因为师叔祖的意外离开,在保护滞留的江湖人士的同时,他的行动多了几分复仇的意味。 没什么好惧怕他们背后强大的势力,来就来吧…… 他握紧拳头,心里说着: 在再次遇到那男人之前,他一定要尝够血腥的滋味。 …… 因为那轮圆月导致星辰黯淡,坐在摇椅上的钟离脸上蒙着一层浓浓忧色。 夜风带来寂寥,那一刻,美眸掺杂了浑浊,不仔细观察倒不那么碍事,可那也算是死亡的一种威胁。 心头隐隐作痛,同时,最让她头痛的是,她的记忆正在消退。 像个痴儿一样跟在师兄身后,为他添一身的麻烦才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可这……就是当初欢欢所说那枚能延续生命的花瓣的唯一弊端。 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不再认识师兄了…… 不敢去深想,于是她怅惘地摇了摇头。 枝头飞来一道白影,本以为又是平日的幻觉,她却惊喜地发现是之前放飞的白文鸟雪儿。 它的归来,能为迷途的自己指引一条明路。 少女展开怀抱,像迎接自己的孩子一般,任它撞进怀里。 不巧,这一幕刚好被走进后院的侍女看到。 “求你……” 她做不出拔剑杀掉侍女的决心,更何况她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唉声请求道。 侍女浅笑道:“嗯。” 钟离咬紧嘴唇,很快将雪儿藏进怀里。 “门外有客人找你。” 侍女朝她温柔地笑着,道明来意。 “您认识吗?” 侍女摇头。 少女从摇椅上站起,却觉得头脑恍惚,差点平地摔倒,侍女赶忙扶住。 “多谢……” 少女无奈地笑了笑,望着这位成熟的女人,这让她想起了少年仍挂念在心的那位师姐。 “希望您不要告诉他。” “嗯!”侍女洒然一笑,松开足以站稳的她,小声道,“女人的秘密可不能让男人知道太多。” 少女勉强微笑,再次道谢,向前院走去。 …… 充当陆煜杨的信使是件苦差事,姚空从来都这么觉得,可这次在见到比先前那俊俏美人更胜几分,芳名在外的钟离之后,他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愉悦起来。 钟离冷冷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 姚空多看了她几眼,笑吟吟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家公子是陆煜杨。” 钟离一听这名字,不禁后背一凉,看来他已将修晨不在府邸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找我做什么?” 姚空那丑陋的脸庞一咧开便更难看了:“公子邀你去赏月。” 钟离皱眉,低声道:“八月十五还有几天吧?” 姚空笑容不减,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道:“可我家公子现在起了兴致,想让你陪陪他。” 钟离心有怒火,可还是冷静问道:“去哪?” 姚空扔来一只还算干净的手,递给她一个纸条。 “话已带到,想必你要回屋打扮一番,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临走时,他故意高声道,“如果多带客人,休怪我家公子不顾旧情!” 钟离慢慢平息呼吸,只盼望姚空的言语并未被其他人听到。 她刚回头,却发现侍女不知何时站在门后几丈远的大树旁凝望自己。 少女小小点头,垂首走了回去。 第三十八章残酷的现实照亮丑陋的我们 回到慕容薄雪房中的钟离,发现少女已早早睡下,便抽空将纸条展开,细细看了上面的文字,再撕成碎屑,扔到床头的小篓里。 的确没必要为那男人特地打扮,钟离只找来纸笔,简略写上:一人离开,很快便回,不必担忧。 将纸搁在少女枕边,掩门离开。 悄无声息地来到前院,本以为那侍女仍守在树边,却不知取而代之的是前些天刚失意归来的少年,他面容平静,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 是时,圆月当空,皎洁月光映在少女侧脸,白裙飘飘,有别样风姿。 “是要出去吗?他可能还要过两天才会回来,不用着急去找他。” 从被慕容薄雪挽留之后,他没有主动去找过钟离,因为这位实际上自尊心很强的少年无颜面对她与修晨。 又是多日不见的“梁上君子”,见到有如当初的锐气,钟离发自内心地感到宽心,她点了点头,以朋友之间正常的态度,说道:“我不是去找他,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去了解。” 有侍女的“通风报信”,沙鬼猜得到她将会与谁会面,他诚恳地说道:“你可以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但你的师兄肯定不希望你以身犯险……我相信你,但是倘若有危险怎么办?” “我不用跟他商量,也不用需要他的同意,他这次离开,不也同样没给我留下半句话?” 少女的脸上看不出对那人的气恼,她只是实话实说。 沙鬼却无话可说。 少女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那些事只有他能做,但有些事也只有我能做,而且也只有我能做好。请你放心,我不会跟那女孩儿一样……”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沙鬼尴尬地动了动嘴角,露出笑容。 钟离轻微地推开了他的身体,他默然地让开。 待她走出老远,她突然回过身,透露出第一丝不满情绪:“你知道师兄在哪,我却不知道……” 沙鬼看着她,却很快瞥向别处,挠了挠头,道:“他居然没告诉你啊……” 说了句废话,可少女的下句话并非会因他说什么而改变。 “我想说的是——我吃醋了!” 那句充满“敌意”的话语回荡在沙鬼耳边良久,他的嘴角扬起细微的笑意。 少女比想象中的有趣,这时的她才让他渐渐走近内心,并有机会让他成为真正的朋友。 目送少女消失在漆黑的巷口,沙鬼深深地叹息一声,跟了过去…… …… 潜动的黑影在后半夜持续搅乱那群杀手的所有行动。 窜腾在住宅上的身影已出现明显减少的迹象,只是有被通风报信的少数已开始了刺激又绝望的逃亡之路…… 少年的身法称不上顶尖,可要追上这群虾兵蟹将却是绰绰有余,数十道优美血花溅射在月光中,沉重身体应和着死亡的鼓点,或许他们到死才真正对这片古老又神秘的土地心生畏惧。 “咻——咻——” 侥幸挣脱者没有放弃对生的执念,其中彻底记晓少年长相的亡命之徒顺着风势,眼见将少年甩得老远,于心中窃喜不久,他却怔怔地落在了小镇中心的石桥上。 桥的另一端停着一位少女。 气质端庄神圣,容貌举世无双。 要在京都,他多望一眼,就要立刻挖去双眼,而这次,他像是看到自己卧病在家的慈母一般,眼中挤出可怜兮兮的泪水,凄声道:“太、太子妃,太子妃……救救小人!” “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 少女微微皱着八字眉,冷冷问道。 “今晚派出去的不下百人,可都被那个、那个怪物给……” “你……是最后一个吧?” “对!对!太子妃,小人见过那怪物,他的面貌小人记得一清二楚,只要能回去……” “哦……” 他这话可确实踩到了地雷。 少女小小张嘴,答应一声,抬起一只玉葱指,朝蒙面人的两腿膝盖处轻轻一划,他膝盖以下的部位犹如拼凑一般,伴随那股力量,由桥面掉进桥下淙淙流淌的溪流,再漂到世界的尽头。 凄绝的惨叫惹来的回应不过就是远方细微的犬吠,像是这类人与犬的共鸣…… 他没有死,而是在等死。 那双被疼痛充满的眼睛望着微微动容的少女,作为下人,骨子里的奴性让他不敢质问。 “你也有伙伴、家人,但是……很奇怪呢,我们都在这个时代出生。” “对不起!” 少女朝他鞠躬。 立场不同的可怜人……为了权力纷争而无辜死掉的人,哪个不是可怜人。 “帮小人照顾好家人……” “嗯!” 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这些人的亲属的赡养工作都由她管。 从这句话来说,她也就比常人更理解失去亲人的悲痛。 “你们的名字,劳苦大众会永远记住!” 她再次直起身,不去看蒙面人那双血就快流干的腿,转身,遗弃这片残酷的夜色。 …… …… 不论道德、世俗、天下的批判,她现在终于发觉了致命的一点。 “我……就是爱他!” 第三十九章想要的陪伴 不多时,惨叫声把少年吸引过来。 两腿膝盖以下不翼而飞,伤口处正血如泉涌,蜷缩身体等死之际,蒙面人仍不卑不亢地瞪着少年。 无从知晓几息之前发生过什么,修晨也没打算去问,长剑扬起,剑身瞬间亮起皎洁月光。 “算是各为其主,我死而无悔。可大皇子毕竟是嫡长子,迟早有一天,天下都是他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无非只是增加他将来宣泄在这片土地上的愤怒。” 少年停下了动作。 “不管你是二皇子的人,还是龙玄愚民中的一个……” 兴许是觉得少年害怕了,蒙面人便大肆恐吓起来。 谁知下一刻,他的脑袋便咕咚掉地,再由少年一脚踢进石桥下不知深浅的流水中。 少年收回长剑,扣上黑色风帽,调整呼吸,按部就班地将他残缺的尸体甩下桥去。 至此,他的行动还不算圆满结束,剩下的尸体还需他再次折返一一处理。 水中月,让流水波光粼粼。 天上月,洒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好美…… 杀人者的心得到抚慰。 可那时,少年又拔出了剑,望向石桥的一头。 有一道声音延展到远处黑暗,或许那里会出现一位他意想不到的强悍对手。 从奔跑的足音与喘息声推断,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容貌呈现于月下,右眼熊熊燃烧的火很快熄灭,接着,娇嫩的手臂环住他的腰部。 “师兄,师兄……呜呜呜呜……” 就是这样,但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晚辈们总会对他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 …… 眼前、身边漂浮着色彩斑斓的透明泡泡,上面出现着两人曾发生的许多值得回忆的过去。 薄薄的嘴唇,少女的嘴唇,师姐的嘴唇,很甜啊…… 可他……来不及说了。 在大树下一同进餐的两人,无数个细碎的平常,都在他不经意之间变成再无法发生的事情。 “一位很关心我的师姐,走了……” 师叔祖走了的同一天,荼静姝又被现实狠推一把。 本要去确认,那没有温度的脸蛋肯定不属于师姐,但晚清却抱着他,不让他接近,让他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听着其他师姐们的消遣。 争宠,猜忌,墙头草,见风使舵。 为什么做起这些事,她们会这么熟练? 把时间浪费在廉价又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友谊上,师姐……顾巧悠一定都知道吧?所以,她才努力保护着自己。 少年把哀伤的视线上扬,看着真实得能够触碰到的师兄,问道:“她们说的肯定有些不是事实吧?就……就算做错事,可有必要这样吗?” 见师弟彷徨无助,修晨心下难过,将剑靠在石桥的围栏,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这个世界,谁掌控了舆论,谁就掌控了‘事实’,对于这种事,我们要习惯……你我都可能有那天发生。” 荼静姝的眼里翻涌着哀恸,他没有反感修晨身上这些天如影随形的鲜血气味,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小声地哭泣着。 女孩子的哭声……类似这种哭声都很让人心软。 “而且,你要清楚更要有那一份心理准备,很多人都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可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荼静姝忧郁地说道。 修晨垂下眼帘,眼神柔和地看着这颗青涩的果实,认真说道:“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 这话是宽慰他,也在宽慰自己。 荼静姝记得前些天,也在这桥上师兄以这话教导过自己,可他没有很好的利用。 月光中,两人合二为一。 荼静姝微微垫着脚尖,安心味道缭绕鼻际,他恨不得死死地黏在师兄的身体上。 修晨勉露微笑,他的确觉得这位师弟……太黏自己了,当然不是烦他,要知道可爱的男孩子对于他的杀伤力也很强。 细细观察着荼静姝情绪好转,修晨继续安慰道:“如果师弟想了解真相,我希望师弟能明白,真相不是靠等,也不是靠想,而是靠找。师兄也在找,我们就一起努力吧。” 荼静姝低头抹着泪,因为悲伤而失态,把、把妆都哭花了,只庆幸着师兄没有发现。 随后,他抬起头,眼里焕发着重获新生的光亮。 相较于父亲荼龙,这位并非同一宗派的师兄更能治愈自己的哭诉,所以他跟随他的足迹,来到他身边。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 “师兄总是能帮到我,谢谢师兄。” 不安一扫而空,无论怎么垫脚,他都碰不到想碰到的地方。 “这是师兄该做的。” 宗门对立与否倒是其次,他希望这些后辈们都能茁壮成长。 眼前,少年的脸有甜美的味道,他的开导要是能让少年重新习惯微笑就好了。 只不过,修晨有些许遗憾,他并没有痊愈少年心伤的才能。 泪痕干涸,那是因为师兄的手捧在他的脸上,他勇敢地直视那道情感,之后的结果让他有些失望。 “接下来,回家吗?” 修晨温和地问道。 荼静姝摇头道:“我想跟着师兄,我好怕……” 害怕陌生人无视自己的眼神,害怕慈眉善目者的背后尖刀。 曾答应他要一个人成长,而今这番话让积极向上的乐观形象大打折扣,但他……但本来娇小的他…… “我们很快就要去醴泉谷了,那里很危险。” “醴泉谷?” 少年眼神一亮,道:“不出意外的话,我父亲应该也会去的,师兄,就让我这段时间跟着你,再到醴泉谷与你分别,好吗?” “这……” “……好吗?” 他就想抱着他,越久越好。 第四十章女人与男人的对话 出了小镇,借月光向东行了两里路,钟离这才找到纸条上所写的庄园。 只见栅栏外恭候着一位挺拔男子,钟离刚要去问,却听见男子阴邪地笑上一声,道:“本以为你怕了,没想到你这么大胆。” 待她细看,正是之前送来纸条的姚空,由远看,倒人模人样,近看,那张丑陋的脸庞尽显纵欲过度的消瘦。 钟离眼中沾染着冰冷气息,不耐烦道:“他到底在不在?” 她挪移视线,不想看他,可这张脸,或许在今后也足够深刻了。 “公子在后边等着呢!跟我来吧。” 这话说得客气,可他那双不自觉的眼睛却有些肆无忌惮。 于是,姚空领走在前,钟离跟随在后,穿过正厅,再绕过一段漫长走廊,她看见了在月下颇显闲适孤单静静伫立的背影。 …… 他的前边生着一丛盛放的秋菊,再前边则是一片广阔的池塘,于这秋夜来讲,多了份诗情画意。 “公子,人到了。” 姚空高喊一声,旋即退下。 见男人没回头,也没回话,钟离也就踩过松软的泥土,慢慢走了过去。 恰逢清风拂过,花枝摇摆,投影下的斑驳黑影似以独特的方式欢迎这位同样正值花季的少女。 银钩挂树,朦胧夜色里的朦胧影子,可以为怀春的少女们带来诸多遐想,所以,他认为这能让钟离对他心生一股莫名其妙的爱慕情怀。 不,钟离知道,他是全天下里里外外最丑恶的男人。 最后,她终于踏完了由银白色月光铺垫的路,来到男人的身边。 当足音熄灭,芳香暗生,男人畅快地笑了起来,足以见得她的到来能对他产生十足的乐趣,当然了,这些天他的心情本来一直就不错。 他偏过头,看着她那张困扰皱眉的脸蛋,笑容更盛,道:“多日不见,还真舍得与他离开爱巢?” 感谢由她带来满园芬芳,可细心的他还是首先注意到了她眼眸上的一层阴霾,他不认为这是岁月流逝的产物。 钟离翘起柳眉,冷冰冰说道:“废话少说,你做的那些破事,都该有个说法吧?” 男人充耳不闻,将少女从上至下打量个没完没了:“应该没受太大阻挠吧?看来,你在那边得到了足够的信任,干的不错!” 钟离嗔道:“别说得我跟你同流合污似的!” 少女真是烦透了他每次见面的无聊揶揄。 见少女一脸怒容,男人心中漫上成就感,他拿起搁在手边的一碟金灿灿的月饼的其中一个,递到少女嘴边,少女转过头,他便若无其事地送到自己嘴里,之后,轻啜一口沏得香甜爽口的玫瑰花茶,抱着胳膊,慢悠悠地说道:“就算你来,我的行动也没必要因为你而改变。” “我就是想问你,是你让苏师姐变成那样的吧?” 钟离正对着他,质问道。 男人对此存有异议,斜眼盯着她,干脆说道:“干嘛要推卸责任呢?她为什么变成这模样?还不是因为你的存在。” “可、可是有你煽风点火。” “那又怎样?你们是我的敌人,他……修晨那小子又做出那事,我肯定不会饶了他,当然要从他身边的女人一一下手。” 闻言,少女薄唇轻启,却无可奈何地咽下苦涩。 “再说到苏梦寒,我为她做的,她能从中感受到快乐,她实际上也很感激我。” 他自信地铺开错综迷离的关系网,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他已经做好了,就等那位迟钝少年的痛苦上钩。 “师兄已经意识到了……他肯定不会接受苏师姐,所以你别再去缠着她了。” 少女的语气里夹杂着请求之意。 陆煜杨朝钟离微微一笑,伸来一只手,却被钟离躲开,他以看着不成器的孩子的眼神看着她,摇头道:“不付出点代价,你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钟离瞪着他,说道:“是你找我来的,我当然要把我的话讲明白。” 陆煜杨似乎这才意识到这点,哈哈一笑,坦然道:“嗯嗯,是我有失礼数。不过,那女人你就随她去好了,对你已经构成不了威胁了,早点疯了算了。” “那你到底要她为你做什么?” 陆煜杨知晓钟离比其他女人更难缠,可不论如何,对付她,他总是绰绰有余。 他摆出让人浮想联翩的表情,怪笑道:“接近她,主要是为了打透青鸾宫内部,现在那老女人死了,她便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可别学她啊!我可很讨厌这种发情的母猫。” 喂,说得太难听了吧…… 可仔细想想,这的确是对那少女最贴切的形容。 深陷情海不能自拔的女人,严格来讲,她自己也算,师兄不在她身边,她会感到不安,甚至胡思乱想他跟其他女人……当然,她充分地信任他,但这种天生而来的特性很难把控,而苏梦寒也没能抓住分寸。 柔和如水的月光流淌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增添圣洁的仙灵气息,那是浮华丽词无可形容的美。 男人看在眼里,也在思索是否该换个方式来看待她。 “一个可以去实现理想的男人就不要把心思全花在女人身上。女人同样如此。” 久违的讲了句有道理有良知的话,钟离却冷眼瞧着陆煜杨,道:“我走了。” “喂!” 他可不愿少女就此离开,放声唤住了她的背影,“你不觉得他生不逢时吗?” 因为有他在……从出生起,他就被上天眷顾着。 钟离满脸愠色,转过身。有人硬要贬低师兄什么的,她第一个不答应:“我觉得你才应该有这种感觉吧。” “哦?是吗?” “知道为什么慕师姐甚至苏师姐或是慕灵这样的女孩都不喜欢你吗?” “你说说看。” “因为她们都很讨厌像你这种对女人又虚伪又自以为游刃有余的男人。” 陆煜杨收敛笑容,阴沉道:“你这女人就是太自作聪明。” “或许是……但你管不着!” …… 少女再次背对他。 “他……没跟你亲热吧?听说他最近没跟你在一起?” “不用你管!” 她刚忘了说,他还是个无赖。 “人总是在改变,时时刻刻都在改变,你现在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与你分别时的那个他,下次见面,他对你来讲……又会不会变成一个陌生人呢?” 她突然害怕起来,并非因“夜不归宿”的恋人,而是眼前这位从里到外把自己的一切了解得彻彻底底的男人。 少女的脚似乎被一股强势的力量禁锢住,男人得以追上她,站在她身前,并用手捏住她的双臂。 “吻我,我不会介意。” 这晚,他向她提出了尽兴欢愉的邀请,不知少女敢不敢接。 第四十一章错认 有荼静姝从旁细心帮助,处理尸体的工作顺利地完成,接下来,修晨仍没想回到湖山门府邸,而是带着荼静姝来到了小镇里的一家客栈,悟念一行人正在此歇脚。 时值卯时,天际蒙蒙发亮,少年的脸被凉爽的晨风抚摸着,脸色没有疲惫之色,他安静地跟在师兄身后,看上去很喜欢这个过程。 两人停在客栈门口。 “我要去见些人,你要是不愿去,就在门口等我。” 修晨没有勉强他,温柔地倾听他的意愿。 荼静姝轻快摇头,说道:“师兄不觉得我麻烦的话,我就跟着师兄。” “那好。”修晨嘴角微微动了动,“走吧。” 说完,两人便踏进客栈。 由于之前来过一次,修晨驾轻就熟地登上了客栈的二楼,并找到了秋落叶的房间,敲响房门。 “来了。”屋内传来了一位小姑娘的嗓音,这让荼静姝颇感好奇。 就这样,门被打开,由里扑面而来一股清香。 紧接着,蹦出一个粉色的物事,旁若无人地抱住修晨,只听她娇声呼道:“我想死你了,哥哥!” 听说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懂事的慕秋月希望用这种方式短暂宽慰他。 “没事了吗?” 慕秋月抬头问道。 修晨微笑道:“嗯,好多了……” 时间还早,小姑娘来不及绑上双马尾,而是长发披肩,这样子……愈发与师姐相像。 “嘿嘿,我就说嘛,这种事怎么能难倒哥哥呢!” 慕秋月开朗一笑,她的声音就像甜甜地吻在了他的脸上。 此时此刻,荼静姝盯着身穿小粉裙,少女气息浓厚的慕秋月,当然认出了她正是当初被陆煜杨囚困的“黑色小猫”。 只是,她“哥哥、哥哥”娇呼不停,少年不禁心田泛起一丝酸酸的味道,思潮起伏。 “这位是我的师弟,荼静姝,之前你被……” “哦!就是那位替我求救的哥哥!”没等修晨介绍完,与之分开的慕秋月面露感激之色,走向荼静姝,朝他鞠躬道,“多谢你救我!” 荼静姝刚心生醋意,又见小姑娘把好看的笑脸凑向自己,心中漾起微波,立刻打住了自己的“坏心思”,腼腆地以微笑回应。 “这位呢是……” “我是……慕迎雪的妹妹,我叫慕秋月。” 其实,她很不喜欢以这种方式介绍自己,但事已至此,她的确活在那女人的光芒之下,并一直受她庇佑。 “啊?原来是慕师姐……慕师伯的……” 荼静姝眼神瞬间发光,他也很崇拜那位优秀得摸不着的前辈。 “前辈没回来吗?” 慕秋月把两人带进屋后,修晨问起了秋落叶。 这几天,同样是秋落叶跟他一起行动,他不胜感激。 慕秋月小脸皱成一团,道:“他一身奇怪的味道,我让他去清洗一下,你们稍等一会,我给你们倒茶。” 说完,她走进一层花色帘幕之后。 “她跟师姐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 修晨小声说笑道。 荼静姝深有同感地点头,他也跟修晨一样从她身上找到了一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活泼气质。 不过说到底,有宗门体制的管教或者说约束,他很难随心随意地做事,久而久之,就像一股强力包裹自己…… “诶?” 有双疯狂又温暖的手臂从后围绕住了荼静姝的身体,布满老茧的手掌刮在荼静姝的脖子脸蛋,暗暗生疼。 修晨转过头,发现这正是曾也认错过自己的苦命女人莫助。 “师兄……” 荼静姝投来求助的眼神。 对此,修晨无计可施,只能柔声对女人说道:“您认错了吧?他不是您的孩子。” 女人不管他说什么,自言自语道:“孩子,孩子,我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这时,门外飘来尖锐的嗓音:“你怎么又乱跑?!” 犹如凶神恶煞降临的段山崖一把抓走女人,将她的脸对向他。 “这是我的孩子!我找到了!” “胡说什么!”段山崖绷紧脸直接说道,“她是女娃娃啊,你生的是个儿子。” 话音落时,盲眼僧人悟念等人刚好走进房来,他们也都一一打量起这位容貌娇气的少年。 第四十二章话题背后的事实 却说此刻的荼静姝吓了一机灵,脸色苍白,咬住嘴唇,不安地瞧着修晨的反应。 而修晨似乎也明白荼静姝并不太愿意被他人看作女孩子,于是,他朝悟念一行行礼,道:“各位,这是我的师弟,无极宗大弟子荼静姝。” “哦!” 几人恍然大悟,而悟念则轻轻抿嘴一笑,由古千里搀扶,找到荼静姝的方位,抱拳道:“早闻阁下盛名,我等久仰,方才变故还请不要怪罪。” 荼静姝又看了修晨一眼,见他微笑,便展开欢颜一一礼貌回礼。 而他倒是在作为青鸾宫弟子时接待过这行人,不管怎样,他都很担心被认出。 不过,一时场面热闹起来,由吕惊风起头,讲述起有关荼静姝在外界的正面传闻,称赞荼静姝独树一帜。 言辞不乏高捧,惹得少年脸颊微微发烫。 唯有古千里眼色中藏匿着一抹怪异,细致地观察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很少有此类经历,因此呼吸略微急促,便悄悄靠紧师兄,紧张情绪才得以缓和下来,肌肤胜过婴儿,似未盛的花苞小巧玲珑,憨态可人,偶尔抬头注视师兄的眼神也暗含柔情,又宛若精心雕琢的瓷娃娃,更像独生悬崖纯洁稚嫩的百合花。 容貌与气质世间少有,难道……他真的是男儿身?古千里也甚是费解他对于修晨的莫可名状的情愫。 在三人寒暄之余,荼静姝除了与修晨进行过几次眼神交流外,还特地去关注已坐在板凳上不太合群的段山崖与女人。 自己母亲在他三岁因一罕见病离开,当那女人的身心贴近之时,他也顿感其慈爱之情。 内心没有半点怨恨责怪,他只是有些同情这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谈论之间,安静的秋落叶安静地回到了房内,向修晨点头示意,他一眼便认出了荼静姝,只是不能说话的他短时间没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其他人。 “既然人到齐了,不妨就敞开说吧。” 吕惊风笑眯眯接过慕秋月刚泡好的茶,心里想着这姑娘愈发乖巧懂事。 “嗯,”修晨点了点头,道:“近几天一直有京都方面的杀手暗杀与青鸾宫有过会晤的江湖人士,从派出的实力与人数来看,他们的确要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我们应当不算危险。” 古千里摩挲着下巴,理性说道。 “也许他们也忌惮各位的实力,可是很快他们会斩草除根,而之前被秋落叶前辈与我搭救的帮派人员都一一退去,却仍有可能遭遇不测。” “多管闲事!” 所有人听闻这句冷言冷语,面色都变得稍微难看,但修晨习惯了段山崖狭隘极端的态度,正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悟念转动着念珠呵斥道:“不得无礼!” 段山崖向来软硬不吃,他站起身,口气锐利道:“早知如此……便不跟你们趟这趟浑水,好了,现在大祸临头,咱们还是分道扬镳算了。” 只有吕惊风嘴快,道:“你这女人不要了?” 这女人便是段山崖的软肋,哪怕他极其讨厌吕惊风这张贱嘴,可一被问住,他只能冷哼一声,重新坐下,安抚着被方才争吵惊吓到的莫助。 悟念平复心情,缓缓道:“那师叔祖仙逝的确事发突然,可毕竟是域外势力的精心盘算,不知……少侠有何建议?” “倘若有师叔祖在,待在这里,自然是上策,而今……不同往日,长期停留只是坐以待毙,所以,诸位需要找个机会离开。” 修晨环顾众人,冷静说道。 “其他人可有异议?” 除了段山崖摆着一副谁都亏欠他的臭脸与突然哈哈笑起来的莫助,其他人皆镇定摇头回应悟念。 “此乃我等必不可少的一劫,是否跳脱生死,不看天意,而看自己。” 悟念的嗓音在重要关头起到了鼓舞作用。 修晨点头道:“事不宜迟,今晚或明晚,我们便要出发。” “少侠与我们一起?” 吕惊风爽快问道。 “要不是之前秋落叶前辈帮我而耽搁大家,想必前辈们定然能全身而退,护送一事算是我应尽的责任。” 修晨认真地回答道。 “少侠侠义心肠,我等敬佩不已!” 一席话让古千里肃然起敬。 其他人也统一抱拳,表明谢意。 荼静姝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恍恍惚惚中,认清了许多现实的话题,也更为坚定地发自内心地愿意跟在修晨身后,永远追随着他的影子。 第四十三章放飞的是什么,收回的又是什么 师兄就是荼静姝眼里一成不变的风景,看得见摸得着,就是……得不到。 少年的想法足够危险,可他尚未有所察觉,只是那种感觉有些酸酸的,甜甜的。 …… 踏破明晰天色,远望稀疏行人,荼静姝用力呼吸着凉爽又干净的清风,接着,师兄——他爱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嗯,两位前辈,晚辈告辞!” 可爱的脸上可爱的笑容,他朝前来相送的悟念与秋落叶深深一揖。 一盲一哑,他们平凡外表下却掩藏着完美与高尚的灵魂,让他们踩在地面的下一步都无比坚定。 悟念呵呵一笑,双手合十,秋落叶面色镇定,礼貌回礼。 修晨朝他两人轻轻点头,刚转身,却被秋落叶握住了肩膀,因此又转了回来,问道:“前辈还有何事?” 秋落叶指了指修晨身后的青鸾三峰,又把手摆在眉毛,做了一个类似波浪翻滚的手势。 哪怕共事多日,修晨已能了解秋落叶想表明的基础意思,可这实在…… “青鸾里,有个眉毛长得很奇怪的人。” 秋落叶又用食指点了点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慕秋月的脑袋,于是,小姑娘眨了眨眼,推测道:“还是个女人?” “前、前辈见过她了?昨晚?” 修晨情绪激动道。 秋落叶平静点头。 修晨联想到前夜被截断双腿的蒙面人,果然她吗…… 她帮我,也就是说欢欢的话都是对的吧? 可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那群人。由不同的环境长大,就决定他们不同的个性与人生走向,所以……她就可以在自己头上指指点点?他不需要这女人的半点帮助,从前、现在、将来都不会需要。 他没有忘记她把钟离与自己玩得团团转,更没有忘记陆煜杨刺杀师叔祖的计划,她也参与其中。 凭什么……仗着别人给她的地位,她就以为自己的施舍就会给低位者带来无上光荣? 空灵的梵音由悟念的嘴里飘出,他这次念诵着的人生大道,名为——“镜花水月”。 …… 当晨曦把这对师兄弟的影子拉到最长,修晨把荼静姝带进了湖山门的府邸。 荼静姝羞涩地张望着府邸内走动的男仆婢女,恍若步入了名门望族的封地,微张的小嘴难以掩饰隐透出湖山门综合实力的惊叹。 “你还知道回来?” 一位侍女装扮的成熟女人从内堂走出来,望见修晨,便翘眉嗔怪道。 修晨低头看了荼静姝一眼,刚好荼静姝也抬头看向他。 “嗯……也该回来了。” 听到少年的回答,荼静姝的两眼弯成月牙。 “哼!”侍女娇哼一声,捏了捏少年的耳朵,似笑非笑道,“有客人在,我便给你个面子!” “……晚辈荼静姝,拜见前辈。” “啊……像!真像!” 侍女如同一个天真的少女般拍着白皙纤长的手指,瞧着受到惊吓的少年白白嫩嫩的小脸,说道,“就跟某个人说的一样……” 没过多久,修晨与荼静姝就看到了侍女话中的“某个人”。 “前辈!” 少年的眼里绽放着比晨曦还闪亮还温柔的光芒,没经过修晨的提醒,他居然在此惊喜地发现了前辈,他“嫣然一笑”,差点双腿蹦起来。 只见沙鬼托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长衣,一边挠着脑袋,一边朝他招手。 他的眼神停留在荼静姝身上不短时间,而后仅仅对修晨使了个眼色。 修晨心领神会,朝侍女微笑道:“姐姐您带荼师弟走走吧?我稍后再来向您请罪。” 侍女心想这孩子多时不肯叫自己姐姐,又想到前夜那位少女的怪异外出,也不无理取闹,用拳头锤了他一下,笑道:“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荼静姝知道师兄与前辈相交甚笃,也不想打扰,再向侍女抱拳,随她远去。 第四十四章我就爱现在的你 “怎么了?跟薄雪闹矛盾了?” 修晨坐在花坛旁边,瞅着沙鬼长久不言,扭扭捏捏,一时睡意渐生,尽快找到了一个能够打开话题的话题。 “没有没有!”沙鬼向上提了下松松垮垮的长衣,又垂下眼,道,“只是有件事我在犹豫到底该不该给你讲……” “是关于梦寒的吗?” 修晨平静说道,很少见对方闲耍在家,毕竟他不想承那个男人的情,那么……肯定有很重大的事锁住了他的双腿。 沙鬼讪讪道:“当时见她为了陆煜杨把剑指向我,确实吓了一跳呢!” 修晨大有起身离去之意,冲他无奈笑了笑,道:“这……我大概也能猜到了,她的事,我今后会跟你谈的,现在,我想去见见……” “昨晚钟离出去了……” 沙鬼露出苦涩的表情,缓缓道,“我也跟了过去。” 修晨一时警觉,却又叹息一声,问道:“去找陆煜杨?” “是陆煜杨主动派人……” “你一定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吧?” 修晨眼光与他相接,直入要害道。 “我碰巧……听完了全过程。” “那么,讲的或许是师妹一直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吧?” “你反正要做好心理准备,”沙鬼停顿了下,继续小声说道,“她毕竟还是天上阁的爪牙……” 他绝无挑拨之意,只是觉得必须要告知事实。 “告诉我吧,我知道师妹生来疾苦,却总是想不到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少年仿佛在诉说着平淡之极的故事,让倾听者无法推测他是喜是忧。 虽然周遭无外人,但沙鬼还是靠到修晨耳边,小声耳语。 那段时间,世界都安静了。 …… “确定钟离回府邸后,我想再回头趁人不备,杀了陆煜杨,谁知庄园周围却环了一层屏障。陆煜杨知道我会跟随钟离,才故意让我听到他们的谈话,然后把一切告诉你。对你讲肯定会让你深受打击,也正中陆煜杨下怀……但事实如此,我就该给你讲。” 遇人不淑是件恐怖的事,更何况修晨已深深爱上她,可只要及时回头,败局未必不可挽回。 听沙鬼说完,修晨已经冷汗淋漓,可脸上全无懊丧的神情,平静得可怕。 沙鬼暗中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久久之后,少年才露出恍然表情,淡淡问道:“我们过去是什么样子?” 沙鬼没有回答。 “一个被人唾弃的盗贼,一个饱受非议的弟子……我本以为师妹的童年总与我们大同小异。而今,你有了骇人听闻的名号,我也勉强被人叫作舍己为人的侠士,可她……还是她,不过,她比以前多了可以依靠的人。我,你,还有薄雪,都被她视为宝物,因为我们,她渐渐有了微笑,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 “明明自己才是受最重的伤的人,她却先笑着安慰我们……师妹是个可怜的孩子,而我却总对她做些蠢事。” 沙鬼张了张嘴,言语塞在咽喉之中。 只见萎靡脸色的修晨站了起来,望了望天际冒出半边的朝阳,用像是从喉头里硬挤出的声音,说道:“对,她的经历让她变成了一个不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所以她的身边才更需要我……现在,她就是我的师妹……我要去找她……” 那个阴暗陌生的宗门才是葬送少女美好年华的囚笼。 他要陪着她…… 然后,让她看着自己,杀掉那里的所有人。 …… 日升时,他来到了慕容薄雪房间之前的花园里,见门未开,心下忐忑不安,便坐在一排石凳上,闭目养神。 梦里,有好多事情,有死去的人们,还有她。 死去的人们在咒骂他,她总在对自己笑。 就是……冥湖畔,烟火下的那盏笑容。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啊,谁都没有离开,他与她都不会像现在活在挣扎之中。 似睡似醒间,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在触碰着他的脸。 “师兄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听到一句闺房苦候的怨念,感受到一股拂到脸颊的热气,他睁开眼,两眼瞬间充盈泪水,一把抱住了少女。 在被朝阳染成金黄色的天空下,她将埋在他衣服里的小脸挣脱出来,浅浅笑道:“你不是师兄。” 修晨百感丛生,遇到这样的女孩就花光了此生所有的运气,就像他曾对苏梦寒说的一样:“我爱她都爱不过来,怎么还会去爱别人?” “我就是你的师兄,你没叫错人!” “不是!” “为什么?” “因为师兄不会这么大胆的!” “嗯,师兄以后不会这样了,就这一次,好不好?” “不!我就要师兄对我稍微主动,稍微无礼一点,以前反而像是我在拘束师兄……” “我还是希望师妹对我凶一点。” “骗人!” 坐在暖暖的秋阳,进行暖暖的对话,钟离见少年平安无事,又不像师叔祖离开那日对于自己的责怪态度,心中漫上止不住的甜蜜。 恋人间偶尔发生争嘴无可厚非,少女也充分理解这是感情的倦怠期,等风过去,他们的感情甚至会比以往更为深厚。 少女的笑容是斩破深夜梦魇的一束光明,待两人分开,少年细细望见少女的秀丽面孔,禁不住看呆了。 在他所认识的女孩里,阿离是最不落窠臼的一位,他拿捏着真心,从无到有,慢慢唤醒了她对于人生曾奢望过的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他成就了她。 无论缘分或宿命,人生线路交汇摩擦而起的火花,都是一段永生难忘的瞬间与回忆。 她也时常想起两人共观的那场烟火,所以,他们做出了今年最后一天同去的约定。 少年的爱意止息不住,钟离脸颊飘上两朵红霞,害羞道:“师兄都看这么些时日了,还不觉着腻吗?” 再好看的人或物,时间长了,也会觉得普通,这倒是实话。 少年挪开眼神,用手挠了挠头。 只听钟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两手立刻捧住那只手,紧张问道:“师兄的手怎么受伤了?” 修晨脸色一变,收回那只手,并用另一只手掩盖,谁知那只手也留有同样的白色伤痕。 “这是秘密,很快师妹就知道了。” 少年的微笑让少女只好歪头纳闷。 之后,他又伸手拨弄她的头发,温和说道:“有关三生果的事,我要跟师妹讲一讲。” “三生果……” 从醴泉谷回来,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十年后带着三生果回到那里。 而钟离所能了解三生果的渠道少之又少,现在修晨要坦然相告,少女的内心也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听,毕竟只要她知道,她便不得不全然汇报给天上阁的老人。 师兄,就这么信任我吗…… “师妹一定要听,因为这关乎着我们下个阶段的决定,以及我们自己的生死。” 钟离点了点头,也不打岔,凝神倾听。 于是,修晨把悟念与秋落叶的嘱托包括苏梦寒、那位京都少女的所有都清清楚楚地讲给钟离。 …… 一个不合理的盗墓行为,决定了三位少女的一生。 钟离被刘伯收留,苏梦寒被师叔祖带走,而那八字眉少女则幸运地被带去了世界中心的京都。 “如果我跟苏师姐交换,也就是说,我那时是被师叔祖带走。故事应该也不会发生太多变化,我会变成苏师姐如今的模样,苏师姐会变成我如今的模样。” 也难怪钟离有如此设想。 “可你……总是叫钟离。” 而那枚玉佩或许才是决定少女人生的根本。 “但很难像现在……跟师兄坐在一起了。” 在苏梦寒生长的环境,饶是钟离,内心也很难不发生扭曲。 “无论在什么地方,师妹永远都是这样的师妹,而且我会去找到你。” “师兄总是说些这样的话……” 钟离娇嗔一声,望着少年毫无阴霾的笑容,心想他总是这样狡猾。 少年摇头轻笑,目光下移,盯着少女微微发鼓的胸脯。 那里像一团温床,酿造出一丝一缕的温润气息,似一泓流水流转回响,荡漾着心动的波澜,层层迭起,应当回味无穷。 …… 那只白文鸟是这么觉得的,就这时,它从那里探出了白色的小脑袋。 “雪儿!” 多日不见,修晨惊喜地呼唤它,它也亲昵地飞到少年的掌心,用喙轻轻地啄他。 钟离面露一抹迷人的微笑,的确呢,它就像两人的孩子…… 修晨与雪儿嬉戏时,却忍不住在想,自钟离出现后,雪儿很少亲近自己,难道……是通过它与天上阁联系? 不过,现在他也没必要去深究。 “师兄……”钟离轻声唤道。 “嗯?” “师兄没在这几天,我出去了一下。” “嗯。” “是去找陆煜杨。” “他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 “没有,我就是去问问他究竟让苏师姐做什么。” “不用去管她,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尝到苦果。” 他答应过师叔祖照顾好苏梦寒,并让她坐上青鸾宫宫主之位。 看来,第一个请求,他是做不到了。 钟离还要话说,修晨却打了个哈欠,与雪儿笑谈几句,送还给钟离。 “要去醴泉谷了,师妹怕吗?” 他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有师兄在,我当然不怕。” 钟离用脸颊贴着他的头顶。 相扶相持,她当然清楚她不是与他携手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但作为他人生中稍微特殊的“过客”,小坐片刻,就是满足。 少年也暗暗发誓,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 他本来站在前面,无论要多久,他都会等,等雪落下上天冰冷的遗嘱,看着雪地里搓着手,吐着白气的她红着鼻子,微笑着。 人活着的理由很好找啊,简简单单为了某个人活着,就行了。 但……要是没有呢,要是那个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 第四十五章土崩瓦解的美好,该向谁抱怨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花儿不像春日纷繁,所以它们才倍感珍惜,它们假借花叶,悄悄地玩起了捉迷藏。 侍女双臂环胸,观察着它们的一举一动,一副摇头微笑的神情,就仿佛是在看着那群不懂事的孩子们。 一身简净朴素,却掩不住艳丽风采,如一洗春雨,润物无声。 属于“女神”的范畴,修晨再联想到她的地位,果真名副其实。 “夫人……” 听沙鬼说,她喜欢在这个时间伫立在院子里。 侍女皱着眉毛,没有看他,而是仰头看着飘在头顶的懒散的悠悠白云,看得出来,她还是喜欢他叫她“姐姐”。 “夫人,荼师弟……” 侍女轻启双唇,语气生硬道:“我安排了个房间,睡下了。” 修晨颔首道:“多谢夫人,这些天您也辛苦……” 不看状况的少年一连叫了三声“夫人”呢…… “我看那孩子眼角泛红,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敏感女人把锐利目光挪到少年的身上,居然让少年有所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把荼静姝弄哭的。 少年没敢面对侍女的可怕视线,缓缓道:“荼师弟前些天失去了一位师姐,所以他仍然沉浸在悲痛里。” 侍女叹息一声道:“他找到了你,然后你心软了,就把他带了回来?” “诶?” 少年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既疑惑又崇拜地看着她。 侍女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道:“你们准备要离开了?” 修晨点头道:“这两天应该会走。” 随即又问道:“左门主有什么指示吗?” 侍女目光闪动,轻轻说道:“他建议最好别去。” 少年摇头,露出了在大人们面前才展现出的少不更事的笑容,转而说道:“薄雪该回湖山门了。” 侍女困惑地眨了眨眼,回道:“她想跟着三立呢。” “很危险啊……” “她当然知道啦,可谁叫她这么爱他呢?” 侍女无奈说道,年轻人啊……总把某件事看得更重。 修晨听闻此言,心中却感到一丝欣慰,抿嘴笑了笑。 “那小孩呢?” 又不得不聊起他来,毕竟他最好的归宿当然是无极宗。 修晨眼眸澄澈,认真说道:“他要跟我去醴泉谷后才分开,他总想从我身上学到些什么,所以……” “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侍女眯着眼,狐疑道。 沙鬼向她透露过荼静姝的小秘密,与荼静姝接触得更多的修晨应当也知道吧。 荼静姝喜欢着修晨。 那含情的眼神又岂是简简单单一句“仰慕师兄”就能解释得清的? 梦里落花,生得一时绚烂,可也有个悲情的结局。 “我相信荼师弟!” 修晨一本正经地道,他又一次会错了意。 侍女叹息一声,道:“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嗯?” 这位长久以来保持沉默的观察者掩嘴媚笑一声,转过身道:“要是一直这样,我也会喜欢你的……” 嗓音回味无穷,可修晨认为这只是说笑,而且他听不懂言外之意。 香尘浮动,他想起了那个春天里桃花盛开的故事,忍不住漫上一抹微笑,朝她端正鞠躬。 …… 白日无后话,此时此刻,天边残留着晚霞余晖,七个高矮不一的影子铺撒在小镇的出口,对其进行最后的道别。 望着一个被风化严重石碑,上面字迹模糊,悟念站在萧瑟风里,忍不住感叹:“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可这次虽启程,但天地里自有归处。” 场间弥漫着难以言宣的忧郁气氛。 连吕惊风也一改嬉皮笑脸,严肃地站在晚风里。 慕秋月牵着秋落叶的手,她伸出另一只小手安抚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的依靠,小声问道:“不知……能不能活着呢?” 人生本来流浪,她倒不怕什么牛鬼蛇神挡在道路中央,她只是很怕失去曾经的记忆。 秋落叶扬起嘴角,想让小姑娘心安。 “我知道……” 他会拼死让她活着。 慕秋月环顾四周,深情地望着行走一路的伙伴们,“但我想……大家都活着!我不想离开大家!” 悟念将脸面向慕秋月,最朴实的言语是佛家大道最欠缺的,他期待着,“平凡”的她能为人心惶惶的他们打上一记强心剂。 只有段山崖没有回应她,而是关注着身边的女人莫助,手臂紧紧护住她,生怕她平地摔倒。 与此类似只能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其实把这个世界看得格外简单,一种是发现了执着于内心的渴求,或者周围出现了一些新奇的事,才能让他们短暂恢复自我。 比如,现在。 女人仿似第一次见到小姑娘,好奇地盯着她,因为方才的发言,在女人眼里,小姑娘就好像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之后啊,我们还要帮你找到你的孩子!” 慕秋月走到莫助身前,说出了不光是莫助也是她自己的心愿。 莫助的眼神掺杂着些许胆怯,但她还是听懂了这句稚嫩童音,弯曲着脖子,笑道:“嘿嘿……我的孩子、孩子……谢谢你!” 不自觉地眼角凝出几滴泪水,可小姑娘还是勇敢地抹干净,展现出干净的笑脸,调匀呼吸,回头看着他们:“我很不听话,很难缠的,所以……你们任何人都别想丢下我!” 段山崖看着小姑娘娇小、弱不禁风的背影,不再是不具人情味地板着脸,眼里的寒霜也逐渐融化。 “漂亮女人都去死算了!” 他总喜欢说这种粗鲁的话。 可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他对漂亮女孩充满着恶意,哪怕很少谈话,但相处这么多天下来…… 这小姑娘……是天使吧? 她为什么不讨厌自己这个蛮不讲理的怪人,为什么不挤兑这个疯言疯语的女人? 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 慕秋月碰巧见过一次:女人在旅途中打瞌睡,他看到她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当即便觉得:原来他笑起来也不难看嘛。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小姑娘根本没有想到这句话,而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场景……好美。 …… 夕阳入土,换来的是深茶色暮霭,还有山巅皎皎孤月。 “那份缘还未结束,或许还需经历一个轮回,我们方能修成正果。” 于是,悟念落下一个算是结尾的结尾。 慕秋月回到秋落叶身边,秋落叶揉了揉她的头顶。 或许这一次,在他们的眼里,她不再是小孩子。 说是曲折倒不如说是变故频发的相识,造就了值得大家回忆的故事,既然如此,她就不希望故事以众人在血泊中凄然倒下收结。 眺望着远方,摇曳的灯火,是她永远不会失去的光与色。 古千里眼怀深意地瞧着她,两人视线重叠,他差点被小姑娘的情怀感染到。 接着,慕秋月叹息一声,不去看他。 谁都可继续千古不朽的吟唱,那为何不可以是她呢? 美好本就脆弱易碎,所以才弥足珍贵,她想把握住,从浅显到深沉,从幼小到成熟。 还有一句话。 路还很长,她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第四十六章从天上灌下的路 “没了你,姐姐会嫁给谁?” “师姐应该没有嫁人的打算。” “凭什么?” “嗯?” “凭什么她不能喜欢其他人?” “那个能征服她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怎么会是这样呢?姐姐也会怕身边没有一个喜欢她和她喜欢的人。” “我知道师姐也很寂寞,可我们都有彼此的职责。” “我等着那一天呢!等你风风光光地娶我姐姐,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 “是不是……等不到那天了?” 现在,她只能发出灵魂的回音。 一路走来,支撑着她的坚强动力,飘到了未知。 来自天外的掌风精准地轰响了她的后背,把畅想的美好人生击碎。 谁也想不到他们迎来了敌人最强盛的阻击,敌人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把他们精心安排的退路完美堵塞。 悟念也少有地额头渗出冷汗,古千里站在他身边胆战心惊,吕惊风则似乎越战越勇,可好景不长,他很快被黑影卷起,抛向空中,在重重摔下,生死不明。 他们……都还在战斗,为了活命而战斗。 唯有秋落叶,跪在地上,脸色写满无助与痛苦。 尘埃落定,他搂着逐渐失去生机的妻子,想用声音唤醒她…… 她可以听到男人用喉咙发出的颤音,也能感觉到泪水滴在了她的脸颊。 好想看着他,告诉他自己没事,可仅存的生命力支撑不起弱小的凡人。 梦还没有结束,她就要走了。 她说过她舍不得啊……是上天没有听到自己的祈祷,还是上天在惩罚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那股这几天以来包裹自己的恐惧果然是死亡的前兆吗? 空灵梵音充满着送别之意,她突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她在心里暗叹一声,浮浮沉沉的故事落得一个安静的结尾,好不甘心! …… 秋落叶只觉浑身虚脱,抹干小姑娘嘴角的血,把她紧紧围住。 他这才明白“悄悄转过了身,谁都可能消失”的道理。 心有说不出的孤单,顿时生出与她同去的念头。 铺天盖地的黑雾冲到几人身边,从里跳出无数个手持怪异兵器的骷髅,他们摇头晃脑,发出“呜呜”震颤山河的吼叫,像极了索命的判官。 吕惊风一剑斩碎正要对秋落叶发起攻击的骷髅,朝他喊道:“别愣着!她哪有这么容易死!” 秋落叶回过神,望着骷髅以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慢慢把慕秋月抱起来,眺望到从背后滚滚而来的黑云,以及前方泛红的天际,眼神一凝,心想只有缓解危局,寻个安僻处为慕秋月疗伤。 他一手抱着慕秋月,一手拿着长剑,与吕惊风互相辅佐,先与悟念、吕惊风、段山崖汇合,再商议不再恋战,且战且退。 不多时,天色渐明,几人来到一处两旁耸立着陡峭崖壁的裂谷前,古往今来的人们本就忌讳从此类型道路经过,可那群黑影似有意将他们赶到此地。 “他们又到了!” 吕惊风惊呼道。 风声急响,黑云压地,转眼追兵便到,悟念沉声道:“如果停下拼死一战,只会耽误秋月的治疗,眼下只有硬闯。” 他的建议,无人反对。 而这,会是他这一生最失败的判断。 秋落叶焦急不安,大踏步往里走,古千里眼中藏匿一丝讶异,叹息一声后,也跟了过去。 “那些怪物是傀儡吧,不然怎么会悄无声息地进入龙玄?” 吕惊风不顾脸上血迹,边往前跑,边发出疑问。 悟念也能感受到头顶黑压压一片浓云带给自己的压力,忽然脸皮一动,右手向前一挥,用法杖挡住了段山崖,喝道:“你要去哪儿?” 段山崖冷漠的眼睛充斥着绝望与悔恨,他这才发现用棉布捆在身后的女人不见了…… “我、我把她弄丢了!” “不可妄为!” 法杖闪烁着金色光芒,强大的力量又把段山崖扯了回来。 情势危急,更何况段山崖方寸大乱,向后迈上一步,无疑是送死。 只听“呜呜”声又起,可这次骷髅们却没有朝停留下来的悟念等人发起袭击,而是以飞蛾扑火之势贴向裂谷两壁,接近后骨骼炸开,炸毁峡谷的基石,以将几人彻底掩埋。 骷髅只是傀儡化身,它们的行动定是人意驱使。 古千里只能想到这么多,因为下一刻,他便被坠石击中,吐出一口血雾,支撑在悟念伸来的手臂上。 石块从两耳蹭蹭掠过,裂谷不时将会整个倒塌,悟念袖袍扬起,双手合十,立起一个金色的防护屏障,勉强抵住了劲风与石块的冲击。 与此同时的天空上乌云密布,地面狂风席卷,刚跃上地平线的朝阳显得弱小而无力。 在某个瞬间,乌云逐渐压低,不合常理地似海翻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又一个瞬间,黑云深处燃起了一团火光! 吕惊风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惊道:“这、这是什么?!” 话音一落,悟念等人也都猛然抬头。 由域外召唤的流火从天而降,携着绚烂的轨迹,轰炸向裂谷的位置。 乌云已演变为滚烫的熔浆,不断有飞火从中掉下,浇在凡间,直到整个“容器”倾倒,宛如瀑布冲泻到地面。 末日降临,是因为上天传颂着恶魔的意志,把苦难降临凡间,于是,它得以大行其道。 第四十七章 他的归宿与由来 陆煜杨,昭阳殿殿主馗晦子之子,继承了父亲一贯的狠毒性格与精湛权术,得以长久坐拥后辈第一人的位置。 其母……难产而死,或许这张俊逸的外表是继承的母亲也说不定,关于这位母亲的故事鲜有人闻,甚至连相关传言都不得而知。 于是,陆煜杨早早忘记了她。 …… 年满二十二岁的男人,一个饱受争议又被上天眷顾的年轻人。 天赋与智慧自不必多说,他还生来一张好看的皮囊,由此,人们更愿意以“天选之人”来评价他。 相较于另一位,大家可以明白,他实则更在意他人的追捧与夸赞,如果他适可而止,大可算得上人生赢家。 可惜,那一丝从小就伴随而来并逐渐壮大的成就感驱使着本就不太自律的他无所不用其极,把那份“美好”印象保持至今。 灰云笼盖了这片世界,也笼盖了所有事实。 曾经的百里河西再到宁安城外的小山村都是他的“大手笔”,袭击悟念等人的黑色骷髅也正是那种种植在活人体内的剧毒的最终产物。 从岁月沉沙中走过,他已看不清厚重脂粉下的真实自己,只能处心积虑地掩盖一个又一个过去。 熟读史书不难发现,英雄好汉都做过些不愿后世知晓的破事,他认为他自己就是这般人,可精明的他,却不知这只是幼稚且愚蠢的借口。 即便如此,上天却很少惩罚他,他可以顺风顺水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这句话应该没错,因为他很快就能得到那个女人的身体) 既然大家会猜得到他的结局,那就不再多说,现在,来谈谈到目前为止他人生中唯一的对手。 “世上凡人哪有真正绝对的善与恶?” 如果他是主角,那么这名叫修晨的小子也一定是大反派了。 这是他极其自信的一点。 很早的时候用过“既生瑜何生亮”的关系来形容过两人,毕竟只要有他的存在,修晨这边总是灰头土脸黯淡无光。 唯一让他可笑的是,少年傻人有傻福,身边总围绕着诸多红颜知己。当然,以他的身份,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是他偏偏却喜欢上了少年红颜知己中的其中一位…… 他知道自己在她们眼中的龌龊形象,但那少年又岂是清白一身? 男人的龌龊之处当然只有男人更清楚。 所以她们傻傻地认为他是世上最温柔的存在。 “……都是一群蠢女人!” 想到这里,蹲在裂谷顶端一侧的陆煜杨五指插入地面,愤愤地说道。 …… 龙玄不再是曾经任他翻手作云覆手为雨的龙玄,由这次外出,他知道了很多。 原来伟岸的宗门与父亲竟是唯京都马首是瞻的……走狗。 就快跌入谷底时,在与修晨等人周旋之余,他果断地赶回昭阳殿,想去问明白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你还没长大吗?!” 崇高的宗门妄想随风散成齑粉。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在回来的路上,他拿这话来宽慰自己,并在挣扎中慢慢释怀。 最终,恨起自己怎么出生在这穷乡僻壤。 他恶贯满盈,把他人的牺牲当作成功的垫脚石,可这一天,他面临着一个现实的问题,他的头把天捅破了,却发现他的头顶还有另外一个丰富的世界。 听闻宗门耻辱秘辛,也许那位师弟会沦为弱不禁风的孤叶,但自己却要在那个世界的上空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因此,他要捉住机遇,登上崭新宽阔的舞台。 更何况,习惯了高处的风,要他怎么甘心? 什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可没修晨想得那么开,要做就要做这世界最强的那一个。 长衫鼓鼓作响,他站起身,望着裂谷另边一个个摆出傲慢神情注视着一切的人们。 “好好看着吧!” 他的样子像只发出低吼的雄狮。 告诉他们,自己也有“拨云见日”的功力,告诉他们,自己是这片土地上最出色的年轻人。 哦!他想起来了…… 这世界还有个王的位置悬而未决,生于乱世,是不是那顶王冠正在等候着自己戴上呢? …… 流火依旧在咆哮,几人围靠在悟念身边,而悟念正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嘴里不断飘出古老梵音。 周遭演变为火海,迸溅着灼人瞳孔的火光,吕惊风心急如焚,抬头望到陨石坠地,更觉死期已至,嘴里细碎念道:“没想到这一辈子落得如此下场,等会火烧过来,怕是连灰都不剩下……” 段山崖站在他旁边,抬头,并不搭理他。 “可惜,可惜你那苦命女人,不过,带着她,也是这个……哎——” 吕惊风长叹一声,略觉诧异,便望到了段山崖同一个方向。 “他、他一定是这个阵法的……” 吕惊风看到了在最高处一手催动着红色小球的陆煜杨,他也正一副傲然表情地注视着自己这群死人。 “他……是陆煜杨。” 段山崖沉声道,在与修晨初次相遇时,他可是在少年面前大肆吹捧过头顶这位人中龙凤。 “啊!要是那女人在的话……” “你又知道什么?!” 段山崖转过头怒斥道。 “我当然知道她就是……” 话的另一半被流火的轰隆声掩盖,石块在火海中炸开,陆煜杨以事不关己的态度优雅地躲过弹起的火花。 蝼蚁一般的人呢! 希望他们死后能跟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一样不要怪他,他只是顺从了天意。 他又低头定睛看着脚边一圈让他能任意掌控着天地的阵法,果然只有自己才有此等让天地为自己所用的胆识与才能吗? 忍不住蹲下身,瞧着阵法跳动着的蓝色火苗,男人眼神柔和,宛如凝视着挚爱的女人,又宛如爱怜着与之诞下的幸福结晶…… 可猛然间,那股内心的瘙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如火的深情温暖。 蓝色的火苗……意外地熄灭了。 手中的红色小球因为被一只干枯手掌覆盖而就此转为白气,云层顿时发生异样,流火也缓缓被冷雾浇熄。 “孩子、我的好孩子,娘好想你,娘一直在找你!” 陡然冲击到头顶的震撼差点让他丧失理智,他呆滞片刻,转过头,看清了女人的枯槁容颜与深陷双眼……这丑女人,到底是谁放出来的?! 不过也很奇怪,他为什么半点危险气息都没感觉到? 与挂念多年的“孩子”目光对视,女人眼圈泛红,发出激动得让人心碎的呼吸声。 慢慢走到这里,应该不是很累,可她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好怕……我好怕……怕你不敢认我,我、我忘了你的名字,对不起……” “但是呢……”她用手捧起了男人的脸颊,“娘真的好开心,娘找了好久……” 陆煜杨抖动着那张诡异可怖的脸,眼里扫过一道寒光,手腕一扬,正要一掌拍向女人的灿烂笑容。 “住手!” 众星拱月般的少女一步跃了过来,“我……要她活着。” 人群里,她永远都是那么华彩照人。 …… “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不知……某些人是否曾是这样看待他的呢? 第四十八章 大家都想见到的少年 “为什么?” 陆煜杨起身,用手臂挟住女人的脖子,质问道。 “我没必要回答你。” 少女不喜欢这男人的说话态度,皱着八字眉,冰冷说道。 与此同时,在对面陪同着少女的三位男子也来到她身后,趾高气扬地用眼神威吓陆煜杨。 “这是我的计划……这些人都要死。” 语气阴森,女人在痛苦地挣扎,陆煜杨不得不加重手臂的力量。 裂谷之下爆发而起的残余火光在少女那双美妙的眼眸中升起再坠落。 “如果你不放手,这里还会多出你的尸体。” 即便他能感受到最高处的刺骨寒风,但他终究承受不起。 长久的对质之下,他妥协了。 女人被扔了过去,由少女搀扶着。 陆煜杨那只刚准备拍向女人的手掌不断抽搐,以近乎崩溃的眼神瞪着少女。 “下次……不许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少女冷哼一声,转过由象征着高贵身份的锦绣裙包裹着的苗条动人的身材,望着十步之外的一位不速之客。 少女刚准备开口,身旁一位白面男子扬了扬手,高声问道:“你是……” “他就是修晨。” 陆煜杨压低嗓音道。 果然……所有人期待的还是他。 “在下天上阁修晨,想请诸位放过这女子。” 修晨皱了皱眉,友好抱拳道。 他全身上下有被烧伤的痕迹,显然之前他也在裂谷之下陷入一番窘境。 他的视线停留在少女身上许久,最后尴尬离开。 而少女很快撇开了目光,只有一时安静下来的莫助发现了她泛红的耳根,嘿嘿笑了起来。 有二位男子见少年情状狼狈,又出此无妄之言,神情颇显玩味,险些笑出声。 “你当你是谁!见到太子妃还不跪下?!” 白面男子指着少年的鼻子,怒言相向。 言罢,少女气恼地回头瞪着他,白面男子不知道出了忌讳,暂时只好低头不言。 “她是你们的太子妃,可不是龙玄的太子妃。” 想也不想,少年平静地陈述道。 少女悄悄看着他,心里想着:知道了我已经是别人的……至少你也要露出一点失落与吃惊的表情啊。 “这就是龙玄现在的年轻人吗?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挂着一缕黑须的圆脸男子站出一步,冷言说道。 修晨刚要回驳,却见崖边跳上一个人影,正是牵记莫助的段山崖,早在下边他就望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幕,于是等火势稍退,他便迅速来到此地,随后,悟念等人一并赶来,秋落叶双手抱着已完全失去生机的慕秋月,站在最后。 “我找到他了!我找到孩子了!” 看到了生命中唯一熟悉的脸孔,莫助挥动着手臂,想要去分享心中的喜悦。 段山崖脸色瞬间柔和,却注意到轻易掌控着莫助生死的少女,握紧手中长剑,如临大敌。 少女面无表情地轻柔一推,把女人送到人群里,段山崖眼疾手快,拎住女人后背的衣服。 女人觉察男人用力过大,哭丧着脸要去咬他,男人伸出食指抚过女人眉心,女人便靠在他肩头睡去,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滑下。 “京都的意思是,这些与二皇子有联系的人可杀可不杀,你们杀了不少人了,想必这些人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那就……让他们走吧。” 少女幽幽地道。 三人低下头,不敢反对。 杀与不杀,倒是其次,那少年来了,他们都在摩拳擦掌,想去领教领教这位在京都被提起过无数次的少年究竟有什么本事。 “这是我大费周章把他们困到这里……” 少女瞧也没瞧陆煜杨一眼,不耐烦道:“都说了,我改主意了,你还要怎样?” 陆煜杨的脸上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悲哀,他紧紧咬着牙齿,却又无法隐藏心中的无力感,他的确不知这女人的脑袋想的些什么,可面临其他三人的敌意,而少女本身实力地位不可小觑,陆煜杨只得再次咽下怒火。 悟念等人迎来了意外的结局,也不拖沓,向少女拱手,当前还是为慕秋月疗伤要紧。 少年已经来到了悟念身边,他也朝少女谢过,道:“多谢。” 少女终于可以正常地露出微笑,摇头道:“他们可以走,但你要留下。” 秋落叶抬起了头。 他见过她,发现她正是昨晚所见的那位,也是……在百花园与他交手的女孩。 可惜,不论曾经还是现在,除了慕秋月,没人能真正懂他的意思。 第四十九章羞辱与期待交织,他却要活得简单 “大家都想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呢!” 少女的嘴角勾勒出一种莫名诱惑,随后,她看向了之前出言傲慢的白面男子。 那位面带不太健康神色的男子,嘴脸顿显一股阴邪,走到几人最前方,拔出了系在腰间的一柄宝剑,敷衍地拱手道:“久闻天上阁修晨盛名,今日,我这京都不学无术的碌碌之辈可否受教?” 修晨深知几人不肯善罢甘休,他凑到悟念耳边简单耳语,悟念当然不肯丢下他,但修晨讲明他一行消耗巨大,更有慕秋月的伤势亟待缓解。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而且有她在……我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与他们相约某地汇合后,少年便拔出碧海剑走上前去。 悟念年迈却不迂腐,也顺从了少年好意,向少年的背影抱拳后,便带头离去,一路上,他们同样不可懈怠,毕竟这群陌生人仍有反悔的可能。 裂谷上方的平地,站着这位孤单的少年。 他先是剑尖向下,向白面男子行礼,等男子懒洋洋地回礼后,才将剑尖指向男子。 “哦?” 白面男子似乎被少年的气势感染到,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慢悠悠地抬起拿着剑的手,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京都的人都练过如此玄妙高超的身法,前有与女孩欢欢的较量,让他尽量回忆当日她的出剑来路。 右脚向后一挪,抬剑一挡,那白面男子果真瞬时出现在了自己的斜上方,而这一挡明显让他所料未及,可他本就不是所言的“碌碌之辈”,当即顺势调整,提起一腿踢中少年的胸口。 修晨沉哼一声,身体向后滑出五丈的距离,嘴角流出一抹鲜血。 在裂谷内对抗天外流火,他同样没有余裕来表现应有的实力,而事实上,方才一回合已完全能够分出胜负。 曾经任何时段的他,都无法胜过眼前的白面男子。 他会输,而且会输得体无完肤。 白面男子翘了翘眉毛,本以为不用大展拳脚,可少年的应对着实让他惊艳,于是,手握的那柄宝剑剑身燃起紫色的火焰,再以极快的速度朝少年突来。 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剑意。那团紫色火焰也在少年的眼中熊熊燃烧,劲风剑意更像是对方的手掌拍在他的脸颊,可少年毫无惧意,碧海剑剑光一闪,他打算以“落尘剑法”应对,也打算以不丢人的方式输掉…… 少年以为这是一场简单的富有表演意味的比试,可白面男子远远不那么以为。 京都传言中塑造的那个天才形象早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就这个小地方的“乡下人”凭什么受到那么多人的高看? 他要亲自撕毁对方光鲜的外衣,让他认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且,在权位容颜与天同高的少女面前更激发了他的表现欲望。 投注的剑意与嫉妒砸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理所应当地被轰向一块巨石上,再倒在地面。 落下的沉重身体激起冉冉而升的烟尘,那阵波动也将少女的裙摆微微扬起。 可即便如此,他的那只右眼还没有变红。 少女竟然很期待,他能在自己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 “这就是……”白面男子走近他,冷笑道,“冉冉升起的新星?” 少年吐出一口血,左手握着被割开的右臂,靠在巨石上,急促地喘息着。 遥远处,毫无实质性的吹捧为他树立了不少对手,他注视着手臂上犹如泉涌的鲜血,心想这就是外界看待龙玄的眼光吗? 男子杀气腾腾——那一刻,他真的想杀掉自己吧? 白面男子把他的宝剑插到修晨耳边的石头里,戏谑道:“天上阁大弟子?还真不错。” 自身尊严与宗门名誉遭受践踏,修晨刚准备举剑,却又受男子一肘,身体“扑”地一声在地上翻滚老远。 讴歌剑道的古老土地终要为它的闭塞付出代价,少年自然首当其冲。 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那位纤尘不染的高贵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又来取笑我吗?你……到底是有多瞧不起我? 内心回荡起不中用的哀怨,他努力挥散不正常的想法,喉咙里又漫上一种无法咽下的苦涩。 师兄……也会嫌我丢人吧? 他支撑耷拉的眼皮,转动无力的眼睛找到了陆煜杨。 没有憎恨,只有愧疚中的弟弟看向哥哥的迷茫眼神…… 陆煜杨变了脸色,也按住了剑柄,目睹师弟的惨败,他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不安悄悄回到心里,他需要忏悔荒废的修行时光,还需要正视即将到来的歇斯底里的惩罚。 白衣男子挂着满脸的郁闷,千里迢迢跑来,得到了一个失望的结果。 他正要一脚踢向少年的腰部…… “够了!一点都不好看!” 一切如他所想,她会适时阻止事态的发展。 白面男子收回动作,转过身,兴味索然道:“是他太弱了。” 对少女而言,强与弱的碰撞,实在缺乏观赏性,白面男子理解她的心情,收剑,又在少年耳边留了一句:“龙玄……总是让人这么失望。”乖乖地回到了少女身边。 几人再说些什么,他却听不清了。 那句话如凛冽寒风扎进他的四肢百骸,可他站不起身,也可以说没有什么能让他起身反对这句话的意志…… ……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脚步声通过地面传到了他的面部。 她果然来了。 可现在的自己像只失去主人的狗……在她眼里,自己可能也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吧? 沐浴在晨光里光鲜的少女,与埋在灰尘里冷寂的他,完全是处在两个世界,可不远的晴空却漂浮着另一份眷恋。 她蹲下身,小手按在他的头顶,接下来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体内碎裂的骨骼也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滋润着。 “他只比你大几岁。” 裂谷的最高处,只有他们两人,少女退到合适的位置,等待着少年站起来。 少年甩了甩头顶的灰,缓缓起身,说出了惨痛教训的唯一感想:“我知道差距很大。” 少女不解地歪头,问道:“那……为什么不拿出全部实力?” 少年低下头,泄气道:“差距这么大,拿与不拿又有什么意义?” “嗯?” 少女一手称着下巴,有些不太相信少年的回答。 还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个样子呢?或者……接受自己的无理要求并忍受这屈辱,仅仅是为了来跟自己说说话? 哼,这家伙! “诶?”正在少女嘴角漫上若有所无的笑意之际,少年终于把视线对准了她的脸蛋,惊呼道,“你、你是欢欢?” 第五十章 曾拥有的美丽的梦 少女……女孩惊讶地发出不太均匀的呼吸声,伸出小手,拨开少年遮住半张脸的头发。 “为什么……” 她的表情很容易让人猜到她接下来会进行一番动人的哭泣。 可她毕竟就是欢欢。 随后她拿开了手,小脸迅速窝囊地皱成一团:“本想多演会儿的,又被你认出来了!” 骗过那一群人,却怎么也骗不过他! 怎么回事啊?这小子!总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异常地敏锐! 曾营造的典雅女神般的气质随风而散,修晨也有些哭笑不得,叹息一声道:“你可是很特别的。” “哼!” 欢欢可不吃他这一套,右手一张,凭空出现两朵粉色小花,她取下一枚珍贵的花瓣,递给修晨,道,“给,有个姑娘受伤了,还有……” 等修晨收下后,她靠到修晨耳边,将这轮杀局的背后故事告知修晨。 她重新回到原处,娇气的脸蛋慢慢抽搐起来,用脚尖叩着地面,委屈地嘟嘴发起牢骚:“哎!之前鞋垫放了不少,难受死了!” 与此同时,她也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鼓鼓的胸脯,为了赶上姐姐的女人味,胸口也垫了不少东西。 哪怕类似角色交换的游戏,她早跟姐姐玩过不少次了,可姐姐身体的发育速度……也太快了吧。 不知不觉,少了分优雅,多了分俏皮。 那个时候,修晨内心触动,有种要抱着她,放声痛哭的感觉。 这种女孩子他从没遇到过,真是有趣!真是可爱! 欢欢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很开心呢!之前自己把他踩在脚下,居然没记仇,真是太好了……诶?!难道说他很享受那种感觉,听姐姐说过,有些人就是在这过程中越来越兴奋,啊!他果然对自己有一份别样的企图吧。 隐隐约约有股细思极恐的味道,愈发觉得后背渗进一阵凉意,以至于她错误地理解了少年热烈的目光。 少年只认为她是个很有爱心的好女孩,看着她变得没有焦点的瞳孔,没有多问,而是想起了秋落叶与八字眉少女的遭遇,推测道:“前晚也是你…… “不,那就是姐姐。” “她……为什么帮我?” “她为什么不帮你?” “那她今天怎么不来?” 欢欢抿了抿跟她姐姐一样丰润的嘴唇,她回答不上来,因为从那位青鸾宫师叔祖被刺杀身亡之后,她的姐姐就离开了这片地界…… 修晨明白了什么,微笑道:“不用这样,我很感激你!” 见小心思被识破,欢欢咕哝道:“也是她叫我这样做的……” 修晨轻轻一笑,道:“我明白。” 女孩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摆了个恶作剧的笑容,顿时让他弄不清她以上的谈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快去吧!”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耽误那小姑娘的治疗。 “嗯!告辞。” 修晨郑重朝她抱拳,女孩微微将身体前倾,目送他跳跃的身影消失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里。 她把两朵花戴在头上,这才像起她自己。 天又亮了,女孩跺了跺脚,她得赶紧回到姐姐身边,不然背着她做了那么些事,之后很容易被人因为两人对不上话而出现破绽。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烦人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女孩身体猛地僵了一下,旋即恢复神情,转过身,沉着道:“比起你,现在我喜欢他多一点。” 曾有过一段渊源,而且她进青鸾宫都经过他的帮忙,可仔细想想,有他没他,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太大影响。 陆煜杨心有不服,讨厌起女孩的作为,瞪着凶恶的眼睛,质问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对方青睐自己,他视作荣幸,而今,前后的差距自然让他无法接受。 可他还是忘了一句话:浮华功利的背后,是人在做,天在看。 “我之前警告过你吧?” 女孩也渐渐看不顺眼用可怕眼神注视自己的陆煜杨,她把双臂横在胸口,继续道,“他啊,不会为了做某些事而做某些事,说简单点,就是没有企图。” 一个人没有企图,没有真正的目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也许当初钟离口中的“可怕”就是指这个,女孩觉得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在陆煜杨眼里,这女孩无非娇生惯养狂妄自大,他丝毫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我可以把你们之间的对话……” 话只说一半,女孩便瞬间来到男人跟前,食指指在他的脖子上。 “只要我一句话,你昭阳殿明天就可以消失!” 说了句大话,修晨可以识破,可陆煜杨万万不敢侥幸。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用这眼神看着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这话应该不假。 桃色的纤长手指划过脖子,留下一道血痕,女孩消失在了原地。 陆煜杨跪在地上,在绝对的地位差距面前,他深感挫败,深知他曾活过的世界实在太小太小。 长久找不到出路的云在窥探着他,而长久找不到出路的灵魂只能向泥缝里溃逃。 这个找不到出路的自己究竟是何物?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第五十一章 愚弄别人的同时也在愚弄自己 一路上,他都在回想欢欢的话语。 将悟念一行人各个剖析,其实那个人并不突出,因此他很难露出马脚。而将几人称为一个整体的话,那个人又是其中缺一不可的部分。 长此以往,他的战略价值必将体现,那为何现在自乱阵脚呢? 可能有人看到了他要做什么。当背后丑事被人揭露,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将证据毁掉,他的计划与心态没有出现太多偏差,倘若修晨没有及时赶到,他的目的就彻底达成了。 女孩欢欢那细腻如水的善意让少年选择无条件地信任她,大可把这感情也理解成“喜欢”。 他喜欢她天性,也喜欢她的处事态度。 不管是不是有她背后那位神秘姐姐指示,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女孩对自己的真诚善意,这已是足够。 约定地点是一处几里之外森林中的小溪,他省去了显眼的御剑,而是依靠树枝高速地向前跃进。 “刷刷刷——” 北风卷地,树叶发出颤音,很快响奏出一首萧瑟秋意曲。 脚踩中枝干的闷响也如一阵鼓乐迎合着秋的旨意。 前路不远,他已能清晰听到潺潺水声,但他的身形却突然一闪,往左侧疾行而去。在此之前,他听到了一声打破和谐的杂音。 “前辈……是走散了?” 修晨站在一根有两臂粗的枝头上,挡住了古千里的去路,对方正要赶往与小溪相反的方向。 古千里面带惊诧,很快隐匿过去,面色淡定道:“秋月生死未卜,悟念前辈让我去找一位高人求药。” 修晨了然道:“晚辈已有疗伤之法,前辈不必千里跋涉。” 古千里闻言,露出一抹与他模样格外不搭的笑容,道:“是吗……可倘若少侠之法无用,岂不是错过时机……不如我还是去……” “晚辈以人头担保。前辈……还是与晚辈回去吧。” 隐约有股不详的味道在周遭蔓延,古千里看着少年诚恳的面孔,将无奈的手掌握成拳状,小声同意。 …… 灿烂阳光洒在半空,映得溪水波光粼粼,越是靠近水源,越是能清晰地听到略带沉重的梵音。 悟念半蹲在地,一手按着正闭眼卧在秋落叶怀中的慕秋月的额头,绚烂灵光从贴合处四溢,治疗正在进行之中,可悟念两鬓悬挂的汗珠与场间沉闷的氛围都能表明女孩的情况不容乐观。 吕惊风狼狈地坐在草地上,看样子遭受一系列追杀,他也消耗巨大,段山崖怀抱着莫助靠在树根,见修晨赶来,少见地没有无视他的行动。 修晨向几人点头示意,安静地走了过去。 令人奇怪的是,古千里同修晨归来,其余人竟未问他为何不抓紧时间求药,而是平淡地朝他身上一扫。 “这是之前那女孩给我的花瓣,喂给秋月,应当有用。” 修晨展开一张白布,将放在中心的花瓣递给秋落叶。 悟念抬头,目光透露一丝迟疑,而秋落叶却没有犹豫,解开腰间一只盛水的葫芦,以目光请求修晨将花瓣揉碎溶进水里。 修晨拿过,走到溪边灌些溪水,再轻轻将花瓣揉成粉末,送进葫芦中。 女孩的双马尾仍旧毫无生趣地悬在空中,但因为饮下溪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苏醒……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如释重负,秋落叶刚要抬头去感谢修晨,却发现少年不见踪影。 “前辈不如再等等。” 修晨站在儒雅男子身后,一脸平静地提醒道。 “哈!我……只是想四处走走,谁知那些人还会不会追来呢!” 古千里前脚溜进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修晨后脚便跟了过来。 “前辈真是有心了。”修晨微笑道,走到古千里身前,“之前场合,晚辈不太好问,现在前辈得闲,能否为晚辈解答?” 古千里眼角一抹阴暗褪去,认真问道:“不知少侠有何疑惑?” “秋月因何而伤?” “兴许是被那些怪物袭击,你也知道,当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在……” “秋月机敏过人,而那些怪物虽说本无思维,但之后大家也看到了是由陆煜杨指引,那么……” 修晨盯着古千里伸向剑柄的蠢蠢欲动的右手,缓缓道,“她看见了什么吧?所以前辈才出手?” “你、你在说什么?!” 面对修晨的逼问,古千里向后退步,紧张的脸白一块青一块。 “晚辈是不是胡言乱语,等秋月醒来自有分晓。” “就凭你,也拦得住我们?” 古千里突然拔剑朝修晨刺来,而就在下一刻,一阵梵音震慑住他的心神,他的动作完全凝滞,起初,少年也没想过对方会恼羞成怒,当即改变想法,抓住机会,一道无形的手从他身体里跳跃而出,直接贯穿了古千里的喉咙。 由破口处撒出一片血雾,他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悟念从他背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双手合十道:“悟念识人不善,实乃天大罪过。” 修晨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在利益面前,人与人之间的出卖很容易发生,这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只要没出现太大损失就好。” 并不是对悟念本身产生空穴来风的怀疑,少年只是实话实说。 悟念欣赏少年的直白,朝他微微欠身道:“孩子醒了。” “那晚辈就先走了。” 修晨向他抱拳。 不知悟念会对他昔日好友的尸体进行怎样处理,修晨个人以为将其留在荒郊野地,就是他最好的去处。 …… 回到溪边,女孩果然醒了。 她虚弱地坐在秋落叶身边,而她的身边正有吕惊风眉飞色舞地讲述些有趣的故事。 吕惊风开心地笑着,女孩也跟着笑着。 直到她看到了那位熟悉的少年,慕秋月隐去笑容,在秋落叶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 通过与秋落叶的眼神交流,她知道了又是他拯救了自己。 所以…… “不用,你受伤,我也有责任。” 女孩眨着不再活泼的眼眸。 “那枚救命的花瓣也是一位大姐姐给你的,只是通过我……” “我真是没用,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女孩会说出这句话。 “所有人都舍不得你。”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个问题,我终于想明白了,就一直担心没机会跟你讲。” “什么问题?” “姐姐为什么不愿嫁给你。” “为什么?”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那个圈,她想靠她自己走出去。” “她一直都这么好强。” “你可能永远没有那么想过,而且她也没有主动请求过你。” “什么?” “跟她一起,永远待在那个圈子里。” …… 流着部分相同血液加上女人敏锐的嗅觉,女孩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原来是……她知道我并不是那么爱她……” 相爱中的两个人感情的谦让是相互的,他不会为此做出改变,她亦如此,所以才走不到最后。 成熟的师姐早早看清楚,而修晨却始终愚弄着自己。 那个女人明明可以把他锁在身边,为什么要把他放飞? 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自卑,也是在这个“什么都会发生”的世界中的自保手段。 如果说唇与唇接触的瞬间是故事的结尾,那么当二者携带着互相的爱意分离,其中弥漫的温度又孕育着一个不同的开始。 他喜欢师姐,而那只是单纯且不愿负责的喜欢。 …… “不管怎样,我都该感谢你。” 算起来,修晨很少听到段山崖说话,他沉重的鼻音不算难听,但也没给修晨留下太多印象。 漠然地看,漠然地说,漠然地活,对人这种东西,或者对世界,他没有投注多余的善意。 这种活着的方式很吃亏,可他却有着那么一位值得他深爱的人。 正如现在,他在与修晨往溪流上游步行的同时,还背着那位“累赘”女人。 她安心地将脑袋靠在男人的背上,嘴角扬着浅浅笑意。 她在做梦,不知是不是梦到了自己真正的孩子。 修晨抬头看着这位还算高大的中年人,诚挚说道:“就因为这样,我知道了一些东西。” “对……”段山崖长长叹息一声,道,“如你所想,她就是陆煜杨的母亲。” “怪不得前辈在与我初次见面时,一直吹嘘着陆师兄。” 段山崖首次露出笑容——惭愧的笑容,说道:“是我没认清他,也没认清你。” 修晨侧过头,望着闪耀波光的溪水,淡淡说道:“于她个人而言,这也仅仅是一次错认吧,不久,她可能又会把其他人当作自己的孩子。” “嗯,希望你不要因为陆煜杨,对她……” “她只是一位可怜的母亲。” “我们要走了,我想厚颜无耻地求你一件事。” “……如果太难,我不会做。” “替我,替他们干掉他。” …… “这水是不是像天池的水呢?” “前辈去过天池吗?” “天上阁的天池可是修行的圣地,真想……再回去看看。” “前辈……你是?” 段山崖微笑摇头,前尘往事他一并丢进溪水,直到与百川归海,成为万千故事中的一点平淡。 第五十二章 平淡生活里的我们就是奇迹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少年沐浴在暖风里,心情久违地好了起来。 在隐隐约约确认了段山崖的身份之后,他也尝试回想他曾对自己讲过的那些话。 的确没有太多“忠言逆耳”的意思,他当初就是发自内心地讨厌自己,而后因为自己的行动慢慢改变了对自己的印象。 少年没有怪罪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许多人都只看表面就轻而易举地下定结论呢? …… 小姑娘的脸色又恢复不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师兄没受伤吧?” 耳边又传来了担忧的询问。 修晨温柔看着挽住自己手臂的钟离,报以亲切的微笑,摇头道:“还好,算是有惊无险吧。” “刚才……真的好害怕。” 由沙鬼带着她、慕容薄雪与荼静姝到此地与修晨汇合,可路途上,他们都看到了流灌的天外火焰,场面足以毁天灭地,震动龙玄。 “能把他们解救出来,一切都是好的。” “嗯……” 钟离一边点头,一边把手松开。 修晨把目光放远,沙鬼与慕容薄雪站在一起,共同露出一抹和谐的笑意。 随后视线找到了荼静姝,他在一个稍显寂寞的位置眯着眼睛微笑着,安静地微笑着。 可很快荼静姝下意识地低下头,嘴唇紧闭,不住地责备自己奇怪的想法。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旁总是不多言不多语的古千里成为了陆煜杨的内应,差点让慕秋月殒命的一掌也正是古千里所为,因为小姑娘在前晚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在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话。 “真的,非常感谢你!” 身体已至最佳状态的慕秋月走上前来,再次向修晨鞠躬致谢。 修晨表情舒缓,笑道:“你果然……很擅长跟别人道谢啊!” 说完,大家都笑了。 慕秋月满脸通红,哼了一声,回到秋落叶身边。 自己才不是一个经常请人善后的没用孩子! 秋落叶低头看着她,无声微笑。 “有话不能讲,真叫人无奈。” 她总这么调侃他。 “所以我才要更懂你,让别人永远不能理解你的意思,让你……彻底离不开我。” 然后她又狡猾地说出让他内心触动不已的话语。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原来,她的心思,早就‘得逞’了。” 吕惊风成了古千里的替代者,成了为悟念判断前路是否平坦的关键人物。 本着坦荡清寂的心,比常人更敏锐的嗅觉与听觉告诉了悟念某些事情。 “少侠把你我的分别之地选在这里,真是有心了。” 初见与离别,都是同一个场景,应该不是巧合才对。 修晨平和说道:“上天安排我们的相识,那便就是一场值得珍惜的造化。” 悟念似风而来,这才舍得念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感慨道:“少侠让贫僧学到许多。佛家千古争论的一点是生死自由,俗物不过镜花水月,少侠作为反而让人更明晰这世上美好,对那份爱更掀起了执着与不舍。” “多谢前辈抬爱。” 修晨不太理解后半句,只能勉强糊弄过去。 “如果能自己把握生死,实则也保留了每个人做人的权利。” 悟念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把慈祥的脸朝向刚发言的钟离,好奇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还要继续追求下去?” “我觉得,爱上这个美好的世界与追求一个更高的思想境界,并不是两条相互制约的道路。” 身边的人情暖色是走下去的动力,天地间的自然亮光则是活下去的追求。 悟念强忍内心的惊骇,点头道:“少侠能有姑娘,是一笔无上的财富!” 钟离微微一笑,侧头看向修晨。 从少年不会骗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真的一点都没听懂…… …… 站在时代即将断裂的悬崖,是直坠深渊,还是朝苍天一跃。 哪怕他肩上的担子重得可怕,但他其实并不难选择。 这是个必须要活到最后的残酷游戏,胜利者只有一人。 与时俱进的心态同样需要,并不是简而言之的随大流,而是先顺应时代再引领时代的蛰伏。 那么,问题来了,他真的要活到故事的结局吗?真的要成为那个被名誉裹身的胜利者吗? 可那个时候,他身边一个爱的人都没有了。 “能做到大家都能做到的事,也很了不起。” 慕秋月就是想告诉他:用单纯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也挺有意思的! 他不要活得多久,不要去找那些真相,只要现在跟她,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就好了。 …… 黑色小猫慕秋月悄悄地走到他旁边问道:“知道和尚在外的名号吗?” 修晨皱了皱眉毛,问道:“是什么?” “……情僧。” “哦!有故事。” 与暖阳相映成趣的微笑,让人搞不清她是从哪找回的活力。 果然,早有外号为情僧的悟念浮上一抹释然笑容说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各位!后会有期!” “告辞了!” 段山崖,吕惊风都拱手向修晨等人告别。 慕秋月切换到晴天的脸没有因为这一刻的到来产生半点苦涩,她早有心理准备。 她抬头,摆了一个鬼脸后,小声说道:“以后,我还想再见到你。” 可见,少年牢牢地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会是那天吗?” 少年摇头道:“不会。” 小姑娘又看向了钟离,开心笑道:“你们的请柬就派人送到剑山好了,我会收到的。” “什么请柬?” 钟离诧异地问道。 修晨刚准备制止小姑娘说出有关慕迎雪的事,谁知小姑娘却分别握住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说道:“当然是你们两人举行婚礼时的请柬啦!” 悟念说:“每个皈依佛门的人都会说那么一句话,念珠上的每一个珠子都指幸福,串在一起便叫人生。” 望着少年少女惊慌与羞涩的表情,慕秋月神气地昂着头,跳到了秋落叶身边。 …… 他们走了很远的距离,可修晨还是能听到小姑娘的道别声。 “待到来年,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 这是江湖儿女的故事,又有多少侠与义的交织。 前路留下淡淡足迹,他们继续赏着道路两旁的风景,继续书写着他们自己的风采。 上扬着无怨无悔的微笑,那一刻,她的笑里似乎装饰有独立于世间的锦绣河山。 像一盏游向深海的孤灯,开拓出自己的道路。 细碎的文字远远不可描摹其对当事人深刻的影响,以及仍处在江湖中的我们对于那份游存于想象中的奢望。 但勇敢的我们始终相信,生活中的每一丝平淡都躲藏着奇迹,其中,或许平凡的我们也是。 最终,少年默施一礼后离开,一切安好如初。 ……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永远也忘不了那对蹦跳的双马尾了。 当然,类似“要不师妹你也绑个双马尾看看”这样蛮不讲理的要求,他是不会提给钟离的。 不过,偷偷想象一下,应该……也蛮可爱的。 少女察觉到了少年的眼神。 对死亡抱有觉悟的她,绽放出充满生命力的明朗微笑:“嗯?师兄好像有话要对我讲?” 第五十三章 渺小的人与他们度过的沧海桑田 至此,关河洲托付的初月镯、凌梦瑶的遗物神农戒、田心月献上的琉星环、沙鬼盗取的六月扇与慕容薄雪携带着家族传承的软香玉、公良从云檀尸体上搜刮下来的黑龙珠、再加上当初苏梦寒送来缓解寒云掌伤势的芷白玉,修晨已然得获了所有醴泉七宝。 曾向苏梦寒归还芷白玉,当时还没有发疯的少女微笑着硬是不收,还说比起她,师兄更加需要。 “会不会有人来抢?” “抢了也没意义,因为我会去。而且,要抢早就来抢了。” 他也想过不要将醴泉七宝送去,完全销声匿迹,可真要躲,又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在背后的势力看来,他们无非是小打小闹,他很明白,所以他要做的不是要骗过掌权者,而是骗过大众。 漫长的旅程,对修行天赋近乎于没有的慕容薄雪来说,躲在沙鬼身后御剑赶路也是难事,因此五人买了五匹大马,其中,自然是沙鬼与荼静姝背后的财力帮了大忙。 只选择白天赶路,算上时间,也能在八月十八之前到达。 …… 一天晚上,几人歇息在了一座平坦的山坡顶上,围坐一圈,升起一团篝火。 “你们听说过没有,这段时间江湖上盛传有两位凶恶的狠人。” 闲来无事,沙鬼把两臂撑在膝盖,神秘兮兮地说道。 “不会又是你瞎编的吧?” 钟离拾起一根木棍,挑逗着火苗,这些天她可受够这年轻人什么都要吹上天的坏脾气。 “什么又是瞎编的……”后面的话越来越没有底气,可很快他又继续说道,“这次可是真真正正的实话,绝没有添油加醋,我想再不出十日,他们的恶名就将被人传播开来。” 修晨确实没听说过有关消息,好奇问道:“他们做了些什么?” 沙鬼兴致又起,就跟讲述鬼故事般低声说道:“他们一直在杀人,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会把他们折磨致死,之后还会把他们的脸用石头砸烂……” “唔……” 慕容薄雪受吓的声音只有钟离听到了,她吓得紧紧用手臂挽住钟离,再向她安全的胸怀慢慢靠拢。 钟离没太注意听沙鬼的离奇故事,而是因为少女的挤压有些发热。 能感觉到,这姑娘确实有点肉肉的,不过,贴着自己,也很柔软,怎么说呢?应该是有一种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忍不住低下头,看见少女两腮脖颈白瓷般的肌肤在火焰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种诱人之色。 但是…… ……想要保护她。 心里的声音在呼唤着。 母性——一种本能,一种在最不合时宜的阶段觉醒的感觉。 跳跃的火光里,她眼神中晦暗的光也暗暗闪亮,她稍稍有些失神,手慢慢抚上少女的后背。 “至于女孩子,他们会亵渎她们的身子,男的……他们就会割掉他们的性器官,但最令我费解的还是……” “行了。” 修晨尴尬地闪烁着眼神,出言制止他的话题。 场间不光慕容薄雪发出一声不弱的尖叫声,闷闷不发言的荼静姝脸蛋也漫上不太健康的神色。 钟离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右手边的修晨。 “阿离对你很好奇,就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修晨使了个眼色,淡淡笑道。 “嗯,不管怎样,他们可比不上你的名声。” 钟离微笑道。 “我的丰功伟绩吗……” 沙鬼不太好意思道。 “不,讲讲你偷过的最拿不出手的东西吧。” 钟离坏笑道。 “这……我想不起来。” 可在慕容薄雪与晚辈荼静姝的期待目光中,他还是妥协了。 …… “当年,我偷……借了件无极宗宗主夫人的……胸衣。” “啊?” 首先吃惊的竟是修晨。 “什么?” 钟离的问话中渐渐掩饰不住笑意。 沙鬼已自揭老底,便索性说道:“我中了云檀那小子的阴毒,他告诉我解毒之法被他缝在了那玩意上面,我才……” 钟离投来了鄙夷的视线。 沙鬼不太自然地抖了抖脸皮,小声道:“话又说回来,谁……谁还没有个过去呢?” 钟离扬起嘴角,“哼哼”了两声,轻轻地为慕容薄雪捋顺头发。 …… 荼静姝一直都在关注着钟离。 他觉得这位师姐,生得真好看,至少……比自己好看。 她的行动话语完全就是他幻想中的坠入爱河的少女形象。 好羡慕,好想问问,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出于个人兴趣的冒昧视线,没能引起钟离的反感,那自然是最好,但荼静姝同时也在谴责着自己。 …… “从小……我就听过前辈的故事。” 他很努力地在融入集体,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让他稍显紧张,可他还是乖巧地露出笑容,说道,“前辈是神一样的人物,至今,那件事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指在昭阳殿的事?” 修晨眼神柔和望着师弟。 “嗯!”荼静姝重重点头道。 昭阳殿殿主馗晦子不知从哪抢来的一颗夜明珠,沙鬼知晓后,便在昭阳殿留下纸条说某日子时来取。 昭阳殿大为震动,便设下埋伏,企图以夜明珠为诱饵,将沙鬼拿下,谁知子时,夜明珠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 经过被传到外界,沙鬼更是在世人眼中确立了盗界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最终沙鬼物归原主,成为少有的一段佳话。 荼静姝听闻后,深刻领悟了“盗亦有道”的含义,随着慢慢长大,更想与之有直接碰面的机会。 “有生之年能遇到前辈,晚辈真的很幸运!” 他双目炯炯,朝沙鬼奉上一席诚挚的感悟。 他能分辨清楚对这位前辈是与师兄迥然不同的情感。 “哎——” 这声叹息,抒发着对时光荏苒的感慨,随后,沙鬼傲然道,“要说偷……拿,天底下没有我拿不到的东西。” 钟离皱眉道:“哪有这样的?” “这孩子从小听我的故事长大,这就是我的本事。” 沙鬼占了上风,终于摆出不可一世的胜利笑容。 等笑声被风吹散,修晨才缓缓说道:“其实他早就把夜明珠偷走了,那时他用了小把戏,重做了个假的,子时到,就化成青烟了。” 沙鬼咽不下郁闷,反驳道:“辛苦这么多年,也要给后世留下我的传说嘛!” “对不对?” 他把脸朝向身旁的荼静姝,做了一个悲壮的笑容。 第五十四章 男男女女 天地间充盈着静默,人与星星都指着彼此,看谁先数得清谁。 “他们都走了。” 沙鬼慢慢挪到慕容薄雪身边,目光仍指着篝火,身体却情不自禁地朝她更靠近几分。 “嗯……” 慕容薄雪没有任何反感,还算是凡人的她禁不住路途中的疲劳,靠在他的肩上。 贴合的异样柔软与温暖,沙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谨慎说道:“只、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短暂的两人时光,他们应该珍惜才对。 他注意到了少女樱色的唇瓣微微动了一下,于是,他慢慢把脸凑了过去,火光成为她最美的装饰,真想知道她今晚又是怎样甜美的味道。 少女无暇他顾,小声问道:“刚才讲的,都是真的吗?” 失去至亲之后,她在害怕失去身边的人。 沙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再环住她的腰,安慰道:“不用怕,龙玄……不,整个天下都没有人敢招惹我。” 但浓烈的爱意眼神叫她喘不过气,慕容薄雪眨眼困惑道:“为什么?” 沙鬼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认真解释道:“嗯,你想啊,以前包括现在,我还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角色嘛。” 紧接着他注意到她瞳孔细微的变化。 少女把两人之间用冰冷的空气隔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 “真好呢!” 少年把双手撑在背后的地上,仰着身体,望向璀璨的星空。 从前让其他人觉得难以接近的师妹,居然慢慢地能跟他们开起玩笑,他的努力总算有了收获,而师妹应该也很开心。 迟钝的家伙现在才发现! 钟离坐在他身边,脸上只浅浅一笑,道:“只要有师兄在,其实跟陌生人我也能正常交流的。” 修晨脸色平静,却没在回话,睁大眼睛,似乎想在繁星中寻找着什么。 在那之后,她也盯着一枝树梢看了好久。 “师妹……还想杀我吗?” 打破沉寂的话语,让她完全没有准备。 “诶?!” 可惊吓回头,才发现尖锐的话题下,他的眼神无比温柔。 “这真是个很蠢的问题,哈哈!” 他傻傻地笑着。 少女咬着嘴唇,心中因他的笑容泛起层层波澜。 真是对不起,让他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无辜的他为了如今的平稳付出了多少,又把内心的阴暗面压抑了多久,她深知要比她了解到的多得多。 师叔祖的离去与苏梦寒的情绪变化对他打击无疑是最大的,更有前面一座又一座高山在挤压他最后的生存空间。 “师兄总这么想,我一点都不高兴。” 少女嘟着嘴巴,以不同寻常的态度怪罪起他。 修晨红着脸,点头。 “我绝不会主动离开师兄。” 星空递来浓烈的探索气息,她用闭眼把它们阻挡在外。 “那些看似能鼓舞人心的话其实是人自己欺骗自己的手段,不是吗?” 山麓有人家亮起一盏油灯,他把视线伸了过去,隐约看见了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就跟我前天与那位前辈谈论的话题一样。” “悟念大师?” 钟离睁开眼,缓缓说道:“嗯,乍一听很深奥,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为什么?” 钟离动了动玲珑的鼻梁,绽放笑颜道:“因为我们活在现实。” 所谓积极向上,又所谓心灵鸡汤,人们总试图把生活简单化,再把自我安慰当作下一次失败的动力,可生活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被简简单单的人弄懂、玩透的。 何必去活得自以为是,又何必去活得与众不同,组成生活的是人,主导生活的也是人,而这个“人”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倒不一定非要理解为是一个人要与大多数人作对,只是……但愿能多看看身边的风景和人吧。 活得清醒,活得幸福的人永远不需要被只言片语的假意温柔所欺骗所入侵。 星光犹如朝阳的温暖,她在冲它们笑着,但一丝诡异漫上心头。 “师妹真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修晨就一直凝望着她。 开始萌生不安,开始朝角落退缩。 少年毫无察觉,抚弄着她的长发,星光笼罩的朦胧给她的脸颊抹上一层淡淡的胭脂。 好美,轻柔的呼吸声又让他好想亲近。 他捏了捏少女娇嫩的脸蛋,再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我现在喜欢着师妹,从今以后也会一直喜欢着师妹。” 从来都不算意外的发言,可那多余的举动又有何意味。 依稀可见星光下的红晕。 对,她很害羞。 跟喜欢的人靠得如此之近,身体当然会诚实地兴奋起来。 着实被感动,那少女是否要回报些什么? 可那种事,超乎了她对爱情的真正需要。 被情欲冲昏头脑的索性,是年轻人的本能失控,更是她无法用意志浇熄的业火。 大可利用描写第二天早晨枝头鸣叫的鸟儿来让大家遐想昨晚发生的故事,但那就证明那种事真的在她身上发生了。 对少女来讲,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 …… 她清楚地听到天顶的闪光又在嘲笑,它们也曾经把那个赤身裸体躲在墙角的小女孩扯到人群中央。 “不可以!” 像这样严肃的拒绝是不是又不太合适,一盆冷水泼向火堆,会造成她很难去修补的裂痕。 他的手也好像慢慢靠近着他从来没靠近过的地方,无论怎么用手肘遮挡,他还是快到触碰到了边缘。 绞尽脑汁的迂回手段不过只是延后了少于时间,但那一刻迟早会来。 静守的意外单纯只不过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 好害怕,真希望能来个人救救她。 结果,没有她想象中的戏剧性一幕,她主动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不是要放弃抵抗,而是要把他推开。 眼前的不是修晨,不是师兄,只是……男人。 念头被风擦去,男人……少年眉梢一张,像孩子那般想到了很重要的东西,自言自语道:“啊!荼师弟呢?” …… 这话结束后,危机感消失了,但她的心脏却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疼痛。 包裹身体的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明白得有些晚了,但还是让她说出来吧。 “爱上他……就是一个错误。” 第五十五章今天的自己是否要知道过去的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钟离突然情绪低落,修晨转念一想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荼静姝,哪怕是他主动提出与自己同行,但作为师兄,照顾他是自己的责任,想邀请钟离与自己一起,但少女说,想一个人坐坐,修晨也不强求,暂时一人在黑夜中寻找起荼静姝。 方才荼静姝一直跟在两人身后,谁知却不声不响地离开,哪怕修晨能猜到荼静姝的好意,但这漫漫长夜,怎能让他一人独面寒风。 夜影凄凉,不多时,修晨就见他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山峦,仰望着星辰光辉。 孤独——这是少年一生应该经历的一部分。 但也不代表该被人遗忘。 借着星光牵引出一个瘦长的影子,修晨却隐约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小伙子,那也正是他所期盼的样子,于是,嘴角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搅的时候,那张能让上天怜惜的容颜转了过来,方才幻想的泡影下,却站着一位孤零零的“弱女子”。 “师弟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师兄讲,虽然师兄不能帮太多,但总能让师弟好受一些。” 修晨走了过去,看向他看过的风景,果然……那里好美。 “师兄……” 荼静姝确实是又想到了当初离开的师姐顾巧悠,内心不免悲寂。 随后,他抹干眼泪,他很清楚自己的过度悲伤会让师兄过意不去,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今后的我们也许会感谢现在能撑过去的自己呢,师弟现在也慢慢长大了,我很开心能看到师弟好起来,但是……师弟不能再让我看到你流泪了。” 修晨把脸面向荼静姝,温柔地说道。 想要抱住师兄。 纤纤素手隐藏在灰色的布衣里,所以修晨没有看到——少年早早握紧拳头,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 一种力量,一种他未曾体会过的感情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固执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看到师兄,他就想抱住师兄,这种“不可抗力”让他无法用语言去表达,所以他便将其认定为这是不能暴露于阳光下的感情。 透明的风总是愿意在这样暧昧的时机出现,荼静姝的头发被风扬起,他趁机看到了师兄眼睛里那个胆怯的自己。 真是可笑啊,那样的自己。 心旷神怡的幽香被调皮的风带到了修晨的鼻尖。 他惊讶地发现,师弟的眼里装有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 哪有这样的?为什么男孩子的眼神会让他内心一动? 心跳异常地加快,他后退一步,回绝着近在咫尺的脸。 “师兄,我明白,我不会在师兄面前哭了。” 跟着师兄,是自找没趣。 他不这么想,他会努力微笑着,直到做到师兄喜欢为止…… 师兄总是在用期待的眼神来看他,这也演变成压力,让他担心自己是否能做到能让师兄满意的地步。 老实说,他试图活成师兄的样子,可是好难学,知道师兄要引领一个他认为正确的方向,可还是滋生出一种奇怪的心态。 他把瘦小的身材靠近一点,小声问道:“师兄也觉得……我像个女孩子吗?” 修晨不假思索地说道:“只是有些秀气吧。” 荼静姝做了一个难为情的表情,之后低头道:“师兄,我也知道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所以我不会学宗门里同门那样搔首弄姿,但是我……” 前辈与师兄关系至交,当日在月清池的事是否都告知了师兄? 要不现在就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怀春的…… 荼静姝下意识瞅着平平的胸口,打消了自己就在嘴边的决心。 就这样,要是说出来,谁信啊…… 修晨早就知道荼静姝待在青鸾宫一段时间,也难免他有那般心理变化。 可能荼静姝的容貌有几分“女孩子气”,当然这个词没有任何贬义成分,容貌取自父母,荼静姝也说了不会跟同门那样穿着艳丽搔首弄姿,而且从初见那时,修晨便觉得荼静姝与无极宗的风格完全不搭。 朴实的穿衣风格与乖巧的诚恳态度都能表现出他讨喜的一面。 没走歪路是一方面,走出自己的路则还需进一步的尝试与开拓。 他很喜欢这位师弟。 “师弟很勇敢,我也希望师弟继续做自己,我想我有时候也应该向师弟学习。” 找遍全身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荼静姝红着脸,激动地扯住修晨胸膛的衣服。 “师弟怎么了?” 修晨疑惑道。 “师兄,其实,我、我是……是……” 本以为秘密会在今晚揭晓,荼静姝也不想再陷入长久的挣扎。 修晨首先偏过了头。 另一位少女就站在不远处,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看来今晚,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 第五十六章 我们还是我们吧? 她就站在那里。 而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住。 他不住地揣测,现在的少女是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他,随后,他在想究竟要用什么表情来掩盖过从脸颊直冒的火热羞涩。 “找我有什么事吗?” 所幸还有正被他扯住衣裳且称得上男人的师兄能帮他解围。 “如果打扰到你们,我再等会也没事。” 方才惊讶的表情变化为一个老婆婆似地眯眼微笑,少女靠在树边,正要一个转身,了无痕迹地离开。不过,说实话,她很想听到那位可爱的男孩子难以启齿的秘密。 “不……”荼静姝终于意识到,这才把攥出汗印的手掌拿开,朝修晨微微低头,“我、师弟先走了。” 挪动小巧步伐,来到少女身边,向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最终“落荒而逃”。 她的到来宣告那个秘密的延续,这也让荼静姝很难找到下一次开口的机会,但大家都知道:一旦错失机会,很可能就会得到惩罚。 修晨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那朵在葳蕤草木中盛开的百合花,缓声道:“刚才我们聊到了他逝去的师姐,所以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少女摇头。 其实,不用跟她解释什么。 她走到了荼静姝先才站的位置,晃了晃小手,以轻松的心情说道:“我们坐着聊吧。” …… “她呢?” 在意识到坐在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之后,钟离没有去看他,而是板着脸,丝毫不带人情味地问道。 “她有问题要问修晨。” 心中吃瘪的窝火,笑一笑,便消散了,沙鬼饶有兴致地盘着腿,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钟离把头转过来,瞪着他,问道:“去见陆煜杨那天,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最关键的不是跟踪,而是他有可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沙鬼没有回避,而是平静说道:“对你的怀疑是一方面,对你的安全着想也是一方面。可我最终没能进得去。” “真的?” “嗯。” 钟离闻言,忍不住叹息一声。 沙鬼肯定会将自己的怪异行动告知修晨,倘若他真听到了由陆煜杨提起的那段往事,修晨应当也会知晓,那么近些天修晨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异常,倒可信任沙鬼所言属实。 总而言之,她自认为很了解修晨难以控制自身情绪这一弱点。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怀疑你。” “不,对我有点戒心,当然是好的。” “你是个好姑娘。” 钟离眨着如同星辰般的眼眸,她没想到他会说出此类“犯规”的话。 “他爱上的人一定都是好人,而你确实是发自内心地对他好,那就够了。” “嗯?” 钟离把脸朝向另一边,朴实的字眼触动了她,眼眸中划过一瞬绚烂的流星。 “可是……”沙鬼以朋友般的闲谈口吻说道,“难道你还没发觉?” 钟离翘了翘眉毛,问道:“发觉什么?” “我是个混蛋,他也是个混蛋。” “还不错,至少你有自知之明,但师兄……”钟离低下头,轻笑两声,又摇了摇头,道,“师兄是个大混蛋。” “哪有身边尽是如花似玉的女人却碰都不碰的男人?” 钟离突然眼神一凝,抬起头看着他,却发现他非常镇定地注视着自己:“可那样……不会觉得麻烦吗?” …… 在他与钟离的关系出现裂痕时,她总起到调和的作用,只因那段缘分。 是上天安排好,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其中某一人的多此一举,才成就了这样一份值得品鉴一番的缘分。 轻描淡写的一生因为他们的出现而逐渐深刻,而遇到另一个人,她便慢慢考虑不再心急地离开。 “阿离的身边很需要一个人陪着,所以你一定要对她好。” 用膝盖低着下巴,慕容薄雪以惹人发笑又货真价实的气魄命令道。 修晨眼神温和,点头坦率道:“我会的。” 少女眺望远山,不觉脸颊绯红,于是又把头低了下去。 很美,但永远不会是那位秋水伊人。 不知不觉,两人沉默了半晌。 “你呢?跟他相处得还挺好的吧?” 修晨打破了沉寂,又给予了少女部分勇气。 慕容薄雪笑了笑,用一个孩子般的单纯表情说道:“跟你说的一样,他就是个孩子,和他在一起很有趣。” 不招摇的个性是她对自身的保护,这或许也更能代表她执着于平淡并坚守住平淡。 “真好,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跟阿离都很开心,而且……” “我、我……变坚强了吧?!” 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嗯!”修晨重重点头道。 “只有你,还有阿离能看到这一点。” 并非是想说自己有多辛苦,而是想与他们分享这一份喜悦,无论何时,他与钟离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所以今后……”她抿着盈润的嘴唇,再把脸朝向修晨,绽放出那盏美丽的笑容,“我会陪着他的,也带着你的那一份。” 倏然而过的时间带不走年轻人的笑容,他们路过的风景那般繁多,但都不能改变他们曾经所创造所拥有的真挚繁华。 连少女自己都没发现,她对异性最致命的武器就是那如春阳般温柔的笑容,足以包容万物。 修晨回以微笑,站起身来,感叹道:“你真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子。” 慕容薄雪没有躲开他的眼神,也跟随他站起,身体微微前倾:“你也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男孩子。” 即便两人知道对方的迷人之处,但这永远不会成为两人相爱的理由,相反,正因如此,他们只会成为镌刻在两个不同世界永久闪耀的星辰。 第五十七章 无偿的爱 “她真的……非常非常爱你的师兄。” 翻来覆去,最终落脚点还是来到那个疯女人身上。 见少女在有意调整呼吸,沙鬼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本来不想提她的……” “那就别提了。” “可是,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要是放着她不管……” “把这话跟我讲,没有意义。” 沙鬼对她的提防,很大程度跟他与苏梦寒的友好关系有关,钟离心知肚明。 沙鬼再无一拆一解信手拈来的架势,苦笑请求道:“她还会做错事,但是求你不要太去怪罪她,拜托了。” 真为这些男人不值,一个个对她关怀备至,她还不知珍惜。 那,自己呢? 自己像一朵枯落的黄花,为什么还要把剩余的精力浪费在她的成长上? 说了很多次,她没有义务。 “嗯,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出人意料地平静说道。 “你说。” 少女忧郁的眼眸阻遏了他的进一步深究。 “不要再去杀陆煜杨了。” “……哎,这恐怕不行。” 少女发现这个内心异常坚强的男孩居然快要哭了。 “等陆煜杨有空对付你,一切都晚了!什么不要想,你给我好好陪在薄雪身边!” 光影交错中的神韵却那样朴实无华,少女的声音穿破他的耳膜,却再也唤不醒曾经的他了。 谁都知道,不辞辛苦地追杀陆煜杨是小孩子的固执,而仅仅是因为对某人的喜欢,也做不到这一点。 “她……是不是很漂亮?” “嗯?” 不着边际的发言把钟离弄糊涂了。 “如果漂亮的女孩子能够露出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少年流下眼泪。 “她从前只在你们面前笑过。后来,我答应她为她父母报仇,她终于开心地对我笑了……”少年嘴角一斜,低下头去,“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笑起来,这么好看啊……” …… 在夜晚散场之前,慕容薄雪扯住修晨的衣袖,认真问道:“他真的是左门主的……” 修晨点头道:“嗯。” “可他曾说过他不是。” “……” “他到底是谁?” 修晨叹息一声,凑到她的耳边。 令人欣喜的是,在听闻那段奇异往事后,她并没有讨厌他,而是在心中发誓今后要更加爱护他。 这或许也正是爱情悲剧的迷人之处吧。 …… 所以呢,最后的安排是让钟离与慕容薄雪坐在一起。 风儿吹拂两位少女的长发,星辰让少女们的脸蛋荧荧闪光。 慕容薄雪直勾勾地望着钟离。 满天星斗下,她们该聊些什么呢?或者说……就她们两个人,可以做些什么呢? “啊——你还要看多久啊?” 钟离发出无可奈何的苦恼,揉住慕容薄雪肉嘟嘟的脸,硬生生把她转了过去。 “唔唔……阿离太好看了,我就想多看看你。” 少女的力气不算大,慕容薄雪浅笑一声,又用手臂挽住了她。 “哼!说谎还不脸红!” “哪有说谎,阿离本来就好看。” 钟离再没有反抗,只是有些奇怪为何她今晚这么黏人? “那个……阿离。” 慕容薄雪把脸贴在钟离的肩膀。 “怎么了?” 少女的身体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味道,钟离把鼻子移到了少女的发间。 慕容薄雪拾起钟离的手,拨弄着,细声道:“今晚,我知道了好多事情呢。” 钟离笑问道:“你要给我讲吗?” 慕容薄雪摇摇头,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爱一个人,就要把很多秘密向那个人隐瞒呢?” 钟离嘴角的笑意渐渐深刻,心想这少女真是纯真的存在,她轻轻说道:“正因为爱那个人,才不让那些秘密伤害到他啊……” “为什么会这么想?” 慕容薄雪直起腰,看着钟离,疑惑道。 钟离躲闪着她的目光,不知该怎么回答。 “阿鬼只把他的过去跟修晨讲,可我明明就不会在意的……” 现在终于搞清少女问题的原由,钟离也长呼一气,语重心长道:“或许,在他心里,那些事会影响你们两人的感情,当然这是他考虑不周。” “可他为什么要跟修晨讲?” 原来少女在意的点是这个。 钟离苦笑道:“他们毕竟都是男孩子,有些苦衷只有他们能相互理解,阿鬼对师兄说出往事后,他的心里自然会舒服些。” “真的吗……” 温柔娴静的面孔竟出现一丝愉悦与兴奋的红润。 钟离扯下了她不正经的手,却发现…… 两人的距离很微妙,也可以说,两人嘴唇的距离很微妙。 “你、你……唔!” 因为她从没有警惕,所以就轻易地让少女得逞了。 荒唐! 刚要提起手,却被少女温暖的手叠了上去。 弱气的她居然做出如此大胆的尝试,借着簌簌的草声,她慢慢慢慢地等到了投入的最佳时机。 嘴唇的交叠,她们互相感触着彼此甜蜜的味道,更把最好的一面由人性——动物的本性,传递出来。 谈不上生疏的慕容薄雪扣开了少女的贝齿,接着,她们的舌头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一瞬间,心里的一个膜被捅破了。 钟离清晰地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少女也在害怕。她清楚地听到少女的喉咙、胸腔都发出犹如撒娇一般的哼声,她也在……释放。 泪珠悬在眼角,再随体温晕开,那是星光洒泪,是天神悲泣。 空气中弥漫着缥缈的感伤。 可她啊,还没有住口。 她试图把钟离压下去,于是钟离已然轻飘飘的身子只能随她所愿。 似乎听到了篝火燃烧的啪啪声,她们知道那边坐着的是谁,可仍要寄情于唇舌。 嘴唇跟棉花糖一样又甜又软,她的舌头还带着丝丝甜意,无偿的爱正渴求上天的见证。 少女饱满的胸脯挤压在……她的胸脯上,惹得她很难呼吸了。 粉面扑扑,泪眼婆娑。 潮水退去后,两人娇喘着,对视着。 “所以……为什么?” 慕容薄雪看向身下的她,脸上飞起红潮,急切地问道。 “他……连这种事都跟你讲啊?” 钟离宛如用过所有力气一般,颓然道。 “不,是阿鬼对我讲的。” “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怪罪你啊,你为什么要自己惩罚自己?” 钟离一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少女的胸部,少女瞬间跳起身来。 之后,钟离捋顺散乱的头发,如释重负地笑道:“你以为这就是爱情吗?傻瓜。” …… …… 很久以后,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会这么对她说吧。 “不要靠近我!真脏!” 第五十八章 活着就好了 星还在闪烁,少女还在对望。 细细娇喘惹人怜,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其他缘故悬挂在眼角的泪珠也显得动人万分。 终究,慕容薄雪的单纯试探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心中霎时间转过无数疑问,钟离随后也全当做是少女的本意,她稍微坐远了一些,语气沉重道。 隐约能听到慕容薄雪不太均匀的鼻息,她缩了缩脖子,努力靠近一点,道:“对不起,阿离,我、我就太笨了,只好这样……” “不许再靠得太近!” 面对钟离的严声命令,慕容薄雪听话地安分起来,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小声道:“我只是想知道阿离在想些什么。” 钟离与修晨是她的恩人。 听沙鬼讲过,表面上,钟离与修晨和睦如初,可实际上两人都还没真正走进彼此的内心。 那层心里的薄膜一直没有捅破,这也许就是两人的爱情没有进一步升华的原因。 慕容薄雪这样想,于是就这样试着去做了。 她以为她可以用看似强硬的方式让少女放下包袱。 谁知……少女的瞳孔中还迸发出令她毛骨悚然的光芒。 “我是个坏人,从这个故事的开始,我就是个坏人,你知道吗?” “但阿离已经变了,你已经爱笑了,已经愿意耐心地跟我们讲话了……” 曾经的钟离就是掌握她生死的刽子手,而今却变成了她人生的引路人。 她本没有期待这份缘分,所以当它悄然而至,她会将其视如珍宝。 “在你面前如此,在别人面前却并非如此。” 钟离偏过头,看着星光投在树枝上错落的阴影,喃喃道。 慕容薄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道:“为什么非要这么想呢?” “原来,真的一直是我,穿插在他们之间,夺走了师兄。她与师兄的故事,师兄很早就跟我讲过了,可我没有意识到她对师兄投注的感情居然……比我还要强烈。” “既然是爱情里面的事,那就没有对错啊,最重要的是,你现在跟修晨在一起,并且一定会继续走下去。” 钟离抿了抿嘴唇,艰难地说道:“可我,真想快点找到……真正喜欢师兄的人。” …… 因为对苏梦寒的愧疚,所以钟离会在某时与修晨的恩爱中产生抗拒。 这是慕容薄雪的推测。 “不要哭啦,等会眼睛哭肿了,他问起来怎么办?” 慕容薄雪轻轻抚着钟离的肩膀,安慰道。 少女突然的情绪崩溃,让她没太听清少女的后半句,但还好,她大致了解两人情感桎梏出于何处。 她替少女擦拭着眼泪,又以如同慈母一般的眼神凝望着她,温和说道:“要是阿离再哭,我又、又来了。” 钟离推开她的手,抽泣两声,把头转了过去,她不想腐烂的自己玷污她。 慕容薄雪见状,笑眯眯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亲女孩子……” 谁不是第一次啊?! 多想责怪她一句,又实在不忍心。 方才的身体接触让她不得不承认一点:她还留恋着她的体温。 钟离严肃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做的事。” 慕容薄雪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张了张小嘴欲言又止。 “不管我跟师兄今后有没有……你都不用去担心我们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 钟离面无表情地把少女最后的顾虑排除。 “我明白。” 慕容薄雪将柔和双臂围在钟离的脖子上。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少女丰满的嘴唇很诱人,钟离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什么?” 少女微张的嘴唇里似乎潜伏着莫名的生机。 “你到底跟他接吻过多少次?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少女的脸蛋羞红,“嘭”的一声,把脸埋进钟离的胸怀。 靠在树后的少年,到底站了多久? 没人知道。 他只是抬头望向流淌的银河,默默地微笑着,哭泣着。 第五十九章 把妄想推诿于轻贱 这天,天一亮,苏梦寒就迎来了进入她香闺的第二个男人。 所以,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我觉得你还是来得太早了。” 身穿一件粉色睡袍的她端正地坐在梳妆台前,瞪着铜镜里那位坏笑的男人,冷冷说道。 等会他要是出去,会不会被别人认为他昨晚就睡在她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可不愿自己在外的闲话与其他男人联系起来。 “我整天都在想你啊,就想快点见到你,你呢?”陆煜杨走了过来,动作夸张地拾起少女一缕秀发,放到鼻前嗅了嗅,道,“这几天没看见我是不是很寂寞?” 苏梦寒不理会他,打开梳妆台上一个小圆盒,用手指沾上白色乳状物,抹在脸上,嘴上淡淡说道:“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我会把你杀了。” “呀!脸上有皱纹了。” “什么?!” “骗你的。” 苏梦寒气得胸口起伏,转过头,白了他一眼。 男人则变本加厉地用灵活的手抚摸起她的后背,酥麻的感觉让她不得已挺起胸膛。 铜镜的旁边立着一尊雕刻成修晨模样的小人,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平凡的面孔却意外地成为少女的最爱,她甘愿为之承受皮肉之痛与相思之苦,真是顽强得可笑的情愫。 “啊……那天的异象是你的手笔?” 她尽量把那股从后背传来的刺激压制不用呼吸表现出来。 截至目前,他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点头微笑道:“不错吧?比你那老实师兄可强多了。” 苏梦寒咬了咬嘴唇,自己是不是慢慢变得轻浮了呢? “呼……还有、啊……还有黑云,宗门里都传遍了。” 整个房间,除了少女的喘息与呻吟,还充斥着手摩擦衣服的沙沙声。 “还记得么?” 百里河西的时光,她怎么会舍弃呢? “……为什么要把活人变成那样子?” 陆煜杨挑眉道:“觉得残忍?反正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苏梦寒摇头道:“不要对青鸾宫动手。” 男人更进一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要看你的表现啰。” 苏梦寒低头,萎靡道:“我都帮你做这么多事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了。 为了师兄,真的牺牲了自己好多东西,还会有出卖自己身体的那一天…… 不! 她差点没底气想完这句话。 一个人享受美梦,好痛苦。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师兄!” 她奋力挣脱,把身体朝向相距咫尺的陆煜杨,殊不知,现在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刻。 忠于情爱、欲望的女人,她浑身都散发令男人着迷的魅力。 更要命的一点是,她的脑子也不太灵光,所以男人的花言巧语很容易把她曾坚持的阵地攻陷。 “你答应过我的,现在,你要把师兄给我!” 起初觉得是病急乱投医的她,渐渐地认可这个男人的手腕。 撒娇也好,发疯也罢,她一定要让男人兑现承诺。 “你别急,我还有很多事都没处理完。” “我不管,你说过的,要是你食言,我就把你那些破事全说出来!” “你!” 激动之下,陆煜杨一只手按着梳妆台,少女的整个身体便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唇与唇之间,飘荡着热气,以及难以捕捉的情意。 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自信又迷人的嘴角,还有成熟男子的面部线条,都煽动着少女心中一簇即将熄灭的火苗。 她眨着眼,微微张开嘴唇。 这样的男人果真…… “恶心!” 嘴上不讲情面的同时,少女还一把推开了男人。 本要上演极致的浪漫,可这女人并非正常的女人。 女人没有骗自己,从她眼里读出的感情只有这两个字。 回味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心中竟漫上一丝失落,陆煜杨依旧以标志性的优雅笑容掩盖,却发现笑容僵硬在那一瞬间。 怎么会……怎么会也喜欢上她呢? …… 慕迎雪习惯了忙碌的生活。 像在跟某人置气,又像在跟自己置气,这位曾满身都是亮点的女人,而今,仍然满身都是亮点…… 只是,她再不跟以往那样是师弟妹们的榜样,而是被历史岁月所淡化。 关注度的降低没有妨碍到她活在这个世界的事实。 她把重心投在宗门,投在那个秘密的真相上。 至于某些方面的任性让前辈们视作眼中钉,只能说,她无暇顾及。 而愈来愈少的支持者也证明她的确缺少了身为前辈的亲和力。 不擅长发号施令,她也就不得不亲力亲为,于是,她认识到,那个亘古不变的定理:做好事也会惹人厌。 可笑的执着自私地为死后的自己挣得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她也没办法啊,她就想做那样的人。 身心成熟的女人此刻站在百里河西与正常世界的接壤处,隐约听得到诅咒,还有曾经少年少女的儿戏。 百里河西,凤山堂。 有心之人必定会将两地联系起来,它们的结局会是一样。 那……该做些什么? 为什么他们知道,还要阻止她?背后的巨大力量又是什么? 追溯过去,烟尘里破败的回忆应当明确知道当年真相的有哪些人。 远方吹来怎么感觉都不太舒心的风,慕迎雪按着胸口,难敌寒凉。 “是表妹遇到危险了么?” 她低声喃喃道。 芳姨会暗中保护好她,直到她与修晨相遇,才会回到自己身边,既然如此,为什么她的心还会那么痛? 实话实说,心里的某个地方偶尔会冒出“自己确实是需要男人”这种荒诞的想法。 她自嘲地笑了笑,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有个踏实的胸膛依靠。 那个举世瞩目的方向,传来轰隆雷鸣,她的嘴角扬起骄傲的笑容。 他应该就在那边吧,真想…… 慕迎雪再看了看头顶的天色,慢慢向百里河西内走去。 不多时,又有一男一女来到慕迎雪先前所站的位置。 “果然……”身穿黑裙、名叫慕秋月的小姑娘小声道,“当年的凶手就是陆煜杨。” 秋落叶面露疑惑,想走进去,更深入地了解。 慕秋月却扯了扯他的手,不太情愿地说道:“不要被她发现了,我们、我们还是快走吧。” …… 醴泉谷降了一场倾盆大雨。 丛林的某个凸耸地带,建了一件简易的木屋。 翠绿的树木被雨水浇灌散发着清新味道,被几株参天古树衬托的木屋在湿漉的空间里显得独特而神秘。 突然,一个十岁模样的小男孩从木屋中探出半个身体,眺望着山间徐徐升腾的氤氲雾气。 他裹着一件与其身材极其不搭的黑色长衣,宛如穿着一身丧服。 “我喜欢那些女人,以后她们一定全都是我的。” 他望着前方,坚定地说道。 似乎还有人说话,他把头朝向漆黑的屋内,表情凝固在雨气里:“什么?大师兄也在他身边?” 接着,他的面部表情产生诡异的转变:“……哦——有意思!有意思!” 第六十章 寂静空山远 八月十六,修晨一行顶着细雨来到了醴泉谷神道外的村庄。 忙碌在贯穿村庄的碎石道两旁的居民倒没太刻意去关注几位牵着缰绳从中走过的年轻人,古往今来造访醴泉谷的人不计其数,他们从不会以敌意的视线看待外人,或许这也就是他们将先民之血保存至今的关键因素。 雨水把钟离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她没有丝毫在意,而是目视前方,沉默地行走着。 曾居住的石屋便在碎石道的尽头,而石屋之前的老梧桐树已在她的视线中愈发清晰,她好怕。 突然,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向握住自己手的师兄。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珠从少女的眼角滑下,少年嘴角一扬,松开手,轻轻地拍了少女后脑勺两下。 脑后的厚重感是与细雨洗礼万物的玄妙感完全不同的,不能说把自己拍醒,但她明白了,方才处于个人世界当中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啊…… 我的身边,不是还有他吗? …… 刘伯的石屋因为长久无人居住,所以几人稍稍整理了半个时辰,才歇下身来。 之后,荼静姝以要向父亲荼龙请示为由,短暂离开。 大小势力已在神道外安营扎寨,静候醴泉谷的隆重开启,作为昭阳殿“走狗”的无极宗也率先在醴泉谷周围活跃起来。 荼静姝的离开是与修晨的约定,而修晨等人也充分相信荼静姝不会将他们的情况告知无极宗方面。 在荼静姝走后,一直内心忧郁的钟离提出要去祭拜刘伯,修晨想了想,表示同意,并决定与她一道,少女这才漫上一抹苦涩的笑容,旋即隐没。 修晨拍了拍一柄积灰严重的油纸伞,缓缓撑开,再回头冲沙鬼与慕容薄雪打了个招呼,便随钟离出门而去。 …… 在那棵生气盎然的梧桐树前,钟离停了半晌。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对这棵树有种独特的感觉。” 而且回到醴泉谷后,她头脑眩晕的情况有了少于好转,当然这不能对修晨言明。 “与醴泉谷内有关?” 修晨看着她,小声问道。 “或许吧。” 钟离低下头,挽住修晨的手臂,“师兄的手还没好转?” 那是之前她注意到的奇怪伤口,她想弄清原因,可他只说了句“很快师妹就知道了”来打消她的担忧。 修晨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是我手太笨了。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我就告诉师妹。” 钟离抿着嘴,实在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意味,只好安心等待。 古老的土地漂浮着灰蒙蒙的光,他们组成了其中的影子,在他们共同登上一个低缓的小丘后,终于见到了那座孤单的坟墓。 似灵魂归宿,钟离眼神飘忽,脱开修晨,一个人朝前走去,修晨无言撑伞,贴在她身边。 忘了……都快忘了…… 连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但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还有。 她疯狂在脑海里搜寻逝者的音容笑貌,刚有一丝痕迹,脑中瞬间沦为混沌。 纯真年纪的幸福感组成她此刻的眼泪,越是向下流,越是让她觉得内心空虚。 “师兄……我好没用……” 钟离用双臂遮住双眼,蹲下身啜泣着。 修晨也蹲下身,努力不让雨水淋湿她的同时,也用手抚摸着她的头。 这才是师妹,那个连风吹雨打都会让她受伤的师妹。 “师妹能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表露出来,才是好的,师兄会陪在你身边。” 刘伯是曾经天真的她的唯一见证人,她也曾向自己倾诉想回到醴泉谷,此时此刻,如决堤的感情河流正是她唯一能做的赎罪。 少女默默地点了点头,被双臂隐藏的脸始终不愿再透露她的秘密,只能让她一个人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沉沦,等一个最适合她的结局。 “嗯……我好多了,师兄。” 雨停了,天空又暗了半分,少女揉了揉哭肿的眼睛,露出一抹平淡的笑意。 在之前的时间,他并没有问自己在离开这里之前的情况,她松了口气,但心有难过。 修晨微笑着,把她扶起来。 “走吧,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他提醒道。 此地高手如云,倘若因两人逗留被人发现,硬要深究坟墓的主人是谁,无非是扰他安宁。 钟离理解,朝坟墓鞠了一躬,转身离开,顿时感觉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幸好没被正低头将伞收束的修晨察觉。 “我……真的离不开师妹了。” 走了两步后,他看着自己残缺的影子,为难地说道。 “是好还是坏呢?” 钟离疑惑道。 “我之后,等这次把任务完成之后,我什么都听师妹的。” 钟离以为他在开玩笑,挤了挤眉毛道:“师兄一直都很听我的话啊。” 修晨扬起嘴角,平静地说道:“所以……这次,师妹一定不要生气。” 说完,天地,死一般的寂静。 第六十一章 将由大人掀起的帷幕 八月十七,少女被一滴冰冷的水珠滴中了鼻尖,于是,她从梦中惊醒。 又一个漫长夜晚结束,少女揉了揉眼睛,重重叹息一声,两手支撑,从离地三尺的草床上跃下。 早在前一天,她见天色不对,便提前预备了干草,铺在还算结实的交叉树枝上,晚上才躲过冷雨的冲刷。 一人生活总是孤单又辛苦的,况且她还露宿野外丛林,总少不了担惊受怕。 小虫子以及某些夜晚出没的怪异生物让她不得不在漆黑的夜晚战栗着牙齿,把身体抱成一团。 所幸,那个即将来临的下一天给她提供了充足的勇气。 “就要见到师哥了!” 她困难地眯着眼咬了一口刚摘下的苦涩野果,心里却散开甜意。 丛林里坑坑洼洼,她磕磕绊绊地走了一会,望到了从枝头缝隙钻进的阳光。 光芒指引了一个全新的方向,少女不怕吃苦,荆棘刮了下她的小腿,她“哎哟”叫唤了一声,却没拔剑把阻碍在前的利刺斩碎,而是绕了许久,才终于登上了山顶。 醴泉谷外,浩浩荡荡的人像蚂蚁,她向下看,面部流露出失望,但叹息一声后,情绪随即缓和。 朝阳温暖了她的身,她像她师哥那样皱了皱眉毛,再用手遮在额前,看着远方,傻傻地笑了很久。 …… 对于男女情感浅尝辄止,或许到目前,她还不太懂。 可是她知道也认定了,这一生,她就是要对那少部分人好。 回程的路更要好走一些,萋萋芳草悬挂的露珠默默地记录着她眼神里坚定的光,再次被高耸的树木掩盖天光之后,在这已熟悉且不坏的小小世界里,她还要再努力一下。 换回宗门的服侍,再绑好这些天没太照顾的头发,她把脸摆在一池清水前,惊喜地发现自己好像变了,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了。 “像她……师哥才会……”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也不希望变成那样,但她已经无法迈过事实这道槛了。 突然,她听到了不远处草木晃动的声音,紧接着是零碎且急促的脚步。 出于本能,她立刻站起身,朝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奔跑。 不止一次,她有错觉是有人在跟踪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方才站在山顶时被人发现了。 不管如何,在不确定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力依靠对丛林的熟悉,找到能甩开窥探者的机会。 机会并不算渺茫,身后灰暗的身影因为障碍明显被延缓了追击之势,但眼下,仍不可脱离,只有与他拼死一战。 正当少女在内心权衡之际,从后方疾速飞来一块石子,击中了少女的右肩,少女身不由己,伴随石子酝酿的力道,整个身体被甩到斜方的草丛里。 谁知刚一接触草皮,失重感便包围全身。 郁葱草丛之下竟是完全空虚,她的身体扑倒,穿破草藤,直直坠进空心之下。 不一会,一位十岁模样的小男孩站在少女掉下去的窟窿边,遗憾地摇头。 “你是无极宗的那位?” 小男孩闻声回过头,看见一位仆人装扮的中年妇人,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妇人正是常年陪伴在慕迎雪身旁的芳姨,她面容铁青地瞪着他,厉声道:“她要是出事……” “再不去,她的尸体就被怪物叼走了。” 男孩撤回一步,以冷漠旁观的姿态说道。 芳姨早已方寸大乱,万不得已之下,她企图去揪住男孩的领口,可男孩鬼魅向后一躲,双手一展,跳到树枝上,笑道:“我还以为她是慕迎雪呢!如果她还活着,替我告诉她,她换衣服的时候我都看光了……不错!不错!” 尖锐童音回荡在丛林的上空,惹来不少鹰隼的响应。 听闻男孩轻佻之语,芳姨羞愤不已,拔剑要刺,男孩的身影却消失不见,她无可奈何,折路前往山下,至少,那可怜的孩子能活着就行了。 …… 被密密缠绕的藤蔓接住,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对于目前的她而言,是上天挽回了她一条生命,侧过头是碧蓝的天空还有万丈悬崖,而藤蔓正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她本以为借着可利用的空间能御剑逃出生天,但只要她稍有动作,藤蔓就晃悠不停,随时都有被扯断的可能。 只能静候他人援救,除非是之前穷追自己的那个人?不,要是他发现自己,那同样是死路一条。 她不能死在这里。 生的欲望让她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小心把剑拔出来,她于口中念诀,剑身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可就在下一瞬,藤蔓“咔嚓”断裂。 她的身体再次向地面坠落。 “呀啊!” 少女发出尖叫,但没有握剑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拽住了藤蔓,少女身材轻盈,藤蔓的另一端尚能支撑,她此刻也只能悬吊空中。 额头冷汗涔涔,她把剑收回鞘中,两手死死握住藤蔓。 抬头,她望不到藤蔓的根源,或许顺着藤蔓攀上,能寻到一丝生机。 少女拿出惊人的毅力,两腿蹬在崖壁,一点一点朝上移动,直到她看到了藤蔓的根部,那里离之前掉下的位置仍有距离,但少女没有灰心,她看清在自己的斜上方,留有一个小孔。 是飞禽的巢穴,还是其他? 她朝里望去,隐约看到里面是一个空旷的地带,少女心中一喜,用一只手先伸进去,再借力缩身,还多亏她娇小的身材,哪怕身上被坚硬的石壁抹除血,最终也勉强宛如一只小兔,唐突闯进了他人的家园。 得救了,她的身体轻巧地踩在了实质的地面,内心既开心又忐忑。 因为她并不知道,这是某位前辈的居所。 早在修晨前往天池之底,与天上阁前辈会面时,他曾对这洞穴上方的圆口产生疑惑。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所看到的洞穴外的天空并不是天上阁的天空,而是醴泉谷的天空。 第六十二章 桃李年华,梦里落花 八月十七,在颇显狼狈地钻进崖壁的圆孔后,慕灵稍稍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危险,便伸手摸了摸旁边还冒着热气约有三尺深的池水,身体瞬间柔软,差点掉了进去。 暖意由手指传递,她当即确定,这潭池水对于修行者的体魄大有裨益,可她尚没有立刻脱衣沐浴的功夫。 黑暗处响起哗哗流水声,少女稍微处理了身上因摩擦而出血的伤口,便起身往那方向走去。 水光荡漾在洞穴的石壁,她越往外走,越是惊叹莫非这洞天福地就是传说中的醴泉谷? 一边向石壁张望,一边抿嘴思考,随后一幅幅惊艳古朴的壁画呈现在少女眼前。 “是天上阁的剑法……” 她掩饰不住面部的惊讶,小声惊呼。 古老痕迹散发着时代的永恒光泽,刻画了天上阁一代又一代先辈于历史长河中不可磨灭的贡献。 眼前一幕很难不让少女将天上阁与醴泉谷联系起来,可即便如此,少女也无法知道更多,她只有继续向前。 哗哗流水声的源头就是封盖住整个洞口的瀑布,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是要打道回府,还是穿破瀑布去往未知的另一面? 少女很难下定决心。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嗓音:“你……不是本派的弟子。” 慕灵仓促回头,朝不知从何处走出的老者行礼道:“晚辈是凤山堂的慕灵,失足落下悬崖……” 少女惊魂稍定,自知打扰老者安宁,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这位天上阁老祖见少女淡黄色服侍,也大致相信少女口中所言,摆了摆手,和蔼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是上天爱怜,才给你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 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看见老者枯朽不堪的手掌,顿生跨越时空的错觉,只得嘿嘿笑了两声。 “醴泉谷明天就开启了,女娃娃你是跟你家师尊来的?” 老者的笑容驱散了少女的惶恐,少女转过头,看着壁画上挥舞着帅气剑招的小人,甜甜笑道:“我是来找我师哥的。” “师哥?哦,呵呵呵呵……” “前辈,能让晚辈出去吗?” 老者的眼里闪烁着灰色的光:“当然可以,跟着我就是了。” 老者一步一步朝洞穴中蹒跚,慕灵急忙走过去扶住,不断对老者道谢:“多谢前辈!晚辈感激不尽!” 除了不太和谐的脚步,整个空间,还剩下落水击石的轰隆噪音,以及从岩石渗透的泉水滴答声。 它们敲响了一曲丧钟——陪同少女死亡的丧钟。 …… 八月十七日夜,白天坐立不安的钟离一个人站在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人在外面,不冷吗?” 静悄悄的夜,飘来了唯一有温度的东西。 钟离抹了抹眼角,平静说道:“师兄不用管我的,我只想一个人……” “师妹哭了?” “没有。” 少女摆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师妹不用为我担心,那是我必须要做的决定。” 修晨双手握住钟离的肩膀,直视着她。 “为什么师兄总是把一切……” 义无反顾地做那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女懦弱的哭泣模样被少年尽收眼底。 有时候他也在想,能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自己是有多幸运啊。 “哎呀!时辰到了!” 屋内有人刻意打了个手势,修晨立刻反应过来,接过那人递来的盒子。 “这、这是什么?” 钟离抹着眼泪,软软地问道。 “我打开给你看。” 八月十八,子时。 少年脸红着,打开了做工简陋的木盒。 打开木盒的一瞬间,少女却仿佛看见有一束光从里面泄了出来。 “啊……师兄一直都在做这个吗?” 少女用力地呼吸,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完全锁住一般。 “嗯,我手太笨了,老是受伤,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没有,没有……我、我没想到师兄会、会在做这个。” 眼泪不听话地从眼角溜出来,她拼命用手去挡,可于事无补,最后只能用可以揪住他人心脏的颤抖嗓音说道,“我很开心的!师兄,给我戴上吧!” 女人用青春慢慢地等待男人的成长之后,即便有无数小虫啃食着她的记忆,她也再不敢去忘,再不敢去质疑了。 修晨拿起卧在木盒中心的红木蝴蝶簪,说是蝴蝶,其实形状也只勉勉强强与蝴蝶相似,少女不嫌弃,他已经很满足了。 发簪被少年轻轻插在少女的秀发里。 “好、好看吗?” 少女期待地问道。 “还好……” 少年点头,却一点积极性都没有。 “为什么……” “嗯?” “为什么师兄要亲手给我做一个,随便买一个不就好了。” “因为,今天师妹不是满二十岁了吗?” 是吗? 她都忘了,好多人都忘了。 “所以,我就在想,至少要用什么把自己的心意表现出来啊。” 少年借屋内的油灯看清了她绯红的脸颊,于是,他抬起她的脸,与她真挚相对。 “师妹长大了,师妹长大了。” 语气跟一个迂腐的老头子一样,可脸上却展现着具有包容力的笑容。 “师兄今天不也是二十岁了?我、我都忘了……” 她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泪珠儿扑簌簌,眼前蒙上一层迷雾,她却清晰地听到地狱传来的福音。 “我不太在意自己的事情……” 他做的所有都是想让她忘记以前的悲剧,让她明白现在有一个人会愿意喜欢她。 他笑着,眼神柔和,像是在看着一个孩子,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清澈的眼神说道:“我想比师妹先死。” 沉浸在感动与幸福中她没有看明白。 对仅剩的未来,她还存留着美好的憧憬。 对啊,可能死亡的空虚是爱情不能填补的,但她就想跟师兄在一起的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的确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扑向他的胸膛,露出牙齿,一口咬住少年的肩膀。 “都怪师兄!让我不想死了!” 就这样,请让她短暂地逃避一下现实吧。 第六十三章 我与你的对话 八月十八,仍没有人如修晨所料来打扰他们的清净。 于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当修晨推开门,被明媚阳光刺到双眼,用手遮挡之后,他听到了从门外走来的钟离的声音:“师兄,有人找你。” 他侧过头,看见另一位少女的曼妙背影,再把目光移到钟离的脸上,当然,今天,她仍戴着昨夜少年送给她的发簪,今后,一定也会一直戴着。 “你跟她聊过了?” 钟离微笑点头道:“但我们聊的内容对师兄来说是秘密。” 修晨也笑了笑,温和说道:“你陪我去吧。” 他不想也不太敢与那位少女单独待在一起。 钟离牵了牵他的手臂,从身后推着他,说道:“人家就是想见你呢,我就不掺和了。” 钟离没给他推脱的机会,很快踏进屋,将房门轻轻掩上。 修晨叹了一口浊气,缓缓朝少女走去。 …… 今天天气不错,梧桐树叶下闪烁着无数个光点,她的发丝也熠熠闪光。 澄蓝的天空,高大的树木,背身的少女。 本来就是一幅优美的景象,微风摆动树叶的声音宣告某人的到来,正细致观察梧桐树的她,便理所应当地转过身。 浪漫华年的美妙转身。他同样没有忘,少女今天……也二十岁了。 但他找不到理由向她送出祝福。 他这次很确定,站在面前的少女绝不是欢欢。 从远看,她的确与欢欢的容貌并不二致,但有一股令人难以忘怀的新意,似春日的嫩芽,又似冬日的新雪。 清爽的白色上衣与粉色的短裙很有一番年轻女孩的风采,腰间系着的一根深红色腰带也足够惹人视线,两个小辫子轻巧地搁在两肩之前,熟悉的青春与……陌生的高贵。 “对不起,欢欢那么捉弄你。” 她倾身表明歉意,可那双美眸不带任何情感。 冷漠的双眼。似乎他现在死在她眼前,她都不会动容。 修晨平静说道:“我没有怪她。” 少女摆正姿态,疑惑地皱了下八字眉,道:“其实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想问问……” “师叔祖为什么不反抗呢?” “哈?” 少女更诧异地翘起眉毛。 “如果师叔祖想活着,你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修晨直视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严肃说道,“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她一定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所以才甘愿死在你手上。但是……你却不想杀她,所以你才让与你有过交易的陆煜杨替你出手。” 少女的眼里流露出可以把男人吸走的光芒,她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不置可否道:“你说得没错。” “不管怎样,从你与陆煜杨合作开始,你就是我的敌人。” 少年表明了立场,并对少女的行为嗤之以鼻。 少女没有实质性的失望情绪,她退了几步,靠在树上,冷冷说道:“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不想让你恨我,你信吗?” “如果真是如此,我只会更加恨你。” 修晨回绝了她递来的善意,他上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但我清楚,你不会这么愚蠢的。” 少女双腿啪地一声贴在一起,随后她实在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修晨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瞪着她,随动作而起伏的诱人身姿,不是她刻意为之,是天生如此,而且他推测是在他面前,她才收敛许多。 “你、你居然这么说我!气死我了!” 嘴上说着生气,她的身体却诚实地因为笑意而颤动着。 不得不说,她笑起来很好看,两眼弯成月牙,露出的瞳孔同时还放着光。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只有跟你说实话了。”少女恢复神情,但嘴角还残留着笑意,“我的老师也就是你的师叔祖,是这个帝国二皇子的生身母亲,如果有天他知道是陆煜杨杀了她,那他的下场会怎样?” “但、但是……” 修晨突然生出完全拿这少女没辙的无力感。 “昭阳殿受大皇子管辖?可很快啊,大皇子也要死了哟。” 嘴里飘荡娇甜的嗓音,脸上浮现自然的微笑,她把一个国家王位争夺的残酷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真的?” 修晨的态度已然没了之前的强硬。 少女昂地一声,乖巧地连连点头。 “那……为什么要杀师叔祖?” “她杀了王,杀了这个世界的王,她就该死。” …… “现在该我问你了吧?” 她的美眸中闪烁着与他交谈的欢乐,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指了指修晨,开心地笑道。 仍沉浸在失控历史格局中的修晨,恍惚地看向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来啊?” 俏皮的脸蛋充满好奇,让人根本不敢相信她还有之前面若冰霜的一面。 “如果我说,我对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期盼,你信吗?” “没人愿意帮你。” “我一直都相信……” “这个世界,哪有这么多好人?!” 少女实话实说,而修晨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因为只有实话实说才没有破绽。 历经这段风云,他还沉淀,他还对这世界怀揣善意,而今,少女的话让他内心动摇。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我觉得……你该这么去想。” 头顶云卷云舒,甚是好看,她把头扬了上去。 “既然你是今天才来找我,那可能你也期望着我那么去做。” 和风吹拂她的裙摆缓缓上扬,可怎么也看不到……当然,不是他想看。 “但很固执,不是吗?在这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世界并不受欢迎。” “我从没朝‘受世界的欢迎’这个目标做出努力,所以……我很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爱我的人。” 树叶以它们的枯萎宣告秋季的到来,她看腻了,也听腻了,于是,她重新看向少年,严声问道:“这是何苦?” 修晨在她的脸上找到了亲切感,他想了一会,认真回答道:“我就是我,我不想再逃避了。” “非要自己任性一次?” “嗯……因为你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轮到少女陷入思考了,她低着头,开始重新考量这个人在自己人生中掠过怎样深刻的痕迹。 碎年流光的一个巧合,是少年少女命运中最关键的一次邂逅。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能受那么多人真诚相待。 真是温柔啊,连她都差点被攻陷了。 “求生欲……你说的那句话我还记得哦。” 与来自遥远世界的她的直接对质,她输了,而本来打算在今天找回场子的她也在刚才放弃了。 “说起来,我也终于找到恨你的理由了。” 少年看着张开的手掌,指缝流动着光芒,“龙玄的人就是一群家畜,山外的大多数人都这么想。龙玄内部腐朽不堪,所以才民智闭塞,所以少部分人才可以任意妄为。” 少女安静地听着,脸颊发生细微的变化。 “可是来自山外的铁骑又能带来什么?只有无休无止的杀戮。” “欢欢跟你讲过,我们所做的是保护龙玄。” “我只是很担心那一天到来。” 没人会对正义的杀戮加以谴责,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正义的对立面永远都是罪恶,所以正义才被所有人推崇,导致最后没人能见到它粉饰面孔下的嬉皮笑脸。 “渺小的人总是喜欢讨论比天还大的问题呢!” 少女绽放着满意的笑容,说笑道。 “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而且我觉得生死这个问题比天还大。” 少年也笑了,第一次对她笑了。 “最可贵莫过于平凡。而我认为,最可怕……莫过于平凡。” 不知为何,少女的心里宛如吃了蜜糖一般甜蜜。 “希望你不要把这句话讲给我的敌人。” “那、那我能问一个平凡的问题吗?” “嗯。” “如果你可以娶我们三个人……” “我只爱我的师妹……”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摇头道,“我只爱钟离一个人。” 此语猛然刺穿了所有幻想,少女却没有气恼,而是笑容不减,说了句“祝你好运”,便离开了。 望着少女的背影,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会讲这么多看似帅气的话来,心田因此无由来一股畅快。 视线里,少女没有在他的期盼中回头,那剪美妙的背影,却还藏着其他未能言说的秘密。 蹦蹦跳跳,蹦蹦跳跳。 诶?!为什么她今天也绑着双马尾? 第六十四章 我要守护的世界 八月十八,万众瞩目的一天到了。 碧蓝的天空被人们望了许久,等不到护送醴泉七宝的好心人,他们只能徒劳地无耻地祈求上天能在此刻自行降下新一轮恩赐。 云朵懒洋洋地游在天上,它们或堆或散,牵引人们的好奇心,越扯越远。 当偶然有人意识到天空的颜色发生变化时,打盹的、闲聊的、吹牛的……那些看客都激动地指着光芒一端,生怕别人没长眼似地扯着喉咙乱叫。 醴泉七宝,在无数发亮的视线里从神道外一块巨石背后缓缓上升。 七色光芒,携带光晕与非凡间所能闻的蒸气镌刻在天空的中心,非常识的漂浮,但没人敢质疑神的力量。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醴泉谷开启的前兆,因此,他们摩拳擦掌,正准备在神道亮起一束圣光后一拥而入。 但今天……他们心中的神好像更注重表面功夫。 彩色光芒在半空流动,宛若为观众表演似地层层叠叠,组成各种毫无意味的图案。 即便璀璨,即便盛状闻所未闻,但看客的耐心是有限的,有人发出嘘声,有人破口大骂,曾给苍生许下的重诺,只换来了人类毫无羞耻心的索取。 终于,盛景谢幕。 可上天不是降下天启,而是降下尘埃。 之前焕发光彩的醴泉七宝一瞬失去灵气,犹如戛然而止的烟花,在浮躁声中凄凉落地,落寞地伏在神道的幽幽青苔上。 就这样……结束了? 古往今来向神的致意被潮水般的哗然取代,他们不愿苦苦等候的二十年光阴由草率的圣物坠地来解释。 为什么? 醴泉七宝被人聚齐,却迟迟不见那扇门的开启。 人们不干了,他们把怒火发泄在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神的身上,也有人不死心地要跃上神道。 “该死的!快把门打开啊!” 他们以讨要自家东西的口吻朝神道唾弃着。 由期待变为疯狂,最后魔怔。 正要掀翻神的旨意之际,一位轻飘的白衣少年出现在了神道之前。 大多数人都记得他,因为一年前的今天,他也站在那里。 更为大家关注的一点是:他在前段时间进入过醴泉谷。 …… “做一个棋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八月十八的自己,总感觉是不一样的自己。 享受不一样的风,不一样的阳光,与不一样的视线。 他在众人颓败的叹息声中毅然站出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向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后反抗。 …… 去年今日,也许用巧合一词才说得过去,他首次意识到自己或许来自醴泉谷,而与自己相伴的少女也“幸运”地拥有了或许会被世人所瞻仰的特殊身份。 他想把事实告知曾经最最尊敬的师尊,可老人的所作所为让两人的心渐渐疏远。 曾挽救少年一命的思定唐突又或是在计划之中地借走了醴泉七宝,导致少年少女的身世不得已被提前揭开。 原来,钟离是梦知云种下的三生果,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剑霄后人。 三生树三万年的轮回即在十年后迈入关键节点,需要有人在十年后再带三生果回到醴泉谷,否则这个奇怪的世界将会毁灭。 当然,他之所以知道醴泉谷内的事全是由那位天池下的天上阁老祖赐教。 令人遗憾的是,自己这位剑霄后人的身份只是为了牵引外界的注意,而挽救苍生的关键则是三生果。 无论以何种方式,天上阁怕是没有机会从修晨与钟离口中获取醴泉谷内的信息了,所以狡猾的他们暗自将两人的有趣经历流传了出去。 在全天下人施加的压力下,为了活命,少年少女应该也不再嘴硬了吧? 所有的矛头对准两位年轻人,陌生的世界让少年为两人设计的美好未来沦为泡影。 勇敢的他试图把头脑放空,重新开始。 但身边越来越多的惨痛悲剧告诉他:世界就这么无情! 历经精神涣散的时期,在少女的帮助下,他得以将真实二字看得极其透彻。 这个世界被少部分人掌控,而那少部分人比民众更希望占有来自醴泉谷的宝藏。 而思定与悟念就是利用这一点,对于修晨与钟离生命的威胁迟早会到来,倒不如在成为世界焦点的今日将两人的身份公之于众。 以“也许会知道醴泉谷秘密”这一条件,激化民众与少部分人的矛盾,在翻涌的浪潮中坚持十年,就能为苍生谋取新的转机。 说难听些,就是让修晨与钟离牺牲,保全其余两位少女。 那么……他们知道如何拯救世界,也必定知道怎么摧毁世界。 有人——来自天域曾与剑霄梦知云对立的人上之人,他们一旦重归凡尘,三生果的伪装也将被彻底撕破。 当他把“一定有人知道三生果”这一尖锐问题抛给悟念时,悟念笃定地立下誓言:“哪怕知道,但那些人绝无异心。” 修晨当然不信,但也不得不信。 …… 向所有人宣告:“三生果能挽救苍生,所以所有人要联合起来保护她们。” 他说不出,因为滑稽,因为无力,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民众的思维被类似玩弄的手段引导,他们只会执着于眼前的利益。 不得已之下,少年不能苦心孤诣地实话实说了。 他将要做的,也就是与那少部分人的方式一样——欺骗大众。 连热爱世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民众,是一种没脑子的群体。 所以,他一个人站在了这里。 一个人去死,也许是不负责任的。 但另外一个选择是,连带少女一同面对贪婪的深究。 这结局,他可不愿看见。 “眼下……这醴泉谷怕是不能开启了,哈哈……” 站在神道前的他,忸怩了一阵,说出了令人咬牙切齿的开场白。 “滚下去!你以为你是谁?!” 冲昏头脑的狂热把少年逼到了难堪的处境中。 少年一笑置之,坦然道:“在大约半年前,我进入醴泉谷后便知道今日醴泉谷不会因醴泉七宝开启了……” 下方又传来一阵浮躁的嘘声。 “大家由四海而来,没提前通知大家是我的不对。既然如此,我也不希望大家空手而归……” “一年前,很多前辈都见我登上了神道,而后我进入醴泉谷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嗯,我应该知晓了醴泉谷的很多秘密,但一出醴泉谷后,头脑中全然没了印象。” 茫茫白日,漫漫长夜,无数春秋,人们可不想听少年继续废话下去。 “仍有许多人对我产生了质疑,说我撒谎,说我是杀人魔鬼……其实,他们都说对了……但我从来没觉得有何不妥,因为我的身份并非常人可比拟,我能凭借我的身份肆意妄为。” 少年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只有说出接下来那句话就覆水难收了。 “所以……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在踏上神道之前,他语音渐扬:“我就是剑霄!” 桀骜不驯的表情挂在他脸上其实并不好看,甚至遭人厌烦。 但更多人当然会关注这句话的实质,神道前的少年真的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剑霄? 仅凭三言两语,恐怕少有人确信,因此,少年怪笑着,扬了扬手,转身往神道走去。 只要踏上神道,就更能确定他的身份。 “哎——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少年叹息一声。 在之后,整个身体却都僵住了,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流进他迟钝的双眼。 举世期待的眼神里。 他抬起了脚,却踏不上去…… 第六十五章 向苍天谢罪 神道上,夕阳下。 陨灭的希望,重生的少年。 “你要记得你永远就是修晨,你只是修晨啊。师兄!” 激动的少女眼角悬着晶莹的泪花,声音多么令人心碎。可他只认为她刻意放大了事态的意义。 原来……从那时开始,师妹就明白我将来会忘记自己是谁。 那位长发飘飘的少女历历在目,她眼中期望的那个自己又堕落于何方。 山河之前的今天,他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造就今天的自己呢? 脚……踩空了,再试一次,竟险些摔跤。 张狂的态度还飘荡在空中,这突然发生的困窘一幕,任何人都未想到,所以……世界很安静,但任何人都可以想到,接下来会爆发怎样的喧闹。 怎么办?无能为力啊。 时间倒退,回到尚未讲出“我就是剑霄”之前,又是否可以做出补救? 才意识到想法是如何荒谬的他,嘴角漫上了淡淡的笑容。 他好想笑,好想立刻把少女叫到身边,让她看着自己怎么也踩不上去的尴尬姿势。 看到这一幕,她一定会很高兴吧?因为自己还是自己啊。 堪称奇迹的变故也许是梦知云对自己的一种无形保护,那么他还得把表演继续进行下去。 他低下头,不断退后,直到差点从悬崖掉下,再故意懊悔道:“什么?!我居然不是!” 举世哗然,留心少年一路经历的人知道他完全可算作类似“上天选中”的角色,神对于他的背叛,是出于什么原因? 而只执着表面的看客,都咧开嘴,露出毫不留情的獠牙,他们凑到一团哄笑,指着悬崖边的少年挤眉弄眼。 他从此就是为天下人肆意发挥的笑料,可他并没因为远大前途被一举轰散而失望,他将有更多时间与精力去完成推迟许久的使命。 好像沉重的心一下就轻松了,他回过头,灰暗的远方,那里有一只振翅的白鹤,白鹤上坐着那位以后组成他生命的少女。 冥冥中的安排?不,这更是一个人普通人的坚守。 他是通过行动才赢得那段即将断掉的缘分。 飒然冷风冲醒了他的脑袋,在嘲笑声中,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 京都、龙玄,世界各地的人都齐聚于此,都做出了还算有意义的见证。 明天,全世界都将知道,少年就是一个被扣了二十年虚名的无用之人。 至于会不会衍生其他异端,只能把这个判断交给上天了。 眼望少年,有人频频点头,而静观其变的人同样不在少数。 “听说去年今日他也是一个人站在上面,要人一个个上去跟他打斗,哼!小孩始终是小孩!” 静观其变的人大都沉稳,而我们都知道,沉稳并不一定是因为人活的年岁而逐渐积累,正如发言的这位白胡子老头。似乎这点时间会耽误他躺进棺材似地翘着胡子,他以尖锐的语气冲修晨数落道。 “就算如此,可这世上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从一众成年人背后钻出一位身材矮小瘦弱的男孩子,他心平气和地反驳道。 迂腐的老人斜瞥了五官清秀的男孩子一眼,不悦地哼出声,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娇生惯养罢了,半分教养也没有。” 总以为孩子是在煞有介事的过家家,拥有这种想法的大人不在少数,荼静姝皱了皱眉,无法苟同,礼貌抱拳道:“您为什么要这般评价师兄呢?您应该没与师兄接触过吧?” “你!你配这样跟我讲话?!” 老人自然而然将荼静姝与心目中的少年置于同类,而后不耐烦地摇头,示意不想再与荼静姝争论下去。 荼静姝无奈露出苦笑,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跟长辈交流会这么困难。 一只大手把荼静姝围住,再从后把荼静姝带到人群外,荼静姝抬头,发现正是父亲荼龙。 “你知道他是谁?” 荼龙问道。 荼静姝摇头。 “他是昭阳殿的长老。” 荼龙耐心说道。 荼静姝还是摇头。 “怎么了?有什么你就说。” 荼龙苦涩道。 荼静姝想了想,眼神明亮,回道:“我突然有点不想长大了。” …… 神道外不乏隐藏着更庞大的势力,他们从一开始就锁定了少年的位置。 当看到少年如释重负,犹如得救一般仰天叹息,他们对是否围杀他的命令产生迟疑。 少年不会蠢到自投罗网,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一股势力互相照应呢? “也许……真是命不该绝啊。” 他重新把剑收下,看着被他斩断落在地面的风雷箭。 又是陆煜杨,又想在关键时刻刺破自己,但箭的势头稍欠火候,应该不是出自陆煜杨之手。 该如何以绝望的神态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幕,又是一个很伤脑筋的问题。 倒不是骑虎难下,毕竟他现在的印象已犹如草芥,只是远方的少女还看着呢,她还期盼着自己该如何行动。 事实上,生死荣辱与利益挂钩,本就是事实,他没了价值,那就该被唾弃。 但心中一份执拗,却让他深思能否找到方法改变大众的观念。 是否……还要说些什么? 他深深呼吸,看着下方陌生的面孔。 突然,地面一阵颤动。 “诶!神道亮了!神道亮了!” 是对神的亵渎,才激起了神的怒火吗?但大多数更愿相信这是神迟来的歉意,也许下一刻,醴泉谷内的风光又将重见天日。 修晨惊讶回过身,看见神道漾起异样的光,而它最上方的尽头竟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师、师姐……” 他怎么也猜不到,慕迎雪会从醴泉谷走出来。 “师哥!” 娇甜的嗓音令他内心一紧,像一记重拳将他打回现实。 “灵、灵儿。” 慢慢成熟的少女完成了蜕变,变成了少年喜欢的模样,可少年根本不想以这种方式与少女重逢。 从神道走下的少女让四周沉寂。 她踏着象征着希冀的圣光,像是要跟他表白一般,高兴地跑下来。 于是,她……成了所有兽性视线的目标。 “不是的!她不是的!” 少年瞳孔急剧收缩,他张开手,向人们解释,凄惨绝望地叫喊道。 由此,人们将开始进行对这位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的少女的争夺。 神开了一个玩笑。为了保全他们,神碰巧找到了新的牺牲品。 可少年没时间去理解上天的疯狂。 少女面带不解地停下脚步,少年则在下一刻,轻松地踩上了神道,把她抱在怀里。 为什么,他好像看到了她死在乱军刀刃下的场景? 不,他还没教她:怎么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啊…… 第六十六章 为了什么 石屋内少了荒废,多了清净。 师兄向她说过,任何扰乱这座山村安宁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也多亏了流传于民间的无形威慑,刘伯的诸多遗物才没被外界过多地利用。 有慕容薄雪的细心布置,本身简朴单一的石屋慢慢充满一股温馨的人情味。 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钟离与慕容薄雪并未像常人那般集聚于神道之下,而是颇显安分地坐在石屋之内,原因便是修晨似乎想独自面对外界的陌生眼光。 “有姐姐在,你们倒不必过于担心。” 女孩挤着好看的眉毛,温柔地冲两位少女递来安慰。 “嗯。” 钟离微微一笑,为她倒上一杯热茶,转而与有些怕生的慕容薄雪坐在一起。 女孩拿起茶杯,喂在嘴边,小声道:“妹妹不敢敷衍,只是……姐姐今早来见过钟离姐姐了?” 话题漫无边际,钟离不太理解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友好地点头道:“她是来找师兄的。” 茶叶浸透水中,女孩抿了一口,应该是钟离亲手泡的,所以她觉得很好喝。 “他们聊得很愉快吗?” 她把视线从杯中移到少女百看不厌的脸上,试探性问道。 “不知道。” 钟离实话实说道。 “嗯……刚才见姐姐从这里回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欢欢若有所思道。 女孩所提供的帮助非少女能想象,她的确很感激女孩的热忱,但这仿似故意讥讽之语又是怎么回事? “真好呢。” 钟离咽了口气。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好奇他们说了什么。” 从某时察觉到那一份爱意,欢欢就小心地处理两人的关系,可有时候过分的注意也许会造就并非自己想要的结果。 “师兄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了,她应该也觉得那么做还不错吧?” 钟离很是喜欢女孩过去活泼的一面,不知为何,如今的她仿佛被人捏住要害一般,神情不再坦荡自然。 “你还带了人来吗?” 钟离继续问道。 欢欢眨眼,老实说道:“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钟离点头,抿嘴后说道:“我跟你姐姐有过交易。” 慕容薄雪也疑惑看着她,不知自己是否有资格听到接下来的谈话。 “姐姐没跟我讲过。” 女孩眼神柔和道。 “那……跟你讲也无妨,你本来也知道很多。”钟离应该需要勇气,于是握住了慕容薄雪的手,敏感的欢欢忍不住看了过去,“她接下来会利用她的势力与手段保护我跟师兄,而我……则把我所有的遭遇都告诉她。” “不用跟姐姐交易,我、我会保护你们的。” 女孩委屈道,头顶的两朵粉色小花随她情绪有所黯淡。 “她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我不后悔。” 钟离叹息一声,将这话讲得意味深长。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本来就是没脑子的冲动之举,要是没你姐姐,恐怕我也不会舒坦地坐在这里了。” 钟离笑着,目光却弥漫着萧瑟秋意,窗外袭来一阵凉风,她起身,要去掩上窗户。 “而且,刚开始他要做些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慢慢地……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证明他还算一个好人,我就不再担心了。” 来到窗边,她抬头遥望半空七彩光芒逐渐萎靡,正是少年“嚣张”跃入众人视线之际,她却把窗轻轻掩上。 从未寻找的美,浸入女孩的灵魂,她竟被那一刻少女的释然惊艳到,心中暖流涌上,她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但要是用手去挡,会不会让她们小看呢? “你……”钟离的嘴角扬起充满深意的笑容。 “我……”欢欢支支吾吾,躲闪着她的眼神。 慕容薄雪看在眼里,她发现那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流露的神情,她常常在沙鬼面对自己时看到过。难道她对阿离……不知是不是错觉呢。 丰腴双腮微微鼓动,她似乎也有加入两人对话的意愿,但她们毕竟在谈论很重要的事,她害怕自己的废话打扰到她们。 “你在害羞?”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很奇怪的东西。” “那究竟是……” “……为什么你们的关系会这么好?” “刚才是在想这个……不知是你想问,还是另外一个人让你问的。” “嗯!是我!是我想知道!” 但不管她怎样解释,钟离只会认为是那位姐姐的本意。 笑容隐隐,这是一个需要郑重回答的话题。 “真正爱一个人,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她伸手搭住慕容薄雪的肩,稍微用力,少女柔软的身体便靠拢过来。 “我不太明白,具体一点呢?” 女孩微微探出身体,慕容薄雪惊慌的嗓音与壮阔的胸怀都极其惹人关注。 “如何真正看清一个人需要时间,如何真正爱上一个人更需要时间,在那之后,就是让彼此自愿地陪伴彼此。” “先看清,再去爱,更好吗?” “那当然了,你不看清,怎知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但只有你长大,或许就能分辨清。” “我应该长大了吧?” 女孩急需少女的肯定。 为了让女孩感受到笑容的温度,少女把眉头一张,满意地说道:“刚才还不觉得,但现在……应该是了。人啊,总是突然一下就长大了。” 女孩武断地与钟离见面,不知之后会不会受她姐姐的责骂,但既然知道自己长大了,也不虚此行。 “姐姐你认为今天的结果会怎样?” “师兄可能会失去很多。但之后会比之前更自由,所以……我们想要离开。” “去哪?” “去哪不重要。” 他们要去南方,但钟离不想告诉她。 …… “他的可怕之处我知道了,那他为什么会变得没有企图,没有目标?” “可怕之处有很多种理解方式,可以说他因为外物而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心思去建立一个企图、树立一个目标,还有就是他只有一个最终目标,而那个目标实在太大太大,以至于他现在不敢表现出现。” “嗯,说得对。” “可这……也许不是正确答案。” “那是什么?” “那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一点,他可能仅仅只是……安于现状而已。” …… 神道上,少年怀抱着除三生果之外的一位少女,他们的眼前,站着他们的敌人——整个世界。 第六十七章 意外转机 浪迹生涯,一切回到了原点。他站在那里,与那位最初的小女孩一起。 “师哥,我好想你,我一直想找到你!” 好朴实话语,又让他将快潸然泪下。情意的碎片被她拼凑到一块,小心地守护到现在。 “师哥也是,别怕!师哥会保护你。” “嗯!” 娇甜的一声“师哥”,那种感觉是心头一软,眼睛一酸,那种感觉是责任。 从悬崖外头跳上来的人愈来愈多,他们手持各样兵器,脸携各样神情,心里却关注于一处。 流转的岁月早已洗不清他在外人眼中的拙劣印象,那么…… “你们想怎样?” 他一手怀抱着慕灵,一手把碧海剑指向一个个滴着唾液的饿狼。 眼下,两人站在神道,生命自然不受威胁,但也并非长久之计。 “还想怎样?所有人都见到小妞从醴泉谷内走出来……快把她交给我们!” 一位身材只有半个成年人高的白胡子老头挤在前头,嗓音尖锐地道出所有人的心声。 “交出来!把她交出来!” 叫喊示威声不绝于耳,少女眼神飘忽,莫名其妙成为众人的猎物,她还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上天设计的阴谋。 “既然她从里面走出来,也必定知道怎么进去的吧?” 人群边侧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一发言,人们才明显发觉缺失的一点,连连以“对,没错”应和着。 修晨咬着牙,见他慢慢走近。 “嗯?不想说?还是……又忘了?” 男人意有所指,嘴角勾出一抹厉笑。 “就算师姐进入了醴泉谷,为何全身没半点圣光洗礼的痕迹?更何况,醴泉谷珍宝无数,为何师姐身上也看不出获得造化……在事情没了解之前,还请……”又从人群中走出的一位少年挡在男人身前,他停顿了一下,把细腰弯到极致,道,“还请父亲谨言慎行。” 荼静姝知道父亲有要事在身,但这次,他要站在师兄这边。 荼龙眼神突变柔和,他以慈父语气说道:“事已至此,在天下人面前,他们就该给一个交代。” 荼静姝露出复杂的笑容,转身看向尊敬的师兄,朝他抱拳,认真说道:“师弟无能,但眼下,只愿与师兄一起,共渡难关。” 周围立刻传来不和谐的杂音,荼龙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会在关键时刻“倒戈”,当下也面临着不能退不能进的尴尬局面。 有师妹相依,修晨也多了一份勇气,他饱含疼爱地望着这位从未令自己失望过的师弟,内心无不触动,但也许,他尚不能让荼静姝如愿以偿。 “师弟好意,师兄心领了,师兄已经教会了你所有东西,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不,师兄还没教会我……” “与大人作对只有死路一条,到底要怎样才能清清楚楚地活着呢?师弟已经做得比师兄还要好了,但是,未必要如此去做,糊涂地活着才是正确答案。” 夕阳下依稀的纯真笑脸,让他错估自己的能力,但他不后悔,因为这个师弟值得他温柔相待。 他不明白,眼角流出动人的泪水,问道:“我以前只是在愚昧地模仿师兄?” 修晨摇头,微笑道:“师弟现在就是我了,我没完成的事,师弟得替我做下去,从此也帮我好好活着。” 情至深处,修晨仿佛在深渊里捉住了散发着光芒的绳索,他下意识地把怀中的黄衣少女搂得更紧。 慕灵也伸手围住少年的腰,少年的怀抱很温暖,让她忘记神道下还有一群疯子在围追堵截。 她不知道踩中了为她预备的陷阱,当她抬眼见到那位瘦弱的师弟为师哥流泪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蜜糖里的一丝苦楚。 都是我……才让师哥置身于险境吗? “师哥,我是不是不该走出来?” 宁静的四周恰巧听到了两人的细语。 修晨低头看着她,小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灵仰望着他,回答道:“我被人追杀,结果掉下了悬崖,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一位老爷爷说可以让我出去,于是才把我带到那里……” 她伸出手指,指向神道的最上端。 “是他让你出来的?” 问话的却是荼龙。 慕灵没有看他,依旧盯着修晨,微微点头。 “大家信吗?” 沉寂些许时间的白胡子老头歪着干涩的嘴巴,回过头,戏谑道。 “硬生生编个谎话就能骗过我们?笑话!” “快把她交出来!以我的手段,我看她还敢不敢不说实话!” 就算实话但与他们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自然难平人心。 修晨为少女挡住所有人的视线,抬头看着老天的眼色,有人刻意让她涉入这个世界,可他并不想感激,只有仇恨。 自己曾有过的卑鄙想法与人无尤,那上天就该惩罚自己,何苦去为难一位毫无关联的小孩子。 “所以……是有人转移视线?” 一曲天籁传遍了每人的耳中,众人寻声望去,被一位说书先生模样的男子护卫住的少女款款而来,她是太子妃,帝国地位第二高的女人。 有人率先跪下一只膝盖,而迟钝不知少女身份的人也在同伴的提醒下大为惊恐地埋头跪下。 只有说书先生,神道上的两人平视着她。 “醴泉谷根本无法开启了,是不是?所以醴泉谷内的人才选择让这位少女当替罪羊?” 少女面对的是跪下的数千臣民,这话自然也是讲给他们听的。 “那……为什么无法开启呢?” 她轻巧转身,笑盈盈地望着少年,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问道。 “我、我不知道。” 少年回避着她的眼神。 “你肯定知道!因为你跟我讲过!” 少女哼了一声,展开双臂,示意人们起身。 “大家难道没发现?他之前故意装作踩不上去!” 如山如海的人群不乏精明狡黠之辈,早在修晨不得已踏上神道之时,便意识到少年的发言绝无信用可言。 修晨观察着少女古怪的眉毛,可怎么也瞧不明白。 “既然知道原委,告诉他们有何妨?你根本不想独吞吧?” 她背过身去,静静地望着天空。 湛蓝的天空下,背身的她,应该还缺少了…… “我、我只是怀疑而已。” “嗯?” 华丽转身标志着明确的暗示,她眯眼看着他,“怀疑什么?” “梧桐树下……” “嗯?” “梧桐树下……就是醴泉谷……” 如释重负后,他却感觉自己背叛了神,虽然神在之前背叛了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手势还没做完,身后一溜溜尘土便飞荡在空,如飞蛾扑火,如饿犬扑食。 身居高位,她更懂得民众需要什么,所以利用这一点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群无头苍蝇的轨迹转来转去,直到满足她的目的。 可怕的是她的熟练,更可怕的是人们的习惯。 第六十八章 也许现在才开始 那天,少女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梧桐树被连根拔起,好多人掘地三尺硬是找到了一条通道,最后如蛆虫一般朝里蠕动。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发现那是现实。 “那些混蛋要做什么?!” 把童年的记忆摧毁,那种痛苦必定需要宣泄。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就站在院内,他对钟离摇了摇头。 “那里……好像,跟醴泉谷有关呢。” 虽然姐姐没有讲清,但女孩欢欢知道自己的真正任务应该就是在此刻拦住少女吧。 “是谁?是谁说的?!” 她红着眼冲女孩吼道。 “为了让你们活着,只有这么做啊!” 欢欢被钟离吓到,眼角竟悬着几滴泪珠,她赶紧把门关上,一把扑到少女身上。 …… 一点短浅冰冷的雨滴在了少年的鼻尖,阳光略占下风,但那丝光芒仍温暖了少年的肌肤。 太阳雨里,少女与说书先生都没走。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说书先生在少女的示意下告退。 “灵儿,我有些话要跟这位姐姐讲,你先到那边去等我。” 修晨指了指神道外的巨石,温和说道。 慕灵这才把手放下,差点没经得起失去他的冷风,她听话地点头,道:“师哥不能逃走,这次,我要一直跟着师哥了。” 修晨抚摸她的脑袋,笑道:“是,师哥会照顾好你的。” 将爱意深藏,慕灵再向帮了大忙的少女鞠躬,慢慢地为两人提供足够的空间。 少女背着小手,一步一步朝少年走来,脸上绽放着美妙的微笑,眼神……则像在看着喜爱的恋人。 她的最后一步,停止在神道前。 如果他向她伸来一只手掌,她一定会接受,并站在他身边,共同望着这个世界。 可少年……让她失望了。 “总感觉……让你费心了。” 没有她,用尽浑身解数,他也很难脱身。 少女并非想要类似自卑的距离感,她主动地伸出手,把少年扯下来,然后迅速抽开手。 手与手的触感,这一辈子都很难忘掉了。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挺威风的呀,我都一直看着。” “那只是硬撑而已,我也没想到灵儿……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我没想到她会从神道上走下来。多亏了你,谢谢你。” 少年诚恳行礼。 少女表情不太自然地咳嗽两声,望着飘在空中的金色雨点,淡淡说道:“我是在救自己。” 重回龙玄之前,少女决心要在少年心中树立冷僻讨厌的形象,但每当面对他,那种喜欢的微妙情感便会驱使她说出计划之外的话语。 为什么她们三位少女都非要喜欢他不可? 曾经她很是厌倦过于死板的联系,但后来发现,少年值得去爱…… 两人沉默了许久,少女的头发、衣裙被打湿了。 “因为我,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吗?” 少女很想说:“没人敢怀疑我。” 但为了更贴合他的意愿,她如是说道:“我们做的都不是为了要骗过少部分人,对吗?” 从一开始,她就了解他要做什么,所以,她依靠优势,轻松地走进他的内心。 “而且……”她朝前面踱步,缓缓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醴泉谷开启,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你怎么知道……” 修晨跟在她身后,追问道。 “是王后告诉我的……她知道有今日的局面。毕竟醴泉谷不开启,迟早会有人会把刀伸向你跟钟离,最终可能还会殃及无辜的人。” 少女回头看着他,耐心诉说道。 “那梧桐树下,并不是真正的醴泉谷了?” “花了二十年时间,有一位好心人依靠进入过醴泉谷的记忆,重新修筑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天福地。” “是……是刘伯?” “嗯……就是梧桐树前那间石屋的主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好人。” 修晨面露疑惑,仍不太理解。 “三生树三万年一个轮回,你有没有想过,醴泉谷内的珍宝迟早会被人拿光,为何醴泉谷要十年开启一次?” 少女温柔地问道。 “要是醴泉七宝没被聚齐,醴泉谷也不会开启……” 修晨低声道。 “那是自然,但这三万年的空隙,你能猜到醴泉谷内的人用意是什么?” 修晨突然想到了师叔祖,再联想到之前讲述的刘伯,恍然道:“难道是……检验人心?” 少女的嘴角染着金色的阳光,她浅浅笑道:“每次醴泉谷开启,有人为财物拼命,有人则抓住修行机会,虔诚地待在那里,直到被醴泉谷排斥才不舍离开。” “所以……当年带走你们三个的那些人才是被真正选中的人,真正的好人。” 修晨继续道。 光与雨为两人划清了一道明亮的界限,少女却激动地踩过去,站在他面前,微笑道:“跟你讲话,还不算困难嘛,听欢欢讲,你总是固执己见。” 修晨把视线摆在地上,摇头,问道:“那我呢……” “诶?” “我为什么会被丢在雪地,被天上阁收留?” 悲观的视线感染着少女,她怎么不同情他,但这么多年走过来,她还以为他释然了。 “为了给其他宗门伪装,他们改变了我的年岁,期望我能为他们带来财富。” “当年,天上阁由王掌控,而他觉得天上阁最适合你……因为他们擅长控制人的思想。” 少女抿嘴,慎重说道。 “可今天他们没有来,我也没有为天上阁带来想要的财富,他们会不会……” “现在你跟他们还有联系吗?” 修晨摇头,咬牙道:“我恨他们。” 少女抚摸着头发,推测道:“我感觉他们让你长久在外,是为了引出我呢。” 修晨抬头看着她,皱眉道:“王死了,他们利用我的方式变了吗?” “他们或许渐渐意识到,你根本……没什么用,通过你,就是想引出三生果。” “阿离……” “她很危险,如果需要我帮忙……” “我会保护她的!” 修晨后退一步,于是那条界限再次重新穿插在两人之间。 眉毛不见舒展,可少女还是动了动好看的八字眉,嘀咕道:“这就是现实吧。” 半空浮着一团水雾,闪烁着彩色的光。 她觉得心空荡荡的,想以更亲近的身份伸来援手,可少年总是把内心那扇门紧闭。 越来越沉默,情绪也越来越沉重。 “但是……把所有不幸都归结于‘现实就是这样’,真的就可以吗?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我们还有机会去改变。” 没太注意,当她收回心思,才发现少年又站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在笑着,对那份不灭的希望笑着。 “虽然从小过着枯燥的生活,但我总是能遇到很好的人,我不觉得后悔。当我绝望,当我走在悬崖边想一跃而下的时候,我才想到:我的身边不是还有他们吗?人不是仅仅自私地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着,而是为他身边那群可爱的人而活着。你也是……你也是很好的人,我、我……”他还没想好怎么去感谢两人的缘分,只好换句话代替,“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她不确定是不是雨水沾湿了她的眼,眼里一时闪烁着亮光。她也想感谢慈爱的上天,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可远远比不上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呢。” 清水出芙蓉,晶莹的眸子竟逃出了一丝爱意。 “如果你忘了我,也没关系。” 少女哼了一声,咕哝道:“怎么会忘……” “啊?你说什么?” “我说,已经有人喜欢我了!” “真的?” 少年的眼里流露失望之色。 “帝国的大皇子知道我的身世,是我亲口告诉他的。他很爱我,以后他也会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不,没有以后了……” “为什么?” “他很快就会死了,因为回去之后……我会杀了他。” …… 阳光下的雨是对世界的默哀。 将逝者,可以提前安息了。 少女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他闻到一缕芬芳。 他细看着她面部的每一个细节,心跳逐渐加快。 记忆里,梦里,那个人就是这个模样。 天空放晴,这个故事,改变了结局。 “不要忘了我哦!十年后,我们要一起站在这里。” “阿离……” 她有些泄气,夺得她芳心的一刻,他却提到了另一个女人。 “我爱的是阿离。” 即便天空放晴,他还是觉得自己头顶有一片星光。 “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吧……” 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爱情。 第六十九章 有个不许我沉沦的人 逐渐变冷,但被少女扑上来搂住脖子后,又逐渐变热。 雨浇湿了被人踩坏的道路,撒在其上的阳光只会让这片曾经净土越来越难看。 “师哥,真的没事了吗?” 嘴与嘴,好近的距离,两人好像很少产生过对暧昧距离的排斥,但他现在知道,少女长大了。 “嗯,就算再有危险,不是还有师哥吗?” 他猜想,自己的笑容应该是哥哥的笑容,于是,他轻轻把她的手臂拿下,取而代之,握住她已经细腻纤长的手掌,走在沐浴着阳光的雨里。 “嘿嘿。” 她娇憨一笑,脸颊一侧幸福地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她的身上有两种熟悉的味道,一种是她本身的香味,还有一种是他品尝过的……师姐的味道。 “是师姐把你送到这里的?” 修晨以关心的口吻询问道。 提到慕迎雪,她竟低下头,支支吾吾。 修晨扬起眉毛,道:“难道是你偷偷跑出来的?!” “不是的,”她很怕师哥生气,急忙解释道,“是表姐让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让我来找师哥。” “是师姐……让你逃出来的?” 慕灵理解修晨的意思,点头道:“我不想待在那里。” “我明白。” 少年的手握得稍微紧了一些,少女感受着少年随情绪变化的力量,嘴角甜甜上扬。 纯洁的崇拜演变为儿戏的情怀,她没知错,把眼中的师哥当作那个理想的男人,是她懦弱人生中少有的喜悦与安慰,所以,她会一错到底。 魂牵梦萦的结局饱含少女对春梦的顽强守护,“师哥师哥”就这样一直叫着,哪怕把话题聊尽,她也想这么去叫他,并期待他的回应,这就是她活着的最后乐趣。 “师兄……” 一位停在两人前方的穿着工整的少年,眼怀热情地抱拳道。 秋水共长天一色,又一次太阳雨,少年又找到了真正的师兄。 “之前多谢师弟。” 修晨正色说道。 少年觉得自己没帮到忙,胸口舒缓起伏,摇头道:“我说过,没了师兄,我、我也活不下去的。” 刹那间,那团修晨不可抵挡的柔情钻进了他的心田,他微笑道:“师兄记得,师兄不是还活着吗?” 雨水浸润少年肌肤,更显润泽娇嫩,甜美笑容从嘴角溢开:“我问过父亲了,他同意了,他同意我跟着……” “回来吧。” 柔软绽放在他的眼里,“这几天没你在身边,师兄还有些不习惯呢。” 荼静姝低低念了一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随后修晨与慕灵走过来,他自觉地站在修晨空出的左手边。 好想跟少女一样,自然地挽住师兄的另一只手,但身份还不太允许。 只能算清秀的少年,在慕灵眼里,还不太具有男子气概,但只有他勇敢地为师哥站出来,那么他一定是师哥认可的人。 慕灵暗暗想着,内心的奇怪感觉渐渐消散。 秋雨不留余地地滋润着荼静姝,令他蜕变。他喜欢师兄,虽然是错误,但他就是喜欢师兄,怎么也改变不了。 清新凉风拂在三人的脸上,却产生不同的感觉。 阳光与天空的另一边,有位被光辉淹没的少女。 望向三人,钟离面无表情,直到他的视线抵达她的脸上,才露出悲伤的笑容。 性情决定故事的走向,而人的性情总是连人自己都不知道的,所以故事的结局,到目前,都是未知。 …… 短短一天时间,“醴泉谷”被人拿空,有人得到了财物,赚得盆满钵满,仍有人待在这一伪造的圣地,期待能得到不为人知的造化。 听少女说,这个凭人力塑造的“醴泉谷”由刘伯的辛勤所为,而其中的珍宝则来自曾与梦知云相识的一位故人的帮衬,修晨能猜得到,那位故人就是冥王钟楼里的冥王。 来此寻宝的人都以不准打扰居民为前提,虽然有人试图挑衅修晨等人,但修晨也以闭门不见的方式逃避。 对天上阁的归属感不复存在,他需要在短时间内为身边的每一个人谋划一个可以去憧憬的将来,再逐渐在世界的关照中销声匿迹。 第七十章 认知 少有机会能见识古朴的灰砖青瓦,书生一手背在身后,徜徉在碎石道两边自然的风土人情里。 “你倒是挺闲的。” 耳后传来悦耳的嗓音,不过听起来仍带有阴阳怪气的意思。书生也不气恼,悠然回头,和蔼笑道:“好不容易来到醴泉谷,我也想学老师那样,回去写本书了。你看,这里多美啊。” 即便他还有满腹文采没彰显,女孩也不会改变其在心中酸腐秀才的形象,她两手叉在腰间,鼓着腮帮子说道:“给我一直待在那里,要是有人来打搅他们,你就把他们轰走。” 书生闻言,一脸无奈道:“闭门不出,本就不是长久之计,你知道我这两天得罪了许多人,当然,这倒是其次,关键是……与陌生人发生无谓口角,实在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的事你还做得少?”女孩气不过,跑过来拧了书生一下,痛得书生叫个不停,“当初,你偷看我跟姐姐洗澡的时候,怎不记得有辱斯文?” “这怎叫偷看?我有要事向大小姐汇报才万不得已,而且大小姐不是也没怪我吗?” “我不管,我不管!就算姐姐来了,你也得听我的!” 女孩心急地直抖下巴,只能一如既往地动用其撒泼打滚的手段。 “好,好,好,”书生见女孩就快跳到自己身上,不得已答应到,但随后伸出一只手指挡在女孩面前,“但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女孩爽快道:“好,你说。” 书生沉吟一阵后,说道:“你就劝劝大小姐,别再、别再去找那少年了。” “为什么……哦!就算你喜欢我姐姐,但你也不能使坏心眼啊!” 书生摇头道:“你不觉得大小姐跟少年最近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其实,真不该过分干涉他们。” 女孩落寞地低下眼,在修晨与姐姐之间,她……也总在“煽风点火”,难道是自己真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 “大小姐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我们就该让他们自生自灭,不是吗?” …… 梦幻城池,她从那处来。过度倾泻热情,是那座城池的风格,她不觉得她是个坏人,也不觉得他们承受不起。 她一个人来到石屋的后门,那里是一处荒废的小菜园子,短暂的安静,应该能让她沉淀书生的肺腑之言。 刚踏出门,她就望见了急忙从墙角躲闪过去的白色身影。 “咦?姐姐怎么在这里?” 欢欢追了过去,找到了无处躲藏的慕容薄雪。 “我、我……” 慕容薄雪表情难掩慌乱。 钟离心情不佳,修晨把她带进房间似要为她讲清来龙去脉,虽然屋内有荼静姝,但周围其他的陌生人给慕容薄雪带来不安感,少女认为自己还是一个人躲起来比较好。 “姐姐不是很擅长跟人接触嘛。” 为了不向她施加压力,欢欢嘻嘻一笑,顺势靠在墙壁。 “只是……有些害怕。” 慕容薄雪摆出窝囊的笑容,诚实说道。 看得出来,她的修行刚刚起步,只会给修晨等人添麻烦,那“她为什么会留下”引起了女孩的好奇心,而且相较于自己匀称的身材,少女突出的部分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身体飘出很舒服的味道,欢欢把脸靠近一些,温柔问道:“如果跟我单独相处呢?姐姐会好一些吗?” 慕容薄雪转过头,看向穿着打扮大胆而华丽的女孩,抿嘴道:“嗯,但是你不用迁就我,等会……等会那个人回来就好了。” “哦,对了,他去哪了?” 欢欢这才想到印象中那位瘦削的少年。 没想到女孩认识他,慕容薄雪内心一暖,摇头道:“不知道,他说很快就回来。” 面对陌生人的怯懦实则是不自信的表现,而在京都她遇到表里不一的坏女人不在少数,但这位少女并不是为博取呵护之心而刻意伪装。 “是吗?姐姐很喜欢他?” 欢欢问道,情不自禁向她的胸部递来热烈的视线。 “嗯……” 慕容薄雪下意识地扬起嘴角。 “会嫁给他?” 欢欢饶富兴致地问道。 “嗯,如果他愿意娶我的话……” 慕容薄雪双眼清澈,她认为这个话题没什么好害羞的,爱情的结局一定要是那个神圣的仪式。 果不其然,因为两人性格上极好的互补,对话一直以我问你答的方式平稳进行,慕容薄雪紧绷的身体也慢慢舒展,她总是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对方的小身体,好像里面住着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婆婆。 “那么……你想为他生孩子?” 喜欢开些有颜色玩笑的欢欢终于把问题延伸到这个程度。 慕容薄雪窘迫地闭眼摇头,仿佛面临着不光彩的事,着急想撇清关系。 欢欢被她的反应逗笑,宽慰道:“这不是迟早的事嘛?” 少女若断若续地说道:“我……那种事,我不太明白。” 尽管女孩的问题乱人心意,但她的脑海还是一晃而过与他亲密的场景,脸上不由得飘上红霞。 “既然如此,一旦你们修成正果,姐姐一定要记住了,男人会将家庭意淫为自己的王国,他们自己就是里面的王。” 慕容薄雪睁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女孩的忠告像捧在手心的澄澈泉水,知道饮下甘甜,但她却静静等待泉水从指缝流尽。 “姐姐这种女孩子,一定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她很认真地去开导,浅淡的笑意是将两人的关系升华为友情的意愿。 少女也感受到了一种类似友情的东西,品不懂玄之又玄的道理,她只能以目前为止的肉眼凡胎去看待周围的世界,才明白是女孩误解了什么。 “我愿意啊……而且我又不是一个傻瓜,爱情这种东西,我不喜欢用奇怪的眼光去看,为他想,为他多想一点,甚至要多过自己。阿离也已经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洞悉过人情冷暖,女孩在今天似乎又学到了新的东西。 她想哭,想为这群原来早就存在于这世界的人而哭。爱是一个抽象的词汇,是眼前的少女还有她的同伴们教会她怎么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实际存在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 “嗯,你不是欢欢。” 慕容薄雪平静地看着少女头顶的两朵小花,欢欢与少女容貌相似,但这两朵小花好像……与少女不太相搭。 第七十一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离开神道前,修晨把醴泉七宝并排在神道,等它们冲天而起,会再次落向新的归宿,同时他特地留下软香玉与琉星环,他会把它们分别归还给慕容薄雪和冥阳城的田沧海。 本还想将神农戒留下,有朝一日交给凌梦瑶与姚大的孩子姚空,但目前他生死不知,就算找到,他也未必会接受好意,想想还是算了。 回到石屋后,他将神道上发生的变故讲给钟离,他看清少女眼中对自己浓厚的期待,答应她,今后做任何事,都要先征得她的同意。 得知缘由后,钟离心中闷气消了大半,她小心说道:“世界容不下师兄了。” 外界对他的评头论足让他玩世不恭、自欺欺人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他没机会去澄清,他只有告诉身边的阿离,他要变强,要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 钟离理解,她抚摸着他的手,用坚硬的语气说道:“但是师兄一定不能丢下我。” 他点头答应。 …… 旭红的斜阳燃烧着丛林里的烟霭,一前一后,疾速跳跃着两道身影。 慕送阳挠头费解,自己只不过是朝神道上风光的修晨小试一箭,竟招来了一条疯狗的追逐。 他将从陆煜杨那儿借来的落日弓背在身后,再拔出陆煜杨赠的荣归剑,且战且走,浑身上下留了不少剑伤。 “混蛋!你要追到什么时候?!” 养尊处优的他喘着粗气,向身后的黑影破口大骂。 黑影没有回应,慕送阳吐了口唾沫,继续向前,扒开几根沾染了水珠的树枝,眼睛忽的一亮。 “哈!哈……” 他弯着身体,朝背过身的两位黑衣男子挥手道,“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还没开始呢!” 两位黑衣男子刚准备解开裤腰带,所以满脸不悦地瞪着不看状况的慕送阳。 他们前方湿润的地面,趴着一位赤裸的年轻女人。 “快、快把那人解决了,我快累死了。” 慕送阳一路奔袭,早已累得不成样子,他跑过去,攀着一人的肩膀,谄笑道,“回头,我给你们找几个凤山堂的。” 像是追到了天涯陌路,慕送阳又察觉到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哇”地一声,把两人往前推,自己则窝囊地躲在树后。 “哎!不是陆煜杨啊?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么大劲了!” 树林中传来爽朗的少年音,接着怏怏道,“算了,我走了。” 话音一落,刚被慕送阳攀着肩膀的男人拾起树边摆放的长剑,消失在原地,直冲向声音的发源地。 “啊!” 一声令耳膜发麻的惨叫声从漆黑的树林中传来,另一位男子浑身一抖,那是同伴的声音,待他猛地抬头,同伴的身体便从半空掉下,虽未死,但他失去了一条胳膊,此刻的同伴正一脸狰狞地握着血淋淋的伤口,满地打滚。 “我知道你们,你们就是前些天找女孩子麻烦的魔头吧?” 沙鬼在一根宽大的树枝站稳,把那人的胳膊扔在地上,然后看向那位被扯光衣裳的女孩子,她没有了生命气息。 “他的脸,我看清楚了,是叫聂云?”沙鬼的脸色看不到任何表情,淡淡说道,“你是姚空?” 自己影子与树影叠合,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如果慕容薄雪知道自己杀掉姚空,应该也不会怪罪自己吧,毕竟他也干出了惨无人道的事。 对手在自己面前没有太多反抗能力,那么今日,他也必须稍微为民除害了。 他将双剑绕手指转了一圈,正要从上而下,斩向姚空的头颅。 谁知姚空嘴角一斜,朝四周喊道:“劳烦各位救晚辈们一命!” 树叶不自然地晃动,一根寒针倏然由暗处刺来,沙鬼不得已全身心关注于此,身体改变轨迹,只让寒针刮破自己的脸颊,躲过一劫,刚准备踩中地面,眼前却闪过姚空的身影,他手中无剑,勉强伸出一脚,踢中沙鬼小腹。 凄厉惨叫响彻天际,他接连撞断几棵巨树,最终掉在一处长满荆棘的草堆里。 局势荒谬地转变,少年颤抖着捂住小腹,从荆棘中踏出来。 姚空皱了皱难看的脸,因为他看到少年的脸还挂着笑容。 “我啊,今天打算放过你们,别让我再遇到了。” 有恃无恐的模样应当能让他们短暂愣神,沙鬼刚要抓住时机,利用诡异身法逃之夭夭,笑容与身体却在那一刻僵硬。 他低头看着从后插进胸膛的鲜红剑身,想回头看看趁人不备的小人是谁,可生命力支撑不起他做出这个动作。 那人刷地一声抽出剑,他的身体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血债血偿,他懂这个道理,但无论如何,自己还是死得太早了。 渐失生机的身体溶为一滩肉泥,在血肉的上段,漂浮着一片硕大的黑影。 “这才是他么?” 姚空把昏厥的聂云扶起来,向往天空遁逃的黑云发出低叹,丛林躲藏的昭阳殿高手们追了过去,不知能不能将那个怪物绳之以法,送回真正适合他的地方呢。 …… 积淀了二十年的“醴泉谷”,再度唤醒人类对于先辈遗产的求索欲望,不光龙玄,连山外各式各样奇装异服的人都闻声前来,又无不喜笑颜开地离去。 大概“醴泉谷”对外界的排斥将会在两三天后来临,回顾自身处境,除了遭受些许冷嘲热讽,自己应该也不会遇到太多麻烦,于是,他打算抓住罕有的修行机会。 最汹涌的人潮早在昨天退去,而更多留在“醴泉谷”的人就是之前提到过对真正醴泉谷饱含诚挚之心的信徒。 随耳边轰隆声阵阵,他才明白仍有不乏硬靠武力去尝试或许存在的机关,以获得意外之喜的侥幸之徒在。 不过,这不在他能干扰的范围。 “醴泉谷”本在地下,依靠两壁的夜明珠照明,从构造来看,宽敞又笔直的阶梯尽头是一个神圣的祭坛,而祭坛所供奉的一尊神像就安放在正中央,修晨有幸目睹,心中却漫上失落。 那是剑霄,而声称是“剑霄后人”的他,模样气质根本与这位传说人物搭不上边。 慕灵挽着他的手臂,娇媚笑道:“我觉得还是师哥更好些。” 荼静姝也点头补充道:“师兄也有独特之处,跟剑霄前辈一样,也很吸引人。” 此地灵气意外地充裕,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修晨带领他们来到几根白玉石柱后,开始沉心打坐。 就在第二天夜晚,他终于突破了凝神境,来到参照境。 如果说凝神境是龙玄七派里优秀弟子的最高水准,那么参照境已完全可以与长老媲美。 关河州曾作为天上阁最年轻的一位长老也不过是四十左右勉强臻至参照,而自己只在前几天年满二十而已。 是一件值得雀跃的事,可他并不打算立刻告知身边的慕灵与荼静姝。 欢欢还有跟在她身边的书生,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力仍高得可怕。 如此看来,倒是自己差点被水到渠成又理所应当的进步冲昏头脑了。 缓缓睁眼,一束暖光笼罩着自己。 “怎么偷懒,一直看着我?” 脸上漫着笑意,修晨抚摸着睁大双眼的荼静姝,问道。 “师兄好像变强了。” 身旁的慕灵闻言,也睁开眼来,向修晨靠近,笑道:“恭喜师哥!” 残酷的现实被安逸掩盖,修晨努力摇着头,道:“现在还不够,你们也要加油。” 两位后辈眼神坚定地点头。 荼静姝微张小嘴,询问道:“师兄不去寻些宝物吗?或许今后会有帮助。” 修晨沉稳如初,平静道:“就算费尽心思去找,也可能会被别人怀疑仗着身份获得了与众不同的造化,将来说不定要遭来不必要的麻烦。” 荼静姝一脸“学到了”的表情,重重点头。 在此地修行不被打搅已是奢侈。 本有这般想法,修晨抬头,看到向自己三人走来的一群……来势汹汹、素昧平生的…… 不,那群人里,有他认识的人。 在欢欢面前羞辱过自己的白面男子,还有一位——自己曾在朴刀门的暗杀对象韩先知。 第七十二章 连瞬眼的幸福都守护不了 韩先知“死而复生”,但修晨并未太过惊讶,因为传来韩先知“死讯”的是天上阁,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过韩先知遭到除自己之外的半点威胁。 更何况,这眯眯眼哪有这么容易死。 他躲在人群后面,傲然得意地朝修晨抱拳行礼。 加上之前白面男子对修晨的极度鄙视,看来修晨很难避开今日的麻烦。 修晨伸手把两位无辜的后辈挡在身后,他厌恶他们看待自己所用的异样眼光,同时他们还把身后的两位后辈也置于同类。 白面男子走在人群最前方,视线淡漠地从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修晨镇定的脸上,如同发疯一般沙哑地笑着。 “怎么看你的野心都着实不小,要不是太子妃,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或许是当初站在神道下所有人的问题,修晨早料到有人挑衅,于是沉稳说道:“既然醴泉谷无法因醴泉七宝开启,那或许是上天不愿让你们再贪婪地获取了。” 白面男子冷笑一声,问道:“你为何知道?” 修晨宛如见到白痴一般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道:“我是剑霄后人,总得让我对醴泉谷有点特殊感应吧?” 有些好笑,那一刻他竟觉得自己像另一个故事里顺理成章的大反派。 越是不知羞愧的态度,越能刺激到白面男子脆弱的神经。 他阴暗的眼眸乍现一抹嫉妒,又很快隐匿,一边拔剑,一边阴冷说道:“今天没太子妃护你,不如先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我就不追究了。” 总有人高尚地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伙伴,站在更高位置任意评判别人,又理所应当大肆剥夺他人的权利,修晨不知他们是怎么在矛盾的心理中存活下去的,只知道这一刻他也想为两人毫无理由的仇恨做一个了断。 古往今来,因话不投机而衍生的伤亡事故不在少数,他也确实感觉到多说无益与对牛弹琴的区别,白面男子独特的紫色剑光在狭小的空间绽放,修晨当即拔出碧海剑,回头让两位小孩退得更远些。 不排除白面男子也得到了非凡造化,但今时不同往日,特别是没有那位少女对自己造成的无形压力,他会更自然地表露出纸面实力。 “住手!” 白面男子刚露出邪笑,干脆利落地斩向少年之时,场面外传来一声喝止。 女孩的短裙飘飘荡荡,跳到了修晨与白面男子中间。 “你来干什么?” 白面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来者面貌虽与梦中情人一致,但他从小都很讨厌这位仗着家族地位活跃于国事的稚嫩女孩。 女孩嘟着小嘴,头顶的小花一直摇晃。 她瞪着男子,严厉道:“王下了命令,不要他死。” 白面男子怪异地翘起一根眉毛,小声提醒道:“可王已经死了。” 女孩做了一个灿烂的假笑:“王死了,王后可没死。” “承宇只是想与天上阁大弟子友好比试一番,本意上只是促进两方交流而已。” 韩先知抚了抚手掌,站到名叫承宇的白面男子身边。 “你……”女孩俏脸惊现异色,忍不住低声道,“你没死?!” 韩先知不解道:“小人好端端站着,不知二小姐为何期盼小人去死?” 女孩不答,看向浮现笑容的白面男子。 的确因为稚嫩,她被韩氏兄弟摆了一道,自己刺杀大皇子使者的行动因韩先知的存活而败露,而最令她担心的还是身为太子妃的姐姐的安危。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承宇以玩味的眼神注视着女孩。 不管韩先知如何幸免于难,女孩也唯有稍稍震惊了片刻,随即恢复神色,道:“随你们怎么去推断,今天……我就是不许你们打搅他们!” 弯弯眉毛蕴藏着勇气,她拔出腰间的一柄秀剑,那一刻,于气势上,完胜对手。 “为了他……”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冷冻如冰的气氛因她一言溶解。 “什、什么意思?” 黑压压的眼神透露出难以置信。 迫近的责备,到底是什么? 她很清楚,把身体交给被视作低人一等的群体,会让她以往生活环境的那些人以怎样复杂的眼光看待。 她不满地锁眉,道:“就是跟他‘合体’的意思。” 承宇面部扭曲,苍白的脸更显病态,他焦急地问道:“太子妃也知道?” “那是我们姐妹的事,你不用知道。” 欢欢像一位叛逆期失足又浑然不觉的少女一般,涨红脸反抗道。 “你不怕我回去告诉你娘?” 对了,承宇还有一个身份。 虽然他对欢欢的观感不佳,但因为从小爱慕她姐姐,又住在她家隔壁,因此总是通过串门的方式来套近乎,所以他个人在欢欢娘亲心目中的形象一直不错。 这是另一半世界“不值一提”的故事。 “哼!从小你打的小报告还少?!” 欢欢气得两眼冒火,一只小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她硬撑起来的肚子。 承宇不胜寒冷,抽了一口凉气,把长剑指向修晨,警告道:“别让我在京都遇见你!” 说完,他要去牵欢欢的手,但欢欢直摇头,退到修晨身边,紧紧地挽住修晨的手臂。 “走了!” 承宇深深地看了修晨一眼,领人离开。 韩先知待到最后,看着两人,淡淡笑道:“再如何演戏……太子妃的嫌疑还是很大。” 话语带来冷瑟瑟的风,女孩把脑袋靠在修晨的肩膀,喃喃道:“此人不能留。” …… “如果以我喜欢你这点为借口,或许姐姐帮你这件事才说得过去。” 出“醴泉谷”已是夜半,荼静姝与慕灵回屋,而修晨与欢欢站在庭院里。 头顶是晴朗的夜空,而地平线上方出奇地悬着一轮圆月,月光与星光交融在女孩白皙柔嫩的脸蛋,怎叫人不喜爱。 “韩先知会告诉其他人吗?” 修晨问道。 “没证据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欢欢望着修晨,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果然很讨厌他吧?” 他也望向她,其实非常正经的表情挂在她的脸上很容易让熟悉她的人勾起笑意。 “这个该死的眯眯眼!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果然,她的脸瞬间转变为一个夸张的表情,看起来,顺眼许多。 无拘无束又快活大方,眼瞳的活泼随性更为她添加了不可或缺的吸引力。 “喂……”修晨谨慎说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欢欢像只小狗一样,“嗯嗯”点头。 “你这样……男人不会占你便宜吗?” 除了个性,还有她的装扮——她的裙子实在太短了。 “谁敢啊!” 欢欢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你不还是个孩子吗?” “谁说我还是孩子……在你眼里,穿这样的衣服就是那种……”她努力想了一阵,说道,“不自爱的表现?” “不不不……” 修晨接连摆手。 女孩嫣然一笑,向修晨站了一步,说道:“我觉得好看,所以我才穿啊……嗯?你觉得好看吗?” 边说着,边把裙子往上掀。 “好看。” 修晨按住她光滑的手臂,制止她继续做错事。 小山村恢复了平静,好像经历了由远古时期以来的动荡,余韵又让少年久久无法释怀。 香颈的肌肤充满光泽,她抬头看着这个男人,像梦幻一般的存在,碰不到摸不着。 眼眸星河潋滟,静静淌着一团火焰。 “他们一直给你添麻烦,你要我怎么惩罚他们?” 差点沉醉,女孩急忙低下头,问道。 “嗯……”少年认真沉吟一阵,眼睛一亮,说道,“你就扮成你姐姐,他们一定言听计从,至于你想怎么做,随你开心。” 欢欢被修晨逗得咯咯直笑,道:“你好坏哟!怎么一学就会?” “谁叫别人认不出你们呢?” 与她,有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为什么…… 她好想问,但又好像没资格问。 笑不出来,她轻轻咬着下嘴唇,按照与某人约定的,犹豫地问道:“那我、我是谁?” 清亮的眼眸制造了长久的骗局,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就是欢欢啊。不,你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人!” 三生果相貌都不同,为何女孩……会与少女一样。是为了更好地隐瞒少女三生果的身份,那么,这位女孩到底是谁? “我没有羡慕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跟姐姐……跟她长得一样,却什么也没有……” 那是女孩长久深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当然很勇敢,他相信,自己也是第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 不过很遗憾,他没能力回答。 …… “我们要回去了,本要悄悄离开的,姐姐要我跟你说一声。” “好,再见。” “嗯,不要跟其他人讲,我之前说的胡话。” “好……” 但她刚转过身,修晨就叫住了她。 “喂,你姐姐……” 风吹走了后半句,女孩回过身,食指挡在嘴前,笑而不语。 完全……不像道别的道别。是因为今后还会相见吗? 转身便是陌路,女孩还是要坚强地一个人活在世上。 加油吧,有人一定会在故事落幕前,对她的爱做出回应。 …… 第一天,无事。 第二天,沙鬼筋疲力尽地回到石屋,什么也没说,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三天夜里,钟离倒在庭院里,昏迷不醒。 面对他最熟悉的面孔,他悲情地来回抚摸她的脸,连站起的力量都没有,就好像…… 他的世界坍塌了。 第七十三章 我们将来会看到的结局 在那个静谧的夜,少女把女孩单独叫了出来。 “舍不得他了?” 少女站在一处小山坡上,注视着星光照耀的广阔平原。 “我们、我们还会再见到他们吗?” 凉风犹如梦幻,欢欢担心那一丝单纯的回忆会随时间慢慢消逝。 “如果你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我相信他有一天会……” 她想说“会找到我”……但她身边站着她的姐姐,那个名正言顺的三生果。 “果然,他……还真是温柔呢!”将天涯的尽头望断,少女紧咬银牙,淡然说道,“可要是他不足够强大,他的温柔就一文不值。” “姐姐……” 现在的姐姐让她觉得陌生,觉得害怕。 这个形象,是所有臣民面前的太子妃,不是她最喜欢的姐姐。 少女把视线撤了回来,低头看着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 如此鲜活,秘密牢牢地攥着她的内心,她的眼里漫上一层阴影。 可她们终于还是看透彼此,隐隐知道,谁真谁假。 “对不起了……是姐姐占据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不过,请让我继续把这个角色扮演下去,好吗?” …… “师兄……” 钟离倒下的后半夜,少年面无表情地走出石屋,荼静姝急忙跟了出来。 “我也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嗯,师弟知道。” “但我还是要先把他们全部杀掉。” “师兄,一定要活着回来,师姐交给我来照顾。” 修晨点头,继续移动厚重的步履。 “师兄后悔过吗?” 荼静姝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发问道,同时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废话会惹师兄生气。 “我没觉得自己做了绝对错误的事。” “师兄没有做错,希望师兄能记得这一点。” 修晨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颊,朝远方的星辰迈步。 荼静姝呼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对少年的背影鞠躬。 …… 脚步踩在碎石沙沙作响,声音震得头脑一阵麻木,他浑身都在颤抖,想加快速度,却不想让仇恨把心痛掩盖。 昨晚他对她说了无数声对不起,徒劳地呼喊她的名字。总在说,每当失去的一刻,才知珍惜。可他用生命去爱护她,当毁灭来临,他还是无所适从。 天空把神道下方的池水照亮,天边的鱼肚白让他意识到,他该拿起手中的剑,让对方体会死亡的痛苦。 时间在那时就是在催促,他立刻脚下生风,沿着日出的方向突进。 是我必须遭受的惩罚吗? 是我本就不该在世界存在吗? 还是说……他们就是故意容不下我? 早在八月十八之前,沙鬼便已打探到来自京都的陌生人盘踞于何处。 于是,他准确地锁定了那个位置。 营地驻扎在树林里的一块空地,旁边穿插着一条清澈的溪流。 看起来,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利用坚硬的木质材料搭建而成,听欢欢有言,他们将要离开,他也看到了,不少身穿工装的士兵正在进行拆除工作。 “什么人?!” 一位全副武装的守卫头子从老远就看到少年走来,拔剑指着他,质问道。 浑厚的嗓音招来更多人的关注,很快,他们都拿出武器将修晨团团围住。 修晨努力摆出笑容,举起双手,说道:“在下天上阁修晨,与太子妃有要事汇报,烦请引见。” 听到“修晨”二字,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当日站在神道上的他已足够在他们心中留下印象。 “太子妃不在。” 看似刚毅的守卫头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首要计划已然破灭,但修晨依旧一脸笑意,拱手道,“不知承宇在不在?” “驸马爷岂是容你直呼其名的?” 一人插嘴道。 “哦!我与承……驸马爷向来以道友相称,方才失言还请恕罪。” 驸马爷……他没有听过这个词汇,但是他杀人,向来不看身份。 守卫头子见修晨一脸奴相,危机感登时消了一半,言了一句:“待我向驸马禀告。” 等的时间不算太长。 不多时,他从营地走了出来,抱拳道:“请跟我来。” 营地里筑有大大小小不下十个帐篷,承宇的帐篷位于右侧偏前,地位算高。很明显正中心的帐篷居住的是欢欢姐姐。 帐篷的帷幕被掀开,修晨立刻闻到了一股令人身心涣散的味道,紧紧握着拳头。 “驸马爷,人到了。” 说完,守卫头子弯身告退。 “哼!你居然有胆自己跑来?!” 帐篷内没有其他人,承宇披散着头发,将手中的一卷书啪地一声扔在桌案上。 “我有很多计划,我也没想到这个计划会这么简单成功。” “嗯?你想怎样?” “为什么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什么?” 承宇以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 “她什么都没做……” “你在说什么疯话?!” 还没等他预感危机,少年就来到了他的身前,扯住他的头发。 猩红的右眼,似乎可以把他一口吞掉。 “你、你居然是……啊!” 他发出了痛入骨髓的惨叫。 少年扯下他一大摞头发,头顶露出森然白骨,很快上面渗出血滴,再喷涌而出。 “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承宇痛不欲生,刚准备还手,少年就拔剑切断了他的右手。 “你这里有那股味道!” “什么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这边的受害者流出血泪,嗷嗷直叫。 “住手!” 修晨又举起剑,就听到身后的一声喊叫。 他回头见到欢欢,眼泪都快溢出来。 艰辛路上的一缕微光,那时他的心微微一紧。 “阿离……好像要走了。” 他在试图理智地回应她的满腔柔情。 “什么……她……怎么会?” 欢欢瞪大眼睛,语无伦次道。 “快把解药交出来!” 承宇保留着对生的渴望,可刚趁修晨转移注意时挣扎逃生,少年却把剑横摆在他的脖子。 “什么解药?我不知道!” 也许是解释,但少年觉得自己在被他们玩弄,他呼吸急促,差点喘不过气。 残酷的拷问方式是少年老成的他被逼上绝境唯一可以宣泄的渠道。 他……就要动手了。 “不要!我、我应该可以救她!我马上就去!” 心底亮起了一缕曙光。 “可她闭眼的时候,我发现……我什么都没了……” 下一刻,斩首的声音响起。 …… 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兮兮的人,原因就是身边有她,是她让自己变得“珍贵”。 他把承宇的身体甩在一边,一只手提起他的头颅。 女孩瘫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帮我……救下她,好吗?” 还是那天温柔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人,还这么冷静啊?!” “我会回去的,如果阿离能醒过来,你跟她说,师兄不会出事,让她等等师兄。” “你还要做什么?” 少年不中用地流出眼泪,却终于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他从女孩的身边走过,揭开帷幕。 亮光里,尽是一群朝自己递来杀意的人。 他把承宇的头抛向了他们。 “你们都想杀了我……”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有意思。” …… 直到现在……人们都还是 第七十四章 善恶都是你 “喂!他死了!就没有人过来帮帮他吗?” 他的身前躺着一具不知是谁的身体,他无助地冲冷漠走过的人们喊着。 不,一定要找人帮忙才行。 终于,他艰难地站了起来,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拉了过来。 那人转过头来,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但……那人长得多像自己。 不,肯定还有其他人会帮我的。 他跑到另一人身边,把他的肩膀摆了过来,可那个人还是自己…… …… 他站在没人的荒凉世界里,面前立着一张透明的镜子。 无趣的脸庞,今天的模样还跟以前一样。 他眨了眨眼,再把视线移到镜中那人的嘴巴,那人的嘴角缓缓上扬。 “那个人,为什么要笑?” 他费解地想着。 眼神飘忽不定,他很是讨厌那个人,不敢面对。 “有些东西是时间改变不了的。” 头顶响起了那位少女的声音,“没有为时已晚,‘他’还活着,那个天真无邪的你还活着。” 镜中的小孩还在笑,却流出了眼泪。 现在二十岁的他,突然从十岁的自己身上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 少女就坐在少年身边,等待少年的苏醒。 有人站在那扇与外界隔离的华丽帘幕前,少女小声说道:“进来吧。” 来人是常跟在少女身边的说书先生,他轻轻将帘幕掀开,再双手呈上一柄长剑。 “没什么问题吧?” 少女把剑拔出一截,打量一番后,问道。 说书先生悄悄看了修晨一眼,点头道:“灵魄残余都已根除。” “那就好……”少女满意地抬起头,示意说书先生退下,可他却仍有话未讲的模样。 “还有什么?” “此剑失去特性,是否真的是好的?” “你也看到了,这剑会留下特殊的剑痕,说不定会有人利用这一点。” 少女冷静地注视着说书先生。 “可是今后他会少了一份血气……” 说书先生慎重说道。 “你认为他今天做得对?” 少女的态度带有责备意味。 “成大事者,不得缺少这一点。” 说书先生鞠了一躬,轻手轻脚地退下。 少女转过头,看着少年平静的脸庞,脑中一直回想着说书先生的见解。 直到最后想明白,才将碧海剑靠在床边,少年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 淋着飞溅的血肉,他把仇恨完全融入进此番杀戮中,他们不留自己活路,他也只好一步一步走向世界的对立面。 远逝的佳人倩影令他备感孤独,他只能抓住自认为正确的一道绳索,获得解脱。 上天又见证了年轻人的放肆,因此再不敢纵容他放肆,当头顶亮起一束金光,他抬起沾染鲜血的长剑,奋力回击。 年轻人为他的狂妄付出了代价,长剑绵软无力地击中目标,接下来他错愕之下,一只手掌从金光里探出来,朝他天灵盖重重一拍。 那一刻,他以为他死了。 …… 少女托着下巴犹如孩童般天真地眨眼:“是不是觉得死了才好?” 修晨盯了她好久,似乎才认出她是谁,然后他的眼睛将四周望了一圈。 “阿离……阿离醒了吗?” 他用一只手撑起身体,急切地问道。 “欢欢已经去了,只要有她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要怎么处置我?” 空气里的馨香告诉他这就是少女待的地方,而他躺着的很可能就是少女睡过的床。 也就是说,他的人身自由并不在自己掌控之内。 “先说说这个吧,”她拿开一只手,指着碧海剑,道,“这柄剑是怎么回事?” 修晨微微眯了下眼睛。 少女知道了些什么…… “杀了这么多人,我该死吧?而且那个承宇似乎还是……”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美妙的眼里不再有曾经的那丝爱意,取而代之的是失望。 “不愿说……那我自己来猜。”少女起身,环抱双臂,冰冷说道,“每次想杀人,这柄剑里的灵魂就会剥夺你的理智,掌控你的行动,他会煽动你去做更残忍的事情……” “不是的,那是我自己的本意!” “现在,那个灵魂被根除了。” 修晨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应该是剑霄曾经的剑下亡魂呢,没想到今日……剑霄后人会与他成为伙伴。” 少女冷言讽刺道。 “不,他帮了我……” “碧海剑会在人的骨骼上留下特有的剑痕吧?” 修晨低下头。 “这剑痕又会透露怎样的信息呢?是不是你的信息?是不是……三生果的信息?” 少女自言自语道。 “传递给谁?” “剑霄当年的敌人还有在这世界存在的可能。” 修晨的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每次在陷入低谷亦或是感情挣扎时,心里总是会响起奇怪的嗓音,刚开始显得杂乱刺耳,但久而久之,那种催促却给了他“正面”的激励,他会想去杀人,并以冷静得可怕的态度去看待别人的生死。 “应该没人知道你的破绽吧?” 修晨仔细在脑海中搜寻,除了苏梦寒、沙鬼,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不该说你一定错了,毕竟他找到了你性格上的弱点。” “嗯……” 修晨沉吟一声。 “真正的凶手已经找到了哦。” 少女转过身,走向角落盛物的木架。 “是谁?!” “韩先知。” “真的不是他……” 唉……他又杀错人了。 “那晚欢欢回来说他没死。可我没有理由去深究。直到昨天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便带人连夜去追寻韩先知。” “他现在在哪?” “发现时,他在一个山洞里,我亲眼看见他自刎而死。” 修晨用双手紧紧攥着被子。 “唯一留下的东西。”少女扯下一块布巾,将木架上的一个紫色方盒取到修晨面前,“……就是这个了。” 方盒被揭开,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 少年身体一震,右眼瞬间充盈着诡异渗人的颜色。 第七十五章 好人与坏人的幸福 他滑稽地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不想让她看到不堪一幕。 “有什么好怕的?欢欢早就跟我讲过了。” 少女觉得好笑,眼眸却不由控制地湿润起来。 “也就是说,是韩先知让阿离闻到了这个?” 等少女把盖子掩上,少年才抬起颤抖的、恢复正常色彩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在沽塘镇,钟离曾与韩先知等人有过遭遇,莫非就是那个时候? 应当是那时埋下的引子,修晨却不打算如实相告:“谁知道呢?” 他坐在床上,寻找到床下的那双陪伴自己有些年岁的布鞋。 “龙玄只会在安逸中慢性死亡,而今天你的举动会加深外界对龙玄的仇视。” 等他把鞋穿好,少女才与他严肃讲起他今日冲动之举的严重性。 她可不会像他身边那些傻得可爱的女人盲目地服从他的意见。 家园形势随他行动发生剧变,或许是时候让他好好在自己面前低头认错了。 她长呼一口气,饱满的胸脯产生一道惹人注目的弧线。 “在京都,承宇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什么龌龊事都干过,把他杀了,也算为民除害,对我与欢欢来讲,他也只是童年的一个熟人而已。”她走到少年身前,与之对视,“但你杀的其他人呢?” 让他改过自新的期盼触手可及,但少年却把牙齿咬得很紧。 总是这种眼光,这种把自己推向错误一方的责备眼光令他疲于应付。 他按捺住心中愤怒,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放过我?” 少女竖起眉毛,严厉道:“你这叫滥杀。” 少年不服气道:“我本就不是好人。” 少女眼眶微红,低声道:“这世界没规定谁必须做好人谁必须做坏人,但做错事就要偿还。” “那是你生活的世界!我跟你不一样!” 少年把床边的碧海剑拿起来,重新对两人的关系做出一个深刻的定位。 对方眼中的微弱光明好像给少女制造了一个可笑的骗局。 真是看错了人! 她心里唯有这绝望的念头。 “你走吧……” 孤独的冷意包裹着少女的身体,她没去看他,反而后退了几步。 “这几天,在石屋前辱骂我与师弟妹们的,我不在时,不断找他们麻烦的也有这群人。” 少女慢慢把失去光芒的眼神抬起来。 “到底是谁指示他们,你应该很清楚。” 气势出现了明显的反差,少女朝他弯腰道:“我以为……欢欢能处理好。” “我很感谢她,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待在那个地方。” 除了捍卫自己的领地,终有一天,他们会翻过面前的高山。 少女当然听出了一语双关的意味,喃喃道:“钟离受伤只是导火索吗……” “世人都知道我杀了人,对啊,我是个杀人犯,然后人们都用最肮脏的词汇侮辱我,在真正的真相没有出现之前,他们都会把’我杀了人’当作眼前真相,很随便地动动嘴巴,毫不负责地对我进行谴责。但真正的真相是……那些人毁了我最爱的人,我的一切啊。难道我不该那么去做?……最后呢?那些之前把我置身于邪恶一方的旁观者呢?他们会怎样?会主动承认错误?会仔细思考很容易表现出的‘义正言辞’到底是不是罪恶?会受到惩罚吗?” “这世界的人实在太多了。” 倒不如说,因为人太多,导致愚蠢的人也太多。 就在之前,如果没有他这话,她也是一个愚蠢的,轻易跟随大众的人呢。 “所以……在下决定去做一件也许会改变别人一生的事情之前,能不能动动很久没动过的脑子,好好想想……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想做一个好人,但我也不想做一个坏人啊……” …… …… 钟离也梦到了许多。 饱受恶魔暴行的噩梦,还有重新把她带回这个世界的少年,而最后出现的一个画面是少年绝望地抱着自己的尸体,仰天悲泣。 祸端由自身而生,在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生里,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 早知如此,她不会喜欢上他。她会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与满目疮痍的过去一道离开。 可她做不到了…… 眼角流下一滴动人的泪水,当一只温暖的手掌抹在脸上时,少女少有地不情愿睁开眼来。 “姐姐……” 房里只坐着欢欢一个人,见少女抬起眼睑,她激动地把小脸凑过去。 “我师兄呢?” 少女虚弱地问道。 已把这一问题思索过无数遍,女孩露出温柔的笑容,把少女的身体按下去,回道:“在为姐姐做些事情,他还活在。” “又杀了人……” 冷淡下去的态度俨然自认为是少年的共犯。 “是呢……” “为了我,仅仅是为了我。” “他爱你啊。” “如果下次是另外的人……” “他也一定义无反顾。” 那双能显露女孩善良本性的眼睛,够到了少女的彷徨。 即便如此,她也想深刻反省自己。 “是我没能力自己保护自己。” “有件事,要给姐姐讲。”女孩回过头望了望另一房间焦急等待的几道苗条身影。 “又是这个救了我?” 钟离盯着女孩头顶的两朵小花。 “嗯……”女孩抿嘴,眼眸里闪着泪花,“只是能暂时抑制梦瑰花毒。” “也就是说……我剩下的时间又减少了?” “我、我也无能为力了……” “还有多久?” “……两年。” 被白雪照亮的夜晚,他们还手挽着手。 “对不起。” “我已经证明了,对不对?”少女微笑着,眼里散发着绝美的光华,“只要两个人相爱,就一定能幸福地在一起。” 女孩伏在她的身上,无声地哭泣着。 天冷了,所以……他们的手挽得更紧了。 …… 而关于这段历史,史书上只草草标注:帝国驸马承宇领数十卫兵某年某日失踪于醴泉谷内,生死不明。 第七十六章 你的名字 奄奄一息后,她并未重生,而是离死亡更近一些。 以悲观的视角回望过去,以乐观的态度展望将来。很少有人明确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她不会再犹豫下一步该从何处下脚。 女孩两手放在身前,正正经经地朝躺在床上的少女鞠躬。 “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钟离眨着雪亮的眼睛,问道。 欢欢咬着嘴唇,再次向她鞠躬,难言一声道别。 就在这时,房门被叩向,那位书生模样的青年探进半个身体,小声道:“少年快回来了。” 欢欢知道修晨一回来,就再无与钟离讲真心话的机会,她急忙抓紧少女藏在被褥里的手,两眼闪闪道:“姐姐答应我,一定要来京都。” 钟离平和一笑,没有回答。 欢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等她走后,书生却仍站在原地。 “我真的很想亲眼见证那一天。” “可我自己都不想那一天到来。” 书生长呼一口气,正色道:“我饱览群书,那上面的佳人红颜都不及你分毫。” “多谢。” “珍重!” 抱拳之后,他回过身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困窘地翘了翘眉毛:少年少女们脸上多多少少都残留着泪痕,可努力垫脚试图越过自己的视线又如此可爱。 他赶紧后退,低声说一句:“抱歉”,看到他们将少女围住,感叹一声,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默默离开。 …… “多谢!” 在石屋门口,修晨撞见了眼眶悬着晶莹泪花的女孩欢欢。 欢欢把脸摆到一边,噘着嘴道:“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嗯,我明白,多谢!” “你当时什么都不听我……”欢欢刚要脸红地与他“打情骂俏”一番,却发现少年的身后,还有自己的姐姐,她把后半句生生咽下去,难为情地摆手道,“我知道了,她醒了,快去看看她吧。” 语调明显不太自然,修晨也知晓那股压力来自何处,但那一刻,他居然想把她抱起来,举高高…… 还好,他抑制住了,因为书生正笑眯眯地从门口走出来,他对书生点头示意,走进屋去。 慕灵、荼静姝两位后辈见修晨回来都簇拥了过去,向修晨告知钟离醒来的好消息,慕容薄雪站得远些,也发自内心地微笑着。 修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沙鬼怎么样了?” 慕容薄雪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小声道:“他没事,之前突然醒过来,给他喝点水,又睡过去了。” 少男少女为他们提供了清净,房门嘎吱一声被掩上,房里只留下修晨与钟离两人。 他们都闻到彼此身上更为浓厚的梦瑰花的味道。 “师妹没醒来的时候,我怕极了。” 至于对错,交给外界去裁决吧,他只想此刻把最温柔的眼神献给她。 “虽然没有回应,但我能听到师兄一直在耳边说对不起。”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埋怨地鼓起,“一味去自责,我也会很难受的。” “没保护好师妹,本来就是我的错。”他的眼里透露出异常的寂寞,这让钟离稍稍错愕。 “所以……” “嗯?” “师妹嫁给我好不好?” 说了这句话,钟离用被褥盖住脑袋。 “啊!师妹,还不舒服吗?” 他惊慌失措道。 少女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她第一次以如此娇柔的声音与他讲话。 “现在,现在才把这句话讲出来……我等了好久。” …… 古老的土地上方笼罩着厚重的云层。 “既然她们都这么看重你,那你千万不要让她们失望。” 围绕神道外的湖泊转了好几圈,背着手的少女才说出第一句话。 修晨从后方看着她的窈窕背影,认真说道:“我知道我的使命,哪怕我是牺牲品,我也不后悔。” 没有阳光普照,湖面的微波少了引人入胜。 少女停下脚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今天她梳理着属于她的公主头发式,比欢欢多了一分迷人。 “没能力,不够努力,我没有什么资格抱怨现实。但既然来了,我也不会轻易投降。” 修晨站在她身边,低头望着湖面下的水草。 “叮咚”一声,原来是少女拾起了脚边的石子扔到湖水中央,水面绽开涟漪,她那张娇媚的容颜也绽放出倾城之笑。 “如果我俩有可能的话,你再一心多用,我会杀了你。我不喜欢跟别人分享我的东西,除了我妹妹……” 像是警告,但修晨听出了另一番善意的提醒。与之诸多经历,她是对自己严苛了些,但本性不坏。 修晨坦然一笑,道:“其实有些时候,我也很苦恼。” 他承受不起幸福,连带其他人也同样无福消受。 见惯了曲意逢迎,因此她觉着少年的话很好笑,但是……他的每句话似乎都牵扯了数不清的情感。 “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们不会成为简简单单的爱人,我们从最初,就是亲人了。” 他看着少女,这话自然也是对她讲的。 “你怎么了?” 他惊讶地看着她,她正跺着脚,嘴角向下,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挺起分量十足的胸部。 “被屈屈一个我还不了解的男人感动,一点都不爽。” 听欢欢说过,少女在某些个性上相较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扑面而来,类似欢欢那种异样的活力,少年尴尬地搔了搔头。 “扑——”的一声,在布满错误的路上,她又踏了一步。 “你……” “就一下,就一下……好吗?” 双手抓住少年的后背,脑蛋埋在少年的胸口,她也搞不懂,但那种感情差点就要喷涌而出,“像一个局外人来参与你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愿意。心里总是有种感觉,我们经历了好多好多故事,我只是猜测,三生果里最、最适合的……”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胸口前的衣服被少女的泪水濡湿,当修晨两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开时,她竟做了一个鬼脸:“真为她们高兴。” 嘴里暖暖的气息拂到他的脸上,他剥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脖子细腻的肌肤。 “你也是……”她将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辛苦了!” 阳光破云而出,在粼粼波光上弹奏起爱情恋歌。他心中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她眼里伴随光芒的绚烂,隐约成为他今后追寻的目标。 “我在京都等你们!” 她用手推开他,却用目光勾引他。 “且慢!”修晨追上她,“如果可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对离开的背影无法释怀,我们却带着莫名失落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美妙的哀伤,是期许,又是不同故事的无奈延续。 总之,还有不少人在寒夜里挨冻呢。 她抹去了最后一滴眼泪,感慨道:“真羡慕啊,在寒冷冬夜里有个报团取暖的人。” 第七十七章 肺腑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笼罩在深秋寒雨的繁华城池也弥漫着肃穆的气氛,看样子,不是个好兆头。 一位黄衫少女提着一柄油纸伞,从漆黑的巷道走出,清亮的眼眸暗含找寻意味,当她穿破不断扩散的白雾时,一声低唤响在耳边,她当即把视线投在街道一角。 那里——废弃的面摊屋檐下,正等候着一位俏丽的白裙女子。 “怎样?” 眉目线条透露出女子的柔软,她牵住少女的手臂,把脸偏过去,问道。 “回师伯,那个人应该是来了。” 她朝女子微微行礼,小声禀告道。 “是吗……”女子沉吟一声,眺望着模糊的远方,不断有凉风扑在她那张魅人的脸上。 “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少女小心看着她,也许是两人的距离颇近,女子身上的体温倒是让少女的脸颊飘上了红霞。 “约定的时辰到了,我们抓紧去吧。” 女子叹息一声,把那双包容一切的美眸移到少女的身上。 “是、是……” 少女打了个机灵,将油纸伞撑到女子头顶,与她一道消失在斜织的雨雾中。 …… 与天上阁重缔同盟关系的新一轮会谈就在今日开启。 为更完善两方要求,在慕迎雪努力促成之下,两方的会谈地点选在了中立方宁安城内。 新任宗主杨怀玉在昭阳殿扶持之下得以重掌大权,倘若有当初凤山堂大弟子慕迎雪嫁于昭阳殿下任殿主陆煜杨,无疑是亲上加亲,美事一桩。 可之后,世人却见到美梦泡汤的现实惨剧,杨怀玉的办事能力也因此受到质疑,凤山堂与昭阳殿的关系就此“咔嚓”断裂。 而似乎沦为玩物的慕迎雪并不愿成为只取观赏之用的“花瓶”,重回凤山堂后,或许有她与天上阁修晨交好的缘故在,她继承了自缢而亡的师尊萧月寒的长老之位,或多或少可以参与到宗门制定未来战略的规划之中。 这才有了前几月,她领弟子造访天上阁的一幕。 慕迎雪自认为真心能为两方滤去曾经的偏见,她也隐约感觉到天上阁的友好暗示,于是,重建同盟关系的事宜在她与修晨最后一次见面之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其中,也少不了她身居高位的姑姑慕莫云的支持。曾背叛凤山堂前任宗主,继而通过杨怀玉投靠昭阳殿的慕莫云不算一位立场坚定的领导者,但她的审时度势一方面为慕迎雪提供了把握时代趋势的理论基础,也为慕迎雪注入了更多不惜后名的决心。 她是现世的罪人,却是后世的元勋。 但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直到此刻,她坐在深褐色的会谈桌前,心里仍这般想着。 …… 窗外出人意料地传来男欢女爱的淫糜韵律,那位坐在她身边的黄衫少女脸颊刷地一红,咬着牙齿,急忙把窗户掩上,可安静的房间仍被朦胧的浪叫声充斥着。 宁安城是慕迎雪提议,而具体位置却归天上阁一方甄选。 对宁安城并不熟悉的她应当不会知道,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就是远近闻名的群芳阁。 手捧着天上阁提出的有关同盟约束,她先是将视线投在对面,几位老人干枯冷漠的脸庞为她对此番会谈取得巨大进展的憧憬泼上一瓢冷水。 “我没感受到贵派的诚意。” 象征性的平和了无痕迹,骨子里就将男人恨透的女人将手中白纸拍在桌上,冰冷说道。 “慕长老何出此言?” 天上阁一方的中心人物是一位黑髯老者,他把两手横放在桌上,语气平稳说道。 不巧的是,他话音刚落,钻过墙缝的几声尖锐喘息宛如约定一般飘荡在房间上空,慕迎雪身边的几位黄衫少女一个个面红耳赤,而黑髯老者身旁的同道则眼怀玩味地怪笑着。 慕迎雪脸色严峻道:“我觉得改日再议为好。” 黑髯老者呵呵一笑,从身下掏出一张宣纸,再慢吞吞地铺在桌上,说道:“不急不急,只要慕长老答应我方所书条件,我保证同盟一事指日可待。” 盟约前几条虽显得凤山堂吃亏,但慕迎雪认为当初是凤山堂毁约在先,天上阁有所顾忌倒是情理之中,但之后的…… “每月举行弟子的交流会……这太频繁了吧?” “不频繁,要是贵派嫌麻烦,住在天上阁也无妨。” “凤山堂内增设说戏、舞蹈……由天上阁长老亲自在凤山堂挑选座下弟子……” “私以为,这要求不算过分。” 一股潮水涤荡着女人的内心,她紧紧握着拳头,眼里闪烁着亮光:“你们把凤山堂的弟子们当成什么了……是供你天上阁使用的妓女?” 迂回的说法让慕迎雪倍感恶心,同时她的直白说法与态度也的确有些失礼,但截至目前,她居然怀疑起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受天上阁委派。 黑髯老者用鼻子冷哼一声,粗略地扫过慕迎雪的上半身,说道:“只要贵派答应,我们定会冰释前嫌,不再追究贵派往日的劣行了。” 还没等慕迎雪回过神来,黑髯老者一行就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大人的世界,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这是天上阁所有人的意愿?” “当然。” 黑髯老者没有回头。 “修晨,要他同意才行!” “修晨?呵呵,他已不是我天上阁的弟子了。” “什么?” 慕迎雪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凤山堂与昭阳殿藕断丝连,表面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之事干得还少?” 老者旁边一位斜瞪了慕迎雪一眼,提高音量大吼道。 “哪有的事!你不要胡言乱语!” 少女们也为宗门的清誉做出挽救,但时间与契机似乎都没了。 会谈以不欢而散的结局告终。 女人无言将窗户推开,杂乱浪音已经消弭,她傻傻地把脸探出去,任雨抚慰,待她睁眼,那个满脸都是爱意的男人正在向这位步入绝路的女人招手。 …… 天色将晚,女人没有随弟子们归去,而是踏着微雨,一脸平静地赴约。 她被带到了一间雅致的房间。 夜幕降临,心里的那丝光芒放弃了徒劳的抵抗,静待吞噬。 于女人而言,她干涸的心田需要滋润,那个男人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可他却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了。 迟迟不启的门扉带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 如果用通俗的语言来讲的话就是: 约会时,女孩站在约定的地点等候男孩的心情。 又期待,又害怕,但……又什么都没有。 敲门声响了,本以为不是他,因为印象中,他没那么客气。 “师姐。” 令人熟悉又令人心跳加快的称呼。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嗯。” 她露出得体的笑容,慢慢退到房中。 迎面的是香风阵阵,令他着迷,令他朝思夜想的味道。 可这次他没有忘我地沉醉其中,而是沉着地站到了女人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会领情。” 梦想得到她,得到她的全部。所以,一切都必须照着她喜欢的样子。 “变了好多……” 没有了她讨厌的游刃有余的态度,而且有个记忆里熟悉的影子。 “我吗?师弟也算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 不论相貌性格都是最完美的女人,那么……他一定要娶到她才行。 四目交汇,女人在犹豫过后,竟然对他笑了:“不要勉强自己啊。” “但我喜欢师姐。” 他也喜欢现在师姐脸上娇媚的颜色。 “嗯,我明白。我可以给你。” “什么?” “你想要的,我给你。” 眼中脉脉含情,她碰到了他细腻纤长的手掌,并全力握住,再牵着他,坐到床边。 “现在,能勉强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她眼里的光,神秘而美丽。 “别说一个请求……” “把肩膀借我靠一靠。” 男人微笑着,望着女人缓缓贴近的侧脸。 他第一次有了恋爱的感觉,当然是假的,但他还是想欺骗一下自己。 第七十八章 隐忧 很明显,醴泉谷重启期间,来自京都的“客人”成为了主角,主导开启进程不说,醴泉谷的大多数珍宝也被他们收入囊中,即便以各凭本事为标准,京都人马的霸道也令许多人颇有微词。 修晨以“剑霄后人”的身份留存于世,与醴泉谷的关系自不必多说,或许前些天在神道前自诩为剑霄的那个桀骜形象能被人发觉作假的端倪,但肯定有人没有忘记从神道走下的慕灵。她的出现,暗含另一种玄机。 他是牺牲品,他也正在渐渐熟悉这个身份,哪怕所有危难与贪婪将他作为集火目标,他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觉悟。 可是……可是…… 有破绽。 有一个并没有被世人忽略的细节——半年前钟离与他共同站在了神道上。 在尚未确切了解身份的情况之下,他们期盼以如此方式来获得世人对他们的认可,也可以说他们想通过“他们可能来自醴泉谷”这一点来威慑当初要致他们于死地的各方势力。 也许成功了…… 直到如今,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拙劣的演技能转移全天下人的视线。 但来自京都的少女告诉他,自己是引出三生果的诱饵。 那么…… 他突然想通了。 从与钟离站在神道上之后,他没有听到外界对钟离身份的质疑,原来是——他们早已知晓钟离就是三生果。 对,这个世界仍只有少部分人知晓三生果的真正作用,哪怕有人知晓,也并不知何人。 但又从两人提早进入过醴泉谷一事中,无疑向更多人证明了钟离的特殊性。 “在神道上,宣告天下,你们两人就是剑霄与梦知云的后人……” 悟念当初的严肃忠告还响在耳边。 当初,他曾失望地断定,他与钟离被抛弃。但实际上,他两人早就活在了好看的容器里,被世人精心培育。 …… “如果硬要把思绪理清的话……”沙鬼用手指按着下巴,想了一阵后,说道,“现在,大家都笃定钟离与慕灵是三生果。” “那为什么……” 坐在沙鬼一边的修晨皱眉道。 “你想问,为什么还没有人对她们出手?” “嗯……”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猜测,”沙鬼把背靠在身后的大树上,继续说道,“真正的三生果到底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 修晨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努力回味。 “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剑霄的敌人,他们一定会将三生果扼杀。那为什么到现在他们仍按兵不动?” “既然敌人存在,那么朋友也一定存在。” “聪明!”沙鬼满意地笑道,“敌人与朋友组成了两方不同且相互制约的势力,时至今日,平衡仍没有打破。” “而且照你之前那么说,双方一直都认为三生果只有一人,于是现在的情况令他们无法辨清谁才是真正的三生果?” 修晨回头看着沙鬼,渐渐有了眉目。 沙鬼一边朝正往他们这边走来的两位小孩招手,一边对修晨小声说道:“把她们保护好,就是你最应该做的。” 从醴泉谷启程,他们几次都能感知有人跟踪,似乎眼下慕灵所遇危机的可能性比钟离还要高。 “放心吧……只是我担心……” “师哥!” “师兄!” 两位刚将一块巨大岩石由山脚推向山顶的后辈抹了抹脸蛋的汗珠,就冲修晨激动地喊着。 “还没有结束啊!还要把石头放回原位才能休息!” 沙鬼没有修晨一般仁慈,他眯眼指着山顶遮住大半太阳的巨石,严厉说道。 “啊……我想跟师哥坐一会儿。” “我也是……” 后辈们累得大汗淋漓,可沙鬼仍摇头制止,而且修晨也未从中劝导,两位后辈无奈叹息一声,慢慢往山顶走去。 “让我做坏人,你做好人?” 沙鬼用胳膊碰了碰修晨,不满道。 修晨摇头笑道:“现在这样做,是给他们未来的自己看的,我们身为前辈,能帮则帮嘛,他们会感谢你的。” 沙鬼白了他一眼,问道:“你刚才说你担心什么?” “慕灵啊,我担心她能不能承受这么多。” 她讲过有个怪人跟踪她,因此她才意外坠入悬崖。离开醴泉谷前,她特地带修晨前去寻找悬崖中段的圆孔,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要对她出手? “只要有师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你!你怎么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这不是学她的口吻才讲出来的嘛!” “可你的表情也太奇怪了吧!” 沙鬼不顾同伴责备,耸了耸肩道:“那个小孩呢?你也打算一直带在身边?” 修晨遥望着山顶的瘦小身影,认真说道:“我想有一天,我会亲自把他送回荼师伯的手里。” 荼静姝展示了不太符合男孩子的“天性”,而从小生活在凤山堂的慕灵极少机会与男性接触,但很快与之打成一片,也算他的才能。 荼龙放心把他交给自己,那份责任他也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完成。 “哎——”沙鬼长叹一声,“这姑娘这么好,不知将来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你不会在说荼静姝吧?” “你真是个呆瓜!” 沙鬼不留情面地做出评价。 被他这么一骂,修晨仿佛缓过神来。 因为他之前所言更像戏谑,自己完全没当真。 “是啊……”修晨把身体挪到树边,喃喃道,“灵儿跟荼师弟也挺般配的。” 第七十九章 她入了新的梦乡 夕阳西下,清凉的微风拂过脸颊,两位小孩却只将巨石推到山腰的位置,任重而道远。 “天上阁已将我置于异类,可阿离还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对吗?” 身体与灵魂的两面掠夺。由韩先知一事可以断定,他与钟离的理智几乎逃不过那个紫色方盒的掌握。这也就是为何天上阁放心把钟离“安插”在修晨身边的原因。 沙鬼也一脸难办地把手交叉在胸前。 “左门主……还好吗?” 站在他这边,唯一可相信的大人就是看起来神秘的左有道了。 沙鬼苦笑道:“也快死了吧……” 早有左有道身体抱恙的传言,听沙鬼的意思,那天真的快到了。 他不算前辈眼里忠诚的后辈,原来他亏欠了他们太多太多。 “我答应他,要做湖山门门主。” 修晨细声说道。 “你真的愿意?!” 这边的沙鬼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就是!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适合湖山门门主了!” 沙鬼那张童稚小脸似绽开了一朵花,他抓住修晨的手臂,喜不自胜道,“早该如此,你做了门主,谁还会欺负我们?” 说得像有了靠山的小孩子,修晨平淡点头,他知道这位少年对自己的殷切期望,可他的心里最合适的人选另有其人。 凉风为秋夜赠上新一轮赞美。 两位后辈一同走了过来,脸上露出狼狈的笑容。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看着后辈们疲倦的眼神,站起身,对身旁的沙鬼说道。 “什么不一样?” 沙鬼也站起来,把头侧过去,问道。 “你……” “我?他是把我当作继承人培养,但我要你替我做,又怎样?” “你真的甘心吗?” 他挫败道。 “这是什么话?”沙鬼诧异地扬起眉毛,却马上收起他的所有表情,对这个冷漠的季节说道,“利用我有什么关系……” …… 从醴泉谷离开后,几人所行进的终点变成了宁安城,听修晨说,他要去那里处理一件事情,其他人没有反对。 慕容薄雪本就不善骑马,因慕灵的加入,便与沙鬼共乘一匹。 一行人不疾不徐,途中除了某时为慕灵、荼静姝空出时间修炼,还发生了一些复杂的事情。 …… 钟离对于情爱不及苏梦寒癫狂入魂,但在那如此需要关怀的时段,出于感动,她冲动地答应了修晨的“求婚”。 活着,是微薄的希望。她不会擅自把最爱的人的后半生封锁。 于是,最近她总在找机会向少年婉拒之前的盛情。 会对少年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这也为少女的措辞与态度带来更高的难度。 “师兄……” 她低头叫了一声。 “嗯?” 可每当感触到他的靠近,她又不得不避重就轻,微笑诉说着其他无关痛痒的话题。 惆怅远望沉沉落下的夕阳,又一个令人恐怖的黑夜就要来临,她浑身一颤,紧偎在他的肩头。 “师妹很冷吗?” 修晨把手搭在少女另一边的肩膀上。 她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直到飘在空中,在她眸子里游移,她才缓缓道:“林烟梦小姐会跟你走吗?” 发间的清香随风吹到鼻尖,少年想了一阵,回道:“不知道,她的想法总是很奇怪。” “如果她要求你照顾她,你也会如她所愿?” “不知道……” 面对少女尖锐的问题,少年竟慌张起来。 “所以……是不是太快了,师兄上次向我……” 终于还算平稳地回归到少女执着的话题上。 “师哥!” 身后的娇声打断了少女酝酿许久的情绪。 “哦!别来无恙!” 修晨回过头,便见到了常在慕迎雪身边服侍的芳姨,于是向她抱拳行礼。 钟离曾与芳姨有过一面之缘,经修晨简单介绍后,也行礼言了一声:“您好。” …… “灵儿小姐跌下悬崖,老奴寻了一天一夜,却未发现任何痕迹,之后才听说她从神道上走下来……” 钟离与慕灵相继退下,芳姨走到修晨身边,简述自己的经历。 “再有老奴回到小姐身边,向她禀告情况。” “师姐她,最近怎样?” 芳姨没有立即回复,而是端庄地朝修晨鞠了一躬,叹息道:“小姐现在身在宁安城,只不过明日便会归去。” “嗯,去宁安城有什么事吗?” 修晨关心道。 “是与贵派商讨同盟事宜。” “结果如何?” “不甚理想……” “唉——师姐不该勉强自己。” 少年的眼里满是哀伤。 “老奴此来一是请阁下照顾好灵儿小姐……” “您放心,也请师姐放心。” “二是想告知阁下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小姐会在近日与昭阳殿陆煜杨成婚。” …… “世界上有种东西很恶心,但每个人都不得不吃。” 女子站在一处广阔楼台,俯身望着满城明艳的灯火,“芳姨,你把这句话转告给他。” “或许他会跟上次一样……” “不行。我是心甘情愿嫁给陆煜杨的。” 寂寂开落的灯花映衬着那张看不出喜悲的容颜,又是同一个地点,她确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只不过这一次,主导权完全在自己手里。 …… “很多人都会以为小姐疯了,但老奴看得出,她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孩子,所有的所有都经过她的深思熟虑。” “她会后悔的……” 少年的泪水也许来得太迟。 “细碎绵长的情意演变为一场盛大的仪式,是勇气,还是无奈?每一位女孩子都会在梦里想象婚礼上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一旦踏足,那就关乎她的一生了。小姐为什么会答应他?或许是他把小姐的一生彻底绑架了吧?” 那天,他还在想,自己当初……又是用什么绑架了钟离呢? 第八十章 路的尽头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 距宁安城三里,天色便逐渐转暗,紧接着,冰冷的雨滴就开始洒在六人疲惫的脸上。 沙鬼与慕容薄雪共乘一匹马,因此他很轻易便能察觉到少女异样的变化。 细细冷雨润湿她的脸颊,他偷偷去看,她却把头埋得更低。 心曾经安居之地,随距离的缩短,少女那般痛苦哀楚变得更加浓烈。 “我陪你回家去看看吧。” 沙鬼按着她的手背,小声在她耳后安慰道。 凝重的情绪在脸上化开,她抬起湿润的眼,抿了抿嘴唇,暗暗吞出一字:“好。” 她颓败地离开故地,并打算不久之后去追寻父母的影子,但现在,哪怕她待父母情意如初,也只能“自私”地说一句:“我还不想死。” 她的身边还有一群很爱很爱她的人。如果撒手而去,那才是最自私的想法。 雨,似乎很适合这个季节,萧瑟、飘零与残夷。 少年把手中的缰绳握得很紧,眼神却很是柔和地望着藏在云雾里的城池。 得天意成全,在寒冷的雨季,他需要庄重地把自己的心意献上。 那个人仍孤独地坚守在这里,如今他得为她书写那段失去的故事。 …… 呈留侯府的牌匾已经被拆除,从残缺破落的青瓦可以看出,这家曾人声鼎沸的高官贵族已落魄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慕容薄雪没能有勇气进屋,她双手紧紧扯着衣服,呆呆地望着长满苔藓青藤的屋檐。 沙鬼为她撑着伞,平静地思索在历史中倒塌的大厦该有的模样,同时他也深知是谁带来的祸患。 “是忘了才好吗?” 她似乎还能闻到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雨水与仇恨叠加,她此刻却只想质疑自己的懦弱,“我不想失去更多了……” 唤醒了太多留恋,她伸手抹去泪水,再用掌心揉碎,抬头看着身边的少年:“我爹娘说,他们喜欢你,要你照顾好我。” “啊?”沙鬼先是一愣,后才明白是少女与逝去父母的交流,点头道,“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少女回之平淡一笑,然后双手轻轻按着胸口。那里——胸膛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团金黄色的光芒渗透而出。 “怎、怎么了?” 见此异状,沙鬼惊慌道。 少女静静摇头,等光芒退去,她眨着美妙的眼眸,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跟梦一样……噩梦、美梦,到现在,我都还不敢承认这一切是真的。” 软香玉由修晨归还之后,慕容薄雪一如既往地佩在胸前,方才一幕,是圣物的天启,将残暴罪恶化为飘渺云烟。 通俗一点讲,软香玉在漫长岁月中找到了真正的宿主。 …… 据说连绵的阴雨持续了半月之久,加上已入深秋,在刚进入宁安城时,一身单薄的少女颇感不适,直到披上了少年的大衣,才慢慢由内而外地感受到温暖。 窗外的寒风吹在脸上,少女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回头望着正坐在凳上发呆的少年,笑道:“师哥,雨好像变小了。” 不知是何事压抑了少年的情感,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来靠近少年。 “嗯……” 修晨抬起头看着被风吹向一方的细雨,而后盯着少女干净的脸,他又找到了亲切感,“师姐……” “诶?” 少女与一旁安静打坐的荼静姝都惊讶地发出声。 “……听芳姨说,师姐最近也在宁安城呢,”修晨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急忙为自己圆场道,“我在想要不要出去找找她。” “表姐元神传信于我,说她已经回宗门了。” “哦,是吗?” 芳姨与师姐应该没对她讲,但迟早有天她会知道,不如现在…… “表姐为了宗门事务东奔西走,那个时候,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出来找师哥,我知道找到师哥,一切都会变好。” “我又可以做什么呢?” “师哥在我们身边,我们都很安心,表姐也可以笑得更多一点。” 慕灵站起身,深情说道。 恰在这时,沐浴结束的钟离正用棉巾擦拭着湿漉的头发出现在门口。 “我跟师姐走的是不同的路。” 他看到了钟离,因此他的话语难免藏着些许辩解意味。 “师哥不会回到表姐身边了?” 不知不觉,屋外的雨停了。 修晨表情凝滞,淡淡说道:“师姐让你出来找我的意图不是为了让我回去,而是让你更加熟悉你将来要面对的东西。” 她的眼里绵绵流淌着什么,他心知肚明,也许覆盖了许许多多的阴暗过去,但她的要求或者说愿望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可我只想跟表姐师哥一辈子待在一起!” …… 少年按耐不住心中悸动,这天晚上,他把朋友骗出来,偷偷摸摸地走在一条无人的小巷。 “要去哪?” 修晨望着朦胧天光里的瘦削背影,不解道。 沙鬼诡异一笑,道:“去个好地方。” “这个方向……” 修晨略有犹豫,对这条小巷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快走吧,就陪我一下。”沙鬼堆了一脸笑容,催促道。 窗帘的幽光撒在少年的脸上,他浑身一僵,摇头道:“不行不行!要是让阿离知道……” “有什么好怕的,谁都不会讲出去。” “我不太喜欢那里面的……”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沙鬼埋怨道,“就算成全我,你也要跟我去体验一次。” 修晨叹息一声,开始挪动脚步。 “这才对啊!”沙鬼满意点头,边走边笑道,“你要知道,有的女人那声音,你一听到,浑身都软了……诶?人呢?” …… 把他身体压在墙角的是一位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 他咽了一口唾沫,女人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过致命。 “怎么走这条路,要去干坏事?” 女人翘着迷人的眉毛,故意严肃道。 “嗯……不,走错路了。” 精致的妆容,还有一身像是参加宴会的华丽装扮让少年难以从诱惑中脱身。 “我不信。” 魅人的眼光在少年紧张的脸上游移片刻,又缓缓向下。 她为了释放多日的寂寞,在少年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你是我的东西。” 女人提醒道。 女人的深深一吻尚在他承受范围之内,但他不知道她的唇印几天之后才会渐渐退散。 “我明白。” 少年把脸偏向另一边。 “亏你还记得!你这个负心汉!” 她娇嗔一声,也把脸转了过去。 沙鬼本想再观察一阵,但既然两位当事人都发现了自己,那他只好友善一笑,自寻乐子去了。 第八十一章 那个带他成长的女人 好多人都守在河边,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的亮光,他则望着身边的她。 “你写了什么?” 女人没有看他,而是颤抖着被火光照耀的美眸,送别着失落的希冀。 “我希望我爱的人能活到最后。” 少年认真说道。 “啊~怎么这么沉重呢?”女人嘟着嘴,转过头来,又勾起嘴角道,“那有我吗?” “嗯?” “你爱的人里有我吗?” 少年想了一会,点头道:“嗯!” …… 明月衬托出相依的背影。 他不知如何拒绝,或者是根本就不想拒绝。女人牵起他僵硬的手掌的一刻,那颗心也被她牢牢困在掌心。 久别重逢,岁月积淀的陌生感被她柔和的眼神冲散,她用侧脸碰了碰少年挺拔的肩膀,微笑道:“不管如何,模样还是个孩子。” 少有的交集令他们不得不在有限的时间内展示异于平常的自己,梦中有她的影子,可是他仍找不到她于自己心中的地位。 修晨客气地笑了笑,隐约听到街道拐角的喧闹,好奇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每年中秋宁安城都要放一次天灯,可这雨一连下了半月,直到今天傍晚才停,所以存了这么久,总得释放出来。”她一边诉说着,一边伸出三只手指,“而且仪式延长为三天,你每晚都得陪我来!” 美艳的脸庞充斥着童趣的绚烂夺目,给感官上带来的反差只有当事人明白,他直摇头道:“我师妹也在宁安城。” “还是那位师妹?” “对。” “把她也带上就是了。难道……你怕她生气?” “不,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找您。” 林烟梦心头一暖,柔声道:“那为什么?” “您、您对我太好了。” 眼前少年更像一位局促腼腆的小孩,激起了林烟梦的玩性。 “还不是怕她生气?” “不,是我,是我怕伤害到她,也怕伤害到您。” 隐约觉得,钟离不会因两人的亲密而气恼,不知是不是错觉。 由河面拂来侵向心底的寒意,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您听说过我的事吗?” 她差点忽略了少年眉角的坚毅,抿了抿嘴,道:“她现在会很危险吗?” “也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可要是离开她太久,我心里有些不安。我还担心如果跟您出现在外界的视野里……” “如果有人注意到我们,我们就这样……”林烟梦突然两手搂住修晨的脖子,将他埋在胸怀里,“是不是好些了?” 修晨没有回答,露出浮现迷醉之色的眼睛,望着她。 “你记住,今晚,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 河边凉爽的夜风总是与众不同,给人心旷神怡的同时,把那一抹与时光消散的过往慢慢融入在空气里。 人群一摞又一摞,他们欢呼着放飞天灯,将愿望点缀于天空。 作为宁安城的名人,林烟梦的到来无疑会引起民众的轰动,可眼下,她似乎无暇冲他们抛上媚眼,因为她正携着一位少年的手臂。 标志性的笑容与亲密举止惹人揣测两人的关系,可没人会在几乎全城人欢度的节日里打搅这位不明来路的幸运小子,他们只能稍稍动用起好奇心。 这毛都未张齐的小白脸是如何暂得群芳阁花魁的芳心呢? ……金钱,又或是撩拨女人的独特手段。 “您是被人邀请了吗?” 月光泻在女人曼妙的身躯,修晨斗胆打量了片刻,疑惑道。 “一位富家公子出了不少钱,这身衣服也是他为我量身定做的。” “那……” “你怕我被抢走?” “不……” “我今晚是你的。” 一件红色为主体的短袖旗袍,由上至下紧紧包裹着女人的躯体。勾勒了香肩与平滑后背的诱人线条,不显妖媚更非病态,窈窕的身体把属于女人的完美健康凸显,旗袍下端的袍衩也恰到好处地开到大腿的位置。 款款步履飘逸优美,以玲珑身段来形容似乎又不太合适,总之是令同性又羡又妒的美妙线条把难以言说的服饰与女性之唯美完美结合。 他还没嚣张到长时间关注若隐若现的白皙长腿,可女人却敏锐地瞥到了他的眼神,扯了扯他的耳朵,故意气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大多数人户都是在自家制作天灯,而像修晨与林烟梦并非如常人安居,只能在临时搭建的小商铺购买。 少年没有辩解什么,双手捧着被女人买好的一盏天灯,问道:“我们去哪?” 林烟梦一只手抱着灯身约半人高的天灯,一只手拿着一只毛笔,指着人群稀少的偏远地带,说道:“那边。” 修晨说了一声“好”,慢慢走过去。 “少年有人说过你声音好听吗?” 修晨看着走在身边的林烟梦,呆呆摇头。 “嗯……我觉得好听,可能是我老了吧。” 她淡淡笑着。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 “我上次跟熟悉的人放天灯,还是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 见到不可用金钱购买到的满面笑容,他心里略有感触。 “曾经我对男人感到失望,遇到你就不一样了。”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林烟梦兴致勃勃地蹲下身,正要借着远处的灯火,写下自己的心愿。 修晨见状,心想也该思考一下自己期望的是什么了。 “不许偷看,要是写的时候被人看见,愿望就不灵了!” 她回头,鼓着腮帮。 “是,是。” 修晨后退两步,以笑容安抚道。 两人都把愿望写上,林烟梦还特地把书写文字的一方朝向背面。 修晨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小心先把林烟梦的天灯点燃。 女人面露喜色,两手把逐渐被火焰温暖的天灯围住,像是闲谈般说道:“男人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你觉得呢?” 修晨弯身把自己的天灯点燃,无奈道:“我不会这么说。” “那是外面的女人好些还是自家的女人好些?” 歪头不解的表情倒是很难由她表现出来。 修晨也费解地看着她,为什么她一直纠缠着这个问题。 “外面的女人有自家的女人给不了的东西。” 林烟梦替修晨解答道,“啊!” 她感受到天灯一股向上的冲力,惊呼一声,再轻轻松开双手。 广阔的世界,迎来了“新人”的加入。 两盏天灯几乎同步离地,与其余漂浮在空的天灯一道,奔向全新的天地。 融为了炫目的光,化做了不散的影。 脱手的天灯宛若独面黑暗的小小生命,有短暂的大放异彩,但迟早会被吞噬,所寄托的愿望也会在虚无中被淡忘。 …… 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却有所预感她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女人之一。 很多事都会随时间变迁,但人这种生物实际是很念旧的。 遥远的面孔,沦为阴影,所以才衍生更多美好的幻想。 “真狡猾!” 林烟梦在他耳边吹了阵痒痒的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 好……好近…… 本要分崩离析的关系,是因为什么…… “想知道我写了什么?” “……我应该猜得到。” “嗯?如果猜错了,我有惩罚哦。” 天真的孩子,是不是还可以揭开一层面具? “修晨……修晨,这个人……” “今晚……想成为大人吗?” 她夸张地捧着他的脸,媚笑道。 让人融化的眼波,再不是情意了,只有慌乱。 “修晨……”他念着自己的名字,“这个人,快点去死!” 第八十二章 她和她的猫 我仍记得,那是落红满径的一天,围栏里的我与她凄美的视线相对,那一道光芒刺穿我的心脏,我知道,我再也忘不了她。 那天晚上,家里偷摸摸来了位孔武有力的男人,他用粗壮的手掌抱起我,我出奇地十分镇定地放弃了抵抗。 富人家对我的照顾一直不错,但那天那一刻我却想离开,想找到她,想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 男人似乎是懂我的心意了,黑暗突然被橘黄色的光包围,我抬起头,想看看头顶柔软触感的源头。 她开心地笑着,再把我抱在怀里。 听不懂她与男人交流什么,总之她似乎很喜欢我。即便我也分不清人类的美丑,但我……也很喜欢她。 …… 男人总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而她也是早出晚归,百无聊赖的我就跳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天空,如此日子持续了五年左右。 之后,我们搬家了,可我怎么也不适应,因为那里的味道很刺鼻,而且在那里我很少与她有见面的机会。直到在床下偷偷见到与她会面的男人各不相同,才知道她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一段时间后的一个晚上,她一身酒气地躺在床上,伸手把我招来,我当然情愿亲近她,可我刚靠近,她却用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力量将我扯住,把嘴唇鼻子埋在我的后背,后背一股湿漉漉的感觉,是口水吗…… 啊!原来是哭了…… 悲伤的原因,是因为他吗? …… “我无法理解她的语言,但能理解她的想法。” 真想开口说一句:“你已经很努力了。” 但尽我所能,也只有换来她微弱的鼾声。 第二天,男人又一次回来了,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男人走后,她一边抚摸着我,一边倾吐着对男人怨气。 从此之后,她让我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她坐在后院里,我蜷缩在她的腿上,一起晒着太阳。 就在这段时间,我彻底熟悉了她的体温。可某天,我还是惊讶地听到了她小腹里的动静。 几月后,我们迎来了一位幼小的生命。 …… 或许是我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睡觉上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身为人类的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哪怕很忙,她也会抽出时间帮我梳理杂乱的毛发,生命力支撑着我舔舐她的手指,我抬头看着她,还是那么年轻貌美,只不过由当初的少女步入了更成熟的一面。 而我…… 我明白她示意的眼神,但我也无能为力。 阳光温暖了我的身体,我却想把她紧紧抱住。 “不如带着她的体温消失吧。” 我的想法就如此简单。 可她温柔的表情上还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你……好像死了……” 不想她为我而哭,但上天为什么要让我听懂这最后一句话。 她给予了我一生的理想,我给予了她数年的陪伴。又将会在哪里有再一次相遇? “下辈子,还要做我的猫,好不好?” 她的声音响在它的耳边,但它早早幸福地抵达了梦的终点。 …… …… 门外传来女人的娇媚笑声,随后门“嘭”地一声被撞开。 “好了,您快休息吧。” 少年尚且注意分寸地搀扶着已处于烂醉阶段的女人,让她平躺在床上后,拱手道,“晚辈改日再来。” “不要~不要走,你这坏男人怎么不负责啊?把我弄成这样……” 她微眯着眼,一边眼光迷离地看着他,一边顺手去解旗袍的斜扣。 “我、我去叫其他人帮忙……”他慌张道。 “不!我要你帮我!不然我今天……呜呜呜……”她又使出了方才在酒桌上的绝技。 眼泪哗啦哗啦由眼眶坠落,一方面修晨于心不忍,一方面门外已传来躁动之音,他不得不坐到床边,按住林烟梦火热的手背,小声道:“按辈分,您是我的师伯母。” 女人意外地安静下来,以跟少年同样的低沉音调说道:“你的师伯早就死了。” “但您始终是……” “我们没有签婚书。” 此话令少年沉默不语,女人趁机用整个身体把少年困住。 “……对我有防备本就是应该的。” 所隐藏的憎恨倒不如歇斯底里地泼在他脸上,女人趁着酒意想把他的质问延后无疑是最无用的做法。 把良好印象击得粉碎,教他怎么把她视作一位普通的女人。 “您经常这样喝酒吗?” “我?倒是经常在男人们的怀里喝。” 她低头喘息了一阵。 “可女孩子需要……” “你说什么?” “你要稍微克制一下自己啊。” “女孩子……真是好久,没被别人当做女孩了。” 酒精洗褪了那张虚假迷人的面具,她红着脸,怔怔出神。 “我……说错话了?” “我好幸福啊!” 女人把他抱住,下巴磕在他的肩膀,感叹道。 当然,此时此刻,很多人都可想象,照林烟梦对他的仇恨程度,大可进行从枕下取一柄防身的匕首来个鱼死网破的发展。 可值得一提的是,自最开始,她的计划都没有出现纰漏。 他神色自若地思考着,精神上却高度警备,女人极小的一个动作都可酝酿一个可怕的后果,所以,他的理智不能被侵蚀。 “啊?!” “嗯……呼啊……” 燃烧着情欲火焰的舌头灵活地吸吮着他的耳朵,环绕几圈之后,再动情地舔舐他的耳畔。 “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是可怜我吗?” 耳边与众不同的呼吸声试探并刺激着他的小心脏。 随性的女人能轻易知道少年有多生涩,更何况有上一次为基础,她深知少年的身体有多敏感。 “是的,有一点。” “哼~哈啊……啊……” 她十分不赞同男人以他们自己的思想来解决女人的问题,她要进一步惩罚少年,于是,把手伸向了…… “就算……今晚之后又能怎样?” 他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为自己搭上登上成人的阶梯。 女人心急了,要去吻少年的嘴唇,可就在接触的一刹那,她被少年的眼神吓住了。 “曾经……也有一个想让我爬得更高的人,”他痛苦地笑着,“……却一声不响地把梯子撤走了。” 他懂隐忍,女人也懂隐忍。到最后,又是哪一方先爆炸呢? “你到底知不知道?” 女人轻率去挑战男人的本性,可他始终不愿灌注热情,原因无非有二。 一是他深爱着另外的女人,二是……他不是个男人。 修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静地说道:“如果真要试探一个人是否真心,为什么非要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故意让我看到你写的字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是真心,你早就死了。” 说到底,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何事令女人做出殊死一搏的决心。 女人释然一笑:“你知道吗?我和我的猫都很想你。” “嗯?您还养过猫?” 还好,他没有错过重点。 “嗯,可惜它死了。” 第八十三章 我们…… 清冷的香,充斥她的房间。 虚无缥缈,沾染她的眼眸。 “是师伯送您的?” 修晨的今日或许就是关河洲的当日。 “我赌对了吗?” 她的鼻息带着酒气,于是,他也跟着醉了。 “男人都是什么样,您、您比我清楚。” 整个过程是不是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呢?他想不通,但至少此刻他完全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林烟梦任何时候都清醒着,她凝视着少年的眼,嘴角勾起笑容道:“恨你也好,不恨你也罢,我只看今后,当初利用他,如今只好利用你了。” 其实,与女人这种生物周旋真的伤透脑筋,她们很难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她们要先试探,一个接一个地试探。 少年皱了皱眉,道:“我会跟师伯当初一样对您。”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她的美眸亮若星辰,丰唇微微蠕动:“那就该在我身上留下一点什么吧?” 蛊惑他心神的视线令他半点挣扎的空间都没有,她的唇一丝丝剥离他的误解,轻松含在嘴里,一瞬就化了。 …… 在她心里,男人并非是男人,而是可任她指使的棋子。 但越界的行为还是被独特的他生生掐碎于萌芽阶段。 修晨为她扣好斜扣,坐在不远处的木凳上,双手局促地放在腿上。 林烟梦宛如挫败又宛如感慨般笑着。 “您该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试探我了吧?” “可你还什么都没给我!” 她赌气似地说道。 “非要那么做?” “是的!” 偏偏只在追根究底上满怀干劲,她费解地翘着眉毛,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怪物。 修晨狼狈说道:“我是心甘情愿帮您的,就算、就算您要补偿我,也不需要这样……” “哼!” 林烟梦哼了一声,翘着腿把坐姿摆正,巧妙地泄露了丰腴的肌肤,可少年的视线只放在她的脸上,虽然二者同样具有诱惑性。 “在我心里,您不是商品。我会带您走的。” “当初他也这么讲,可惜……后来却死了。” 话虽伤感,女人却从床边拿起一件披襟围在身上,少年内心着实一喜。 他得以放松神情,更自然地说道:“我会活到最后的,您也是。” 女人挤了挤眉毛,露出了一个为了掩盖触动的清浅笑容。 “你是疯了吗?非要干涉我的事情……如果不来找我,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坏话。” 修晨直言不讳道:“七长老……师伯他知道些什么……” “难道他一定会告诉我?” “您是他最重要的人啊。” “我生气了!” “为什么?” “接近我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关河洲的事情?” 女人看透世事无常,一系列试探后,她明确了少年的诚实与忠诚,这种人很少见,同时,她很雀跃地把他当作自己的一笔财富。 但自己……好像是要被他利用吗? “最初的目的确实是这个。”他顿了顿又说道,“但我不会强迫您说出来,如果有一天,您想分享那些故事,希望您第一个想到的听众是我。” “小看我吗?” 哎——修晨在心中一声长叹,很想告诉她:“天底下的所有男人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但细想,曾几何,她也幻想过天真地跟随某人,只不过那人做出了令她恶心、失望透顶的事。 “我的话讲完了。” 天色已晚,再不回去,或许会出什么差错。 他起身,郑重地弯腰告别。 “所有话……都是真的?” 婆娑光影在她的脸颊游走,她慢慢站起来,走到少年身前,她需要看见他眼眸里的真实情绪。 他触及了她的世界,那他的世界一定会永久对她开放。 “嗯,如果是互相‘利用’的话,我愿意,希望您也愿意。” 面前的暖暖呼吸挠着他的嘴角,于是,他淡淡地笑了。 “我心动了。” 她的手掌绕住他的腰部,侧脸靠在他的胸膛。 心跳,没有传来以往那群男人窝囊的响声,而是平稳地,仿佛安眠曲一般。 “我只喜欢……” “只喜欢师妹?” “嗯。” “明早要来吗?我带你去看看吧?” “看什么?” “真实的我。” 可即便如此,今晚,还是不怎么尽兴啊。 …… 迎天府是湖山门常驻于各大城池要地的代表机构,除了收集各方情报也起到部分稳固自身地位缓解势力矛盾的作用。 由此可见,迎天府在外界是湖山门的唯一象征,但不久前,位于皇灵城的迎天府却遭到不明人员的袭击。 像是一巴掌打在左有道的脸上。而位于皇灵城附近最具影响力的势力就是昭阳殿了,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他们便委派使者前往湖山致歉,而一并前往的还要一部分肇事者。 不管那部分人是不是替罪羔羊,但昭阳殿的态度可圈可点,而湖山门也已没有往日的气量手腕,因此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几人来到宁安城,也多亏有沙鬼在,他们便住宿在了宁安城东边的迎天府内。 天空悬着一轮皎洁圆月。 慕容薄雪站在花园里,指着圆月边闪耀的黄点,喜悦道:“快看,那是人们放的天灯,每年中秋宁安城都会放天灯呢!不知今年怎么选在这个时候?” “听说中秋那几天一直在下雨,应该是把日子延后了吧。” 沙鬼在早些时候发现修晨陷入桃花之时就已经打道回府了。 “想去吗?” 见少女跃跃欲试,沙鬼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问道。 “大家一起去吧,但是修晨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 月下的花儿与少女滋生出特别的氛围,她抿了抿红润的嘴唇,疑惑道。 “他……他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今晚应该不会回来吧。” 沙鬼失声笑了笑。 “哦……” 少女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回来的路上,我听人说这个活动有三天呢。” “三天!” “嗯,所以明天去也行。” “嘻嘻!真好!” 少女眉开眼笑,顺势把脑袋伏在沙鬼的胸膛。 活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浑身上下都软软的。 “被人看见怎么办?” 他的神情与动作都预示着他想做什么,她红着脸,小声道。 “呜……” 声音从她的胸口轻轻传来,他连反抗的时间都不给她,直接吻了过去。 光辉下,燥热的情感深刻地表明这应该就是本质上的“情侣”。 少女类似微醺的眼神与抚摸在少年后背的双手也可证明,她的确慢慢熟悉也享受着这个美妙的过程。 往来中,对于某些事情,他少不了诱导,但善良的少女实则没有太多抗拒,也许有羞臊,但她……爱着这个人,所以她会强迫自己去包容。 彻底的宁静,如果真有声响,那应该就是少女轻微柔软的哼声了吧。 情感的又一次交汇,他们从深厚的联系中不舍地分离开。 她眼里闪着诱人的光。 “我们……” 他能猜到她要说出出人意料的话,想要搪塞,脑海却找不到最佳方案。 “我们……”她忽地活跃起来,“我们……生个孩子吧!” 意外于少女直截了当的人不光有沙鬼,还有不巧撞见的少年。 那天晚上,荼静姝看到了并听到了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沉重 捆绑命运的枷锁,断了。 她找到囚牢的缝隙,把身体压缩到极限,最终逃出生天。 本质上,她渴望过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一天,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她开始彷徨,开始胆怯。 外边丰富而危机四伏的世界是否真的适合她呢?她是否真的能依靠自己活下去呢? 答案是否定的。 她不能。因为她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奴隶。 主人鞭打辱骂之后,还会照样扔来可贵的食物,但一人在外,什么都不会的她,一切都要自己争取,她……做不到。 …… “师姐休息了吗?” 她轻轻敲响钟离的房门,小声询问道。 “没有……你等一下。” 房内传来了回应,慕灵“嗯”了一声,听见少女穿衣的声音。 钟离点燃了一盏油灯,赶紧把门打开。 “师、师姐……” 她低头向钟离行礼。 “先进屋吧。” 钟离温柔一笑,牵起了她的手。 “师姐,对不起!” 等她关上房门,慕灵立刻把手抽出来,对她鞠躬致歉。 “为什么……” 钟离哭笑不得道。 “明明看到师姐了,我还说出那样的话。”她把头埋得很低,“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心急了。” 漫漫长路里,身为奴隶的她,走破了脚丫,终于醒悟外面的世界很难留给她狭小的生存空间。 孱弱、卑微……短时间,钟离的脑中闪过无数个词汇,不知不觉眼眶跟着少女弯腰的动作湿润了。 谁的过去都不那么好看,被压榨剥离了灵性的少女们,将绽放的那一丝光彩也独自抑制封锁。 她听说过慕灵的故事。 所以她觉得:每一个能承受身旁的同龄人刻意冷落与排挤的孩子,都是勇敢的。 “我不是说过,我们会有共存的一天吗?” 少女的模样蜕变了许多,但内心仍旧稚嫩得不像话。不光修晨担心,她也会时刻产生少女走在路上摔一跟头的忧虑。 钟离的示好,起到了负面的作用。 少女摇摇头,说道:“但是表姐喜欢师哥,比我还喜欢师哥。” 离开时,慕迎雪特地提醒过她,来到修晨身边,最主要与钟离搞好关系。 慕灵足够聪明,因此在钟离面前,内心想法直接表露出来最好。 “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慕灵无言以对,狼狈地闪烁着瞳孔。 戒备别人的好心是对自己的保护措施,于她而言,更是她不得不为之事。 在钟离平淡说出这句话后,她缓缓往桌边走去,倒了一杯凉水。 “有一种人,受伤了还要向身边的人炫耀自己的伤口。” “不是的,我、我……” “当然不是说你,我很高兴你没有变成那样。” 是不是在夸她呢? 慕灵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她,第一次察觉到她浑浊的眼睛。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变成那副让人讨厌的模样。” 这一瞥究竟发现了没有? 钟离按捺内心的惊恐,垂下视线,把杯子喂到嘴边。 “多大了?” “啊?我很快要十六了……” 慕灵回答道。 “师兄喜欢有时能管管他的女孩子,我会教你怎么用严厉的语气跟他讲话的。” 钟离认真说道。 是接纳自己了吗? 少女还是不太理解。 被时代忽略的她能在接下来取代钟离吗? 旧时代友好地与新时代交接。有人欢呼雀跃有人默默哀伤,笼罩于黑暗下的世界真的会重见天日吗? “总之,慕迎雪没有机会了,你就乖乖地做她的替代者吧。” 更何况,两人长得越来越像了。 后半句,由于钟离在咬牙切齿,因此没有讲出来。 慕灵的出现,活生生把她的故事硬推了一把,就好像有人期盼她快点去死。 “不,我不喜欢师哥了。” “什么?” 倘若修晨在场,他应该也会与钟离一样惊讶。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应该是看见师姐与师哥站在一起没有心痛感觉的时候吧。”习惯被遗忘的她站在了所有人面前,澄清道,“后来我发现我不喜欢师哥……就是说男女之间的喜欢不复存在了,而是把这种感情当作亲人的爱。现在,我很希望师姐师哥能够更好。” “仅仅把他当作哥哥吗?” “嗯!” 慕灵用力点头。 灵魂被挤压的呻吟像点燃的炸药被扔到了钟离的脚边。 她会错了意,唐突地把少女逼迫到如此地步。 “对不起,我一直误解你。” 慕灵娇憨一笑,道:“是我太黏师哥了。” 钟离惭愧笑道:“是我自以为是了。” …… “今晚,跟师姐睡在一起,好吗?” “师哥等会回来了……” “放心,他从没跟我睡在一个房间。” 第八十五章 接轨 惊觉清晨的到来,她推了推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年的肩膀,少年迷糊地看着她,她指着泄露进房间的天光,微微一笑。 拉开窗帘,被刺眼的阳光照到,她把手挡在脸上,这才发现自己多时未站在阳光下。 狭缝里的苔痕是她少有在意到的细节,今天这样不一样的早晨来临,她的全身都焕发出别样魅力。 她撩着头发,回身望着他,笑道:“女人被滋润了,果然会变漂亮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昨晚本决定回迎天府保障几位师弟妹们的安全,可女人伏在他胸膛时,一股困意席卷而来,他记不起之后发生的事,但身上服侍没有半点异常,也可以长舒一口气。 “谁知道呢?”在少年沉睡之前,她已换上了一身简约而优雅的浅蓝色连衣裙,“会不会是你故意装出来的?!我记得昨晚最后你一直贴在我的胸口,怎么也推不开。” “我不会做那种事。” 修晨红着脸道。 “你认为,在我眼里,你像什么?”似乎愿意见到少年害羞的林烟梦起了笑颜,她一边拧干手帕,一边说道。 “……孩子。” 即便有如烟往事堆积,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温热的手帕冒着白气,修晨要自己去拿,女人却躲开了,把手帕轻轻抚在他的脸上,微笑道:“在我眼里,你就像……孩子的父亲。” 如果是第一次给人擦脸,修晨一定会感知到她的生疏,但偏偏不是,她能掌握到让人接受的力度。是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也是身为父母的必要才能。 …… 顾盼的眉目时而多情时而单纯,这样一位活在梦中的女子,倘若有人求得缘分目睹她的风情万种,或许根本无法联想到她还是一位孩子的母亲。 修晨能想到她与关河洲之间存有不可磨灭的羁绊,但没想到她能欺骗周围人如此长的时间。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宁安城西边的住宅区。 相较于东边的繁华喧闹,西边的萧条僻静更能让林烟梦每次的行踪都不那么引人注目。 漫步在河边的街道,欣赏着不错的景色,他心里有些愧疚,当初不该把她逼迫到这个地步。 林烟梦对此事讳莫如深,她的确需要将少年的心脏完全剖开,可当少年知晓实情,随之而来的压力令他躲避不及。 “那孩子能修行,我让你师伯送孩子去天上阁,他死活不肯,说是重找个机会送到凤山堂,可惜……反正孩子还小,以后就要靠你了。” 仿佛在浅唱一首哀曲,绕在少年耳边久久回响。 “多少岁了?” “五岁!”林烟梦眉开眼笑道,“虽说五岁,但是很听话也很聪明,你一定会喜欢的。” 也许觉得她的叙述方式有些奇怪,少年皱了皱眉,道:“您多久来看一次?” 林烟梦仔细想了一下,回道:“每隔一两月就来。” 修晨暗叹一声,为了避人耳目,的确委屈了孩子。 “由我娘照顾着,不用太担心。” 她深深凝视着前方,“嗯,我知道我也做得不好,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当母亲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的目光被上游的光芒阻碍了,于是他望着身边的她,温柔问道。 她的视线却又遥不可及,她回想了好久,最终微张嘴唇,说出她的轻言细语。 少年露出明朗的笑容,那个答案真是朴实又温暖。 笑谈间,那间面朝河流的平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随着逐渐靠近,林烟梦眼里慢慢充盈着动人的光泽。 “对了……”在踏进房前不小的小院时,修晨叫住了林烟梦,一时他也看到了在门内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女孩儿,“她叫什么?” “妈妈!” 充满童稚的清脆嗓音立刻响了起来,女孩儿扎着两个小辫子,身穿一件稍大的红色长裙,蹦蹦跳跳地扑到半蹲着的林烟梦身上。 “嗯!外婆呢?” “在里面。” 修晨顺着女孩儿的手指望过去,刚好与躲在窗口的一位老妇目光交接,可老妇便在那一刻后消失在黑暗里。 “为什么要买不合身的裙子?” 修晨也微笑着走过来,冲女孩儿眨了眨眼睛,问道。 “什么不合身,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林烟梦少见地做了鬼脸,方才面色略有胆怯的女孩儿两眼眯眯,勾起温馨不带瑕疵的笑容,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历经天使般笑容的洗礼,少年愈发觉得女孩儿简直与林烟梦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 林烟梦捏了捏女孩儿小巧的鼻子,问道。 这是她每次过来都要问的问题。 女孩儿摇头了摇头,又轻轻点头,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阳光轻盈涂抹在她的眉梢,宛若画师绝妙手笔。 林烟梦笑靥如花,把女孩儿推到修晨的身前。 “叫爸爸。” 修晨根本来不及反应。 因为大人的恶作剧,小孩往往会当真。 女孩儿精美的唇角上扬,把那天的温度锁定在那一刻,也锁住了他的人生。 “爸爸!” 在犹如天籁般的嗓音下,沉重厚黑的隔阂瞬间变得无色透明。 第八十六章 美好的梦的一部分 “爸爸!” 融化邪恶的声音撕开了静寂。 内心回响着,生命的意义。 痛苦、悲伤似乎都无所谓,是何种可怖的力量拨开了那一大片黑云。 不论这个“喜当爹”的苦涩进展有没有在他心中出现过,他首先还是露出了微笑,感觉不大对劲后,才吃惊地眨眨眼。 “啊!我发现了!” 林烟梦拍手惊呼。 修晨低头不语。 “你居然笑了!” 她把脸颊靠过来,一并带着她如火的情意。 修晨惶惑不已,抬头盯着她,严肃说道:“我不同意。” 能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不,女孩儿好好地过着她的人生,认他为很重要的人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倘若把儿戏当真,明处与暗处的敌人一定会以她为突破口。 林烟梦哼了一声,把女孩儿抱起,含笑道:“从此她就这么叫你了……子夕,再叫一声。” “爸爸!” 女孩儿听话地朝修晨喊道。 修晨不禁苦笑,却从女人之前所言听出了什么,问道:“她全名是?” “林子夕,我生的孩子当然跟我姓了。”聊到这里,林烟梦竟竖起柳眉。 修晨不知该如何回话。 “嗯!当然,跟你姓也可以。” 林烟梦半开玩笑道。 看样子,如果修晨答应,她也不会反对。 修晨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直言道:“使不得!使不得!” 女孩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聊得好生融洽的两人,渐渐对这位陌生的少年产生了好感,可其中,有些地方连她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个爸爸跟以前的爸爸不一样。” 她凑到林烟梦的耳边,希望能得到像样的解释。 为什么毫无反抗地就脱口而出呢? 修晨并不明白,但他能肯定,除他之外,她不止对一个人以“爸爸”称呼。 没想到童言无忌,林烟梦的伎俩被轻易戳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不安,“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我要去寻找新的人吧?从她出生,关河洲也只来看过她两次……是啊,从前她可能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叫一声‘爸爸’,但现在,只有你了。你今后……请你告诉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好吗?” 不断引诱新的靠山,最终破罐破摔。她企图为女儿寻求普通、稳定的人生,由此失去的东西很多人都懂,这也使得她不得不把更多赌注堆叠到下一个被她看中的人选。 直到最后,她快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等来了他。 “现在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女儿嘟着嘴巴,抚摸着母亲悲伤的脸庞。 少年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觉得……很了不起。”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她的背后全是林烟梦勤劳坚强的影子。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应该也适合她吧…… 林烟梦很想反驳,但无奈笑了笑。 “等她稍微大一些,我会来接她。” 不知算不算拖延,但修晨目前的确自身难保。 嗯……少年差点……就被感动了。 “你说过,是为了我才来的?” “嗯。” “你也说过,会去南方?” “嗯……” “什么时候?” “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照你的意思,你不打算带她……你女儿去啰?” 修晨又低下了头。 “我不跟你走,但你必须要把我们的女儿带上。” 这次,她的说法更加过分。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吧?” 林烟梦补充道。 “我明白。” 修晨摆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我会期待的,今后你们能跟她好好相处。” 她把女儿送到修晨的身前。 修晨笨拙地伸出手,女孩儿也对他展开双臂。 对啊,钟离……对此会怎么想呢? 第八十七章 坏女人 至于为什么总是站在这里? 想来想去,原因只有那一个:此地与天女峰相似。 烟岚云岫、霜林尽染,都像极了。 慕迎雪长着一张能挑动国家波澜的脸,却遗憾出生在偏安一隅的龙玄。 孤僻冷淡的性格为她蒙上一层诱惑面纱的同时,也掩饰了那颗火热跳动的心。 即便如此,这样一个她还是或多或少鼓动了本地两位天才后辈的争夺。 惊惧亦或是享受被男人们争夺的狭隘快感,她都没曾产生过,因为那种想法令她恶心。 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都出自她最主观的意见,她就是慕迎雪,曾经、现在、今后都是。 到底什么男人才真正配得上她?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喜欢那个老实又固执的少年,但她从开始就觉得,两人根本就不合适。 与远山密切的对视后,她用手拍了拍额头,正要转身离开。 绝顶之上,来了另一位美艳到极致的女人。 她没有对慕迎雪行礼,而是勾嘴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鼓着双腮,可实在忍耐不住,开口道:“真有趣。” 香唇吐出挑衅的音调,慕迎雪早知少女难缠,只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梦寒眼神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她昂起下巴,傲然道:“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昭阳殿,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慕迎雪少见地没有动怒,她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后辈,劝诫道:“不要跟陆煜杨走太近。” “你可没资格说我……”苏梦寒冷淡回道,“你都是她的女人了。” 少女预备好的攻势并未起到显而易见的效果。 女人淡淡一笑,不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 “上次师兄居然会为了你跑到这边。”稍短的裙子被山顶的清风扬起,苏梦寒用手按了按裙角,然后伸出纤长的食指按在慕迎雪的脖子上,再缓缓向下游,最终停在她胸部左侧的位置,“能让师兄喜欢……你肯定也不蠢。那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让陆煜杨得逞?” 世事变幻无常,但一切皆有缘由。 先不谈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钻了空子,眼下苏梦寒只想了解对她有用的东西。 手指在柔和的线条里停留片刻就收回了,她挺起规模不逊色于慕迎雪的完美胸部,撇嘴道:“就因为他对凤山堂用了那个手段?” 没想到苏梦寒的情报足够多,慕迎雪不肯定也不否认地平静说道:“他也知道我不喜欢他,但他跟我还知道我不得不嫁给他。” “大不了鱼死网破,宣告天下。” 苏梦寒气愤道。 “百里河西的事,修晨为什么不宣告天下?” 慕迎雪摇头道。 苏梦寒泄了气,躲开对方的视线。 要是细述百里河西的整段故事,身为其中重要一员的苏梦寒也很难否认他们的行动有违正义,她放得下,可修晨无法释怀。 “说出去,她们都会死。陆煜杨……他掌握我与修晨的弱点,所以我们不得不按着他的想法去做。意识到,并想做出应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对,她说过……要为自己活着。 容易被人取笑为天真的想法,但她的为人准则就是如此。 直到成为宗门的长老,直到适应了新的称呼。 她冒出了新的想法—— 把危险无痕消灭,如果仅仅以她一人牺牲为代价,她为什么不去做? 比起“我愿意”,她还是选择了“我应该”。 “哼,你这种人就爱做着高尚的事,但没人会记得。” 苏梦寒冷嘲道。 心底漫上彻骨的悲哀,这孩子,没救了。 慕迎雪仰头望向长空,想到了那张思念了无数个夜晚的面孔,微笑道:“师弟会赢过他吗?” “师兄怎么会输给他?!” 苏梦寒不服道。 “他的敌人太多了,不光龙玄之内,还有龙玄之外。”慕迎雪重新看着苏梦寒,少女的脸上暗藏着太多戾气,“陆煜杨会听我的,这是我作为女人,唯一的用处吧……” 苏梦寒眼里略显一份闪烁的情感。 峰回路转,不同的见解可能来到了统一战线,真的……是这样吗? “我反正不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 身份与相貌为少女畸形的思维平添一层傲慢,这话于女孩来讲本有道理,可偏偏是由她讲出来。 因为她疯狂地明示过无数次,她只要嫁给那个名叫修晨的男人。 慕迎雪苦笑道:“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他了。” 苏梦寒卖弄道:“哼。我跟师兄相处的时间可不短。” “我是说像陆煜杨。” 轻率的语气与陆煜杨像极了,她为何变成这样,着实令慕迎雪伤透脑筋。 慕迎雪仍旧认为她没有爱错人,但她实在爱得太卑微……太下贱。 形骸根本掩盖不住灵魂的恶臭。慕迎雪为她整理着上半身的衣服,小声道:“师弟不会喜欢你这样。” 在修晨面前,她会轻而易举地交出自己火热的肉体,但截至目前,她仍未失身,那也就证明了慕迎雪的说法。 “你又知道些什么?” 苏梦寒抬起充斥着“无法理解”的眼眸。 “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他?” 慕迎雪疏导道。 她好讨厌……好讨厌这群人!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师兄跟自己那么相爱……曾经…… 苏梦寒剧烈地反抗着:“要不是她们把师兄骗了,师兄怎么会离开我!” 她知道慕迎雪今生都走不出昭阳殿了,所以实话实话也无妨。 慕迎雪把按在她肩膀的手撤回来,笑道:“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苏梦寒充耳不闻,继续如发疯般说道:“师兄不喜欢我了……都是因为她们,师兄才不喜欢我,我的……所有都被她抢走了,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深宵里惊醒抓挠全身的可怜自己,又有谁能感应到自己的痛苦? “那些坏女人一定在背后笑我,师兄一定是被她们骗了,她们今后一定会让师兄受到伤害的……我要去保护师兄……我要把他身边那些女人全杀了!” “啪——” 脸颊撕裂一般的疼痛,苏梦寒眼角携带泪花,她捂着脸,摆出像是一个小孩子被大孩子抢去零嘴的委屈表情。 周遭的秋草见到这一幕,都笑弯了腰。 “以你的身份不该说这样的话!” 作为长辈,大可赏她一耳光,但慕迎雪不知,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 “是他的错,是你师兄的错啊……”没办法,慕迎雪只能以修晨为借口,“你爱错人了,爱一个人是幸福的,哪会这么累?” 因女人的嫉妒心发展而成的爱恋争夺,得便宜的永远是男人…… 等女人把盛情裸露在外,男人不会迟疑下一步该怎么做。 突如其来的说教像火上浇油,苏梦寒双手揪住慕迎雪的领口,再用力向后推。 “放弃,好吗?”慕迎雪退了几步,心软道,“他不值得。” “不许说师兄坏话!” 苏梦寒警告道。她的眼里燃烧着异常的火,她还做着她自认为绚丽的美梦。 她的人生,没有悔不当初。 “本来就不是师兄的错……”她虚构过一个天堂,那里有世界最初剥光所有外衣修饰的一对男女,那里才是真正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不要说出来!” 慕迎雪突然意识到她下句话要说什么。 结果…… 少女呼吸急促,脸色泛起红潮,浑身都写满幸福。 “我就是爱师兄!” 第八十八章 重新认识 天然自成的一位女孩儿,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如此爱不释手。 自认为算不上青年才俊,也算不上称职的大人,但女孩儿天真的微笑让他生出“自己还不赖”的错觉。 她被外婆怀抱着,向离开的两人招手。 修晨被林烟梦挽着手,那一刻他在努力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那个词汇最直接的意义——她的母亲能够依靠的人。 暂时脱离成年人的世界,身心得到的滋润应当成为他的另一番修行。他把僵硬的手臂放下,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去。 “你说,她会不会是哪位上仙转世啊?” 林烟梦顺势把侧脸靠在修晨的肩膀,一边看着地面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 女儿是她的一切,也如同她的“玩具”一般,为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期待与惊喜。 所以说,林烟梦的心里还住着一个孩子吗? 少年不那么认为,女人仍是危险的存在,柔情蜜语更像是一味甜腻的毒药,她的脸上挂有与她女儿那般干净明朗的笑容,但有句话是不是那么讲的——“最毒妇人心”。 由于自身的鲁莽而触碰到她的禁忌,他需要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女人提出的代价。 “嗯……她真的只有五岁吗?” 他以微笑陪衬道。 “这是什么话?你自己女儿的年岁可不能搞错!” 林烟梦轻轻捏了一下修晨的胸膛,嗔道。 “我只是觉得她有一股灵性,不是吗?” 他望着她的眼睛。 “既然知道你女儿有灵性也与众不同,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是。” “像是在服从命令一样……” 林烟梦发起牢骚来,眼里却藏着其他意味。 修晨歪了歪脑袋,思索片刻后,以他最擅长的“折中方式”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哪怕听起来仍觉得不太对劲,林烟梦也没去戳穿他了。她望着来时身旁的那条河流,喃喃道:“突然觉得,自己也老了。” 已至二十五岁的她只是一介凡人,光鲜的十余年过去,人老珠黄的那一天,这世界就再无何人能被她利用了。 的确是个伤感的话题,修晨盯着流淌在道路上的阳光,回想起了当初冥阳城城主田沧海的一番话,于是,缓缓说道:“京都似乎有让容颜永驻的奇妙丹药。” “真的?!” 能永葆青春无疑是世间女人都欢呼雀跃的事。 如果他真能深情地说一句:“我会为你求一枚丹药。” 那他就不是修晨了。 “以后……我会去京都的。” 对,这才是他。但总觉得,这样的方式更容易把她弄哭。 “您的眼睛进沙子了?” 他疑惑问道。眼里光芒的含义他已了然于心,就是简简单单的“幸福”二字。 “啊~”她像一只小猫一样扑在他的怀里,“是这样,这才像孩子的爸爸啊~” 在人群里跌跌撞撞,能遇上她,又是不是自己的一种福分呢? …… 一路向东,他们一同穿过了繁华的商业街与神秘的高官宅院,最终抵达了终点迎天府。 早有机会分别,但林烟梦却偏要把修晨送回来。 “非要跟我师妹较劲吗?” 修晨不理解地说道。 “虽然有过接触,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吸引你。” 林烟梦找到了适当的理由。 修晨颇感无奈,但还好,早在进入民众聚集处,两人已分开到足够安全的距离。 可她并不单单执着于无谓地跟那位较自己风格迥异的少女“争风吃醋”。 与迎天府走得越近,即便仅仅出现在门口,那也可向外界表示她与湖山门搭上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沙鬼一早醒来,就等在门前,硬是要调笑修晨一番。 可等到日上三竿,晚辈荼静姝好奇地走过来,问道:“前辈是在等师兄吗?” 内心焦急万分,但在晚辈面前,他不愿失去风度,微微一笑道:“你能猜猜你师兄昨晚能去哪些地方?” 荼静姝不敢亵渎,低头想了一阵,猜测道:“是不是一个人回天上阁了?” 宁安城本离天上阁较近,他的猜想不无道理,但沙鬼却摇摇头,道:“提示你一下,他去找女人了。” “女人?” 荼静姝歪着小脑袋,在脑海里不断搜寻这世界哪个地方有女人。 结果在知识储备上露了破绽,荼静姝失意地笑道:“晚辈想不出来。” “无极宗大弟子不见见世面怎么行?” “嗯……晚辈还要好多不懂的地方。” “你师兄能去,你也该去。” “那师兄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你先回答我,你想不想去?” “师兄去过的话,晚辈也想去看看……”立志朝修晨看齐的荼静姝谨慎说道,却突然眼前一亮,喜悦道,“师兄回来了!” 沙鬼顺他视线望过去,眯了眯眼,“哎哟”一声,立刻低头对荼静姝说道:“我找时间带你去,但你不能告诉你师兄。” “为什么……”荼静姝面露不解,眼睛却盯在那位妩媚的女人身上,谁知不小心与之对上眼,惹得荼静姝面颊通红,视线开始躲闪起来。 “呵呵。” 女人娇酥的笑声传来。 她抬唇凑到修晨耳边,说道:“那孩子可真像当初的你。” “他叫荼静姝,是我的师弟。” “师弟?”林烟梦短暂迟疑后,又恢复先前优美的笑容,“荼静姝……好好听的名字。” “您好,在下荼、荼……荼静姝。” 对方的紧张言行似乎令林烟梦生出了挑逗的兴趣,可少年的身边还站在一个人,昨晚……他撞见过修晨与自己。 “在下姓左,今后林烟梦小姐可随意从迎天府进出。”他摊开一只手,笑道,“请进。” “姓左?敢问湖山门的左门主是您的……” 林烟梦压制住内心狂喜,平淡地笑道。 “哦,我是左有道独子,我叫左三立。” 他阅历颇丰,能依靠林烟梦的神态轻易推断出——她很有趣。 第八十九章 先放手再放飞 天边泛起清静的黑色,他的内心却并不清静。 无所事事地行走在昨晚沙鬼与慕容薄雪待过的花园里,花团锦簇青枝缠绕,他细嗅着独属于秋季的冷淡与沉重感,慢慢找不到出路。 要说分辨情绪?无数个独处的夜晚里,他也在思考到底该爱谁,到底该恨谁,到底哪个地方做对了,哪个地方做错了,是放弃所有,还是背负着仇恨继续不择手段。 洞悉了世间人情的美好,但他还是在怀疑自己这是不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不敢把所有的烦恼向他人倾吐,只能由自己慢慢找着不同的借口,最后淡化。 …… 昨晚,少女平稳地睡在她的身边。 静谧的夜晚里,她却还在等着他。 “师哥,表姐……” 哪怕睡着,也不忘叫着心中最喜欢的人的名字啊。 她的嘴角漫上一抹浅笑,压低呼吸的声音,轻轻地转过头,观察着少女的睡颜。 现在,她的梦里也许正上演着她所期盼的那番景象,那个总长不大的她左右手牵着那两位这世界最温柔的大人。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的脸颊出现短暂的抽搐,接着,由眼角滑下滚烫的泪水。 “……我是个丑八怪。” …… 敲门声响了,里面传来一声“稍等”,没过太久,我们就看到了一位披着长发身穿白睡裙的清新少女。 “我、我回来了。” 之前复杂的情绪一瞬就没了,但少年还是一看见她就垂下目光,小声说道。 “哦,我都忘了你昨晚没回来。” 钟离淡淡一笑,立刻转身回屋。 修晨尴尬地笑着,随之进屋。 欲说还休,他要等待一个更好开口的时机。 “师哥!” 没想到房内还有一个人,修晨望过去,竟是同样长发披肩的慕灵。 此刻的少女正乖巧地坐在梳妆台前,钟离也慢慢回到她身后,帮忙梳理。 “你们昨晚……” “我、我跟师姐睡在一起了。” 慕灵脸上飘起红霞,支支吾吾地说道。 或许她仍觉得占领了本该属于修晨的位置。 “嗯,也好。” 他宽慰般地笑着。 两人的关系能好到共睡一床,说实话,他打心底地高兴。 “那我先出去……” 少女们应当很忙,所以他大方地选择退出。 “你……”钟离一边低头帮慕灵捋着头发,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又是跟谁一起睡的?” 修晨身上的香味逃不过她的鼻子,而且…… 慕灵透过镜子观察到少年脸上的慌张,小心地说道:“师哥肯定去处理很重要的事情了吧。” 有趣的是,两人的推断都没有出错。 “昨晚很巧,遇到了林烟梦小姐。” 于钟离面前拙劣掩饰完全是最愚蠢的选择,既然如此,他只好如实招来。 “她可是一位很难缠的人呢。” 钟离似乎很久才回忆起林烟梦的相貌,随后继续把慕灵的头发绾起。 “然后我们去放了天灯。” 修晨慢慢说道。 “嗯?”钟离抬头看了看镜中少女的发饰是否对称,顺便瞥了一眼修晨,“放天灯应该很有趣吧?” “嗯……”他居然还很仔细地想了一下,“我觉得要是师妹也去就好了。” 少年的回答让少女差点笑出来,她回过头,用那双闪着浑浊光芒的眼睛望着他,问道:“还做了什么?” “天灯上可以写自己的愿望,然后我看到了林烟梦小姐写的什么,她写的是希望我快点去死……” 还没等修晨讲完,慕灵就不太镇定道:“真的吗?师哥,她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愿望?!” 钟离不以为然道:“就算被她杀了,你……师兄你也一定心甘情愿吧?” “怎么会?我当时也很吃惊。” “我不信……” 修晨无话可讲,心想师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你离我们近些。” 钟离低下头,细声说道。 “知道被我看见之后,她什么也不说,就拉着我去喝酒……” 修晨听话走过来,继续讲述道。 “我只看到了师兄一脸的春风得意。”她看着镜中修晨的某个地方,“你该好好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修晨目光上移,吃惊地目睹了那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是啊,还是那个面貌平凡的少年。 可他的脖子上有个红色的印记很令人在意。 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爱的印记? …… 天灯冉冉升起,逐渐成为夜空里的星辰。 迷离的心思与摇曳的灯火,在流水中荡漾出绚烂的光泽。 天地对照,她们互望着彼此。 “本来不想改变愿望的,但今天发生了有趣的事,所以重写了一次。” 林烟梦的声音回响在喧嚣里。 “之前的愿望是什么?” 钟离收回送走希冀的眼神,转头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说来好笑,我居然想让他死。” 林烟梦抿嘴笑道。 “他可是我的师兄,我不许他死。” 钟离严肃又肯定地说道。 “对啊,是你的师兄,但别忘了,他是鼎鼎大名的修晨啊!谁不想他死?” 林烟梦笑容不减,感叹道。 “嗯……”她看着那个被两位后辈围拢的少年,摇头道,“他不过就是修晨,为什么非要死?” 第九十章 从牢笼里看外面的世界 天慢慢暗下来,对于这群年轻人来讲,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开始了。 “师哥!” 首先跳到修晨眼前的是换上一身亮丽花裙的慕灵,她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微笑问道,“好看吗?” 突然产生“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惊艳,他下意识地扬起嘴角,称赞道:“师妹很适合穿漂亮的衣服。” 少女忍俊不禁,站到他的身边,“嘿嘿”地笑了不停。 “师兄……” 荼静姝红着脸,出现在修晨面前,“这是前辈为我选的,是不是有点花哨了?” 哪里是花哨,这不就是女孩子们常穿的月华裙? 两边脸颊的粉润不知又是不是被口中的前辈骗去涂了些不太适合他的东西。 嫦娥碧海微尘步,低映晴霞。 淡雅的服装与少年的气质贴合一起,正像悬在树梢的纯洁玉盘。紧紧皱起的娇气眉毛仿佛戳破人的心房,完全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子,浅浅一瞥便能令无数江湖志士折腰。 “好可爱!” 慕灵的惊叹一语,竟是把少年的羞臊推向了极致,他低头靠近修晨,又缓缓抬起那双透露出担忧的星水眸子。 “师弟在无极宗参加过这样的节日吗?” 修晨按住他不算强壮的肩膀,温柔问道。 少年摇头道:“没有。” 眼角眉梢,却说着其他的话。 “不要再想其他事情了,师弟今晚就开开心心地玩吧。” 修晨客气地说道。 少年宛若坠到冰窟的小狗一般,但颓靡的状态又立刻因修晨一语而改善。 “我没想到……师弟也会这么可爱。” 久逢甘霖,荼静姝歪了歪脑袋,绽放出如春阳般和煦的笑容。 也许这正是摇曳的青春吧,胸怀里最甜蜜的事莫过于来自心爱之人的夸奖,眼下,这便是他最高的向往了。 林烟梦就站在不远处,时而还冲修晨递来一份责怪的眼神,只可惜她脱不开身。 “你认识林烟梦小姐?” 之前修晨很是好奇为何沙鬼付出过多热情。 结果沙鬼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呢?!我久闻她芳名,只是遗憾没有共度春宵。” 不排除是下半身的冲动在作祟,但林烟梦身旁的慕容薄雪却未表现出半点怨气。 正身穿粉裙的少女彰显了大家闺秀的涵养,应该也有与林烟梦有过一面之缘的原因在,两人在沙鬼的撮合下聊得连连掩嘴轻笑。 钟离并没有在所有人的期待里隆重登场,她依旧穿着那一件主体为白色的清爽短裙,除此之外,她还戴着少年送给她的发簪。 “走吗?” 破碎的天空,那团黑雾在剧烈地挣扎,只有她注意到了。 “好,既然人都到齐了……”沙鬼先后看了钟离与修晨一眼。 “我们三个是有很久没聚到一起了吧?” 林烟梦牵着慕容薄雪的手走过来,又举止轻佻地挽起钟离的手臂。 扑面而来的香味,就是修晨身上洗不去的嫌疑。 “您一点都没变啊。” 钟离露出得体的笑脸,回应道。 “那个孩子……”林烟梦瞧了荼静姝一眼。 “他怎么了?”钟离问道。 “如果不是你师兄提前说,我还以为是你跟你师兄的……” “哪有这样的事啊……” 话题自然而然地被林烟梦带向火热的方向,修晨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等他抬起头,黑雾不见了,只剩下晚霞残留的灰烬。 “是不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一行人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沙鬼靠到修晨身边,小声说道。 修晨望着在路边商铺挑选首饰的少女们,提醒道:“应该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尽量不要惹事。” “每次出事,你都是背着我一个人去。” 沙鬼调侃道。 细想他所言的确没错,修晨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你要打算怎么处理?” 沙鬼见钟离与林烟梦相谈甚欢,忍不住询问道。 “今天你跟林烟梦小姐都聊了什么?” “就闲聊嘛,互相吹捧一下。” “那也不至于从早聊到晚。” “当然更多的还是跟你有关。” “你知道了些什么?” “虽然她说了很多假话,但我理应猜到……” “嗯?猜到什么?” 沙鬼出神地望着某个地方。 “哦,”他收回了视线,挠头笑道,“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 “您当初说,如果我们不把握机会,您就要动手了。” 她已分不清由自己放飞的天灯究竟在何处闪耀了。 林烟梦出现在他们爱情的萌芽阶段,而今她又出现,是不是暗示着枯萎。 “他说过很多次,他只喜欢他的师妹。” 林烟梦认真说道。 “是吗……”钟离嘴角微微扬起,“可谁知那个师妹是不是我呢?他有那么多师妹。” 天灯里的火焰难掩狰狞,很多人却浑然不觉地欢呼着。 “你就是不相信他。” 林烟梦严肃说道。 “我当然相信他。” 她正面对着林烟梦,像是在努力证明。 之前那个疯狂的少女都被他拒绝了,她没理由不相信少年的忠诚。 “说实话,这个年纪的少年经历那样的诱惑却能控制住自己,很难得。” 比起钟离,果然还是林烟梦的话更有说服力。 能想象对方摇曳生姿的身子对男性带来的视觉冲击,因此她难免会自惭形秽一些:“到手的女人怎么会赢过没到手的女人呢?” 或许连当事人修晨都不可否认,在某些层面林烟梦完全可以担任一个启蒙老师的角色。 “我相信他,但就是不太明白。”钟离苦笑着,继续说道,“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与师兄将要举行婚礼,可婚礼之前他一直都萎靡不振,一点参与的兴致都没有,直到婚礼当天,我们都快拜堂了……他居然甩开我的手,逃走了……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 应接不暇的漂亮女孩总有可能成为她潜在的对手,不是她不够自信,而是在这个失去平衡的世界,她从小就被剥夺了享受幸福的权利。 她有时候也内疚不已,为什么自己会是自己。 “虽然无论他去做什么,我都会做最差的打算,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或许那句话,我更应该当面问他才好。” “不妨先说给我听听吧。” 林烟梦未必就值得信赖,可钟离真正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听她倾诉的人。 她叹息一声,说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师兄有一个师妹,非常非常喜欢他,甚至都快发疯了。我担心有一天,师兄也会变成那样。” “你是说,他喜欢你的程度跟他那个师妹喜欢他的程度是一样的?” “有可能还要严重得多……” “可你之前做的梦,他为什么会逃走?” “因为、因为……梦里……他知道了……”她还在挣扎,但心想还是算了吧,因为周围都安静下来了,整个世界都在等待她的发言。 “……我很脏。” …… 女人之间的一来一往,到底几成是真,几成是假。 有时候,回答得过于像标准答案,也是错的。 当林烟梦真正认识到,她已不得不将钟离另眼相看。 静静对视,然后微笑。 河对面的风,吹拂着两人的长发。 “为什么非要把我看作敌人?” 林烟梦不理解地翘着眉毛。 “我没有骗您啊。” 钟离瞪大眼睛,回道。 意见出现分歧,理由谁都找不到。 都是先入为主,然后互相误解。 两人的谈话或许还要进行很久很久,我们暂且把关注锁定在被两位后辈合围的少年。 阴沉的天空飘荡着人们无聊的畸念,散发的死气恶臭难闻。 “师弟写的什么愿望?” 慕灵凑到好不容易相逢的晚辈身边,笑嘻嘻地问道。 荼静姝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修晨,说道:“我想变成师兄那样。” 世界上形形色色的幸福都是残忍的谎言,沉沦其中,就深陷泥潭了。 “师哥的话,一般人可学不会呢!” 慕灵挺起胸脯,骄傲地说道。 “嗯,我也觉得我跟师兄的差距很大。” 荼静姝没有气馁,而是大方承认道。 “灵儿,你写的什么?” 虽然修晨猜得到…… “我希望,所有小孩子都能开心。这个愿望可能太自大了,但是我悄悄地写下来,应该没人会笑话我,嘿嘿。” 慕灵不好意思地说道。 在外边,修晨一直都听到慕灵在不断变得优秀的消息,由此次的相遇,他也切身体会到了少女的进步。 而荼静姝,他一直都认为少年很优秀。不过,当他遇到了慕灵,就像是照着镜子看自己一般,一点可爱一点憨厚。 “师兄不放天灯吗?” 荼静姝好奇问道。 “我就不用了,因为我昨晚来过一次。” 修晨抚摸着荼静姝的脑袋,荼静姝眯了眯眼。 希望消失殆尽,满地的骷髅,你还认不认得清是谁的? 修晨摇了摇头,从刚才,他就觉得头脑一片恍惚。 远方传来一声长哨,修晨寻声望去,正是陪在慕容薄雪身边的沙鬼。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指着天空不太起眼的一角。 某个天灯正燃烧着,却逐渐形成一个怪异的图案。 修晨记得那个标志,它来自远方,它叫剑山。 第九十一章 不可见的光明 从那一刻起,他就穿梭在纷杂的人群里。 只能把两位童心未泯的后辈抛在身后,因为他十分想确认,剑山到底是怎样一个组织。 他在“死后”去过一次剑山,并见到了也许是剑山领头人的思定,但随着例如悟念、秋落叶的出现,他才知道原本那个盘旋于云外的天地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身边,一定还有知晓剑山的人,但从未主动告知过他,或许是认为目前以他的层次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但头顶突然的变化,怎么不会挑逗他的好奇心呢? 像燃起一束召集群雄的烽火,在他与沙鬼注意之后,已有少部分人不动声色地退离,而不容犹豫的情况下,他悄悄地尾随了一位不走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警觉性不容小觑,几次三番毫无征兆地回头,所幸修晨也并非等闲之辈,他时而跳上屋檐,时而隐在小巷,在跟男子穿过一条崎岖的小道后,他们便离开了宁安城。 …… 天灯乘风而起,少女种了一枚种子,静待发芽。 她抿着嘴唇,害羞地牵起了身旁少年的手。 昨晚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少年居然答应了。好感谢他,好喜欢他…… 等少女慢慢抬头,沙鬼才舍弃枯冷如灰的眼神,低头给予回应。 忽然间一阵风,拂动她的前发,无时无刻她都在准备,以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他。 坠入了爱河,她也变成了最闪耀的那个人。任何逆风而行,在握紧他的手后,她的嘴角却总是甜甜的,心窝总是痒痒的。 “我喜欢……” 她张开小嘴。 “我能离开一会儿吗?” 他饱含歉意地说道。 “是想去找她吗?” 她疑惑问道。 “不要胡思乱想,我回来再跟你讲,好吗?” 他实在忍不住瞥了林烟梦一眼,但很快收回,温柔说道。 “嗯……” 少女用贝齿紧紧咬着嘴唇。 少年微微低下身,靠到少女的嘴边,盯着那双渗透晶莹的眼眸,笑道:“你不能被别人骗走了。” “知道了!” 果然连反抗的时间都不给她,相触的气息令她放弃了对少年的责怪,她把他轻轻往后一推,询问道,“那我还在这里等你吗?” 似乎还有另一层暗示,沙鬼立刻就理解了,他笑嘻嘻地说道:“我没忘呢,你就跟她们先回去吧。” 慕容薄雪不舍地转过身,朝钟离那边走去。 沙鬼叹息一声,也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身后又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 “是什么?如果太难的话……” 沙鬼回过头,轻松地笑道。 “我想跟你重新开始,就是说,我们把之前的自己都忘记。” “你把这个愿望写在天灯上了?” “对。” “上天虽然值得敬畏,可它也没能力改变一个人的。” “所以……我才求你帮我实现啊。” “但是我不想忘记。” 他懒洋洋地把手掌枕在脑后。 “为什么……” 她悲伤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而我根本不想努力,我不一样,我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多想跑过去,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可时间与契机都不允许。 “你、你真是个孩子!” 她皱着眉毛,生硬地说道。 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不过……模样也很可爱。 “对啊……”他无所谓地扬了扬手臂,继续向前迈步,“你知不知道,那样有多辛苦啊……” 有很多人大肆宣扬自己的苦难,也有很多人生怕爱的人知道他曾经经历的痛苦。 沉思亦或是冥想,两种极端其实都是自私的想法。 他不觉,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她不懂,因为她也是个孩子。 风里的她,在民众的欢声笑语中沉默。 萎萎飘落的花瓣,无言承受秋的致意。 她用手按着胸口,为什么此刻会有当初失去双亲的感觉? ……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在宁安城外见过此类奇怪的建筑。 从黑雾中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台,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越来越多举止怪异却谨慎的黑衣人汇聚此地,列次分明地站在高台之前的漆黑广场之中。 高台上,树着一团白色火焰,火焰之外肃穆站立着一位佝偻老者。 庄重的气氛令躲在外围窥探的修晨也不得不凝神屏息,可突然一刻,他却红着脸低下头来。 老者手执一法杖往天一舞,下方的黑衣人无不发出低沉的悲泣,而从后方,一群裸女缓缓走出,围绕在老者周围演绎起颇具异域风情的舞蹈。 剑山虽说神秘,可秋落叶悟念等人的风格与个性全然与眼前所见不同。 天边圆月,耀眼地亮着,狂热信徒吟唱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也稍稍舍弃掉丢人的羞耻心,抬头,定睛,试图从艺术的舞蹈里摄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喂喂喂,你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挑衅的发言从身后响起。 少年后背一凉,立刻抽剑转身。 “哦!还有模有样。说,谁派你来的?”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披着黑斗篷的帅气又轻佻的男人。 “懂不懂先来后到?” 修晨这才把视线向后移,最先一句也是出自这位女人之口。 女人也早早拔出一柄长剑,等候多时。她身穿开衩的黑色紧身长裙,韵味十足。 男人哼了一声,摇头笑道:“我早注意到他了。之前被两个女孩围住……追一路不容易,你就大方地让给我如何?” 女人走上前来,丝毫不妥协,道:“反正他是我的,你别想抢功……嗯?人家被两个女孩围住,你是不是羡慕人家?” 男人瞪了她一眼,道:“只有像你这种没脑子的女人才会说我羡慕他。” 女人懒得与他争辩。 恰好男人伸过手掌挡在女人胸前。 “我说啊,”女人止步,他也把手撤回来,顺便细细搓了搓,道,“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先主大人尸骨未寒……自己人,和气一点也好吧?” 男人扯了扯嘴角,道:“他不是早就成一缕幽魂了吗?” 女人转过头,盯着男人,冰冷道:“小心我给你记上一笔。” “我无妻无子,你有何可要挟我的?” “你……不是他的内应?” 男人脸色刷地一白,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身受重伤一般地弯着腰,痛苦说道:“你这小贱人,仗着与总主有一腿,硬要给我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是吗?” 女人动了动水润的嘴唇,却没多说什么,她把剑指着修晨,冷淡地说道:“多亏有他,你才多活了一点时间。” 他也没想到因为掌控自己的生杀大权两人会爆发激烈的争吵。 修晨退到墙边,疑惑道:“所以……我该感谢他吗?” 男人一拍手,全然没了先前重伤的情状,笑道:“有意思!” 女人挑动着俏眉,低声说道:“早见你在后边鬼鬼祟祟,你想做什么?” 修晨深吸一气,摇了摇头。 他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而且自己真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啊。 第九十二章 做对与做错的两个结果 该怎么说呢?比起其他,他还是更习惯……更熟悉这种嫌弃自己的眼光。 像最初与师姐慕迎雪相见时的场面,以及将男人视作异类的态度都跟师姐如出一辙。 “你在发什么呆?” 来得并不是时候的伤感被女人那柄沐浴着皎洁月光的长剑所冲散。 “我早就发现了!”男人两眼放光,又重新挡在女人身前,说道,“你又再向他抛媚眼,是不是?” 女人侧过身,面露凶光道:“要是再妨碍我……” 男人微笑摆手道:“我们合作一下,就说他是我发现的,然后被你抓回去了。” 女人充耳不闻,她把剑身一横,沉声道:“死在我剑下的男人不少。” 男人脸皮一抖,笑道:“死在你肚皮上的……” 女人可不想让他把这话讲完,当即把剑刺向他的胸膛。 “疯婆娘,怎么这般开不起玩笑?!” 男人慌慌张张把身体一缩,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两圈后,才站起身,破口大骂道。 “软弱的男人!” 女人斜瞥他一眼,再次把目标锁定为修晨。 “你怎么知道我软弱?!你见过?” 仿佛被刺激到弱点,男人拔剑冲上前来,硬要为自己正名。 女人当时也恨自己多言,不得已,只能迎上,可一试之下,她的气势完全被压倒。 一方执意不肯,一方不愿谦让。 又因为简简单单一句奚落而“自相残杀”。 两人到底……在争什么? 僵硬的表情逐渐融化,修晨丝毫不迟疑,两腿一蹬,奔向死寂的黑夜。 “他都跑了!” 女人渐落下风,只能转移目标道。 “我去追!” 男人把女人击退,望向修晨逃跑的方向。 “我也去!”女人抚了抚胸口,喘息一阵,说道。 但她很快发出一声不弱的尖叫,蹲下身以双臂紧紧围住身体。 “下流!”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这就是女人的弱点,你觉得呢?” 男人摆出胜利的表情。 方才他巧妙地将剑划过她的侧身,虽未伤她分毫,但那条笔直得堪称艺术的线条,掀开了一片大好光景。 “混蛋,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难得的春光乍泄,他好奇地多望了一会,直到听到有人被女人的聒噪吸引而至,才懒懒地移动步伐。 “乖乖地,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留下这一句,男人瞬间化作一缕烟尘。 …… 所以,他还是追上了逃跑的少年。 “走这么快干嘛?都错过了一出好戏。” 为了避免无功而返的困窘局面,有些话,他得说明白。 少年的身法强于大多数人,跟自己相比,却还逊色不少。 他拍了拍身后斗篷上的尘埃与枯叶,露出不太正经的笑容。 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把碧海剑指向他。 “这剑不错,不知使它的人又怎样?” 话音刚落,少年便赶到男人的面门,一剑劈下,顿时剑光四起。 男人沉哼一声,抬头笑道:“你的敌人只是些小人物吧。” 碧海剑被一阵光芒弹开,男人再提脚踢中修晨的胸口。 “不要把手伸向你碰不到的地方!” 男人走到倒地不起的修晨身前,弯下腰,脸色阴沉地提醒道。 那眼光,就跟看着不争气的弟弟一般。 修晨下意识地避免与之对视。 男人踩着落叶,一步一步向回走。 “我至少该知道到底哪些人不该存在这个世界。” 修晨按着胸口,艰难地坐起来。 那群人来到这个世界,彻底打破了原本树立多时且脆弱的平衡。 “只有强者才能存在,这就是世界。” 男人停下脚步,望着被树枝遮盖住半面的月亮,“现在不是以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了,所有的后果你都承受不起。” “啊……”收回剑后,他疯狂地用双手抓挠自己的脑袋,“烦死了,为什么我像是一个反派角色?” …… 一旦出现瑕疵,她都要拼命地遮挡,为此,她疲惫不堪,出卖别人,出卖自己。 体会不到蹉跎岁月的折磨,她却嗅到了放浪人生的腐朽味道。 陆煜杨回来了。也就是说,醉生梦死的想被爱的心不得已收敛了。 韩先河信誓旦旦的话语萦绕脑海,他的利用价值到底是什么?每每躺在他的臂膀,她都以甜言蜜语来勾引他的同情。 他说过,他自始至终效忠的都是京都的大皇子,而昭阳殿似乎也为大皇子马首是瞻。 二者看似都是同一艘大船的船夫而已,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余地? 是昭阳殿一方的情报出现了偏差? 可仅仅一个沦为权力玩物的她,只能躺在不同的床上,发出同样的叫声,仅此而已。 …… 其实,在前一段时间,女孩欢欢见到韩先知后,才知道是这两兄弟欺骗了她。 也就是说,昭阳殿的情报网伸向欢欢那边,并一直认为韩先知的胞弟韩先河早已被王后掌控,所以想通过慕雨莹进一步“策反”韩先河。 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总之,她是个苦命女人。 ……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只能靠陆煜杨每日剩下的精力喂养”的日子有多难得。 怪她不自觉,也怪她的表姐脑子抽风般地投怀送抱。 以往爱情的缠绵令她如今的凄冷夜晚变得无比难熬。 多想有个观众,为她提供一个上演千古绝唱的机会。 婆娑迷人的眼,追寻着天边的月亮。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两腿不自在地磨蹭。 无法坚守阵地的弱小自己,会迎来上天的惩罚吗?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她先是惊出一身冷汗,再回头,眼里立刻汇聚了朝朝暮暮的情意。 “相公!” 触及温情,她轻唤出就快忘记的词汇,倒在他的怀里。 手呢?把自己当成所有物怀抱的手呢? 她抬头,仰视着对方木然的面庞。 “你最近可好?” 陆煜杨把脸转过去,淡淡地问道。 她身上的味道……不是难闻,而是他不会再喜欢了。 很抱歉,她只成为了自己晚上的伴侣。 但是…… 那对红润的嘴唇还要诉说什么,可对他的心理暗示则是——那不再是樱桃小口…… “你知道你表姐回来了吧?” 他残忍地把她的手拿开,然后坐在不远的凳上。 “妾愿与表姐好好相处,妾也会陪表姐尽快侍候相公的。”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为他斟满一杯茶。 陆煜杨也并非蛮横无理,轻轻地点了点头。 “相公一路辛苦,要不妾先去备水,再为相公沐浴……” 慕雨莹努力靠近他。 “是啊,我挺辛苦的,不过有时候还想想你呢。”他强迫自己把手抚在她的脸颊。 慕雨莹脖颈淡红,见他五指已留下食指按在脸窝,她着急把手指含住,模模糊糊地笑道:“好吃!” 不知此刻的心境又是否与他师弟修晨一样呢? 百媚千娇,曼丽倾城,慕雨莹也什么都好,但他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你可以留下,也可以走。” 陆煜杨无情地把女人视作食物的手指收回,站起身,冷漠通知道,“今后,我不会来见你了。” 留她一条性命,算是最大的恩赐。 男人关上门,她还傻傻地张着流着涎水的嘴。 摇曳的灯火下,痴念化作一肚的苦水,再慢慢慢慢浑浊发臭。 周围太安静了,都能听见她的泪落在地上的声音。 …… 下半夜,他的枕边睡着一位昭阳殿的女弟子。 很多单纯的少女沦陷在他宽厚的手掌与温柔的话语中,成为他最忠诚的拥护者。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答案,在此,不做赘述。 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获得一晚的宠幸,就出卖自己。 她们的想法很天真,她们的眼睛也已被他华丽的包装亮瞎了,所以她们期待与之亲密接触,来传达对于偶像的一份炙热情怀。 不过,每个人各有自己的追求喜好,谴责她们倒不如多多思考是什么样的人塑造了那般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完美形象”。 此时此刻,他转过头,望着这位也许第二天就记不清面貌的后辈,想到了那位活得一点不痛快的老实师弟。 书里好多英雄人物,一身正气惩恶扬善,为苍生赢得圆满结局。 他那没有希望的未来真的值得人们去学习吗?到最后,可能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窗外,泄进一寸月光。 他把熟睡的少女推开,伸手把光芒捧在手心。 滑稽儿戏,在指缝间游荡。 他同样畏惧身后,民众见到他本来面目的惊讶与鄙夷。 此刻生存的喜悦,竟让他的嘴角漫上一丝微笑。 他活得不如那位少年。 但他很有一套宽慰自己的理由。 对啊,他本来就活在属于少年的故事里。 他一直、一直在泥泞里摸爬滚打。 自己一直、一直在河岸边谈笑风生。 那么…… “娶你心爱的女人,还要杀你心爱的女人……总而言之,我这个反派还算不错吧?” 第九十三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那晚,林烟梦问她:“有没有一刻,你觉得他开始厌倦你了?” 从听到这番问话开始,由于表情的提前出卖,她的狡辩变得苍白无力。 林烟梦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她却像是被锁喉一般,求生的动力演变为求死的绝望。 一个人孤单的时间那么多,她自然而然地会去思考那些本就无所谓的问题。 师兄与苏梦寒到底还发生过什么?师兄与慕迎雪又是怎样瞒着她孕育情感?师兄与林烟梦的会面里究竟有没有坚守不住的一瞬间?师兄与来自那位京都的少女的感情又如何慢慢走向融合…… 种种种种数不胜数,她没理由不佩服自己的师兄,但又没理由不恨自己的师兄。 她的相貌,可以给绝大多数同性堪称绝望的压力。 但那又怎样? 滥用青春资本、纵欲无度的苏梦寒,她不想再提。反而,慕迎雪就是一个极好的榜样,把师兄考验得死去活来,到最后,还可以不负责任地把他甩开。 容颜会凋谢,更何况她本身就会在最绚烂的年华逝去,与其凭借本处于身外之物的优势以高傲自居,倒不如本本分分继续修炼那颗见惯风雨的内心。 所以,她与慕迎雪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本身个性还是说……神秘程度。 剥开外衣,翻来覆去地考究。慕迎雪总是保持一个对师兄又推又搂的姿态,这个小心思虽说麻烦但却具有实际效果。 由于不把所有和盘托出,慕迎雪比自己活得更加“自在”,也就是在修晨心中,她的地位时而高于自己。最终,自己也正好未承受得起林烟梦的那柄把伪装划破的尖刀。 “师兄……真是个恶人!” 这就是少女托腮望月时的无聊想法。 “阿离,你是在骂修晨吗?” 她的恶语使得身边的慕容薄雪浑身震颤。 “是呢,我得去找找他了。” 钟离站起身,揉了揉少女丰腴的脸蛋,气愤道。 “不要怪他,他们好像去做很重要的事了。” 慕容薄雪也紧张地站起来,毫无说服力地安慰道。 钟离缓和了情绪,说道:“听说昨晚他也去做正事了,你想知道他去哪了?” 慕容薄雪迷惑地点了点头。 “我就出去走一圈,要是没有……”至少她在单纯的少女面前还说不出那两个字,“那我也会回来的。” “会很晚吗?” “等月亮落到……”钟离指了指悬于高空的圆月,然后指着西边的屋檐,“那里,我一定会回来。” “嗯。” 少女点头答应道,“我等你。” “到时候,我会钻进你被窝的。” 钟离笑道。 “嗯……我房门不会锁的。” 慕容薄雪认真地承诺道。 漫无止境的夜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 那晚,幽魂们问他:“你是不是,又想把我们忘记了?” 从听到这番问话开始,他仿若置身于幽暗空旷的灵堂。 下跪,求饶。 他再也不敢掩耳盗铃,再也不敢滥竽充数,再也不敢混淆视听。 沉重的质问敲击着他的灵魂,随缕缕香烟消亡。 他已经是完全趴在地上了。用手掩住双耳、双眼,可声音、味道无孔不入。 正前方,是人们备好的一副棺材,不断有鬼话在怂恿他躺入其中。 不出乎意料地,他用手攀到了棺材的边缘。 是他的最终归宿啊! 多想、多想解脱。 忍受到如今,为了不伤害到身边的人,他的天空一直都笼罩着厚重的云层。 然而,他的理想自由就一定是那个枯燥的苟延残喘之所吗? 没用的东西! 流星下为未来许下的愿望,还有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女一直都在那里。 “师兄……” 她来了,费尽千辛万苦地来了。 或许心灵感应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又或许她把林烟梦所述昨晚的所有经过牢记于心。 放弃了绝大多数徒劳的寻找后,她发现了那家酒坊隐秘的招牌。 他果然……在独饮啊。 听林烟梦说,昨晚见她喝酒,少年一直在旁咽着口水。 又好气又好笑地坐到他身边,本以为少年因上头而伏在桌案,谁知他在颤抖在哭泣。 “师兄怎么、怎么想喝酒了?” 上一次,就是他发誓今生不再饮酒的那天,也就是发生河西惨案的那天。 “嗯?” 他探出那双湿润失神的眼眸。 是她,把自己从棺材里扯出来了? 自私地寻短见,会不会……惹她生气啊? “是我,师兄。” 渐渐习惯他的软弱,她也伏下身,与之视线平齐。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啊……可是,想得越多,才发现懂自己的人越少了。” 他边微笑边哭泣着。 被绝望吞噬,她才是末路的光芒。 “哪怕所有人都会离开你,但我不会的,师兄。” “嗯……” “你现在……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嗯,你是……” 为什么? 他说出了一个她完全没听过的名字。 第九十四章 对凡人们的排序 风儿也献上属于它们的凭吊方式。 未关严实的窗户剧烈撞击,路边的旗帜猎猎作响,桌上的筷篓相继滑滚在地。 店铺内忙活的店小二见状,撑着酸疼的腰,“哎呦”一声,连忙拾起散落一地的筷子。 “说错了,再说一次。” 她的音调低得可怕。 她寄予了过多希望的这个人,从悬崖摔落,一跌成魔。 “你才没离开多久,我又让你失望了。”少年又把双眼埋进手臂里,语气颤抖地说道,“在你面前,说了那么多积极向上的话,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做到过。” 累赘的言语以悲情为修饰,是不是想刻意去感动认错的人呢? “可能我还会变得比以前看上去优秀,但是……但是不行,如果有时我不装傻,我跟阿离会死的很惨。”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钟离直起腰,伸出手,安抚着他的后背。 切断他与那位少女的瓜葛,应是更无趣的行为吧。 听他一个人哭诉也太残忍了,所以,是不是要让她说些什么? “今天,有个人警告我,让我不要把手伸向碰不到的地方。”他一厢情愿地说着,“但我担心,我们很快就会面对那群人,要是我们什么不了解……” “客官,我们快打烊了。” 之前那位拾筷的小哥堆了一脸恶心的笑容,小声说道。 “好的,我们马上结账就走。” 钟离点头答应道。 在热情地鞠了一躬之后,男人离开了。 “师兄……”钟离轻柔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嗯?”他再次把不中用的脸露出来。 “我们该回去了。”她报以温暖笑容。 “阿离?”仿佛历经再一次的梦境苏醒。 “是我,师兄。”调整为匀静的呼吸,她猜,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与刚才说此句时相差不大。 “我是不是说了很奇怪的话?” 他把两只手掌撑在脸上,应当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没有,刚才师兄睡着了。”钟离微微叹气,望着他那副模样,低声嘟囔道,“有什么烦心事,师兄都要跟我讲……不能总让我担心啊。” “阿离,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虽然看起来像是转移话题,但眼下他被酒精冲昏了头,她也就不纠缠,回答道:“林烟梦小姐把你跟她的事都告诉我了。” “那、那……你都、都知道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慌忙无措的师兄有些……可爱。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了,不过,我也不怪师兄。” 他溃败又羞愧地把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师妹又大度地接受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她越是把那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心中的自责越会更胜一分。 “是我事先没跟你商量……” “不。”她挽住他的手臂,顺势靠在他绵软无力的肩膀上,“只是,再这样下去,我累了,师兄会比我更累吧?” 和她依偎的距离,会成为他沉溺的借口。 于是,他转过身,两手握住钟离的双肩。 “我们想要的生活,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醉眼里的闪光,为她照亮了那个也曾活在幻想里的自己。 修晨微微晃着她的身体,温柔地笑道:“但我还想与师妹一直活下去。” 只要喜欢一个人,你的人生就一定会发生改变,所以你要弄清楚这个人是否值得你为之改变你的一生,才能交出真心。 爱上他,也有后悔的时候,但他那句话与俗套的情话不同,她会跟个笨蛋一样去幸福地回味。 泪水与笑容相伴,是爱情的意义,也是人生的意义。 “谢谢你了,师兄。” 这也正是,看过这世上所有的不平凡才遇到了平凡的你。 发现你时的出乎意料,与陪伴你时的妙趣横生,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由于不是对上天发誓,所以他的愿望很快就隐没在了风里…… …… “师兄,你喜欢谁?” 最后,她俏皮地问了一个也许女孩们都会趁机问的问题。 他诚实地按着额头想了好久。 “如果师兄真想去问个明白,我不会拦着。” “问什么?” “慕师姐……” “慕师姐?” 是该抱歉,还是什么都不做好呢? 他的整个梦里都已经没有她了。 最初的小心动,再有接下来的深爱,是两人耽误了彼此的人生,但那段回忆还是称得上美好。 好不容易交叉的两条线,会组成一个纽带,但还是会继续朝原来的方向越行越远。 “从前,我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与师姐最般配的。” “是谁?” 钟离把走不动路的修晨扶起来。 “就是陆煜杨啊。” 他紧盯着地面,不服气似地说道。 …… “在下个人大多时对世界不太抱有希望,今晚,有幸见到有趣的一幕。” 店小二追了出来,友善地笑道。 修晨应当认得出此人正是今晚给他带来沉痛打击的男人,但他实在抬不起头来。 “这有什么有趣可言?” 钟离领修晨转过身,翘起一根眉毛,她认为对方管得有点多。 “有趣确实有些过,可能更应该说单纯吧。你与他都有些单纯。” 他的打扮穿着朴实无华,可话从嘴里出来,自带一种无法承受的分量。 “似乎跟您没什么关系?” 钟离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的确没关系。”男人点头道,“所以在下才好心提醒二位,世界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更危险更丑恶的东西,你们还没机会见到。” “左一个世界右一个世界,难道世界不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组成的?” 钟离已经失去了与之交谈的耐心。 “总有一天,二位会知道在下的良苦用心。” “为什么会对世界造成这么大的偏见,你小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 男人点头道:“在下过去,不堪回首。” 钟离笑了笑,说道:“厌世的奇怪的人们,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世界太肮脏,还是自己太软弱?” 说完这句话,钟离担忧地看了看修晨,不做留恋地转过身。 明天,她还要与师兄继续强大地活下去。 第九十五章 命运的奇怪插曲 向往她娇羞的脸,觊觎她紧咬的唇。 回来的路上,迷醉之心暗暗涌动,哪怕他也过了情感旺盛的年纪,但他跟师妹还从来没有过……仅仅一次,在天池边师妹微微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但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而且,钟离一定会强烈地反抗,轻则在他脸上留下五指红印,重则在他胸膛留下一道剑孔。 始终低着头的他微张开眼,望着她随行走而摆动的裙衫,艰难地说道:“师妹刚才讲得真好。” 钟离抿嘴一笑,一言不发。 怀揣的暧昧态度居然令钟离稍稍不寒而栗。 飘出的幽香并未实质性地缓解酒意,而是把他勾引到妄想的彼方。 他的手,那只本来搭在她肩上的手…… “人的本性真的很难改变吗?” 她的话吓得他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 “虽然,那个人话里有话……”她把他的手重新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抬头作思索状,说道,“但他也说,他小时候的生活过得并不顺利,所以某些想法才根深蒂固。你我都认为他顽固,他应当也认为我顽固吧?本性如此,我们都不该互相试图改变。我在想,是不是我今后不要再跟这类人废话了?” “是的……” 酣醉的心把方才的羞愧掩盖,他糊弄一般地回答之后,把脸硬贴在钟离冰冷的侧脸上。 “师兄,要到了。” 任谁都知晓他的心思,少女主动或被动地婉拒多次,但这一次,无疑是最方便处理的一次。 “可以吗……” 无畏的欲望还在蔓延。 “……抱歉,我们回来晚了。” 这话不是对修晨讲的,而是对站在门前等候的老仆。 “老奴把少侠送回屋吧。” 老仆见少女甚是劳累,急忙要去接替。 “不,”少女礼貌笑道,“没有大事,交给我就行了。” 老仆闻言,点头说了一声:“是”,继续站到门外。他还要等回一个人。 钟离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三立还没有回来吗?” 老仆摇头,表情凝重道:“少爷半个时辰之前回来找过姑娘,可那时姑娘已经出门了,没过一段时间,少爷就离开了。” 钟离低头小声问道:“师兄知道阿鬼去哪儿了?” “嗯嗯嗯……” 他摇头晃脑,嘴里又含糊不清。钟离无奈,再次向老仆点头示意,搀扶着修晨往他房间走去。 …… 飘忽的思绪在屋檐下的黄灯周围回旋。 “在你没来之前,是阿鬼在陪着我。” 如梦呓一般,不知是真是假。 “他回来,也是想让我去找你?” 停在房间门口,气氛脆弱得就快破碎。 “应该是的。” 他的脑袋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滑稽地摇摆着。 “他要去做什么?” “他说,所有人都不要去找他。” 修晨伸出手想去推门,钟离提前一步把门推开,小心翼翼把修晨送进去:“今晚发生的事,师兄明天一定要给我讲清楚!” “嘭”地一声,修晨趴在松软的床上,钟离还得负责为他脱鞋脱衣。 “阿离……阿离……” 他在床帘里,她在床帘外。 明月清辉在她的脸上暗暗透出一抹荒诞的诱惑气息。 “我答应薄雪,今晚要跟她……” “我要跟你睡一起。” 趁她探进来为他解扣的空当,少年抓住了她的手腕,再猛然起身,把少女紧紧抱住。 几次三番残忍的拒绝已让他习惯了失败的滋味,同时也加深了他对成功的畸形执念。 她好害怕,但今晚她一定要比以往更勇敢一点。 催折生命的狂风,在她耳边狂响,等她反应过来,原来是他的嘴唇疯狂地侵占她的权利。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他的手偷偷摸摸地溜进她的衣服里,还捏错了地方! “师兄的本性就是这样,对不对?!” 她失望地质问道。 可野马脱缰,你再如何吹口哨,都叫不回它。 它为什么曾经会顺从于你,因为你的手里有缰绳、有长鞭,一旦失去,它的眼里也再也没有你了。 是这样吗? 没有时间可供挥霍,她也放开手,不再把他占为己有,任由他试着去接受崭新的芳菲。 “修晨……你真是个混蛋……你只知道自己的痛苦……” 她的身边,好多人都在担忧地问她,她的眼睛为什么那么浑浊。 只有他,到现在还没发现。 少年停下了他的动作,那只变为猩红的右眼竭力地向上看,避免血泪流下来。 他的那一双手,也为珍爱的人放弃了追寻那一刻短暂的柔软。 取而代之的是,抚摸着她的脑袋。 这时,少女的牙齿已经切入到他肩膀的血肉里。 …… 她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声音。 那首曲子如安眠曲,在她的眼睑睫毛跳动,不安的心受缓慢而温柔的旋律调和,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始终来不及履行承诺,可能自己也显得太固执,但“我根本不了解他”的感觉愈发浓烈了。 站在他身边,仅仅是微笑就好。 但她总觉得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在河边放天灯的温馨时段离开,他果不其然地又回来了,并特地来房间找过自己。 本以为今晚能如愿以偿,谁知他又要为下一次的离别寻找合适的理由。 “好,我等你回来。” 她还挺擅长说这样的话,可刚准备反悔,他又消失了。 泪水顺着脸颊滴在枕头上,沉闷的响声她似乎也习惯了,只是随之而来无边的孤独…… “嗯?诶?!” 她惊讶地发出一声怪叫。 “阿离,你、你哭了?” 少女一声不响地钻进被窝,并没有兴致做一些以前常玩的调弄游戏,而是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抽泣。 夜的后半章,注定是在哭声中度过的。 钟离忏悔并遗弃那个过去的自己,修晨意外地揉碎了她最后的防备,因此她只能狼狈逃离,躲到这位宽厚的少女身边获得庇护与安抚。 “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薄雪抱住她脆弱的后背,柔和地问道。 “好可怕,好可怕……” “别怕,别怕,我不是还陪着你吗?” 究竟谁让钟离大受打击,慕容薄雪也该心知肚明。 真正的问题,未必就一定需要了解,她们依偎取暖,真正要做的事情,就是庆幸多亏能遇到彼此。 不久,在她睡去之后,她也睡了。 可临近天亮,她突然惊醒。 不敢怠慢地直接光着脚丫冲出门去。 能想象到的是,师兄会想法设法地前往自己的房间,但她没想到……根本就是忘了,自己的房间还睡着另外一位践行约定的少女。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快速跑进去,望见眼前的情景,瘫坐在地,窝囊地流出泪来。 第九十六章 算出两人的距离 骤然间,悔恨与回忆在脑海翻涌,如果真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与师妹过去的点滴仿佛化作一柄利斧把他的头脑削成两半,好痛苦。此刻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之前钟离的挣扎只留下了少许印象,他用双手掩盖住那张被酒精摧残的脸,尝试回忆起今晚的经历。 可主观意识并未实质地控制他本身举止,他也很奇怪,最近他总会做出与其本意完全不符的事来。 自己这是要去哪? 刚迎寒风出门,他便望到了花好月圆。 是想看看美妙的月色吗? 的确,皎洁的月色把天地都渲染出浓烈的神圣气氛,不管怎样都值得人们为之驻足一看。只是他的脚步仍没有停下的迹象,而且自己的呼吸急促得稍显奇怪。 等他果断地闯进钟离的房门,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脑门胸腔里的奇妙快感原来就是驱使他把衷情释放的最初动力。 果不其然,少女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虽是侧身睡,面孔未朝向自己,但那般柔软婀娜的身材只有师妹才有。 “师妹睡了吗?” 他傻傻地询问一声,可少女应是睡熟了,并未及时回复。 于是,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坐到床边,慢慢慢慢从背后将她的身体包裹。 …… 按照约定,慕灵便从昨晚开始与钟离睡在一起了。 与其他人合睡的感觉,她并不太习惯,从来她都只与表姐共枕一床,而因为钟离的特殊身份,她很难想象与之关系能达到如此亲密的程度。 对这位见多识广、身心成熟的师姐抱以敬重之心,她也完全地对其产生一种依赖与亲切感,是钟离师姐慷慨地接受了自己,而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回报过她的盛情呢。 听她的话乖乖躺在床上,兴许能让她高兴,兴许能从她身上学习到更多东西。 少女一边乘风妄想着,一边发出起伏有致的微弱鼾声,一边对腰肢的触感产生了怪异的反应。 “师、师姐,不要……那里……” 她痛苦……不,困扰地皱着眉毛,脸颊惊讶地纠成一团,可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或许她还以为是做着美梦。 “好痛……” 是那一股不顾后果的力量让她从梦境中惊醒,少女这才意识到鬼鬼祟祟在她身后挪动的不是师姐,也可以说不是一个女人。 “你受苦了,师妹。” 当听到自己最为熟悉与喜爱的嗓音,少女因挣扎而湿润的眼睛逐渐丧失了一丝惊慌,多了一份安稳。 “师哥……” 因为觉得修晨正处于需要安慰的时刻,所以少女想要转过身去。 “我也不敢伤害师妹。阿鬼都跟我讲过了……他们那样对待师妹,师妹一定会害怕我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少女被搂住脖子,听着所爱的男人讲述另外一位少女遭受的苦难,“能被师妹喜欢,我做梦都会笑醒,我很开心能跟师妹一起走到今天,所以也会更加珍惜。师妹不要再害怕了,过几天我就会去天上阁找他们算账。” 自己是何等怯懦,连澄清自己不是钟离师姐的胆量都没有。 她抬头瞧见他笼罩一层阴霾的睡脸,他的眼泪把自己的脸颊衣襟都浸湿了,她也深刻地体悟到人间最真挚的情感是如何得之不易。 想必今晚是不能阖眼,她从这位被自己视作世上最坚强的男人的臂膀下溜走,穿上衣,把少年安顿好。 趁没有发现,偷偷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就走了。 …… “师兄,这里好漂亮啊!” 他伸手挡住投在脸上的一束淡淡阳光,望着山谷里连绵不断的枫树,兴奋得像是一个孩子般跳起来。 枯落的火红树叶被一阵风扬在天上,燃起了又一轮盎然生机,似上下翻飞的金色小鸟,少年伸手取来一片,笑眯眯地跑到另一位少年身边,一扫秋天的忧郁,说道:“师兄,你看。” 少年用手指旋转起红叶,在修晨面前展示它生命的纹路。 由金色映染的生命轮回,一跃于高空,游走于谷底,绝美的坠落弧线锁定在他眼眸深处,又一如“阵雨”般哗哗的乐章奏响在空谷,悲壮又悲凉,绚烂的易碎的梦,却抖落了生命最累赘的羽翼,随时光而飞翔。 所谓秋林尽染,正是如此吧。 等不及自然的独特邂逅,他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温和地问道:“师弟到底是什么样的?” 荼静姝不解地学他皱眉的模样,又突然露出鼓舞自己的微笑,说道:“师兄看到的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绝色的容颜,怎不会令他遐想。 “阿鬼昨晚说,有人借你的名号滥杀无辜,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荼静姝把手中的枫叶挡在了两人之间。 “师兄怀疑我了?” 虽然有枫叶隔绝视线,但他还是落寞地低下了头。 “我怎么会怀疑师弟呢?” 他转过身,朝在半空飞舞的生命走去,“只是师弟……有好多话都没讲。” “我只想跟着师兄!我不想回去。” “就因为有他存在吗?” 那个无恶不作的小怪物。 “不,我只想跟着师兄……” 不得已,荼静姝只有重复这句话,因为程度更深的发言,他……还说不出。 悠扬的鸟鸣不绝于耳,它们或许也在暗自盘算,下一个死的同伴又是谁? “荼师伯让师弟待在我身边,是想保护师弟吧?师弟应该也提前知道了。比起我,荼师伯才更需要师弟。而且那个人的行迹很诡异,师弟如果能回去,他或许……” 荼静姝把那只枫叶轻轻地送到全新的轨道,目送它远去。 而且,有人向纯洁的他泼脏水,他真的不生气吗? “荼师弟自有难言之隐,师兄你又为什么非问个明白不可?” 谁都没想到,钟离会来到这一处观景极佳的高台。 “阿离,你怎么……” “师兄总喜欢单独行事啊?你昨晚讲的话都忘了?” 钟离面色沉重地走过来。 修晨自觉地垂下头。 “阿鬼可能是被那个无极宗的弟子困住了,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一定要跟我们讲。” 钟离望着荼静姝的侧脸,细声道。 荼静姝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修晨,又看了看钟离。 “可是前辈昨晚特地找过我了……” 钟离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荼静姝犹豫地扯着衣服,“他只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第九十七章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人们总把“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放在许多被限制于地理位置却颇具质量的卖品上。 不知到底是宽慰自己还是其他缘故,这间酒坊在漫长的等待里并未在曲折的巷道吸引如上述那句名言所述的“事实”来。 惨淡的流量硬是与人们所推崇的念想作对,即便酒本身的品质不必多说…… 那么,我们还是把它推咎于运气上好了,反正古往今来,“运气”也习惯了我们的不负责任。 立在酒坊外的旗子又倒了。 店小二从今早起床,已拾起旗子不下十次,他骂这妖风邪气,也骂酒坊老板。 一天到晚,他似乎很喜欢骂,骂世道险恶,骂上天不公,甚至连刚付账没走远的客人都骂…… 哦!没费多少功夫,我们便查出,把常规打破的罪魁祸首是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个不长眼的……” 万籁俱寂的尘埃响起不太和谐的骂声。 他刚没好气地弯腰去捡身为本店脸面的招牌,却见一只小红鞋踩了过来。 倒不是为本店的光辉历史遭受羞辱而气,却是为自己那只被踩住的右手而气。 小红鞋的主人在他如鬣狗般凶恶的眼神下把脚撤走,坐到身侧一张长凳上,不带丝毫情绪地说道:“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冷清啊。” 男人也没想到,今日开张的第一位客人就是来意不善的黑衣女郎。 戾气烟消云散,他的脸上挂回职业的明亮微笑,为女人倒满一杯凉透的水,问道:“客官想喝什么酒?” 女人忍住笑意,把水杯送到嘴边,润了润嘴唇,问道:“以你的能耐,怎会甘愿在此地受气?” 男人笑容依旧,继续问道:“米酒如何?时辰尚早,小人怕客官待会不胜酒力,恐遭不测……” 女人举了举水杯,一饮而尽,说道:“我喝水就好了。” 男人毫不吝啬地为她再添一杯,点头道:“那小人先告退。” 女人见男人要走,心急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啊。” 她来可不是为了寒暄,何况两人的关系在昨晚之后,愈发有些说不太清了。 男人回心转意似地转过身,她则怯怯地埋下头,手指不自然地扯着衣服。 一个弱女子,被割破衣服,娇躯暴露在一群男人的视线之下,她好怕…… “我跟你没什么关系,要是不喝酒,赶快给我滚!”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方才伪装的矜持,就这么轻易地褪去了。 兴许是觉得争吵的声音过大,男人挤到女人身边坐下,瞪着双眼,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女人望着别处,小声道:“总主让人调查过你。” “所以你才要来……笑话我?” 男人做了一个异常惊讶的表情。 “不,我只是要问你一句话。” 女人盯着杯中自己那张柔情的脸。 “什么?” “你喜欢我,对不对?” 女人的问话令他愣了半晌。 对,他总是捉弄她,给她造成诸多不堪的回忆,但她何尝不是一只带刺的玫瑰呢? “你又要勾引我?” 这是男人保持理智下的正确应对手段。 “昨晚的事,总主怀疑我们了。”女人严肃地说道,“我们本就不该出差错让人逃走。” “这你不用管,我自会跟总主说清楚……不,我现在就去找他。” 男人也谨慎地说道。 可当他细细观察到女人的变化时才恍然大悟道:“他只是在怀疑你吧?” 女人心虚地喝了一口水,小声道:“随你怎么猜吧……这次,他让我去刺杀天上阁的修晨和钟离。” 男人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幸灾乐祸道:“你与总主的关系,怎舍得你以身犯险?” 女人用腿撞了男人一下,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 男人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 “昨晚,我、我那样的情况,总主以为我俩是在野外……” 女人局促地说道。 “行苟且之事?” 男人替女人补充道。 “是不是你的责任?” 女人又一次羞红脸。 “不就是想让我帮你摆脱嫌疑嘛。” 男人轻松起身,恢复了店小二的行事风格。 “我知道是你放走了他。” 女人急忙跟上,不依不饶地说道。 男人微笑摇了摇头,把灰色的脏抹布搭在肩上:“现在知道我才是你最需要的男人了吧?” 女人心头漫上喜悦,问道:“你的意思,就是愿意帮我喽?” 男人倒是很敬佩女人的理解能力,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到底喝不喝酒?” 女人摇头,实话实说道:“不,我不喜欢喝酒。” 男人面色一变,嚷道:“那你还不赶紧滚!” 女人自知又被戏耍,重重把桌子一拍,转身就走。 “喂!” 难道……他又回心转意了? 女人回过头。 “还没付钱呢!” 女人瞧着桌上剩下半杯的凉水,银牙紧咬,取下腰间的荷包,朝男人甩去。 “等我立下大功,第一件事就是求总主赏你一死!” 男人把荷包收在身上,就一直低头擦拭着桌子,不再与她争辩了。 第九十八章 醒着的我们与睡着的现实 红叶迎逆风,在空中仓皇逃窜。 为什么,明明说的实话,他却没有自信面对师兄的眼光了? 为什么,所有事实都摆在面前,他还要傻傻地追求不值得的东西? 谁都不能感同身受,那为什么,他还想回应一丝由妄想留下的感激? 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我”,本身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 堕落轮回,敏感如她,也近乎于麻木不仁了。 现在可以说一句,我们都小看了女人对于爱情的执着。 我们都听说过“丧尸”一词,它们对于人肉的执着程度似乎也等于她对于爱情的执着程度。 她疯了,赤裸全身,披头散发,奔跑在树林里。 眼里的光啊,她好想把它扣出来,永远握在手心,放在胸口。 “师兄……师兄……师兄……” 少女纯洁的眼神硬是把普通的词汇疯魔化,类似于邪教组织与愚蠢信徒口口相传的充满“童趣”的小口号。 最后,她到底又要跑到哪里去呢? “咚”的一声,她撞在了一个宽广的胸怀里。 这里就是终点啊,因为…… 男人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男人。 …… 把同样具有生命力的她带过来欣赏这片翻涌的生命海洋,此行本身就暗含另外一重意味。 “阿鬼,就只说了这个?” 修晨认为……这个消息不能称为线索。 荼静姝瞬间体会到一种陌生且悲哀的距离感,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钟离伸手挡在他的后背。 “荼师弟做错了吗?” 在眼神安抚荼静姝之后,钟离盯着修晨,严肃地问道。 “没有……” 修晨撇过眼睛,小声说道。 钟离应当知晓了林烟梦那方的情况,而且自己昨晚的情绪失控也打搅到她,亏欠自然是有,更重要的是,她事后的平静处理令他感觉恐惧。 “荼师弟在怕你。” 荼静姝小心地把眼光投向修晨,师兄的眼里也闪烁着柔软,可那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如果、如果真是他,我……师弟会让他在师兄面前给个交代的。” 荼静姝低头承诺道。 “嗯,是师兄太心急了。” 修晨对他微微致以歉意,转过身走到高台边缘,顺势坐在青葱的草坪上。 沙鬼明确有言,不要去找他。 但在醴泉谷他被打回原形的一次,修晨也该清楚有人把目标转到了这位身世神秘的少年身上。 以往逍遥法外,是因为大人们的眼中从未有他,而今,种种迹象表明,他与湖山门的暧昧关系,那么他的价值便日渐凸显了。 修晨并非小瞧外表羸弱的他不能脱困,而是担心有心之人因为他发觉到湖山门背后的秘密。 枫叶斜挂,璀璨似繁星。 他望着山谷空荡的入口,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啊……” …… 他的手掌在她细腻白皙的后背上游走,双眼则沉浸在柔软接触中飘荡出的人间罕有的美妙享受。 等撑起她的下巴,抬起她忧郁的眼,他的心竟差点被她的深情吓到了。 两人长久对视,那一抹本该存在的敌意是他们关系能够延续的保证,可男人很庆幸,没再能找到。 “我跟你一起去找他吧,”他的手指熟稔地从她的脖颈滑过,“让他永远待在你身边。” 等今晚他人生最重要的仪式结束,他就可以为这一位他同样深爱的女人寻找幸福了。 少女的心堆积了厚重的阴影,她等不及,也忍耐不住。 她的身体不断向男人靠,她的嘴唇也是。 可就在接触的一瞬间,男人的眼眸闪过一丝遗憾——药效过了。 少女的眼恢复了本来的色彩,本来待在房间的她为何褪去衣衫,为何跑进树林,为何跌进丑恶男人的怀抱。 “啊——” 树林中响彻少女的尖叫声。 苏梦寒给了他一耳光,再用尽全力把他推开。 “混蛋!我一定要把你杀了!” 嘴上叫得凶狠恶毒,可少女的双手已找不到闲暇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了。 大喜之日,脸颊留下五道红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陆煜杨并不气愤,他摸了摸痛处,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蹲在地上保护自己纯洁之躯的少女身上。 “只是玩玩嘛,”他抚摸着她的脑袋,半开玩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你师兄,可我这味药,差点让你交给了我。” “要是再有下次……” “没有下次,我已经玩腻了。” 男人怏怏地挥了挥手,缓缓往回走去。 少女没有起身,而是陷入思考与自责。 自己真傻啊!要是他再耍把戏,一定坚持住,要一直想着师兄,不让他得逞!自己对师兄的爱,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幻想能够击散的!哼! …… 荼静姝神态不安地坐到修晨身边。 师兄出神地望着远方,因此他还没找到契机插入师兄的世界里。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这件事情很重要,成长到今日,外界的打击却让他质疑自己的懒惰,愧疚师兄的教诲。 深秋的诗意拾起他散在脸颊的柔发,他伸手把几缕发丝夹在耳后,不经意的举动暴露了什么,他在之后脸颊绯红。 “阿离走了?” 或许他也在等荼静姝露出破绽,转过头,抓住了少年羞臊的一幕。 “嗯,师姐让我坐过来之后,就走了。” 荼静姝低着头,颤抖说道。 “师兄方才……” 修晨把手按在他的肩膀。 “师弟明白,师兄是不想让师弟受到伤害。” 头顶撒下少见的阳光,荼静姝点了点头,把脸朝向修晨。 凋萎的生命,在四周进行消亡之前的最后疯狂。烦愁被金色的火焰燃烧,他眉毛携带动人的蠕动。忍不住笑了,可又很快消失。 “我问师弟一个问题啊。” “师兄请讲。” “第一次接触,就展现出真实的自己,真的是好事吗?” 好像在说荼静姝,又好像不是。 小孩想了一阵,回答道:“师弟我一定会如本来这样,但其他人的话,应该也会带上面具,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那师弟为什么……” 荼静姝终于如愿微笑道:“我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所以我也一定要让世界看到真实的我。” “等师弟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师弟会后悔的。” 前辈的忠告听起来总是巴不得后辈一直退步。 “有一天,我希望我也能跟师兄一样。” “什么一样?” “能改变身边的人,能把他们改变成像师兄一样好的人。” “可终究不能改变整个世界的人。” “如果这个世界都因我而改变,那我就不怕让他们看到真实的我。” “改变不了……” “努力这个过程也该是很有趣的,把它当作自己的目标就好了。前辈也是去改变世界了,让他们看到真实的他,然后……” 话没说完,修晨抱住了荼静姝。 第一次,就这样来了。 第九十九章 何为伉俪 她与他的婚礼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过去,细节她已忘记大半,只记得她努力地配合着所有人。 感谢苍天没有为难她,在这个由凄风苦雨相伴的夜晚里,她死了……却又活过来了。 …… 面对陌生殿堂的那一刻,如死水一般的心脏居然起了波澜,她第一次打了退堂鼓,第二次在人群里寻找曾经挽救过自己的眼神。 师弟没有来,他也必定不会来了。 自己……让他失望了。 透过昏红的帘幕,望着身边那位即将占有自己后半生的男人,她突然骂起自己做了异常草率的决定。 为其他人——也许不值得爱的人,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 心神溶入和谐与阶级分明的小丑宴会里,她被神情惬意的男人肆意欣赏着,然后她的手臂顺其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 一声尖锐的起哄,掀起了更多不怀好意的催促,她被男人环住腰,再温柔地抱起来。 “我……”她颤抖着,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想一个人……” 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 她从男人的眼里只看到这几个字。 泪雨飘洒,为神圣的婚姻增添了这对新人苦尽甘来的感人味道。 “师姐,”令她惊喜的是,直到目前他仍没转变到更亲切的称呼,“哪怕是害怕,但这一次终于是为我哭了吧?” 仪式出奇地低调,因此在无人妨碍之下,一系列流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的平和态度成为她的唯一慰藉,她也能由身体的接触感知到他的忐忑不安。 就这样,她被男人送到了他的房间。 从此,她就要跟他睡在这里。 …… “我不喜欢的人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 安然之心的无谓挣扎把静谧的夜晚搅拌得喧嚣不已。 她坐在床边,回味着说完这番话的真正结局。 “我今天很开心。” 结果,身旁响起了她郎君的嗓音。 “能娶到心爱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开心啊……” 泪花被男人温暖的手掌拭去,她展颜一笑,尽力为洞房花烛夜涂上纯洁的颜色。 不太确定这缘分是否深拂天意,但事已至此,她现在就要已人妻自居了。 陆煜杨很是满意聪明女人的觉悟,要知道,他对慕迎雪的迷恋简直已经到了要喝她洗澡水的程度。 对那位师弟怀念却不执念,慕迎雪已经处理得足够合理,那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 “师姐会抗拒吗?”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 在夜晚,卸下一切束缚,她必定在劫难逃。 她也明白,只要撑过今晚…… 可是……她还做不到。 “不用担心,我还是处子之身。” 这句话,在婚礼当日,无疑是对男人崇高的馈赠。 陆煜杨发自内心地长舒一口气,再温和地笑着:“这是个好消息,也可以说,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慕迎雪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她曾与某人在命运的捉弄下撞个满怀,可他没有珍惜,而自己也过于拘束了。 “师姐的意思,我明白,师姐究竟想要什么,我也明白。师姐你能慢慢接受我就好了。” 令她在每日氐惆中度过,那他便成了天下的罪人。而且,他若强硬制造些什么,她会对活着丧失兴趣。 挥散眼里渐行渐远的背影,慕迎雪舒展开眉头,像是接受他宽慰自己的看法,抿嘴笑了笑,说道:“你就是个烂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说假话。” 完全被欺骗了,他本来也早就意识到。 “我是什么样的人,师姐早就明白……”陆煜杨站起身,开始脱衣,“谁也没逼你做这个选择。” “当初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见陆煜杨只是因为发热而褪下外衣,慕迎雪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那师姐为何要嫁给我这样的人?” 陆煜杨坐回她身边,玩味地问道。 “凤山堂会迎来百里河西的结局,你也就是以这个手段来威胁我,但我……从来都不是以宗门的安危为出发点。” 陆煜杨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部惊恐地望着这个女人。 慕迎雪应该找到了连他自身都没察觉到的弱点。 “是……是为了他?” 为了填补岁月的缝隙,他绞尽脑汁,唯一的对手是他,唯一的破绽也是他。 “如果我嫁给你,他会心无旁骛的。” “为什么?” “他会想方设法地超越你,然后把你杀掉。” 很遗憾,陆煜杨居然从他们两人身上看到了伉俪情深四字。 “假如你现在杀了我,自然是最好,”慕迎雪朝他靠近,用手捧着男人的脸颊,“或者,今后……让我努力爱上你吧。” 少年欠太多人一个复仇。 为了刺激正在前路徘徊不定的自己深爱的少年,极端的女人做了极端的事。 很难去理解,但它在现实中真实存在。 第一百章 想让你喜欢的少女 他一直都在等待,师兄能主动接受他。 温柔率真,他认为再怎么去学,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本质。师兄第一次主动地把他紧紧怀抱,他也第一次体会到师姐们作为被动一方的小鹿乱撞。 他本来……是可爱得有些犯规,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去亲近,而师兄在他心目中,也差不多是这般状况,这次,那种感觉与他费劲心思去够有所不同,师兄终于……把爱分给他了。 下巴在他的肩膀偷偷磨蹭,小手悄悄围在他的后背,轻颤的睫毛竟还挂着几滴泪珠。 “你成为不了师兄,师兄也成为不了你。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修晨也很苦恼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怎样称赞他。 少年不管,他现在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只安静感受着由对方胸口传来的真切震动,那就是最大的满足。 “我们都活得像坏人,只有师弟你不一样,我们身上不好的东西,师弟……师弟一定不要学啊。” “嗯。” 上半身的贴合伴随着心与心的贴合,他说着悄悄话,而他总是不想听见。 “我有一位师妹,以前也如师弟这般天真可爱,可是她慢慢地学坏,从别人身上学,也从我身上学……” 修晨失落地把按在荼静姝后脑勺的手掌放下。 “师兄是在说苏师姐吗?” 修晨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提到她,主要是希望师弟引以为戒。” 为什么会这样讲? 荼静姝想到了那天在青鸾宫月清池目睹的荒唐一幕,小声回应道:“师弟觉得苏师姐很可怜。” “嗯,对啊……” 提到苏梦寒,修晨便满腹悲哀,一阵心痛,他叹息一声,想慢慢与荼静姝分开。 谁知,荼静姝的小手仍死死拽住他后背的衣服,修晨能从中感受到一股与他幼小身躯完全不相符的力量。 “是因为她……苏师姐跟陆、陆师兄走得很近?” 为什么拿苏梦寒作为自己的反面教材? 聪明的荼静姝很快体会到这点,于是,直接向师兄抛出这个问题。 修晨没有拒绝他的任性决定,颇具鼓励性质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师弟与陆煜杨有来往也是身不由己,可一定不要被他欺骗了。” 其实,荼静姝很想说一句:“陆师兄对我很好。” 出于对修晨的尊重,还是及时打住了。 那边说修晨欺骗自己,这边又说陆煜杨欺骗自己。 若硬让他站队,他自然毫不犹豫地偏向修晨,可他清楚地知道两人对他都是真心。 又或者,年纪轻轻的他,还没有体验那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荼静姝消沉地松开手。 垂暮生命的留恋辗转是秋季独特的风景诗。 一番亲密的感情交流结束了。 很遗憾,他还是没感觉到那份想要的情感。 “师弟说想成为我,那师弟想不想知道我想成为谁?” 修晨正坐于前方,抬头望着天空。 “师兄说要努力做自己。” 荼静姝回答道。 “在每个时间段,人的目标或许就慢慢改变了吧?”修晨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像现在,我就很想成为我的师兄。我好羡慕他,也好不甘心。” “师兄的师兄?”荼静姝推测道,“是陆师兄吗?” 修晨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可能目前我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迟早我会去做的,其中一个就是——要杀掉陆煜杨。” 整片云裂成无数个小块,投下耀眼的光芒。 荼静姝后来也就明白了他与修晨整段对话的具体含义。 你是什么样的人,那就注定有什么样的结局。 …… 第二天,下起了不小的雨,但他与修晨还是来到这里。 湿润的空气尽显秋的意味,可被修晨一手搭在肩上的少年却没能体会到寒意。 他的脸很红,羞怯的红。 两人站在树下,聆听着整个世界的喧闹。 几只小鸟在半空飞翔,不知是玩闹嬉戏,还是无家可归。 “师兄在这里等什么呢?” 师兄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但内心的小小好奇还是驱使他问出这个问题。 修晨摇了摇头,苦涩道:“一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做法。” 但他实在别无他法。 “果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 上扬的甜美嘴角是年岁的赠礼,他长大了,也变漂亮了,那个秘密也快隐藏不住了。 修晨低头看着他。 荼静姝逃避似地嘿嘿一笑,说道:“师弟自说自话了……” 深知容貌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但在这个需要表现自己的年纪,委屈地“丑化”纯洁,其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 两人都是被世界埋没的普通人,又因为世界的不了解而产生误会,走到现在,雨水打湿了全身,淅淅沥沥,原来是上天适时奏响的一首赞歌。 “曾经有一次,我真正想要一个人结束这一切,可是……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孩子,说着老人家那样蹩脚的话,还顺便把我教育了一通。” 修晨温柔地笑着。 “那个人还真是……根本不了解师兄。” 荼静姝认真说道。 “但到现在,我很喜欢他。当初,是他救了我一命。” “嗯……” 荼静姝望着修晨的眼睛,从他眼里的光,应该可以看出是哪位师姐。 “这个人就是当初的你啊。” …… 据说迎天府内藏龙卧虎,哪怕之前有人趁虚而入一次,女人也不敢过于轻举妄动。 她只能安心地等,等修晨与钟离露出破绽。 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钟离在与守门老仆简单言语几句后,便撑伞朝外走去。 女人在暗处抽剑,正准备从背后偷袭一击致命。 却猛然察觉身后有人,一股力量使劲将她往后拽。 “你不是不来吗?” 女人回头瞪着男人,鼓起腮帮,气愤道。 男人白了她一眼,望着从门内跑出的另一位少女。 她追上了钟离,局促地与之交流几句,而后两人便走到一起,共同往远方走去。 第一百零一章 弱者(上) 角落燃着一束残香,潮湿的洞穴里响起一声清脆响指,某处突然亮起接二连三的火把,火焰随洞口吹来的风凄凉摇摆。 “啊……” 他被刺痛感惊醒,慢慢睁开双眼。 终究难敌对方眼神的寒意,因此他把视线投向别处,有两个怪物立在那里,一个狞笑不止,一个前些天被自己砍下一只胳膊的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一点都没变。” 十来岁模样的小孩双手叠在身前,眼睛眯成一条缝,笑望着正悬挂在沾满鲜血的木架上的沙鬼。 “我是没变,可你……还是个人样?” 沙鬼咧嘴一笑,虚弱地说道。 “嗯?我觉得这副身体挺好的,是大师兄特地为我选的,”小孩张开手,把瘦弱的身子转了一圈,露出天真的表情,“很有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很喜欢。” 沉沉无力,沙鬼依靠残存的意志把脸凑到小孩面前,小声说道:“被我认出来怎么办?今后你的身份可隐藏不了。” 小孩长叹一声,把宽敞的袖口慢慢卷起,露出白嫩的手掌,再把手渐渐往沙鬼的额头探去,一边说道:“你难道没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手指散开沙鬼额前的头发,由指间倾泻出诡异的黑色光芒。 “还好意思说我?你现在不也原形毕露了?” 他的额头被黑光抹过,显现出一道鲜红的裂痕。 “就算你说出去,也没人能把我怎样?” 沙鬼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别人触碰他那个位置,如今手脚皆被紧缚,他只能把气咽回肚里。 “角……当初被砍断的时候,很疼吗?”小孩兴致勃勃地踮起脚尖,以双手的拇指撑住伤痕的边缘。 “反正……”沙鬼猛地摆动脑袋,使得小孩脱离开来,然后盯着斜前方嘴都快笑烂了的丑八怪,冷冷说道,“能知道这么多秘密,我也不虚此行。” “有趣有趣!”小孩拍了拍他的脑袋,露出惨白牙齿,连声说道。 他给人的感觉有时像无邪的孩子有时又像阴沉的老头。 黯淡的眼角却暴露了某些甩不去的东西——他背负着仇恨。 不过,这个世界最可喜也最可怕的就是一个小孩拥有着与之年龄不符的成熟心理。 倘若真相尚未浮出水面,那么他便会被世人所推崇,最终毒害整个世界。 “有个交易,你做不做?” 他扯了扯半明半暗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沙鬼尚没有自甘没落到与魔鬼为伍,他艰难地扬起嘴角,笑道:“你没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你难道不怕湖山门因为你……” “那是左有道的事情。” “哦!就算你浑身没一处破绽,听听我这交易又如何?”小孩翘起一根眉毛,以清脆稚嫩的嗓音说道,“我帮你把陆煜杨杀掉。” 沙鬼面色一变,瞧了瞧不远处两人的情绪变化,他们应当是陆煜杨的走狗。 “我自己能杀。” 从他们僵硬的表情上获取不了什么有利的信息,沙鬼冷哼一声,果断回绝道。 “你要知道,一年半载我大师兄可不会再给你上次那样的机会了,只有我……能接近他。” 虽说他年纪还小,但举止身形却流露出一股放纵之色。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沙鬼定心一想,不妨听听这小鬼还能让自己损失些什么。 “我相信你,所以如果你答应,我会先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你究竟想要什么?” 沙鬼不耐烦地说道。 小孩不失本身的单纯与直率,冲沙鬼眨了眨能微笑的大眼睛,认真地说道: “修晨的那些女人不错,你帮我搞到手!” 本来……他那女人也挺漂亮的,算了,还是留给他吧。 …… 两位少女撑着雨伞,在街道兜兜转转,偶尔一人买一串糖葫芦笑嘻嘻地吃上一阵,偶尔走进一家首饰店精心挑选半晌,偶尔一位年龄稍大的少女把一张怪物面具戴在脸上逗得另一位少女掩嘴直笑。 总之,完全不像是去做正事。 “你是不是露出什么马脚了?!” 躲于暗处的男人没好气地瞪着女人。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刺杀过的人比你只多不少。”女人本身也不期望他提供帮助,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说道,“不用你来掺和,你走吧。” 男人知她嘴硬,也不与她争执了,再次将视线投在两位花季少女的身上,如果说身边女人自带轻浮的美,那么这两位明显纯澈不少,宛若暗透清香的花蕊。 男人冷着脸从躲藏的房屋上跳下去,女人也没慌神,跟随在他身后。 “她们这是要去……” 女人话没讲完,男人又先一步跟了过去。 为什么她们的路线朝向着那家酒坊的方向? …… “没人吗?” 兴许是天气不好,在做客酒坊的客人一个也没有,那傲慢的店小二应该也在偷懒。 钟离怏怏地皱了皱眉,嘴里说道:“我们走吧。” 慕灵点头“嗯”了一声。 “不好意思,小人方才出去了一趟,”转过头看到一张谄媚的笑脸,“两位……想喝点什么?” “还记得我吗?” 钟离面无表情地瞅着被雨水淋透的男人,小声问道。 “嗯?”男人努力回想了一会,突然面部绽开,说道,“你是前晚来接那位少年的姑娘?” 两人似乎还进行了一番毫无意义的争论。 “他们都叫我阿离。” 钟离自我介绍道。 慕灵则稍显差异地望着她。 男人微笑点头,说道:“二位先往里坐,小人去倒杯热茶。” “那天……警告师兄的人,”钟离不带任何情绪地叫住他,“是你吧?” 第一百零二章 弱者(中) “上次喝得烂醉的少年是姑娘的师兄?”男人的动作并没有因钟离的发言而停止,接着他提着一个茶壶笑眯眯地走过来,继续说道,“敢问二位,师从何处?” “我想……你可能跟师兄交过手了,所以应当知晓我们出自哪个宗派。” 钟离就在离身体最近的长板凳上坐下,慕灵也乖巧地坐在她身边。 “你是怎么发现的?” 倒茶的间隙,男人压低声音问道。 “前晚你打断师兄的时机很奇怪。” 钟离直言不讳道。 清凉微风把伏在少女脸颊的秀发稍稍扬起,他领略到沉鱼落雁的容颜,也捕捉到了那双如暮春寥落般的眼眸。 钟离并不认为对方是普普通通的江湖草莽,她望着他,说道:“你的手,是握剑的手。” 粗糙的虎口的确暴露了某些东西,男人却摇头道:“我生来就是握菜刀的手。” 为另一位少女倒茶之际,他凑巧与之视线碰撞到一起,那少女脸颊红透,仿佛涂了脂粉一般,无论怎么羞涩躲藏,也躲不掉泄露而出的清香。 偶尔抬起的动人眸子中闪烁的怯懦,实在太合他胃口。 “姑娘想知道什么?” 不知为何,他总是刻意地把音量压低。 钟离双手把茶杯捧住,暖了暖手心,诚恳地问道:“为什么要阻止师兄?仅仅是挡在他前面的山太高了?” 男人闻言,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萧条希望,他索性就坐到钟离对面,严肃说道:“不是我故意冒犯……我觉得,他目前什么都不是。” 至于为什么说出这番话后,斜对面小姑娘的反应强烈过钟离,他也不想做深究,因为想想都知道…… 这或许正是真话难听与忠言逆耳的道理,钟离没否认他的观点,切换了一个思路问道:“是该做另一个选择?” 男人摆了一个正常的笑容,问道:“姑娘认为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风流浪子的帅气脸孔在成熟女性面前占不了什么优势,钟离面色平淡地回道:“继续顺从下去。” 男人突然发出屡不得志似的慨叹,惆怅说道:“若将天上阁形容为病兽,修晨……你师兄即是它以弱病之躯产下的幼崽,难免会遗传下旧疾。” 男人所言确有一番深意,钟离翘了翘眉毛,静静地望向迷濛雨雾,过了许久才说道:“这真能阻碍到师兄……” “不说阻碍……”男人伤怀地摇了摇头,“只能说血统不再纯正了。” “那究竟该如何做?我们不会在这里等死的。” 钟离正视着他,她并未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 “我目前只有一个建议……”男人用食指蘸点茶水,在长桌竖直的方向写了一个“躲”字,然后顺势抹去,“让我见见他,我想跟他谈一谈。” 钟离自然没放过这一细节,即刻会意,拒绝道:“有什么事,由我帮你转达就好了。” 男人笑道:“你难道不怕有一天他把从小被灌输的坏东西全部表现出来?” 钟离起身说道:“没什么好怕的,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 …… 固执的年轻人没耐性感悟先来人的说教了。 两道撑伞的倩影就这样无痕无迹地朝雨雾走去。 可到最后,她又回过头,男人依然望着她们,并友好地招手送别。 “师妹觉得他说得对不对?” 钟离小声提问道。 “师哥是个好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 看来,少女十分不同意男人趾高气昂的看法。 “可是一旦……” 钟离也很纳闷,最近她的心里总是涌出大量悲观的念想。 “师姐……”少女自作主张地牵起了钟离的手,“我们都该相信师哥的,对吗?” 雨点奏起绝响,她们却仍看不到旅途终点闪耀的光芒,这时,伞外的朦胧里,出现了一位拦路人。 …… 女人没伞,因为男人不愿给。 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 于是,黑色的紧身长裙出现了诸多不雅的褶皱。 她如木头一般挡在两位少女的去路中央。 钟离怀疑她是被雨水浇坏脑子了。 女人的眼里泻出一道闪光,修长的双腿并拢行礼,钟离与慕灵也相继还礼。 “不要相信那男人的话。” 湿漉漉的发丝搭在傲人的胸脯上,隐隐透出野性之美,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才低声开口道。 “至少他的有些话,我很认同。” 一点预兆也没有地出现,事实上,这女人的话才未必可信。 女人嘴角朝上一勾,心想如今的年轻女孩真是好骗。她的巧妙美眸善于洞察男人心,女人心也能参透一二,毕竟本身自己也是女人……而且也年轻过。 “他收到命令,要杀掉两个人。” 她矫情地理了理头发。 很容易猜到其中必定有师兄,但钟离还是神态自然地问道:“是哪两个人?” “修晨与钟离。” 慕灵的胸口明显传出一阵受吓的颤音。 钟离则面色不改地说道:“多谢前来相告。” “信与不信是你的事,而我也只是点到为止。”女人往两人来时的方向走着,在与钟离错身之际,停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女人是玩男人的,不是被男人玩的。” “哈哈哈……” 伴随着傲慢笑声,女人久违地体会到获胜的滋味,扭着臀部,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第一百零三章 弱者(下) 话语的主动权完全被那浑身风流气的女人所掌握,钟离却只认为这是她自以为是的看法。 心怀不改恬静,她微笑抚着慕灵的后脑勺,说道:“我们去找师兄。” 另一位少女的心却渐渐浮躁起来,她的眼里闪烁着恐惧与激动的亮光,说道:“师姐跟师哥现在都有危险啊!” “怎么要对陌生人言听计从呢?” 到底是何种理由让女人释放那一点点没有理由的热情,钟离不得而知,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告知师兄才好。 “他们之中肯定有人说了假话……” 慕灵也见到男人在桌上偷偷透露的关键信息,可这也可能是他故弄玄虚的手段。 “我相信那男人讲的话,也相信那女人讲的话,但没必要去照着他们的提示去行动。” 钟离望着正前方被时间淘洗的崭新世界。 “嗯?” 慕灵不太明白。 “我们啊,还是将就着,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吧。” 钟离说完这句,一个人率先迈出步伐。 “师姐……” 等慕灵小跑跟紧,钟离也没有解答她的疑惑,任由每一点从屋檐滴落的雨水敲响遥远的回应。 …… 雨越来越大,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 雾气遮掩了那条出城的道路,两位少女仿佛置身于迷离世界。 四周刹那间安静,那一团又一团水雾书写着未知的故事。 她与她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怪异气息,于是,在踩破涟漪的脚步声到来之时,都同时拔出剑来。 蒙灰的栏杆、潮湿的屋顶上跳下数十道黑影,浮烟里也涌动起不和谐的影子。 两位皆可算得上初出茅庐的少女遇到了今生最强悍的敌人。 钟离在脑海中翻想过无数次,都没这次来得如此简单直接。 为什么总想置我们于死地? 曲折的一幕幕杀局是大人们挠腮止痒一般的无聊捉弄,她好恨,好恨曾与之狼狈为奸,好恨……自己也会变成大人。 时代的浪潮气势滔天,乌烟瘴气里仍旧存在的他们,想要翻身做主,只不过是天方夜谭,可他们什么都不做了,只想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如果这个世界把你逼入绝境,那世界原本维持平衡的规则对你而言,就不存在了。” 少女冒出了极端的想法,可又低头一想,每每遭遇此等险境,师兄……他肯定早就这样去想过。 于是,当袭人的剑意把她眼前视野斩碎,少女丢开了雨伞,脚尖轻盈一点,那柄散发光华的沧月剑随她直面雨影里不怀好意的杀机。 慕灵不甘落后,虽在钟离踏步向前之后,身旁已围上数位面露寒光的黑衣人,但她已做好了闭关之后首次施展拳脚的准备。 剑与剑的激烈碰触,像是强者面对弱者悲悯的嘲弄,师兄的教导令她摒弃瑕疵,她神情淡漠地一挡一接,却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果然是自己对战斗过于生疏了? “给我小心点!二师兄要活的!” 眼见少女几近在毫厘间被划破脸蛋,尚未出手宛如领头模样的黑衣人吼叫道。 局面久久不可打开,他也心急地招呼周边的同伴一拥而上,但唯一的要求还是要活捉两位少女。 如此下来,他的身边就没有人了,他也扭了扭手腕,似乎要赤膊上阵大展身手。 谁知从天灵盖闪出一道亮光,他便沦为两片肉条。 渐渐地,钟离被逼到角落,握剑的虎口也渗出了血迹,包围着自己的冷漠的男人们,好像那些夜晚里看不清面孔的他们…… 好想哭啊,在凄然收场的结局,她好想懦弱地瘫倒在地大哭一场。 可在她与他的星空下,她许下过那样一个愿望——今后,要死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怀里。 不能实现了,师兄…… 这个被世界伤透的女孩,正视过自己,也轻视过自己,到最后,做了无视自己的抉择。 所有刺眼剑光把雨水甩在她的脸上,她已无力量与自信再反抗了。 以上,她谁都不恨了,只恨弱小的自己。 清亮悦耳的承接,那一剑贯穿了从天而降的所有晶莹。 她的身前挡住了一道坚实厚重的背影。 师兄…… 多希望是他,可惜……没有那么多天遂人愿。 如果要她讲讲对这个人的真正印象,那该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不羁文人。 那天争执的画面跃入脑海,她的嘴角漫上了一丝美好的笑意。 他没有回头,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索性不抗拒了,甚至反感也没有。 他的手意外地与她的手很相合。 “多谢。” “你那小师妹撑不住了,我们得去帮帮她。” “嗯……” 便是被他牵着,她静静看着他杀出一条血路,其中每一个守护都动人心魄。 “师、师姐,你没受伤吧?” 慕灵喘着粗气,上衣、下裙、脸颊都沾染了敌人的鲜血。 “多亏他救了我们。” 钟离摇了摇头,简单说明道。 几段呼吸后,少女缓和了杀人后的不适情绪,再看了看两人紧紧贴合的手掌,低头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要是你们不相信我,我还不会费这么大劲,”他转身望着重振旗鼓的黑衣人,把与少女握出汗水的手掌松开,推了推她的后背,笑道,“快跑吧!这里交给我……不用担心我,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钟离与慕灵互望一眼,随后真诚地盯着男人的眼睛,重重点头道:“嗯,你一定要小心。” 所遭所遇,恍如一梦,到底该如何感谢他,钟离还没想好。 “你跟他……现在还不能死。” 男人把手中的剑柄转了一圈,云淡风轻地说道。 钟离……沉默着,沉默着,就流出泪来,心里只想逃避。她把师妹的手掌握稳,与她朝惊天动地的雨水里跑去。 总之,她记住了这个男人,也记住了这一温暖的瞬间。 他……居然还抽出时间望了望她的倩影,差点丢了魂。 谁也不知,这是不是她的人生的新的选择? 只能说,这种感觉,她从没有在那个长不大的男孩身上找到。 第一百零四章 他与他的女孩们 男人为她们谋得后路,钟离心怀感激之余,还是沉下心牵着慕灵跑出城外。 最正确的选择当然是逃回迎天府,但她很是担心修晨的安危。 瓢泼大雨宛如哪位上仙创造的神迹,在风儿的呼啸下更为猖獗。 她快撑不住了…… 于是,低头以不让雨声盖过的较大音量说道:“我们……我们先躲下雨吧!” 慕灵急促喘息着,即便雨滴洗涤了罪孽,可一身的疲惫支撑不起焦急的灵魂。 少女指着一片树林后的废弃庙宇,艰难说道:“师姐!我们去那边!” “好!”钟离随即点头,然后按了按昏沉沉的脑袋,把师妹领好,拼尽全力跑过去。 “啊——”慕灵踏进这间破败不堪的小黑屋之后,得救似地长叹一声。 “我们等雨稍稍小些,再去找师兄。”钟离把插在头发的发簪取下,握在手中,一边整理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说道。 “嗯!”慕灵把投向屋外的视线收回,再望向钟离,脸颊突然嫣红似火。 原来……师姐一身都湿透了,隐隐约约那肌肤的颜色…… 再瞅瞅自己,现状更是比师姐还要不堪,那胸前未有的弧线硬是被透明的水渍勾勒出来。 “快把衣服的水拧一拧。” 钟离先行示范,把腰部的衣服拧作一团,水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慕灵狼狈地笑了笑,也如是照做,但于事无补。 幸亏此地只有她与师姐,不然…… 她害臊地看着手臂、胸前娇嫩的肌肤,又偷偷打量了下师姐上半身的轮廓,的确自己还任重道远。 “你、你过来。” 钟离目光略显无神地冲她招手。 慕灵不明所以,直到走到师姐跟前,师姐握着她的手掌,一股暖意从两人相交处传来。 当初,她参加湖山大会,与师尊萧月寒也遭遇一场大雨,师哥也是如此把她手掌握紧,慢慢传递具有温度的情感。 师哥与师姐……真是般配呢。 少女眼神闪闪地仰望师姐。 淡妆被尽数冲掉,模样清丽许多,钟离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但娇躯轻颤,头脑中一阵闷响,她便一头倒在慕灵的胸前。 慕灵张臂将她紧搂,她吓坏了,问道:“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没事……”钟离无力地说道,“只是累了。” “师姐要去躺一会吗?” “不用,你……是第一次杀人?” 不知为何,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应当归功于那股潮湿的香味吧。 “不,小时候……有过一次……” 慕灵慌了神,但如实回答道。 “你师哥知道吗?” “就是师哥教我的。不……”意识到说错话,慕灵补救道,“但那个人是个大坏蛋。” “是啊……”少女嘴角的扬起笑意,很快又消失,“他就是个大坏蛋。” ……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要是他与她们的故事戛然而止,也太不负责任了。 那么继续吧。 …… 树上没有掉落苹果,也可以说禁果,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不过,这场景,该是像静守人间阴晴冷暖的伉俪。 荼静姝心里美滋滋地妄想着。 “说到底,是命运决定了人生的走向吗?” 修晨差点捕捉到空中飘忽的思绪,喃喃道。 他尚未知晓或许此刻正在另一片云空下发生的危机。 树叶的缝隙有雨珠镶嵌,荼静姝天真地看了看,笑了笑,说道:“师兄与我的命运该是一样,但是人生的走向不仅是依靠命运,这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修晨眼怀笑意,低头看着他,不太同意他的看法。 荼静姝是为世人称道的后辈,他督促自己把好的一面表现给他看,少年的确学到了不少,但总觉得学偏了。 具体哪里出错,修晨也不太清楚。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把问题抛向他,实则是抛向自己。 荼静姝睁大眼睛,扯了扯他的衣角,说道:“我发现,师兄变了。” 修晨宠溺地抚摸着他的头。 享受着温和触感,荼静姝如同小狗般眯了眯眼,随即认真说道:“师兄没以前自信了。” 对啊,他也……看不透如今的自己。 但这世道,坚心不改未必成功,另辟蹊径又实在费时费力,该如何去做?他也陷入迷茫之中。 “曾经的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 修晨打趣地问道。 “他浑身都充满魅力,他有一个归宿,他的背后有一个他相信的大人。” 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泪水在修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淘汰了。” “那么,那样的师兄……还会回来吗?” 什么都不是他,居然说出了伟大的话。 他与世界昼夜狂欢,而“她”仍旧守候着那盏照亮他回家路的枯灯。 “师兄……” 见修晨泪水滴在他脸上,他也闪动着那双如水的眼眸,伸手为心中最坚强的男人抹去无奈与失意。 “师兄的心里话也要跟我讲,我永远都愿意听。” 二十岁的他已然遍体鳞伤,他的每一次微笑都加重他一份罪孽。 他该死!但荼静姝不让师兄死! “好多人都自命不凡,却都不想去追求普通的生活。” “嗯!” “你成为不了我这种人,心里也根本不想成为我这种人。” “嗯!” “我喜欢阿离,也喜欢师姐。” “嗯?” …… “幸好是师弟在我身边啊……” 穿越了忙碌熙攘,依旧看不穿什么都没有的你。 “嗯……” 这次,他小心回答道。 “有些人不会懂,一辈子也不会懂。” 荼静姝不敢问“有些人”是谁,但心头也冒出了不合时宜的窃喜。 “她还不来……” 修晨眺望着山谷入口,露出自嘲的微笑。 “她?” 荼静姝问道。 “那个京都的女孩子。” “她还会来吗?” 修晨木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师弟,我们回去吧。” 曾要藏愚,或者仅仅是在大人面前掩盖锋芒,可转头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天边灰色的结局,是他的错,葬送了她们的过去与将来。 …… 回来的路上,雨势更大了。 雨横风狂,不光自己,师弟半身衣服也湿了。 荼静姝撑伞勾着腰,指着那间破庙,提议道:“师兄!我们先去那里躲躲雨吧!” 第一百零五章 面对新世界的第一战(上) 他们的头顶还覆盖着正翻涌的乌云。 彼方的希望,携带记录他们名字的尾巴,从南到北,坠到山脚,烧起来了,仿似要烧得一点不剩。 建立在残垣之上的漆黑宫殿,坐着一位身披斗篷的老人家,他从宫殿上方破开的口子里望到盛况空前的火势,眼眸里久违地充斥一丝疯狂。 结果……上天降下骤雨,希望未灭,是天意,又是谎言。 老人家失望一叹,干枯手掌一挥,头顶只余星光灰暗。 “线索没了。”他低头看着森然台阶之下低头的男人,幽幽说道,“应该是走了……” 男人没有回话,因为时机未到。 果然,只听老人家继续扯着嗓子说道:“其实也不用管,这么些年,那小孩儿早就被我们研究透了。” “所以……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他上身前倾,身坐于黑座椅上,却已至跌落边缘,黯淡光芒照亮了他干巴巴的皮肤。 “世上怕是没人记得了吧?” 男人知道终于是在问他,拿出怀中的一柄剑符,点头道:“愚蠢世人只识剑山,殊不知是剑山背信弃义自立门户,咱们才是……” “不……”老人家抬起仿佛要散架的五指,“思定硬要站到天下苍生一边,如此,当我等重现江湖,他必以天下之势将我等讨伐。” 男人用食指摸了摸手心的剑符,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这剑符的确与曾出现的剑山剑符相似,但如若加以细致观察,便可了然,剑山剑符剑柄稍粗,而此剑符剑身稍粗。 “你知道,我从来不惧汇聚到一处的乌合之众,沉寂上千年,我只怕一个人还活着。”他冷冷地笑了两声,令人后背发凉,“但我得到消息,他要死了。” “也许……” “应当不是引鱼上钩的饵食,算上年头,他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总主……” 男人还是觉得组织太早暴露并非上策。 “三生果就在眼前,你要我怎么等?!我要她们死!我要剑霄死!我要跟剑霄有关的东西全都消失!” “实在……不能让她们太过成熟了……” 男人无奈说道。 “丑奴儿”——组织最初的名字。 那是自天域遗留下来的故事。 组织的建立者,也就是眼前这位时代老人,热爱着一位相貌寻常到底的女孩子,虽身份低微沦落为他人家奴,但他被女孩的朴实内心所吸引。 他爱上了她,她却爱上了他。 可以想见,女孩是剑霄众多追随者之一,可唯独自卑于自己的面容。 整日郁郁,一夜白发。 一晚,她怀揣自己的美梦奔赴天国。 之后,他找到春风得意的剑霄,单纯愿她安心离去。 但是,他把她忘了。 “我的生命里好像……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 从虚伪男人的尴尬表情里,很明显看到这句话。 自那之后,他便成为了剑霄最弱小的敌人,时至今日,仇恨已衍变为令她入睡的安眠曲。 等他把那个男人的美好世界彻底摧毁,那才是“曲终人散”。 …… 这一故事,老人家很意外地讲给了身为自己心腹的男人。 男人看了一眼老人家肌肤龟裂的手指,命不久矣?他深知这是假象。 “流言说,他与一位京都的贵人关系极好。” 他低下头,禀报道。 “是三生果?” “不,应该不是。” 她有位容貌近似的妹妹,三生果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三生果,独一无二。 老人家歪着头看他,突然嚷道:“哼!贵人?就算稳坐京都的王后,也阻止不了我。” 男人相信总主的实力,严肃说道:“总主之前的吩咐,小人尽快去做。” 刚准备转身离开,并悄悄长舒一气,老人家却叫住他:“那个女人啊,女人……” 是在说与自己关系暧昧的她? 男人问道:“总主要她怎样?” 身居囚笼,怪他无力保全天真的她。 “一旦她有异样,可以直接把她……” “……小人明白。” “退下吧。” 信仰不同,又或许女人对于局势的误判,造成对于他的过度控告,最终导致招来杀身之祸。 走出戒备森严的宫殿,天边悬挂着几粒星辰。 “又来献殷勤了?” 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女人。 火辣辣的身材也彰显了来者不拒的内心,很漂亮,漂亮至极,于是,他很喜欢。 与老人的对话,差点让他迷失了魂灵的寄托,是这女人把他唤醒了。 “总主啊……最需要的是我。” 黑裙女人翘着下巴,袅袅走进那条令他呼吸困难的漆黑隧道。 继续着,她蠕动的唇,再次敬献午夜的热情。 好胜心下,她完全错过了他既悲伤又温柔的眼神。 她进去之后,这空间又恢复永远的沉寂。 真是可叹的宿命! …… 那段路,两人跑了有段时间。 庙门是开着的,修晨心想应是有人提前在此避雨了吧。 “师哥!” 濡湿的身体跳到他的怀里,啪啪响不停。 除此之外,钟离也在屋里坐着。 她与他对视一眼,随后,居然高兴地笑了。 在不看状况的雨水肆意泼染下,她们都不如平日的和谐状态。 最不该的是,这一幕被一位男性收入眼底,不,暂时是两位…… 但害臊归害臊,荼静姝也慢慢走到钟离身前,冲她行礼。 “师弟……” 她的声音小得只有荼静姝能听到。 “师姐……” 他努力地去刻意遮挡去友善欺骗。 “我明白,他没发现就好。” 她又笑了,好看地笑了。 第一百零六章 面对新世界的第一战(中) 斜斜秋雨从破败的窗口蹦跳进来,屋顶滴答滴答地落下渗透而进的雨,整个屋内地面也差不多蓄起了约一寸深的水。 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以之前遇到一队不明来路的杀手来看,周遭仍危机四伏,既然确定修晨与荼静姝平安无事,那当下最好…… “师哥,师姐跟我都好担心你跟师弟。本想去找你,可路上雨实在太大了……幸好你们没事!” 她一笑,那对小虎牙好似能闪光地吸引住他的眼球。 虽古人有言,女子笑不露齿。但那是对外人才该有的表现,在心爱的人面前,最真实的天性并不需矫揉造作地隐藏。 更何况,那副灿烂笑容可爱得要命。 身虽湿透,但无半点淫糜之气,而是清水芙蓉,又像精雕细刻的东方绢人娃娃。 被她双臂环抱,感官敏感的修晨徜徉在柔软的海洋里,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师妹长大了。 少女轻轻抬眼,捕捉到师哥的眼神,眉目闪过一丝怯意,但又很快隐去,丹唇微启道:“师哥这几天一直出去,是发生什么了吗?” 正与荼静姝交谈的钟离,也特地看了他一眼。 浇湿的腰部线条在她的强烈愿望下越发紧绷,旖旎挠人。 漫长的等待,少女终于长成了女人的模样,但少年不可误会她的纯洁。 “师哥在等个消息呢。”他适度与之分开,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之后会告诉师妹的。” 称得上悦目怡人,两眼更取师姐之流神精粹,她与师姐最大差别除去小虎牙,应是那个别致的小鼻子,鼻翼总因情绪起伏而微微鼓动。 她从容与他分开,慢慢让开路,修晨得以把突然掠过脑际的伤感打消,朝钟离走去。 与钟离靠近,自然也与荼静姝靠近了。 荼静姝露出本能的羞怯姿态,低头走到一边。 身材苗条纤细,举止不显拖泥带水。 师弟也长大了,只是……通过今日上天造化才有所体悟,他在想作为师兄是不是失职。 “师妹……” 又是汇报一般的问候。 “师兄一直要等?” 钟离苦笑道。 “我想再试试。” 修晨注视着她起身,小声道。 几人相聚一起,难言的温情,但每人都摇曳着各自的情怀。 “师兄。” “……嗯?” “我有话要讲。” 说完,钟离便朝门外走去。 修晨看了两位后辈一眼,跟了过去。 “师弟,我跟师姐今天遇到了一群……” 临走时,他听到慕灵与荼静姝毫不生疏地聊起来,大感宽心。 …… 古旧沧桑的寺庙,多年前本是人人敬仰的世外圣地吧? 两人绕门外走了一圈,修晨环顾四周,静听不远处潺潺水流声,忍不住发出感慨。 “我今天去见那个人了。” 她丝毫不犹豫地踏进雨里,再轻快地跨过水洼,来到他们栖身处侧面一座更为破旧的房屋。 这屋里的佛像摆了一个滑稽的姿势。 “见谁?” 目望佛祖,修晨下意识地低垂双眼。 “那个把这几天的师兄变得很奇怪的人。” “师妹不是说不再跟这类人废话了吗……” “为了师兄,我只有对症下药啊。” 沿着寺庙前的圆柱吹来微风,她的发没能被吹起,但眉毛却笑了。 “他才是……会说奇怪的话。” 即便具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但这样的师妹,他察不清,观不透。 “从那里离开之后,我们遇到了被人委派的杀手……” “什么……” “是他救了我们。” 没提那个女人,是因为钟离觉得与她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师妹没受伤吧?” 他把钟离从前到后看了一遍。 “没有……都说了是他救了我们,”钟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推开他说道,“不知又是不是他的计划呢,但他的话的确对师兄有用。” 修晨望到她紧紧攥在手里的发簪,放柔声音道:“你也觉得我们该……” 钟离皱眉道:“我会等师兄自己决定,这是选择之一,不是吗?” 他知道她问题指向所在,于是,躲闪着她的视线,没底气地说道:“我一直都想依靠我们自己,但是……我很需要那个珍贵的消息。” “所以……”她的眼里也出现了一道如同屋外雨滴绽开的涟漪,“那个等候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他嗅到刺鼻的霉味,把脸朝向了有清新空气传来的门口。 “……欢欢姐姐说,她会杀了那个大皇子,然后让一只白鹤把消息送过来。” 帝国大皇子,也就是王位的继承人,他一旦遭遇不测,或许为了帝国的安稳,这消息必定会被封锁,那么……只要修晨知晓,下一步就变得尤为明确了。 大皇子一死,取而代之的便是二皇子? 不,她还说过,王后会把天下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到时,她会在王后的臂膀之下成为这世界身份第二高的女人。 王后为龙玄考虑,龙玄民众再不回担忧从神秘山外呼啸而来的凶徒铁骑。 那破烂的泥墙,是被人抛弃的,不是经时光腐蚀的。 师兄的想法,实则有些可怕。 “师兄就相信她的话了?” 他回过头,老实说道:“师妹讨厌她?” 惊讶于他的直接,她神态茫然地说道:“怎么会?欢欢救过我,那也是她的意思,而师兄也被她帮助过那么多次……” 这样的师妹,他之前只见过一次。 那就是青鸾宫师叔祖离开之际,他情绪失控问出尖锐问题的时候。 无所适从,内心再无依靠。 他很怕,很怕见到这样的师妹。 “师妹……是我说错话了。”抱着眼眸闪烁欲泣的钟离,修晨立刻表明歉意。 “她真的很好吗?” “她是个好人,跟师妹一样。” “但师兄……为什么总在想她啊?!” 今天,她终于体会到了苏梦寒的感受。 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 脍炙人口的传说不属于他们。 他们只是普通人,深陷情爱与现实的深渊,我们同样也是。 雨后彩虹,多数人认为是祥瑞。 钟离的情绪总算安定下来,但那生闷气的状态,着实令修晨伤透脑筋。 四人走出对他们恩情深重的寺庙,望着横跨天际的彩虹。 “在你们心里,以前的师兄是什么样的?” 他第一个看向的是荼静姝。 荼静姝甜美一笑,说道:“之前跟师兄讲过了,师弟想听听师姐们的看法是不是跟师弟一样?” 然后,荼静姝看向了身旁的慕灵。 慕灵的脸上闪耀着冒出头来的阳光,美好地笑道:“师哥什么都不怕,天塌下来,都能为我们挡住。” 她的想法依然天真得不可实现,但是能伴她每夜步入梦乡,那算不算……他的功劳呢? 总之,她的话与荼静姝有异曲同工之妙。 钟离沉默了许久,本不想回答,但师弟妹都递来期待的目光。 “以前的师兄啊……什么都不需要,他能自己活下去,他能不顾对方怎么想,直接把话讲出来,而且还不认错。他知道……” 修晨笑了两声。 “他知道……他自己,只是修晨而已。” …… 树林外,那个人等了许久。 这次是,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给钟离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如果问她那是不是 第一百零七章 面对新世界的第一战(下) 或许,杀完那些人,他就来了。 但是,为什么? 他的到来,令钟离觉得费解。 明确暗示过不要让他与师兄见面,仅仅遵从那一个“躲”字便好,他为何又多此一举? 他站在一棵树下,树上垂着白色的花,他脚边散落着花瓣,枝头的水溶进他的衣襟,本身沾染了血迹,此刻看来,更不好看了。 师兄老老实实冲他行礼,毕竟他是自己与慕灵的救命恩人。 “好不容易遇到好天气,谁想到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啊。” 男人洒脱地咧嘴一笑,放远目光,看到修晨身后那几位养眼后辈,唯独对钟离,贪看良久。 “多谢阁下之前出手相救。” 钟离走到修晨一边,拱手道。 慕灵也小跑过来,向他行礼。 “多谢。” 修晨再次朝他端正一拜。 男人见他身周花团锦簇,好不羡慕。 “我不是来听你们感谢我的。” 看起来,他过于插手师兄与自己的选择,但若硬要钟离删去那段记忆,她还是不太认为他算一个坏人。 立场不同是一件事,而且,他这种男人应当更令女人着迷。 白色花瓣服从自然规律,被晚风吹袭到钟离的面前。 “你这一个个师妹,都跟花一样,风想吹就吹散,人想拿就拿走。” 他对钟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 修晨不笨,他皱了皱眉,问道:“是有人想把师妹们……” “与他们交手我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所以,我才……急忙跑来找你。” 男人的态度没有丝毫恶意。 “我没有遇到危险。” “当然不是怕你死了!” 修晨低下头,说道:“阁下那晚的话我都明白,那都是对我好。” “既然知道,算我求你一件事。”男人若无其事地讲述他的功劳,“我方才救了你两位宝贝师妹。” “嗯。” “不要继续下去了,没人会帮你了。” 修晨沉默了一会,说道:“虽然阁下救了师妹们,但是……” 男人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那如果我把你打得站不起来,你就放弃吧,带她们逃走,逃到你们最该去的地方。” 从上次惨痛失利后,修晨从未切盼短时间内与之再次交手。 “我明白阁下一片苦心,”他再次抱拳,而后退了几步,认真说道,“但又不得不说,是阁下多虑了。” 男人嘴角不自然地一歪,把靠在树上的长剑拿回手里,摇头叹气道:“愚蠢。” 修晨不以为意地抿嘴一笑,看了看他的师妹们,回头再看向这位神秘莫测的男人,平静说道:“至少,在没被阁下打倒之前,我还不是走投无路。” …… “如果真有末路穷途的一天,少侠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这是悟念留下的一番话。 当他与师妹走投无路,剑山无疑是最好的归宿。 男人言语里“最该去的地方”莫非也是剑山? 但他不再相信他们了,他只信钟离与自己。 她教导了他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让他知道他只是修晨。 师妹比自己活得清楚也活得坚韧,但她并未在这段迷茫时期里为自己重绘理想蓝图,而是默默观察自己情绪的变化。 清寂的远方安放着曾经的温床。 他回不去了,但她们要看看以前的师兄。 不得已,就努力……模仿一下以前的自己吧。 “阁下的剑法,我觉得很熟悉。” 碧海剑取出,修晨剑尖朝下,不缺最后礼数。 男人很好,比很多人好,不像他们站在年龄的高度劈头盖脸地否定自己。 男人仅仅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小孩理解不了大人,大人也理解不了小孩。 “当初,我也算弃暗投明。” “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用不着你来说教我。” “是。” 修晨微微一笑,再次回头把他的后辈们看了一遍。 男人顺便多关注了一眼那张迫切关怀的可爱脸蛋,那是……男的? 湿透了衣,但还是看不出所以然。 不过,挺招人喜欢。 正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只是喜欢女人,还喜欢长得漂亮的。 男人好奇问道:“你的身边……” 修晨摇了摇头,笑道:“师弟妹都在看着。” 男人笑着哼了一声,说道:“想让我给你留点面子?” 修晨否认道:“不,在他们面前,我不会输给其他人了。” 男人诧异道:“哦?难道他们还有增益实力的作用?” 修晨解释道:“我是他们的师兄。” “听说,喝过圣水后的确如此,改天也让我尝尝。” “那是冷笑话,阁下千万别信。” 他缓缓把剑指向男人。 少女们也许听不太懂。 荼静姝困惑地朝钟离眨了眨眼,钟离两眼弯成月牙,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表情。 当他真正把少年视作对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 足尖一点,那闪耀着霞光的水洼便随斩来的剑光华丽破碎。这是毫不留情的一击。 少年未动,应该是他反应不过来吧。 “哐当——” 为了证明自己,他打算硬结? 结果,他当真用剑横挡在正前方,可是残留的剑意已深深嵌入他的肩膀。 男人顺势聚力向下一推,少年无力抵挡,对方的剑身轻而易举地切进他的右肩。 右手一瞬瘫软,少年急忙以左手反握,再抬脚踢向男人小腹。 “这是为了还那天的一脚?” 侥幸被少年挣脱开来,男人狞笑说道。 那一转一格,以及尚且平稳的下盘,都是时间堆砌而成的痕迹——基本功。 右肩的伤口渗透出血来,由垂下的袖管滴落,少年满不在乎地以左手把剑提起。 空气中萦绕着雨水与血混杂的味道,莫名地刺激到了少年的神经。 当他瞳孔一闪,伏身往前猛踏,刺到光阴深处,那时,他短暂地体会到曾经的自己。 遗憾的是,男人躲过去了。 他极快做出应对,上身向后一仰,双腿腾空,刻意把剑身一横,朝少年破绽百出的侧脸拍去。 “当”地一声,攻与守轻松地交替,树上残剩的白花被那声闷响悉数冲散,扬在空中,宛若绵绵白雪。 又是因为长久年岁的阅历,让他看透自己的招数。修晨的头被敲得迷迷糊糊,他晃晃悠悠地后退几步,却并没有倒下。 男人一时间感到惊讶与有趣,他从未轻视过少年,只是认为少年过于小看自己的敌人。 为什么不倒下呢? 为了活命,为什么不肯服软呢? “这就是警告,修晨。” 隐约能察觉到不远处身材娇弱的两个小孩传来的敌意视线,男人凝视着那张普通的面孔,坦诚说道。 少年没有回话,此刻他的大脑应当仍处于激烈的震颤之中,但是…… 他的周围开始逐渐汇聚一种不太和谐的力量。 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漩涡正在吸收天地的养分,化桑田为沧海,也同于化腐朽为神奇,毁天灭地的守望者,把生死都托付给这一刻。 钟离欣慰地动了动嘴角。 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涟漪灌溉着无穷无尽的剑意,那上面似乎还跳跃着她曾苦练的孤单身影。 为了复仇,为了能杀掉眼前这位少年,她把前半身挤压而出的时间用在这套剑法的完善上。 他没问过是谁传授于她,而她同样不知原来师兄早就与自己“师出同门”了。 隐约透出的剑意令男人收回了松懈,再怎么凝视他,也不知他下步如何打算。 这注定是不留后路的结局,而曾经的他总喜欢“孤注一掷”。 那一剑来了。 越到咫尺,两人对视。 少年的空洞表情把男人内心的记忆彻底颠覆,剑意在他面前炸裂,他当然不会畏怯,只是少年这次露出的破绽实在足够多,他无从选择。 剑光刺进他的眼眸,他在那道光芒里发觉了那一点猩红。 种子埋在土里,滴上水,它就会发芽吗? 他有过的希望与许过的愿望,那也是每一位少年的幻想,他们忍受孤独的痛苦,就等在这极限到来之际惊艳世界。 以少年为一侧的天空宛若成群野兽一般侵蚀另一侧的保守偏见。 男人完全可以提前捅破少年的胸膛,但他放弃了。 少年已然明确这一点,于是,把碧海剑的剑锋停在了男人脖子前一寸的距离。 到底……是男人担心伤及少年的要害。 “胜之不武,但还是胜了。” 他皱了皱眉,但又舒展开,诚恳地说道。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男人把剑放下,修晨自然也收回,等他把话讲完,“那里面的主人公与你类似。” 修晨努力地摆出笑脸,说道:“那应该很无聊。” 男人可将那本书视作珍宝,他转过身,走向那株被他们摧残得不像样的花树,淡淡说道:“本以为你是,结果你不是。” “阁下知道我的名字。” 修晨面目一阵扭曲,单膝撑在地上,少女们见状都围了过来。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固执?” “本来没有必要的,是阁下对我们讲的话太多了。” “哼!” …… “师兄……我们回去吧。” 钟离望着他浮现出红印的侧脸,双眼湿润却微笑说道。 在他生命里悄然出现的她,重新书写了这个世界,改变了他,也把整个故事推向新的高潮。 少女们一人搀扶着一边,慢慢走在被霞光铺垫的路上。 “我觉得,是阁下太小看年轻人了。” 荼静姝还没有离开,从始至终,他都是旁观者而已。 男人撇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什么都没见过……” 荼静姝直率地说道:“虽然没见过,但所有后果我们都能想到,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男人叹息道:“注定会失败的……” 荼静姝张开小嘴,说道:“这个过程……” “你们能走到一起,过程当然是美好的。” 男人无奈说道,转身,正对着他。 “如果仅仅为了这个过程,去追求失败的结局呢?” 他无怨无悔地诉说道。 少年具有何种魔力,才导致她们错误的跟随呢? 虽说等这群小屁孩长大了才知道大人们的良苦用心。 但仅仅是现在,这群温柔的人真能应付世界的残酷吗? …… 等荼静姝离开,男人仍站在那里。 “快去追,你不是要杀了他们吗?” 女人从树林里走出来,男人顺便调戏道。 女人白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双臂环胸,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要利用我?我问了总主,他没有给你下达命令。” “你为什么要帮他?” “难道是你怀疑我?” “为什么要帮?” “在你看来,这是帮?” “难道不是?” “他‘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男人看了一眼其他方向。 “为什么?” 男人不回答,转身要离开。 “为什么?!” 女人纠缠不清,拽住他的手臂。 “他不是人……他不会死。” 男人强忍气愤,面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会……” 女人面露惊恐。 “他的那些女人很特别,”男人暧昧地摸了摸女人光滑的手背,再无情地甩回去,咬牙道,“你也是。” 第一百零八章 女人的选择 那时,他在一道崖壁小路上奔跑。 下方滚烫的岩浆烧得他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可他还要跑下去,因为那群索命的骷髅又穷追不舍。 额头的汗珠刚滑到脸颊便被蒸发,他的衣服也冒出火星。 他想活着,即便不知这是梦境,他还是不愿那么痛苦地死去。 抬头望着没有尽头的笔直小路,眼前的空间已逐渐模糊,直到看到零星一点。 破空而来的箭矢,贯穿了他的头颅。 …… “做恶梦了?” 睁开没散去惶恐的双眼,看着道出温柔慰问的娇艳女人。 “嗯……” 因为是她,他不出意外地立刻躲开目光,环顾四周,房内没有其他人在。 “你是个好孩子,什么都不用怕。” 好像再加上一句“妈妈在你身边”就成了是在安慰处于同样状况的……她的女儿林子夕了。 林烟梦轻晃柳腰,坐在床边的臀部稍微离开,用提前拿出的手绢为他擦汗。 “是阿离告诉您的?” 右肩的伤口虽得到治疗,但短时间的疼痛是避免不了的,而又因昨日正要喷发出积攒已久的力量时被强行抑制,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耗。 此刻的他,很难去躲避女人的浓烈关怀。 “你认为她会跑到那里来找我?” “那您怎么……” 很奇怪,被她用手绢擦拭过的地方都传来一阵酥麻感觉。 “今早,我又去看子夕,她问起‘爸爸什么时候来?’”她的美目暗含太多沉重的期待,“然后我担心你会不会逃走,就过来找你了。”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的女儿,修晨没有太多真实感,他眨了眨干涩的眼,说道:“我可能真的会离开一段时间。” 脸上的嗔怒消失了,林烟梦无言地坐了回去。 “我、我还会回来的,大概几天后我应该会回一趟天上阁。” “去多久?” 她看着他眼眸里自己的姿影。 “说不准。” 他实话实说道。 “就跟他曾经的话一样。” 她落寞地笑了笑。 “我不会忘记的,我一定会把她带走。” 与她发生了许多脸红心跳的故事,但那种情况的她本就不是她,对吗? “死鬼,当然不能忘记女儿啦!” 突然的坏笑又有几分真实?他只知道林烟梦为了自己的女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又或许,她就是想听他讲出这句话。 “听钟离说,你还喜欢一个女人?” 女人又饶有兴致地问道。 修晨一直盯着女人悬挂在腰间的那个兔子挂饰,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戴着它。 “嗯……” 他不想透露太多有关师姐的事,而且他很是惊讶钟离居然会那么说。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我非常憧憬的人。” “这可不太好,她不是嫁人了吗?” “师姐根本不喜欢他,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 不知不觉间,又被女人牵动情绪。 “女人呢会气男人,尤其是像你这种,越是不做出回应,她越是想刺激你。” “难道师姐嫁给他是为了……” 代价实在太大,不像师姐能做出的事。 “你更了解她,到底是多此一举,还是另有深意,都看你怎么去做了。” 看着少年呆滞思索的表情,女人深深叹气,问道:“她跟你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修晨困惑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就是……”她边神秘兮兮地说着,边把手伸进被窝里。 “没有。”结果,手又被他抓住了。 “难道你从没想过跟我……” “没有。” “所以你还是嫌弃我是……跟好多男人都……” “不。” “那,难道你还是……” “……嗯。” 他紧张地答道。 “诶——真稀奇,跟个宝物一样。” 林烟梦赞叹道。 可无论怎么听起来,修晨都觉得怪怪的。 “修晨……” 林烟梦像是在说梦话一般,轻轻唤着他。 “我也爱你……别忘了。” 试探结束,在她看来,这男人……男孩没有破绽。 修晨似乎有话要讲,林烟梦却用手指挡住他的嘴唇,说道:“接下来听我说完。” 修晨听话地点了点头。 林烟梦露出一丝苦涩微笑,讲述道:“关河洲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天上阁培养了一个恐怖的怪物,我想,那说的就是你……” “其实在你心里面,你还是尊敬那些长辈的,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是对自己好的。你要明白,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控制别人的想法,最终,你……可能会成为行尸走肉,就跟关河洲一样。” “天上阁有门功法叫玄天功,我不懂修行,但是见到关河洲每次偷偷来我这里都很痛苦,像是自己的奇经八脉受人折磨。后来他说,是修炼功法在作怪,无论他跑多远都与那群人脱不开联系。” “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林烟梦把手指收回来,内心有些怅然若失。 “我不会再信任他们了,您放心。” 修晨平静地说道。 但玄天功,不光自己从小修炼,钟离也在研习。 “对你来讲,离开未必就是上策。” “您希望我依然假装听他们的吗?” “你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 林烟梦抚摸着他的脸,缓缓扬起嘴角。 第一百零九章 秋风里的一地野花 大雨过后,这才兴起了秋日的爽朗。 少女的指甲抠进树干以宣泄堆积的怨念。 “他凭什么要羞辱师兄?” 她恨恨地念叨,秋风扑打在她那张因愤慨而涨红的脸蛋,不经意又加深了少女的妩媚。 金色霞光铺撒在树林的另一头,少女的身旁还站立着一位英俊倜傥的男人,他时而关注挨受玩弄的少年,时而又轻佻地把视线放在少女不安分晃动的身体上。 “啊!” 那男人一剑拍在少年的侧脸,便好像打在少女身上一般。 苏梦寒叫了一声,目光顿时闪露杀意,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师兄明明手下留情了!” 陆煜杨慢悠悠地提醒道:“别瞎叫唤。” 苏梦寒侧过头来,认真说道:“我要去帮师兄。” 现实再严酷,她也想赶紧靠在师兄的身体上,暖暖地说道:“师兄,你的身边还有我啊。” “你没看到是那个人让着他吗?要是想赢,早就赢了。就算你去,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又不需要你。” 陆煜杨直白地说道。 苏梦寒鼓起腮帮,不想再去看他了,她把手握在树上,依旧带着又疼又恨的目光窥探着。 当她嗅到一丝异样,眼神里散发着憧憬与疯狂的光芒。 斩动的一束剑光,将少女带进沉醉的幻想里,她摩擦着大腿,不自然地发出娇喘。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 时值顶峰,却骤然迎来低潮。 在她狭小的思维里,师兄能战胜任何人,所以他本身就应该对别人更无礼。 她讨厌那个一脸傲慢的男人,师兄也应当早已恨之入骨了。 修晨意外地单膝跪地令苏梦寒又是一阵担忧,可很快……那个眼尖的坏女人倒是跑去搀扶住师兄了。 陆煜杨目睹少女精彩的表情变化,忍不住扬起嘴角,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羡慕她?” 苏梦寒抬头挺胸地争辩道:“鬼才羡慕她!” 陆煜杨笑容不减,故意说道:“主要是那些女人好骗,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龌龊的东西。” 苏梦寒问道:“你是在说师兄?” 陆煜杨不置可否。 却在这时,远处投来了一束危险的视线,陆煜杨用手把苏梦寒肩膀一围,躲在树丛后。 能感受到少女急促的呼吸声,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她。 她并不知晓是有人发觉了他们的行踪,只认为又是男人要占自己便宜。 她没有激烈挣扎,银牙紧咬后,说道:“是那群女人花言巧语、表里不一,师兄心里想的很简单,师兄是被他们利用了。钟离还有那个只会傻笑的小师妹,她们肯定早就在盘算怎么把我排除在外了。还有慕……慕迎雪也是,师兄当初不就是被她勾引了……” 光芒的投影映衬出他阴郁的眼神。 对,她说错话了,慕迎雪是他的……所以她才即使打住。 “如果你要你师兄对你不反感,”陆煜杨小声教导道,“那一定谨记,不要在他面前说慕迎雪的坏话。” …… 因为钟离的关系,他恨不得掌控那个宗门的人们赶快去死,可如果要说利用,钟离至今应该还没有逃离他们的魔爪。 修行的玄天功是他们能掌握主动的利器,而梦瑰花毒性更深的钟离,也成为了他的一大软肋。 一定要想办法彻底将钟离体内的毒素根除。 “剩下的呢?”扑面而来浓郁的芳香,林烟梦把脸凑了过来,两人鼻尖微微触碰,“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您、您付出很多了……” 她眼里透露出的光芒能活生生把他吞掉。 被她俘虏的无数男人里,他到底还是最沉稳的一个。 曾以为是虚张声势,因为她所侍候的此类羞涩的男人不在少数,可少年……真是不喜欢自己啊。 少年熟悉她一贯的作风,他的脸上浮现出正派的笑容。 “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无以为报,而且您善良的……” “哼,”林烟梦又把令他窒息的压迫撤走了,“骗骗小姑娘的话就不用对我讲了。” “我说的实话。” “对了,那件事,你跟钟离讲过了吗?” “诶?您没跟她讲?” 修晨激动地坐起身。 恰好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少年说了一声:“请进。” 心里无不是对门外之人充满忌惮与愧疚。 “师兄。” 荼静姝走了进来,向之前不知在做些什么的大人们行礼。 自己的出现是否唐突? 对此,荼静姝的小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师弟,有什么事吗?” 瞧见是荼静姝,修晨也无奈地内心一叹。 “是前辈回来了……”荼静姝低下头,说道,“钟离师姐让我来告知一声。” 每次看荼静姝,林烟梦总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因为他的反应完全是照着他师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这袅袅婷婷,与男孩子实在不搭。 “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前辈身上没太多伤痕,不过现在还是昏迷状态,是左门主把他带回来的。” 第一百一十章 还没忘 “他总是不听我的。” 而她也改变不了懦弱的气场。 在一个二楼露天阳台上,慕容薄雪与钟离对坐于桌前,无奈地倾吐烦恼。 在二人的侧面,一个小石锅咕噜咕噜地响着。 任水自流,它当真就一定能与百川汇海? 毫无把握之事,她说不准,于是那种紧迫感越来越重。 “如果你再凶一点就好了。” 钟离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唇,淡淡笑道。 她摇了摇头。 是个性使然,还是不想破坏美好的印象呢? 终究,她不敢迈出那一步,才促使他替她步入深渊。 “他跟修晨不太一样,而且我也跟阿离不太一样。” 犹豫之际,掐着搁在大腿上的手指,她歪头看向冒着白气的小石锅,顿时,脸色一变,急忙跑过去。 “幸好没烧坏啊……” “锅里煮的什么?” 钟离见少女熟练地用湿棉布隔着将石锅端走,跟过去,好奇问道。 “闲来无事,我做了一点茶粥。” 慕容薄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着,一边揭开锅盖。 锅里的茶粥依然冒着热泡,一股清新爽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想吃。” 钟离轻轻拽着慕容薄雪的袖口,满怀期待地说道。 慕容薄雪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漫上一丝成就感,微微笑道:“我先给你盛一碗。我也是偶然从书上看到前人的做法,所以今天便来试一试,只是不知味道怎么样呢。” 略带橙色的茶粥被她特意盛进单调朴实的釉彩素瓷碗里。 不经意之间,一股仪式感油然而生。 重新坐好,望着眼前少女的作品,钟离忍不住称赞道:“是你人美手巧,什么都会做啊。” 她很是羡慕少女这股虚心研习的劲头,虽是沉心于日常的柴米油盐之中,但那才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是为不远的将来做好充分准备。 最近,两人聊天的时间并不是太多,也许她们也到了通过眼神便可意会的程度,但这位实则不善交际的少女需要别人的主动引导。 沙鬼被左有道与他身旁的侍女带回来,她急忙整理好床铺,协助他们让他躺好。 接下来,疗伤之事她就更不好参与了,只能躲在门外,小声祈祷着。 要不是钟离强硬把她带走,她应当会傻傻地等他苏醒。 钟离认为,她最需要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能耐心听她把话讲完的人。 “嗯!是茉莉花的味道。” 钟离用勺子舀少许,呼呼吹了吹,送进嘴里,脸上呈现出极度享受的表情。 茉莉花茶那一丝甜味苦味冲淡了所有浮躁,花香不掩茶香,二者兼容组成了柔和的口感,沉淀后,嘴里的幽香却久久不散,有茶的高雅清净,也有她的与世无争。 这味道……是少女的味道。 “还加了点枸杞和糖,是不是有些甜了?” 慕容薄雪问道。 “不算甜,对我来讲刚刚好,”她笑眯眯地送一勺到慕容薄雪嘴边,“你也尝尝。” “不要,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一眼便看出少女在撒谎的钟离,依然举着手道:“是因为我吃过了,所以……” 慕容薄雪紧张摇头道:“不是……” 拗不过她,少女盯着堵在前方的勺子,红着脸,轻轻“嗷”了一声,一口含住。 …… 她的生存意义是什么? 单纯做一个枯等良人归的缝鞋老妪?还是一个被无数男人玩弄的痴傻姑娘呢? 如果她不做出改变,冷酷的世界会给予她迎头痛击。 感谢上天吧,让她遇上一群好人。 可终有一天,他们都会一一离去。 钟离便是终离。 如果没有了她,慕容薄雪会怎样活着呢? 相较于他们,庸碌无为的她,能把现实变成美梦吗? 又或许,钟离的担忧纯粹是多余。 当然,那样就再好不过。 “我也只适合过这种普通的生活了。” 她诉说着许多人思而不得的愿望。 钟离又把一勺茶粥喂过来,少女自然地用嘴去接。 在把她嘴堵住之后,钟离才问道:“你跟他……真的合适吗?” 诚然,他背后的势力能保她一世无虞,可本来的她是过着富裕却平稳的生活。 难道又是因为他们,少女的生活才支离破碎? 这与前面所讲实在产生了不可缓解的矛盾。 “我喜欢他。” 慕容薄雪握紧拳头,坚定地说道。 “他其实不坏,也很有趣,可是……” 钟离嗓音柔和地说道。 “我不是感激他,曾经是,但现在我不想离开他了,我也不是羡慕他家多有权势,我只想跟他待在一起,永远待在一起。” 这的确是爱一个人的发言。 虽比不上其他少女向修晨表白的那样火热,但最朴实的言语才能打动最爱的人。 “我想过普通的生活,他也答应过我了,等你们在湖山门安定下来,我们就离开龙玄。” “去哪?” 这件事,钟离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难免空荡荡的。 慕容薄雪松下肩膀,小声道:“去哪都好,我想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要走?” 慕容薄雪看着钟离,回答不出来。 她以为,如果修晨有朝一日当上湖山门门主,那就没人再为难他们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可钟离还想跟他们一起去南方呢,如果去不了,就去那时四人待过的东山浦也好。 陪伴她的时间,一天过去便少了一天。 那最后两年的寿限,她这才有了许多想做的事。 但……为什么要强迫他们满足自己本就毫无意义可言的愿望呢? “我还想……跟你相处好久好久。” 钟离咬了咬樱色嘴唇,克制住之前的异样情绪。 “我们还会回来的啊。如果阿离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了。” 慕容薄雪可爱地挤了挤眉毛,拿起小勺,把茶粥喂到钟离嘴里。 小心咀嚼,尝尽苦尽甘来,那一切,都够了。她就跟平常一样,微笑着平淡地摇了摇头。 “吃了我们家的茶,就要做我们家的媳妇了。” 她的肩膀搭了一双手,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爽朗的玩笑话。 她今天所说的,也全都是玩笑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彼岸天穹以及他的传记 翻来覆去地听,侍女所言,不过也只是玩笑话罢了。 钟离抬头望着她,是一身简易的仆人装束,可她的气质是许多人不及的。 “大姐姐,三立醒了吗?” 慕容薄雪站起身,紧盯着她。 “还没有,但无碍,睡一觉就好了。” 侍女笑了笑,由慕容薄雪让位,她坐上了她的位置,少女则又端来一只小凳,靠近钟离坐下。 当初在醴泉谷时,沙鬼也出现了嗜睡的情况,莫非此次遭遇与之前相似? 钟离正要把问题提给侍女,侍女却毫不客气地把钟离面前的茶粥捧到手心,说道:“来时便闻到味道,不知你学到家没有。” “这……大姐姐,我去给您重新盛一碗吧?” 少女表情紧张,宛如面对婆婆考验的媳妇一般。 侍女制止道:“这碗就行,我只是尝尝味道。” “嗯……”她轻轻舀一勺送进嘴里,回味后,点评道,“太甜了,甜味把花香跟茶香都掩盖住了。” 慕容薄雪不自信地垂下脑袋。 “你还喜欢吃糖?” 侍女的话恐吓住少女心中幼稚的勇气。 “近些日子,吃得也少了……” 慕容薄雪的睫毛居然悬挂出几滴眼泪。 辛辛苦苦去学,总少不了走错路走弯路,为何对侍女抱以敬畏之心呢?或许就在这学习过程中,她的严苛对少女产生了极大的阴影。 而且……这也绝不是她在侍女面前第一次流下委屈的泪水吧? 钟离满怀关切地望着少女。 就这件她前些日子穿过的乳白色小裙来看,现如今的确显得紧凑了,但是那不过也只是因为胸部更丰满圆润而已,其余例如手臂、脖颈虽仍具肉感,却不至于说肥胖。 慕容薄雪以自认为不易察觉的动作悄悄把双臂挡在胸口。 “我会督促她的,您放心。” 泪滴在钟离按在她大腿以示安慰的手上,钟离及时出口缓和气氛。 “不是我对你严格。你在他们身边,他们只会安慰你,不会说教你。” 侍女摇头,看着少女悬挂泪珠的脸颊,语重心长地说道。 钟离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钟离……” 侍女把视线转到她这边。 “在。” 她知道现在轮到自己了。 “你比她懂事,也比她聪明,但还是有一样比不上她。” 屋外鸟雀鸣啭,侍女露出微笑,心想这茶粥实在好吃啊,于是,又吃了一勺。 “我有很多都比不上她。” “一个男人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情,女人就支持他好了。” “我是这样做的。” 边说着,底气也慢慢丧失了。 “我想,你师兄从来都没有反对过你。” “可如果他做错了,怎么办?” “没人会永远不犯错,也没人不会尝到失败的滋味。” “可我们没有时间……” “你看,三立这次也失败了,他今后应该就会有所顾忌。” “三立不会安分的……” “男人,便跟风筝一样,你把线放得越长他飞得越高,等他承受不起狂风暴雨,就会跌在地上。”隐约讲到了另外一个层次去了,侍女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说道,“那时,你再把线收回来,保全他,也保全你自己。” 师兄软弱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可他与她都想迎头撞向那一团电闪雷鸣的黑云,时而她在鼓励,时而她又在刺激,力求让他变得更加强大,等有朝一日,他能冲破黑暗,到达彼岸的天穹。 侍女在劝她收手,头顶的黑云,他们永远都冲不破,即便上天眷顾,那少年到达彼岸,她……永远都去不了。 可是,那就是她想要的啊。 …… 他的眼里绽放了两朵冷艳的花。 落下悲歌,他趴在地上沉痛地叫喊,然后用手往身前去抓。 “因为他也中了梦瑰花毒,所以你同情他?” 阶上,身披斗篷的枯瘦老人手握一紫色方盒,凄然说道。 对男人极度的失望,演变为无尽的怒火,他想不通,最信任的下属会犯下最愚蠢的错误。 因为梦瑰花,他便不会曲意逢迎,可怕的理智再掌握不了他的行动。 紧窄的喉咙发出颤抖的嗓音:“我……我发现了很奇怪的事情。” 少年那值得被世界夸耀的个性,唤醒了他沉睡的梦。 “这、这是……”他的右手努力在他胸口寻找,终于取出一本发卷的书籍,双手撑在头顶,“这是我父亲给我的,我从小就看。” 老人一手往前一招,封面模糊的旧书便出现在他手中。 这个世界的人们追寻幸福的同时,也在歌颂为他们带来幸福的他。 翻开一页又一页,他的呼吸也变得紊乱,随后,他重重地把书甩向地面。 书页散在空中,迟迟不愿坠地。 “这书记录的是剑霄从小……” 男人抬头,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揪住自己头发的老人。 与恐怖对视,他居然没有陷入完败之地。 “你真想死?” 老人的目光挣扎着痛苦。 “总主,你看过这本书,应该也知道了……” 男人双眼发红,迸射出一丝疯狂。 “我要剑霄死。” 老人冷冷说道。 “是啊,剑霄与总主有血海深仇,”男人感叹似地扬起嘴角,说道,“可我们弄错了!他不是剑霄!” 老人有操纵世界的才能,却不知自己本就置身于最大的骗局。 …… “就凭一本破书你就认定剑霄是什么人了?我的故事呢?我与她的故事呢?书上有吗?” 他的传记,人的传记,总是记录着他们的光辉事迹。 “剑霄有两柄剑,一柄从天域坠下,成为了如今的剑山,但还有一柄剑,少年……” 话没讲完,男人便闭上了双眼,昏死过去。 那天,老人把撕裂的书再次拼接,知道了故事最后的真相。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要抢走你的师妹们 他也曾把梦的风筝引高送远,世人却笑他不自量力,于是,他断绝了与人的联系,成为世人眼中最恐惧的——“魔鬼”。 那个他今生最痛恨的男人,切断他额头上的角,可恨地重新建立起他与人的联系,但他还是不会对男人心存感激。 直到,前夜,男人跋山涉水踏破层层阻碍,闯入困锁住自己的洞穴,有两个字就差点从他嘴里跳出来。 “为什么要救我?” 虚弱的他被男人背着,却在回来路上,嘴硬地诘问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不是不管我吗?” 他的心里满是当年无辜抬头望着男人与侍女的画面。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难道是守门的那个老东西?” “我弄不明白,”奔跑的左有道短暂地停了下来,小声问道,“跟着修晨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一点好的都没学到?” 沙鬼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最后露出了一丝难堪的微笑。 自己又是怎么反驳左有道的呢? 沙鬼回忆不起来了,只知道他在漫长的归途中久违地舒心地睡了一觉。 …… 有人在大脑缓缓灌注涓涓细流,为他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烛火。 他的眼睛睁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才知道额头的温和触感是来自那位成熟又俏丽的侍女。 关于她,他也仅仅知道她来自山外,也可以说京都,有关身世尚不得知。第一次来龙玄,便被湖山的桃花所吸引,如花女人与粉嫩桃花惺惺相惜倒是好事,谁知左有道这老小子骗术精湛,让女人死心塌地留在身边不说,还借此摊上了京都的名门望族。 与左有道一起来到大陆东边的小岛,将自己这位臭名昭著的怪物收服,她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要不是能天天与这样一位美人陶冶情操,谁愿意被左有道收为义子啊? 当然,他也念过这边的几本书,至少知道了“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道理。 “左三立”这个名字是她取的。立德、离言、立功,时至今日,他离读书人的殷切期许相去甚远,很大程度都取决于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她这般叫他,他勉强答应,已是最大让步了。 终究,她把飘忽的身影与细腻的手掌撤走,起身走到门前。 “您辛苦,三立……” 修晨看了侍女一眼,就低头行礼。 “本以为你会看住他。” 侍女气恼地瞪着他。 “是晚辈那天没考虑周全,就同意他的做法。” 修晨努力表达歉意。 “行了,你们进去看看吧,别太吵就行。”侍女鼓了鼓腮帮,这才去瞅他身旁的林烟梦,随后摸了摸修晨的脑袋,说道,“回头再来收拾你。” “嗯……” 修晨点头回答一声,目送她远去。 “真羡慕你啊。” 林烟梦不怀好意地说道。 “她、她是一位前辈。” 修晨也没想到侍女在此刻对自己做出亲昵的举动。 荼静姝就站在最后,无声地笑了笑。 进屋没多久,沙鬼就“醒”了。 “前辈……” 荼静姝担忧地拿着一只手帕为他擦拭额头的汗珠——那说不定就是之前治疗时残留的。 “啊~要是每次醒来,一睁眼都能看到这么可爱的后辈就好了。” 既然能开玩笑,那也该说明无大碍了,荼静姝抿嘴腼腆地笑着。 “哦?林烟梦小姐也在?要是能早点感受到您,我就差从床上蹦起来了。” 林烟梦怀笑走了过去,说道:“你这甜言蜜语,某些人一辈子都学不会。” 沙鬼看向修晨,发现对方正以笑容掩饰尴尬。 “我这次大难不死,得去放松放松,林烟梦小姐,您明晚要把我们安排好,我们三个师兄弟、前辈晚辈,要去试一试宁安城最会伺候……” “不可,荼师弟怎会……” “想去吗?” 沙鬼兴致颇高地对荼静姝问道。 虽然荼静姝没有听明白,但前辈都那么开心了…… “师兄去的话,晚辈就去。” “你看!你还比不上你的师弟。” 修晨摇着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这个个性啊……林烟梦小姐有时得吹吹枕头风,教教他。” 沙鬼笑道。 用意不善的目光逼迫他走向极端的选择,但荼师弟必定不会喜欢别人把他善意的伪装撕碎。 欢声笑语里,烈火燃烧的余烬,成为他内心的创伤,他最想问的还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师弟,”荼静姝抬起略带一丝无助的眼神来,修晨摸着他的脑袋,又看向林烟梦,“我有些事情要问阿鬼,您跟师弟在门外先等候一下吧。” …… “前辈,是不是那个人做的?” 荼静姝问不出口。 既然他是无极宗弟子,那荼静姝理应也要担负一定责任。 若一定要那小怪物给个交代,现如今的荼静姝是不是做不到呢?所以他才一直逃避。 “修晨,她对我笑的时候,还咬了咬嘴唇。” 沙鬼一脸灿烂微笑地炫耀道。 “荼师弟心里对你很愧疚。” 身体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的修晨坐在一个板凳上,缓缓说道。 “这跟无极宗没有关系,”沙鬼也正经起来,说道,“是陆煜杨在捣鬼。” “你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修晨平静说道。 “你还记得当初云檀把昭阳殿二弟子打得半身不遂吗?我曾经跟这二弟子打过交道。” “那小孩就是昭阳殿二弟子?” 沙鬼点头道:“是陆煜杨又用了哪种歪门邪道的秘法,才会有此类夺舍的情况出现。” 灵魂赋予在一个崭新的生命。 那小孩原本在无极宗籍籍无名,而今因被新人格所掌控,得以横空出世,坐稳无极宗二弟子的位置。 “荼宗主应当知道吧?” “荼龙本就是傀儡,与其他宗门也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他叫什么名字?” “现在,他叫……迟人。” 修晨低头不语。说不出是好名字还是坏名字,总之,不算难记。 “陆煜杨就想从内部打通无极宗,时机一到彻底吞并。” 修晨推测道。 “这小鬼头心思却跟他有所出入啊。” 沙鬼谨慎地说道。 “他还想做什么?” 修晨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 “他在我面前提过一个交易。” “嗯。” “他可以先帮我杀掉陆煜杨……” 对此,修晨一笑置之。 “然后他让我,把那些女孩儿骗到手。” “哪些女孩儿?” “就是你的这些师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从古老传说飞来的梦 能重获新生,他是幸运的;贪恋上那群天真的女孩儿,他却是不幸的。 与陆煜杨厮混,他的秉性自然也耳濡目染。所以对这名叫迟人的小孩的表现,修晨并没有太多意外。 联想到昨天袭击师妹们的那群人,也不难猜出罪魁祸首便是迟人。 “嗯……”少年沉吟许久,得出结论,“不能让阿离听到这些话。” 本以为他会提出类似“师妹们都是我的”这般有力的宣言。沙鬼错愕地眨了会眼睛,坦白道:“说不定又是陆煜杨的诡计,但他既然提醒了这一点,你今后一定要注意些。” 修晨点头表示赞同。 “从刚才开始……你在想些什么?” 沙鬼疑惑地问道。 “他还透露了什么?” 修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挺直腰又问了一句。 “除了我讲的这些,大多还是讥讽我的话。” 沙鬼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没被他……” “没有。” 见修晨把手伸过来,沙鬼急忙躲开。 “他不会把你的身份公开?” 修晨摆出一个对晚辈才有的温暖笑容。 “怕什么?左有道反正也快死了,我也不会怎么让他难堪了。” 如果曾经陆煜杨把他的身份公之于众,那外界无非也只是对湖山门略有微词,背后骂一句左有道教子无方。而今他的真实身份已然败露,“湖山门竟养育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这类如不尽野火的舆论压力会把左有道逼迫至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初是左有道把我带回来,他也该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沙鬼盯着窗外,秋风萧瑟,漫漫无终。 “他从没反对过我杀人,因为我杀的都不是好人。” 他的多管闲事成为了一个个仍闪耀在世间的善举,没人会记住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人活一世一定要活得痛快的道理,虽然他不是人…… “最后,你能多做一件好事吗?” 修晨平静地笑着。 “你都给我带来一个那么好看的媳妇了,我有什么事不能答应你?” 沙鬼一脸谄媚地说道。 修晨也看到了在门外苦等却又不忍打搅的身影,仔细回想了与之相遇的一幕幕,心头漫上说不出的感动。 “那你就再多做一件好了……”修晨站起身,认真说道,“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沙鬼含笑点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帮我保护好阿离。” 说完这句话,他走去打开门。 慕容薄雪当然在,还有慕灵、荼静姝、林烟梦,更有……在秋风里美好摇曳的钟离。 …… 不知不觉,今天,秋的味道更浓了。 他一个人望着勾勒在天边的金色线条,漫无目的地走在凉爽的风里。 感叹人类之渺小,又感叹光阴之多变。 时光改变了很多人在他心中的印象,而他又还是无力去改变食古不化的自己。 恐慌就要来了,他真的要跟命运继续纠缠下去吗? 停驻在行廊尽头,金色阳光把他脚下走过的路染得如梦似幻,风儿徐徐而过,他突然觉得是与偶有所得的天启擦身。 “听说……你要回天上阁?” 中年男人拄着一根拐杖,从璀璨的年华里走出来。 修晨回过头,眼眸中翻涌着激动。 “左门主,晚辈本想去拜见您,可走着走着,一时间失神走到这里了。” 男人看起来格外苍老,修晨把他的身体埋得很低,做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后辈之礼。 已有多久,他没有遇到令他佩服的大人了。 “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啊。” 左有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他的身边,望着眼前宽敞的花园。 与其他人不同,这句话是对他的夸奖。 “所以……晚辈希望这次回去,也能让他们看到这个样子。” 修晨坦诚地说道。 “与他们还有联系?” “没有了。晚辈不明白他们的态度。” “你应当不知,你已经不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了,天上阁的弟子簿上已经把你的名字划出去了。” 这时的他就像惊起的水鸟。 “真、真的?” 很佩服他此刻也有身为大师兄……不,身为一个成熟少年的稳重。 左有道也知少年一时难以接受,他举起拐杖指着天边,说道:“那个身份对你而言本来就是束缚,听到这个消息的你与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你实则没有太大不同。” 天边,远山的轮廓,那里就是天上阁。 “您觉得他们希望晚辈回去吗?” “既然现在没有太过于为难你跟钟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不需要你们,二是他们知道你一定会回去。” 光芒里的虚无,给了他无尽的悲哀。 他们果然算到了这一步。 “但……晚辈必须要回去啊。” “为了钟离?” “很久之前,晚辈就想去弄清楚。” 前途幽暗无光,但左有道却不愿再揠苗助长了。 左有道叹息一声,说道:“好吧,之后,我带她们去湖山门。” 修晨拱手道:“多谢左门主!” 左有道少有地露出笑容道:“无论如何,你一定也要来。” 修晨拿捏着分寸,微微点头,笑道:“也请左门主一定要看到……我们要做什么。” …… 又过了几天,修晨与荼静姝站在那处高台上。 因为上次的大雨,枫叶不再繁盛壮观,但荼静姝说:“这才慢慢有了一点秋天的感觉了。” 修晨不太理解他对于秋的理解,因此问道:“枫叶不是秋天才好看吗?” 他笑了,然后走到空谷边缘,展开双臂,回头说道:“枫叶的确很美,但是师兄,它带来的不是真正的秋天啊,衰败、感伤、忧愁,师兄认为那是生命最后的绚烂,所以才不舍它离去,所以才认为那是秋天。” “那真正的秋天……” 他走了过来。 荼静姝大胆地挽起他的手臂,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他的脸颊很红,修晨想去摸一摸,是不是很烫。 “它们真正走了,难道……不该是欣慰吗?在生命的最后,它们……也努力了,我们不该为它们高兴吗?” “这是……秋天的道理。” “也是人生的道理。” “师弟让师兄觉得很惊喜。” “嗯……” 荼静姝继续把性别的优势进行到底。 山谷的对面呼啸着温柔的歌。 荼静姝想去吻他的师兄。 “我也能跟师姐们一样……喜欢师兄吗?” “啊!来了!” 修晨激动地把荼静姝搂紧,无意间把他的表白忽视。 没有山呼海啸,那只白鹤就宛如从古老的传说中翩翩而至。 “是她的来信,师弟!” 后来,荼静姝呆呆地被他晾在一边。 修晨温和地抚摸着白鹤的脑袋,随后打开它脚上的一根小竹管。 一封信,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写的。 没有放过略带熟悉的芳香,他将信摊开,就看到最显眼的三个字——“他死了”。 最有机会坐上王座的人死了。 举国哀悼的一天啊,他居然失声笑了好久好久。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归去 皎洁的月光下,她又褪去了衣。 这次,她的瞳孔写满了理智。 应当没有被嗑药才对,她却孤身一人站到阳台,满城灯火弥漫在她的每一寸肌肤。 因为远离了青鸾宫的老妖婆,她的这身洁白身躯愈发娇艳,不带瑕疵。 两臂搭在栏杆,下巴磕在其上,路上有人因她的诡异举动而面露惊诧,但更多的男性也就此品鉴起泄露的春光。 “师兄~师兄~师兄……” 胸部起伏又飘荡,好多人都听到了,不知被她唤作师兄的人有没有听到。 …… “他虽死,但你一定要做好迎接阵痛的准备。” 阵痛…… 是指龙玄的危机并未解除吗? 他不懂天下格局,除了龙玄一隅,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信的内容只此而已,那也说明,她写信的时间并不充裕。 修晨拿出提前预备好的笔纸,回信道:“多谢你的来信,这对我们而言很重要,我们会做出更好的决定。” 还想写:“你那边情况如何?我能帮你……” 怎有能耐为她伸出援手,不再给她添麻烦,才真正合自己与她的心意吧。 如此想着,他把仅有一句话的回信折好,再塞进小竹管内,抚摸着白鹤的脑袋,说道:“以前,天上阁的天池也有两只白鹤呢,我却……没有注意。” 白鹤似乎很气愤地“咕噜噜”叫了两声。 修晨惭愧地笑了笑,说道:“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该跟它们有关系吧。” 白鹤用尖锐的喙戳了一下修晨的额头。 修晨下意识按着痛处,抬头看它,宛如是欢欢姐姐双手叉腰骂自己“固执”。 修晨微笑地摸了摸它的脖子,问道:“她们听得懂你的话吗?” 白鹤挥舞着双翅,在他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直到他看见地面出现的两个字——“笨蛋”。 让它讨厌了…… “请你悄悄帮我转告给欢欢,”修晨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她一定要与她姐姐活下去,我们这边也是。” 它似乎不解,为何特地让它联系欢欢。 修晨向它抱拳道:“辛苦了,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 站在面前,怎不会联想起她身着飘逸的白裙,既然如此,还是让它飘然而去吧。 她不属于他,而他只属于她。 白鹤侧头看了看不远的荼静姝,然后再看着修晨。 高亢鹤鸣掀起了整个山谷的最后疯狂。 红叶又一次飞舞,曾遐想过许多次,它在火红世界穿梭而过,或许,这一刻,它读懂了他的心意。 鹤唳声中,它掠过山谷的尽头。 我们,看到了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尾。 公主杀掉了王子,从此,她与王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离开的前一天,他敲响了林烟梦的房门。 几乎整个群芳阁的姑娘们都认识他这张脸了,所以没人阻挠。 “先把衣服穿好,我们……去见见子夕吧。” 女人半露一颗玉润圆珠,修晨把目光移向别处。 她果不其然地扑了过来。 “我要走了,没有太多时间。” 他认真地说道。 “先进来。” 她牵起他的手。 “不,我就在门外等您换好衣服……” 没有办法,她的力气很大。 …… 闭上眼,听着裙衫簌簌与肉体啪嗒的声响的确很煎熬,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走在那天走过的河边小道,她含笑说道:“要是一本正经地跟子夕告别,说不定她会哭着留你呢。” “不用跟她讲,我只是有东西要给她。” 河流向西,他也不知这义无反顾哪时能回头。 “诶?是什么?” 她把手探到他的胸膛。 “我想先让她看到。” 他摘下她的手,一点不留情面地说道。 “哼!” 时辰尚早,路上没太多行人,所以她的身体贴得很紧,不,现在她选择分开了。 要是一直保持这样的距离该多好。 修晨一阵感慨,可就快到达那间平房,她又挽住了他的手,顺便露出那张他熟知的虚伪笑脸。 …… 这个女人,何时为真,何时为假? 当她的女儿“认贼作父”,她是否在心里又多一份对自己的怨恨? 不过,他确实是害死她生父的人啊。 “爸爸!” 那一束纯洁的圣光贯穿他阴暗的世界。 大人没当真的游戏,小孩会认定为挚爱。 那贴在胸口的温暖小脸正在融化他最后的一丝抵触。 “想爸爸吗?” 林烟梦在一旁幸福地问道。 “嗯!” 林子夕抬头看着他。 小孩才是这个世界最弱势的群体,但他们却饱受整个世界的关怀。 在那些大人眼中,同样身为小孩的自己,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那是因为,他没有被他们“利用”的空间了吧,也就是——他对整个世界没有用处。 纯澈的眼神里,是那个虚假的出色自己。 “我……”对她对视,脑中一片空白,他很担心一个表情一句错话就让她眼里流露出一丝他很在意的失望。 于是,他把腰间的储物袋打开,取出一个陶瓷的小白兔,说道:“我给你买了礼物。” 是一个挂饰,但他又摇了摇,发出了“当当当”的响声。 一个很可爱的铃铛,她……应该会喜欢吧? “啊!是兔子!” 林子夕双手捧住,两眼闪闪。 是因为见到林烟梦系在腰间的兔子挂饰,才偶有感悟。 林烟梦了然于心,问道:“子夕……该说什么?” 女孩儿已然对铃铛爱不释手,可仍不忽视妈妈提醒,趁虚而入地亲了一下修晨的侧脸,说道:“谢谢爸爸!”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去帮你把星星捡回来 最意外的当属这个香软的吻了。 是林烟梦私下里的教导还是出于小孩的本能呢? 他来不及去质疑,只知道这份情感是厚重的。 不安的心绪缓和下来,小手摇晃的铃铛声音又仿佛能响彻他的整个生命。 一颗甜蜜的糖果含在嘴里,把生活一丝一丝的美好化进他的心田,所以宁静的周边一切才更值得他去守护。 “嗯?我的呢?” 林烟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得亏他提前猜到她会“争风吃醋”,于是,他再伸手掏了掏储物袋。 “这是一个泥人。” 修晨介绍道。 林烟梦惊喜地“啊”了一声就拿了过去。 “本想照您的样子,但是……” “钟离也有一个。” 林烟梦手捧泥人,翻来覆去地看。 “您这个都知道……” 修晨内心苦笑不已。 由于看着自己死板的样子很别扭,他把目光放到女孩儿身上。 “子夕,你看。” 她居然还要向女儿炫耀。 “是爸爸!” 林子夕指着泥人,笑了不停。 “爸爸是妈妈的。” 林烟梦把泥人挡起来。 林子夕不解又不甘地抬头望着修晨。 正当修晨以温暖笑容相对,又听到一句话:“我喜欢爸爸。” 这肯定不是逢迎之语,因此这酒醉酩酊之感才烧得他脸颊通红。 流淌着清澈溪水的眼眸润泽着他枯涩的情感,他也好喜欢她,好喜欢这个女儿。 “现在呢?” “嗯?” “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这是一个好问题。对于一个父亲来讲,的确是幸福的烦恼。 不让他撒谎的话,他喜欢这个女孩儿多一点。因为单从男女之间的关系,他从没喜欢过林烟梦。 “在这里,我喜欢她多一点。如果不在这里,我喜欢您多一点。” 他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违心又“恶心”的话,可至少她很满意这个圆滑的回复。 最后,没有道别,在女儿不舍的泪眼中,他又一次怀揣着负罪心离开了。 …… “她会一直哭吗?” 由林烟梦提议,他们来到河边。 “小孩子不开心的时候要转移注意力呢,如果突然哭了,就给她拿一个有趣的小玩具过来。” 林烟梦坐到一块石头上。 “嗯。” 修晨也坐到旁边。 少年不得不佩服一位母亲对生活细节的掌握。 河流在斑驳的石块上打出水花,她静静地坐着,等待他真正的告别。 “天要变了,我怕……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修晨慎重地说道。 “你在床上说的话,我权当是你在讨好我,但你在床下说的话,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一番看似与买春人的对话,修晨苦恼地解释道:“您要记住,在外人面前,您与子夕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烟梦转头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仇人很多,我也同样知道只有你能让她活下去。” “那件事都传开了……”林烟梦继续说道,“山外有人要杀进龙玄。过不了多久,又是兵荒马乱,我这样一个身份,很难去保护她。” 有句老话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当她为本地的富商巨贾摆弄琵琶之时,短暂地在战乱里寻欢作乐,是她的生存之道。 不争的事实也就是她有能耐仰仗女人的优势活下去。 “我、我不是答应过您了吗?我一定会把她带走,但不是现在。” “我好怕,你去了天上阁,就回不来了。” 此刻的女人柔情尽显,不顾行人的目光,抱住了修晨。 连他自己都说不准,是否了解了天上阁的所有手段,可那是他能从过去阴影走出来的唯一出路。 “我会回来的,您放心。” 修晨把手放到她的后背,安抚道。 “她已经忘不了你,你也该清楚她今后绝对不会对其他人……”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你不把她带走,我就把她杀了。” 听闻此语,修晨浑身发冷。 “呵呵,逗你的!”她媚笑一声,嘴唇慢慢挪到他的脸颊,幽幽地说道,“上次我忘记讲了,这次……要不要来个吻别呢?” …… 离开的前一天,他还去见了侍女。 “这一去不知能多久回来,还请您照顾师妹们。” 修晨弯腰抱拳,请求道。 “你打算悄悄地走?” 侍女不解地问道。 修晨犹豫地眨了眨眼。 “这样可不太好。” 侍女回过头,钟离从花坛边走了出来。 “我说嘛,这种事怎能交给我?” 侍女笑了一声,如一只蝴蝶般飞去。 “师妹……” “师兄的打算是……” 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打算回天上阁,想知道他们的态度。” 修晨感觉师妹的表情好吓人,于是他低头回答道。 钟离叹息一声,问道:“师兄知道慕灵师妹以前在凤山堂的情况吗?” 修晨抬头道:“知道。” “她喜欢师兄,知道吗?” 慕灵明确说过不喜欢师哥了,但那真的是不喜欢他了吗?有些人会喜欢到忘记喜欢一个人的程度,把喜欢演变为一种习惯。 “知道……” “那里有一群烂人,而师兄懂她的痛苦,所以她才喜欢师兄。天上阁……天上阁也有许多烂人。” “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钟离无话可讲,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可能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跟她讲。 “师妹……如果我们多出一个……” 又偏偏没勇气讲下去了。 “我想跟师兄一起去。” 终于,是她先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 “师妹不喜欢那里,就没必要再去了。” “至少我能帮到师兄,如果他们……” “师妹小时候受过的委屈,我都知道了。” “什么?” 那个努力被她掩盖的不堪的自己,他居然知道了? “师妹不想看到他们了吧?”他把钟离抱在怀里,“师妹一定特别厌恶那群人。” “师兄早就知道了啊……” 她颤抖着说道。 “师妹也不用害怕了,”他微笑说道,“那些飞走的星星,师兄去帮你捡回来。” 他早就许下誓言,要去她去过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创 在早些时候,青鸾宫那位尚在人世的师叔祖召集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秘密筹划从内部打通龙玄,不少人也响应了师叔祖号召,只是在离开青鸾宫之后不幸遭遇暗杀,但仍有少部分人侥幸逃脱。 他们皆手握一枚玉佩,说是今后能在双方开战时免遭一死,在京都亦是能畅通无阻。 出于对山外势力的惧怕,有三人半信半疑地来到天上阁的地界,试图要以玉佩来确认身为青鸾宫同盟的天上阁的态度。 在那团由“暗杀”笼罩的黑云里,这三人也曾被修晨所救。(本卷第三十七章) 自从对外宣布修晨不再是天上阁大弟子之后,天上阁已渐渐显露颓势,自觉地低调行事,并委派暗使前往湖山门求助。 坊间传言,有部分长老心生去意,要么闭关不出,要么……就暗自与昭阳殿勾结谋求后路。 “哎——这天上阁山门不好找啊。” 三人其一的矮小男人抹去一脑袋的汗水,仰头看着从树叶缝隙投射而来的明亮光线,叹气道。 “天上阁有个护宗大阵,好像就与这捉摸不透的山门有关系。” 他身旁一位白面无须的男子靠在树上,从腰间拿出一个盛水葫芦,灌进嘴里解渴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年龄更长两位一些的长髯男子捋了捋胡须,好奇问道。 无须男子回答道:“昨晚在群芳阁听一位姑娘说的。” 矮小男人挤眉弄眼道:“既然得到了连其余六派都不知的情报,你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 长髯男子闻言,呵呵一笑。 无须男子知晓矮小男人是在揶揄自己,更何况他对此情报也持怀疑态度,不与对方争执,把水葫芦系好,说道:“再找找吧,说不定能碰上几个天上阁弟子。” “也是,来时我们瞧见了几处农田,应该有依附天上阁的农户才对……等等!” 长髯男子正说着,突然面色一变。 “怎么了?” 其余两人慌忙环顾四周。 “有血的味道。” 长髯男子的双眼暗含一抹微光,他已然察觉三人在这一刻便已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悲凉结局。 …… 他在心中质问自己,是否依旧对那张皱巴巴的老脸满含热情。 离青枫山越近,亲切、激动、感伤便不再由他控制地流露出来。 即便外面的世界存在诱人的新奇,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如幻想一般存在的故里。 丛林里啁啾鸣啭,围绕树梢的光柱组成形形色色的美好回忆。 他并不打算明目张胆地御剑直飞天上阁最中央的天上峰,而想在密林深处探寻山门的影子,一切都因为他不再是天上阁大弟子了。 他换上天上阁弟子的服侍。 他回来了,以一个外人的身份。 树叶优美的姿影与飞禽温柔的鸣叫尽量为他铺垫一个安静祥和的回家路。 谁知……一声惨叫把枝叶惊醒,把飞鸟冲散。 修晨短时间判断了方向,拔出碧海剑,冲破一片荆棘,只见一个小矮人冲到他的怀里。 “你……” “救我!救救我!” 矮小男人抬起头,拼尽全力以惊恐的眼眸来博得少年的同情。 少年记得他,他却把少年忘了。 “发生什么事了?” 修晨撑住矮小男人的肩膀,直视着他。 “后面有两个怪物!” 矮小男人就快喘不上气了。 修晨望了望他的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连怪异响声也没有。 “我去看看,你先在这里待着。” “不要去啊!它们会吃人的!” 矮小男人一脸恐惧地说道。 仿佛听得到他心跳加剧的声音,修晨温和笑道:“我从小在天上阁长大,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怪物啊。” 矮小男人牙根颤抖,把手指指向修晨。 修晨疑惑回头,见到一只长满黑毛的巨大手掌向他拍来。 根本没察觉到怪物何时近到眼前,但最关键的反应他还是做出了——用手臂护住男子躲开手掌携带的罡风。 方才斩破的荆棘被怪物轻而易举的一掌挥成齑粉,修晨揉了揉呆愕的眼睛,看清了怪物的真实面貌。 体型庞大,一身漆黑硬毛,头顶长着两根长角,嘴里时而吐着犹如蛇信的舌头,两眼就像两盏红灯一时闪烁一时熄灭,它也看着修晨,念念有词,念诵着对他的诅咒。 少年站起身来,把剑握好,如临大敌。 能感觉到怪物传来的灼热气息,怪物认出了少年,少年却没认出怪物。 以捶胸嘶吼来表露它的怒气万丈,修晨把矮小男人向外推,提醒道:“我帮你拦住他,你找机会逃走。” 矮小男人不敢说话,只一步一步往后退,他也打算等修晨吸引怪物注意,再逃之夭夭。 再说这怪物满眼的血气,恨不得一把捉住少年的脖子喂进自己的血盆大口。 右肩的伤势并未完全恢复,修晨也在谋划男人逃脱后,如何自保。 单脚点地,跳上枝头,向怪物头顶一斩,他心想怪物果真是迟钝,却没有想到从它身后又跳出一个黑影,那阵冲击力如暴风席卷,呼在他的脸上。 身体不由控制地撞向周围的树根,胸腹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少年吐出一口血,重新站起来。 矮小男人见少年并非两只怪物的对手,再也不对他抱以希望,撒腿便跑。 “嗖——”的一声,一柄破空而来的箭从男人的后脑勺穿过,伤口处喷出血雾,他就从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喜欢穿丧服的小孩子 他没有了气息,当那柄风雷箭贯穿他的头颅后,那只把修晨挥倒的独臂怪物又跑过去将男人踩为肉泥。 这一幕令修晨倍感荒谬,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另一只长久以来目光里迸射出怨毒的怪物朝天悲怆一吼,又歇斯底里地朝还未站稳脚跟的少年袭来。 云朵化为雾霭,铺天盖地的黑影在那恍惚间发泄着一缕又一缕幽怨。 修晨不相信运气,更不相信上天眷顾,深知如今一切都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来,不管是人还是上天要将它摧毁,他会拼掉性命来守护。 惊魂未定之余,他还是第一时间轻盈穿梭在树林里,与怪物周旋。 怪物气愤地折断高枝,甚至更为莽撞地用角来顶,不多时,那只独臂怪物也加入了战斗,它疯狂地把周遭的杂草扯开,动作不失矫捷地攀上一株巨树。 本以为少去一只手臂会令它的速度大打折扣,但它只顺力往下一推,几乎就能让整个身躯扬到一个可观的位置。 考虑以人的智慧对抗庞然大物的方案已经破灭,修晨尽量引诱难缠的独臂怪物靠近自己,再从站立的树梢一跃而下,挥剑画出一道圆弧,直直地斩向那只似乎不善攀爬的红眼巨兽。 潇洒而写意的一剑。 与那一剑齐过的还有秋的苍凉。 “哐——” 是切中了铜墙铁壁吗? 手握碧海剑的右臂顿感酸麻,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起来。 怪物与他目光相接,流露出熟悉的意味。 “你是……” 怪物一声长啸打断了少年的错愕。 黑色巨掌把少年紧紧握住。 “啊!” 他就像一只被人类双指捏住的蚂蚁一般,两耳嗡嗡乱响,呼吸不得,骨骼也快被捏碎了。 就当他以为是只剩灵魂徘徊不去时,怪物把他抛向半空。 不显胶着的对抗,怪物不得不以此来消磨乐趣。 一阵清脆回响,少年坠地,他以为他从此都站不起来了,唯一的希望是有人能刨土将他埋葬。 嵌入体肤的火辣痛楚,使得他真实地感觉到了人生以悲情谢幕。 “退下。” 传来的稚嫩喝止又让神志模糊的他错认为是荼静姝的嗓音。 不管是不是他,终于走出一个人类为他解围了。 两尊怪物正要大快朵颐,闻言居然转过头,恭敬地对他垂下眼睛。 修晨躺在地上,斜眼瞥见那位十来岁的孩子。 一身单调的黑长大衣把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可爱小脸与一双白皙小手,浑身上下透露一股浓烈的悲哀。 他喜欢穿这样的衣服,因为这是给死人穿的衣服。 他迈着小步,走到修晨身边,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自我介绍道:“师兄,我叫迟人。” …… 很抱歉,修晨不能回礼了。 他的名讳修晨已有耳闻,于是回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迟人兴奋地笑道:“师兄跟我是第一次见面吧?” 不管是曾经那位半身不遂的昭阳殿二师兄还是他换上的这套新皮囊,修晨都未能有眼缘与之一见。 他几度尝试支撑起身体,却失败了。 “我没想到师兄竟然打不过他们。” 略带一丝讥讽,他低头怀笑望着窝囊的少年。 “我家大师兄呢?我以为他总跟师兄在一起呢。” 他问的……是荼静姝?还是,陆煜杨? “别费劲了,我今天不会杀了师兄的。” 见修晨没有太多与自己交谈的意愿,迟人动手把修晨的脑袋按在地上。 当稚嫩的小手离开,修晨突然惊出一身冷汗——那一瞬间,他真的可以杀掉自己。 “你知道我要回天上阁?” 声名大噪的后辈,他必须加以重视。 “不是啊,我们做什么……等我们走了,师兄就知道了。我也很幸运能与师兄偶遇。” 单纯的外表又诉说着清纯的话,他的模样与荼静姝的外貌大体近似,而且无极宗采阴补阳之术他应该没有研修。 不得不说,是纯洁蒙蔽了修晨的双眼。 但是那一句“他想得到修晨身边的女孩儿们”打消了少年对纯洁的误解。 “那你想做什么,给我个下马威吗?” “只是个见面礼。” 他用双手拖着下巴。 “与我争斗,没有意义……” 修晨心灰意冷道。 “但师兄是我们这一辈最强的人啊。” 迟人天真地说道。 是谁给他冠以一个高不可攀的名号? 修晨苦恼摇头,因为这实在会为他树敌太多,他根本无暇去回应后辈们的无聊挑战。 “我有些问题不太明白,今天难得碰到师兄,就请师兄帮我解答一下吧。” 迟人眨了眨明净眼眸,却说了诸多不得要领的废话。 也难得第一次接触便对一个人产生好感,要知道这位师兄很好,不会用以上对下的姿态教训自己。 既然修晨默认,迟人便开口道:“我们这一辈有什么信条存在?” 修晨没有耐性与他兜圈子,直接问道:“什么信条?” 迟人微笑道:“也就是我们这一辈的责任是什么?” 修晨终于是坐起来了,他把掉在身边的碧海剑握好,回道:“山外的人对龙玄虎视眈眈……”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迟人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愚不可及的年轻人比彷徨无计的中年人与坐吃山空的老年人更令世界绝望。 如果他听话就能有一个灿烂的前景,可惜他被一个优渥的现状蒙蔽双眼。 他与修晨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修晨无法对他的成长给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那你到底怎么想?” 修晨没忘此人是无极宗弟子中的典型。 无法在常理中突围,他也没有义务为迟人另辟蹊径了,有些年轻人早就活该被放弃。 “这个世界不是成王败寇吗?” 迟人意外地懂得很多,并且视野放得比常人更广阔。 “话是这样讲……” “所以赢最重要。” 对此,修晨不敢苟同。 迟人长舒一口气,站起身。 “今日,就凭师兄说出那么不中用的话,我就敢断定……你已经输了。” “你只是想教训我吧?” 修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苦笑道。 “曲高和寡的师兄是我们这一辈的败类。” 迟人眼神严厉,不再存留对修晨的恭敬。 “就算赢了,难道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修晨皱眉道。 “那不是你该讨论的事情,”迟人转过身一步步投入那两尊怪物的阵营,最后又回过头,“好了,修晨,现在我对你没兴趣了。” 口气很大,修晨也没听进去。 “它们是传言中的怪物?” 怪物们传出充斥敌意的低吼,修晨则多问了一句。 “哦!师兄认识他们呀!”迟人扬起手臂一一介绍道,“一个叫姚空一个叫聂云。” 最后,他好心地问道:“要问声好吗?” 迟人没有骗他。 姚空当初被自己切断了左手尾指,而聂云断去的右臂则是拜沙鬼所赐。 修晨瘫倒在地,其他人冷漠转身,如遁世的隐者般离去。 …… 这一天的恐慌还没有结束。 等他恢复精神,他就朝丛林深处走去。 血腥味愈浓,心底也就更空落落的。 眼前的一幕…… 血迹与怪物们的体液撒在枯萎的小草上。 地上横倒着两位身穿天上阁服侍的男性弟子,他们被剥去了下衣,两股间,血肉模糊。 这时的曾经的天上阁大弟子还在克制,因为这和传言一样,怪物们喜欢割去男性的器官。 又往里走……一个阴森角落……三名豆蔻年岁的女孩儿…… “为什么……” 愚昧的他欺骗似地抹着眼睛,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少女们的身上没有伤口,只有浑浊的污秽。 “为什么……” 他双目润湿,茫然地跪在地上。 本以为看破了世间丑恶,但这一切摆在自己眼前,却依旧无所适从。 毫无反抗之力的男男女女成为他们宣泄兽欲的渠道,修晨永远都想象不到,对丑恶抵触的世界终有一天会与丑恶为伍。 歪倒的乔木灌木亲历了怪物们的暴行,而姗姗来迟的罪人之一的修晨,也只能留下一地痛苦的泪水。 …… 把遇难者埋葬后。 他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朝金色的天际狂奔。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晴色入青山 在他生命里,有三样受他爱惜的人——自己、女人、敌人。 自己倒不用多少,毕竟世上少有不爱惜自己的人。灵魂寄宿于十岁小孩的身体,对于女人的执念却出乎意料地不减反增了,每当有女子怀揣着轻视的心态,最终也因为无知而尝尽苦头。敌人——曾以为修晨是他唯一的敌人,他不怎么情愿把修晨杀掉,但今日,他算是把这位沽名钓誉的前辈看得透彻了。 狩猎结束,迟人背着落日弓与怪物们从浓郁的树荫里走出来。 所过之处笼罩着恐怖,飞禽走兽无不是躲避于巢穴里,于是,迟人好心提醒他们恢复人形。 一阵黑雾在他们周围浓缩,迟人见到两张被仇恨的岩浆浇灌过的脸,心想还不如保持怪物的模样。 今日算是领他们体验了久违的快感,姚空与聂云都眼怀一抹感激。 可迟人不想再看他们了,他注视着前方,夕阳如同慈祥父亲的爱抚,这种感觉让他皱了皱眉头,他懊悔道:“我居然忘了把修晨也割掉!” 是啊,假如有人在当时提醒他,他一定会果断挥刀,等修晨如败家之犬回到那群女人身边,那群女人一定会丧失继续爱他的动力。 “二公子不必担心,这样的机会一定还会有的。” 姚空审时度势,出言安慰道。 姚空比任何人都想手刃修晨,今日一番交手,他发现修晨比想象当中还好对付,因此大仇得报那是迟早的事。 “嗯?我听说你父母都因修晨而死……没想到你比我还克制许多啊。” 迟人抬头看着姚空,可惜从他僵化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 “公子说了,不要让他简简单单地死。我们追随公子至今,仇恨不说已经舍弃,但至少懂得了,要去追求一些更好的东西。” 姚空低头恭敬说道。 迟人咧嘴一笑,又朝聂云问道:“是这样吗?” 聂云低沉地“嗯”了一声,在他们之中,他的话一向很少,特别是在失去右臂之后。 姚空等人在陆煜杨的劝诱下愈发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但迟人与陆煜杨都清楚,兽性本身也是他们的天性。 惹人深思的是,他们曾经有没有那一刻确信自己就是人们眼中的怪物? 孤寂的森林又被一声怒吼惊醒,迟人的笑容更灿烂了。 只把丑恶置于笑谈中,他回头望天上峰云雾流转,蓝天点缀着破碎的白云,他也想去一次天池,与钟离一起。 山巅的光芒烧灼他的眼,是不是他的举动激怒这片古老的土地,迟人把脖子缩进衣服里,瘪了瘪嘴唇。 他不愿做初出茅庐又谨小慎微的后辈,就像他的大师兄荼静姝,那个小孩获得了世界的善意,但他也只能作为一个陪衬角色出现在别人的辉煌故事里。他韬光养晦,就等占领属于自己气数的地位。 “小钟离啊~等我把你拯救吧。” 他在稚嫩的心田许下小小的诺言。 …… 迟人推开灰暗的大门,回头以眼神示意姚空与聂云跟上自己,走进冗长的通道。 他们正处在宁安城内,而这与世隔绝的城中之城原是富商玩乐之所,陆煜杨有雅兴光临,富商便将其献给了他。 高耸的墙壁内鲜有飞鸟,偶有与他们错身的下人也都低头快步行过,一股幽闭气氛油然而生。 走到尽头,又出现了一道门,迟人毫不犹豫地推开。 门内,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房间。 陆煜杨位主座,苏梦寒居次席。 尘埃在透过斜上方窗叶的阳光里飞舞,地面写满了斑驳,但因为苏梦寒,迟人觉得……暗香浮动。 “大师兄!苏师姐!” 迟人走进去,抱拳,甜甜一笑。 姚空、聂云也沉默行了一礼。 苏梦寒目光严峻,当之前有一天,她察觉到从他眼里蹦出的令她喘不过气的阴鸷眼神,她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孩子。 “怎么样了?” 陆煜杨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抓到了几个天上阁弟子,可他们打死也不说如何进入天上阁。” 迟人在陆煜杨面前没有低声下气。 “找时间再去,就算天上阁的长老再擅长控制弟子的思想,也总有几个怕死的。” 陆煜杨吩咐道。 迟人点头回了一声“是”,目光再向苏梦寒饱满的胸部一扫而过。 少女端坐在那里,她穿着一件主体为淡蓝色的碎花裙,是能把眼眸瞬间点亮的颜色,颈部、腿部的肌肤暴露在外,后背诱人的线条与臀部被紧紧包裹,只遗憾眼下是瞧不到了。 “我们遇到了修晨。” 迟人继续说道。 陆煜杨可以感觉到苏梦寒听到那个名字时不太均匀的呼吸,他疑惑问道:“他要回天上阁?” 迟人笑道:“应该是了,他与姚空他们发生了争斗,结果被我们教训……” 正当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经历时,苏梦寒传来了异常冷酷的视线。 “如果你再对师兄不敬,我就把你杀了。” 房间里出现了不满与警告的声音。 迟人终于如愿与她对视,她的美艳肉体即便是钟离也很难比肩。 他对苏梦寒那份疯狂的爱略有耳闻,深深感觉少女本该有万种风情,虽说她目前的状况也很吸引眼球…… “师弟知错了。” 常常把苏梦寒当作夜里幻想的对象,但他知道这女人迟早是陆煜杨的。 “哼!” 她居然开始享受男人们都对她低眉顺眼的感觉了,即便这一切都来自身边的那个男人。 “就他一个人?” 陆煜杨丢去心头的一丝不快,问道。 “是的。” 迟人又看着陆煜杨,认真说道。 “他也做不了什么事,不用管他。” 陆煜杨叹息一声,说道。 苏梦寒偷偷看了陆煜杨一眼。 多亏有陆煜杨亲切的调和,她才能远离青鸾宫,随心所欲地处理自己荒诞的感情。 过分依赖陆煜杨到底是不是对的,她时刻都在提醒自己,现在已经不顾对错了。 江湖上,尽是自己与陆煜杨苟合的流言蜚语,她讨厌男人的龌龊,却没察觉自己长时间处于男人堆里。 今日深陷魔性诅咒的她,与各怀心思之人组成小团体,这样的她,的确令人失望。 但这偏激的方式是不是想证明一些东西呢? 比如……她对师兄的深刻爱意。 为了他,牺牲自己…… 当人们想到他们之间曲折又美好的爱情故事,应该会感动到流泪吧! “那……师弟们先退下了。” 迟人小声说道。 屡约群芳阁的林烟梦不得,今晚,他得再去一次,把脑袋埋进女人的胸脯才是人间的极乐。 “钟离可以,但你不要打其他人的主意。” 苏梦寒也很惊讶陆煜杨会这么说。 “只有钟离怎么够……” 迟人难为情地笑道。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陆煜杨严厉地说道。 最后,迟人不得不答应,怏怏而去。 “你为什么不让他喜欢其他人啊?” 没有外人了,苏梦寒轻柔地问道。 “自从慕迎雪嫁给我,慕灵也是我的表妹了。而荼静姝……我也已经碰过了。” “嗯?” 苏梦寒嘴角带笑,内心按捺不住摩擦着双腿。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再过一段时间,那毒物就快在他体内成型了。” 陆煜杨喃喃道。 “真好啊,师兄就要跟我在一起了!” 苏梦寒幸福地说道。 “我怕到时你做不好,要不,你今晚……跟迟人先试一试?” 苏梦寒登时脸色一变:“要是你敢捣鬼,等我得到师兄,我第一时间就把你杀了!” …… 琐碎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刷新人们对生活的认知,人们曾为之骄傲,又曾为之绝望,但人们总得厚颜无耻地活下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似乎能够洗涤生活的污秽,但那是人们悲哀的痴念。 少年是凡人的一种,也寄希望于焕然一新的世界。 那天,少年找到了山门,乘着阳光与晨风回归故地。 “簌簌”声来自早起扫地的童子。 他抬起头,望着那身疲惫的影子,微笑,行礼,平静说道:“恭迎大师兄归来。” 少年自觉地,用干涩的嘴角泛起小小的快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因为是突然造访,所以修晨保持着一个“外人”的基本克制,本打算碰到一位同门请他去向长老们告知一声,谁知闻讯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 天上阁的弟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果硬要从辈分来算,即便他再不是天上阁的大师兄也称得上是他们的前辈了。 “大师兄,您总算回来了,我们一个个都整天盼着大师兄归来!” 一位佝偻的老人走过来握住修晨的手,激动地讲述着他们一致的心愿。 是他曾经的失职,围拢的一圈一圈翘首后辈们居然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但他们却深深地记住了他。 少年同样心潮澎湃,原来他们一直把他当作家人,他以微笑回应,什么也说不出。 可爱的人们啊,再次收留了离经叛道的他。 …… 一开始,要他在师兄离开后行动,他是拒绝的。 不可抗拒的好奇与前辈的催促把本来听话的他变得很奇怪。 走到那个花哨的建筑里,看到一位位招蜂引蝶的媚笑女子,他开始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你说的,你想去你师兄去过的地方。” 一旦他想反抗,紧握自己小手的前辈又露出极具威严的笑容吓退他。 既然是答应过他了,而且师兄也体验过,那不妨也去感受一下崭新的世界。 他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悄悄话,一边被前辈带进了一个充斥着暖色光芒的房间。 “这里是……” 房间里只有一张被透明帘幕遮盖的小床,他很害怕。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人马上就到。” 前辈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推进房里。 “前辈要走吗?我想跟前辈一起……” 他又去牵前辈的手,但被前辈躲开。 “听话,都这个时候了,别打退堂鼓了,我会来接你的,不会有危险,放心。” 又是虚假且怂恿的微笑,短暂迟疑后,荼静姝在那扇门错失了前辈最后的眼神,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环顾这片陌生的领域,脑海中根本想不到师兄在这里会做些什么。 门外传来踩过木质地板的脚步声,随后出现了一道妩媚的身影,门被她轻轻打开,他与她对视,然后,她怀笑关上门,再然后,她扑在了他的怀里。 …… 天上阁所有的弟子们汇聚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仰头望着正前方的高台,那里正进行着对这位前任大弟子的审判。 潮声翻涌,那一刻,所有弟子们都呼唤他的名字,他是回来了,一并否定了从前的自己。 他习惯被大人戏弄,但再次见到那个充满温情回忆的老人,内心不禁隐隐作痛。 老人从一众长老里走出,来到他的身边。 老人为宗门心力憔悴,苍老许多,而他却被七情六欲绊倒,怪他没有分忧,怪他没注意到了无生趣的修行生涯里存在着这么多有血有肉的人。 “你还是回来了。” 在接受了少年深深鞠躬后,公良叹息道。 “弟子……”他一开口就说错了话。 但公良微微摇了摇头。 “弟子没忘师尊与宗门的恩情,没忘在此落地生根,所以必须要回来。” 作为大弟子负重前行,但那段时光未必就不是幸福的。 公良把颤抖的手伸过来,修晨急忙用双手握住。 “什么都没变。” 凝望着他,凝望着从那个襁褓婴儿成长到如今的他。 是啊,他什么都没变,眼前,依旧万物葱茏,这一切什么都没变。 “嗯。” 修晨抿了抿嘴唇,低头回答道。 下方的弟子仍然穿着统一而赏心悦目的服装,这个宗门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深爱这片土地。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没有钟离的时间。 “是……参照了?” 公良眼露一丝惊喜。 “嗯,弟子之前去了醴泉谷。” “凝神之后,是参照……” “嗯……” 修晨能猜到老人要说什么了。 “这世界哪有这么多恩怨,哪有这么多打打杀杀,该长大了,该回来了。” “师尊……” “看看他们吧!看看这些孩子!” 老人把手松开,把手指指向那无数道期盼的眼光。 他转过身,热忱——久等的静默中的热烈,把他紧紧包裹。 “大师兄!” “大师兄!” 他们宛若邪教组织疯狂的信徒般呼喊着他。 修晨一步一步走到高台边缘,以身亲历山呼海啸,却忍不住流出眼泪。 为何流泪? 是因为,他们那份持久的热爱吗? 不,他正在努力寻找脑海里的名字。 “大师兄!” 又一声清脆的嗓音穿过他的耳膜,打断了思绪。 他很快就找到了少女,她的眼里满是崇拜。 他终于还是单独为她扬起嘴角。平凡的她就处在弟子之中,依旧那么……如鱼得水。 …… 他的胸膛很软,不合常理的软。 因为少年较矮,所以女人弯着腰,才靠得到。 但既然对方花了钱,女人就得用尽浑身解数来取悦他。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荼静姝吃惊地看着怀里一身单薄的林烟梦。 少年很惧怕她,惧怕她能看穿一切的美眸。 “我?我天天都在这里睡觉啊。” 林烟梦温柔地引领荼静姝的手放到自己的后背。 “这、这是您的房间吗?” 荼静姝挣开,一直向后退。 “不是。” 林烟梦笑着摇头,然后一步一步向荼静姝欺近。 “那您怎么会睡在……” “你师兄都不怕我,你怕什么?” 林烟梦的确很伤脑筋,这对师兄弟都一副德行。 “嗯……” 果真,听到师兄,荼静姝也不躲避了。 林烟梦叫他坐在床上,他也忐忑地坐了上去。 “看来你不了解你师兄吧,他在我面前倒是一直占我的便宜。” 荼静姝不太理解,但见林烟梦又走开,忍不住长喘一气。 林烟梦倒了一杯酒,又扭着两腿蹲到荼静姝身前,荼静姝吓了一跳,把腿让开。 “喝吧。” 她把酒递到他嘴边。 “这是什么?” 他不解道。 “我们这儿特制的茶。” 她笑道。 荼静姝嗅了嗅杯中的奇怪液体,感到一丝催眠的气味。 “你不想让我喂你吧?” 林烟梦煽风点火道。 “不……我自己喝。” 荼静姝双手把杯子接住,但仍犹豫不决。 “就冲我跟你师兄的关系,我怎么会害你?” 林烟梦又刻意地提到了那个人。 荼静姝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紧闭双目,一口把酒喝掉,但酒一入口,他便知不妙,浑身一抖,酒杯掉了,下巴、衣服、手指也沾染了散发着怪异气息的红色液体。 酒香却在嘴里漫延开,飘散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大脑。 “怎么手上全都是?” 林烟梦把他的小手握住,皱眉困扰地说道。 “对不起……” 荼静姝想把手收回来,但为时已晚。 她居然把他的手指含到了嘴里。 摇摇晃晃的烛火,把这段回忆点缀得如同梦境。 那挑逗指尖的触感,难道是她的舌头? 时而抬眼看着他,进行着颇具暗示的眼神交流,但荼静姝还是不懂。 吸吮他的手指又发出刺耳的声音。 “舒服吗?” “这是在做什么?” “你师兄都做过,你怕什么?” 既然师兄都…… 嗯,这感觉似乎就是飘飘欲仙了。 任由女人那么去做,荼静姝把视线上移,女人穿着薄薄的红裙子,胸前什么都看得到,也正因如此,他自惭形秽地把头埋低。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他不敢怀疑是不是前辈用意不善,又或者是不是女人狡黠目光中把原因早已传达。 他体会到一种全新的感觉,那也就可以说他长大了,也不虚此行了。 不过,如果只是手指的另一种按摩他倒能够承受。 但女人也忍耐不住了,直接把他扑倒。 他第一次近距离地听到了女性的呼吸声。 “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烟梦希望这个单纯的孩子做好心理准备。 “在您看来,师兄是大人吗?” 荼静姝镇定地注视着他从未认真注视过的女人。 “虽说他还小,但在我面前,他可是个大人了。” 林烟梦抚摸着荼静姝的脸颊。 “真好,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做呢。” 他笑了。 纯洁的笑容把林烟梦震慑,在修晨背后悄悄放光的小孩,或许,他……才是最强大的人呢? 林烟梦慌张地看向下方,把手伸向美好的秘密。 不出所料,抓空了,所以……她摸了许久。 再抬起头,眼前挂着一颗红透的番茄。 “你是……” 荼静姝眼眶瞬间充盈着泪花,他把木然的林烟梦推开,跳下床,说了一声“抱歉”,灰溜溜地逃走了。 …… 许多人热衷好为人师,曾经的他也是,但如今知错,却永远地失去了他们。 为什么要对他充满了憧憬,他曾经什么都没做,现在什么也不是。 “今日,修晨,在所有同门面前,想说些什么?” 公良高声一问。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得说些什么以表忠诚。 曾经待过的世界,眼里飘过与她们度过的无数时光,但他必须暂时把它们舍弃了,因为…… 在所有人面前,他沉重地说道: “我其实……还想做天上阁的大弟子。” 第一百二十章 美人儿 送走可爱的晚辈后,在静候他长大成人的时间里,那位前辈喝了些酒,于是他的表现就更有些乱来了。 那位前辈的俏皮话一向说得很好,因此三言两语就逗得姑娘们咯咯直笑。 再厚颜无耻地来个醉卧美人膝,有幸得来了当事人嘴上笑骂几句。 软语歌声飘荡在屋顶上空,他不喜欢听,于是把脑袋埋进了盛放的春花里。 “哎哟哟!您在干什么呢?” 迷醉的女人轻打着他的后脑勺。 “你要是不愿意……公子,您就到我这儿来吧!” 另有女人见势伸出玉臂把前辈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会呢?公子可说了今晚要我陪着。” 一争一抢,更多的肢体接触,倒是让他占尽了便宜。 也许就因为不经意的触碰,也惹得她们娇声连连,嗔骂他一声:“坏人!” 后来,他也玩腻了,把身子坐稳,左拥右抱,也算两全其美。 小团扇把香风扇到脸上,他懒懒地眯着双眼。 啊~ 他在心中感慨。 所以古人才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哼,你还真在这里。” 稚嫩的童音稍稍破坏了男女情感的调和。 他睁眼,歪了歪头,看清楚来者正是迟人。 “小孩可不准进。” 沙鬼板脸教训道。 身边的女伴们也略显一丝讶异,但几个耳语之后便得知原来这孩子竟是这几天屡屡来约林烟梦的痴情人。 “这地方,有钱就能进。” 迟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同时他一点与沙鬼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也是!你我有缘,今日又知原来志趣相投,过来喝一杯吧!” 沙鬼和善地笑道。 迟人没有接受他的好意,直接问道:“听说,是你让林烟梦小姐不接待客人的?” 沙鬼转过头看向右手边,抚了抚那女人的脸蛋,幽幽说道:“谁都知道我爱慕她许久,你不知道?” 女人呆呆地点头。 “我劝你还是把她让给我。” 小孩阴冷地说道。 “还是去找其他乐子吧,有我在,你就根本不会见到她。” 沙鬼微笑道。 迟人愤怒地喘着气,很久才把情绪平息下来,脸上露出阴郁的笑容,说道:“交易谈崩了,你得付出代价。” 他暂时应当无法再对沙鬼动手了。 “慢走!” 沙鬼得意地冲他矮小的背影招手。 确定迟人离开后,与女伴们一一来了个浅浅的吻别,他缓缓地往一个幽深的小长廊走去。 …… 那个亮着昏黄烛火的房间没有半点反应,沙鬼叹息一声,把手臂搁在栏杆,抬头欣赏着月色。 他故意迷失在花丛里,偶尔又让一池春水绽起涟漪,这让他知道许多,也让他承受了许多痛苦。 有趣,人生是有趣的。 于是,他更愿意及时行乐。 那是活得最洒脱的方式,他希望少女能够早点明白。 门被推开了,清丽的她从里面跑出来。 她绝望地哭了,他欣慰地笑了。 “前辈你骗我!前辈你骗我!呜呜……” 她投靠在前辈的怀里,用小拳头锤他的胸口,忘情地哭泣着。 此行的确堪称少女的一大噩梦。 但只有现在,在被噩梦惊醒后才有爱她的人不厌其烦地安慰她。 笑容转变为苦笑,沙鬼把手掌按在荼静姝的肩膀,柔声说道:“是前辈的错,你让前辈怎么补偿你都可以。” 脸颊上下起淅沥的雨,少女拼命地摇着头,橘黄灯影在她的思想挣扎中描绘出美妙的色彩。 “你在青鸾宫的月清池……我不是都知道了吗?” 沙鬼冲荼静姝背后的林烟梦笑了笑。 林烟梦无奈看了看他,不知是不是功德圆满,最后她选择悄悄离开。 “我、我以为前辈不知道啊……” 酒劲上来些许,少女的脸蛋更显红润。 “不光这个我早就知道,还有你在无极宗的情况,我也……” “师兄……不要告诉师兄。” 能与心爱的师兄抱在一起,那全都依靠着以前性别的优势。 “他早就察觉到你是女儿身了。” 闻言,荼静姝的哭泣声更大了。 实际上,对于这次行动是否有些偏激,他思考了许久。 可以单独跟她讲不要再隐瞒,但她真的会听吗?她不过就是想继续保持那样的关系。 被眼前相安无事的环境蒙蔽,她最后的苦果是沙鬼不敢想象的。 爱情……对这单纯少女来讲,是不是仍旧晦涩难懂? 活着的方式仅仅是享受一时的快乐,迎接她的也将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讲?” 沙鬼小声问道。 荼静姝收起了啜泣,把柔软的哭脸露了出来。 “别人不可以,但他可以拯救你。” 陷入困厄的少女,不如放开手利用他。 “我是个女孩子,师兄就不会喜欢我了……” 沙鬼突然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有道理。 “宗门里,他们不都是在嘲笑你吗?”沙鬼试图慢慢地去理解她去改变她,“我知道那个赌局,他们都在赌……你什么时候会死。” 无极宗的大弟子一个接一个被暗杀,那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应该……也快了吧。 荼静姝痛苦地抿紧嘴唇,她不要懦弱地哭泣了。每当这时,她都会努力去想师兄,他一定不会希望疼爱的师弟会这么弱小。 “能待在师兄身边就够了,我不愿意麻烦师兄来拯救我。” 于是,她更加坚强了。 师兄这次一定能改变宗门,那么她也一定能改变。 劝阻已经无济于事,沙鬼不知道她早就不再仓皇而逃,早就不再承认那个不完美的自己。 “你……你……你不怕死?” 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那得到的回答只有那一个了。 “不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来自彼岸的交相辉映 不知今后的天上阁弟子们会不会庆祝这充满历史意义的一天呢? 他大胆地推测,至少百年他的故事仍会被他们津津乐道。 他们陷入了狂欢,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把活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他们自认为可以寄托的人身上。 逐渐对每一张微笑的脸心生恐惧,在大型的集会活动结束后,他逃到了梦开始的地方,那里……或许能寻回最初的自己。 遗憾的是,公良如同一缕阴魂跬步不离。 碧海峰,后院三十六楼。 他抬头仰望雄伟的建筑,叹息道:“小时候弟子总是害怕待在里面,因为这里除了弟子,一个人都没有。” “在现在看来,这到底是好是坏?” 公良呵呵笑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修晨没怎么细想,回答道:“单单对弟子自己来讲,这是好事。” 公良意味深长地动了动眉毛,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换做其他人,未必就能走到你这一步?” 修晨笑道:“弟子觉得,弟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公良笑了几声,情绪比起初更为高涨。 之后他向楼内走去,修晨恭敬地跟在身后。 正所谓大人常说的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轻易地取得了长辈的再次认可,也把自己重新拖入牢笼。 …… 在他们面前,一个准确的回答就有拨云见日的效果,除了让他们看到自己可观的成长速度之外,也需要以语言或者行动来表明他对这片土地的绝对忠诚。 “这里仍是你的家,你也能看到,现在的宗门已经越来越好,那也有你的功劳。” 楼内阴冷的气流吹起了公良的胡子,他一边领着修晨在巨大的书架丛里漫步,一边轻松地说道。 “弟子明白……” 修晨低落地说道。 “还有话没讲完?” 公良察觉到了异样。 “师尊……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做大弟子了?” 修晨小声地说道,充分展现了一个小孩的格局。 “是啊,只有你才最适合做我天上阁的大弟子啊……”公良感叹一声,抬手取下一本书,翻了几页,说道,“最先我派你去朴刀门,你是完成了任务但称不上出色,随后令你紧急赶往青鸾宫……哎——你出去,一定知道了许多吧?” 修晨表现出惭愧难当的懊丧表情,艰难地说道:“弟子相信……那是宗门的苦衷。” “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依靠外来的力量,宗门的决策也大多由他人决定,比如……京都二皇子。青鸾宫的师叔祖死了,他们必定会认为你办事不利,所以阁主与我才商议暂时撇清宗门与你的关系,如此这般,他们才不会以我们之口将你召回。” “原来……师尊是为了保全我。” “风头也算是过了,你能回来……即便他们仍要追究,为师一定为你挡住风雨。” “师尊……” 是自己误会了这么一位善良的老人啊。 “说来说去,还是师尊骗了你。” “不……是弟子太愚蠢,没能理解师尊与宗门的良苦用心。” 游离的灵魂回归本体,他激动地注视着老人纵横的皱纹,不禁将快哽咽。 卸下重负,劳守他们赖以生存的井底,他们从来就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和权利,那他长久以来的挣扎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这时,老人又安慰你:“醒悟,为时不晚。” 迷茫与怀疑烟消云散,他双手接过老人递来的书本。 “是、是《南竺拓本》?” “现在它是你的了。” 最开始,大长老要他到苍梧峰找七长老关河洲要的书就是这个,也因此在那里第一次遇到钟离。 “那些……什么都不重要。” 老人提醒道。 不得已,修晨只能以沉默表态。 公良一步步往回走,修晨伫立原地。 “等会儿还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老人回头,身后的亮光致使修晨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什么?” 就像多年前一样,他疑惑地发问。 就像多年前一样,老人微笑不语。 老人把脸转过去,少年隐隐地握紧拳头。 后来,他才知道,他没能如愿做回天上阁大弟子,而是走上了跟关河洲同样的道路——担任天上阁最小最小的长老。 巧合的是,他掌管的那座山峰叫做青竹峰。 …… 夜晚比平时更早到来。 少女蹲坐在一座宫殿前的台阶上。 凉爽的秋夜,风儿拂起她柔和的长发。 眼前的微光那样神秘,她还是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但接下来,沉默的嘴唇忽然绽开。 白鹤回来了,它伏在她的腿边,她温柔地捋顺它身后的毛羽。 “辛苦了。” 她欣慰地动了动嘴角,“我也辛苦了。” 从小竹筒取出少年的回信,一眼便看完简短几句,她实在忍不住掩嘴一笑,卸下了多日的沉重压力,说道:“好傲慢的语气。” 白鹤似乎也深有同感,展了展双翅,大有添油加醋的意味。 “好了,别生他的气了,就当为了我。” 少女把脸靠在它的长颈上。 “与你相见之时,她也在吗?” 白鹤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为什么……他没告诉她吗?” 白鹤不了解少年的心思,因此很难回答。 “他让你给欢欢带话?”少女嘟起嘴唇,“就不愿意跟我说些悄悄话吗?” “啊?你不用告诉我,你去跟欢欢讲吧,那是他们的事。” 态度难以捉摸,听不出到底是生气还是对此无感。 白鹤兴许太累了,渐渐地,它安稳地睡在少女的怀里。 犹记当晚,她把匕首刺向了睡熟的他。 她的尖叫声吸引了梭巡的侍卫,惊动了整座城池。 她一身赤裸,瘫在龙榻之下,指着破开的窗户,惊呼:“刺客!有刺客!” 没人会怀疑她,也没人敢怀疑她。 在那个喧杂的夜晚里,沾满鲜血的她,等所有人离开后,为又一位死去的王献上珍贵的一吻。 自己将被冠以与那位师叔祖也就是她的老师一样……弑君的罪名。 可二者对后世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头顶被黑暗笼罩,世界的王正在建造的王国轰然倒塌。 等王盛大的葬礼结束,再寻找一个替死鬼,人们又会忘却悲伤,加入王座的争夺中。 王后对她说:“我要你坐上王位。” 她摇头拒绝了。 在她心里,最适合领导世界的只有那个人。 京都在北方,所以首先飘起了雪。 她守着无休止的暗夜,唱起了一首凄冷的歌。 眼中的灯花,书写了一个犹如史诗般虚无的过往,绚烂中破碎,又在绚烂中灭亡。 她秉承了一代又一代先王的遗志,他们一个又一个被她欺骗。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不会是一个忠诚的女人,只是贻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胭脂祸水。 同时,她也是一个走在改变世界路上的先行者,就与她深爱的少年一样。 但失败过的我们都知道。 她与他,正在进行一场永远都不会赢的战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古老的恬淡与欲望 威逼利诱将会成为老人撕破脸皮后的最后手段,少年的表现也不错,最近他们怕是不会对少年动手了。 同时老人也相信那个几乎没有漏洞的解释可以迷惑他的行动。 他们都没猜错他的内心已磨砺得足够强大,但他们应该永远都没有机会猜到了——他早就把生命交给了其他人。 …… 他来到了青云峰。这里大约百来位弟子都曾接受过他的悉心指导,也可以说他们是他在天上阁最熟悉的人,他是这样认为的。 照旧如初的勤奋,金色的汗珠里一张张年轻自然的笑脸,她躲在其中,散发着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光彩。 他永远都不会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了,而天上阁早就把他们交给了一位道行不逊色于修晨的弟子来带领,因此,他今日前来,便是来做一个暂时的道别。 从训练的弟子周围绕了一圈,他也不打算大张旗鼓故意装腔作势地站在最前方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少女给他递来一个暧昧的眼神,他点了点头,便朝一片小树林走去,他们总在那里会面。 小树林的背面,是一个小草丛,就在这草丛之上,发生了许多故事。 日上三竿,但短时间内弟子们的练习仍不会结束,于是,他伸了个懒腰,选择一个荫蔽处顺势躺了下去。 初任长老之位,他还有诸多要事没有熟悉与安排,但在等候少女的间隙,他也原谅了自己忙里偷闲。 下一次睁开眼,半轮秋阳却挂在了山头,他恍恍惚惚地转动着眼珠,看到被晚风掀起一半的白色裙角。 少女站在不远处,微笑注视着他。 他吓了一跳,急忙坐起来。 因为他之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所以他把少女错看成了钟离。 “弟子打搅到长老了。” 她拱手表明歉意。 “你、你还是叫我大师兄吧。” 修晨把头转过去,用袖子抹去额头的汗水,小声道。 “嗯……”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于是她走到少年身边,双腿并拢用双手按住臀部后的裙子,坐了下来。 “我本来也不适合做长老。” 他望着灰暗的远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嗯……师妹也这样觉得。” 她的嘴脸漫上甜甜的笑意。 随风摇摆的细叶在她耳边打着旋,她崇拜地仰望着大师兄的逆光侧脸,捕捉到了他眼角细小的纹。 “如果大师兄不再是大师兄了,师妹会很伤心的。” “为什么?” “因为就再也没人在风吹起师妹裙子的时候转过头去了。” “只是因为这个吗?” “嘿嘿。” 如果说修晨在修行上给予她足够的指导的话,那她则在选择上为他铺垫了利于决断的捷径。 难道一切真是上天安排好的? 他与她相遇,然后互相依靠? 他不相信。 有些事看似巧合,实则存在太多能说得通的线索。 很简单的一个猜测便是,她在利用他,通过骗取他的信任来探听天上阁的秘密。 “师尊让我办两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少女的甜美微笑令他把一件严肃的事说得更加温和。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帮助大师兄什么,但既然大师兄需要我,我也愿意跟着大师兄。” 她瞳孔里闪烁的天真是很多女孩都具有的。 “宗门里有卧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你我要一一把他们除掉,再加上我在山下遇到的一件事情,也要处理。” 上头委派的艰巨任务果然把不经世事的少女吓坏了,她无意间把身体靠在修晨的肩膀,问道:“我不会妨碍到大师兄吗?” 修晨微笑摇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天上阁没有了大弟子,如果这次你能立功,我会去跟师尊讲,让你……” “能帮上大师兄就好了,但是宗门大弟子……”少女胆怯地低下头,说道,“我知道大师兄对我抱以很大的希望,但我……师妹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啊。” 倘若按照修晨的推测,她应该很愿意以大弟子为跳板深入到天上阁的内部。 是不是修晨的试探破绽太多,才使得她克己慎行呢? 他笑道:“我不会强求你,放心。” 少女把紧抓他袖口的手掌松开,张了张嘴唇,显得无助与委屈。 每个人都不愿意这个世界出现一个完全了解他的人,因为……一旦被人知道了他背后的小秘密,那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他有秘密,钟离有秘密,眼前的少女也有秘密。 “当宗门宣布我不再担任天上阁大弟子时,你是怎么想的?” “大家都很惊讶,师妹也是。” “师妹认为宗门需要我吗?” “如果宗门没了大师兄,那、那就是一盘散沙了。” “是吗……” 他抬头望天,低声喃喃道。 弟子们也在勤勤恳恳地活着,单纯为了把他等回来,但他没有拯救所有人的力量。 “我觉得好可怕。” 他感叹道。 方心竹睁大双眼,不太理解地看着他。 “我做出那些事,师弟妹们不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 她努力替同门辩解道。 “可是……” 不可否认,这是一场人们熟练的造神运动,许许多多的被推崇者都沉没在喧嚣的海洋里。 美化的极端就是神化。他看到了每一位弟子眼里异常的疯狂,他们把他当成救世主,而他就是一个没有半点才能的混蛋而已。 “你该有野心了,大师兄!” 他碰到她的手指,指尖的触感就跟碰到了羽毛一样。 她激动地说道:“大师兄是大师兄,别人是别人!” “这样的大师兄……”她也意识到保持在这个随时都可以亲吻到的距离有些不妥,因此她坐回原地,“这样的大师兄,谁不会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守护的每一晚月光 他很惊讶,她居然还会迈出如此没有分寸的一步。 她喘得很急,从她平坦却又在起伏的胸脯就能看出来。 “师姐没有跟大师兄回来……” “我不想让她回来。” “大师兄好像……很喜欢师姐。” “是啊。” “为了保护师姐才一个人回来吗?” “嗯,我想确定她以前是不是经历了那样的事。” 晚霞消逝,四周渐渐蒙上一层黑暗。 少女把头埋低,又把小拳头放在左胸,轻声说道:“我相信大师兄,一定能做到想做的事。” 修晨笑了笑,说道:“你也跟他们一样,对我抱有太多信心了。” 方心竹抬起那张一成不变的幼稚脸孔,噘了噘嘴,说道:“那时候我还有一丝怀疑,但大师兄这次回来,我觉得又成长了好多……倒是大师兄,对我抱有我根本无法承受的信心,我为什么一定要效仿大师兄的样子呢?” 山风阵阵,林海躁动,空旷的环境里,就只有这么一对孤男寡女。 修晨没察觉到异样的气氛,他放松地把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扬脸看向羞涩躲在云后的月亮。 曾把她当作难逢的知己,他也因此高兴了好些天,而她也没令他失望过,仅只言片语就改变他的心境。 “你想成为什么样?” 滞缓的行程,他耽误了太多人,这位少女本该有一个展示自己华丽风采的舞台。 “当初被带到天上阁,我就下定决心,一定努力修行改变命运。”风大了起来,她把裙子按好,细细说道,“是大师兄让我知道了除了修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或者说……在女孩子心里更重要的东西。” “回来之前,我去了你家。” 风太大,把少女的爱慕之心给吹走了。 “大师兄……” 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 难道是怀疑她是卧底? “你父母都很好,还说你经常把宗门给你分发的丹药托人带回去,让他们卖些钱过日子。” “大师兄,那些丹药都是我攒下来的,不是偷拿的。” 少女紧张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可你怎么办?” 修晨温和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我、我每天勤奋一点就行了……” “你天赋很高,我也不知道宗门为何不重视你。” “就这样也好,大师兄来找我,我随时都能陪大师兄……啊!师妹说错话了。” 或许她仅仅是想转移话题。 修晨扬起嘴角,说道:“后来我问起了你的名字。” 方心竹问道:“我的名字?” 修晨娓娓道来:“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不知是谁取的……随后他们告诉我,你从小体弱多病,一位路过村口的道人被你父亲请来,道人说改个名字就好了。果真如此,他们重新以你现在的名字叫你,你的病情也慢慢好转。” 方心竹腼腆地笑道:“我还不记得有这么一件往事了,爹娘总是竹儿、竹儿的叫我,我也就这么答应着了。” “竹儿……” 修晨重复了一句。 女孩欢欢曾用脚踩在他的脸上提起过这个昵称,少年可能已经竭力忘记那段惨痛回忆了吧。 “我想……大师兄今后也能这样叫我……” 少女红着脸请求道。 “好吧,竹儿。” “嗯!谢谢大师兄!” 她的脸颊映衬着喜悦与幸福的光芒。 的确,少女们的微笑,就是赠给世界最棒的礼物。 宁静的初夜,盼来了月光的露头,璀璨光华浇在这朵纯洁的花上。 “师兄太关心我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我想感谢师兄。” 她率先站起来。 “嗯……” 他没有反对,因为他想看她如何感谢自己。 月华中掠过一道阴影,竟那么凑巧,嘴与嘴碰到一起了。 无聊的片段正组成了我们人生有趣的一部分。 依靠近距离的观察,少女的眉头由最初的踌躇变得舒展。 周围的空间很狭窄,把她使劲挤向他的怀里。 费劲心机用胸膛去靠他,可很遗憾,那里没什么值得多讲的。 少女是很用心去吻他。 灌注了从最开始就沉淀的激情,对他的好感终究擦出一丝爱情火花,又或者……仅仅寄望他能垂怜她一晚。 逾越不能逾越的红线,她用行动告诉他——她的身体没有秘密。 女人啊……年纪越大,男人就越难以打动她。但这位……活了上千年的老前辈居然被他,被一个仅仅二十岁的他,打动了。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断定,此举不能称为青春。 对,老女人只是饥了,渴了。 …… 是一切的周而复始,还是他一直就处在原点呢? 宗门为他安排了下半生,现如今连伴侣也摆在眼前,那……不如就与她堕落下去吧? 少女的喉咙发出小小的抗议,她两只手按住少年的肩膀,慢慢与少年分开。 但她嘴角却总是掩不住内心的欢喜。 吻起来,甜甜的,嗯……跟书上说的一样,是春天的味道! 她缩了缩红透的脖子,在他嘴唇之上传出甜蜜诱人的吐息:“感觉跟大师兄,要合为一体了!” 修晨这才有所反应,因为方才他的大脑完全被杀意笼罩。 “为什么?” 方心竹被问得浑身一抖。 哪个男人会在事后这么问?! “我想感谢……” 她胆怯地说道。 “如果你不是她的朋友,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斑驳岁月里一座座海市蜃楼,骗得他好苦。 他也实在对女人们的套路感到厌烦。 “大师兄……你认识的是谁?”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嘲弄,但很快隐去。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谨慎地问道。 “跟你一样啊,但你是怎么……” 她露出了与她气质不符的冷笑。 “大师兄很久都没教导你了,但今天你会记住了……人是会故意露出破绽的。”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拍了拍少女的头顶。 她大可撩开胸前的一大片衣服惊慌失措地跑到人群中央散布他欺侮她的谣言。 但她应该不会那么做,因为比起她,在宗门眼里,修晨的利用价值明显要大得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受命运指引 眼瞧着九月也快结束,懒散的九月,她又什么都没留下。 她试图把记忆的碎片以拼图的方式重新拼接,最终于事无补,那时她还存有对往事的执念,但女人来过之后,她想,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师兄去了十来天,除了听到天上阁宣布他的回归就再无消息。他会不会就这么消失了?好多晚恶梦都在告诉她,他们会受到惨痛的惩罚。 多想回到当天,不管软磨硬泡也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她习惯性做错了抉择。 临走时,少年又感动了少女一次,那又会不会跟以前无数的幻想一样消失于无形呢? 少女孤单地坐在湖心的亭子里,与云彩默默相望。 从湖边延伸到湖心的木架上走来两个人。 明显听得到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 “阿离……” 慕容薄雪两手端着一壶茶与两个茶杯,小声说道。 钟离转过头,看了看她,看了看她身边的女人。 “林烟梦小姐想找你聊一聊。” 她把茶壶茶杯轻轻放到桌上。 钟离没有回答,再次把头转过去。 慕容薄雪为两人倒好茶水,微笑对林烟梦说道:“我先走了。” 林烟梦目送好心的少女离开,叹息一声,坐到了钟离对面。 水榭楼台流淌着冰凉忧思,林烟梦倒不是自讨没趣地打搅少女的雅兴,她在观察着她。 一位注定多姿多彩的花季少女,正处在与朋友们游山玩水或与良人双宿双飞度过浪漫人生的最美好的年纪,她的眼里为何满是忧伤? 眉头的仇怨可能也是因自己出现吧…… 可是,她那永远不再会发亮的眼神是因为什么? 水鸟从湖面掠过,少女才把视线交给她,少女目光的轨迹曾经一次也没有认真地出现在她的身上。 林烟梦浅浅一笑。 她破例穿了一件朴素的衣裳,令钟离思索了许久。 “荼师弟去了您那地方之后,总是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发呆。” 表情冰冷,少女的嗓音却传递了活人的温度。 “是我没拿捏好分寸。” 林烟梦上身前倾,致以歉意。 “就算师兄能承受,但荼师弟……他还小啊。” 钟离客气地说道。 “是啊。” 林烟梦迎合道。 湖水波光粼粼,像她凌波而来的淡淡脚印,少女是上天的神仙,只是眼前的她沾染了一身疲态。 她按了按额头。 林烟梦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钟离笑道:“他都走了,您还来这里。” 林烟梦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钟离摇头道:“我困了。” “有件事本是该我告诉你。” 林烟梦认真又诚恳地说道。 钟离又把脸扭向一边。 “那时,我听到有一个小孩儿来找我,我就知道是他了,所以想逗逗他,看他是不是跟传言中一样。”林烟梦小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二次,小孩儿应该是来向我赔罪的,我提了很过分的要求,他也差不多都答应了,他还说最喜欢的人是你……” 钟离微微一笑,低头瞥了一眼林烟梦的小腹,听女人所言,过程中或许真的发生了她不愿看到的事。 “我最绝望的时候,他又来了,所以我跟当初一样欺骗他。”林烟梦把目光放远,向远方招魂,“我猜,他一定跟他那个死去的师伯关系很好吧,要不然怎么总是关心我。结果……” “跟您在一起,他是不是很开心?” 少女的手在颤抖,她的所有可怕幻想都沉积在心里。 “谈不上开心,因为他什么都不会。” “这些……都是事实吗?” “我知道他肯定也是这样讲的,但我们没有串通一气。” 少女平静了许多,说道:“关河洲是自杀的,我跟师兄没有强迫他,所以师兄根本不亏欠你什么。” 斜阳把真相照在角落,很多人都选择正视更开阔明亮的地方。 林烟梦不置可否,问道:“你为什么不点醒他?” 少女严肃地说道:“因为他要利用你,然后挽救我。” 少女说了难听的实话,林烟梦一笑了之,回道:“他的目的与你的目的都达成了。” 钟离的心里浮现剧烈的不安。 “倒不是说我喜欢上他,才告诉他那些事,虽然不敢否认,少年的背影是有些像死去的他。”林烟梦在此做了一个微妙的停顿,“但我毕竟……是个女人,对吧?” 许多时候,林烟梦赢取了她的表面好感,却走不进她的内心,只能一味向众人伪装那种一触就破的友好关系。 “你是个好女孩,他能被你喜欢,真是他的福分。” 一个劲地吹捧她就是为了说出最后那句话。 钟离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低下了头。 许多人憧憬的未来是对她生命的威胁,她是注定已经无法长大成人了。 可怕的事,到来了——现在,她想不起师兄的样子了。 “我困了……” 请让她仓皇而逃吧,不然……她的大脑会涌出对女人……对妓女无限的厌恶感。 虽然她自己也是一口没人打捞散发恶臭的古井,但这种自愿把身体出卖的下贱女人…… “他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有个女儿。” 所有丑恶的污言秽语被一句话打消了。 当听说在外光鲜亮丽的女人还有一个孩子的时候,除了意想不到,人们应该都是肃然起敬吧。 “这就是我当初提出的条件,让她……” 林烟梦心疼地看着颓败的少女。 “是你跟师兄的……” “当然不是。” 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让她跟着师兄?” “嗯,他很担心你到底会不会同意。” “他很怕我……” “之后我也会让女儿改口的……” 钟离木然地摇了摇头,说道:“让我见见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世界对面的同样的自己 他怀疑她会成为利益争夺的牺牲品。 但她眼里狡黠的光却有意无意地暗示些什么。 那一晚,没有后续有价值的故事。 方心竹只那样告诉他:“我活了几千年,竟然在你小子面前露出了马脚。” 脸上流淌着月光,修晨眨了眨呆滞的眼睛,就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她松弛干枯的苍老脸庞。 “后悔了吗?” 幻象被少女的骄傲笑脸冲散。 目睹几千年世界的沧桑变化,为何她还能保留当初的稚嫩身体。 “听说京都有个丹药……” “嗯!”少女显得很兴奋,“我当初就是吃了那个。” 没想到永葆青春的丹药这世界真的存在啊。 “是你自己服下的,还是有人强迫你?” 少女脸色随之一变,问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 修晨不好答复。 既然拥有几千年的阅历,那这个老妖婆……老前辈必定没有把现如今自己这样的身份放在眼里。 “之前你提过我是‘她’的朋友……能记得我的,应该只有‘她’了吧。” “嗯,她说你是她在京都最好的朋友。” “如果我没记错,她都让人们叫她……欢欢?” “你居然还有可能记错?” 方心竹破颜一笑,拍了拍裙后的草屑,说道:“人老了,记性自然也不好了。” “诶?大师兄,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不知怎的,现在这一声“大师兄”,他听着异常地别扭。 “只是打过几次交道。” “是吗?” 少女毫不在意,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向空旷的群山。 “你也想知道天上阁内部的秘密,对吗?” 修晨叫住了她。 少女停步,没有回头。 “我可以帮你。”修晨跑了她的身边。 “你要我交换什么?”方心竹把身体正对他。 “你一定知道梦瑰花,到底怎么才能……” 少女突然以右手食指盖在他的嘴唇上。 身份被揭穿,态度并未因此而冷淡,深入敌后的她仍保持着身为卧底的基本素质。 她张开了几千年不褪色的樱色唇瓣,淡淡说道:“大师兄不该碰那东西。哦,怪不得大师兄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呢,原来……” 她的右眼慢慢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虽然不会死,但我也在寻找解毒的方法,找了几千年都没找到。”瞳孔荡漾出绚烂的光芒,“但找了几千年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 他的右眼同样闪烁着与之交相辉映的渴求,但似乎被某种东西遏制。 时间掩埋了一切,废墟中尸体的腐臭味竟为两人达成了灵魂上的共鸣。 他们有一个名为丑恶的敌人,他们厌恶拥有这样一个敌人的自己。 这个夜晚最终以她的话收尾。 “不管怎么样,能吻到大师兄,我很满足。” …… 曙光灌进她阴暗的内心,越是觉得自己丑恶她越是不敢靠近纯洁的灵魂。 女孩儿很怕这位陌生却漂亮的大姐姐,当她颤抖的手掌伸过来,女孩儿拼命要躲在母亲的怀抱里,因此招来了母亲的严厉斥责。 “不要这样……”女孩儿眼角悬挂着泪滴,钟离于心不忍。 “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吗?” 钟离又远离了母女一步,柔和地问道。 “无论去哪里,我相信你们能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大的。其实,都怪我,当初不该把她生下来受苦。” 林烟梦点了点头,抹干女孩儿的眼泪。 钟离环顾四周,这间房屋虽不大,配置却也称不上简陋,她大可把女儿安心养在这里,为什么非要…… “我娘疾病缠身,有时候也疯疯癫癫的……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子夕不听话,我娘心里一烦就拳打脚踢……” 林烟梦继续述说道,“我像是用什么东西绑架了修晨,但我并不是想让他和你怎么照顾她,只要能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钟离注意到暗处注视着她的眼神,等她转头去看,眼神又诡异地消失了。 钟离叹息一声。 曾与他并立在断崖,现在是时候轮到她退出了。 可爱的生命久违地为她带来了活着的喜悦,她笑了笑,说道:“我们会帮忙的,但是……” “妈妈……” 女孩儿不合时宜地说话了,但她并没有看向钟离。 “嗯?” 林烟梦低头回应。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女孩儿眼眸里充斥着对那个男人的思念。 “爸爸他……他……他死了。” “他不回来了吗?” “爸爸很忙,他过几天就回来看你了。” 钟离温暖地笑道。 “真的吗?” 林子夕望着她。 “嗯!” 坚强而美丽的生命只能向纯洁而天真的生命屈服。 …… 林烟梦并不了解钟离背后的故事,但当她提到她会离开时,林烟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迟早都会离开他的。一年后、两年后……都有可能。” 在林烟梦把她送走的路上,她才首次流露心声。 “为什么?” 林烟梦觉得这件事钟离并没有告诉过修晨。 “他为了我,您为了女儿,我却只为了自己。” 她已经尽量压抑内心,不再像当初那样爱他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离她很近的死亡 早晨的天池显得很冷清,但风异常地大。 他伫立在这片领域的最高处,看着池面倒映的上天的影子。 “想过要去天池里面看看吗?” 他冲由池面上出现的好奇面孔笑了笑。 “常听到过天池深层的师姐们说,里边汇聚了天地灵气,对修行大有裨益。”方心竹蹲下身,将清澈池水捧在手心,缓缓说道,“可师妹觉得,现在去还不是最佳时机。” 修晨没再细问,他看到远处几位路过的后辈向自己弯腰致意,脸上露出出于礼貌的笑容,说道:“是你优秀得过头了,宗门应该从来……” “大师兄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她站起身来,鼻尖微微动起小小的怒气。 “嗯?” 他面色僵硬地应付。 “都一个月了。” 天气并不好,灰蒙蒙的,但狭隘的一角闪烁出一丝光亮,少女失望地在心底咒骂了一声不作美的天公。 “你确定卧底已经没了吗?” 他则很担心身体瘦小的她会被风吹跑。 “当然,我在天上阁又不是白待的。” 方心竹情绪激动地向他靠近一步。 “那为什么……最近的气氛越来越奇怪了?” 如果曾今面对她时,心里生出过邪念,那现在他敢肯定地说已经不存在了。十来岁的身体保存至今,眉眼天生的迷人,但在心理上却无法对修晨造成太多吸引力。 “那是因为……” “晨儿,怎有闲心来天池了?” 公良悄然来到他们身边,笑呵呵地说道。 “师尊……” “大长老。” 两位恭敬行礼。 公良趁他们低头,特意多看了一眼方心竹,却不显得诧异,他与她一同出现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了。 “弟子这些天一直忙着青竹峰的重建,却没来天池,今日抽空,于是便带着她一起来了。” 修晨镇定地说道。 “是啊,辛苦了,前段日子令你处理卧底的事……”公良停顿后,说道,“都查清了,确实有人作为昭阳殿的眼线向外传出了大量宗门的消息,可有部分人……就连师尊我也没瞧出什么异样。” “是、是弟子们抓错人了?” 修晨难以置信地望着方心竹。 方心竹这个时候恨不得把他一口咬死。 “无碍,无碍……”公良拍了拍修晨的肩膀,尽显父亲对待子女的深情,“总之你一切都为了宗门,出点小差池也不怪你。” 山峦覆盖大片阴影的深处传来一声寒鸦嘶鸣。 “你提到过的天上阁弟子在山下遇害一事,宗门已派人打听过,宁安城到天上阁这一路上都出现过此类事……” “师尊,我们不能去阻止吗?” 寒鸦窜出,摆动双翅去追逐落日长虹,去追逐直抵心脏的光。 “你不能再被外事打扰了……”公良甩了甩手臂,不知袖里有多大乾坤,“师尊会去处理,青竹峰百废待兴,你还要多下些功夫。” “是……” 有句古语叫:“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 师父的言行指令可以左右徒弟的命运。 而且,师父不会把他会的所有都教给徒弟。 少年是天上阁的指望,做师父的当然要让他弄清楚追求的是何物。 必定是不能让他逃走了,而且他们似乎试图短时间将他无限地挥霍。 浓云背后更迭变幻,她感知到少年身上可怕的强烈的压抑。 少女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秋天也要过去,冬天就快到了。” 公良对天长叹。 修晨也茫然望着灰色的天空。 她挪动优美身段,与他靠近。 手背与手背轻轻接触,他却获得了明确的启示。 “是啊,苦日子就要来了。” 修晨的嘴角漫起了苦尽甘来。 当初的钟离与现在的她。 究竟是不是同样的伎俩呢? 但此刻,他放弃了在梦境里无谓地披荆斩棘,主动牵起她的手,坚决说道:“所以师尊,我想让她帮我。” 公良转过头,目睹少女身处于被爱喜悦的羞赧,直截了当地同意收她为徒。 很久以来,老人来来去去关注可疑的少女。 可肉眼凡胎的他,永远窥不破神的把戏。 …… 公良走后很久很久,少女才硬生生地把她的手从少年的手掌里拔出来。 “我说过,我不愿意!” 方心竹皱起眉毛,对少年的自作主张感到气愤。 “我们不也一样会去把秘密找出来吗?” 少年哀伤的眼神令她内心一颤。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我找了无数个传言中培育梦瑰花的地方,谁知这里又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要清楚,现在是我在帮你,不是你在帮我!” 仿佛少年的举动让她的计划全泡汤了。 梦瑰花植于骨髓中,她最初也极力控制,便与少年一般弄拙成巧,梦瑰花毒发作也只控制她一半的理智。 她的时间肯定要比修晨与钟离充裕。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暂时抑制?” 少女摇头道:“没有,除了你我,中了梦瑰花毒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中了梦瑰花毒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方心竹严肃的告知还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浑浑噩噩地坐在位于青竹峰的青竹殿里,修晨呆滞地注视着殿门外忙碌的弟子身影。 她还说,在这期间两人抓获的“卧底”中,有许多私底下都在散布“妖言”。 他问,妖言是什么? 她摊出手指说,吹捧你,渲染你在外边的事迹,还有宗门对他们付出多大的心血。 他肯定地说,他不信。 从她说她活了几千年开始,他便没再信她的话了。 对于她的观点,修晨多多少少有些抵触,并非袒护宗门,他觉得所谓“妖言”,不过是弟子们正确的情感表达而已,他更相信眼见为实。 青竹殿重挂了一块崭新的匾额,这一个月,他与青竹峰的弟子们都投入到废祉重建当中。 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对自己心存芥蒂,但碍于身份差距悬殊,他们都把那份怨恨掩埋,不过每每与修晨偶遇,也是快步走过。 为什么要让他掌管这座长满青竹的高山呢? 宗门的初衷是要唤醒他的负罪心,当他位于竹海中央,他理应发自内心地觉得愧对宗门。 他从座位起身,决定要去做些什么。 殿外就是弟子们用于练功的宽阔场地,最近他们都比较辛苦,修晨也理解并宣布接下来一个月将由他们自己来掌控修行的时间。 几位登上木质楼梯检查屋顶是否结实的男性弟子统一喊一声“长老好”,修晨以微笑回应,说道:“你们都回去吧,这几天都不用来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有过问,缓缓顺着楼梯下来,离开此地。 围绕的青竹像是伫立的一道与外界隔绝的高墙,青竹峰上的弟子与天上阁其他山上的弟子不太一样。 出门约一刻钟,大道便逐渐缩为羊肠小径,两旁青翠的竹叶在大风里呼呼作响,美妙洒落。 仰天望绿荫如盖,他真想永久沉没在这片青色的海洋,可脚步不肯停下。 还有师妹的爽朗笑脸,他不想只留存在记忆里。 青竹峰旁边的一个小矮山,历代青竹峰长老的身躯长眠于此,修晨要去的便是这里。 走过由青竹峰半山腰搭建至小山山顶的冗长竹桥,能看得到桥头立起的一块石碑——“竹人冢”。 焦虑在心中汇聚,他拂去由对面山上吹来的竹叶,一步一个脚印踩上了少有人到来的土地。 没有成群的竹林,取而代之的是并排的松柏,丛生的杂草显现了逝者已然遭到生者忘却的悲哀。 自从四长老与五长老因他双双殒命后,他来过很多次了。虽然四长老死罪难逃,但那个刽子手未必就必然是他。 那个年纪、那个时期被杀欲冲昏头脑,很容易让他回想在百里河西那段灰暗的时光。 他不愿意把原因尽数推卸在寄生在身体的亡灵教唆上。 忏悔,更在警示自己每一次挥剑大意不得。他屏气凝神踏上台阶,身边一排排伫立的都是曾经辉煌过一个时代的历史人物。 暗算着再等几个台阶就能清晰地看到四长老与五长老合葬的墓碑,修晨却发现有一位弟子已提前来祭拜了,他双手合十,跪在墓碑前,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想去打搅那个弟子,说是不想,其实就是不敢。杀人者良心发现?这是在小看谁呢? 于是又等了大约一刻,在没被弟子发觉的情况下,修晨目送他离开。 修晨长舒一气,走到坟墓前,沉重地向已逝前辈鞠了一躬。 自以为是,对大人拙劣的模仿加快了他成长的步伐,但一切都是以他人牺牲为代价。 少年静立,似乎先前有说不完的话,此刻却飘散天外成为宇宙蜉蝣。 “啊……” 不远的惊讶暴露了另一人的存在。 修晨回过头,确认其正是方才跪在墓碑前的弟子。 修晨斜看了一眼搁在旁边的扫帚。 果然,弟子把头埋低,将扫帚握在手中,转身离去。 “大师兄总是来这里啊。” 弟子没走远,又转过头来,说道。 很庆幸,青竹峰的弟子也不承认他是长老。 “这次回来,我只是今天来了一次。” 这名男弟子模样阴狠,给修晨一种不好对付的感觉。 弟子闻言,摇了摇头,说:“很久以前,我也撞见过大师兄几次,只是没有让大师兄看到。” “是吗……” 对待四长老与五长老的弟子,他没太多好说的。 他又走了两步,却还是转过身来,问道:“青竹峰的弟子们都不希望见到大师兄,为什么大师兄非要来呢?” 修晨平静地说道:“是大长老安排的。” “他想……让大师兄赎罪吗?” 在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后,他们的眼前只有万般期待都被烧成灰烬。 修晨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吧。” “大师兄只是帮凶而已吧?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其他人。” 弟子的言语把少年的眼神点亮,他瞪大双眼,认真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大师兄那时去了湖山门,四长老与五长老发生了一次争吵……四长老好像因为一件事很气恼,五长老不住地劝阻,最后四长老声称‘要把那女娃娃的事说出去。’五长老这才把我们一群被惊吓的弟子赶走。” 修晨难以置信地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应当不难猜,因为之前发生过四长老姚大之子姚空挑衅宗门一事,四长老应该是受到了宗门的责怪,那……他所言的“女娃娃”又是谁?难道是阿离? “我相信大师兄,但是……” “你是说有可能是宗门要对四长老动手?” 修晨疑惑地问道。 弟子这时紧张起来,解释道:“我对宗门忠心不二,我会誓死效忠天上阁的。” “这些话每个弟子都必须要讲吗?” 修晨这才明白方心竹口中的“妖言”竟然是指这个,少年不由得生出后怕。 弟子点头道:“我只知道这些。” 修晨也点了点头。 在关河洲自刎于月下之后,钟离曾说过,四长老与五长老的头颅是被他割去。 原来是因为威胁到宗门的利益,所以身为宗门爪牙的关河洲才代替宗门出手吗? 在天上阁生活了将近十五年,但修晨现在才发现对它也只是粗略的认知。 隐约驱散了自己对自己的偏见,被这样一个宗门培养,他居然庆幸没被他们彻底改变,得以悬崖勒马。 “但是……青竹峰的弟子已经无法面对大师兄了。” 师尊曾流连的魂魄寻找不到,弟子却无法忘却逍遥法外的仇人。 “我……” “我们永远都会是四长老的弟子。” 修晨话没说完,弟子就跑掉了。 “……不会做长老了。” 修晨苦笑着把后半句话讲完。 …… 夜里,“咕咚”一声,少年跳进了天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存在的时间 深感自己没用,也深感希望渺茫。 每当迷茫无措之际,他都选择来到天池的深处,寻求老祖宗的教导。 穿破一道瀑布隔绝的帘幕,他踩在结实的地面,只要与池水脱离,身上便再无湿润的感觉,这也正是天池的奇妙之处。 还未稳定心神,一道白色的影子便冲到他的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 嘴角泛起疲惫的笑容,他把雪白小球捧在手心,惊喜地问道。 手中喜悦挥翅的正是曾与自己亲切之后被钟离带在身上的白文鸟雪儿。 刚开始,他认为它不过是一只通人性的小鸟罢了,而后察觉到一丝异样,对钟离是否通过它与天上阁联系而产生怀疑。 原来,它与天池也有牵连。 “醴泉谷的事都解决了吧?” 修晨这才把视线放远,望到墙壁边缘衰老沉默的老人。 “是,前辈,都处理好了。” 少年急忙走过去,行礼。 老人宛如兀立的一尊石像,他微睁惺忪的眼,不知站了多久,睡了多久。 “辛苦你了。” 幽幽从老人的嘴里飘出一份迟来的感激。 少年差点哭出来,他摇头道:“晚辈也只是勉强做到了。” 老人笑了笑,问道:“师妹没回来吗?” 修晨低沉地回道:“没有。” “都知道了吗?” “嗯,我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 “那一年,女娃被带进了天上阁,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大人的计划漫无边际地延续,牵扯到足够多的人,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收获,小孩们要受到惩罚了。 他们的存在就证明了世界的贪得无厌。 “师妹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她是……” 他为了师妹在向整个宗门最具发言权的老人发出无力的辩解。 “她来天上阁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老人没有回应少年直抵要害的控诉,而是继续讲述道,“女娃几乎被折磨致死,梦知云心有感应,便令我加以干涉……女娃被带到这里,暂且脱离了危险,生活的那段时日练成了上次我传授于你的那套剑法。” “梦瑰花呢?前辈那时没有注意到师妹已经……” 少年痛苦地说道。 “是特殊手段,那时我没能阻止,意识到后也无能为力。” 老人低声轻语道。 少年失落地埋低脑袋,胸腹酝酿着怒气。 “至于你……我极力制止,可惜……” “我无所谓。” 他再也不能为他们荒谬的作为寻求借口了。 洞穴顶端的小口勾勒出奇幻的星象,映衬在粼粼波光的池水里。 雪儿似乎是惧怕脸色阴沉的少年,它飞到空中,徘徊不定。 “走吧,告诉她,修晨马上就会去找她。” 老人抬头看着它,缓缓说道。 雪儿又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而后从那个小口飞出。 “前辈一直在与师妹联系吗?” “对,女娃活得很累,我一直都在帮助她。”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少年的苍白脸色没有缓和,他的眼中仍存在沉重的困惑,逞强地问道:“前辈是哪一方的人?” 老人认真地说道:“谁能保住天上阁,我就帮谁。” 老人有着年轻人学不来心境,他可以用心来丈量历史的宽度。 修晨无意识地抿抿嘴,挫败地说道:“晚辈无法改变他们了,晚辈真担心宗门有一天会被他们种下的恶果给摧毁。” 他们自讨苦吃,现如今把他们当作敌人的他也同样是自讨苦吃。 “接下来的打算呢?” 老人不会敷衍虔诚之心,他温和地询问道。 “本来我想回宗门问问解毒之法,也想用些手段威胁他们……” “解毒之法根本就不存在,”老人停顿了一下,觉得不该说得太绝对,于是又说道,“万不得已,你可以去剑山问问。” “剑山?”少年的眼中重燃了一丝火苗,“剑山在何处?” “那是在龙玄南境以外,具体何处,我尚不得知。” “嗯,晚辈会尽快带师妹去找的。” 他真后悔。悟念、秋落叶、慕秋月那么一群人在他耳边提起,他居然从不好奇剑山究竟立于何方。 他也常常有那样的梦,梦见师妹突然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 “等晚辈把师妹治好,晚辈会……” 老人知晓少年的野心,他提醒道:“切记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 少年坚定地摇头,说道:“晚辈要给师妹报仇。” …… 他们还谈论了许久,在修晨离开之际,他最后一次回头,问道:“如果天上阁真到生死存亡之际,前辈会现身吗?” “我无法离开这里。” “为什么?” “受人之托。” …… 另外一个方向,美艳得不可方物的人妻手持一柄小剪刀为心爱的花朵修剪枝叶。 窗外飞舞迷离小雨,少许染在她白皙的手背。 “夫人。” 一位丫鬟恭敬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 慕迎雪小声问道。 “奴婢叫做茗雪。” 丫鬟的头始终没敢抬起来。 “是她取的名字?还不错。” 慕迎雪脸带春色,扬唇笑道。 “是,是二小姐取的。” 茗雪点头道。 手指轻轻浅浅,她把剪刀放下,喜悦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你是跟她一起来的?” “是,一直以来,都是奴婢在侍奉二小姐。” “那对昭阳殿一定很熟了?” 茗雪小心问道:“夫人……奴婢不太明白夫人要……” “帮我去查一件事情。” “是……” 慕迎雪回头与之相望,却不那么深情:“不能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了,我就叫陆煜杨把她杀了。” …… 萧月寒的离开无疑是对慕迎雪这一生最大的打击。 为什么师尊那么果断悬梁自尽? 脑海涌现的疑惑令她夜不能寐,直到在萧月寒的寝宫凤月宫,找到了一封被藏在枕下的信。 那是一个男人的信,是师尊曾深爱的男人的信。 窝囊的男人被昭阳殿囚禁,不得已写信请求她嫁给昭阳殿大长老自己才可重获新生。 如果说嫁给陆煜杨一定事出有因,那为敬爱的师尊复仇便是慕迎雪最原始的动力。 这就是她说的,要自己走自己的路。 …… 虽然与陆煜杨合睡一床,但他没有动过自己,因此,她心怀一丝感激。 女人得到了尊重,就像在新婚之夜说的那样,她会努力去爱上他。 在男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强迫自己去熟悉这个身份,结果是令她满意的。 他们住在一个大宅院,侍奉者无数,她偶尔在清晨阅读一本书卷,或是在花园品尽花香,盼望着男人永远不要回来。 可那天,他还是回来了。 “你……夫君怎么回来了?” 慕迎雪笑脸相应,也注意到他身后那位坏掉的师妹。 陆煜杨也甚是享受夫妻久别重逢的微妙喜悦,但瞬间脸色一变,理所应当地握住她纤细的手掌,说道:“跟我去湖山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年的叛逆 老人来的时候,少年正孤零零地坐在大殿中央。 身为长老席地而坐又成何体统呢? 于是,少年起身,躬身抱拳。 “怎么?弟子们都不愿来?” 老人严肃地问道。 他交给少年一个月的时间来熟悉环境来化解隔阂,很遗憾,少年没这个能力做到。 “是弟子让他们不要来的。” 后背犹负千重压力,少年从嗓子眼挤出这几个字。 “是不敢面对他们?”老人走近他,和蔼笑道,“那时你没做错,况且你现在是长老,要是他们敢违抗……” 少年打断道:“师尊是想把弟子培养成四长老那样还是七长老那样呢?” 惊讶驱使公良更近一步靠近听话的爱徒,他仔细观察着少年单纯正直的眼神,叹息一声,说道:“四长老刚愎自用,七长老讷口少言,而你不然,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能超越他们。” 虽然修晨意有所指,但公良还是老道地回避了他的问题,大人刻意让步,小孩也许就更得意忘形了。 修晨本就打算把长久以来的忧闷都宣泄出来,他没有惧怕老人的目光,勇敢说道:“弟子想了很久,发现这条路根本就不是弟子想走的路,弟子现在……不想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宗门里遍地都是颂扬他的颓靡软语,倘若真叫他们这般自我催眠,这个宗门迟早要走到毁灭的边缘。 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你想把他们交给谁?” 公良的背后隐约有道斜长的阴影。 修晨很害怕,第一次顶撞师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师尊,心底自然而然漫上愧疚之情。 但是,他还能回想起师妹那张寂寞的脸庞。 该死!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回到师妹身边! 修晨平静地说:“宗门的背后不是还有京都势力的支持吗?不管天上阁如何衰败,最后那些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公良失望地说:“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现实把师徒两人的世界分隔,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日落一个日出,一个扭曲一个沉浮。 “弟子这次回来,师尊还没有提起过师妹……” 老人的劝诱方式找不到破绽,可他早就已经从那个堕落的圈子逃离了。 “哦,”老人干涩的嘴角轻轻扬起,“她的身体不太好吧?她在何处?我让人把她接回来。” 师妹在他口中就如同淡淡云烟,修晨握紧拳头,说道:“弟子不想让师妹来这里。” 公良在内心嘲笑起他,问道:“是她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修晨摇头,道:“师妹一直都不愿提起那段往事,是弟子慢慢慢慢看清了宗门。” 公良冷笑道:“一定非要相信外界的传言?” 修晨正视他,说道:“是不是传言,师尊比弟子清楚。” 啪—— 少年的眼前闪现灰暗的光,接下来,他被老人一掌扇得晃晃悠悠。 “本以为你回心转意,原来是被那个妖女蛊惑了!” 公良从怀里掏出随时都准备的紫色方盒,他直接扬手把方盒摔个粉碎,里边的猩红粉末在空中洋洋洒洒。 “师尊与宗门一直都很需要弟子,一直都把弟子悉心培养,一切都因为你们认为弟子是剑霄的后人,可弟子根本没为你们带来什么。” 少年的左脸浮肿,模样稍显滑稽,“弟子在外的时间,你们一定在犹豫到底是该放弃还是重新笼络。师尊一定在关注八月十八那天醴泉谷的情况,一定也知道就算弟子是剑霄后人,你们也未必会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利益,那养育了弟子二十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刺鼻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腔,右眼的那一抹猩红若隐若现。 公良深知时机已到,得以暴露本性,他扑到修晨身上,拽住修晨的头发,凶狠地问道:“你跟她第一次去醴泉谷,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梦瑰花可以侵蚀他的心智,可以让他变成一个任他人宰割的玩物。老人的问话在他体内流窜,最终化作一根尖锐的银针刺进他的大脑。 “呃……呃……呃……”他艰难地张开嘴巴,就像一个失语的哑巴,是有种力量在故意阻止。 “快说!” 老人用力把少年的脑袋撞向地面。 老人凹陷的眼里冒腾出贪婪的火舌,他管不了少年有多痛苦,还是在这之后人事不省,他只要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弟子……弟子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喉咙有股呕吐的感觉,少年激烈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腰间的长剑。 少年的回复与钟离当初无异,看来,确实是醴泉谷内的人动用了特殊手段封锁了两人的记忆。 但公良的审问并未结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问道:“三生果是哪些人?” 至于为什么少年只有右眼泛红,他来不及多问了,因为他的反抗已更为顽强,这超乎了公良的预料。 “三生果……”他在脑海搜寻她们的面孔,之前紧握剑柄的右手放弃了疯狂的决定。 百里河西那个正常的苏师妹,还有如今可怜又坚强的阿离,还有……那个他怎么也忘不了的八字眉少女。 她们三人组成了他的生命,组成了他用生命编织的梦想。 她们三人是他深爱的人。 “三生果……”念着他生命中的贵人,他感动地流出眼泪。 如果把她们出卖了,她们一定会生气的。 瞳孔的猩红渐渐退却,往昔的师徒情谊在少年的低落情绪里决裂。 “师妹小时候……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她?”他把被失控局势惊吓到的老人推开,“我好怕……我会变成你们这副样子。” 他也好怕,他们会把师妹毁掉。 其实,在与八字眉少女分别之时,她按住了他的脑袋,看似是亲昵的举动,少女却是有意压抑了少年尚且能控制的毒性。 他没机会对少女说出迟来的感恩,只能依靠她的助力努力活到下次与她见面的时候。 …… 老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临走之时,他设立了一个将整个青竹峰笼罩的巨大屏障,试图把少年永久囚困在天上阁。 少年并未脱险,他意识到迟早有一天他会在他们老练的威逼利诱中迷失。 回头无岸,他坐在殿门外的台阶上,捧着仍未消肿的左脸,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河。 星光如豆,撒在人间,却形成了美妙的绝景。 风起,一缕幽幽花香掠过鼻尖,是不是对面山上的桂花开了呢? “哎——” 他消沉叹气,却听到身旁传来同样的回应。 他赶紧转头,惊喜发现方心竹居然坐在他身旁,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唇皓齿,她眨了眨了澄澈的眼睛,笑道:“我猜大师兄一定在想我,我就来了。” 暗香便从她雪白的脖颈飘出,迷醉心神。 少女的美被他收入眼底,有星光与她陪伴的夜晚,他一点都不孤单。 他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说道:“真好。” 第一百三十章 大道至简 少女没完成赎罪,一错而再错,把亏欠的恩情越积越多,她妄想所有人都该成全她的自私,幻想残照夕阳都有她纵爱的影子。 一趟外出,那一份积蓄的情感又将溢满,她找到闲暇回到房间,誓要独自排解。 “师兄~师兄~” 她总喜欢这一刻执迷于深情呼唤,仿佛就能得到被他那对宽厚双臂紧紧包围的感触。 美目迷离,少女整张脸都陷到枕头里,尽情以放肆的涎水铺垫欲望的汪洋。 把身体摧残为一片废墟,再亲手把废墟重建,她享受这一过程,她从不管行动是否与大道相悖,她只求有这么一段甜蜜煞有介事地冲击她一缕香艳的魂魄,直至九霄。 下半身与右手都藏在被单里,令人禁不住好奇她又在做什么美梦。 是了,蠢者的堕落便是从对自身的挥霍开始的。 水润的嘴唇轻佻地延伸到幸福的顶峰,乳白色的床单下起了一阵温热的雨。 可那还不够,当她正要忘情地撩开胸前一大片肌肤时,身后却响起了敲门声。 她不想回答,这是属于她的私人时间。 “是我。” 嗓音饱含请求。 她知道是谁来了,所以她把湿漉漉的右手擦干净,整理好衣着,走到门前,不客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有事问你。” 米纸窗外的影子有些踌躇。 不好对付的家伙来了,少女把凌乱的发丝捋顺,再次确认胸前是否泄露春光,咳嗽一声,把门打开。 “不请师姐进去坐坐吗?” 慕迎雪眯眼,温和地笑道。 苏梦寒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目光,转头往回走,刻意坐到来不及善后的床上。 慕迎雪笑容不减,踏进屋,坐上一个离少女不远的凳子。 苏梦寒也住在大宅院里,慕迎雪要找到她并不难。 虽有流言蜚语说苏梦寒更像是小妾,但只活在个人世界的她是不会听见的。 “脸怎么这么红啊?” 慕迎雪好心问道,少女双颊的桃色来得有些异常。 少女的态度则很冷淡。 “出去这么久,见到他了吗?” 慕迎雪笃定只有提到那个人才能激起她交谈的兴趣。 “当然,师兄还说很想我呢。” 苏梦寒昂起下巴,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 “嗯,他没什么事就好。” 慕迎雪欣慰一笑。 女人的释然像是给了她一耳光,她在女人身上屡屡受挫,不知不觉,却习惯了。 “师兄回去了。” 苏梦寒淡淡地说道。 “回天上阁?” 慕迎雪惊讶地问道。 苏梦寒点点头:“师兄当上了长老。” 慕迎雪抿抿嘴:“真没想到啊。” “你都是……这个身份了,还想着别的男人。” 苏梦寒嘟嘴发起牢骚。 慕迎雪不好意思地笑道:“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师弟啊。” 两女共同沉默。 缄默的原因,是一样的。 “师姐……” 苏梦寒觉得这种默契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慕迎雪真像一个年长他们的大姐姐一般笑道:“我们去湖山门那天,他也会去,对吗?” …… 话说这边,少年被少女牵着手站在那一层似乎一碰就可殒命的淡青色屏障前。 “你之前是直接从那边走过来的?” 修晨疑惑问道。 “大师兄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她得意地把一只手伸过去,那一道淡青色的墙壁如同一片薄膜被她轻易戳破。 “你……你……好强啊。” 原谅他只能以一个不着半点文墨的词汇评价少女。 “是大师兄太小看我了!” 她调皮地用手指戳了下少年肿胀的左脸。 少年无奈用手按住痛处。 “走吧。” 方心竹牵着大师兄,悠哉地走过去。 修晨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淡青色光芒漫至天顶将整个青竹峰捆缚,那是何等神通,而少女巧妙破解并且顺带自己脱围,她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他穿过屏障,便听到“嗡”的一声响,一股冷凉贯彻全身,他禁不住一抖。 “大师兄很害怕?” 若无其事地踏到另一方天地后,方心竹忍不住笑意。 “没、没有。” 他把握出汗液的手抽出来,逞强地说道。 “大师兄要离开吗?” 少女问道。 “不,我要去碧海峰,后院。” 少年坚定地说道。 “好,我陪师兄去吧。” 少女洒脱地笑道。 是少女拯救了他。 他几乎喘不过气了,不敢浪费她的热情。 “师妹能陪着我就太好了。” 他笑道。 少女蹦蹦跳跳,却没忘在手指燃一束火苗,扔向身后的竹海。 …… 他始终为一种使命而活,那就是为了师妹能长大成人。 他问起,玄天功有没有被利用的地方。 天池底下的老人告诉他,在七星殿可以把那些诅咒破除。 这也是关河洲告诉林烟梦的秘密,也是林烟梦告诉修晨的秘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宿命击破。 从小他都生活在后院,但那只限制于第一层,后院总共有三十六楼啊。 他抬头仰望他曾敬仰惧怕的建筑,他的背后就是天上峰以及天池。 “师妹还没来过这里呢。” 方心竹小声地说道。 “大师兄从小……就被关在这里。” 修晨温柔地回应道。 “那应该很无聊吧。” 她扬起嘴角,银河在她眼里,永久流淌。 修晨摇头,说道:“跟你相比,我算什么啊?” 方心竹微怔片刻,直到看见修晨走远,才急忙跟上去。 人们热闹的背后才成就了我们的寂寞吗? 少年……懂这么多啊…… 后院第一层平淡无奇,他也看腻了,于是,他掏出了老人给他的金色令牌。 “嗯?” 还没等少女反应,少年已握紧她的手掌,两人便来到了后院的第二楼。 “这是……” 方心竹的眼里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满屋的星光宛若置身世宙中心。 庞大的世界,被历史细化,陈列在她的眼前。 “这是……”少年的瞳孔同样掩饰不住惊骇,“这是天上阁第一代元老。” 周围墙壁林立他并不熟悉的画像,但他清楚,这是他一切的起始,宗门一切的起始。 星盘的中央,浩瀚的星辰海洋,无数个生命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尘埃。 他们沉陷在世界深处依旧闪光,却无人知晓。 “我……”他把少女的手掌握得更紧,颤抖地说道,“我、我原来……还微不足道啊。” 他低头感叹,但命运却把他带到了更高的地方。 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三十五层,星盘熄灭,却仍有一颗依旧闪耀。 他知道,那就是天池里的老人了。 他希望,老人能把自己闪耀得更为长久。 历史瞬眼而过,他们来到了第三十六层。 也就是如今第三十五代的后辈们。 他们的画像映刻在如同厚重历史的墙壁上,包括修晨自己的画像,只不过那个他委身于角落。 “大师兄,你在那里!” 方心竹指向那个不像修晨的修晨,惊呼道。 总计三十五代星宿,嗯,闪烁如初,却似一只小虫蠕动。 这就是七星殿,星盘无数点点星辰,格外明亮的只有四个。 四长老、五长老,七长老已然陨落进深渊,只有二长老、三长老、六长老还有自己围绕中心的火热信仰不停自传。 “那个,就是大师兄!” 她指着那个弱不禁风的星斗,轻声说道。 “对,那是我的宿命。” 他平静地说道。 钟离未在其中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宗门以玄天功将他们这群这个时代的推动者控制,就像这几颗星宿,不间断地往安排的线路飞行。 “我受够了!” 前辈先贤,他们为何而亡,为了今后子子孙孙?不!他们只是没那个能力活得那么长远了! 他忘不了在三十五层,宗门的先烈都献身于帝国的指使,只有如今天池底下受困的老人,他被京都王后拯救,并一直履行那个守护醴泉谷的约定。 “我不是天上阁的人,我不该为他们活着!” 他如失心疯一般把独属于他的星辰挥灭,不止是宗门通过七星殿里的他,把他彻底控制,而是他十分讨厌被别人把控着生命。 他这一生,只为钟离活着。 …… 抬头望,头顶——后院三十六楼的顶端依旧如初的星空,星光撒遍这一片无垠大地,这个世界都是他的。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古人的教训,他一刻不敢忘,只把箴言捧于手心,收藏至死。 星空璀璨,与命运分道扬镳的同时,他把少女抱住了。 少女腰肢纤细,满足了他对异性的本能欲望。 “大师兄……” 她没能反抗,毕竟眼前的景观,她很难从记忆里挥散。 “我第一个野心,实现了。” 他把脑袋靠在她的秀发,细嗅她与众不同的香味。 “之后呢?”她觉得此刻这个男人好有魅,“你要逃走吗?然后把罪名嫁祸给弱小的师妹吗?” “不,”他仰望星河,笑道,“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来这里。” “那……我们是不是共犯呢?” 她想起了古老的浪漫的爱情故事。 “当然不是……”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时不该是儿女情长。 “我之前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存在着奇迹。” 他感慨说道。 “对啊……” 她迎合说道。 “能遇到那些人都是奇迹。” 他认真说道。 “对啊。” 她微笑说道。 “我们每个人都是奇迹。” 他冲怀里的她笑道。 “对啊!” 她抬头望向与众不同的他,激动地说道。 可能,这就是——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所以,他要继续奔跑 万不得已,公良领一众朽木前往天池深层向老人讨要掌控人心的妙法。 老人听闻公良与少年产生了不可修补的裂痕,渐渐对这群后辈心灰意冷。 他并未多余地透露少年的弱点,而是故意耽误他们的时间。 直到一个仓皇的矮小老头从竖垂的瀑布跌下,跪在地上,叫道:“青、青竹峰烧起来了!” 这时,老人与纵火的少女应当都期盼着这个宗门可以浴火重生吧。 …… 火势把宗门曾经给予他们的安全感化为灰烬,弟子们爆发了不合常理的争闹,但仍有自觉的少许人拾起锅碗瓢盆舀上一口清水奔向火海。 修晨从后院三十六楼跑出来,目睹冲天的火苗,一时忘却自身好不容易突破囹圄。正当他要学弟子前仆后继实现悲壮牺牲自我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阻挡了他。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天上阁,同样敲碎了他的心,他努力去拿开她的手,惊呼道:“青竹峰上还有弟子呢!” 明眸安静地审视着他,少女觉得少年很是天真。 “师尊来过之后,我就让他们走了。” 公良已收她为徒,于是她改了称呼。 “嗯?” 修晨似乎并未听清。 “我说,现在青竹峰上没有人,我让他们提前离开了。” 这个虚无的季节,庞大的天地需要一个平淡的疯狂。 “嗯?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青竹峰的弟子浑身都弥漫着空虚感,修晨下足功夫也难以取得他们的信任。 “几天前,我带他们之中比较有公信力的人去看了天上阁最黑暗的东西。他们生活在宗门,肯定比你知道得多……” 她的话把整个空间的温度都冻结了。少女把手松开,双手捧在身前,再轻缓在中间露出缝隙,“他们早就已经……从这里……逃出去了。” 她两手之中的扁平小口指的是什么呢? 眼帘里绵延盛大的火光,但能干的师妹更具吸引力,他把身体转向她,说道:“那他们会不会被宗门……” “他们比你想象当中还要隐忍。火势会把师尊的施法烧掉,他们这会儿应该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地拼了命扑火吧。反正最后,只要大师兄消失,那都是大师兄的错了。” 方心竹纯真地眨了眨眼睛。 修晨叹息一声,说道:“你真可怕。” 饱满的火焰在少女的侧脸绽放,她就像一个不懂悲伤的小孩子一般说道:“因为他们惹我生气了。” 等不到旺盛的火海熄灭,他才想起来原来是少女在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就像她之前用两手摆出的那个形状一样,此刻她在拯救自己。 “让青竹峰恢复原样会需要很长时间,大师兄会觉得可惜吗?” 少女直率地问道。 “如果能让宗门幡然醒悟,那……” “好了,大师兄现在可以走了。”少女打断他的话。 “那你呢?” 他温柔地看着师妹。 少女不满他的担忧,说道:“大师兄以为我会怕他们?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是吗?” 他问道。 “是的。” 她说道。 两人的头顶浮过淡淡流云,火红的天际,出轨的天体苦涩飘零。 “梦瑰花好像没有解毒之法,我要带阿离去剑山问问。” 她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他要……拯救这个自己。 “嗯,走吧,大师兄。” 她满意地点头,上扬起富含青春味道的嘴角。 “我今后会感谢你的。” 他后退一步,向她抱拳。 “哼!”她忍住笑意,把脸偏向一侧。 夜风中摇曳的长发把此刻全都献给了他,记忆中,少女没有尝过如此微妙的甜蜜,但她知道该如何回应。 遥远的年岁,她多想回过头告诉在她生命中错过的所有人——我终于有喜欢的人了! 趁他不注意,少女跳到他身上,又吻了他一下。 “这样就够了。” 她真害怕他还会问那一句“为什么”。 少年的确吃惊,但很快就释然了,他品尝着嘴前飘来的甘甜,微笑道:“等下次回来,我会变强的。” 少女第一次真实地露出灿烂的笑靥,她的背后正进行着对天上阁的火葬。 …… 空荡荡的洞穴因为少年的到来又热闹了。 少年低头道:“晚辈可能要背弃宗门了。” 老人抬起无神的眼睛,看见少年窝囊红润的左脸,心疼地走到他身边,说道:“你也该走了。” “是。” 少年总觉得很对不起老人的期望。 “湖山门发布了一个召集令。” 老人缓缓说道。 “是什么?” 少年抬头,双眼写满了渴求。 “左有道点名了年轻一代的翘楚,邀请你们到湖山门一聚。”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修晨若有所思,在青竹峰他根本没听到这个消息。 “或许……是有大事要托付给年轻人吧。” 老人推测道。 “前辈……能让弟子出去吗?弟子想去找师妹……” 修晨请求道。 “当然可以,只是最后,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前辈请讲。” “我们活来活去,究竟是为了年轻时尝尽年轻的甜头,还是在年老时品味苦尽甘来呢?” “第一种选择年老会后悔,第二种选择年轻时会迷茫。” “你呢?你会怎么选?” “晚辈觉得不同的年龄,做好不同的事情就行了。年轻的我们,创造新的世界,老了之后,稳固新的世界。” “所以,大人与小孩之间总存在矛盾,一个想创造,一个想稳固。” “大人没错,小孩也没错。” “长大了。” 少年摇头:“晚辈永远不想长大。” …… 眼前,天边,一轮圆日破土而出。 他站在神道上怔怔出神,再次怀疑他信任的大人们。 老人让他从神道上走下来。 那时候的慕灵……是因为见到老人,才被他巧妙地利用了吗?面善的老人会因为那个不值一提的醴泉谷去牺牲陷害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吗?即便……是为了少年自己。 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秋风带来阵阵凉意,他深刻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第一百三十二章 母女 潇潇冷雨,进出城的人都低沉埋头,行色匆匆。 少年觉得天上阁宗门服侍太过碍眼,于是换了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衣,压抑的气氛也一定程度感染到他,他猜这个落寞的晚秋应该又有人死去了。 轻微潮湿的风在耳边细语,由它们指引的方向,少年来到了那个古老神秘的建筑。 老仆一直都在等他。 “钟离姑娘随左门主回湖山门了。” 施礼完毕,老仆在屋檐内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问道,“少侠还要进去坐坐吗?” 修晨知道老仆不太喜欢他,他站在屋檐外,摇头道:“晚辈这就走了。” 少年弯腰行礼,准备转身离开。 “少爷会跟少侠共存吗?……那个位置本来该是他的。” 就算那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可还轮不到足够优秀的他,老仆与许多湖山门沉默至今的老前辈一样,不忍心把基业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 老仆把敌意以和蔼的笑容掩盖,垂下了目光。 修晨看着老仆触目的皱纹,认真思考后,回道:“是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吗?” 老仆正色道:“百里河西的真相,龙玄都知道了。” 修晨问道:“是陆煜杨?” 老仆说道:“就算是他,那他说的也是真相,不是吗?” 修晨叹息道:“左门主这次准备宣布的事可能……” 老仆诚实说道:“从古至今,谁会去效忠一个饱受非议的孩子呢?” 修晨抱拳,低声道:“嗯,晚辈明白了。” 老仆双目的黯淡失望逼退了少年在肚中酝酿的叛逆。 “所以……少侠还在期盼能独善其身吗?” 老仆从门后为少年送来一柄油纸伞。 少年双手接过,眼眶顿时涌出一股热流,但最后,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而是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在为以前犯下的错赎罪了……” …… 群芳阁的女人们都很喜欢这位面熟的少年,她们故意撞进他的怀里,故意去挑逗男人的敏感处。 “我要找林烟梦小姐,请问她在吗?” 推推搡搡,费了好大劲他才从女人堆里挣扎出来,向坐在一边偷笑的老鸨问道。 “她昨晚被客人带走就没回来了。公子是要等,还是给您再安排其他的……” “不、不用了。”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便夺门而出。 群芳阁的规矩他是不太清楚的,但也很容易想通,只要金主阔绰,那林烟梦小姐亲自去拜访倒是情理之中。 既然是正常的交易,修晨也放下了担忧的心,撑着油纸伞,往河边的小屋走去。 他把准备好要讲的话再回味一遍,小心翼翼地去敲那扇禁闭的木门。 “当爸爸的终于愿意回来了。” 一条雪白玉臂扣在了他的手臂上。 修晨把将要与门接触的手放下,笑道:“我没找到您,所以就先过来了。” “哎——太忙了,冬天到来之前,我们的生意都会很好。” 林烟梦冷得打了个机灵,把自己的伞收好,靠进修晨的怀里。 “为什么?” 修晨没做多余的反应,只是单纯地问道。 “嗯……”似乎林烟梦现在才在思考原因,“男人在冬天不是对女人很冷淡吗?” “是吗?” 她的话不值得考究,修晨含糊答道。 “可能你不一样呢。” 狡猾如狐狸的她把鼻子凑到他的胸膛。 “那不是个好地方,为什么……” 修晨大胆地提出质疑。 “等你长大了才会知道,那……妓院,有它存在的意义。” 林烟梦眯起眼睛,轻声说道。 “我不信。” 他固执地说道。 “那你这样是要当一辈子胆小鬼咯?” 她挑衅道。 “随您怎么说。” 算了,他总是说不过她。 林烟梦喜悦地扬起嘴角,推开院门,把他领进去,自然而然地说道:“钟离来见过她了。” 少年的心脏重重地一跳。 “她比你……成熟好多。” 林烟梦把站在原地的修晨牵过来。 总的来说,是自己不够果断,一直拖延,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修晨了解师妹,她总是把痛苦的事藏在心里,以至于连他很多时候都没顾及到她。 “阿离会恨死我的。” 修晨惭愧地说道。 “你也恨死我了吧。” 林烟梦一脸无所谓地笑道。 这时,内屋的门被打开了。 “爸爸!” 兴许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声,女孩儿便激动地跑了出来,腰间悬挂着修晨之前送给她的“小白兔”,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修晨蹲下身,把伞撑到女孩儿的头顶,并以巨大的怀抱迎接重逢。 “我好想爸爸!” 林子夕好想这个年轻的爸爸,也在想:果然那个姐姐没有骗她。 所有的愚行才造成了这个会伤害到所有人的结果,活泼的生命在他怀里跳动,他的心里却萌生诸多负面情绪,他不知自己哪件事做错了,又或许所有事都做错了。 “爸爸?” 林子夕把脸凑过来,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扑面一股甜甜的气息,但这与男女间“龌龊”的情感是不一样的,即便……少年同样都是面红耳赤。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知道女孩儿有很大可能会亲过来,而且旁边的林烟梦也在说着“亲一下爸爸”来怂恿女孩儿。修晨微笑着用手捏了捏女孩儿胖嘟嘟的脸蛋,解释道。 “爸爸还会去吗?” 林子夕问道。 “以后可能还会去,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修晨笑道。 林烟梦则很意外修晨居然会主动提起要带她走。 “妈妈也去吗?” 林子夕把头转过来,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是她的母亲。 “子夕跟爸爸走了,妈妈就要留下来看家呀。” 林烟梦则蹲下身,温柔地教导她。 “不是还有……” 林子夕欲言又止。 房屋里传来了一声闷响,一个白发老妇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修晨只见过她那一双漆黑凌厉的眼睛。 “娘,我之前不是跟你讲过了吗……” 林烟梦站起来,挡在老妇的身前,劝阻道。 “我不会让他把子夕带走的!” 老妇把林烟梦推开,拽住了女孩儿的一只手臂,“子夕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 “我这样的身份,我娘早就不认我了。” 安抚了老妇与女孩儿的情绪后,林烟梦把修晨叫到一边,无奈地说道,“她的精神情绪本来就不太稳定,应该是把子夕当成我了吧。” 修晨掸去她肩膀上的雨珠,说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烟梦抿嘴深情地望着他,说道:“今晚,等我娘睡了,悄悄把子夕带走。” “嗯,好。” 修晨谨慎地点了点头。 忤逆老妇本是火上添油,但照此情况把林子夕交由老妇照顾,修晨也十分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两人决定等夜晚房屋烛火熄灭之后一个时辰,修晨再翻窗迅速把女孩儿带出。 可这晚,老妇与他们有着同样的打算。 屋内闪着火焰,女孩儿的哭声却不合时宜地传出。 原来是老妇也收拾好行李,试图携女孩儿逃走,女孩儿不听话,老妇气愤地给了她一耳光。 修晨与林烟梦闯进门,看到女孩儿坐在地上捂脸哭泣。 “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林烟梦急忙把女儿抱住,心疼地流出了眼泪。 老妇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盯住修晨:“这么小的女孩子,你就安心把她交给一个野男人?” “娘,让子夕走吧,我们……我们怎么把她养大啊?” 林烟梦请求道。 “孩子从小都是我养的,你不用管,反正……反正我不会把她养成一个妓女了。”老妇看向林烟梦,厉声警告道,“要是哪天孩子不见了,我就死在你面前!” …… 因为老妇的反对与要挟,最终几人不欢而散,林烟梦也放弃了执念,告诉他:“以后记得回来多看看她。” 事实上,是老妇帮到了修晨呢。得以让他更专心地去保护师妹,得以让他更坦然地赎罪。 在修晨怀揣忐忑与异样的心情离开后的第二天,之前与林烟梦会面的人找到了老妇与女孩儿。 他们把三人带去了天上阁。 第一百三十三章 罪人身后的罪人 他的到来似乎惊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御剑至青湖上空,那阴森可怖的湖水中掠过不寻常的巨大阴影,他的脑海开始出现来自于远古时期的震颤。 身下是万劫不复的地狱,但在某些人眼里却是另种意义的天堂。 他无从知晓青湖孕育或者藏匿的怪物何时能向人世张开血盆大口,只能暗自怀疑湖山门是否真就效忠于“正义”麾下。 庞大阴影引起一阵又一阵波浪,伴随一缕又一缕秋风,他矫健地落在湖边阴湿的地面。 应该有接二连三受邀的年轻人到来,因此在离湖不远搭建的小亭子边站立了两个清秀童子,他们望见修晨,微笑迎上,他们对修晨并不陌生,只听二人齐声道:“修晨长老,一路辛苦,左门主已等候多时。” 看来外界都得知了他担任长老的情报,修晨面露一丝平淡笑容,拱手行礼后,问道:“请问在下的师妹们现在何处?” 两童子互看一眼,回复了一个位置并指明去路。 修晨再拱手,说道:“多谢。” 与童子们告辞后,修晨径直向半山腰走去。 …… 遥遥见到半山腰硕大醒目的木门,他又低头瞧瞧踏上的这条青石板路。 当初,公良把自己与相识不久的钟离带到湖山门,一同走过这条充满历史意义的道路。 如今,太多物是人非,释然亦或是故意地遗忘,那只能算自己逃避的借口,他回不到过去了,也不想回到过去了。 他挫败地叹气,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没能向前迈步,注意到有一双手臂从后环抱住他的腹部。 是谁在欲望中撩拨他的单纯?是谁在深渊里挑战他的胆怯? 少女不能憋住哭腔,颤颤地呼唤道:“师兄……师兄……师妹好想你!” 他知道是哪个人,那个曾与自己共乘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的人。 “你……你也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把手扣在少女的手背试图分开,可少女……抱得好紧。 那一刹那,少女仿佛回到从前,他与她在只属于他们的空间里肆意地向凡人炫耀真挚的爱情。 少女活在妄想中,但少年没有。 “你没事就好,把手放开吧,我要去……” 他冷淡地说道。 “师兄,师妹知错了,呜呜呜……” 她担心她松手少年会拼命地逃走。 时至今日,她仍半醉半醒,残缺不全的心智正逐渐侵蚀她的本来面貌。 “嗯,把手松开吧,让我看看你……” 他尽力以语言安抚少女。 苏梦寒一向很听修晨的话,她哭哭啼啼地把手收回来,不……是在他转身后巧妙拽住他的衣角。 她埋低脸蛋,说道:“师妹好怕师兄讨厌师妹。” 她在等少年贴心地托起她的脸颊用拇指抹去她的泪水,可少年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从那以后,师妹不在青鸾宫吧?” 少女身上白兰的清香从她的脑后幽幽飘来,清芳怡人。 他仔细打量了少女全身。 她穿着青鸾宫的银月长袍,跟最初与她相遇时那样的纯洁清雅,唯一的差别就是如今的身体更具成熟韵味,瘦削下巴、饱满胸脯、平滑后背、圆润翘臀,还有那一对裸露在外肉感十足的大腿。 除却心理上,这般完美的女子,怎能把生命浪费在自己身上? “唔……” 苏梦寒鼓起脸颊,表现得有些委屈。 在青鸾宫与她分道扬镳,他并未多余地关注她的动向,只是绘声绘色的故事足够令他怀疑少女的选择。 “好像……你跟陆煜杨已经发生过什么了。” 修晨凄然说道。 “不!”她主动抬头,把少年的脸庞深深映在瞳孔,“师妹怎么会跟他……他、他就是个混蛋!” 偏偏这个混蛋还好心提醒她要先钟离一步在这里与修晨重逢。 “他没伤害你吧?” 修晨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没有,”她摇头,继续眨着纯真的眼睛说道,“师妹会保护自己的。师妹现在正是想博取他的信任,然后为师叔祖报仇。” “什么?” 修晨惊讶地问道。 他一度怀疑是苏梦寒与陆煜杨勾结才使得陆煜杨轻易进入青鸾宫。 泪珠滑在她的脸颊,她认为时机已到,便更亲昵地向前踏一步,说道:“师妹以前是错了,师兄也不喜欢那样的师妹,在师叔祖离开后,师妹也在想怎样才能让师兄原谅……于是师妹就索性跟在陆煜杨身边,寻找机会。” 师叔祖那一缕被她遗落在野外的魂魄可以安息了吧,原来这个女孩早把恩情牢记在心……修晨趁着迟疑的功夫,想了想,考虑现在拆穿她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你要知道,陆煜杨永远是我们的敌人,师叔祖还有许多无辜的人都因他而死。” 他感动不了少女,从很早以前他就放弃去改变她了。 苏梦寒收敛了怯怯的眼光,语气坚定地说道:“嗯!师妹与师兄一样憎恨他。” 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少年再看了一眼少女的脸,转身离开,说道:“我要去找阿离了。” “师兄!”她怎么会愚蠢地落单,她迅速跑到修晨的右手边,握住他冰冷抗拒的左手,温和地笑道,“师兄还是很在意师妹的,师妹好开心!” 自作多情的梦呓甜蜜地拂过他的耳畔,他真怕忍无可忍再多说一句,又会伤害到她。 少女偷瞄他的脸色,抿了抿樱唇,顺势把他的手臂埋在胸前,说道:“师兄是从天上阁来的吗?师妹听说师兄现在是长老了。” 旖旎风光惹人遐想,少年不安地停下了脚步,把手臂抽出来,双手按住少女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试探我呢?那件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少女疑惑道:“是怕师妹弄脏师兄吗?” 少年皱眉不解。 尚未见到钟离,他本就满心惆怅,这突然挡在身前的少女又想回忆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为什么会对她产生愤怒,是自己变了,还是少女变了? 他们的头顶斗转星移,心智、相貌都在不同的环境里被切割与磨砺,但少女还是不承认她会因少年的一个小小改变而减少对他的爱意,相反,正因为见到其他,才觉得少年是那样难得。 “师兄还没明白……我、我……”该死,少女居然在这种地方兴奋起来,“我非常非常喜欢师兄啊!” “但是,我现在……” “师兄什么都不要说了,好吗?” 苏梦寒打断他,闭上眼睛扬起脸,期待着什么。 水润的嘴唇荡漾着迷魅的光泽,妩媚的眉眼释放瘙痒难抑的渴求,是啊……曾经两人温柔相遇,时运却恰好打开了少女内心一道闭锁了多年欲望的大门,如今源源不尽的洪水从那里倾泻,最该负起责任的一定就是这个对此浑然不知的男孩了。 一切都静止了…… 在他深情地吻到她上扬的嘴唇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多少人 天渐渐地暗了,阴雨将至,两人不约而同地从柔软火热的触感分离,他呆滞地看着她,她满足地看着他。 “师兄还要去哪呢?” 苏梦寒补充了养分,更像一位浸泡在甜蜜爱河的女孩,她喜悦地牵着男孩的右手。 “我……”对于自己的自制力他从未失望过,但那一刻,他为什么没能回绝她的“好意”,“我……” 他的脑中一团奇怪念头,全都是男女交欢的美好。 “嗯?师兄怎么了?”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少女却沉溺在简简单单的对话里。 哪怕这个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他,也还有一个人愿意陪在他身边。 那个人到底谁?他突然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师兄,好像要下雨了。”她抬头望着天空,但发现没什么意思,又转头看向少年,笑道,“要不……师兄先去师妹的房间避避雨吧?” 少女期待着能成为大人,唯一与之一道的人自然非他莫属。 少女的唇甜而不腻,他似乎也迷恋上那股被内心选择的滋味,但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重要关头做错这个选择。 如果在此之前,给他两条路走。一条是死亡,一条是吻在少女诱惑的嘴唇上。 那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当少女问起那个问题,做出那样举动,他的内心首先是一阵刺痛,然后他被少女无法拒绝的香味勾引,再然后他把脑袋靠向她…… “我是不是魔怔了?” 他自责地问道。 “啊~师兄好讨厌……” 修晨的手不知何时覆盖到了苏梦寒的臀部,引起了她一阵娇嗔,但她的身体却没表现出半点抗拒。 “师妹……”他如受惊吓,又如大梦初醒一般撤回了肮脏的手掌,低头道,“师妹,我刚才好像有点神志不清。” “我跟师兄之间本来就应该亲密一些啊。” 她把秀手抚摸在他的胸口,安慰道。 “不行……”他又压制了强烈的欲望摇头道,“我必须要去找阿离了。” 说完,他狠心地撇下了少女。 而少女却长久保持那盏美丽却僵硬的笑容。 …… 到底什么才是爱呢? 对于爱的定义,每个人都该不一样,那她的与众不同自然应该得到人们的理解。 她爱当初的那个少年,所以把影子强加在了如今的这个少年身上。 不论是大人对她身心的迫害还是少年身边愈来愈多的蜂飞蝶舞,都造就她无法挥散的空虚与不安。 富裕的琼浆玉露也好,贫困的饥寒交迫也罢,只要能与少年一起,她就会成为一个正常的贴心的少女守护甜蜜如初的爱情。 时间与世界抛弃了她,在少年最需要一个人陪伴的时候,她却慢了一步,被某人捷足先登。 “哈——” 她总是一个人怅然地望着满天的星星,内心筹划着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把那个坏女人折磨至死。 划破她的脸?还是切掉她的胸?或者把她丢进喂饱了媚药的野兽群里? 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噗噗噗……” 她用手遮住嘴唇偷偷发笑。 是的,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但一切并非是她一个人造成的。 其中责任最大的凶手,一定是那个谁都不想伤害的少年。 “只要她死了就好了。” 最后,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小声说道。 “……”少女的表情由最初的愤怒转换为悲伤,“真的吗?” “只要她死了,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男人幽幽说道。 “对啊。”少女眉开眼笑,“只要师兄死了,我就能永远跟师兄在一起了!” …… 父母给了很多人一张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嘴。 她听到了别人的恶毒猜测,哭着问男人:“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我?” 男人安慰她:“你做没做那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少女摇头:“他们不会受到惩罚啊……” 男人说:“要杀掉他们吗?但他们永远都杀不完。” 少女情绪低落下去。 男人心疼地看着内心并不坚强的少女,却找不到破解之法,只能告诉她: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在扮演善良。 …… 人们握着放大镜寻找她身上的瑕疵,然后笑嘻嘻地招来一丘之貉。 她就像一个锁在笼子里被人肆意指点观赏的动物。 谁都没在意听到她竭尽全力发出的微弱的求救声。 近在咫尺的天堂,她无助地抬头向上看,突然发现——那里……好美。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迷失在阴霾 “师兄!师兄!” 她无药可救地一路小跑跟上少年。 “师妹是跟谁一起来的?” 总而言之,他还是觉得之前占了少女的便宜,于是,不敢以太恶劣的态度排斥她。 “我是跟慕……跟师姐一起来的。” 这是她的底牌之一,她把希望寄托在慕迎雪身上,期待能与少年拥有更多话题。 “师姐……”少年低下了头。 苏梦寒心想慕迎雪果然是他的软肋,顺势说道:“师兄要去见师姐吗?听说,师姐很想……” “师姐还好吧?” “嗯!只是……师姐似乎这次有话要对师兄讲。” 没出息的少女无奈用另外一个女人来挽留自己的少年。 “师妹都知道我们的事吧?” 少年停了下来,却没有看她。 雨淅沥地下。 少女的身都湿了,他却没有看。 她开始有些绝望。 “我也在想……你们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细雨淋湿了少年的前发,他的确承受了很多少年都承受不了的东西,“师姐嫁给了那个混蛋,师妹你……你还是对我……” “师兄在说什么啊?”她要安慰少年,可少年提前预知,把手躲了过去。 少年无法克制眉宇的哀愁,冲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每天浑身都充满恐惧,师姐会变成什么样,你会变成什么样,我都很害怕看到那一天……但比起这些,我只能做一个选择。师妹,请你现在让我先把那一件事情做完,好吗?” 被他黯然的眼眸感染,少女的心一瞬间柔软下来,问道:“是因为钟离师妹吗?” 没有细想她是否动机不纯,修晨小声说道:“她的身体不太好,我要马上带她去治病。” 苏梦寒失望地说道:“师兄这次来,就是要带她走?” 修晨点头:“嗯。” 怎么会这样? 把她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少女挽留道:“湖山门的会议好像很重要。” 少年坚决地摇头道:“等把阿离治好,我会去找师妹的。” 他不知做法是对是错,只能把一切交由结果来评判。 他根本不想伤害少女,哪怕最后真让他承受痛苦,他也心无怨言。 少女陷入沉思,少年无从安慰,叹息一声,迈步向前,却被少女拽住衣角。 “师兄每天都担惊受怕,难道……难道我不是吗?我怕师兄讨厌我,我怕师兄跟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我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对我好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师兄会喜欢她啊?!我还不够努力吗……” 这一段话像从她灵魂里挤出来一般,压抑的力量涨红了她的脸。 “师妹现在还没有察觉吗?师妹……跟其他人不一样。” 雷声滚滚而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把手松开。 少年不带留恋地走向雨幕深处。 “不管师兄怎么看我……我还是喜欢师兄!” 她在雨里冲他的背影叫喊。 少年应该能听到,却没有回头。 …… 在一大片建筑里,修晨找到了门前挂了一面写有“天上阁”字样的旗帜,后面是一个宽敞大院,院后则是天上阁受邀人士豪华的房间。 昭阳殿与天上阁的居所相隔不远,修晨特地看了一看,没有任何异样。 雨势不小了,修晨赶紧躲进屋檐,这时一位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子从长廊走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女子向他作揖,说道:“阿离在屋里。” 修晨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问道:“我来晚了,阿离没生气吧?” “倒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女子从门前的雨篓里抽出一柄小花伞,嘟着嘴说道,“她去找过烟梦姐姐了。” 修晨点头道:“我明白了。” 慕容薄雪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把伞撑起,说道:“我要去学书法了,明日再过来看你们。” 少女两腮带粉,好不可爱。 相互道别后,修晨顺着长廊,忐忑地走去。 在收到白文鸟雪儿传达的讯息后,钟离就做好了与修晨重新面对的准备。 眼前的师弟荼静姝双手把小鸟捧在手心,双眼充斥着喜悦与好奇。 她微笑望着他们。 “师兄。” 她叫了一声。 雪儿立刻飞至空中,荼静姝也站起身,回头睁大双眼,恭敬地说道:“师兄。” 修晨摸了摸荼静姝的脑袋,对钟离说道:“让师妹担心了。” “师兄没事就好。” 重新看到喜欢的人,她的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灵儿师妹不在吗?” “她去找慕师姐了。” “哦……” “我与师姐倒是见过了。” “我不在这段时间,师妹是去了……” 修晨安心地坐到她们旁边。 “没什么特别的事。” 钟离把落在手指的雪儿收进怀里。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已经找不到最初那种一想起对方就勾起嘴角甜甜的恋爱感觉了。 少女因对自己的不自信而产生了对少年的不信任。 “嗯……师妹你得赶紧准备一下,我们要去剑山。” “去剑山干什么?” “我听老祖说剑山应该可以驱除梦瑰花毒。” “是吗……”钟离毫不在意地答道,“可是这次左门主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师兄必须在场。” “我才不管那些,我一定要让师妹好起来。” 荼静姝从修晨的语气中也听出了情况的严重性,于是担忧地看向钟离。 “就几天时间就好,我们等会议结束,再一起去吧。” 钟离面有难色。 “可是……” “修晨师兄。”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柔的嗓音。 几人一起看向了门口站立的一位端庄……妇人。 “你是……” 修晨起身,疑惑地问道。 “原谅师妹不请自来。”来者未满二十的模样,却颇有教养地弯腰行礼道,“师妹叫令春,是昭阳殿的弟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思背后 她的眼像一泓清泉叮咚叮咚诉说着其他的话。 “昭阳殿的弟子?” 修晨小声嘀咕。 “嗯,师妹从小就被收入昭阳殿葛长老门下,后来长辈们牵线搭桥,师妹……便进了夫家。” 女人宛若鸟笼里的金丝雀,对二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充满了好奇与警惕。 “本来师妹以为此生要相夫教子才好,可左门主好意难却,转头又想机会难得,师妹便自作主张来拜访一直敬仰的师兄了。” 令春年纪不大,应当与修晨同岁。面颊脱不去的婴儿肥,两只露在外边的小耳朵挂着雪花形状的耳饰。 红色丝带在脖子绕了一圈,里边穿了件黑白相间的针织小衫,外面还套了件未扣上的茶色毛线外套,再加上淡青色的小裙子,令春打扮清新,举止得当,丝毫没有……大小姐傲慢的态度。 “你难道是令氏家族的……” 修晨故作镇定地说道。 令春点头笑道:“师妹是家族长女。” 她的笑犹如云层间泄出一缕温暖的冬阳,但修晨却没马虎到被表象愚弄。 令氏家族与慕迎雪所在的慕氏一族旗鼓相当,二者同是整个龙玄不可忽视的群体,而两家最出色的人才皆是与昭阳殿联姻,可见昭阳殿高层眼光之长远。 不过,还是有一丝遗憾……谁能想到如此美好的女孩居然嫁人了。 “这位……就是钟离师姐?” 令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露出友善的笑容,柔媚参半的嗓音叩响了钟离的心门。 看着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人,钟离难得以微笑相待,她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但也足够,因为这微笑是无价的。 令春或许也明白昭阳殿与天上阁冰冷的关系,她小心地拿捏后,说道:“师妹在家总能听到家长们对师姐赞不绝口,今日有缘一见,也了却了师妹的一大心愿。” 她偏头看了看矮自己一些的荼静姝。 “师姐好……” 荼静姝扭扭捏捏地向她抱拳。 “师弟长高了。” 令春抚摸荼静姝的脑袋。 本来荼静姝与昭阳殿的人相识也是寻常之事,令春担心荼静姝被猜忌,回头向修晨解释道:“荼师弟在三年前参加过师妹的婚礼,后来也见过一两次。” 修晨点了点头。 女人独特的风韵与临时的表演都给整个房间撒下一层怪异的温柔。 从荼静姝紧张的表情便可看出,女人绝非表面温和那么简单。 “今天师妹把这个带来了……”令春终于把怀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后是一个葫芦。 “听说钟离师姐……身体抱恙。”她低头把葫芦双手捧到修晨身前,“这是师妹家秘制的解毒丹药,希望能……能让病情有所缓和。” 门外雨水的消息变为成熟的金色,风把它们赶进来,浇在女人洁白的小腿肚上。 他没反应过来——女人的诚意是那样直接,那样虚假。 “啊……多谢。” 修晨受宠若惊一般接过,偶然间碰到了女人温暖的手指。 “多谢,我本以为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呢。” 钟离致以谢意,她能感觉到令春在压抑着什么。 令春甜甜地抿了抿嘴唇,弯腰道:“那……师妹先走了,希望能再次见到师兄师姐。” …… “真是,怎么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呢。” 走在长廊,令春掐着手指轻声地埋怨自己。 “师妹……” 没想到,修晨追了出来。 “师兄。” 她能感受到少年传递给自己的余温。 “你是听陆煜杨说的吗?” 迷濛的雾气游离在她的面前,与此同时,他也闻到了空气中湿润的香气。 她突然脸红道:“是,是师妹无意间听到的。” 修晨叹息一声,心想这人也太好对付了。 “就算听到了,师妹也没必要特地来找我们啊,就当没听见,不然陆煜杨或者我们都会对你……” “师妹这么做,会很奇怪吗?” 她抬起天真无知的双眸。 修晨无言看着她。 “师妹是偷偷来见师兄的,能够帮到师兄就好了。” 令春也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无奈与自责。 “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晨严肃地问道。 “师妹不会欺骗师兄,师妹说的都是实话。” 令春躲过修晨的眼神。 “荼师弟好像很怕你。” 修晨对这位无端冒出的后辈并不满意,他皱眉说道。 “可能……可能是师妹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吧……” “因为我是天上阁的人,所以你才不对我说实话吗?” “不,师妹确实一直敬仰师兄,”令春把手按在栏杆,望着面前如注的寒雨,“师兄成名较早,因此师妹很小就听说过师兄了,把师兄当作榜样,期待能与师兄见面……可是最后,师妹还是嫁给了那个人。” “嗯……” 其实,这话更不能令修晨信服。 他们有着各自的命运,为什么偏偏会走到一起。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如她这样单纯的人,可是……他还是觉得她的动机很奇怪。 “总之,是外子给师兄添麻烦了。” 她鼓起勇气,转过身,把腰弯到极致。 “外子?” 修晨摸不着头脑。 “现在他应该被叫作迟人……”女人诚恳地说道,“三年前,我们就是夫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知无畏 暗夜来临时,雨也停了。 慕灵回来,一如既往地黏着他嘘寒问暖,却没有提慕迎雪半个字,而修晨也没主动问。 从与荼静姝说过第一句话开始,修晨就发觉这位师弟产生了小小的改变,但一时半会他也说不出来改变在哪里。 钟离并未服用令春赠予的丹药,而是小心保存起来,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但既然是与陆煜杨有关的人,她还是谨慎些为好。 几人在室内生起了火炉,少女们靠在一起,把手伸在火苗上方,笑嘻嘻地讨论着——冬天快到了。 令春离开后,修晨不止一次提到还是要立刻赶往剑山,可钟离却固执回绝他。 无奈,修晨一个人借着从云层里冒出的冰冷月光在庭院里怅然漫步。 不远的灯亮着,师姐跟她的……就在那里,那里在发生什么事呢? 他的脑袋胡思乱想。 是不是当初他再向前迈一步,师姐就不会在今天面临痛不欲生的处境?是不是今天师妹们的其中之一会因为他的迟疑,在将来走上师姐的道路? 脑中一直都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切都晚了。 忽然,他突然听到近处传来一阵坚定的脚步声。他很忌惮来者走过的这条路。 “师弟知道我会来?” 陆煜杨打量着在夜色中更显忧郁的少年。 “师兄真不怕死啊?” 修晨下意识地垂下视线,小声说道。 “久别重逢,师弟这么讲真是让师兄寒心啊……”陆煜杨笑呵呵地走过去,拍了拍修晨的肩膀,“师兄真的那么该死吗?” 修晨安静伫立。 “其实师弟本该想想是不是你自己比师兄我还该死,那些人被杀,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吗?而且目前你还杀不掉我,不也证明了这一点?” 陆煜杨耐心指正他错误的观点。 “啊!忘了说了,”陆煜杨眼神一亮,笑道,“临走时,我让你师姐跟我一起来,可她偏偏……” “我会把师姐救出来的!” 修晨盯着他,坚决地说道。 陆煜杨摆了摆手,在院里走了几步,缓缓说道:“我知道她为什么非得主动跑到我被窝里,那我一定就能知道怎么让她在被窝待更久。” 他回头望见了少年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他觉得好笑,摇头说道:“你最关心的恐怕还是我与慕迎雪有没有同床……我会给她一点时间,但不会太久。” 当少年还是一个孤单平凡的影子,是那个女人温柔地把他牵到阳光之下,他知道那不是爱,只是对一个小动物的怜悯,但被涂上了一层神话色彩的女人已经在那时深深令他着迷。 她会离开的,去向崇山峻岭背后幽深的湖泊,泛起扁舟,赏着周围金色的落叶,他会找到她的。 “令春来见过你了?” 见少年一脸恍惚模样,陆煜杨沉声唤醒他。 “我还以为是师兄的意思。” “她一片好心,我又何必不近人情。” 修晨问道:“是苏师妹告诉你,所以才被令春听到的?” 陆煜杨翘着眉毛,回道:“你早就该提防她。” 修晨无奈道:“我以为我还能改变她。” 陆煜杨古怪地笑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女人投怀送抱你都不愿意。苏梦寒,荼静姝,还有……慕迎雪的表妹,得到她们,整个龙玄不都是你的?” 修晨严肃地说道:“我从没那么想过。” 陆煜杨悠哉地从他眼前走过,刻意埋低嗓音道:“修晨,我们斗来斗去,你会觉得累吗?” 修晨目光不自然地闪烁。 “不管龙玄之内还是龙玄之外,我认为少有人能比得过你我,因此我们不如联合起来。” 少年锐利的视线已然筑起了一道与自己隔绝的围墙,陆煜杨也收回了天真,摊手道:“最后一次机会是你没把握住。今后,你也会跟最开始一样,她们都消失了,你依旧是那只默默无闻的可怜虫。” “师兄!” 是钟离在房间里叫他了。 “我马上过来!” 修晨高声回答。 “好好斟酌师兄的话吧,”陆煜杨一步一步退到黑暗里,“这或许就是我们两人今生最后的谈话了,下次……应该是你死或我死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何处惹冬风 因为要照顾家里两岁的女儿,她已经习惯早起。 窗口飘进了一个干净的清晨,年轻的女人就在这时睁开了双眼。 童子为她提前备好了热水,她感激不尽,以柔声问候之后,女人把水倾倒在木盆里细致地以棉帕擦拭脸颊。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女人抚摸着系着红丝带的脖子——那根红丝带似乎整夜未取。 “得打扮打扮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侧了侧脸蛋,看着不知算不算好看的自己。 自从有了孩子,她的生活更有调理更加滴水不漏,远离家族远离宗门远离世界,在一个巨大牢笼里慢慢沉寂,自己为自己规划一切。 令春把雪花形状的耳饰戴好。 她是个平凡的人,争斗喧嚣都与她沾不到边,她只需在家里那个枯燥的院子里等时间的茧从树枝落下,再亲手把它掩埋。 略施粉黛,她换好了昭阳殿弟子的服侍——金色与白色为主体,上衣下裙的构成,左胸有一个昭阳殿金色日轮的标志。 世人皆知,左有道要选出一个能继承他的人,令春未敢想自己竟然也是候选人之一。 “真想快点回去啊~” 女人怏怏地说道,她果然还是很担心女儿。 一路上,她并不愿意在任何特殊时段留下自己的足迹,只要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这个世界有好多人成为闪亮的明星,不可否认,她一定也是其中一颗,但她多想舍弃身上的光环。 不!一定是有个地方出错了! 她惊慌地把脸朝向窗外,那里从她醒来就一直有人在偷看。 晨光描摹着窗檐,光芒从漂浮的尘埃中跳到她的眼里。 连上天都在警示那些厌世嫉俗、内心失衡的人——“他不是胎投的好就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 昭阳殿的弟子该集合了。 大师兄站在最中央,而他的两边分别是他的夫人和……青鸾宫的苏梦寒苏师姐。 令春走到他们身前,向他们行礼。 “见到左有道后,不要说多余的话。” 陆煜杨看了她一眼,严肃地说道。 “是……” 昭阳殿弟子从骨子里都畏惧大师兄的威严,而大师兄对自己则更为特殊,他把当年只是只小麻雀的自己变得“特别”。 “见到师兄师姐了,也一定要喊。” 慕迎雪微笑提醒道。 “嗯。” 令春点了点头。 苏梦寒始终没正眼瞧她。 几人在经过属于天上阁一行人的大庭院时,令春特意观察了慕迎雪脸色的变化,她的确没有掩饰自己的关切之情,只可惜他们已经先行一步,没有出现命运般的邂逅。 天空一碧无云,寒风里却仍带着湿气。 令春缩了缩脖子,安静地跟在前辈们身后。 “等会儿,我想先跟师兄打个招呼。” 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单调乏味,苏梦寒不甘寂寞地说道。 “你又不是我昭阳殿的弟子,随你怎么做。” 陆煜杨的声音没有多少生气。 看不到苏梦寒脸上的表情,令春猜测现在应该不算好看。 与这位高傲的师姐交流不多,但听大师兄说过,她病的不轻。 …… 左有道把年轻人们召集到了墓园,宽敞大路的尽头修筑了一个巨大的纪念式的墓林。 人应该都到齐了,因为昨天的拜访,她对修晨等人的面孔并不陌生。 “师姐,师兄。” 修晨面无表情地带着师弟妹们走过来,冲陆煜杨与慕迎雪略施一礼。 “师弟……” 慕迎雪没能与陆煜杨按计划逢场作秀,看到成长到今日的少年,她的心就不容反抗地柔软起来。 “师兄!师兄……原来师兄没走啊。” 苏梦寒跨到他身边,仿佛就要加入对方的阵营。 微风清寒,吹散了人情世故。 陆煜杨也几近心寒了。 “师兄,师姐!” 令春露出柔和的笑容,小小地帮修晨与陆煜杨解围。 “……多谢师妹了。” 钟离以笑容回敬,尽量不让令春主动提起她的病情。 少女拥有多数人惊叹的襟怀,这令女人深深折服,令春抿着粉色的嘴唇,思考着一个完美的回复。 可惜有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昭阳殿、青鸾宫、凤山堂、无极宗、天上阁,一共八人,都到齐了吧?”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童子踮了踮脚尖,高声问道。 “虽然是现在才问,但是……为何左门主没有邀请寒阳谷还有朴刀门的弟子呢?” 陆煜杨堆了一脸笑容,友善地问道。 “寒阳谷功法与正道相悖,反正我不喜欢,”童子似乎不认得陆煜杨,因此语气不甚友好,“朴刀门嘛……咦?为什么要问我,难道你不该问门主吗?” 陆煜杨抖了抖脸皮。 “看来人到齐了,大家都跟我走吧。” 童子没理他,也没理任何人。 他走在两边都是巨大杉树的大道上,慨叹一声:“龙玄无望!龙玄无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坏掉的年轻人 他们走在一条回家的路,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撒在未干的地面,落叶在风中漫步,令春快步走到慕迎雪身边,低声问道:“师姐,那些是什么?” 当她首次把目光投向那个由巨型石块堆砌的建筑,她便感受到无数道守望的目光。 神灵浮在半空,压迫她低头以示敬畏。 “无数龙玄的前辈都沉睡在这里。” 被陆煜杨提示过的慕迎雪轻声化解后辈的忧虑与恐慌。 说完,慕迎雪看了一眼与自己肩并肩的陆煜杨,他的眼里满是名利的欲望。 “我很好奇,你的计划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 男人在她撩人的眼色里毫不动摇。 “我说过很多次,嫁给你,我的迟早都是你的。”慕迎雪主动握住他的手掌,“对你来讲,这个交换不划算吗?” 陆煜杨享受着女人幽幽吐息,观察着前人的魂魄如何凋零。 …… 曾经所谓的龙玄七派所谓的一个捍卫历史的联盟,现如今已经只能依靠“一根细线”勉强支撑他们之间的联系。 人与人的关系不一样了,师兄与师弟,师姐与师妹,他们可以互相残杀,把前人留给他们的火苗不屑地扔进一片汪洋。 所以就在这时,坟头破土而出一朵希望之花,除了令春,没有人注意。 修晨也好,陆煜杨也罢,不管他们以前存在怎样的恩怨,正值内忧外患之际,难道他们不应该握起手来,先对抗外边的豺狼虎豹吗? 令春躲在慕迎雪身后,跟随她踏上一阶比一阶沉重的台阶。 可怕的是……他们病了。 他们当中,每个人的背后都隐藏着可怕的故事。 钟离,她从小遭受着一群老男人的暴行;慕灵,她每时每刻都活在同门刁钻的声讨下;还有……还有,那个伪装成男孩儿模样的小师妹…… “不——” 令春用手紧紧捏住胸口,试图断绝内心涌现的阴暗念头。 他们,这群年轻人,不是应该缅怀沉睡于此的前辈先人吗?为什么,会在一阵亘古的旋律中迷失自我。 “啊!” 个性并不算沉稳的苏梦寒似乎看到了童年的梦魇,她弯着腰使劲地喘息,并且死死拽住陆煜杨的手臂,陆煜杨则镇定自若地目视前方,摆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到底她何时养成了偷听与偷窥的坏习惯?她记不得太清了。只是初次尝到甜头,她就欲罢不能。 少女丝毫没有隐藏潮红的脸颊,窝在角落里,尽情地释放那不该具备的情绪。 不止一次,她目睹这位病态又可怜的少女贪得无厌地走向顶峰。 “我……”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弱小的她只能任由身边人的丑恶把她推入了深渊。 “师妹,别怕,那只是幻象。” 慕迎雪第一个跳脱了大人们的试炼,双手支撑令春的肩膀,安抚道。 师姐就像一朵悬崖边的百合花,那般迷人高傲又神圣纯洁,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被她看到那一面? 清越的拔剑声——有人受不了了。 修晨走向了陆煜杨。 “师兄!” 幸亏这个时候,钟离挡住了他。 “师弟总是令我失望。” 陆煜杨咧开嘴角。 修晨失控的双眼恢复了本来的色彩,他低头瞧了瞧手中彷徨的剑,再缓缓收回,赔礼道:“师兄,失礼了。” “我们当中有人存在极端的想法,在这项测试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把武器没收吗?” 陆煜杨没去看他,而是偏着头望向了正前方让自己难堪过的童子。 童子鼓起双腮,似乎不太服气,正要出言反驳,却见一个男子拄拐从一座石碑后走出来。 “门主。” 童子低头,小声说道。 左有道做了个手势,童子无声退去。 “左门主。” “左门主。” …… 插曲后,相继传来了年轻人的问候声。 令春第一次见到这位权高位重的男人,不过,他比想象中还要苍老。 “方才,你们各自看到了什么?” 阳光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繁细的纹路,修晨苦叹一声,懊悔自己的迷失。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一个象征着死亡与黑暗的隧道里,隧道两壁全是死在他剑下的人们的残影。 “晚辈横穿过这片园林,却仿佛经历了无数的杀伐与随之失衡的权力。” 陆煜杨率先开口,认真地讲述道。 “是啊……”左有道对陆煜杨的回复很满意,他点头,继续说道,“不论哪个时代的缺口都必须要由鲜血来填补。想必你们都能看清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年龄实际与你们相仿。” “难道……这是他们的……” 慕迎雪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左有道围着他们绕圈,缓缓道:“在你们出生以前就不止一次有人企图入侵龙玄了,人们为这片土地奋战的往事你们大多都从书里了解不少,但有一群人始终没有被历史铭记,也就是为龙玄牺牲最多的他们。眼看龙玄就要沦陷,七大宗派的老人坐在一起商讨具体要割掉多少土地,这时山外的人提出一个交易,他们要这些宗派年轻人的死来换取暂时的和平……” 陆煜杨冷淡地笑了笑问道:“左门主要离间晚辈们与宗门?” “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去查,你一定会发现当年的蛛丝马迹。”左有道停在陆煜杨的身前,平和地说道,“虽说培养优秀的天才会耗时耗力,但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他们的选择,那群年轻气盛的孩子们哪怕再愿意为家乡牺牲,也无法防备自己人背后的算计。” “那不久以后,可能会重演吗?” 修晨更能接受左有道的说法,他已经完全不信任大人了。 “这片土地的命运要掌握在年轻人的手里,年轻人的命运就需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左有道回头看着他。 不在意两人的眼里交换了哪些信息,令春只是习惯了大师兄的虚张声势,习惯了与世无争,她不敢问为什么她看到的与师兄师姐们不一样,她靠在慕迎雪的肩膀,怯怯地低头。 几经浮沉,修晨已然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但这一切需要一个前提。 他小心地看了看钟离,师妹听得很认真却没有动容。 所有人都静默,都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时日无多,所以我要尽快选择一个继承人,今日,你们在我心中的分量都是一样,但今日以后,或许就有所不同了。” 左有道一步步走到石碑前,沉重地说道。 “可是有传言,那个位置不是已经内定了吗?” 陆煜杨以微妙的眼神瞅了一眼修晨。 “有人叮嘱过我要关照某位后辈,但其实我对大家抱有同样的期待,况且湖山门不是我一个人的,它的背后被另外一群人支撑着,明天,我就带你们去见见他们,最终的结果全看大家的表现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荼静姝才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师弟,我们该回去了。” 修晨牵了牵荼静姝的小手,微笑道。 没走远的慕迎雪也察觉到怪异之处,好奇地回过头来。 “嗯……” 荼静姝红着脸点头道。 “师弟身体不舒服吗?” 修晨担忧道。 “不……”她小声又局促地说,“我只是……看到的与师兄不太一样。” …… 总体一天的感受是——“这位师兄并不爱出风头”。 夜晚,令春点亮一盏灯,在窗边的桌上记录着什么。 “这位师兄给我的感觉是——跟柔儿一样,可以对他讲真话……” “师兄笑起来让我感到温暖,他对每一位师妹都很温柔……” “还有……我好像有一点喜欢师兄了。” 令春一直在写日记,记录着值得记录的每一天,以往,大多是她的女儿或是夫君,而今日她换了一个主角,他的名字,叫做修晨。 第一百四十章 今晚刚刚好 静候前辈的讽刺,他作为一个愚昧的后辈站在石碑前,奢盼白日的罪过能得到黑夜的包容。 “今晚没出月亮,亏你还能摸黑走到这儿来。” 女人提着灯笼,搓了搓手,像是闲话家常般说道。 “师姐!” 他转过身,看到被火光围绕的梦中倩影,心窝一瞬间暖洋洋的。 “跟以前一样,就只会傻傻地叫一声师姐。” 慕迎雪面无表情地说道。 修晨很难猜懂她的想法,他挠了挠头,说道:“我问过师妹和师弟,今天我们看到的都不一样,所以……刚才我也在试着回忆,可是再也无法经历那种感受了。” 慕迎雪盯着他,轻声说道:“我听说,左门主就是要看到我们每个人的本性。” 修晨惊讶道:“难道我们看到的……也会被左门主看到?” 至于,慕迎雪是听哪位内部人士的透露,他也不多问了。 慕迎雪回道:“选择继承人,当然要谨慎些。” “可是……”修晨说到一半,犹豫地摇了摇头。 “那些故事是真的,以前我听师尊讲过。”慕迎雪平静地说道。 “师姐,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对吗?我们今后可以自己掌握命运,对吗?”少年火热又迷茫的眼神期待着女人肯定的答案。 忍不住嘴角缓缓上扬。 是错觉吗? 她小声问自己。她居然看到了曾经青涩的少年。 她把灯笼提高,照亮少年那张可爱的脸。 “师弟的话,那一定可以。” 慕迎雪浅浅笑道。 无能的他在这一刻却没有话讲,明明在心里堵塞了数不清要问她的问题。 “钟离还好吗?我昨天听说她生病了,之前我见她也发现她的目光有些……” “我见到师姐的妹妹了。” “你帮我照顾好她。” “师姐不想见她吗?” “嗯?” “不是慕灵,是师姐的亲妹妹。” “她还活着?” 慕迎雪把脸侧到一边。 “她现在活得……很开心,她让我转告师姐不要担心她。” “我没担心她,早就把她忘了。” “如果师姐想见她,我可以……” “你也把她忘了吧,她不值得别人记得她。” “为什么……” “那个孩子背叛了家族。” “是因为她临走时没有跟师姐道别?” 修晨自作主张推测道。 慕迎雪突然转头瞪着他,着实吓他一跳。 “如果师姐什么时候转变心意,就告诉我。” 修晨低头道。 意识到不该把不快发泄到少年身上,慕迎雪软下嗓音,问道:“你怎么遇到她的?” “她跟一群很好的人在一起,我跟阿离去青鸾宫时碰巧遇见了,然后……她跟师姐很像,我就认出她了。” 他不会讲述陆煜杨绑架慕秋月的细节,就像他不会告知凌梦瑶死亡的真相一样,他不想给师姐一个失败的婚姻,虽然他知道结局一定会是失败,但他很难想象让她背负每天笑脸相迎一个仇人的痛苦。 “是吗?她很像我?” 慕迎雪心底冒出一丝甜意。 “是啊,等她长大了,肯定跟师姐现在一模一样。” 修晨诚实地说道。 “哎——”慕迎雪长叹一声,“跟师弟交谈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开心。” “师姐要走了?” 修晨还以为她今晚不仅仅是要说这些。 “这么晚,见一见师弟,也该走了。” 慕迎雪平淡地说道。 “师姐……”女人转身,少年就牵住了女人同样蠢蠢欲动的手。 “师姐嫁给他,是为了让我更专注现在要做的事吗?” 真想把面前这个浑身都透露着迷人气息的女人占为己有,但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他所有的妄想都很恶心。 慕迎雪苦笑回头道:“不要小看我,修晨。” “那师姐到底为什么……” 他依靠那个借口坚持了好久。 “师姐还是以前那个师姐,如果你还是以前那个你就好了。” 她就用那双关爱着后辈的眼眸望着他。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就像在被掩埋的棺材中猛然惊醒的可怜人一样绝望地说道。 “哦!月亮出来了,师弟不需要灯笼了,那师姐就先走了。”慕迎雪轻轻地把少年固执的手掌松开,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弯腰道,“师弟……还请你,努力到最后。” …… 多说一句,慕迎雪猜到修晨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所以抓住了与之单独相处的时机。 再多说一句,打着灯笼来的不止慕迎雪一个人,还有一个叫钟离的女孩,只不过晚了一步,最后她提前把灯笼熄灭,坚强地把泪抹掉,悄悄地,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方式离开了。 …… “哈——” 令春把笔搁下,畅快淋漓地叹息一声。 但月光破开愁云,她瞳孔突然黯淡,眉头含深深忧绪,她把记述日记的纸片往前翻了几页,双手按着脑袋,崩溃道:“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头顶屋瓦传来一段轻微的震颤,令春谨慎地握住身边的剑柄,她没想到固若金汤的湖山门也会被杀手渗透。 她安静地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隙,却见一道比夜还黑的身影从这间屋顶越到对面屋顶。 “那是大师兄与慕师姐的房间,难道……” 令春心头一紧,又见黑影跳进屋边的小黑巷,她更无暇多想,拔出剑跟了过去。 …… 行迹飘忽的杀手戳破窗纸,透过圆孔观察到猎物正与一位态度傲慢的少女争论着什么。 匕首就藏在袖口,只要破窗而入,便能轻易将匕首插进猎物毫无防备的心脏。 就趁这个机会,把一切了断吧! 杀手酝酿些情绪,把手按在墙上,再跳起…… 但一股更具压迫的力量把杀手压制,出于本能,杀手把匕首提前捅向了身后不看时机的倒霉蛋。 “小子,不能再犯错了。” 左有道把杀手握匕首的手腕紧紧按住,低沉地说道。 蒙面的杀手眼眶瞬间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把脸转向一边。 左有道拽着他的手,走到稍显隐蔽的安全地带。 “他肯定会死,但现在龙玄还需要他活着。” 左有道把杀手挡住下半张脸的黑布揭开,语重心长地说道。 沙鬼没与他视线相对,而是始终留给他一个执拗的侧脸。 没用的大人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把所有赌注都倾泻在下一代身上。 万物荣枯皆有定数,这片落魄的古老土地走到今日全是咎由自取。 该杀的人就杀,该享乐时就享乐。 这是在他看清“不值得为这群人卖命”后明白的道理。 “做这事之前,你与修晨商量过?”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沙鬼不服气地瞪着左有道。 “那薄雪呢?你明白她的态度吗?” 左有道严肃地问道。 沙鬼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陆煜杨如果死了,我保不住你们,你们只能走上逃亡之路。修晨比你还想消除这个心魔,你知道他为何总是不敢出手?” 被岁月侵蚀的嗓音有些沙哑,男人的眼中却有着被时光磨砺后最纯粹的颜色。 沙鬼抹去眼角流出的一滴不中用的泪水,不解道:“有的人坏事做尽还活得逍遥自在,有的人试着做好人,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做一件坏事而遭天谴,可为什么最后他们比那些做坏事的人还活得痛苦?” 左有道说道:“世界是不公平的。” 沙鬼怪笑道:“真是个好解释。” 左有道继续说道:“哪怕人人都像你这样想,这个世界还是会存在足够多的好人。” 沙鬼问道:“为什么?” 左有道回道:“因为只有好人才能造就坏人。” …… 所以修晨师兄才内疚于自己创造了大师兄那样的魔鬼?或者说,是大师兄造就了修晨师兄? 令春听闻两人讨论的深奥话题,不禁低头思索。 看来,今晚的日记还要记录些东西了。 …… 这个夜晚,女孩欢欢找到深宫里的姐姐。 欢欢远远看着疲惫的姐姐孤单坐在床上。 视线下移,她的身前是带有血迹的脚印,欢欢惊慌地看着姐姐血红的脚丫,跑过去,问道:“姐姐受伤了吗?” 少女抬头淡淡地笑道:“这不是我流的血。” 随后,她把脸偏向了床角,欢欢也看过去,冰冷的地面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面孔,欢欢记得此人是大皇子手下的某位大臣。 少女那身白色上衣胸前的纽扣也歪歪倒倒地躺在地上。 “姐姐,他……他……” 欢欢颤抖着坐在她身边。 “他图谋不轨,被我杀了。” 少女眨了眨眼,努力摆出笑容。 “都怪我,我应该陪着姐姐的。” 欢欢自责道。 “王后说混乱还有几天就平息了,但我担心很快局面会失去控制。” 少女微笑摇头,抚摸着女孩惊慌的脸蛋。 “姐姐还打算做什么吗?” 欢欢开口道。 “我要去一次剑山。” 少女慢慢把拇指按到女孩的嘴唇上,“不用你去,你乖乖待在家就好。” 欢欢艰难地点了点头。 “欢欢……”少女把拇指松开,将自己那两瓣粉唇靠了过去,柔软地说道,“我们好久都没有……” 欢欢的小胸脯微微起伏,她弱弱地吐着气,说道:“是的,姐姐……” 夜快结束了,她们抓紧时间,吻到了一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只愿这里值得守护 对于古老,他只能仰望。 童子带他们穿过山涧、小溪、幽谷,岩石演化出各式各样奋斗者的模样。 “最初,湖山门是龙玄七派的中心,几乎每位宗门的优秀弟子都会来这里历练。” 童子指示修晨等人在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上停下,伸出食指,指向面前传来轰鸣的瀑布,讲述道,“下面沉了多少尸骨呢?没人数过……” 溅起的水珠沾到修晨的脸上传来一丝冰凉,他看着瀑布源头上升的紫气,心底漫上对这群朴实无华的前辈的敬意。 “桥那边,就是湖山门要地,左门主与众位元老应该在等候各位了,剩下的路,就靠各位自己走了。” 今日的童子比昨日“语出惊人”的童子年长些,也更懂礼数。 陆煜杨带头行礼,道:“阁下一番讲解,在下受益匪浅,今后定会督促师弟妹们继承前辈们的意志。多谢阁下的指引,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童子点点头,一一回礼,转身顺来路而去。 这片山水收留了他们的灵魂,虽然他们被曾经的时代淘汰,但不应该被遗忘。 站在位于高处的木桥上,修晨放眼望去,被无边无际的湖水包围的湖山。 这里,像一座孤岛。 …… 作为第一位幸运儿,他被带进了一个漆黑的宽敞的房屋。 身后传来沉闷的关门声,还没等他完全熟悉古怪的气氛,两边墙壁陆续燃起了红烛,一张长桌摆在他的眼前,两边分别坐着四位白发白髯白袍的老头,当然,左有道踏实地坐在主座。 修晨不解地皱了皱眉,他很是反感他们诸如此类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仪式感。 左有道的对面,也就是离修晨仅两步距离的地方,留有一个空座。 接下来的谈话,或许才决定他有没有资格坐下。 “晚辈天上阁修晨拜见左门主与各位元老。” 他已事先听说湖山门确实存在类似“元老会”这等主掌重要决定的组织,即便这少许地撼动了左有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但他习惯了他原本了解的事物变得他无法理解。 “修晨……门主在我们面前没少吹嘘你。” 坐在修晨右手边第二位的老人磨了磨牙齿,尖锐地开口表示对少年的“欢迎”。 修晨低头看向他。 老人比在座其他人的身材都要小半截,如果让他站起来走到修晨面前,应该只能达到正视少年腹部的高度。 左有道咳嗽了一下,应该是让老人注意言辞,接着他正式地说道:“修晨,曾经是天上阁大弟子而后担任长老,也是……湖山榜首,在我个人看来,不论修行还是为人都已是这一辈的第一人,所以我才让你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 修晨抿了抿嘴唇,他这一生都注定与天上阁脱不了联系。 “你经历种种,以你之见,龙玄应该如何解决这内外交困的局面?” 左有道言简意赅步入正题。 按照正常规律,只要谨慎把问题回答,那修晨就能勉强度过这个流程。 于是,他思考后,回答道:“执掌龙玄的人应该让民众看清如今的局势,而不是让民众一味地恐慌。” 左有道抚摸着下巴,说道:“嗯……你听过大众的心声,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的人认为龙玄内部腐朽得可怕,担心今后会软弱地向山外屈服……”明显有几道不满的哼声打断了他,但他不太在意,继续说道,“还有人做好了为龙玄牺牲的准备,他们对虎视眈眈的山外充满仇视。” “你呢?如果真到了战争爆发的那天,你会怎么做?” 左有道极其自然地把关键转移到修晨身上。 如果,京都的少女……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止……这场被时间与世界酝酿的毁灭…… “那从此,晚辈就会与龙玄一同消亡了。” 修晨镇定地说道。 “你也跟你提到的一部分人一样,对龙玄的……执掌者没有信心了?” 左有道刁钻地问道。 “不……晚辈只是觉得……对不起抚养自己的这片土地,那时,晚辈会拼尽全力反抗,不辜负前辈的重视与培养。” 少年重述着从小到大说过无数次的话。 “谁都知晓你的本性,你难道真为了湖山门门主这个位置就不择手段了?” 矮挫老人斜上方的红面老者扯着胡须,企图戳穿少年的伪善面孔。 来时,在宁安城的迎天府,守门老仆告诉过他,江湖上都在传扬他制造了河西惨案,他就是那个令龙玄在无数恐惧夜晚中度过的杀人魔。 修晨与左有道对视,从其眼中看不到特别的情绪,或许在左有道眼中,这是对少年的一次锻炼。 “晚辈说的都是心中所想。” 修晨诚实地说道。 “如果就照你所说,民众确实对现在的情况不甚了解,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怕他们会承受痛苦?我们也在寻找一种妥善解决危机的方案,又何必弄得满城风雨呢?” 红面老者收敛了部分有碍身份的表情。 “晚辈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我们来猜测前辈们的想法,龙玄的将来……难道不应该掌握在我们每个人的手里?倘若有一天,他们又提一下条件,前辈们也会跟多年前一样替我们做决定吗?前辈们……只会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 修晨低声表达了内心的抗议。 风烛残年的老前辈热衷扮演着奉劝年轻人勿入歧途的过来人形象,而他们始终嗅不到自身散发的腐朽味道。 自然,他的发言令老人们气得翘起了胡子。 “你小小年纪,又懂些什么?!” 矮挫老人站起身,指着修晨的鼻子,教训道。 就算起身,修晨也只能低头注视着他,说道:“晚辈不如前辈们见多识广,只是,晚辈看到那么多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自身难保的人怎么去拯救无辜的人?”老人突然意识到说错话,停顿了片刻,很快重整旗鼓,厉声道,“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子是不是都会整天做着拯救所有人的英雄美梦?抱着漂亮的小姑娘,为了那一点存在感,顶撞大人?” 这根本不是锻炼而是刁难。 修晨不禁怀疑,他面对的是不是一群没有温度的仅仅能说话的尸体。 他们就只会整日打坐空想,对外界什么都不了解。 少年这才想明白,左有道昨日讲述的往事实际是对自己的暗示。 红面老者埋头与右手边的人细声交谈,随后也站起身,郑重道:“希望今日一番谈话,能让你悬崖勒马。” 枯竭的耐心已经发出一道逐客令。 因为观念上的分歧,少年在“考官”心里留下了不及格的表现,但他并不觉得忧伤,他咀嚼往事,苦味、甜味……最终他的嘴里残留了一股恶臭。 踏进这道门,就是一个错误。 矮挫老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再给少年一个白眼,说道:“百里河西的那些人果真是你杀的?” 大人们需要一个真相,民众需要一个真相。 左有道……同样需要,因此他没有适时制止。 会议变味了,变成了对少年罪行的审判。 他再次转头,一眼扫过他们漠然的脸。 令人讨厌的站在道德一边的优越感。 “他们被种下毒物,会变成受别人控制的行尸走肉,所以我才……” 修晨低垂着目光,模样宛如一个胆小又单纯的孩子。 “受谁控制?” 矮挫老头抖了下脸皮,他要知道更多,方便将更多细节广而告之。 “陆煜杨。” 他果然勇敢地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了,可心里的负罪感一点也未减轻。 一阵安静,随后被笑声打破。 这里没人会相信他,所以他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 当初,少年曾答应过他们会拯救他们,但他们无法控制心智变成狂人,于是他不得不提剑将他们毁于雏形,而最不该的是他内心萌现了“杀人的快感”。 折磨他许久,注定折磨他一生,以为可以自私地深藏在心却忘却不掉,他放不过那个罪恶的自己。 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与陆煜杨同罪。 “擅长毒物的是寒阳谷,准确来说是云檀才对。” 老人找到了一个更能让他们自己相信的答案。 修晨为云檀惋惜,死得太早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我已经说了是陆煜杨。”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不做留念地回身离开。 “你不听话,会死得很快,年轻人。” 在他开门之前,他听到了最后一句忠告。 …… “师兄!” 苏梦寒露出笑容,第一个出现在修晨的视线里。 修晨冲她微微一笑,之后走向了钟离。 按之前排好的顺序,下个轮到钟离了。 慕灵与荼静姝笑着走到修晨这边,修晨摸了摸两位后辈的脑袋,看向钟离,温和说道:“师妹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少女淡淡一笑,在一位童子的带领下,进入了那间充满偏见的房间。 …… “晚辈叫钟离,是修晨师兄的师妹。” 她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所有人都抬起头。 在阴暗晃动的光线中,这位少女的眼里堆积了尘埃。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 以他现在的个性,要打算获得老人们的厚爱是一件奢侈的事。 做湖山门门主,只会让他顾此失彼。 即便他曾答应过左有道,即便左有道有勇魄力排众议,他都没有能力去领导这群人再挽救龙玄。 他不认为瘫坐在座椅上的老人们会在与钟离的辩论中占得上风,他只担心他们的言语会隐性地伤害到钟离心中最坚强却最柔软的部分。 这是一场对外封闭的会议,只在最后宣布结果,外界翘首以盼,都准备恭贺陆煜杨拥有昭阳殿殿主与湖山门门主的双重身份。 “修晨长老,我家少爷有请。” 一道微弱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修晨回过头才发现扯住自己袖口的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小丫鬟,她水灵灵的瞳孔里闪烁着男性不忍心拒绝的请求。 的确,来到地主家,修晨倒是没来得及去见他。 修晨露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地拒绝道:“我要先等师妹出来。” 小丫鬟长了一双不太常见的八字眉,她委屈地皱起可爱的眉毛,在听闻修晨的婉拒后,仍站在原地,一直牵着他的袖口。 “少爷只给了奴婢一刻钟的时间,如果长老不去,少爷会处罚奴婢的……” 她面红耳赤,小声地说道。 “怎么处罚你?” 修晨问道。 “这个、这个……” 她躲闪着少年的眼神,小脸涨得通红。 修晨不忍追问下去,他对身边的两位后辈说道:“等师姐出来跟她说一声,师兄很快就回来。” “嗯。” 两位后辈齐声应答。 虽然都是同类可爱的生物,但荼静姝与慕灵见到小丫鬟的表现,心底都浮现出酸意。 “多谢长老。” 小丫鬟的脸蛋绽放笑容。 “走吧。” 修晨示意让她带路。 某个人慌张起来,心想怎么遍地都是不要脸的女人。 她气愤地鼓着脸颊,正要跟过去,有人却牵住她的手。 以苏梦寒的个性,别人要是阻挠她的行动,她一定会…… “钟离之后,就是你了吧?” 慕迎雪嗓音柔和地说道。 “哼!” 少女冷哼一声,把慕迎雪的手甩开,目送少年的身影离去。 …… 一高一矮,走到来时的木桥上。 小丫鬟胆小,每当木桥晃悠起来,她都小声哀叫,然后双手撑在旁边的绳索上。 “这里不是禁地吗?你为什么能过来?” 修晨好心地握住她的手。 “奴婢是小姐的丫鬟。” 当手掌接触,小丫鬟小脸一红,低头解释道。 “古姐姐的……” 修晨推测道。 侍女的丫鬟……虽然这么说很别扭,但侍女的真实身份是现在的少年无法想象的。 “嗯!” 有少年的帮忙,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更踏实了。 “这桥建得这么高,三立还让你过来……” 阳光渐渐照耀到少年的身上。 “少爷说奴婢应该见见长老,还说长老应该很久以后才能见到奴婢了。” 她笑起来与京都的少女很像,关键在于八字眉。 “为什么?” 在那个伟岸的时代面前,他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 “奴婢不知。奴婢自从跟小姐来到湖山门,就没出去过了,还从没见过长老呢。” 小丫鬟抬起了头天真地说道,雪白的肌肤隐隐透出红晕。 “你多大了?” 在那个时代的荣光面前,他终究会溃败在真相的脚下。 “奴婢八月份就二十岁了。” 温暖的小手紧紧握着冰冷的大手。 空中,透明的光,回忆着那个时代的故事。 …… 沙鬼做回了少爷,就再也不用在复杂的人世摸爬滚打,再也不用为虚伪的世人伸张正义。 他抛下了前半生挣下的骂名,过上了他本该度过的舒坦生活。 当修晨见到沙鬼时,他正坐在池边的小亭里,愁眉苦脸地喝着一碗大补的药汤。 “少爷,修晨长老到了。” 小丫鬟细声禀告。 “哦!你来了,快过来坐坐!” 沙鬼见到老友,笑眯了眼,冲他招了招手,随后一口把药汤喝下。 修晨点头,坐到他对面。 “少爷,奴婢就退下了……” “等等,把碗带下去吧。” “啊……是。” 小丫鬟低着头,走到桌前,双手把盛放碗的托盘端起。 沙鬼则趁机把手按到她的臀部。 “呀!” 小丫鬟浑身一颤,尖叫一声,努力埋低羞红的脸,小跑着逃离魔爪。 修晨尴尬地眨了眨眼,苦笑道:“她这么怕你,就是因为你欺负她。” 沙鬼咧嘴一笑,道:“以前的日子实在太累了,现在每天摸摸丫鬟屁股的生活也不错。” 他经历过长远的跋涉,不可抵达的终点告诉他——他永远不会成功。 “之后没有什么打算吗?” 修晨问他。 “我累了,之后就陪着薄雪,做回少爷吧。” 沙鬼收回笑容,认真地说道。 修晨沉默不语。 “你呢?”他为修晨倒杯茶,继续说道,“今天感觉怎样?” 修晨如实回答:“他们似乎不太喜欢我。” 沙鬼以一种“不愧是你”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搞砸了吗?” 修晨点头道:“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 沙鬼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你?” 修晨惊讶盯着他的眼睛,他以为面前这个曾与自己守候过黑夜的人已经被安逸的生活改变。 “回来以后,我也在想以前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后来……总算是有些头绪了。我们,始终都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改变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 沙鬼以左三立的身份把从前的自己诋毁得一无是处。 修晨情绪逐渐低落。 沙鬼……左三立有退路,自己却没有了。 “可是……” 少年缓缓说道。 “你跟我都错了,所以我们才会受到现在的惩罚。” 沙鬼摇头道。 “可是他们做过比我们还丑恶的事……” “修晨,你有时候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总以为别人与你想法不同就是错误的?你有没有设身处地为别人想过?” “我知道我们也是罪人啊……” 他无助地叹息道,“我只想去救我的师妹,让她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哪怕、哪怕让我死也好。” 沙鬼冷静下来,把目光瞥向一边。 “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但这并不算是对我的惩罚。”修晨看着茶杯上飘荡的白气,“我总有种感觉,我的惩罚还没到……那是我怕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各自的偏见 “我昨晚也对左有道说了修晨今天对我说过的同样的话。”他把少年没喝的茶一饮而尽,苦涩说道,“我也恨那个把我们变成这样的人。” 一只红酥手温柔地盖在沙鬼的手上。 “再帮一下那家伙吧,不过……是最后一次了。”他真切地向身旁人倾诉,“之后我们再消失,让所有人都找不到。” “嗯,我听你的。”慕容薄雪另只手抚摸着小腹,微笑道。 “是那个女人让你来的吗?” 沙鬼挑了挑眉毛,狐疑道。 闻言,少女犹豫地摩擦着两腿,再把嘴靠在他的耳边,悄悄说道:“我、我最近也在补身子,大姐姐说,这两天就、就适合同房……” “等修晨他们离开了,我们再……” “嗯,好……” 少女失落地眨了眨眼,把剩下的悄悄话全都咽回肚里。 …… 等修晨返回,对于钟离的一番“审判”仍不见结束。 “师兄,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苏梦寒抢先一步,贴心地问道。 “就是跟阿鬼叙旧而已。” 修晨小声地说道。 “我看师兄不太开心,是因为那里面的人为难师兄吗?” 被情爱侵蚀的少女不愿放弃短暂与少年相处的机会。 如果少年要排遣愁绪,那就请发泄在她的身上吧。她的眼里说着这样的话。 修晨看了她一眼,提了一句忠告:“他们问什么问题,师妹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要耍小聪明。” 少年与之错身,走到荼静姝与慕灵一边。 而正好这时,大门在一阵沉重的响声后再次开启。 钟离无所事事地走出来。 “师妹没事吧?” 修晨与两位后辈拥了上去。 钟离摇头,说道:“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话说完了,而且我本来就没机会。” 修晨不安地看着她,以请求的语气说道:“师妹,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钟离置若罔闻,缓缓说道:“师兄应该也机会渺茫了,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被陆煜杨收买了。” “你们等一会儿不要害怕,要放轻松,有什么就直接说。” 钟离转而抚摸着慕灵的脑袋,冲两位后辈友好地笑道。 “你知道那是什么表情吗?” 回到陆煜杨阵营中的苏梦寒,阴狠地问道。 陆煜杨见钟离语笑嫣然自成风景,嘴角微微扬起,问道:“幸福?” 苏梦寒说道:“不……是‘真幸运’的表情。”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走向那扇为她开启的黑色巨门。 陆煜杨仿佛像在看着一个怪物,但内心却像被某种东西拧住一般。 他送别那道孤单的影子,心里默默地说道:“祝你也有好运。” …… “晚辈苏梦寒见过各位前辈。” 她没有行礼,只在语言上简单问候。 她对门主之位毫无兴趣,只希望与这群老人的接触早点结束。 “梦寒,有多久没回青鸾宫了?” 左有道挂着一脸和蔼笑容。 在座各位也只有左有道算是她熟悉的人。于是,苏梦寒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我没去记过。” “呵呵,宁长老倒是一直在催我把你送回去。” 左有道对苏梦寒投以善意的眼神。 但当他提到“宁长老”三字,少女啧了一下嘴。 “你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看好的人才,只是我们还需要看到你真正的态度。”左有道正在尝试走进少女的内心,他轻言细语道,“你在青鸾宫以及之后在外面生活都让你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加上一点私心的话,我认为,你师兄是第一人,那你……也就仅仅排在他之后一位。” 苏梦寒怀疑地看了看他,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让钟离比我先进来?” 左有道摇头笑道:“你很在意这个?” 显热闹又显胡闹。 这群年轻人,注定成为一个崭新时代的缔造者,左有道竭心尽力把他们凑齐,他们一个个却不太乐意接受他的苦心。 一个老人曾对我说:“你们这一代的人都坏掉了。” 虽然他年轻时也不怎样,但是现在的我们真的连当时的他们都比不上吗? 或许,真是这样。 感情敏感的少女像保护自己似地后退一步,而后不改冰山美人的形象,冷淡说道:“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对这个什么门主之位也不感兴趣。” 她的心门刚被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又因左有道错误的试探而紧闭。 “我们认为你们是可造之材,所以把你们召到一起。” 之前与修晨进行过一番对质的矮挫老头压抑着暴躁的情绪。 “那我该感谢你们吗?” 她真想把他们激怒,这样才能尽快回到师兄的视线里。 “我听说……”左有道向周围的老人们示意冷静,严肃地说道,“你曾有段时间离开过青鸾宫,而且还与修晨在一起?” “是。” 她简短回应。 “最近,你也听到了消息,修晨与我义子左三立曾在百里河西……” “我、我……” 少女额头冒出几滴香汗。 “你知道一些内情?” 左有道皱了皱眉。 “那是与师兄初次见面,没几天,我就被宁如玉带回去了。” 少女在心里已经把这个作为背叛者的自己骂了无数次。 “所以你没去百里河西,也没参与他们做出的惨绝人寰之事?” 这群小孩都把实情藏在心里,令左有道操碎了心。 “没有。” 她矢口否认。 苏梦寒至今都不知,为何陆煜杨非要让自己与这件事彻底划清界限。 是因为要把师兄陷害得更加彻底?还是希望能保全少女自己的名声? 可能,两者皆有。 少女陷入两难的境地。但她知道她没有回头路,只愿师兄晚些知晓自己悄悄背叛了他。 “听修晨那小子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他就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三立还主动认错,偏偏他自以为是。” 矮挫老人余怒未消,翘着胡子刻薄地说道。 从小,少女就体会到道貌岸然的真正含义。 师兄与自己是做了“错事”,但至少还轮不到这个糟老头子来说三道四。 听到这句话后,苏梦寒明显露出了讨厌的神情。 “你懂什么?你天天只坐在这个地方空想,难道很清楚师兄的为人?” 师兄的所作所为是维持秩序,是不辞辛苦地收拾他们丢下的烂摊子。 “他年初杀了无极宗大弟子又在凤山堂杀了多少人?先不说云檀是不是他杀的,六月份,他还去了朴刀门,朴刀门大弟子邱阳被他杀了,之后他去了你们青鸾宫……” 听闻少女辩解,矮挫老头好意地为她理清少年的罪行。 苏梦寒娇嫩的脸蛋出现细微的扭曲。 除了对师兄保留无条件的包容心,她的想法较极端,龙玄这个地方这群人的死活关她什么事?师兄是杀了很多人,但她都无条件地相信他是对的。 “他们是龙玄的害虫。”苏梦寒目光冷峻地看着矮挫老头,眼里的杀意甚至比单独面对钟离时还有浓郁,她深深地吸了一气,说道,“……你们也是。” 说完,四周一片死寂。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聊的故事 女儿刚学会一个人喝水时,少许的水会从她柔软的嘴角流出来,沾到她的下巴,然后润湿她的衣服。 “慢点喝,慢点喝。” 令春好笑地在一旁教导她。 她那时觉得只有缺乏一些行动能力的小孩才会犯此类啼笑皆非的错误。 今天,没想到,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会。 …… 大师兄与慕师姐相继走出来,模样都显得游刃有余。 是因为二人结为夫妻才让他们一同参与考核吗? 那自己也应该与自己的夫君…… 可惜夫君做了很多错事,长辈们肯定对他很失望。而且只有极少人知道那个十岁的孩童与自己同床共枕。 “师妹。”慕迎雪把沉思中的令春叫醒,“师妹,没什么好怕的,他们都是很面善的老爷爷。” “嗯。” 她天真地笑着。 走向无底的暗门途中,她下意识地朝修晨看去。 被苏师姐纠缠的师兄还抽空对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 令春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羞涩地眯了眯眼,把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幻想得更加美好。 …… 她为衰微的龙玄祈祷,向弱小的生命致敬。她怀揣母亲本能的慈爱之心站在阴暗的狭隘的视角向前辈们鞠躬。 “晚辈是昭阳殿的令春,见过各位前辈们与左门主。” 虽打算率先替夫君的行为致歉,可为夫君“重生”操劳的大师兄不同意自己的做法。 当初夫君重获新生所进行的夺舍手段实在残忍,因此真相能保留得越久越好。 至于为何将之透露给修晨…… 可能是因为对他的部分好感,这位师兄让作为女人的她很舒服。 老人们见到令春,也都互相交换眼色,满意地点着头。 早就听说她是一位温厚老实的女子,如今看面相便知她拥有美满的婚姻生活。 “令春,你虽较早消失在外界的视野,但这几年经历一定也是对你的另一种成长。湖山门不会无缘无故叫你来,哪怕不及几位师兄姐耀眼,你也拥有着他们无法拥有的优势。” 左有道照例做出评价。 令春不好意思地笑着,除了会照顾女儿,她还没被别人特别夸奖过。 “承蒙左门主厚爱,晚辈会做好为龙玄奉献一切的准备。” 她双眼澄澈,认真地说道。 左有道当然愿意听到这番话,可他不想用某种东西绑架令春,他只用欣慰的笑容回应她的真心,随后说道:“如果你当上了湖山门门主,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令春认为自己是最没有机会的那个人,因此不敢乱想。” 她紧张地把手握在一起,低头道。 “谁说你最没机会?”坐在矮挫老头右边的一位满脸皱纹的牙已掉得七七八八的老人沙哑地说道,“你比先前那些都出色得多。” 可能她是因为太久未接触外边的世界,前辈们更看好她带来的神秘感。 令春看着老人,摆了一个迷糊的可爱笑容。 的确,从修晨师兄与钟离师姐的面部表情来看,他们似乎与前辈们交谈得并不融洽。 她很是喜欢师兄为人处世的方式,那为何师兄无法与面相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达成共识呢? 她不禁心生疑惑。 “对于现在龙玄的局面,你了解多少?” 左有道转移了讨论的方向。 令春诚实回答道:“令春在家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山外发生了很重大的事可能会波及到龙玄。” 左有道叹气道:“是啊。所以这个关键时刻我就要了解到你们年轻人的态度亦或是统一大家的思想。” 令春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左门主良苦用心,晚辈们都感受得到。” 真是没有一丝野心的好孩子,她甜美又温和的嗓音净化了在场人肮脏的灵魂。 前有荼静姝与慕灵,二人在他们面前同样温顺谦卑,可令春自身所携的神圣母性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有时候,这个女人过分的友好或者说特别的听话,都容易令人觉得她不怀好意,但细细接触下来,她果真没有坏心眼,她把一切都想象得超乎寻常的美好。 “我昨天讲的往事,还有印象吗?” 左有道又抛来问题。 “嗯,晚辈还记得。” 令春慎重地点头。 “你怎么看待大人的做法呢?” 左有道希望她能在这里畅所欲言。 令春偷偷瞧了瞧每个人的表情,小心地说道:“不管怎样,那肯定是前辈们斟酌后的结果,晚辈深知那是为短暂和平的付出,虽然……虽然代价有些难以承受,可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晚辈,一直都相信大人。” 她的身边不乏为龙玄前途而忧患的家长,在家族接受的教育再到前往昭阳殿的修行,她都认定龙玄是养育她的土地,她深爱这片土地,深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老人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 令春心中充满光明的精神世界是许多同辈不具备的。 “晚辈之所以说这些话,不是为了离左门主期望的这个位置更近一些……”令春补充道,“晚辈并不擅长为别人做决定,晚辈只擅长教教女儿读书写字……来到湖山门,晚辈才明白与师兄师姐的差距是那么遥远,他们比晚辈的眼界放得更宽,他们的故事给了他们一颗强大的内心,他们会给龙玄……” 她的话像是只在为一个人辩解。 “可惜没几个人会相信我们的金玉良言啊。” 矮挫老头无所谓地说道。 “修晨师兄应该可以担任这个位置……” 令春终于把舞台交给了这个不在场的人。 她努力把气氛缓和,就是为了把大人们对自己的所有好感都转向她刚认识的师兄。 “哼!” 不知是谁又开始抵触这个名字。 令春并不愚蠢。她知道湖山门看中的并不是她的才能,而是她所在家族的号召力。 这让她受到了与陆煜杨慕迎雪同样的待遇,虽然她很感激,可这不是她需要的。 具体谁能胜任…… 来之前,她还以为一定是大师兄了,来之后,她只能对大师兄说一声对不起。 不管是不是背叛宗门,她柔软内心的奇妙感觉敲开了她的嘴唇,她得以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因为之前传开的事,前辈们不会再信任师兄了,晚辈不知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每个人不都是有过去吗?我能感受到现在的师兄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对师兄的偏见,是因为对彼此的不了解吗? 杀了多少人就意味着他背负了多少人的悲伤,伴随着疼痛的记忆是噩梦的起源。 她怜悯这个罪人,想用温暖的胸口去驱散他的恐惧。 总体而言,她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可作为母亲,她有耐心倾听他人成长路上的挫折。 “佛说善恶不二,应该从其他角度讲,师兄可以被原谅。晚辈并不太了解师兄与那些师姐师妹们的故事,但令春好像能够理解,并想加入其中。” 她胆怯地在他们严厉的眼光中说完了全部想法。 她真苦恼,这里的老人就跟女儿那段时间一样,怎么反复地教都不听。 “他已声名狼藉,那都是他自找的。你还听说过他在天上阁的事吧?他居然把那座青竹峰给烧了。真没想到,到现在,你还在讲他的好话,他不就是一个怪物吗?” 矮挫老头歪着嘴,说道。 令春勉强挤出笑容,右手不自觉地去抚摸系在脖子上的红色丝带。 “如果被他钻空子当了门主,那又会有谁听从他号令?” 老头有意看了左有道一眼。 原来,师兄没必要融入大众。 令春慢慢为自己找到借口。 好了,再问一个问题,她就要主动离开了。 “那……师兄要怎么做才会被原谅呢?” “原谅?”听得出来,老人的态度只针对修晨,他冷静地看向值得栽培的令春,问道,“你的夫君呢?如果云檀还活着,你会原谅他?” …… 大脑涌现疯狂的低语,焚毁的记忆飘在头顶刺痛她的眼眸。 她挑逗婴儿的脸颊,享受第一次做母亲的喜悦,犹记,是那晚青涩的男孩与自己的作品。 流溢出的天真衔在嘴边,她呵护般地擦干净,又一次,她又笑了,宽容地抹去,再一次,她的笑容僵硬了。 “为什么总是学不会?!” 她心里愤怒地教训她的女儿。 因为爱得深,她第一次向女儿扇了耳光,然后拼命向女儿道歉。 她不想让别人听到女儿的哭声。如果被听到,那她唯一能做好的一件事也不复存在了。 过了很久,她的眉头也没有舒展过。 老人的话像是一个男人不顾她悲哀请求鲁莽地侵犯赤身裸体的她。 又像她的女儿无休无止如鬼魂嚎叫的哭声…… 啊——真想把这个人掐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污浊的夜与畸形的信号(上) 傍晚,钟离被慕容薄雪叫走,少女们应该是要去讨论一些属于少女们的话题。 慕灵也小跑着追寻慕迎雪去了。 因此偌大的房屋显得格外安静。 夕阳呈橘黄色营造出慵懒的氛围,少年就顺势坐在长廊下的两步台阶上,单手托腮思索着什么。 光芒在枝头舞蹈,被微风吹动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空廓的天上除了几片红云,什么也找不到。眉头被耀眼的霞光抚弄,他鼻翼微动,吸收一股草木的芳香。 少女见少年被阳光拉长的影子,走到他身后,问道:“师兄,我也能坐在这儿吗?” “哦……”修晨呆呆地扬头看着她,点头道,“嗯。” 因为荼静姝之前在屋里打坐,修晨便没去打扰她。 他稍稍往旁边挪了些,少女抿着嘴轻轻地坐下,伴随而来,清新的芳香。 他闻得到,却没有问。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问题—— “师弟也知道师兄要带钟离师姐去剑山,那师弟之后是打算回去吗?” 直照全身的漫长光线,把这对师兄弟带进了一个朦胧幻境。 好像没有外物存在,仅仅是暖色基调的黄昏里,荼静姝乖巧又紧张地靠在修晨的肩膀。 “师弟,你……” “师弟一定要回去,师弟一定要去面对那些困难。” “是啊。” 他为之欣慰,可还是觉得情况不太对。 “师弟不想再让师兄失望了。” 少女拽住他的衣袖。 修晨面色一紧,侧过头,问道:“师兄没在这段时间,师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吗?还是今天被那些前辈……” “是前辈让我长大了。” 她把头抬起来,却没有缩短与他脸颊的距离,小声说道。 “前辈……”他喃喃道,“今天的前辈?!” “不,是师兄的好朋友。” 荼静姝似乎是被师兄的反应逗笑了。 “阿鬼又对你做什么了?” 师弟的笑容好可爱。他认为眼前的师弟如果加以外物修饰一定比好多女孩子更动人。 荼静姝摇摇头,说道:“不敢告诉师兄。但那件事以后,师弟好像……想通了。” “嗯?” 风儿冲撞着两人的视线,咫尺,他还是看不懂少女的游戏。 能敞开心扉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以前的师弟总有些他喜欢的地方,而今天,他觉得不是原来的味道。 “师弟以前确实太循规蹈矩了,跟阿鬼也会学到一些新的东西嘛。” 他把用来安慰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少女嘴唇微微蠕动,问道:“师弟应该要做一些让师兄想象不到的事吗?” 她呼出的气,好闻的味道,让异性迷失的味道。 她模仿的样子很别扭,修晨迷茫地眨了眨眼。 然后他把身体向后撤了几寸,笑道:“啊!难道师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晚风把不纯的气息撕毁,“少年”故作勇敢的面具挫败地掉了下来。 前辈不是说,师兄知道我是女儿身吗…… 又果然如同她自己所说,她是女孩子,师兄就不会再亲切地对待她了。 他此刻的退缩就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试探所得的结果是痛苦的,修晨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可一瞬就不见。 荼静姝胆怯地低下头。 “不管哪个时代,人就跟野兽一样,为了欲望而活着。欲望不是丑恶的东西,但一切都要适可而止。”他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时候欲望很容易被满足,那这个人就容易得到幸福,但师兄很奇怪,师兄不想要现在这些……” 少年把头埋得比她更低,足以看到少女的脸。 她的脸,是他永远不愿猜到答案的谜语。 荼静姝并没有软弱地哭泣,她渐渐把脸抬起来,两腮红润。 “是钟离师姐教你的?” 修晨缓和气氛道。 “因为只有师姐最了解师兄喜欢什么。” 荼静姝诚实地说道。 修晨温和地笑着,然后抚摸着她的头顶,说道:“师弟永远都是师弟。” 他在等她说下句话。 “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她深陷诅咒,全靠这句话支撑她活下去。 “师弟有时候会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吗?” 修晨温柔地问道。 那是一个下雨天,他在凤山堂杀了人,以为躲开了追兵,没想到那个“少年”出现在一个要命的位置。 “嗯!” 荼静姝嘴角下意识地上扬。 她记得她在师兄面前说了很多大话。 “师兄喜欢那个时候的师弟。” “……” …… 美好的谎言就此终结。 师兄弟又都从这里启程。 “师兄能陪师妹去走一会儿吗?” 令春前来拜访,她向急忙从不雅的坐姿起身的修晨笑道。 “师弟想去吗?” 修晨犹豫地问道。 “师弟很满足了,师弟要回去打坐了。” 荼静姝又露出了往日的可爱笑容,她向令春行了一礼后,迅速走进屋去。 回想之前笨拙的模样,少女红透了脸,她发现她永远也学不会少女们的俏皮与挑逗能力,或许真是没有天赋吧。 就算如此,永远做他的师弟也不错。 少女憨厚地“嘿嘿”一笑,拂去了前段时间积压在心中的所有阴霾。 第一百四十六章污浊的夜与畸形的信号(中) 他们走过桥,走过桥下清冽的河水。 “师兄还是会觉得师妹很奇怪吗?” 令春傍晚又特地沐浴打扮一番,就为了让他看到真实的自己。 他的眼中,红日在青湖的尽头安静地沉没。 近距离感受到女人温润的声息是一种别样感觉。 他故意咳嗽一下,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闻言,令春紧蹙眉头,说道:“师妹不是带着大师兄的任务来的,师妹只想让师兄更了解师妹。” “为什么?” 修晨对她的坦率感到惊讶。 “为什么……师兄了解师妹,就是了解今后的敌人。” 令春目光低垂,踌躇地说出了可怕的话。 …… “这里好热闹啊!师兄!” 再往前走,两边挂满红灯笼的街道出现在她的眼帘,她就像小孩一般,睁大双眼,激动地说道。 修晨听说过湖山门有部分居民,他们不闻世事安居乐业。 柔软荡漾的灯火与来往交错的行人把黑暗的天穹点亮,精美的木质建筑里各色各样的商品供人挑选,这是人们延续了几千年的生活习惯——对节日的庆祝。 “千秋节快到了,他们应该是在做准备吧。” 脚下被暮色覆盖,眼前的盛光又让他无所适从。 “千秋节?” 令春发问道。 “好像是帝国国君的诞辰。” 两人与人群接轨,都悄悄放慢脚步。 “为什么湖山门的民众会庆祝这个节日,而且师妹听说那个王不是死了吗?” 裙裾飘飘,令春脸颊一红,把不太符合她温顺风格的短裙按下去。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真正来历……不过他们可能跟遥远的京都有所联系。那个王死没死,他们也不知道。” 修晨冷淡地说道。 “没想到人都死了,还会被这么多人记住……”令春一阵感慨,又迟钝地说道,“多谢师兄指教。世界太大了,师妹什么都不懂。” “好多人对湖山门对山外都不甚了解,你不懂,也不怪你。” 修晨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令春小小沉吟,笑道,“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说不定这里是龙玄最安全的地方呢。” 修晨没有回应她,而是把脸朝向天空,光芒太亮,他看不到他想看的星星。 不——有一颗飞坠的命星一闪而过,又有人……又有大人死了。 其实,他倒不觉得他本人对有过婚姻生活甚至还养育着一个女儿的女性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林烟梦的动机不纯但很好猜,而令春的动机显得匪夷所思。 前方走来年轻的男男女女,就在他望天遐想之际,其中笑嘻嘻的八字眉女孩被他遗憾错过。 令春够不到少年的心,着实焦急,她努力调整呼吸,小声问道:“师兄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没怎么想过,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低头看着她。 他不想向至今还算是陌生人的她透露太多想法。 “他们不看好师兄。” 令春认真地说道。 “他们在你面前提起我了?” 修晨皱起眉头。 “除了师兄,每个人的考题之一就是对师兄的看法。” 令春眨着天真的眸子,诚实说道。 从另种角度看,是师兄太过出色。 “他们……不太信任我。” 修晨谨慎地说道。 “师妹想看看站在他们面前的师兄是什么样子。” 她憧憬地说道。 “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问道。 “在很久以前,在师兄没有经历那些事情以前,师妹听到的都是赞扬师兄的传言,为了塑造这个角色,当然不乏添油加醋,所以很多人都错误地以师兄为榜样。现在,师兄名声大不如前,又有人不负责任地在师兄头上扣下罪名,教导后辈引以为戒。但师妹认为,以前、现在的师兄,都不是站在他们面前的师兄,也不是此刻站在师妹面前的师兄。” 她把身体转过来,深情地望着他。 令春在他心中的高度已高得不可丈量,他苦寻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偏偏……偏偏是一位他不曾在意的师妹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 苏梦寒是最懂他痛苦的人,可少女只擅长用身体安慰他。 哦,又提到这位少女了。 令春看向修晨身后,一家生意不错的小酒馆,苏梦寒苏师姐正坐在里边买醉。 不过有人陪着她,令春也不担心了。 于是,她嫣然一笑道:“师妹还有话讲,只是……能请师兄先去师妹的房间吗?” …… 永恒的友谊,永恒的真淳,他原本也狠心地把这份友谊视为粪土。 可没办法,男人见到女人一句话不讲扑倒自己怀里哭哭啼啼就心软了。 “我知道是陆煜杨把你变成这个样子。”沙鬼怜惜地看着一脸醉态的苏梦寒,下定决心道,“我一定会把他杀了。” “他对我很好,我说了现在不许你杀他。” 苏梦寒嘟着嘴,抗议道。 “别喝了,我把你带回去。” 沙鬼要去把她手中的酒杯夺过来。 “不要!”苏梦寒坚决地反抗,以迷离的眼神警告他,“反正我总是让你失望,你不用管我了。” 沙鬼苦笑不得道:“在青鸾宫,我说的气话啊,我怎么会……” 又在刺杀陆煜杨的路上,他窥见少女孤单地出现在特殊的地点,然后少女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发泄蜕变后的情绪,随后她居然请求他,让他把她带到一个能喝酒的地方。 谁知少女酒量不好,两杯下肚,就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你上次那样说,我在被窝里哭了好多次,我都很少为师兄哭……” 再用泛光的嘴唇浅浅抿了口酒,少女的酒意仿佛又重了许多,“我这个人虽然不聪明,但我很清楚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曾对她的闷气无影无踪,沙鬼关注她的变化,从最初到现在。 感情似乎变本加厉了,但在自己面前的她,却总是跟最初一样什么都要让他照顾。 “你在师兄面前有没有说我坏话?” 少女质问他。 “别多想,我什么时候都向着你。” 沙鬼挥手道。 “哼哼!”苏梦寒得逞地哼了两声,笑道,“等我跟师兄在一起了,我们还可以三个人一起生活吗?” 沙鬼摇头道:“说不准。” 他不认为借助陆煜杨的手段苏梦寒就能战胜钟离或者说战胜修晨的本心。 苏梦寒不快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犹豫了?” 沙鬼无奈道:“现在谁都知道我的身份,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 “是吗?一切都不一样了吗?” 她盯着酒杯,情绪低落地说道。 为了一个走向死胡同的感情失意,真的值得吗? 她的美梦,在寒风里千疮百孔,她却还执着坚守。 百里河西的三个人,只有她,可以抛弃所有,回到最初。 “你……会觉得我很可怜吗?”她镇静地说道,“我好像什么都没了,又好像什么都有。我对师兄说了很过分的话,再也无法挽回他了。但如果让我放弃师兄的话,我做不到,我会死的。” “他真的那么吸引你吗?” 他喜欢一个人绝不会达到她喜欢修晨的程度。 “我爱师兄,永远都爱。” 对她而言,这不算大话。 “是,是……” 沙鬼连连点头。 “我最了解师兄了,所以我才最应该待在师兄身边。” 赌气似地把酒一口灌进嘴里后,少女就无力地趴在桌上了。 “……呜,好难受。” 少女眉头紧皱。 “好了,不喝了,我带你回去。” 少年走过去,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 “嗯……” 少女暂时不能抬起倔强的脸了。 “你……还是那个女孩子啊。” 他释然一笑。 “呜呜呜,还是阿鬼对我最好。” 她突然抱住了他,嚎啕大哭。 阿鬼——那时、现在都陪在她身边的少年,泪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 “有时候,我都想杀掉师兄,这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就能永远待在我身边了。” “要是你把他杀了,我就把你杀了。” “然后阿鬼你就自杀,我们三个又可以回去了。嘿嘿,这个故事我也 第一百四十七章污浊的夜与畸形的信号(下) 少女喃喃自语,少年淡淡苦笑。 她的呼吸微弱中略带情色的味道,她闭眼,把脸靠过来。 “还没到吗?” 沙鬼真担心她把自己认错,再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啊……马上就到了。” 他小心扶住她,注意着男女的分寸。 “如果……如果你是师兄就好了,我现在就可以跟师兄找个小树林……” 她的眼如银河般美丽。她哭了,被自己感动哭了。 “你是不是只对他才会说这样的话?” 沙鬼眼神柔软,轻轻地问道。 她的脸很烫,于是,她往他冰凉的胸膛贴近。 “如果我们这个样子被师兄看见,你猜师兄会怎么做?” 她的回复似乎牛头不对马嘴。 “他肯定先是惊讶再开心地笑,什么都不会说。” 沙鬼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后,笑道。 “是啊,他什么都不会说……所以我才那么主动去说那样不要脸的话摆那样不要脸的姿势去吸引他。”她的语气焦急又悲哀,“我、我……不甘心。” …… 一种恶魔的力量在折磨她,把她灿烂的人生蹂躏为灰烬,少女该面对人们的厌恶,可是,有个人不同意。 “陆煜杨在里边?” 沙鬼以为她睡着了,小声在耳边问道。 “你把我交给他就好了。” 苏梦寒埋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说道。 “慕迎雪也在吧?我叫她……” “你能带我跟陆煜杨走吗?” “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 风儿带着她的后半句逸逃了。 “是谁?” 沙鬼紧张地问道。 少女摇头不语。 “好,我明天就带你们走。” 沙鬼坚决地说道。 此时,一个人影从栅栏里走出来。 “苏师妹给左少爷添麻烦了。” 陆煜杨朝沙鬼端正行礼。 当直面仇人,那飘零着雪花的午夜宛如闪烁了几点火星。 “我走了。” “嗯嗯……” 沙鬼对她告别,再把她送到陆煜杨面前。 陆煜杨亲密地把苏梦寒腰肢搂住,瞅了一眼她绯红的面颊,苦涩一笑。 “论心计,我是比不过你。”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两人接触的位置,再缓缓把视线抬到男人的脸上,平静地说道,“但你把我们三个人的一生都毁了。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牛鬼蛇神,从明天开始,你就等死吧。” “你跟我师弟总是被我捉弄,那只是因为你们太蠢。对这个姑娘,我自认为没有半点亏欠。”陆煜杨扶少女转身,摆了摆手,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要辛苦你了。” 在每一位少年的眼中,这到底算不算羞辱呢? 直率的心每一丝妄想都伴随着他人的牺牲。 想杀了他,想现在就把利剑刺进他的心脏,可是……之后呢? 果然,除了说狠话,少年们什么都不会。 一个人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头,发现……是钟离。 …… 醉醺醺的少女被交到不怀好意的男人手里。少女所拥有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唾手可得。 陆煜杨步履稳健地带她行走在长廊,半寸月色撒在她昏睡的脸颊。 美得让人心醉,安静地闭眼,安静地入睡。能成为抱住她的男人,陆煜杨也难得地认同自己的幸运。 “嗯……” 那一阵又一阵的心跳给她不安感。 “马上就到你的房间了,我等会儿叫慕师姐给你脱衣服。” 陆煜杨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嗯?” 当看清男人的面孔,她的梦就无声无息地散了。 “都怪你……”眸子挤出泪光,少女在他胸口低声地埋怨,“都怪你,都怪你……” 是因为怜悯还是因为另一份感情。 陆煜杨停下了脚步,无比包容地以双臂把少女围住。 少女脆弱不堪,她的确需要一个男人让她感受到一种安慰。 “我已经变了,是吗?”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发出灵魂的质问。 少女喝得烂醉,她的话自然也不经大脑。 陆煜杨糊弄道:“没有。” “不!我肯定变了!” 少女踮起了脚,似乎是在证明什么。 “哦?变了吗?到底变在哪里?” 他进一步试探她。 “我好像……不怕犯错了。” 苏梦寒天真地说道。 “好像是的。” 陆煜杨被她的说法逗笑了。 如果这个画面以两人相视而笑结束,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少女实在不胜酒力。 她的眼大大地睁着,她要看着自己吻向他。 “我不是修晨。” 陆煜杨最后好意提醒她。 少女听不进去,她的心,她的唇,已经燃起了一团火。 “唔……” 夜色模糊,她的胸腔却传来了诱人的响声。 近距离,他们闻到了彼此,才知早已惺惺相惜。 两股热流不由自主地交汇,眼里亮光随少女的吸吮而闪动。 她一直在那条漆黑隧道徘徊,她延轨道摸索,本来只有咫尺的距离,她却绕了很长的弯路。 这个世界有许多方式可供自己宣泄欲望,为何自己非要下贱地乞求那个人来浇灌自己的花蕊。 一切,都由单纯变得复杂。 眼角悬挂的……是之前未干的泪吗? 某一刻,少女的舌头不再配合男人的蠕动。 男人却心潮澎湃了,他的手在少女的后背来回抚弄,再狡猾地挪到少女饱满的胸前。 “师兄……师兄不会这么做的。” 心里的声音悄悄把她唤醒。 “该死的东西,你又给我喂了什么药?!” 苏梦寒把他推开,嫌恶地喊道。 “我可没有强迫你,是你自己……” 陆煜杨当然没有认错的意思。 “啊——” 苏梦寒急躁得直跺脚,疯狂抹她的嘴唇。 少女的举动多多少少打击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我这一天,都被你毁了!” 她说完,气冲冲跑回自己的房间。 陆煜杨露出无奈的笑容。 “我该去跟她聊聊吗?” 慕迎雪走过来,暖心地问道。 “随她去吧。”他很容易在慕迎雪的目光中落到下风,“你看到刚才我们……” “我听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慕灵,少女显得很胆怯。 “你会说出去?” 陆煜杨问道。 “说出去对我没有好处。” 慕迎雪坦诚道。 “你呢?” 陆煜杨看向慕灵。 “她肯定也不会。” 慕迎雪替少女回答。 “嗯……那我们去睡觉吧。” 陆煜杨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 “等等……”慕迎雪把身体又转过来,柔声道,“我有事求你。” …… 如果有求于人,那也许要付出一些代价,除非那个人无条件地爱你。令春自认为暂时与师兄的关系还到不了这个地步,于是,她把他请到自己的房间。 春光爬在女人的脸上,在她褪去一件外衫时,他发现女人真像未经人事的小少女。 她的房间很宽敞,很干净,很……香。 气氛被牵引到未知的方向,少年坐立难安,把视线转到窗外。 “师兄在担心慕师姐会来吗?”令春偷偷一笑,把外衫叠好,走到他身边坐下。 少年抿了一口女人刚倒的茶,没有回答她。 令春摸了摸脖子上的红色丝带,装得小巧可怜地缩了缩肩膀,笑道:“这个点,慕师姐与大师兄都睡了吧。” 少年以正在看一出奇怪表演的眼神看着她。 “师兄喜欢慕师姐,慕师姐好像也喜欢师兄。”令春不好意思地收敛笑容,继续说道,“师兄能告诉我,喜欢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喜欢……是个俗不可耐的字眼。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擅长喜欢别人或是让别人喜欢自己。 女人,一个嫁为人妻且孕育了爱情结晶的女人居然向他讨教如此突兀的问题。 修晨再用温热的茶水湿润嘴唇,困惑地摇着头。 “可能这个问题实在可笑,但师妹没有真正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远方,“嫁给他是师长之言父母之命,怀上女儿也是在发现身体变胖后才不得不生下来。他半身不遂那段时间,脾气很暴躁,我都任劳任怨地伺候他,我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他才会关心他,但其实我只是在希望别人能夸我是个忠贞的妻子。” “为什么对我讲这些?你不怕我用你威胁他们?” 修晨冷声道。 “因为师妹觉得师兄是个好人。”她低头想了一阵发现这话不具说服力,又说道,“在认识慕师姐之后,师妹常与她谈心,慕师姐总是提起师兄……” “那……你只是想喜欢上他?” 修晨不自觉地冷静下来。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也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来讨他喜欢呢?”她迷茫地问道,“即便他现在是个小孩模样,我也同往常一样对待他,但他很少回家了。” “他在帮陆煜杨做事。” 修晨淡淡说道。 “不……”她长长叹息道,“有个很关心我的长辈偷偷告诉我,他经常睡在玉香楼。” 玉香楼,单听名字,倒与群芳阁类似。 “或许他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女人……我不该生孩子让自己分心,而是要多花时间学学怎么取悦他。” 她柔弱地袒露心声。 “是我没有真正喜欢他,他才不愿让我陪着。” 她自己定下结论。 一个少年希望与师姐妹闯荡江湖、历经生死、奔赴天涯,少女也同样希望在苦难中寻觅爱情。 她真羡慕少年如今还能与她们有哭有笑,还能把他们普通的故事汇聚为幸福。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修晨安慰道。 “可师妹还是缺少些什么。” 令春固执地说。 “有一次,我想让他抱着我睡,他不愿意,还说,我的身体跟尸体一样冷。我去问大师兄为什么,大师兄……给了我这个。” 令春指着环绕白皙脖颈的红色丝带,说道,“情况就有好转了。” “这种事,为什么要去问陆煜杨?” “他刚拥有那副身体,大师兄要我定期汇报他的变化……” 修晨点了点头。 “如果照大师兄的手段,是因为这个红色丝带把我变得很奇怪,也说不定呢。” 女人露出憨厚的笑容,“或许……我再也无法感受到人的感情了吧。” “你解开过?” “嗯,但那个样子很可怕,师兄想看吗?” 她轻轻地抚摸着脖子。 修晨没有太大兴趣,喝了一口茶。 令春闪动眼眸,尴尬地笑着。 随后她走到床头,打开一个抽屉。 “这是师妹记录的一些身边有趣的事,还有……大师兄让师妹做的……” 她把一叠整齐的纸片递到修晨面前。 “你……”修晨睁大双眼,谨慎地说道,“是你把丝带解开后做的事?” “是。”她平复了呼吸,用食指与拇指捏住丝带的活扣,问道,“师兄等会儿可以帮师妹系上吗?” 话音刚落,女人便把丝带与手一同放在桌上。 黑色的眼散为细碎的微粒,再不自然地流动,作恶的力量撕碎了她的瞳孔。 少年按住了女人的手——冰冷的手。 面貌气息都与方才无异,但她朴实的双眼却浮现出诡异的色彩,如污浊不堪的浪潮,在纯洁的生命翻涌,寄存丑恶又寄存她孤独的渴求。 所有污秽谢幕,她的眼映照出她的灵魂。 一朵花分别在她眼中绽放。 此花呈紫色,共六瓣。 “不、不、不……” 他如失心疯一般摇头,跌倒在地。 …… “夫君还没有回来,女儿一直在哭,怎么哄都不听,明天,一定要把女儿照顾好。” “夫君总算回来了,可他不愿意跟我讲话,是开始讨厌我了吗?他还说我在床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今天大师兄教我怎么杀人,于是,他先让我把那个勾引夫君的小贱人杀了。我很开心。” “夫君又走了,女儿也哭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女儿不喜欢我吧。” “大师兄来看我了,他临走时说,女儿有点不像我。” “女儿的哭声让我心烦,到底怎么样她才不哭呢?” “学了好多天女儿还不会喝水,果然像大师兄说的,女儿一点都不像我,我稍微说她几句,她就哭。我只好把她掐死了。” “今天,真是安静啊,什么事也不用做。” …… 修晨推了推令春的手臂。 “嗯……”令春睁开惺忪的眼,发觉自己已趴在桌上。 “师兄?看到了吗?” 她揉了揉眼,问道。 “你记得陆煜杨是什么时候给你下毒的?” 修晨细声问道。 “师妹不记得,但大师兄让师妹做的事应该都记下来了,没有被他发现。” 令春的脸上挂着稳重的笑容。 回顾她的骇人经历,修晨无法以正常态度面对她。 “百里河西的人……跟师妹一样吗?” 令春小心问道。 “最初的反应都一样。” 他控制着情绪,缓慢说道。 “果然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令春小声喃喃。 “你的女儿……” “师妹还有女儿哦,她待在家里,现在很听话了。” 闻言,修晨放下了悬着的心。 “你的情况很特殊,要是其他人早就……” “师兄有什么办法吗?”令春握住他的手,请求道,“师妹想救自己,师妹……想去喜欢一个人。” …… 后半夜,他回到宅院。 钟离还在等他。 “师兄知道今晚有人死了吗?” 少女担忧地问。 想到那颗从头顶划过的命星,修晨木讷地点头道:“嗯。” “跟师兄有关系?” 她的语气与表情并没有恶意。 “谁死了?” “那个尖酸刻薄,只有半人高的老头子。” “不用管,跟我们没关系。” 修晨抬步离开。 钟离拉住他的手,问道:“师兄知道是谁杀的?” 修晨浑身乏力,勉强冲她露出一丝微笑,道:“如果我能一个人找出凶手,那说不定我就能洗脱罪名,当上湖山门门主。可惜……我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法挽回的错过 不远的湖面传来阵阵声浪,苏梦寒把被风吹起的裙角压低,指着停在岸边规模比一般稍大的乌篷船,问道:“坐船就能安全离开?” 在她眼里,那艘孤单的破船会让她葬身在这片漆黑的汪洋里。 沙鬼冲她安静地笑了笑,给立在船边的两个童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乖乖地回到船内,准备启程。 站在一旁的陆煜杨表情颇显怪异。 “老家伙已经把方圆百里都封锁了,你们要离开只能这样。”沙鬼眼眸细微地瞥了一眼陆煜杨,再看向苏梦寒,说道,“一直沿着太阳西沉的方向约一个时辰就能到对岸。你们要注意,不管湖里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向下看。” 苏梦寒闻言,心里涌现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一步。 “左少爷费心了,今日之恩,我陆煜杨他日必定重谢。” 陆煜杨拱手平和一笑,而后缓缓向湖岸行去。 沙鬼自始至终都未给他好脸色。 幽长的彼方天际,一只南去的水鸟饥肠辘辘,幸运地发觉了水面之下的猎物,正伸出尖爪往里一捞,一个庞然大物却从湖里高高越到半空,将其一口吞下。 震撼的场景差点没吓得苏梦寒花容失色。 “别怕,它们都是我家养的小宠物。” 沙鬼说笑道。 “你家小宠物可认得我?” 苏梦寒嘟着嘴唇问道。 “等你下次来,我让它们全跑到岸上给你作揖,可好?” 沙鬼温柔地看着少女。 “哼,我才不要看到这些怪物!” 苏梦寒笑道。 淡淡云彩敞开怀抱,正午的圆日抛撒灿烂的光芒。 慕迎雪走过来,低声道:“多谢左少爷,今后各位师弟妹都还要受您照顾。” 面对慕迎雪这位出色完美的女性,他的心情当然是复杂的。 沙鬼还礼道:“闹出这事,都是我招待不周。” 慕迎雪摇了摇头,说道:“左少爷通情达理,一切都是师妹……还劳烦左少爷回去告知左门主请其息怒,原谅晚辈们不辞而别。” 举手投足、神情谈吐都与其余少女大不相同,怪不得修晨这小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纵使沙鬼在女人堆里巧舌如簧,也只能无言目送女人的离去。 “阿鬼想问你,为什么要嫁给陆煜杨?” 苏梦寒叫住她。 那道诱惑的背影微微一怔,她回过身看向她踩过的路,平静说道:“听师弟说,当初师弟把我从昭阳殿解救,是左少爷替我们拖住了陆煜杨。哎——是师弟与我太胡闹,才让那么多人担忧。现在,师弟比以前更为出色,是我配不上他。” 沙鬼离她最近又似乎离她最远。 他看不懂这个故事哪来这么多可笑的插曲。 “苏师妹跟左少爷你都会认为是我不负责任……是啊,可我作为他们的师姐一定要走到最前头,替他们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慕迎雪弯了弯略带疲倦之色的双眼,难为情地笑道,“我已经遗憾地把他错过了。修晨……他还是我最喜欢的后辈,但我现在,是陆煜杨的妻子。” 慕迎雪已经尽自己的努力让少年重新振作起来,她已经明白:她有必须做的事,少年同样也有。 “不用把这些话转告师弟,不然,他又会停滞不前了。”嘴角绽开的一朵花不像昙花一现,“来到湖山,看到他们,我也忍不住感慨,是以前师姐太死脑筋,一直没有注意身边还有一群这么可爱的晚辈呢。” …… “你也快走吧。” 沙鬼催促道。 “还有个师妹没到,那个傻乎乎的师妹。” 苏梦寒不悦道。 “她还要做什么?” 沙鬼诧异地翘起眉毛。 “不知道,我总感觉她很奇怪。” 苏梦寒满不在意地说道。 “你、你昨晚的事她知道?” 沙鬼紧张地问道。 “不会,我昨晚回来就睡了,陆煜杨也不会告诉她的。” 苏梦寒笃定地说道。 沙鬼长叹一声,算是放心。 “左门主他们现在在找那个老头的尸体?” 苏梦寒好奇地问道。 “你们倒是藏得好,他们一整夜都没找到。” 沙鬼面无表情地说道。 “陆煜杨叫几个童子扔进青湖了,当然找不到。”苏梦寒踌躇后,小声说道,“你也知道吧?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慢慢渗透进湖山门。” “其他元老也有与昭阳殿勾结的?” 沙鬼惊惧发问。 苏梦寒睁大眼睛,露出无辜的模样。 然后,少女出乎意料地抱住他。 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说:“他很可怕,你们都想让他死。可偏偏……我需要他。你就为了我,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少年没有说话。 少女闭上眼,把他想象成师兄。 少女何德何能让这几个男人轮番守护,可能……是因为长得漂亮吧。 又或者,她仰仗这具皮囊的同时,还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都在哪些地方心软。 “你说……”她嫣然一笑,嗅了嗅少年身上同样安心的味道,“如果当初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怎么看都不像(上)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他躺在床上,艰难地皱了皱眉毛。 仿佛疲惫的身躯经历了一番充足睡眠后重新焕发活力,不过,浑然不觉睡到这个时辰,倒是很少见的事。 剩下的,只等他起床,捕捉风声,看看湖山门到底有没有把昨夜的凶手捉拿归案。 左手略感被软物挤压,他自然而然地望过去。 “师妹!”他大声叫唤,“师妹怎么在这里?” 趁少女缓神之际,他急忙把手从她的怀里取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随后她坐起来,再揉了揉眼睛。她的脸颊还残留着前夜的泪痕。 “嗯?……师哥?” 她穿着粉色的小睡衣,因为睡姿不好所以小露酥胸。修晨并不太在意,只不过那也证明昨晚没有发生特别的事,这让他着实长舒一口气。 “这是……师妹的房间。” 慕灵见他褪去上衣,顿时双腮染赤,仓促又不舍地把目光挪开。 修晨尴尬往四处张望,再迅速下床,拾起散落地上的衣服,问道:“师妹还记得昨晚怎么回事吗?” 慕灵摇了摇头,道:“师妹回来就看到师哥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没有去打搅师哥,就回房睡了。” 整理思绪,他居然忘记他望天惆怅之后究竟做了些什么,又怎么溜进师妹的被窝。 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钟离早起发现他没在自己房间,一定满世界找他。 她必定不会想到,这个少年会因为心理上亦或是生理上的需求把脸埋进一位花季少女的软枕。 似乎已能感受到打开这扇房门后迎接自己的尖锐视线,少年还是回过头,不安地询问道:“好像是师哥那时脑袋不清醒,师妹生气吗?” “师妹睡、睡得很舒服……没有注意到师哥。” 她用手捏住胸前的缝隙,但想了想,又把手放下来。 “嗯。”修晨点头,微笑安抚道,“师哥会向钟离师姐解释的,师妹别担心。” 是意料之外的天气,也是意料之外的故事,他好像都做好了准备。 “师哥……” 她把小手握紧,按在床上。 樱色的嘴唇晶莹剔透,细腻的肌肤被阳光笼罩,少女的素颜流露了不一样的风情,像一片肥沃土地上长出的一株粉嫩桃树。 少年坐在床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浅淡红晕里朦胧中出现了坚定的神态,她肆意地展示虚假的面庞,问道:“师哥把我认成表姐了?” 她的小小胸脯已紧张地渗出了几滴清晰可见的汗珠。 修晨笑道:“师妹再长高些,师哥恐怕就分不清师妹与师姐了。” 一张相似的脸总会带来美丽的痛,所以好多人都较劲既然我跟她一模一样,为什么你还喜欢她? “嗯!师妹知道了!” 而少女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知道什么?” 修晨一头雾水。 “师妹今后会跟表姐一样对师哥好的。” 少女在长时间的抉择下明白她会分担慕迎雪对少年的爱。 修晨并不理解,但温柔地摸了摸少女的头顶,说道:“师哥先出去了。” 少女享受在甜蜜的触感之中,一味“诶嘿嘿”地憨笑,模样像极了欢快摇着尾巴的小狗。 …… 事实上,钟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担忧他。 修晨见到她时,她正躺在中庭的摇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坐在阴凉处的荼静姝起身行礼,修晨冲她微微一笑。 “师妹有消息了?” 他走到钟离身边,低声问道。 “师兄呢?这一晚……一定有收获吧?” 少女没有睁眼看他,同时她的话语停顿的时机很微妙。 “没有……” 他还是需要一个与钟离独处的机会来解释昨晚的情况。 “昨晚,我碰见了阿鬼,他告诉了我凶手的名字,然后我问他,师兄跟凶手有没有关系。” 钟离睁开眼,眼里却没有半点情绪。 “他怎么说?” 或许,是钟离太多疑了。 他在心里静静地想。 “师兄是在生我的气吗?我不该纠缠那些问题,是吗?” 少年的态度令她恐慌,她从躺椅上离开,站到修晨面前,却一改往常处乱不惊的模样。 “我应该知道是谁杀的,但是动机……我还不明确。” 少女的情绪不太稳定,修晨只能软下心肠,回复道。 适时万木萧索,连人心也渐渐冷淡如斯。 “师兄要为她隐瞒?” 现在的她就像一个躲在角落用树枝画圈的孤僻小孩。 “短时间,还是不要说出去了。” 修晨强迫自己错开她的视线。 “为什么?师兄这几天做的事情都不跟我讲?” 曾清澈如水的眼荡漾起阵阵浊水。 修晨这才明白过来,挽救道:“睡在灵儿师妹的房间是我的错,我没有……” “我不想听这件事。” 钟离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气氛略微让人窒息,荼静姝悄悄走过来,安慰着师姐。 “那、那师妹想听什么?” 修晨为难地问道。 钟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是知道了一些事情,还来不及对师妹讲,可那些事情对师妹没有好处。” 修晨努力靠近她,不过被少女的后退拒绝。 “如果师妹想听,我现在讲给你也可以。” 他继续去做补救。 但少女的反应已足够证明他的做法于事无补。 应该有谁与师妹进行了一番特别的谈话,她才会对自己产生质疑。 但一般而言,她会相信他人的片面之词吗?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师妹只相信她的眼睛。 挤压在胸口的疑窦,一跃至她的大脑,轰得她两耳嗡嗡作响。 她就那样一直盯着他,仿佛他做了背叛她的事情,让他无地自容。 “师兄总是为我着想,还催我去剑山把病治好,把我当成最亲的人,我却无法回报你,难道只要我说一声谢谢就完了吗……”她疯狂地质疑自己,又质疑少年,“每次我想感谢师兄,想放弃一切爱护师兄,师兄却让我感到害怕……” “你来湖山门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苏梦寒,你跟她做的事,我都看见了。”她绝望地说道,“而且师兄你……你在前晚见到慕师姐后,也变得很奇怪。” 修晨以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但很快隐去。 “是陆煜杨让我去的……我知道他是要离间我们。但、但是……我对师兄很失望。” “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因为昨晚师兄做的事很过分……我其实也想拼命地忘记啊,可我怕我一不小心就会把很多事忘记。” 修晨费解地望着她。 有的人,喜欢另一个人,那么她的心里一定还会活着另外一个他,一个更完美的他。 她习惯忘记痛苦的记忆,因为她生命正在快速走向终点,她活过的片段正在她脑海中锐减。 当她看到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主动抱着另外一个女人……主动向那个女人求爱…… 她只会觉得她的人生一片昏暗。 她再也发掘不出自身的优点或者是能吸引到少年的特性了。 唯独……凭借她凄惨的身世赚取少年的同情。 所以她才不自信。 在那样出色的一群少女中,她已落于完败之地。 “说这些话也是……我怕……师兄会讨厌我。” 钟离卑微地说,一点不像他喜欢的那个她。 是不是,她再也露不出以前的笑容了? 就在这时,慕容薄雪愁眉苦脸走进来。 受气氛感染,她也小心谨慎地走到钟离身边,茫然地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修晨。 师妹的苦水算是倾吐得差不多了。 修晨也辩解不了什么。 于是,他小声向慕容薄雪问道:“阿鬼在哪?” 慕容薄雪摇头道:“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他去哪了?昨晚那件事……我担心他会不会……” “师妹,我先出去一趟。” 修晨露出干涩的笑容,对钟离说道。 等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说道:“我去问问令春师妹,很快就回来。” 第一百五十章 怎么看都不像(下) 行程不远,他特意绕到令春的房门,轻微敲响。 “是师兄吗?” 房内的佳人嗓音急促道。 “是我。” 修晨淡淡回答。 “师兄!”情绪明显提升,女子把门打开,“我一直在等师兄呢!” “你要走了?” 女人一袭披肩乌发,见到修晨后立刻摆出一盏憨厚可爱的笑容。 令春把挎着包裹松了松,笑道:“嗯,大师兄他们也都要走了。” 少年眼色暗淡,他之所以选择干涉,就是因为他同情她。 陆煜杨眼光毒辣,把她当作实验品,把她纯洁的内在变成一片废墟,因此那荒谬的往事不能单纯地怪罪她。 虽然她的行事态度并不讨人喜欢,但她对修晨的一番好意并非徒劳,他现在可以放心把两人的关系当作友谊来看待。 “昨天来找我之前,师妹……” “师兄怀疑人是我杀的?” 令春不悦地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在我心目中,师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会为了师兄去杀人的。” 好像有一番道理。 “师兄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弯弯的眉毛藏着一丝愠怒。 “我什么都不了解啊……” 他苦涩地动了动嘴角。 的确,在主观上,她没有动机去杀人。 没有陆煜杨的命令,她同样不会擅自行事。 那到底是谁……为了他…… “难道……是苏师妹?!” 他惊惧地回过神,可惜时候完了。 令春喜形于色,说道:“为了喜欢的人去杀人,我能感受到苏师姐有多喜欢师兄。” 阿鬼销声匿迹,也一定与苏师妹有关了! “你带我去找他们!” 修晨激动地握住令春的手腕。 令春困扰地手脱离,脸上似有歉意,道:“师兄去了也没有意义。而且……我只是想告诉师兄整个经过,让师兄不被蒙在鼓里。”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修晨无奈道。 “如果让师兄阻止了苏师姐……陆师兄会杀我,师兄能救我吗?” 令春认真地问道。 少年颓丧地低下头。 “有些事情师兄知道就好了,师兄改变不了的。”令春说着,从怀里拿出那叠纸片,撕下最后一页,双手呈上,“这是师妹昨天写的,师兄有时间就看看吧。师妹……必须要走了。” 等修晨沉默收下,令春后退一步向他抱拳,道:“告辞。” 千百年来的年轻人如花开花败,为什么他们都成了歪瓜裂枣,完全变了模样。 古老的智慧能否给大家一个答案? “如果我能救师妹……”他叫住她奔跑中的背影。 女人止步,回首一笑。 “我该怎么找到师妹?” 无尽的黑暗伸来一只象征着光明的手掌。 她的笑容更盛,回答道:“皇灵城有家令氏商铺,师妹常去。” “好……” “师妹会努力活着的,师兄也要为了师妹努力啊!” 修晨轻轻点头。 突然,见她把目光放远。 “钟离师姐,就此别过了。” …… 令春记录的“趣事”如下—— 影影绰绰,闪烁的烛火里走来矮小的身影。 “少殿主,您吩咐的都办好了。我们几个也对修晨那小子说了狠话,之后再跟左有道说一声,他就铁定当不上湖山门门主了。” 在元老会中格外耀眼的矮挫老头盘着小步,来到会客厅高贵坐着的陆煜杨跟前。 “我可不敢小看前辈在湖山门的分量。” 陆煜杨不由会心一笑。 “少殿主言重了。”矮挫老头腆着脸靠过来,“是少殿主为我们指了明路。” 陆煜杨悠闲地用手指敲着紫檀木椅。 “都说湖山门藏龙卧虎,我总担心会出差错。” 矮挫老头擅察言观色,他笑眯眯地说道:“那些传言都是吓唬人的,青湖是有古怪,可那是只能在水里猖狂的怪物。” “来。”陆煜杨为他斟一杯茶,说道,“今后,还要麻烦各位前辈了。” “少殿主不用客气……” 矮挫老头笑容凝滞,可拗不过陆煜杨的执着,把淡茶一饮而尽。 “我听说……前辈在其他晚辈面前也数落过修晨?” 陆煜杨谨慎询问道。 “他、他污蔑少殿主,小人想替少殿主出出气。而且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也是我们最讨厌的,他注定活不长了,少殿主年少有为,更应值得门主之位。” 矮挫老头脸色苍白道。 “您的爱女已经安全到家了……” 矮挫老头脸上浮现笑容。 “还有,昭阳殿会记住前辈的功绩。” “多、多谢少殿主!” 矮挫老头那时只觉得头脑恍惚,他艰难找到陆煜杨的方位,“小人今后全都得仰仗昭阳殿与少殿主了。” “我很满意。” 陆煜杨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小人告退。” 老头摇摇晃晃,觉得浑身燥热难耐。 “等等,有人要跟你谈谈……” 只听长剑插入血肉的声音,陆煜杨转而说道,“哦,她不想谈了。” 老头至死都未看清行凶者的脸。 “可惜了,我本来可以继续利用他的。” 陆煜杨像是失去一只宠物般假意惋惜道。 少女没空应付他。 血沫四溅,却未染她身。 那似迷如痴的眼,迸发热切与情欲。 烛光里的剪影,把老人屏息的一瞬刻画得十分祥和。 少女开始呼吸,开始激烈地喘息。 “他说了师兄的坏话,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陆煜杨不忍去看惨状,撇过头,说道:“我应该提前跟他说,你跟我关系不一般。” 迎面是坦荡空旷的迷途,少女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师兄会喜欢我这样做吗?” 她最后一次问自己。 “我会为你保密的。现在,放心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陆煜杨冷漠地从她身旁走过。 “真的可以?” 少女追问道。 “哼,你真让我失望。” 陆煜杨怪笑道。 于是,少女又把剑指向了尸体。 …… 又一次直面疯狂,令春只草草结尾: “苏师姐好像很平静,好像杀过无数个人。但我很奇怪,老头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要割烂他的嘴。” …… “师兄很喜欢这样的道别方式?” 令春走了,留下了棘手的烂摊子。 失意的情人站在寂寞的天空下,单调冰冷的阳光投射出她懦弱的影子。 “令春师妹被陆煜杨下了毒,我想帮一下她。” 修晨自认为有个合理的解释。 到底是幻想出的情愫,钟离看着残酷的现实,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欺骗自己无视眼前的一幕。 “师兄给了师妹们好多的承诺……你到底做得到吗?还是说一个都做不到?” 她对自己的自信,对他的信任。如今,二者皆无。 修晨难堪地躲避她的质疑。 绝望的天空蒙盖了阴影,她其实很讨厌自己这个喋喋不休的形象,像……像一个悲哀的怨妇。 难道少年就没错吗? 现在,在她眼里的少年,全都是缺点,全都是她容不下的缺点。 她的脸颊在发烫,兴许是病情加重了。 “师妹今天身体不舒服?” 修晨忧心忡忡地靠近她。 “在我面前,师兄怎么就笑不出来啊?” 她又把自己抛弃在了角落。 “师兄为什么总是对我露出一副担心的样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师妹……” “慕迎雪来的这几天……我好久都没见到师兄这么高兴了。” “师妹在说什么?” 修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都在为师兄着想,为师兄考虑今后做什么,如果没有我的话……” 对死亡的恐惧在折磨她,说到最后,她的音调越来越小。 她为他争取时间,不是来让他跟其他女人调情的。 或许,这才是她想说的话。 猖狂的死神在头顶咆哮。 她真是傻呀,还在为这点小事争风吃醋…… 真是讽刺呀,口口声声把自己的爱交到他的手里…… 如此活灵活现的女孩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呐。 第一百五十一章 那消亡殆尽的,名为希望 人生路,又走到分叉口了。 她双脚踩在松软的沙地,内心不由得慌张起来。 她是个不合群的少女,不喜欢除她以外的其他人。 在她第一次见到少年时,她觉得作为师兄,他实在太过呆板,而且相貌平平。 于是,当他主动走过来,问话:“在下是天上阁修晨,请问,你是青鸾宫的苏师妹吗?” 少女冷淡地点头,就不再看他了。 因为这幅完美的面孔,不少心怀不轨的男人都动用了不计其数的搭讪技巧,她早已厌倦了男人这种满脑子肮脏猥亵想法的生物。 少年贫瘠的社交辞令没有博得少女的好感。 但还好,她也并不讨厌。 所以说,命运是很奇妙的。 谁能想到,她会被他毫无异心的举止打动,并在如今,病态地爱着他。 北来的风,舔过她白皙的大腿。 少女用双手抱着身体,痴痴地望着湖对岸。 陆煜杨不止一次地说,来湖山门的目的是要看看左有道能活多久,顺便打通湖山门内部的关系网。 他的手段令少女折服,可还谈不上爱慕。 他让其他人先走一步,而苏梦寒不肯。 慕迎雪与令春往前走,她则回头看着两位护送他们渡湖的童子。 陆煜杨走到其中一位童子身后,亲和地问道:“你们要回去?” 童子胆战心惊地摇头道:“不,小人们恐怕回不去了,少爷为小人们安排了去处,下半生也不用发愁。” 另一位副手勾着身体,谄笑道:“少爷还吩咐小人们把船凿个大洞,让它沉下去。” 陆煜杨放心地笑了,拔出秋水剑往两人的脖子一扫。 剑光惊动了在树枝驻足的小麻雀,白茫茫的天也随之一颤。 逃跑已是做贼心虚,仅仅两个童子绝对不会造成威胁。 “为什么要杀他们?” 虽然她也瞬间萌生杀人的冲动。 “他们是我的人。” 他蹲下身,把剑身的血刮在童子的衣服上。 “阿鬼知道你的打算,不要小看他呀。” 苏梦寒好意提醒他。 “我知道!” 陆煜杨耐不住满腔怒火。 岸边掉落泛黄的银杏,又被涓涓鲜血埋葬。 苏梦寒不满他的态度。 “看清了吧,为了你,我牺牲多大。” 陆煜杨收回秋水剑,长叹一声。 满足她杀人的欲望,却彻底断送两个庞大势力的关系。不可否认,擅自行事会让昭阳殿对他丧失信心,但短时间他没有回去的计划。 “帮都帮了,现在却说这话!” 苏梦寒挺胸抬头,严声回应。 陆煜杨没有理会她,他把尸体踢进湖里,紧追慕迎雪的脚步。 “你倒是告诉我之后要怎么做啊?要在这里等师兄出来?” 少女急躁地说,脸颊红润。 这是孽缘,但她再也下不了贼船。 陆煜杨停步,缓缓道:“我先把她们送回皇灵城,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逐渐对他产生依赖的少女忐忑地问道:“你……你不会丢下我吧?” 她把人生都挥霍,却没胆量还债。 她很怕,这艘驶向极端的船舶会突然没有了掌舵人。 男人的脸上浮现一丝喜悦的笑容,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说一句“等着我”,就再也没有在她视线中回头。 …… 慕迎雪与令春没走多远,就遭遇了一群熟悉的陌生人。 “莫云姑姑,别来无恙。” 慕迎雪浅浅作揖。 令春对慕莫云慕长老有所耳闻,她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慕迎雪,也跟着抱拳行礼。 站在慕莫云身旁的是一位身披黄袍体态丰盈的老妇人,名为杨怀玉,是凤山堂新任宗主,不过被慕迎雪无情地忽视。 两人身后,站立着数十位身穿凤山堂淡黄色服侍蓄势待发的芳龄少女。 “迎雪,你见到灵儿了?她近来可好?” 出身慕氏一族,慕莫云难掩关怀之情。 宗门里少有的善心人,因此她才会被坏人握着鞭子驱赶,因此慕迎雪不是因为血缘关系同情她。 “表妹很好。” 慕迎雪简略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慕莫云不住点头。 “叙旧的话就不必了,你还是先回去养好身体,早点为昭阳殿生个大胖小子,宗门脸上也有光。” 杨怀玉看了一眼慕迎雪平坦的小腹,嘴角泛起一丝诡异微笑。 自从杨怀玉以不齿手段夺走宗主之位,慕迎雪便不再给她好脸色。 “为什么要嫁给陆煜杨?就是因为我讨厌那个地方,讨厌养育我的地方。” “都嫁人了,还说孩子气的话?” “当初是我让表妹离开的,我不会让她跟你们回去。” “你说了可不算数。慕灵是我凤山堂的大弟子,她现在成日跟臭名昭著的修晨鬼混,凤山堂再坐视不管,岂不是让龙玄耻笑了?” “宗主被你暗算时,你可想过会让龙玄……” 一只稳重的大手缓解了慕迎雪失控的情绪。 “少殿主。” 陆煜杨一出现,凤山堂一方皆拱手行礼。 陆煜杨低头致意,随和笑道:“慕师妹……表妹今后就交给晚辈照顾。” 男人有股独特的威严,杨怀玉没敢看他,她把不善的目光递向慕迎雪,冷静说道:“可是她还是凤山堂的弟子。” “凤山堂的弟子轮不到晚辈来指导?” 陆煜杨佯怒道。 “不,只是那孩子还小,不劳少殿主费心……” 杨怀玉吓得抖了抖肉脸,解释道。 “说到底,是你凤山堂没人了?” 陆煜杨问得她哑口无言。 苏梦寒远远旁观,心里嘲笑着这个式微的宗门。 的确,个别宗门要有自知之明,不是每个宗门都有像昭阳殿、青鸾宫深厚的底蕴。 怪不得凤山堂这些小女人要找天上阁抱团取暖,这两个宗门真是无药可救……咳咳,师兄当然不同于凡人,是天上阁这个破旧的名声拖了他的后腿。 微光浮动,她抬头偶然想到远古的传说。 凤之五色,其中,多赤者凤,多青者鸾。 赤凤与青鸾便属五凤之二。 时至今日,历经时代沧桑变化,青鸾宫屹立龙玄,如日中天,而凤山堂的命运惹人唏嘘。 慕迎雪讨厌她的宗门,苏梦寒同样对自己的宗门没有好感,但此刻目睹凤山堂屈服于昭阳殿淫威之下,心底一股优越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少女背着小手,翘了翘傲慢的下巴。 “哼,真是一群可怜虫。” 她开口,送别打道回府的凤山堂一众。 “苏师姐也觉得她们可怜啊。” 不知何时停在旁边的令春眯着双眼,露出善意的憨厚笑容。 “有好几次,我都感觉你在监视我。” 苏梦寒则不太友好地打量她。 这个女人脑子缺根筋,难道就没发现自己很讨厌她? “师妹好奇心比较重,师妹今后会注意的。” 令春急忙道歉。 “我也观察过你,你总对师兄傻笑什么?” 苏梦寒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女人的胸部,虽然赶不上自己,但形状倒是娇小可爱。 “师姐也知道的,迟人给师兄添麻烦了,所以我就向师兄道歉了,师兄不怪我。我很感谢师兄。” 令春尴尬解释道。 “你喜欢师兄?” 苏梦寒警觉地问道。 令春摇头,反而问道:“师姐有一天也会为了师兄……为了得到师兄,杀掉喜欢师兄的人吗?” 那句话后,从她的瞳孔里,令春已经知道答案了。 少女,就是个胆小鬼。 …… 暖和的手像小时候读过的童话。 红扑扑的脸,水灵灵的眼睛,以及密密麻麻的小雀斑。 她就是那位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 但她还是愿意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哼着歌,寻找能实现愿望的雪人。 “你说的可别忘了。” 成年人的话题打断了女人的回忆。 路走累了,雪也停了。 她很想垂头丧气啊,很想在快融化的雪地打滚。 雪化了,雪人只有明年才能找得到了。 “等你回家了,我会满足你的。” 慕迎雪靠在他的身上,说着夫妻的悄悄话。 陆煜杨搂住慕迎雪的腰肢,笑道:“我会期待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话 天边悬着颓阳。 走在被松针铺垫的石板路上,寒冷的晚风嗖嗖地蹭过他的脸颊。 侧过头,看向残留了微弱光芒的青湖对岸,少年突然觉得两眼一酸。 他挤了挤眉毛,把被萧瑟冷风感染的失落情绪抑制。 天空转为黛色,他小声叹气,搓着手,坐到路边岩石上。 命运为他选择的征途,无疾而终。他知道是他断送,知道拙劣的解释让他自食其果,那一刻,他也觉得他连活下去的动力也没了。 松针徐徐掉落,伏在他的头顶。 他孤单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在等师妹?” 中年男人与风一起,走到他身前。 少年抬头看着他,在他弱小的心中,男人就像巍峨挺拔的高山。 “嗯,师妹这几天都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扬起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不进去坐坐?” 左有道轻轻拂去他头顶的松针,笑道。 不远的地方,坐落着属于左氏一家的巨大府邸,那片天空都亮起了暖色的光芒。 “晚辈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他觉得尽快起身为好,但左有道把手按在他的肩膀,转而坐到他身旁。 “薄雪给我讲过了。你虽年轻,可你也知道有多少前人因静下不男儿心葬送了大好前程。” 左有道用手摸了摸树根上的古苔,闲适地说道。 修晨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上次的争论后,钟离就故意地躲避他,不管他如何挽救,少女再也没被他感动。 距离时近时远,她一次次错过他悲哀乞求的眼神,让他彻底明白修补两人关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对你抱有很大希望,即便你有时候看起来满身都是缺点,我也认定你会在不断的失败中反省。”左有道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少年没有注意到,“久违地把这群孩子召集过来,我看到……他们纠结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后来一想,原来你曾经也是。不要觉得我是在教训你……我只想让你看清,你们现在的样子。” 小孩子没有血海深仇的打架,小孩子对爱情错误的模仿,在他们眼里,在历史眼里,只是不间断地重演。 “现在的年轻人不就应该趁着年轻赶快把自己的才华展现出来?虽然你们性格不同,但照我看,其实都一个模样。” 左有道拍了拍少年绷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与陆煜杨的恩怨,真的只是小孩之间的打打闹闹而已吗?还以别人的牺牲为代价? 他真想否定左有道的见解。 自己所闻所见,与左有道想象的截然不同。 他才不管他是不是跟他们一个模样,他只是不想根据大人的指引来选择生活的方式。 是啊,命运把他压垮了,让一个仅仅想做普通人的他承受了万众瞩目的压力。 “左门主查到凶手是谁了?” 修晨皱眉问道。 “陆煜杨来之后,我也感觉到湖山门有些不对劲,于是,我让三立暗中监视了他一段时间。人是谁杀的,我自然知道,三立放走了他们,我也知道。” 左有道平静说道。 “那为什么之前还要让陆煜杨来湖山门?左门主应该比晚辈更清楚他的手段。” 他不解地问道。 “想必你早就知道京都的大皇子被刺杀身亡了,所以你认为昭阳殿依附京都权贵才保留了宗门底蕴,那昭阳殿一定会暂时示弱。可情况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不要小看一个存活了几千年的宗门,只要根基不倒,那昭阳殿又会重振旗鼓。他们接下来的打算是从内部吞并龙玄,而关键的策划者正是陆煜杨。”左有道沉声讲述道,“我说过你们都是一个模样……与陆煜杨交谈后,他的心思我也全明白了。” 即便左有道稍加提示,修晨仍不理解。 “他不甘心一辈子待在龙玄,他的心向往着京都,只要京都里有位贵人看中了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下这里的一切,他以前、现在做的事,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看见他有多出色。” 把龙玄搅得天翻地覆就是为了博得外人的好感。 修晨握紧拳头,心中对陆煜杨的憎恨又增添几分。 “时机成熟,他会离开,我也不会因为他挑起与昭阳殿的争斗,一旦湖山门与昭阳殿开战,龙玄就真的乱了。” “他不是让、让苏师妹杀人了吗?他不是在挑衅左门主?” 在左有道口中,陆煜杨曾犯下的罪行似乎就一笔勾销了…… 一时间,他迷失在了师妹们的仰慕与大人们的责骂之中。 作为陆煜杨唯一对手的他,稳坐京都、充当考官角色的大人物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目睹他的凄凉惨败? 陆煜杨踏在他的身上,攀上高枝,那种滋味令身处寒风中的他,凉意又更盛了。 “如果我要追究,我会在当晚就把苏梦寒抓起来以命抵命。我是因为你和三立才网开一面。而且硬要说,师妹不听话,你们这些做师兄的都有责任。” 少年低沉下去。 月光从云缝里冒出苗头,撒下一地的,全是他苍白的忏悔。 “好了,”左有道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收拾一下心情吧。有些事,要交给你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从狭小的缝隙里伸来求救的手 男人与少年一同沉默。 少年的心情很糟糕,因为他没胆量拒绝男人的邀约。 林立的墓地犹如无数道审问他的尖锐目光,男人又把他带到了无辜的前辈们沉睡的土地上。 嗯,嗯……上次教育得还不够,还要对自己进行一番独特的洗脑才可以? 少年拖着萎靡的身躯木然跟随在后,他对男人的故弄玄虚感到反感。 “马上就到了,再往前走走。” 他的心情被左有道看穿,只听左有道继续讲述道,“陆煜杨成为昭阳殿殿主只缺一个仪式,你仅仅当上湖山门门主是不够的。” 少年保持缄默,见左有道用手按在一个石像上,似乎是在摸索机关。 “嗡”的一声,脚下土地都为之一颤。 石像的侧面俨然挪动,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直通地下的石阶。 扑面而来的腐臭味与寒气都在警告他却步。左有道从怀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握在手心,说道:“别担心,跟我走。” “……是。” 少年像一个傻瓜一样谨慎地瞧了瞧身后是否有人尾行,再急忙跳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台阶偏陡,他借夜明珠的亮光把双手支撑在两边由石砖堆砌的墙壁。 行走的空间比较狭窄,他偏着头,越过男人的肩膀朝下看。 那无止境的阴暗把时间都凝滞,他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与自己困乏的呼吸声。 时而有冷峭的风威吓两人退缩,左有道为了缓解少年对陌生环境的恐惧,问道:“回天上阁,那些事都知道了吗?” “嗯,晚辈对他们不再抱有敬意了。” 男人的嗓音把他带回了适应的领域。 “为了气他们,就把青竹峰烧了?” 左有道哈哈一笑。 “那时,情况比较特殊……” 修晨自然而然地低下头。 师妹从小被他们虐待、利用,如果可以,他要把那个鬼地方烧成一片灰烬。 但当务之急是要寻找剑山,让师妹痊愈,他才能放开手脚…… 细细一想,他要做的事实在太多。 为师妹治病,为逝去的人复仇,对抗可能会发动战争的侵略者,还有答应过其他师妹们的承诺……他真的能做到吗?还是就如师妹所言,都做不到呢? “左门主难道不觉得阿离比晚辈更适合?以她的个性与智慧,她会做得比晚辈更好。” 借此机会,修晨袒露心声。 “不是她懂得多,是她一直都记得……你最初要做什么。”男人浑厚的声音略带惋惜,“她是个坚强的女子,不需要任何人都能从容地活下去,可我察觉她是有心结。在我们面前,她已言明,她没有对龙玄将来的设想,转而向众人鞠躬,替你道歉。” 当听到最后一句,少年的内心就开始涌现一股要哭的冲动。 “这事,她没对你讲过?” 左有道回过头。 “是晚辈太愚钝了。” 修晨尴尬地摇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善吐露内心的师妹,又默默地为他做了哪些事呢? 什么都不做的自己被乱花迷眼,又唯独在她面前暴露懦弱的原型。 他不是愚钝,只是该死。 “你要想想作为师兄,这几年你让你的后辈们成长没有?终有一天,你保护不了她们,而她们必须要独自面对弱肉强食的世界……那时,钟离就再也不会为你善后了。” …… 石阶的尽头,也是黑暗的尽头。 淡蓝色的光芒忽明忽暗,类似野兽的低沉吼叫如浪潮此起彼伏,周围聚集了灰蒙蒙的雾气,支撑在两壁的手也感受了一股湿润。 先行一步的左有道展眼一望,扬起嘴角,把夜明珠挂在墙壁上。 修晨从洞穴缓缓走出来,映入眼帘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他们身处在一块方形的平地,距他们十步远的位置竖立着一个透明结界,结界的另一面,是青湖、湖内世界。 深邃里的一丝暗示,无穷里的一点明晰。 他为创造这个世界的神顶礼膜拜,吃惊地长着嘴,目睹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生物从眼前悠哉游过。 席卷胆怯的意境里,生物们斑驳的表皮都沐浴着一层古老的洗礼。 神祇本就自带神圣与庄严,他呆在原地,却未忽略湖底的断壁残垣。 那是城池的遗址,缭绕仇恨与毁灭的遗址,由人骨堆积成的遗址。 水草深处,阴森的眼窥伺着湖面,湖面蒙盖一层光幕,意味着即将来临的危机。 “原来青湖里都是它们。” 修晨有些惊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个秘密并非他未解的心事,他警惕着湖面之下的血盆大口,因此他不愿与之为伍。 “三立可曾提过?” 左有道走到他身边,笑问道。 “他倒是很少提家里的事……” 柔软的月光融合在湖水中,闪烁成离奇的色彩。 “并非我湖山门所有,这是龙玄、醴泉谷最后的财富。” 左有道神秘地说道。 游弋神秘而安静的空间,它们可曾关注过湖面之上的美好世界,它们到底忘却了最初的使命,被囚禁于此,直至沉睡于此。 古老的传说,古老的战斗,他还什么都不懂,因为没人告诉他。 修晨问道:“它们……是神灵?” 左有道没有听到少年小小的叹息,他把手掌按在少年坚实的后背,说道:“也可以这样说,因为我们必须仰仗它们。” “晚辈想先跟师妹去剑山……” 在庞然大物面前,他退缩了。 “当然,我会等到你们回来的那一天。” 左有道脸色释然道。 “左门主相信晚辈能做到?” “你从来都是我唯一的人选。” “可晚辈……” “思定先生曾为我续命,就是为了让我活到能完全把一切交到你手上的一天。” “左门主认识思定?” “你去剑山便是要找思定先生?” “是,左门主知道剑山在何处?” “我未曾到过剑山,只知道剑山在龙玄南境以外。” 修晨泄气地低下头。 左有道所言与天池下的老祖如出一辙。 “果然……钟离就是你的软肋。” “晚辈答应过左门主,哪怕硬着头皮也要继承您的位置,可现在,阿离……晚辈很担心阿离。” “我不需要你承担责任,我只要你放手一搏。” “左门主难道不怕晚辈把湖山门……” “等你回来,我就把湖山门交给你,你拿它……对抗天上阁。” …… 随着人的进步,时代自然也进步了。 时代的潮水永不停歇,也就意味着人往前的追求始终在进行。 人这个群体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掉队而停留。 也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你止步就等于退步。 左有道想揠苗助长,本就落于人后的少年沉沦在一个动人的故事里不是长久之计。 他要让少年看到更多现实,更多真相。 “它们终会为你所用。” 左有道在身后鼓舞道。 少年走到泛着白光的结界前,展开五指试图接触他即将拥有的世界。 剥去虚伪的外衣,整个世界都被他充满欲望的眼神覆盖。 贪婪的手指在结界上饥渴地蠕动。 他会借助它们的力量去实现……他肮脏的幻想。 多少人为了自己的欲望求神拜佛,他们深深执念似乎都比不过这时从少年身上迸发的邪念。 巨大的圆眼被诱人的本性吸引,它晃动身躯,朝少年袭来。 凉意直入毛孔,他吓得后退了几步直到被左有道搀扶。 “它看得见我们?!” “看不见,可能是它从这里感受到奇怪的东西了吧。” 少年不信,那个眼睛长在嘴下的怪物还定定地看着他。 怪物的形状像一个圆球,除了两对进化而成的畸形鱼鳍以及犹如长蛇的尾巴,就再无特别之处。 它就那么瞪着他,仿佛他亏欠它什么似的。 师妹们嗔怒看他时,也是这个模样。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但少年的确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它好像认得我。” “当然认得你,曾经你们也并肩作战过。” “嗯……” 少年再次走上去,把手按在它圆鼓鼓的脸上。 它居然张嘴,吐了几个气泡作为回应。 少年忍俊不禁道:“它说,它愿意救我。” …… 少年离开之后,很久很久。 “这就是修晨?跟京都的膏粱子弟一个熊样,虚有其表!” 从石阶旁边的暗门走出一位古稀老人。 左有道正负手望着宽阔安详的水世界。 见老人气得直吹胡子,他急忙笑道:“最近,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你把他吹嘘得太厉害。” 老人没好气地把拐杖扔过来。 “小婿看人的眼光当然比不上岳父大人。” 左有道拄着拐杖,堆笑走过来。 “他们之中,只有陆煜杨,还算个材料。” 老人没有接受左有道的谄媚,看来他对当年爱女被左有道骗到穷乡僻壤仍旧耿耿于怀。 “陆煜杨……不太合适。” “龙玄除了他还有谁?” 左有道无言以对。 “王后有令,万不得已可以牺牲修晨,你不必……在他身上花费心血了。” “他今天,也懂得够多了。” 左有道点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从这以后 风声很浅很浅,带着逝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 她怀念过最初的模样,伪装成少年的少女站在淅沥的雨里,改变了自己与别人的故事。 沉溺过又成长过,她学会如何表现出男孩子该有的勇敢与固执,为宗门谋求生路便是为自己寻找解脱,她终于在某人的指导下从画地为牢的迂腐中走了出来。 是时候道别了。 回到她需要拯救的家。 哪怕……她永远无法成为师兄的骄傲,哪怕她正在奔跑的那条路与师兄期待的截然不同,她都在与师兄的共同修行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蜕变。 她发誓,终有一天,她会自信地站在师兄面前展示真实的一面。 风淡淡地,又飞了回来。 愁眉舒展,她借门上的灯笼,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师姐!” 她起身,快步相迎。 师姐形单影只但还是善意地露出笑容,说道:“我有些累了,先去洗洗身子。” 荼静姝不安地送走钟离的背影,突然小声问道:“师兄应该是去找师姐了……如果师兄回来,要告知师姐一声吗?” “不用了。” 钟离冷淡地回道。 即便是在黑夜,也能明显地看到她的双眼蒙盖了一层白雾。 得知师姐的病情后,荼静姝常常嘘寒问暖,而师姐的反应却仿似刻意地回避这件事,也许师兄的呵护才是师姐急需的良药。 她不是一个没有主张的人,师姐与师兄之间矛盾的产生,正是因为师兄把他的爱扩散到了其他人身上。 可能是师兄无意识的举动,但恰恰又被缺乏安全感的师姐目睹。 “哎——” 她按着平坦的胸脯,烦恼地叹息。 轻浮的苏师姐喜欢与师兄黏在一起。荼静姝看得出来,每每那时,师兄的表情都很难堪,难道苏师姐就不明白吗?没几个人喜欢她,倘若她不再纠缠师兄,钟离师姐一定能跟师兄和睦相处。 都怪她! 青鸾宫的顾巧悠师姐也是因她情绪低落,才会在那场动乱中丧命。 她仍不知道顾巧悠的死是否与苏梦寒或者陆煜杨有着直接关联,而青鸾宫荒唐的解释并不足以让她信服。 有朝一日,她足够强大,她会为无辜逝去的师姐讨回公道。 陆煜杨说,他曾见过处于生命最后一刻的顾巧悠,然后少女被他吓跑了。 傻傻的她居然相信了。 后来她才明白,陆师兄的话几句为真几句为假。 偷偷在暗处抹干眼泪,因为她答应过师兄不会在他面前哭了。 “师兄!师姐已经回来了!” 她微笑着把好消息传达给少年,眼眸的泪光看着倒会惹人心疼。 “她在房间里?!” 像一个漂泊的浪人心灰意冷地翻过不知名的山峰后却惊喜地看到家乡一样,他完全没有顾虑到喜欢他的荼静姝的感受。 “师姐去沐浴了。” 不过,她很是为两人开心。 只要两人能敞开心扉,那一定能和好如初。 “嗯……”修晨走到荼静姝面前,说道,“师弟也不要太过担心,师兄会处理好的。” “师弟相信师兄,嘿嘿。” 少女露出牙齿摆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当少年从黑暗里走来,荼静姝就发觉他身上一股萎靡的情绪。 不过,一切都因为钟离师姐而好起来。 她……好羡慕钟离师姐。 “师弟能跟师兄先聊聊吗?” “好。” “那就坐下说吧。” “好。” 她很少拒绝师兄。 又与师兄坐在了长廊下的台阶上,少了美妙的夕阳晚霞,那滋味却与当初类似。 “师弟怪师兄吗?” 他热切地盯着她,问道。 “师兄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她憨厚地笑问道。 “有时候,我会变得很奇怪。虽然这像是在解释,但有时候……我心里面想的东西很可怕。” “是师兄压力太大了?” “可能是吧。” “只要与师姐说明原委,师姐肯定能原谅……理解师兄的。” 荼静姝把手掌都放在膝盖上。 “我明白。” 修晨把手伸来,抚摸她的脑袋。 师兄的眼神像老者一样充满慈爱,她喜欢他们保持这样的距离与关系。 其实,她真正害怕的不是他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而是他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她这一生都要扮演一个追赶者的角色,乐此不疲。 在修晨看来,荼静姝就是他的一面镜子,他能从中看到最初且最真实的自己。 “师弟已经做好打算了。” “什么?” “过几天就回宗门。” “我会一直关注师弟的。” “师弟还是有些怕给师兄丢脸……” 少女腼腆地笑道。 “我见过的,师弟也都见过了,况且师弟比我懂得还多。” 修晨暂时没有把手收回来。 荼静姝一个劲地摇头。 食指向下,刮到她的脸颊。 少年脸色一变,道:“师弟化妆了?” “啊?!” 少女小脸一红,不知该作何解释。 “是阿鬼?你上次,被他做了什么?” 修晨的语气严厉起来。 “跟、跟前辈没有关系……” 荼静姝用袖子擦拭着脸颊上的淡粉。 “你也变了?” “嗯?” 荼静姝对修晨的问话感到不知所措。 他的上半张脸被一层漆黑的阴影遮挡。 “你有什么事瞒着师兄?” “不……师兄回天上阁,前辈只是带师弟去了师兄去过的地方。” “什么地方?” “好像叫……群芳阁。” “那里有意思吗?” “师弟在那里遇到了林烟梦小姐。” 为了让他满意,荼静姝索性就把这段羞涩记忆讲出来。 “哦?你和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修晨平静地问道。 听不出责怪,荼静姝谨慎地说道:“前辈让师弟跟林烟梦小姐独处一室,林烟梦小姐给师弟倒了一杯茶,师弟不小心洒在手上了……” 到此为止,她实在讲不下去了。 “结束了?” “她还舔了我的手指……” 少女的甘甜香气冲进他的大脑,意识渐渐被欲望取代。 “你学一下,我看看对不对。” “这……师兄是要我舔自己的手指?” “当然是我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会开心的。” “这样做,师兄就会开心?” “你没听到我的话?” 修晨教训道。 “不……” 荼静姝还在犹豫。 与钟离师姐争吵之后,她也在思考,如果她能做些什么让师兄振作就再好不过了。 像林烟梦小姐那样吮吸师兄的手指,师兄会感到快乐? 细细一算,自己付出的代价也不算大,但自己并不熟练啊。 一抹凶光乍现,师兄的目光叫人害怕。 自己的经历让师兄觉得不满,所以他才要惩罚自己吗? 一边想着,一边她的双手也不听使唤地捧起了师兄的手。 面红耳赤,两耳嗡嗡地响。 轻启双唇,她“嗷呜”一声把少年的手指含进嘴里。 师兄立刻发出一阵爽快的喘息。 他奢求不了更多,单从这份生涩感就让他欲罢不能。 努力回忆林烟梦小姐的技巧,粉嫩的舌头在手指尖端绕圈。 “就只是这样了,师兄。” 她把埋下去的头抬起来。 刚才,师兄似乎不为所动,自己却“嗯嗯”地叫唤,发出害臊的声音。 脸蛋、脖子都冒出香汗,或许是紧张又或是痛苦。 贪欲漫上来,修晨翘起嘴巴,说道:“师弟啊……你、你真漂亮。” “师兄……” 她以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渐渐萌生危机感。 他发掘了少女的潜力,却有些贪得无厌了。 化身为可怕的野兽,野蛮无礼地把荼静姝摁倒在地。 “师兄?!” 无论如何,她都推不开。 她又急又怕,浑身都被困锁,连呼吸都困难。 她小声地呻吟,期盼有人能听到,挽救她于水火。 还记得,离开青鸾宫前夕,陆煜杨陆师兄对她的抚弄…… 没想到,男人都会有这一面。 他把脑袋埋在她什么都没有的胸前,就像顽劣的家猪吃着猪食一样。 …… 救世主如期而至。 那晚,钟离大叫一声:“你在做什么啊?!” 随后,她一脚把修晨踢开,把荼静姝紧紧搂住。 修晨从地上滚了几圈后,爬起来。 钟离没踢脑袋,他却晕头转向。 当他再次把两人认出来,他看到钟离绝望地流出眼泪。 “糟透了,修晨,你这个人糟透了!” 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逃跑路上 正所谓温柔乡乃英雄冢,试问哪位好男儿不会沉陷在他此时此刻看到的场景? 慕迎雪没有了冷如冰山的强硬气场,只有微眯凤目,横躺于软榻之上,诱惑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握紧拳头,控制万般焦躁的情绪——闯入未知领域的慌乱以及从未感知过的惬意。 苏梦寒倒卧在铺着羊毛毯的地上,一只手臂有意无意地遮挡,另只手却抓向他,她梦呓般说道:“师兄~快来我这里啊~” 他不喜欢她,可是当尤物露出最原始的美貌,他也出于本能露出最原始的欲望。 一位八字眉少女轻舒柳腰跪在他的面前,痴痴地盯着他的下半身。这位京都的大小姐抛弃了娇贵,低贱地乞求着主人的奖赏。纤长的手指终究抵不住诱惑,好奇地按在上面…… 他打了个哆嗦,顿感浑身乏力,仰天倒下。 林烟梦把他捂进自己温热的胸怀,他感受到到不同的体温,这别样的感触在他肌肤上演千姿百态的鬼魅艳舞。 当最直接的接触来临之际,他居然一点羞涩感也未产生,而是更大胆地以嘴唇探索奥秘。 啊——是谁,单独为他奉上这场女体盛宴! 那个好心人一定了解他,从里到外。 由于真实感颇为强烈,在被钟离踢中腰部以后,他短时间沉浸在余韵之中。 他没有把手按向痛处,而是下意识抓挠着后颈,那滋味像是被一只虫子咬了一口。 当初在青鸾宫附近,为解救慕秋月,他也曾深陷陆煜杨设计的诡局之中,那时,他勉强能控制不再向前,而今日,他变得贪婪了。 一念之间,他在臆想中把所有对他好的女孩都伤害了一遍。 “糟透了,修晨,你这个人糟透了!” 她的满腹怨气都在这句话里。 在他的“好梦”里永远没有她的身影。 他愧对两人却挪不开试图逃跑的脚步,他的表情无奈又颓丧,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已不再重要。 因为钟离一定恨死他了。 “你真该拿个镜子来照照你刚才的样子!” 她多想立刻跑到外面,把泪留在黑暗,留在角落,不让任何人看见。 但她不得不又一次为他善后。 荼静姝在她的呵护下站起身,把紧张又费解的小眼神递到少年的脸上。 她不相信这是真正的师兄。 或许是恐惧未消散,她没有替他解释。 她像行礼一般对他低下头,被师姐带进屋内。 …… 少年就这样被孤立在寒风里。 唯一作为慰藉陪伴他的,是不合时宜的残酷的小雪。 寒意入骨,他仰脸,迎接天神降下的白色洗礼。 它们在风里找到方向,开始苦涩的旅行,它们组成一片轻纱,披在他的身上。 缥缈的远方,让他畏怯。 他输了,以最窝囊的方式输给了对手。 无可回头,他踩中做了精心准备的陷阱,只能在这个怪圈里慢慢地死,连带着她们…… 万千种苦涩化为雪花在他的头顶、肩膀绽放,为他即将到来的隆重葬礼造势。 他策划的与少女的美好未来全被自己的双手毁了,回想少女那失望的眼神,他深感无地自容,没有自信把她挽回。 雪越下越大,屋内的光也渐渐熄灭。 他木讷地站在原地,罪恶感却没有丝毫减弱。 直到积雪覆盖了他的双脚,直到听见有人踩过雪地的簌簌声。 少女怕冷,于是穿了一件厚厚的大衣。 她把手揣进兜里,冷漠地问道:“以前都是伪装,对吗?” “师妹……” 他哭丧着脸,小声呼唤她。 钟离瞪了他一眼,笑道:“要是你听到刚才荼师弟帮你求情,你一定高兴死了。” 修晨畏惧这盏笑容。 “我改变不了师兄了,我说过我累了……”她看着从两人之间飘下的雪,“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就只是因为我太干涉师兄与她们的事情了?” 她愿意少年去寻找新欢,但那一定要在她离开以后。 曾有段时间,她在思考谁能代替她,慕灵可以,慕迎雪可以,京都的少女可以,甚至荼静姝都可以…… “但我不想看到那些事情……” 越来越优秀的替代者都在暗示,她随时都可以走。 “如果、如果师兄还要继续的话,如果师兄不喜欢我的话,我不会再纠缠师兄。” 她凝望少年颤抖的眼神,认真地告诉他。 “师妹……” 他不舍地伸来手。 少女却厌恶地后退几步,把视线投向别处。 她不是威胁他,只是希望他正视这个问题。 倘若他真对她再无情感可言,那她就会立刻闭嘴,转身收拾行李走人。 虽然……不甘心。 他们流星下许过愿望,在雪地里依偎在一起,可时间会把黑夜变成白天,把雪花化成流水。 从作为一个不幸的人开始,她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是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崭新的世界,认识并熟悉这群温柔又可爱的人。 她在说梦话时,也常常在念“师兄师兄”。 她爱着他,比任何人都爱。 这个少年成长到现在,做了好多错事,她也都能容忍,她认为不能因为她让少年与美好世界失之交臂。 那……在少年来看,她到底怎样? 她现在不太清楚了。 或许答案就在那个梦里,她没有对少年付出过他梦里的东西。 爱情如果失去那个东西就无法存活,那爱情也太脆弱了。 爱情本来就脆弱得可怕,但……也顽强得可怕。 不太正常的响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缓缓抬起头。 什么啊,一个男人居然在女人面前抽泣、大哭…… 在别人面前,那么坚强的他……现在居然在用手臂挡着眼睛,还发出软弱的哭声。 可惜,她不会迷信他的伎俩。 “师妹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他说话带着哭腔,手臂抹着眼泪一遍又一遍。 仅这一句话,就把她的防线击溃。 多简单的一句话,又是多难得的一句话。 她也曾想,在他心里,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只是一个督促他不犯错的教官? 钟离拼命眨眼,不让泪流下来。 这像是,人们小时候不听话,然后被家长故意丢弃,一个人站在路中间那种悲伤无助的哭泣。 他们怕成为没人要的孩子,怕最重要的人逐渐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 修晨把泪眼投向她,拼命道歉。 那一瞬,钟离好想笑。 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永远与在别人面前不一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事途中 雪势没有变弱,渐渐把他们淹没为雪人。 令人生畏的忧郁就在天边荡漾,在那以前她流光了未来的眼泪。等到他彻底不需要她的一天,他会提前熟悉如何孤身一人存活,那她的任务就算完成…… 雪花纷纷,轻柔地染在她的睫毛与发丝,她冷静地看向少年身后没有轮廓的剪影。 沉默的黑夜给了一个深邃的答案。 她的思绪被少年前进的脚步声打断。出于同情,她没有后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修晨难为情地把眼泪擦干净,小声说道。 “师兄还是喜欢做一个受害者?师兄心里没那样想过,还会不由自主地去做?” 钟离气愤地问道。 修晨无言以对。 他的脑袋里布满了肮脏极端的妄想,他不知堕落的源头究竟来自哪里。 一时间,他也无法把那些想法完全表露出来。 “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钟离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如果……只让我看到这一幕,我当然会相信你。” 临走时,她进一步提醒他不要逃避过错。 “师妹会原谅我?” 为了让她停下来,少年只轻轻拽了下她的手臂就很快松开。 钟离转过头,看着他真切的双眼。 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像一个大人。 她笑了。 于是,她问:“师兄很害怕?” 修晨锁紧眉毛,说道:“我怕师妹不理我了,我怕师妹突然就不见,怎么也找不到。” “真有那天……怎么办?” 站在雪地里,她觉得现在就让她死去好了,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她努力地营造出“她还活着”的现实感,欺骗着所有人,也造成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虚无。 “我活不下去。” 少年泫然欲泣。 “你在威胁我?” 少女眼眸闪光。 “师妹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 目光交汇,这次,他没有心虚地垂下目光。 “是吗?” 她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是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扑到钟离的胸口歇斯底里地大哭一番。 “明天一定向荼师弟……荼师弟道歉。” “嗯,我会的。” 上天赠予的一场雪,忧伤与幸福同步来临。 少女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她听不出有何异样。 咬咬牙,负气离开。 她真的做得到吗? “我累了,师兄比我更累吧?” 她踮起脚尖,把嘴唇凑到他的耳边。 女孩第一次认定的那个人,或许就是她这一生爱得最深的人。 他们手牵手一同成长,有一天那个人背叛了女孩,女孩便很难再去把同等的爱投入到那个人的替代者身上。 没有女孩甘愿做爱的信徒,可那个人的花言巧语是那样的动人心弦。 淡淡的热气由两人接触的胸口传递,这个拥抱便宛如一个仪式。 她就想……这样死在他的怀里。 两个孤独的人,以不孤独的方式结束一生。 因为记忆的缺失,她便不再费心去回忆过去,而是在想象在她离开之后,师兄、薄雪、阿鬼、师姐……他们会有怎样的生活,是不是要留些什么让还活着的他们看到会立刻想起自己呢?后来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做这种“恶作剧”了。 话说回来,假如有天,连“自己马上就会死”这件事都忘了,该怎么办? 陷进他的怀抱里,只是为了把他迷失的心唤回来,把怯战的逃兵抓回来。 天上的雪啊,好漂亮! 是深渊里的无数点亮光。 被人们残忍地伤害已经没什么大不了。 亮光就是他们头顶的点点繁星,触手可及。 少女把梦里的青春都献给了他。 “师、师妹?师妹?!” 等她脑袋一歪,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时,他恐惧地抱紧她,呼喊她。 她明明听得到,但回应他又好像是在做多余的事情。 雪为少女披上了婚纱,可少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就这样安静地消失了。 滚烫的泪珠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没有温度,没有表情,她沉默着闭上眼睛,因为世界再也不会让她有什么期待。与众不同的雪花被捧在手心,脆弱地融化,再化为水汽,接受下一次使命。 这就是三生果的宿命,今日离去,多少年后,她还会出现,重复过去平凡的故事。 只不过,她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她想看到少年走到最后,想看到少年把自己从这个由别人控制的宿命里解救出来。 她只爱这个人。 “师妹!师妹!” 少年晃动她的肩膀,望着她的脸,又好像在乞求上天。 “……嗯?” 少女不适地睁开失去光彩的眼睛。 “师妹你别吓唬我啊……” 他全身都在颤抖。 “我只是困了。” 她瞪了他一眼。 少年呆呆地点头,温柔地抹去滴在她笑脸上的眼泪。 凡人能用什么来对抗死亡呢? 应该就是可笑的意志力与幼稚的感情吧。 它们有时能让时间都哑口无语。 …… 湖山对面,以青湖相隔。 野外的小树林聚了一堆篝火。 苏梦寒盖着一具兽皮,甜蜜地沉睡在干草上。 此时,她正说着大家都知道的梦话。 “师兄~师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微微一笑 夜幕下,有几粒星辰悄悄闪烁,天空也因此变得更加幽邃。 少女今晚说不定会做恶梦。 所以,慕灵一直都贴心地陪着她。 门缓缓被推开。 “师姐。” 慕灵起身行礼,又偷偷地看了看钟离身后。 最该来的人还是没脸来。 钟离知道慕灵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嘴,小心掩上门。 “师兄刚才已经认错了,但师弟一定不要轻易原谅他。” 钟离也坐到床边去,对愁眉不展的荼静姝说道。 荼静姝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一团。 此时的她褪了外衣,把头发放下来,痛苦地坐在床上。 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都是位小美人儿,瞒不过慕灵,瞒不过钟离,却瞒得过修晨。 慕灵谨慎地观察她们的脸色,师哥造成的恶果不容小觑,的确,早在前一天师哥就有无缘无故躺到她床上的事情发生,但今夜他的异常举动变本加厉,无形中也伤害了钟离师姐。 “师哥……还在外边吗?” 少女不知现在到底该不该关心他。 “我叫他回屋了,让他一个人反省。” 钟离的脸上依然没有表现出对修晨的同情。 黄色的灯光照亮荼静姝的五官,如工艺品一般的五官点缀在她雪白的脸上,她想感谢两人的关怀,可在这关怀之下,她变成了什么也不敢说的笨蛋。 美丽通常都会带来不幸,当少年粗暴地触碰柔软的关系,她就笃定少年一定知晓了她守护的秘密,她的命运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想到这里,荼静姝就更加悲伤了。 钟离直直地盯着她。 “师姐你生我的气吗?” 荼静姝不安地问道。 “这跟你没关系,是师兄鬼迷心窍。” 少女讨好的心态并不让钟离满意。 让人觉得可怜的礼貌迟早会要她的命。 荼静姝不敢直视钟离镇定得可怕的眼神。 钟离师姐早早步入与她们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看得更远,也懂得把好多痛苦留给自己一个人。 有师姐,荼静姝才得救,但如果没有师姐出现,现在她会变成什么样? “师姐们不用担心,师弟好多了。”她居然还能笑出来,“只是没想到师弟是男儿身,师兄还……” 她的笑容带有自嘲之意。 钟离不自然地皱起眉毛,她好像突然明白修晨为何不愿意把荼静姝当作一个普通师妹看待。 “对啊,这种事不像师哥能做出来的。师哥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呢?” 小师妹慕灵见过少年最初的样子,她坚信少年永远都不会变。 女孩们心甘情愿地追随,是不是无药可救? 钟离以温柔的眼神望着两位眼眸清澈的后辈。 当然,钟离察觉到少年的不对劲,她也怀疑是陆煜杨从中捣鬼,可她帮不了他,今晚发生的事,她也只能提示他要自己坚强地走出来。 “嗯,我们最后再相信他一次吧。”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说服自己对那个人抱有绝对的信心。 …… 雪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正午,雪势还没有减弱的迹象。 少年紧张地敲响了房门。 荼静姝隐隐有些激动,她急忙穿上衣服,跑去开门。 “师弟……” 一见到她,修晨就自觉地低下头。 “啊……师兄……” 荼静姝一瞬间就脸红,同时也埋低脑袋。 他担心昨夜的突发事件会在荼静姝柔嫩的心田生根发芽,于是道歉道:“实在对不起师弟,给师弟造成很坏的记忆,我、我……师弟恨我,但一定不要去回忆了,是我的错……” “好。” 荼静姝抬头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怪罪他的意思。 花了整夜,她才明白自己毫无羞耻心,居然不怪师兄。 不知不觉成为师兄幻想的对象,自己还没主见地去听师兄的使唤,才招来师兄的惩罚。 “师弟你打我骂我,我才能好受一些。” 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又让他看得如迷了。 “师兄怎么能那样做呢?”她摆出生气的模样,却很快软下来,说道,“但做都做了,而且师弟我也有错。我不怪师兄,师兄也别怪自己。” 丑恶的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少年紧紧地握着拳头,说道:“师弟不能这么想,师兄是个混蛋……” “师弟只当师兄给师弟上了一课。” 说完,少女鞠躬行了一礼,把少年关在门外。 修晨额头冒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实际上,他现在都很难忘记昨晚荼静姝低头舔食他手指的声音。 …… 钟离一早醒来就躺在摇椅上,身旁还燃着炭火,当她察觉少年从她身旁穿过,她的脸虽然没有转过去,但是眼睛却偷偷瞟了一眼,直到被察觉后,立刻平视着前方。 “师妹,我出去一下。” 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但转念一想,又说道:“我觉得身体很奇怪,想去找一个不影响你们的地方。” “要我陪着吗?” 钟离把一颗坚果喂到嘴里,冷淡地问道。 “会很可怕的,师妹还是别去了。” 修晨挠了挠头,笑道。 钟离平静地点头,再露出一盏难得的笑容。 在她面前,少年至少不再是不高兴的模样,这状况不坏。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凛冬将至(上) 好似天空都压了下来,逼问他究竟是谁。 周围散发枯萎的味道,他艰难走到一大片树林中央。 枯枝败叶都点缀一层白色的雪花,白茫茫的世界与他结伴而行,忍耐着对温暖渴望的呼声。 他右手握剑,左手疯狂地抓乱自己的头发,骂道:“该死!” 春梦里,女孩儿们的浪叫喋喋不休,他憋住欲望,憋住呼吸。 就这样,像不慎跌进深湖,偶尔浮出水面喘息。 触手可及的每一具肉体不是磨砺而是摧残,她们已知少年开始踌躇,便愈发靠近他,呼出迷人的幽香。 香味刺激情欲,把他最后一丝顽强给击溃。 心弦被轻易拨动,少年的表情却死了。 他是懦弱的,他抵抗不了那涓涓细流,他的思想终究汇入大海,沉没于大海。 少年可悲地佝偻身躯,把左手伸进正流出口水的嘴里。 冰凉的雪顺势掉进他的脖子里,他浑身一抖,这才醒悟,宛如一只恶犬啃食着自己的手指。 血的浓厚味道充斥在口腔,真实的痛觉硬生生把他扯了出来,火红的血点燃生命之火,他体会到活着的滋味。 雪缄默地落…… 孤单的少年抹去因疼痛而悬在眼角的泪,面无表情地看着湿漉漉……血淋淋的手。 “是可怕的东西钻进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一段绑腿的布条,用于包扎伤口。 拘束错误的情绪收效甚微,他也不矫情地因小小的伤口一惊一乍,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坏想法发泄出去。 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僵硬地嵌在灰色的天空里。 风与雪一阵阵扑在脸上,他难受地皱着眉毛,体内燃着火催促他快些行动。 他奔跑踩过被冻死的小草,剑身一横,斩向荒凉的陌生世界。 把眼前的树林臆想为对手,假设自己深陷他们的围追堵截,少年在半空不断转身,又胡乱切换剑法。 树木传来哀嚎,他颇为爽快地舞剑旋转,久违的感受,跳动在他眼前的淫糜画面也随他急促的呼吸而失去了妖艳的光泽。 不过,途中一瞬间他突然停止了呼吸,这正说明是身体在阻止他的自救措施。 在这里挥洒汗水,果真是一个不伤害他人的好办法。 少年心底漫上喜悦。 这些天,荒诞却充满真实感的幻想折磨得他身心俱疲。 彻底破灭了慕灵与荼静姝的美好印象,虽然他不执着于此,但难免会给她们留下阴影,这是师兄的失职。 树梢猛烈颤动,筑巢的乌鸦不怀好意地冲他叫了一声,飞向开阔的地方。 心境恢复如初,少年平稳站在地上,手随剑颤抖,可宣泄后觉得通体舒畅,他该早些回去告诉师妹这个好消息。 一道金色的晚霞从云层里透出来,头顶的雪花依然不辞辛劳地在光芒的照拂下旋舞,此情此景,融化进他的肌肤,治愈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嘴带微笑,转过身,看见柔情婉转的眼眸,她就像池塘里不败的莲花,也像夕阳里流连的飞鸿。 他笑道:“我这就走。” 她为某人撑着伞,眼里却没有某人,她欢喜地说道:“我没见过你使过这剑法。” 他回道:“我临时想出来的。” 她起了兴致,说道:“改天得单独教教我。” 修晨苦笑,随后看向侍女身旁的精悍老人,他那双大圆眼从始至终都透露着威严,模样凶狠以至于……大煞风景。 “这位前辈是……” 修晨礼貌地问道。 “他是我爹。京都的人表面上都叫他一声古院长。” 侍女给老人使眼色,都怪他,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干燥紧绷了。 修晨倒没听说过老人的名号,他对京都的事一知半解。 “见过古前辈,晚辈是……” 他拱手行礼。 “天上阁修晨?” 老人皮笑肉不笑道。 “晚辈不再是天上阁的弟子了。” 他解释道。 老人身穿一件朴素长衫,但胸前佩戴了数个精致徽章,应该是为了表彰他对这个国家的贡献。 “好多人都说你在人前装样子,我起初不信,可我目睹你方才暴戾的剑法……”老人的手臂被侍女碰触,他咳嗽两声继续说道,“能走到今天,全是你咎由自取。” 又是私设公堂,可不悦的神色令他不敢顶撞。 少年只能在心里使坏,幸亏侍女姐姐没有继承他的浓眉大眼,要不然…… “我这一辈子,手下走出的学生不少,他们没一个像你这般德行,你师尊公良不善教人,你也不算可造之材。但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却十分看好你,她说你有一天会从这里走出来,这次回去我得说教她了。” 老人的话语余意不绝,仿佛老师都有这个“毛病”。 “前辈说的那个学生莫非……” 修晨想到在青鸾宫与京都的八字眉少女再遇时,她正穿着学院制服,俏皮又不失庄重。 他还想到,与她初遇正是在湖山门的这个树林里。 “她没对你讲过她在京都的事?” 老人脸上的冰霜有解冻的迹象。 修晨摇摇头,老实说道:“没有。” 身为院长,老人桃李满天下,连老人都以她为傲,她到底是有多出色呢? “哼!她懂得保护自己是对的。” 这算什么话? 这个糟糕的老头子,话音入耳,又总是无法让少年心生抵触。 “说正事啊。” 侍女扯了扯老人的袖口,不满道。 老人对爱女不吝啬笑容,他点头,看向修晨说道:“你的身体里有个怪东西,我猜是陆煜杨种下的吧?是你们两人的恩怨,我不该管。看在我女儿的份上,便提醒你几句——心属自己,你心无二物,此毒便可解。” 交谈下来,少年实则不狂妄,在这个不够诚实的世界,少年老实得让人想欺负。 修晨意识到深受莫大恩赐,抱拳道:“多谢前辈点醒,这毒物着实令晚辈狼狈不堪。” 侍女把伞交到老人手里,踏着雪,走到少年身边,拿出手绢擦拭他沾染泥土与树枝残渣的脸庞,温柔地说道:“回去之后,手上的伤一定要快点处理。” 美丽的双眼泛出温暖的笑意,与众不同的清香在他鼻尖飘荡。 “你们……早就来了啊……” 修晨尴尬地说道。 丑态百出的一幕也被他们收入眼底。 “小小龙玄,你都不能站稳脚跟,你越往前走,就会发现你与山外的人差距越来越大。” 老人严肃说道。 “晚辈已经拼尽全力了,晚辈……没有追求自己必须比谁强比谁弱,晚辈就想这一生先试试为一个人活一次,不管前面有什么,晚辈都不会放弃。” 对外人说“豪言壮语”,他骂自己很傻。 况且,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不懦弱。 侍女笑着补充道:“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毅然决然的表情,老师最爱看学生摆出这样的表情,从人生的角度来讲,老师也没有资格去引导学生的方向,老师期待学生以自己的方式开创天地。 “如果我是你,现在未必做的比你好……” 老师知道学生最需要听到这句话。 修晨全身都笼罩着暖意,出于侍女的呵护与老人的理解。 之前的数落突然不讨厌了。 京都的少女能被老人教导,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他的师尊把他当作艺术品,翻来覆去地推敲,不容半点瑕疵。 真是可笑啊…… 墨守成规是教育领悟的大忌,老师却从来没把他当作学生看待,所以他的成长路线才如此崎岖。 谈话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少年拖着疲惫的肩膀消失在夕阳阴影的深处。 侍女感叹道:“如果我跟女孩们年纪相仿,那我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古院长为女儿撑着伞,对少年的背影展现笑容:“但她们在你这个年纪,一定会后悔那个时候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凛冬将至(中) 冬风一阵一阵传颂古老的意志。 那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一道合二为一的身影徐徐前进。 一位中年人背着一位少女。 因为风的关系,周围的环境就显得异常寂静,寒风如硬刀刮在中年人的脸上,他的脚步却坚定如初,也全靠中年人把严寒抵挡,少女才安稳地在他后背酣睡。 这边的世界有两种颜色,一种是天空的深蓝,另一种是大地的灰白。 没有生气的天与地,少女是否要醒过来,珍惜难得的修行呢? 他们远道而来,之所以徒步,不就是应当展现朝圣的态度吗? 大雪封锁了多条平坦的近路,中年人不得已悄悄做主穿过一道狭长的裂谷。 虽然有些对不住背上的大小姐……不过,趁她没醒,他尽快通过这幽深的鬼地方就好了。 雪描绘凌乱的轨迹,肆意洒落,偶尔几片吹进了少女的斗篷里。 或许,她感受到了它们热烈的欢迎,她就那样不情愿地睁开清澈的眼睛。 她的这片世界乱了,她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少女懒懒地眨着眼,无暇顾及飞雪的敬爱,她把视线锁定在岩石边冻死的花,小声叹气。 “醒了?” 中年人递来温暖的关怀。 少女没讲话,只把双手更用力地围住他两肋的位置。 “也好,马上就到了。” 中年人知道沉睡的人被打扰往往情绪都不太高。 “我想回去了……” 少女仿佛在说梦话。 “这……”中年人停下脚步,小心地说道,“前面就是剑山,我们好不容易才赶过来。” “如果不是王后非要我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 少女把脸躲进斗篷,瓮瓮地说道。 中年人淡淡一笑,继续前进的脚步,缓慢说道:“小主不用怕思定先生。” 上次她来拜访剑山还是在她十岁时,她第一次远离“众星拱月”的京都生活,被迫接受宿命的痛苦。 剑山,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讨厌剑山,讨厌剑山上那个把自己的性格喜好如数家珍的坏老头子。 他凭什么会了解自己?! 渐渐地,小小的呼吸也变得困难,少女皱眉,抬头看着不远那座奇怪的山峰,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 中年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蹲下身,确认少女站稳,再回头看着她,笑道:“真该让二小姐与小主作伴。” 少女瞪了他一眼,那双可爱的八字眉不见舒展,她冷淡地说道:“倘若欢欢来了,我定要让那个思定跪在欢欢面前谢罪。” 中年人脸色恢复镇静,点头道:“小主说的是。” 她用穿着小绒靴的脚踩了踩松软的雪地,再径直走向围绕剑山而建的石阶。 工整的黑色冬装外套,但纽扣并未扣全,于是,能让人看见胸前微微发鼓的乳白色针织衫,灰色的短裙下还有一双保暖用、刚好达到小腿肚的长袜。 总体来看,因为简单的搭配与白皙的肤色形成了对视觉的冲击,能为别人留下亲切的舒适感。 但是……她今天,特地在头顶戴上一顶王冠。 …… 剑山的山顶也正是思定“巢穴”所在。 由说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敲响府邸的石门。 不多时,一位眉清目秀的童子就从另一边探出胆怯的小脑袋。 与十年前一样,童子模样没有半点变化,少女略感疑惑。 “啊!师兄!” 童子惊喜喊道。 “别来无恙。” 说书先生摸了摸童子的头顶,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位就是京都的贵客?” 童子朝少女拱手。 “你还记得我吗?”少女觉得这个画面很有趣,心中闷气消散大半,“我十年前来过的。” “您是那位八字眉姑娘!您、您变漂亮了。” 童子红着脸,回忆起那段往事。 被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外号,少女却少见地没有动怒,她捏了捏童子肉嘟嘟的脸蛋,笑问道:“你怎么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小?” 童子瞧了一眼说书先生,却不敢再看少女了,他摇头道:“这不能讲……我这就带二位去见我家先生。” 第一百六十章 凛冬将至(下) 府邸有一汪水池,池里有游动的鱼,两边有各式各样的矮树矮花,还有一只躺在树边的“黑色小猫”。 在慕秋月看来,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吃饱喝足再欣赏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景色是对身心的犒赏。 等她翻身打盹,却与那位京都少女的眼神接触到一起。 事实上,虽然少女与慕秋月共同出现在青鸾宫的那场变故之中,但两人却没有真正意义的相遇。 唯一与他们有交集的也就是秋落叶了,可惜他没在身边。 两人互相把对方放在眼里,无意间捕获了可爱之物。 她们都能从彼此身上发现一股熟悉的感觉……她们都需要另一个人把故事串联一起。 府邸充满春意,微风携带自然的芳香,少女安分地从慕秋月身旁的石道走过,却下意识地对她抿嘴一笑。 “姐姐是不是救过我?” 慕秋月站起身,急切地问。 “好像没有吧。” 少女摇头笑道。 “姐姐不是有那个花瓣……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慕秋月尴尬地笑着。 对了,欢欢曾短时间跟踪过修晨,然后她回头告诉少女,修晨很是中意身边某位同伴的双马尾,于是在八月十八醴泉谷开启那一天,少女也绑了一个。 原来是她啊。 “那是我妹妹欢欢。” 少女解释道。 “啊——我的家人也告诉我,姐姐跟欢欢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慕秋月憨厚地眯起眼睛。 说书先生打量了慕秋月一眼,他似乎能猜到她所说的家人是谁,而且他也能看到慕秋月只是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 她们的头顶都有蓝天白云,伸手就能摘到。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我会向欢欢说一声的。”小姑娘的眼里有着少女所不具有的东西,她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秋月。” 小姑娘甜甜地回答道。 她以为少女会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可惜少女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我记住了。” 少女朝她点头,又在她的期待中远去。 小姑娘使劲掐着握在身前的双手,有些话根本没有勇气说出来,她在少女面前就好像会不自觉地变成一个卑微的民女。 少女吸引了一路五彩的蝴蝶,这至美的风景,隐藏了奇妙的秘密。 …… 童子敲响了红松木门,低头说:“先生,京都的客人到了。” 说完,童子把身体让开,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少女处事不惊,她淡淡地递给说书先生一个眼神,后者躬身为她把门推开。 风雪从缝隙泄出来,少女不悦地皱眉,走进门后的冰雪世界。 思定站在悬崖边,负手而立,望着漫天飞雪。 少女的好心情全被来自悬崖的风淹没,她索性就站在门口。 思定含笑转过身,目光却在她头顶的王冠上停留了许久。 是京都的王后遥寄的情意。 八字眉少女挤了挤眉毛,毫不在意地说道:“您不喜欢,我就把它摘下来。” 思定没有回答,而是朝她走来,笑问道:“你是爱上了那里的权力跟地位?” 来之前,王后不止一次告诉她,他是全天下最清白正直的人,所以他不会放任俗世的金钱名利沾染纯洁的少女。 “可我现在的一切是靠我自己得来的,我不想丢掉。” 少女稍微低下脑袋,让思定把属于她的王冠看得更加清楚。 思定神情微妙地看向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干咳两声,掩门退去。 “京都乱了,你能处理好?” 思定认真地问道。 “我今后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去做。” 少女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再过几年,你就越来越像梦知云了,这不是个好消息。” 三生果里,只有她真正拥有梦知云的血脉,因此思定长久地关注她。 “为了让我平安长大,才把欢欢捏成了我的样子?” 她早有耳闻,他做出来的都是艺术品。 当年,他寻找一位合适的女婴,亲自重塑她的身体,特别是女婴面部的骨骼,他都完全按照少女揉捏,手法技巧与捏泥人无异。 “三生果独一无二,倘若你还有一个容貌一致的妹妹就没人会伤害你。” 思定严肃地解释道。 “那就不会伤害到欢欢吗?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愿早点死……” 少女赌气道。 思定看着幼稚的孩子,哈哈大笑。 “你要是死了,那个年轻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也不会一直帮助他。” 思定的笑声令气氛缓和,他深情地望着少女那张曾经吸引过无数英雄好汉的面容,严肃地说道。 少女不客气地说道:“那你就赶快让他来京都啊。” 思定摇头:“等到他能真正为你所用的一天,他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少女不喜欢他这个说法,于是,把手臂抱在胸前。 “当然了,你也不要对他抱有太大希望,能拯救世界的不会是他,也不会是你。非要把他当作救世主,你自己只会原地踏步。” 思定把目光放到云雾缭绕的远处。 “你见过他了,在你看来,他有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 思定低声发问。 “他……”少女努力回忆少年的样子,冷淡地回答道,“他太像人了。” …… 他们都在问,没有了那个人,今后何以为生。 伟岸的雕塑面前,是否瞻仰者也精神永在? 他们臣服于他的战袍,聚集于他的麾下,最后沿青史回首,却万般不堪入目。 王倒下了,遗留的人民争夺他的遗产,把王热爱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不得已,王身后的女人暂居他的王座。 可又有人说——王后,是个女人。 崭新的十年便是从突如其来的噩运开始。 耳边响起柔情的挽歌,目中看到跌宕的史诗,小小的人读尽了世间百态。 少女在抉择中艰难地伸出双手。 “这十年的计划全在信里,你回去交给王后。” 思定把一封以剑山标志为火漆印章的信封托付给她。 手里沉重的责任,少女不禁发问:“十年后,我还要回来?” 思定长叹:“十年后,你就回醴泉谷了。” 少女嘲弄地甩了甩信封,笑道:“要是我偷看了,会发生什么?” 思定回道:“那全天下人的生死都由你掌握了。” 少女缩了缩脖子,轻声说道:“那还是算了,多累啊。” …… 茫茫雪原出现了少女清晰的小巧足印。 她一步三回头,看似不舍的模样。 说书先生安静地陪在身边。 等两人离剑山稍远,少女兴致满满地把信封拿出来,正要去拆,说书先生大喊一声“住手”,把信封的一半抢在手中。 “你想让我在这十年跟个傻子一样听他们发号施令?” 少女以可怕的表情威吓他。 “小主要是拆了,王后可不会放过小人。”说书先生替自己求情道,“王后让小人跟随小主跋山涉水,便是不要小主胡来。” “哼!” 少女恼怒地把手松开,鼓起双腮,站在原地。 说书先生苦涩一笑,蹲下身,顺便把信封收进怀里。 少女跳到他的背上。 “小主今后有何不解,问小人就是了。” 收拾心情,两人再度启程。 “那你倒是猜猜信里写的什么?” 少女刁难道。 “这大致内容,小主从最近不太平的京都就能感觉到了……”说书先生神态平和地说道,“曾经与剑霄作对没能回归天域的人又出现了,他们势必要阻挠十年后的八月十八三生果回到醴泉谷。” “那思定与王后会保护我们?” “小人担心不是小主想的那样……梦知云以修晨为诱饵,保护三生果,现在三生果的价值因有心之人的扩散人尽皆知,思定先生恐怕会涉险再以三生果为诱饵铲除天域的余孽。” “他好大的胆子!” 少女情绪激动道。 所有的事都往最遭的方向发展,少女愈发怀疑她自己的计划几乎都是过家家的游戏。 说书先生热心开导她:“少年之前愿做诱饵,今后不知你们愿不愿做诱饵呢?” 藏在心里的羞赧跃到少女的脸上。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很幸福。 因为她确定…… “真到那一天,这些苦苦守护的东西,他怎么会轻易让人毁掉呢?” 可是,对他相信到底,她自己跟他身边那些蠢女人又有什么差别? …… “唔……” 八字眉歪歪扭扭,少女像在生闷气地把脸埋在说书先生后背。 只因他刚才说了一句:“其实王后一直都在监视小主。” 王后要把宝物牢牢掌控在手里。 “是不是在想怎么自救?” 说书先生试探问道。 “不是。”少女脱口而出,出人意料地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吹了吹气,“我在想,要是王后真在监视我……那我们的小秘密也被看得一干二净了,干爹~”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宫墙内外 这个季节的夕阳,让人讨厌不起来。 血红的光芒把宫殿外的广场泼染为一股萧索景象但仍未失原本的辉煌大气。 少女平日的消遣就是坐在城楼或者在这片空无一人的广场踱步。 每每这时,她会背起小手,望着逐渐丧失生气的残阳,想象着另一片天地的故事。 天空有沉默的答复,它的力量把梦幻轰碎,与西边的月牙一同叹息。 与剑山作别后,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都,因为她深爱的土地与人民都需要她。 她帮助街边呻吟的伤患,照顾流离失所的乞丐。她知道在别人眼里,以她的身份就该做得更好。她忘记从哪一年她变得宠辱不惊,把上方的命令毫无怨言地执行。 当她彻底变成一个国家的象征,那就彻底沦为了这个国家的工具。 天边流淌着纯粹的光河,依稀可见坚实的脚印,一路走来,她脚踩祥云普降恩赐,但脚下总是空荡荡的。 京都容纳万物,是西方文明与东方文明交汇之地。 因此,她偶尔会去城池西边的教堂祷告读经,也会去城池东边的道观“求道证道”。 看上去,兼信两派优秀文化存在部分冲突,但实际上她是无神论者,她只为寻找一个静心之所,在纪律严明的教堂亦或是“清静无为”的道观,她都能接收到一种福音——罪恶终将洗刷,救赎即将到来。 她的前方站立着安详的影子。 那是无药可救的国家最后的强心剂。 王后仰望先王挥剑的雕像,她应当是想起了她与先王年轻时在广袤疆土驰骋欢笑的光景。 明天的登基典礼之后,世人便不被允许称她为王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今未有的称号——女王。 这个世界对女人的偏见自然而然爆发得更为激烈,民众不愿服从女人的领导,他们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太子妃街,烧杀抢掠制造混乱,以此宣泄抗议之情。 而京都之外,离龙玄仅有一山之隔的楚蛮势力也趁乱划地自治。 更关键的是,在这场权力斗争中,二皇子也侥幸逃走了。 阵痛、阵痛…… 当初,少女传达给修晨的“阵痛”就快到了。 “听说,太子妃街的动乱中有些尸体的额头上刻有‘剑山’二字?” 王后朝少女转身,她的身体恰巧把阳光分为两半。 “是,那是有心之人故意挑动京都与剑山的矛盾。” 看着她,少女的眼睛熠熠闪光。 “我猜不是……”或许是王后多年躲在先王身后的缘故,她的气质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冰冷霸道,而是充斥了邻家大姐姐的亲切感。 但对于男人来讲,女人的外表与嗓音都是会捉弄人的。 “他们只是在宣告他们回来了。” 王后靠近少女,触碰少女的头发,她轻柔地说,“不过,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少女摆出她标志性的假笑。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王后用手托起少女的脸颊。 “嗯……” 少女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夕阳下,朱红色的脸蛋,是与宫墙同样的色彩。 “好孩子,累坏了吧?” “不累。” 少女简短回答,嗓音疲惫。 女王的笑容存留一丝愧疚,她担心她接下来的话会辜负这孩子眼瞳里异样的热情。 作为三生果,她就该与众不同。 刚满二十岁,她就积累了外人难以想象的经验。 在这个讴歌青春的年纪,她却辗转于富人的床榻。 她不想含蓄地掩饰过去,做过就做过,哪怕遭到无数人歪解,她也无话可说。 引逗愚蠢的男人,摇晃妩媚的肉体。 她总是等男人力尽时跨到他的腰上。 男人一边微睁着宠爱的眼,一边无能摇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这时,她就会拿出床底御赐的匕首,刺向那具充满汗臭的肥肉。 短时间把动荡不安的局势安定是一大壮举,她嗅到随后清冽的空气,那都是她做的,是她让人们再次过上好日子…… 她好希望,有人能记住她的名字。 “这二十年,我教会你的,不是要享受纸醉金迷,而是多出去了解劳苦大众。尘世最伟大的是什么?仅仅就是平凡二字,你看似做到,却是表面,还远远不够。” 困惑的情绪一目了然,王后微笑抚摸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至今为止你为这个国家默默付出,却突然让你离开,你会对我不满……” 少女的心脏怦怦跳动,但她不敢甩开王后的手。 太子妃街的喧嚣全都被隔绝在外,她震惊地注视令她着迷的面孔。 她才不是独一无二,她只是被逼无奈。 “我不明白。”泪花挂满她的脸,她忧伤地说出最能刺痛自己的话,“大皇子是王后您让我刺杀的,勾引大臣也是王后您让我去做的。现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 “那你是要等到他来京都,才肯离开?” 王后抹着少女的眼泪,诚恳地问道。 让她短暂离开,对她而言,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结束了。 “跟他没有关系,我不想走。” 少女央求道。 “欢欢会跟你一起去那个小岛。” 王后按住她的脸。 “是思定的主意?” “这是在保护你们,而且我还让学院的学长们陪同由古院长亲自带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一队教堂的白鸽从夕阳中滑翔而过。 渐落的余晖,徘徊的魂魄,她怀念的东西,都暗淡无影。 “那……”少女妥协了,“多久回来?” “等他来到京都,我见过他以后,我就让你出现。” 少女表情复杂,她不情愿接受无聊的安排。 “而且……你回来了,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王后做出重大的许诺。 谁能想到,天边燃起的,不是暮色,而是曙色。崭新的一天来了。 少女伏在王后的胸怀里。 神圣的福音到来,她正伫立在光明的入口。 她能让男人肝肠寸断、魂不著体,也能让国家礼崩乐坏、改朝换代。 是上天赋予她的才能,她心中那位上天就只有那一人。 “我只想让王后……继续使用我。” 这就是她的条件,卑鄙的条件。 她实在不能容忍,在不久的将来,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少年会把自己的王后抢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暖和的冬天 晚上,灰色的雪像一层又一层灰尘覆盖着大地。 笼罩橘黄色光芒的房间响起欢声笑语,厚厚的雪不断从屋檐掉下来。 日复一日苟延残喘的少年怎么也想不到他也能度过如此幸福的一段时光。 朋友们心照不宣地围着火炉坐一圈,诉说彼此最有趣味的小事,他喜欢简单的言语所包含的温馨的氛围。 钟离一如既往独占那张藤椅,低头看着手中的腰果,再一言不发地喂进嘴里。 “从前有两个人打赌,一个人指着一位妇人对另一个人说,你要是用一个字把妇人逗笑,再用一个字让她骂你,我就承认我输给你了。”作为老前辈的沙鬼又开始表演他的长处了,“对方答应了,于是,他走到妇人旁边的一只狗面前,扑通跪在地上,大喊一声‘爹’……” “哈哈……” 这时,沉不住气的一位少女就已经笑出声。 “对,那个妇人就跟慕灵妹妹一样,觉得很好笑,这个人怎么会对一只狗叫爹呢?这个人心想,妇人已经笑了,接下来就要让她骂自己了。然后他转过身再向妇人跪下,又大喊一声‘娘’,妇人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对他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 这次,慕容薄雪与慕灵笑得合不拢嘴,就连心情不佳的荼静姝也抿嘴笑了几声。 修晨也曾听过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沙鬼把它讲得生动有趣,他很羡慕好朋友的特长。 钟离悄悄勾起嘴角,但又不被别人察觉地隐去,她一身疲态地躺坐在藤椅上,膝盖还盖了一层棉被。 他一直都知道,师妹比常人更怕冷。 窗户被风吹开,雪花迷茫地飘洒进来,他无言走去掩上缝隙。 雪下得没完没了,让他延后了与师妹离开湖山门的打算。 他这几天阴郁寡言,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伤害过的少女们。 保持适当的距离固然是好事,他也反省自己是不是在以前没有特别注意到她们的想法,是不是自己的做法增添了她们对自己不必要的好感。 师妹就安静地旁若无人地坐在身边,她头顶那只自己亲手做的发簪很适合她柔顺的头发,被火光照耀的脸颊洋溢着生命的活泼气息。 修晨注视着钟离纤细的手指剥开坚果的硬壳,少女们之中唯独她有些不高兴地板着脸,可是那的确是很适合她的表情,只不过他不敢说出来…… 那天在雪地里,她落寞地沉睡,是他一生最恐惧的一刻,他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虽然她不愿提起在遇见他之前经历的事,而且对此她的脸上总是若无其事,但修晨已经从侧面了解了许多,他不会强迫她说出来,他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尽全力把她变成一个幸福的女孩子。 她一定会陪在他身边,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师兄想吃吗?” 钟离瞪大眼睛,把腰果送过来,疑惑地问道。 “不……师妹吃吧。” 修晨露出酸涩的笑容,赶紧把视线移向别处。 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每每想到钟离,他心里总是喜忧参半,他们的美好结局近在眼前,但一伸手却够不到。 他们非要让她死……那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知是不是少女太多,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馨香。 “慕灵妹妹,凤山堂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啊?” 沙鬼毫无顾忌地望着纯洁温柔的少女,眼睛都看得不动了。 “我们整天都在修行,很无聊的……”慕灵客气又拘谨地接过慕容薄雪剥的橘子,稍加思忖,继续说道,“表姐还在宗门的时候,我们在夏天的晚上会一起去捉萤火虫,放在透明的瓶子里……” 与之相比,自己的故事相形见绌,慕灵也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趣的人,但这个具有温情色彩的夜晚,她仿佛什么也不怕。 最在意的人也陪在身边,她没有任何负担。 她谨遵他们的意愿就已经心满意足。 “冬天会做什么?” 显然少女说不出什么,沙鬼却“不依不饶”。 “冬天……我们会去宁安城,宁安城是离天上阁最近的地方,我们就站在城楼上,望着天上阁的天上峰,表姐说,冬天的天池是最美的。” 少女沉静地讲述,眼睛并不悲伤。 似乎每一位龙玄的孩子都有登上龙玄最高处的梦想,修晨没有过,因为他早就能站在那里。 “天池?不就是当年被一个石头砸了一个大洞吗?对不对?” 沙鬼眼神暧昧地看着修晨。 “嗯,但是冬天里,天池会结冰,弟子们可以踩上去玩耍。天池很宽阔,一眼望去,那景象……也挺好看的。” 修晨回忆起天上阁唯一值得回忆的地方。 “那我们今后一起去看看吧!” 沙鬼立下壮志豪言。 慕灵以羞涩的微笑回应他期待的眼神,又偷偷看了看师哥。 在师哥身边成为负累,不用细猜,旁人的想法她也心知肚明。 表姐远嫁昭阳殿,她自然会在凤山堂陷入被动的境地,所以跟随师哥无疑最好的选择。 同样,表姐也做出承诺,等她达到目的就会带自己离开龙玄,永远不再出现。 久违的,类似亲人之间其乐融融的交谈,让她倍感幸福,她忘却低落沉寂,咫尺的朋友与师哥能抗衡她内心深处的懦弱。 但愿,这种幸福不是对自由的束缚。 可是,从这一刻起,深冬就要来临了。 “静姝也吃一点吧?” 慕容薄雪含笑递来几瓣橘子。 “我、我不用了……” 荼静姝摆着双手,小心拒绝道。 “那让前辈来喂你吧。” 沙鬼从慕容薄雪手中夺走橘子,再探起身,企图灌到荼静姝的嘴里。 “不……前辈,晚辈不要……” 为了躲避前辈的宠爱,荼静姝习惯性地靠向旁边的修晨。 “哼!果然还是要你师兄喂你啊……” 沙鬼故意失望地说道。 “晚辈不爱吃酸的……” 她有所意识到在鼻尖回荡的熟悉气息,慌忙坐好身子,摇头道。 “不要为难荼师弟了,你自己吃了吧。” 修晨为了缓和气氛,轻轻笑道。 师兄为自己说话了。 自己却不敢对他露出笑容。 她早就擅自原谅师兄,但要她与他说第一句话还是很难。 哪怕不知有意还是刻意,前辈要让自己与师兄坐在一起。 那一夜之后,她成长了许多,更认定师兄如何欺负她,她都毫无怨言。 至于为什么…… 哎——师兄对自己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要再对前辈傻笑了。 荼静姝转头看了一眼修晨,又胆怯地缩回来。 一群互相不讨厌的人坐到一起,有着不可思议的关系。 年轻人们单纯的喜悦是大人们永远无法想象的。 伸向火炉的手不经意的碰触又都变得毫无意义了,等她老了,等她要死了,想到这时候,她也会微笑着走的。 慕容薄雪张嘴,吃掉沙鬼送来的橘子,有些痛苦地皱起眉毛,这橘子果然很酸。 简单清新的少女,终于拥有了优裕的“婆家”。 能走到今天,最高兴的一定是钟离。 那时,背负着仇恨的钟离是有多大的耐心教导着如一张白纸的她呢? 钟离一直把她当作笨蛋。 她也承认,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笨蛋,但笨蛋也有笨蛋的快乐。 那就是……笨蛋身边的人都能善待她。 酸意弥漫唇齿,少女拿了一颗糖幸福地塞进嘴中。 那肉嘟嘟的小脸,钟离忍不住摸了一把。 她问道:“现在敢吃糖了?” 慕容薄雪回道:“大姐姐让我多补补身子。” 钟离笑问道:“吃零嘴也算补身子?” 慕容薄雪说不过她,调皮地做个鬼脸。 说到底,她没有富人家大小姐的穿金戴银,除了白皙的肌肤外,她什么都没有。 这正是钟离喜欢她的一点。 如果她一味把钟离当作济世悯人的大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在最初的交往里,有好几次,钟离就想杀掉这个碍事的小笨蛋。 等钟离下定决心把冷面只丢给陌生人时,慕容薄雪却找到了归宿。 她是钟离除师兄以外最珍贵的人了,钟离怎会安心把弱不禁风的雏鹰放飞呢? 懒洋洋地靠在藤椅,她竟想象着如果没有师兄,她一定会跟慕容薄雪过上安定美好的生活。 是啊,她早就开始后悔喜欢上少年了。 最简单的说法,便是像“哇!师兄太棒了!”这样的话她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如果男人无法让女人崇拜,那女人的喜欢只会徒增痛苦。 迄今为止,少年修晨有过出色的表现,但那只是在别人面前的。 少女钟离收留了他软弱的灵魂,见惯他逞能的酸楚。 少年该长大了,该用行动回报她了。 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仍然在故事途中”。 人生应该没有结局呢。 阴冷的冬天,嗅着燃烧的柴火味。 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 她离开以后,少年会带着她的记忆,继续在世界留下她的印迹,是不是也能勉强称为“浪漫”? 她摇晃愈发昏沉的脑袋。 不能让自己破坏大家的好心情,即便自己也很开心。 人啊……不就是为了这一美好的时刻而活着的吗? 她浑浊的美丽眼睛闪着泪光。 能活着,是多好的一件事。 她好想继续活着啊…… “对了,你们两个之后会离开吗?” 不知不觉,话题来到了对未来的设想上。 “嗯,我要跟阿离去剑山。” 修晨自信地说道。 “回来之后呢?要跟我大干一场?” 沙鬼憧憬地问道。 “不知道……”修晨笑着看向钟离,说道,“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对吗?师妹。” “嗯……” 她这才明白。 撒谎,是多么可怕的事。 …… “你早就知道荼静姝是女孩子?” 沙鬼抽空把修晨叫到屋外。 积雪漫漫无际。 修晨叹息一声,说道:“那样近距离的接触,还不知道,那我也太迟钝了。”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要说出来?” “……” 少年的眼神无比迷茫。 “如果我不说,她一定还以为我把她当作师弟吧?” “是。” 沙鬼应该是忘记了,少年是少女们的师兄,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我没有在等她亲口承认的那一天。当初,她既然选择隐藏,就要一直隐藏下去,作为我的师弟存在下去。” “可是,她喜欢……” “在我面前,她永远都是师弟。我一直都是把她当作师弟来教导,这才是她想要的。她的难言之隐……虽然女孩子也不懦弱,但如果我以看待师妹的眼光去看待她,她就再也无法进步了。” 爱情是温床,修晨不会让荼静姝深陷沼泽。 “我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对了……” 修晨迷惘地说道,“很快就该有答案了吧。” “你很辛苦,我理解你。” 沙鬼认真地说道。 “梦寒回青鸾宫了?” 修晨问道。 “她说她不愿回去……” 沙鬼觉得自己应该撒个谎。 想起苏梦寒的面容与她诱惑十足的肉体,修晨就有一股奇怪的感觉——焦躁难安。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梦寒,我不敢对阿离讲这件事。” “是陆煜杨在捣鬼?” “是的……” “要不,你们最近就别离开湖山门了?” “不行。”纷飞的雪里,传来大地的鼾声,“我很担心阿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瑞雪 临走那天,少年一直在少女房间门口徘徊。 俗气的冬天没有令他们停滞脚步,他们又要启程了,向着被人安排好的终点。 “进来吧,师兄。” 房里传来了少女没有温度的嗓音。 但少年在屋外颤栗的影子把她逗笑了。 “好……” 雪还在下,推开门的一瞬间,雪花如流萤般撞到少女单薄的身上。 少女刚起,未来得及穿上外套,少年急忙把门关好。 “师兄是来催我的?” 钟离只瞧了他一眼,便走到衣柜边的镜子前,梳理头发。 连绵雨雪天没有减弱的迹象,于是,修晨便与她商量就近一个略微放晴的正午,抓紧时间离开。 “不,我是来提醒师妹贴身的物品别忘了,再多加几件衣服,路上辛苦,而且天寒地冻,师妹你要准备……” “师兄呢?” 钟离打断他。 “嗯?” “师兄带了些什么?” “就带了些衣服和木炭。” “木炭?” “嗯,我知道师妹怕冷,便求古姐姐送给师妹一个手炉,师妹在路上把手炉捧在怀里,兴许能好一些。” “想的倒是周到。” 钟离微笑夸奖道。 少女笑了,少年比她还开心。 “有些话,我会慢慢对师兄讲,我不希望师兄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回到不高兴的模样。 “师妹想说些什么?” 修晨担忧地靠近她。 “你闻闻这个。” 钟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紫色的方盒,再递到修晨手上。 “这……这是梦瑰花粉!” 修晨极其厌恶地说道。 当初,在青竹峰上,公良用它让自己吃尽苦头,对于钟离与自己而言,花粉足以轻易夺走他们自认为坚定的意志。 “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在身边?” 少年脸色苍白,对少女身体的担忧又加重一分。 本可以把秘密保留,而她也不是一个期望得到他人怜悯的女孩,但她难得地看开了,最关心自己的人,自己何必再去欺骗。 “我与师兄不同,我需要它。”钟离把盒子拿回来,保存好,慢慢说道,“花粉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再具有药性,所以我每次回天上阁都找他们换一次。” “那……” “别担心,剩下这些,今年应该可以撑过去。” 由此看来,前往剑山就是刻不容缓,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止他了。 她的眼眸浑浊不堪,一点亮光都没有。 “师妹不要害怕,师兄会陪着你的,我们赶快去剑山,把病治好。” “嗯,师兄也不用一直挂在心上,反正我们肯定会去剑山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她内心如此触动。 少年以干涩的笑脸回应。 “我分享了一个秘密,师兄必须拿一个秘密交换。” 少女两手牵住少年的右手。 “师、师妹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 少年紧张地看着她。 “你这几天想的是哪个人?” 少女狡猾地问出一个幼稚的问题。 …… 十一月之前的雪,显得有些沉重,时而天边还响起几声闷雷,可少女注意到万物枯萎里冒出了一点坚强的新绿。 年轻人们换了一身冬装,都聚到青湖边,难言一声道别。 “左有道这老小子真不像话,居然不来送送你们。” 沙鬼亲密地贴住慕容薄雪暖和的身体,发起牢骚。 “我们很快就回来,倒不用劳烦左门主,你回头替我向他与古姐姐道别。” 修晨客气地说道。 鹅毛大雪飘到钟离的头上,手中。 雪花掉落在她爱不释手的手炉上,很快消失于无形。 暖意从小小容器里传递,她抿嘴笑着,渐渐爱上这个充斥友善温柔的小玩意。 “你一定要照顾好阿离啊。” 慕容薄雪棉裙裹身,隐约显透出臃肿富态。 “嗯,放心……” 修晨一脸稳重地平息少女的忧虑。 “下次来湖山门,就该有结果了吧?” 钟离终于舍得把停留在手炉上的视线移开,对慕容薄雪坏笑道。 “什、什么结果……” 慕容薄雪小脸一红,躲闪她的目光。 湖面风平浪静,岸边停靠着一叶古色古香的小舟。 慕灵本想陪同两人,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可师哥并不领情。 “师哥与师姐一路顺利,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她走上前来,赠上祝福。 “你要听前辈们的话,师哥不在,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待着房间,多去找前辈们谈谈。” 修晨摸了摸她的头顶。 “是!” 长高了的少女微笑时依然能露出一双小虎牙。 “荼师弟……” 修晨冲另一位少女说道。 “师兄……” 荼静姝走过来。 “回去以后,师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师兄会关注师弟的消息。” 他也摸了摸荼静姝的脑袋。 “多谢师兄教诲,师弟不会让师兄失望的。” 荼静姝笑道。 修晨则摇了摇头:“师兄只是次要,你首先要记住你是一个宗门的大弟子,是他们的大师兄。” “师弟记住了!” 长时间跟随少年的脚步,学习的道路却没有止境,因为少年从来不会停步。 既然少年在向前,少女也必须向前。 钟离略有深意地看了修晨一眼,再转而对荼静姝说道:“师兄教育人一套又一套,不过这句话,还算有几分道理。” 荼静姝会心一笑。 修晨看向沙鬼,说道:“阿鬼,荼师弟就交给你了。” 沙鬼应道:“我一定安全送到。” 本来,荼静姝也该与修晨、钟离一道离开,但沙鬼却要强留她几天,说是有些东西要教她。 “我们该走了。” 修晨与钟离同时看向了对方。 承蒙了大家的好意,他们给了阴冷天气合适的温度,使过去的时光值得回味又值得惋惜。 踏上小舟,两人不忘再向众人招手。 钟离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我以为之前都是装的。” 修晨问道:“师妹是什么意思?” 钟离把美妙的笑容献给岸边的祝福:“原来师兄真的是个傻瓜。” …… 在老人眼里,年轻人一般对季节的变化不太在意。 京都的孩子们一日复一日地追名逐利,却察觉不到春天几朵花开秋天几朵花败。 古院长从远处看,淡淡地说道:“这世上,少部分人活在过去,大多数人活在未来,却没有人活在现在。” 侍女皱了皱眉,问道:“学院的书里有这句话?” 古院长哼了一声,傲然问道:“就不许是我有感而发?” “可前面的门要关上了,他们不得不快点走啊。” 侍女以柔软眼神望着年轻人们,轻轻地说,“我也很希望他们不要分开。就算他们是在过家家,我也喜欢看着,这种日子多好啊,我说不出来它有多好……” …… “师兄,我们约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站在船头,少女与少年目视前方。 “什么事情?” 修晨不解。 钟离便不开心了。 她的问题,修晨本就没有头绪,因此他就此沉默下去。 “你到底记不记得?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钟离扯住他的袖子。 女孩子的想法总是纠结在奇怪的地方。 “嗯,记得。” 修晨随口一答。 “好,到时师兄一定要去!” 去哪? 他好想问…… “我们虽然不知剑山的具体位置,但去打听一下,应该能很快找到。” 修晨转移了话题。 “嗯……” 钟离小声回应道。 “剑山不就是在师妹最想去的南方吗?等到把师妹治好,我们再四处转一转。回来以后,我们先把这些朋友都叫上……” “做什么?” “我要娶师妹……我发誓。” 少女慌乱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 积雪已经把窗口都掩盖,黑暗中,女人紧贴冰冷的墙壁,面无表情地默念着什么。 监牢的锁链声刺耳地响起,一位少女提着油灯,蹲在她面前。 少女照亮女人的身体。 女人只围着一身如蝉翼一般通透的轻纱,丰满的身材一目了然,双目被黑布缠绕,双手也被紧紧绑缚在身后。 她处于任人侵犯的状态。 少女把带来的棉被盖在女人身上。 “你是什么人?” 女人警惕地问道。 “我是天上阁的大弟子。” 方心竹自我介绍道。 女人更不敢信任她了,把脸转到一边。 “修晨师兄不在宗门,但我也不想通知他回来救你。我会把你救出去的,请放心。” 方心竹低声说道。 “你真有能耐就先去救我的女儿吧。” 林烟梦放下了部分戒心。 “她暂时不会受到伤害,主要是你……那些人都想……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说我得了花柳病,他们还没有动我。” “那我再去想方法,这段时间我会尽力阻止他们来找你。” “你、你跟修晨只是师兄妹的关系?” “当然。” “多谢……” “你记住我的声音,除了我,别人问你任何事都不要讲实话,这个宗门已经没有一个好人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等待反抗的时机 冷风刮过垫在湖面的雪花,微微浮沉。 湖水在动,小舟的后边,数不清的庞然大物一路尾行,同伙伴们一样,是善意的祝愿。 湖对岸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该心知肚明。 他温柔地说:“虽然师妹怕冷,但好像也很喜欢下雪啊。” “倒不是喜欢下雪……”她伸手捧了几片扬扬洒落的雪,笑道,“是因为这个季节,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地方。” “嗯,师妹说得对。” 他又在附和她。 “师兄不是说也要带林烟梦小姐去南方吗?” 她平静地问道。 “她、她可能去不了。” “为什么?” “我提议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有……” “女儿?” “师妹……” “师兄做的是好事,我不怪师兄。” 她回应得情真意切。 “总之,师兄是个好人。师兄之前说的……”她低下双眼,再向上看着他,“我嫁给你就是了。” 听语气,她似乎有不情愿的意思。 “师妹不太愿意?” 他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少女立刻把酝酿的情绪丢在湖水里,冷淡地转过头,说道:“那我不嫁了!” “啊,师妹……我说错话了。” 他焦急地做出补救。 撑船的带着斗笠的渔夫,弯下腰,笑出了难听的声音。 …… 踏上岸的一瞬间,修晨就嗅到了——杀气。 他回过身,向勤劳的渔夫道谢:“您请回吧,替在下传达一声,这边没什么危险。” 渔夫没有以言语回复,甚至都没有以双眼与修晨对视,而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钟离心中狐疑,便偏头探索对方的面容,不过渔夫又刻意扣低了斗笠。 修晨似乎对渔夫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他看向遥远的天地,不舍地抿紧嘴唇。 至此,才算是与湖山真正分别。 与心属的方向越远,步伐也越沉重。 可他听到一声寒鸦鸣叫,沉重的步伐却变得不由自主了。 他必须去找苏梦寒。她应该在等他,他感觉她离自己很近。 他的心态不如先前沉着。 钟离回头又观察了一阵一动不动的渔夫,再急忙跟上少年“赴约”的脚步。 …… 追寻少女独特的香气,他欣慰地在树林里发现了粗心的少女没处理的篝火灰烬。 扔在树边的兽皮被雪融化的水濡湿,少女好像就睡在这里,他在眼里看得一清二楚。 “见到她,师兄想说些什么?” 如果钟离再袖手旁观,修晨就快把鼻子杵进留存着少女芳香的兽皮里了。 “这个……” 收捡丑态,修晨回到钟离身边。 师妹可爱拔群,他又何必去怀念其他女孩子。 “你会对她心软?” 钟离诧异地问道。 “不会的……” 他倒不是对不听话的苏师妹一筹莫展,看着眼前狼藉一片,他就迫不及待与那位浑身充斥着妖孽气息的少女破镜重圆。 苏梦寒一定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来找她,但现在迟迟不出现,叫人觉得奇妙。 “你认为她在哪里?” 钟离困惑地问道。 “不知道。” 那股迷人的味道把他监禁起来,他不得不去思考这些味道的源头。 想知道少女在这里度过多少个寂寞冷清的夜晚,如果他也在的话,那两人一定会得到善终,他幻想着剥光她的衣服之后会有怎样的景象…… “那我们就走吧。” 钟离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向下看,师妹的手好漂亮好暖和。 “师妹要相信我。” 他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钟离。 果然,没有竭力阻止他离开湖山,是致命的错误。 现在的这个他好像把什么都忘了。 她坚信不论前面多强大的敌人,他都能战胜,唯独那个香温玉软的女人难以逾越。 “相信你?那你就先好好珍惜眼前的师妹吧。” …… 牛郎织女没能鹊桥相会。对双方而言,苦涩只有自己承受。 少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痛苦,只能闭嘴承受身体带给灵魂的折磨。 走出树林,来到宽阔的大道上。 “要不,我去前面的小镇给师妹找辆马车,我们先坐一段……” “师兄考虑到苏师妹在等你,陆煜杨在等你,有没有考虑到……他们也在等你?” 宽阔的大道,到处都是横倒的尸体。 一踏上这片土地,他就很奇怪。 对自己嘘寒问暖是为了掩饰他的慌乱,但他的表现过于异常。 “是天上阁的人……” 少年仿佛如梦初醒,警惕地拔出碧海剑。 雪融化进血水里,呈现一番美艳亮色。 天上阁的伏兵跋山涉水却没想到会死在其他人的手里。 雪下得无声无息,他摇头挥散幻境,把剑指向了挡在路中央的男女。 第一百六十五章 欲望向北,慈悲向南 血的味道,何等刺鼻,何等撩人。 地面绽开娇嫩的花,灰色的云铺向天沿,这一盛景,多美! 躁动在小腹的欲火带给他不合时宜的畅快。 于是,他摇头把幻境至此遏止,再全然不顾钟离,径直走过去。 男女颇为讶异地瞧着他。 他走到一半,停步举剑四望,寻觅躲藏起来的诱惑。 “本来有天上阁的人蹲伏,我们帮你们解决了。” 女人不甘寂寞地勾起不知被多少人品尝过的嘴角。 大雪纷飞,女人倒穿得火辣。 一套不显累赘的紧身衣,外面再披一件黑绒斗篷,但是大方地露了半片胸脯出来。 一听她的香酥软语,少年打了个哆嗦,弯下腰。 他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再默默地把左手塞进嘴里。 “……师兄你在做什么?” 见少年疯狂地咬食手指,钟离慌张地跑到他身边,心疼地小声问道。 把血腥吞进肚,他也真正回过神,考虑是否要为曾经的同门立一座坟墓。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玩味问道。 既然男人觉得有趣,女人笑容的嘲意也更盛了。 “两位做得太过分了,哪怕我们与他们遭遇,他们也未必会对我们动手。” 修晨撕下绑腿布,把伤口包扎。 遁回现实,却有无尽的失落感,看来他中毒已深。 “到现在,你还想与他们和解?” 男人好奇问道,他早就听说少年对天上阁的愚忠。 “不……只是这些弟子们是无辜的。” 修晨对钟离投以安慰的眼神,向她表明自己已经没事。 “是我们失礼了……”男人略表歉意,继续洒然道,“你们呢?好像,要远行?” 修晨在心中拿捏到底该不该说实话。 先一次照面,男人对他与师妹没有恶意,只是……男人身旁的女人令人忌惮。 男人推测道:“是去剑山?” 少年与少女的表情出卖了自己。 “我早就提醒过你。就因为被骗过一两次,就不相信大人的话了?” “如果你们是来阻拦我们的,那就动手吧。” 修晨把剑指向男人。 “你师妹的情况可不算好。” 男人对钟离温暖笑了笑。 “看面相,就知道她很快就要死了。” 女人绝情地说道。 因此,男人瞪了女人一眼。 在钟离眼里,女人与苏梦寒臭味相投,她丝毫没有在意女人的刻薄恶语,冷静向男人说道:“如果阁下对师兄与我的计划有异议,但说无妨。” 就快凋谢的花,向来怜香惜玉的男人更对钟离温柔一分,他踏前一步,讲述道:“二位应该都该听说了,江湖上最近不太平,原因就是有一个……号称会领导新时代的组织出现了。大多数人对这个组织存在畏惧之心,我想说的是,他们多虑了。组织的领导者是一位胸怀天下的高人,接下来,他会用行动去证明组织的策略并没有错。” 绕来绕去,他好像无视了钟离的问题。 钟离厌倦地说道:“我们对这个组织不感兴趣。” 男人笑道:“之所以耽误二位宝贵的时间,是因为我家总主给我下了个命令,必须要请二位到宁安城一聚。” 这个不知名的组织的巢穴似乎就在宁安城附近,不久前,修晨还误闯过一次。 “总主深知二位隐忧,既然大方提出邀请,那必然是……” “他能救师妹?!” “聪明。” 修晨不自觉地看向钟离,从他眼里就能看出,他已按捺不住轻易接受邀请。 钟离不急不躁地问道:“他要什么?” 男人继续摆出和善的笑容:“只是想与二位建立深厚的友谊。” “师兄,你觉得呢?” 钟离转过头,问道。 “我……” 明知是圈套,少年却难以下定决心。 时代变革,组织定然会首先笼络现如今看似孤立无援的修晨与钟离。如果这两人能为组织所用,无疑会离他们的野心更近一大步。 忧伤的雪从他的耳边吹过。少女的手还紧贴着他受伤的左手的手臂。 只有师妹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 如果那个所谓的总主能救师妹,那他愿意做他们的走狗。 “他真的能救师妹?” “相信我,这世上只有他能救。” 男人描绘出充满光明的蓝图,他把少年少女们最大的困境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少年心动了。 与其跋山涉水去苦寻还不明确位置的剑山,倒不如信任男人的诚意。 少女看穿了少年一切以她为优先的痴情,那她只能勇敢地替两人做出关键的决定。 “师兄同意了,但我不同意。” 修晨惊讶地看着钟离。 “原因呢?” 男人猜得到少女会为少年做出牺牲。 “因为,我想去剑山。” “剑山什么时候不能去?” “但是我现在就想要师兄带我去。” 她对剑山抱有一部分希望,但更多的是不愿看到少年变成男人或者女人这副德性甚至更糟,师兄永远都不要变。 “哼!别跟他们废话了……” 女人急躁地插嘴道。 “你别添乱!” 男人警告道。 女人不悦地闭上嘴巴。 “你呢?与女人意见不合的时候,会像一个男人一样……” 男人试图怂恿修晨。 “我听师妹的。” 修晨果断说道。 男人怪笑道:“真让我失望。” 女人深深地盯着钟离,她到底有什么能耐把她师兄迷得神魂颠倒。 男人回到原处,也收回了笑意。 等他把剑拔出来,女人也跟随他露出了玫瑰花的倒刺。 “与上次一样,如果我让你倒下,你就带你师妹跟我们走。” “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直接把他们绑回去!” 男人颇有情调地重提旧事,女人却要求速战速决。 “女人给我滚一边去!” 男人忍无可忍地把剑往她身前一扫。 剑与女人并未接触,修晨认为这是男人故意吓唬女人的。 一开始,女人呆在原地,可几人突然听见了布料被撕破的声音,女人外部的衣着无半点变化,她的脸刷地变红了,下意识捂住凉嗖嗖的下半身,嘴里蹦出恶毒的字眼。 男人再把剑提起来,女人怒言一声:“我一定要杀了你”便仓皇逃进树林里去了。 “看清楚没有?” 男人问道。 修晨摇头。 “想不想学?” 男人再问道。 修晨再摇头。 男人叹息道:“她不会来打搅我们了,与我较量,你也能一心一意。” 修晨带钟离后退到合适的距离。 脚边的尸体稍稍碍眼,男人长剑一挥,那无主的尸体们全都被甩到道路两侧。 修晨不太喜欢他的粗鲁随意。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以结果论成败的?” 男人抛来问题。 “这不关我的事。” 修晨觉得男人还是更需考虑他第一剑会刺向哪个部位。 “你在百里河西做的事……哪怕是陆煜杨一手造成,可大家还是看见了你杀了那些人,他们只能怪你。” “我不管他们怪不怪我,我该说的话都对他们讲了。” “只要能救心爱的师妹,你不用管用什么不齿的手段,只要她能活着……” “我不相信其他人,我只相信师妹,师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会后悔的。” “我以前也相信其他人,可他们都骗我。” “所以……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总以为自己被这个世界围攻,然后画地为牢,把自己认为对的事执行到底,这不是蠢得可怕吗?” “我这样……会很蠢吗?” 少年认真地问道。 “是有些人利用你,欺骗你,但只是少部分人。” 男人语重心长道。 “我当然知道。可现在,我一心救我的师妹难道是错的吗?我杀掉那些要让我死的人也是错的吗?” 少年苦恼地问道。 “没错……” 男人回答道。 “但是,我从没有对这个世界绝望过,永远不会。” 少年舒展眉头。 “有你这句话,我也好交差了。” 男人微笑道。 他已经做好了败给少年的准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谁关心胜负 事实上,少年并没有强大到让人吃惊的地步。 循规蹈矩,那也就局限了他,他生在宗门,那自然不如江湖人的放浪形骸。 可是,他即便平庸,却有可取之处。 他是个天才,剑道上的天才。剑道与做人一样,亦正亦邪,斑驳的虎口以及略微粗壮的右臂,那就是他杀了无数人的历练。 没人能效仿他的成长道路。喜欢他的女孩子,也都是聪明的。 男人的眼中,清瘦的少年露出一盏苦涩疲倦的笑容。 少年不想与自己为敌,因为他害怕……稍不注意就会失手杀掉自己。 所以男人开始嘲笑他,又在心中重视他。 男人打算体面地输给少年。当他真正接下少年的第一招,他发现是自己托大,少年浑身的暴戾杀气迫使男人疲于招架。 冬雪依旧,男人惊恐地看着随雪花飘散的被少年斩断的头发。 少年低着头,站在雪中。 男人不禁暗自发问:“他到底是谁……” 脚底的血泊照亮了四个字——“不堪回首”。 曾经的同门,在冰冷的冬季远去。 你们能不能看到,大师兄变成什么样了? 往事变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口,少年看着剑身上的雪花,看着地面上的断首断臂。 抬头,他气愤又讶异地皱眉问道:“为什么要让着我?你不就是怕真正输给我?” …… 些许寒意从那头吹过来,让雪压断枝头,滴在少女光溜溜的大腿上。 少女以不自然的姿态蹲在粗壮的树桩后面,雪水弥漫两腿的缝隙却浑然不顾。 是啊,许久不见,我们这位少女更娇艳动人了。 剑音在天际回转,少年英姿正刺激着刺痛着她傲立的胸脯。 “师兄啊~师兄是来找我的!” 她的瞳孔仿佛化作了爱的形状。像梦中呼唤,那个梦中的少年踏雪而来,送来一春锦绣。 她还是穿着很适合她的银月长袍。在这个下雪的季节,看起来实在单薄。 陆煜杨好心把一件长衣披在她的身上。 少女没理他,尽量将长衣遮盖暴露在外的肌肤,目光始终不离占尽上风的少年。 等少年风平浪静地大获全胜,她就要声势浩大地华丽登场了。 粉蕊透暗香。 肩膀轻轻一颤,暖风从小腹之下传来,她情不自禁地撅起臀部。 好热啊……真想让师兄碰一碰、摸一摸。 …… 少年不吝啬展露剑道上的天赋。 起初,他使用的是从小苦练、最与自己契合的落尘剑法。 没想到的是,男人没支撑几招,便借力回退到安全地带,寻求喘息。 是因为女人暂时不在,所以网开一面? 修晨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倘若男人再心不在焉地糊弄自己,他一定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刚才只是热身。” 男人爱惜面子,他重整旗鼓道。 “如果不是我留手,你的头已经跟我的师弟们一样了。” 修晨冷淡地说道。 “师弟们?” 男人笑道。 修晨无言以对,他自认为不再与天上阁有任何联系,那这一声“师弟们”应该显得极其虚伪。 “真要打算输给我,那又何必虚张声势呢?” “在我后边还会有更强劲的对手。” “再强劲的对手,只要挡在我们的前边,我杀给你看就是了。” 男人不屑一笑。 这个少年有每一个少年都有的缺陷——狂妄。 现在给他点教训,不是坏事。 钟离安静地靠在树边。 脑中努力拼凑记忆却回想不起师兄究竟何时变得令她深感惊艳。 霜裹雪披的天地,少年就像是为了自己向世界宣战。 眼中雪沦为眼中少年的衬景,“归家”旅程的第一站,少年就独留了一道离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这种感觉是,战斗结束,无论输赢,他都将离自己而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才的路走到尽头 严肃的雪花为少年铺垫了一条登峰造极的路。 银装素裹的美丽却给少女营造一种悲哀的气氛。 师兄的身影遥不可及,自己总有一天会听不到,看不见。 懂得隐忍的少年,背后下了多大功夫勤学苦练。 此刻,她的双眼犹如手炉中的炭灰,是燃烧之后的可怕绝望。 …… 万千年来,被世人传扬的剑道天才们尘归尘,土归土。 勇攀高峰的大无畏精神,他是永远学不会了,他只是比常人更勤奋更仔细,一次次弯腰拾起了前人丢下的“芝麻”。 “天上阁呀,天上阁,真如世人所说,你养了一个怪物……” 男人望着突然腾空、斜身在树干上疾奔的少年,心中暗暗感叹。 双手握剑,从天而降,那时,谁优谁劣,一眼便知。 可男人不会蠢到等少年把剑劈到自己的天灵盖再做出行动。 随少年逼近,男人右脚踢起一柄死人用过的断剑。 那断剑精准地找到少年接下来跃动的方位,“咔嚓”一声切到树上,理所当然被少年躲避,但这也延缓了他前进的速度。 男人坦然接受少年的强大,身体猛向上一掠,恰好冲到了少年面前。 在那之前,他的身影偶而清晰偶尔朦胧,但烙印在双眼的杀气直入骨髓。 剑身上弥漫炽热的剑光,少年直接斩向男人的右手,电光石火之间,男人隐隐露出一抹窃喜之色。 少年依靠震动周围的树木,以至于积雪落向地面,正在他举剑攻击要害时,从树枝落下的雪块也一并砸向男人的面门。 这当然会影响男人的判断,稍有不慎,就会被少年切断右臂。 可这一切,男人都预料到了,所以他才取笑单纯的少年。 劫难将至,为何还要刻意留下一副匪夷所思的笑脸? 修晨不太清楚,只按事先规划猛击男人使剑的右手。 两剑相接,一声清脆剑鸣响彻云霄,而男人左手朝身旁的树干一拍,向后退了半寸,避免被冰冷的雪砸伤帅气的脸庞。 男人能识破自己的小伎俩,少年也都预料到了。 于是,他的视线跳过了男人。 顿时,男人耳后一阵呼啸,后背一片冰凉,酝酿的心机就在少年视线的跳跃中展露獠牙,急忙回头,却避之不及。 空荡荡的身后,传来浩浩荡荡的力量。 男人目光低沉,极力摆脱少年,站在地面,却有些战战兢兢。 向后看,背部已被抓了五道血痕,所幸,是少年留情以及自己意识清晰,并未伤及骨骼。 男人心有余悸,愕然不知少年是如何出手。 雪扑在修晨的身上,把他黑色的大衣染成了白色。 他把剑指向男人,说道:“你应该输了。” 少年的样子仿佛还在说,男人的棺材也准备了。 男人苦笑摇头。 他确实不再小看少年了。 只是,少年不止想与自己分出胜负,还要与自己分出生死。 在这场较量的决心上,男人已经败了。 “这、这是无形之手?” “这你都知道?” “少看不起人。” 修晨眨了眨眼,他没有瞧不起男人的意思。 “杀了他,这个人不能留。” 不知何时,那个女人回来了。 她翘着腿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大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女人盯着修晨,左瞧一个不顺眼,右瞧一个不顺眼。 就这呆呆的模样,与自己的搭档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看不出他有什么了不起。 男人这次倒没去在意女人的怂恿,他轻轻笑道:“我虽首次遇见,但也知道无形之手是江湖的禁忌,这阴损手段,实在不符你的出身。” 修晨赔礼道:“是我太心急了。” 少年身负重石,殊不知,深植内心的邪念逐渐侵蚀了他毫无防备的灵魂。 男人提醒道:“别耍小聪明。” 修晨点点头。 血水中一道不明形状的影子闪过,男人趁少年犹豫不定之际,实行了突进的策略。 少年反应不及,勉强折开男人的剑,却被他抬脚踢翻在地。 顿时面临死亡的恐惧,修晨立刻爬起来,不顾肮脏的全身,紧盯着男人只有同情的眼神。 由远及近,还未等少年再喘一口气,男人的剑光又在空中肆意游动起来。 修晨保持站立的姿态,看着男人挥剑描绘出的奇特符号。 它突如其来,先前如一只枝头鸣啭的云雀,而后如一只山林啸吼的猛虎。 剑意化作他手中玩物,在污浊的大地上卷起一阵大风。 修晨不敢坐以待毙,直接跃进狂风里。 男人正闭眼立在风眼处,察觉到修晨靠近,缓缓睁眼。 “这招其实虚有其表,你要是耐住了性子,等我把这一剑斩出来,你能轻易化解。鲁莽跳进来,不是正中我的下怀?等你师妹再看见你,你就站不起来了。” 修晨以为在中心作法的男人是最薄弱的一部分,谁知男人利用了他急功近利的心理。 在狂风的中央,男人也就拥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风似小刀冲刷在少年的身上,他把左臂挡在额头,艰难前行。 “我很早就想说,你的剑法很特别,好像可以克制所有剑法的来路。” “嗯?想不想学?” “不想,我只想问问,你的剑法是谁教的?” 少年的问题迫使男人回忆起孩提时候抬头经常看到的那张面容。 笑容渐隐,男人将剑朝天一指,冲天而起的旋风轰然将少年掩盖。 飞沙走石已把退路封锁,修晨倘若挺身硬挡,难免会遭受重创。在灰白色的空间里找不到男人的踪迹,恍惚间,修晨的脑袋被砸了一记,他强忍疼痛,来到男人之前站立的位置。 一缕青色的烟从脚底缓缓升起。 这也正是阵法的阵眼所在。 修晨刚打算以碧海剑把阵眼破坏,男人却从黄沙中刺出来。 男人晃动剑身,以难以捉摸的线路迅速攻击少年各个要害之处。 力道虽柔,有种“以柔克刚”的道理。 修晨竭力反制。男人以巧劲化解的同时,还把这股力量转移到了修晨自己的身上。 这种无力感,修晨在面对秋落叶时也体会过。 更何况,身处于男人的“主场”,修晨除了应对男人刁钻的攻势,还要提防随时从风层弹出的石头。 直到某时,一个尖锐的石块刺破了他的小腿,身形一歪,男人顺势用剑刺穿了他的小腹。 …… 眼看着师兄被黄沙淹没了一刻钟,即便钟离对师兄抱有信心,但她仍心急如焚。 她也终于明白他们未来的敌人将会多么强大。 少年仿佛失去知觉一般被狂风甩在了地面。 “师兄……” 钟离跑过去。 “不要过来……” 修晨艰难地爬起来,对她笑道。 脸前响起“嗡”一声剑鸣。 男人用剑指着半蹲不敢轻举妄动的修晨。 “是你输了。” 男人冷声道。 修晨呕出一口鲜血,以碧海剑强撑身体,可这状况没有维持太久,他身体向后一仰,一屁股又坐回地上,伤口源源不断地传来痛楚。 男人进一步逼近,说道:“跟我们走一趟,对你我都好。” 不远处,是钟离紧张的喘息声。 修晨又看了看师妹,决定再次站起来。 “如果这次较量是分生死,那我已经死了,但如果要分胜负,我还没输。” 男人知道又是少女传递给了少年新的力量。 当他看向少女,却发现他的搭档竟悄悄来到少女身后,现在他想搭救,也为时已晚。 那句“小心”还未说出口。 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及时把少女抱开。 “你这女人差点坏我大事!” 男人心有后怕地教训道。 钟离被那人松开,认真看清他的脸,朝他行礼道:“多谢前辈。” 其实,少女早已察觉女人心怀不轨,她同样准备了杀招。 女人被修晨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太高兴地跳回树上。 她也许不知,趁机找钟离的麻烦实乃下下之策。 修晨浑身剧痛,却还是向秋落叶行礼道:“多谢前辈搭救!前辈……前辈一直都跟着我们?” 秋落叶点了点头。 或许,只有钟离在之前察觉到了撑船的船夫就是秋落叶。 秋落叶来自剑山,那必定是来为他们带路的,修晨心中满是感激,再向他行了一礼。 自己的疼痛无关紧要,有秋落叶在身边,师妹的安全也多了一分保障。 余下的事,就全交给他吧。 “你很生气?” 男人问道。 “是你的人不守规矩。” 修晨回道。 “那就让我领教一下,真正的天上阁大弟子,到底是怎样的?” 男人挑衅道。 整个人都被疼痛包裹,少年回过头似乎看得到一个虚影。 他轻轻地说:“悟念大师曾对晚辈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晚辈应该做不到。如果晚辈今天遭遇不测,请前辈一定要帮晚辈把师妹送到剑山。” 虚影静立,在岁月深处成就着他,守候着他。那个虚影,是一座山。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与那座山遥遥相望 男人的问话,提到了少年憎恶的“家园”。 抛下之后成熟的心智不说,他的一切都是天上阁给的。 执意罔顾他人的花言巧语,他自认为正走在一条不会后悔的路上。 师妹们还有湖山门的前辈,他们更愿意看到自己做出怎样的决定? 偌大的世界,他始终躲在冰山后面,不敢面对将来的沧桑巨变。 “如果我能活着,我会找机会回到天上阁,把他们给我的都还给他们,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这不算明智,你一辈子都甩不掉你的过去,你难道就不想取代他们?” 修晨低下头,认真考虑男人的建议。 雪花依旧飘零,他想起小时候站在高耸的楼阁上激动地观看雪漫山林的壮丽景象。 彼时,他什么都不懂,所以无忧无虑。 陪伴他整个童年的老人抚摸他的脑袋,温和地说:“你看,我们的家多美啊。” 他露出灿烂的笑脸,重重点头。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艳羡这片沃土。 “要是将来有人想破坏我们的家,怎么办?” 老人的和善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他习惯性皱了皱眉头,回答道:“不知道。” 老人拍他的头顶,指点道:“将来,等你长大,师尊也越来越老,你会替师尊保护宗门?” “会!” “那你知道怎样才算保护宗门?” “不让其他人进来。” “他们硬闯呢?” “那、那就把他们杀光……” 老人的笑声响彻山野。 从那以后,老人就更溺爱他,更把他当作一块璞玉精雕细琢。 其实,他只是搪塞老人,老人的眼神里似乎很想要那个答案,于是,他就讲给老人听了。 记忆中,老人少有地流露本性,他真正警觉却为时已晚。 …… 眉头自然而然浮上忧愁,修晨看向男人,轻声道:“取代与否,不是我能决定的。” 男人失望地叹气。 修晨继续说道:“师妹也不能决定。要看龙玄到底需不需要这些宗门保留下去。” 男人笑道:“听你的意思,你对这些名门正派有很多成见,不如弃暗投明?” 修晨把剑提起来,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每次你讲这些话的时机都很奇怪。” 男人莫名其妙地挑起眉毛:“你什么意思?” 修晨轻描淡写,保持着闲聊的态度,却持剑在地上浅浅地画着什么。 “你是在做给某个人看。” 少年的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在他回过神时,他的身边就起了一阵风,少年便随那一阵微风冲刺过来。 被石块砸伤了脑袋,被剑刺穿了腹部与小腿,少年却在短暂的喘息后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幸亏男人机敏地嗅到危机,在眼前划过闪光时,便展开反击。 虽看不清少年出剑的轨迹,但他还是凭借着经验勉强接住了少年强势的一击。 两剑在空中交错,凌厉的剑意在空中流窜,折断了来不及自由坠地的枯枝,刺伤了来不及任意翱翔的雏鸟。 少年抖落了肩上的雪,鼻子里闻到了酸楚与萧索,他的双眼却透露出赴死的从容。 枯枝掉落的雪沫,雏鸟留下的血羽,又在几声清韵里化为无形。 男人绝望又震惊地睁大双眼,看着从少年背后飞来的……一片又一片的竹叶。 糟了! 刹那功夫,男人两眼一黑,周身被恐怖笼罩,顿觉死期将至,他努力凭借记忆去还原每片“竹叶”的细微处,终于想起那套剑法的名字。 那六道剑光仅仅是气势就把男人完全掩盖,它们不显半点颓势,在少年的身后划出长虹摧枯拉朽般撕扯冲撞着男人的胸口。 不能否认,少年在修行上确实“贪得无厌”。 暂任“长老”掌管青竹峰的那段日子,他一个人坐在竹荫下,有时竹叶纷飞如雨,竟被刮破脸颊,他平静地拾起那片竹叶,却发现不如他想象中的锋利,最先领悟出这套剑法的前辈,或许就是注意到了竹海之中藏匿的某种规律。于是,他想起那一句“百叶剑法剑意最盛的永远是下一剑”,最后一道剑光是在之前的剑光基础上选择了一个格外能刺痛敌人弱点的方位。 因此,他在与男人交谈时,小心在地上运用起百叶剑法,悄悄勾勒出六道剑光。 再由他率先使男人渐露破绽,等那六道剑光化零为整,定能起到一击必杀的威力。 风烟望断,他回不到那座山去了,因为他,青竹峰被烧得一干二净,但那一片片在云海流淌、生生不息的竹叶与那座山永远会屹立在他的心中。 喧嚷声过,男人的胸膛被剑光搅得血肉模糊,他单膝跪地,抬起手道:“等等!等等……” 钟离扬起嘴角,她知道不论男人再有什么后招,师兄都赢定了。 …… “噗——” 好戏看得如痴如醉,少女身上的长衣因激动而抖落。 情绪随少年展现的惊人表现漫到峰顶,她弯曲着发颤的双腿,怪异地喘息着。 “那小子是不是又受高人提点了?” 陆煜杨摆着一副无趣模样站在她身后,视线却舔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在某些方面,连慕迎雪都比不过她。 少女只望着少年,别处没什么看头。 吐露情欲的气息,她的双手便不太自在了,可毕竟还有旁人在…… 一阵裹带寒意的目光从那方传来,少女接触到了钟离冷漠的眼神。 坏女人亲眼看到师兄选择自己时,会露出怎样好笑的表情呢? 苏梦寒把指甲抠进树桩,抠出一滴滴鲜血。 此刻的心情,她在今后会加倍奉还的。 唯独……钟离看向师兄的那盏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不能容忍。 一定是在向自己炫耀!一定是的! 茫然若失的心情突然加重,少女抬起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压抑地说道:“我的……师兄是我的东西!” …… 百叶剑法已是他学到的天上阁最强的剑法了。 毕竟曾与那群人沆瀣一气,而今使用来自天上阁的剑法取胜令少年有些心虚。 “这是百叶剑法,你自己领悟的?” 一时半会,男人还站不起来。 “是。” 修晨简短回道。 “不愧是天才。” “担不起。” “不过……都不是天上阁的人了,还用天上阁的剑法?嗯?” 解释再多都苍白无力,修晨叹息一声,问道:“那算我输了?” “哎——我赢不过你,但情况有变,你得还我一个人情了。” “怎么还?” “让我输得更狼狈一点。” 修晨听不太懂,男人只是强弩之末,胜负都在自己掌握之中,那按男人的要求满足他就是了。 男人颤颤巍巍地重摆架势。 修晨捂了捂腹部绽开的伤口。 男人瞧着少年,他见识到了少年难以置信的坚韧,这与传言一样。 “从前,我也是由很严厉的大人管教,后来自认为看到了他们丑恶的一面,就离开了家,跟着一个女人来到这里。” 听起来像是现编的故事,但少年还是很认真地听下去。 “最后,外面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干净,甚至比家里还要脏。那个女人也欺骗我,她假扮一个弱女子,利用我去除掉她的敌人。” “嗯……” “我后悔了。” “是后悔离开家了?” “不,是后悔没有狠下心拆穿她。” …… 身着的长衣已饱饮长风,最后一剑也蓄势待发。 男人仿佛仍处于那个悲痛故事里。 遥远暗处,另一位观望者,同时勾起诡异的微笑。她的头发是金色的。 一声锐响,女人替男人接下了这一剑,她回头道:“你真想死啊?!” 修晨张弛有度,见女人上前,他便收剑退下。 这时,男人突然推开女人,出其不意地刺向修晨。 修晨警觉防备,却注意他的剑绵软无力,剑身横拍手指,男人手中的剑高高飞起,再插在地面。 一位剑客失去了剑,那就失去了生命。 “得罪。” 修晨致歉。 “我真想死在你的手里。” 男人遗憾地笑道。 “那个故事是真的?” 修晨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 男人哭笑不得道。 “那你不能死,你要回去帮我带句话。” 修晨的血滴在泥土里,与师弟们的血融在一起。 “什么话?” “希望她不要再来阻止我,否则我就是她的敌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种子破土而出的一天(上) 还没来得及跋山涉水,少年就已伤痕累累。 钟离把手炉放在地上,跑过去把修晨搀扶到树边,再从怀里拿出药瓶,小心将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 “师兄,你真是让我……” “我不会再跟以前一样了,师妹放心。” “确实不一样了,我是不是发现得太晚了……师兄、师兄真厉害。” 她惭愧地笑,又低下头。 飞雪无声无息飘在她的头顶,她低头不语,笑着笑着,就流出几滴泪水。 总是对他能战胜别人充满信心,但他的韧性以及无声的付出,到现在她才领会通透。 这方面,是他刻意地隐藏,还是她从来没去关心? 眼泪就是答案。 远处,树影交错,修晨抬头去看,却只看到深邃与尖锐,所暗示的含义似懂非懂。 稍微整顿之后,他得跟师妹继续向前。 秋落叶也看着对面的树林,默默地将手按到剑柄上。 “真羡慕你啊……小姑娘。你师兄就把你当成公主一样护着。” 男人倒坐在他们身边,痛苦地皱着脸皮,却不改戏谑的态度。 “我没那么娇贵。” 钟离冷冰冰地说道,瞄了他一眼,眨眼鲜血流了一地,他似乎应该先考虑自己的处境才好。 “上天是……看你们……过不了这一关,才安排我……挡在这条……这条路上。” 胸口遭受重创,男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只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钟离看向师兄的脸。 “非也非也,你师兄不懂也就算了,连你也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男人不服气地直起身,“我是在帮你们……投石问路。” “嗖”的一声,飞矢刺破隐秘的树林,在空中荡漾若有若无的波纹,把死去的世界惊醒。 目标是师妹,可修晨来不及挡在她的身前。 此起彼伏的伤痛在翻涌,他的生命仿佛随在瞳孔中愈来愈明晰的箭矢,响起死神的咒语。 这一箭将会抹杀他的所有希望,如影随形的魔鬼们会把师妹的温度驱赶,再扯着他的耳朵嬉笑。 所以,在秋落叶拔剑之前,他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 男人张大嘴巴仰望着秋落叶。 不是惊讶于这位来者不善的高人反应之迅速,而是在他的剑意里发觉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危险。 在与少年一来一回间,默不作声的他是否洞悉了自己的真正来历? 正当他眨着干涩的眼,浑身却突然充满一股力量,软软的东西紧紧靠在手臂,试图去吸附它。 “他们惹大麻烦了,我们赶快离开。” 女人不离不弃地把男人扶起来。 她的身体真是暖和呀……但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 “少废话,怕死你就躲到一边去。” 男人努力寻求脱身。 女人不肯放手,翘起眉毛道:“都这副模样了,还逞什么英雄?!啊?!” 男人没太注意自己的手抓了她哪个部位,反正她在一声不合时宜的尖叫后把男人推倒在地。 “我倒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 男人抱着树桩,朝秋落叶笑道。 可惜秋落叶不愿看他一眼。 “前辈,请您再照顾一下师妹。” 漆黑的天边传来高亢的吼叫,修晨深刻地知道这第二个挑战又是何等艰巨。 “师兄,不用管我,我能保护自己。” 钟离把那柄沧月剑拔出来。 “师妹你比我强多了,所以你不用出手,你先看看我怎么样,如果我失败了,师妹就快跑,往回跑。” “不要……” 少女比其他女孩子更倔强。 修晨苦恼地皱了皱眉毛,摸了摸她的头顶,最后难过地笑了笑。 “是我非要说服你离开湖山门,要是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一百七十章 种子破土而出的一天(中) 最是危急关头两个人更应该同舟共济,可他非要一个人握紧两人生死的船舵,也许男人都有这个臭毛病,都希望喜欢的女孩子乖乖躲在他们的身后。 钟离无奈地看向秋落叶。 秋落叶冲修晨摇了摇头,把剑挡在他的身前。 “一切都因我而起,不论怎么躲,终有一天会偿还的。” 修晨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朝秋落叶抱拳弯腰。 僵持之下,秋落叶将剑收回。 修晨再看钟离最后一眼,义无反顾地往前方跑去。 越是这种情势,钟离越是觉得他对自己的感情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战心与好胜心都异于往常。 先前那番话,他绝对不是单纯地向她阐明心意,而是对早已被另一位少女侵蚀了的自己说的。 他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唤醒麻木的内心。 所有的一切都是某个人的计划。 钟离盯着幽深的树林,身周泛起了浓浓的杀气。 …… 两块黑影铺天盖地,修晨在敏捷躲避因被怪物撞断而横飞的树木的同时,也观察着怪物之间的距离。 互有攻防,一旦同伴遭受攻击,另一位一定会将坚硬的胸膛撞过来,把袭击者压为肉泥。 上次在天上阁山外交手,修晨毫无反抗的余地,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怪物们动作矫健而是那浑身犹如铁皮做的黑毛。 今日再遇,它们的腹背、腕臂身体各个要害部位均佩戴了金属护盾,较上次更为强劲。 眼下,修晨顾不了自己能在它们手上支撑多少回合,只要用身体吸引它们的注意。 因为它们如同两盏炽热红灯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师妹。 修晨双手握住剑柄,挡在道路中央。 果不其然,见仇人送死,两只怪物闷沉一吼,鼓起四肢的筋肉,扑向少年。 少年怀揣着捍卫少女的使命。 他注视着它们被铁水浇灌过的躯体,大地跟随着他的手软弱地震颤着,千钧一发之际,他咬破嘴唇,默念口诀。 从怪物们身上传来的腥风,蔓延开来,它们喘息的粗气出现在他的斜上方。 正在他担忧自己会不会被撞个粉碎的时候,它们却矫健地从他的头顶越了过去。 那感觉如针锥心,修晨徒劳地转过身。 其中一只少去右臂的怪物,回头瞥了一眼,发出一声惋惜的怒吼。 几乎疯狂地往回跑,双腿也仿佛点燃了两团火,直到把最后的气数燃尽,他倒在地上,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 在某人眼里,这不过是崭新的序曲。只有少女死了,新的故事才会被慢慢点亮。 他设计的这场演出,故事真正的主角还没有登场。 “情蛊成形了,正在慢慢吞噬他,等他下次醒来……他脑袋里的记忆只会有你了。” 陆煜杨胸有成竹地说道。 苏梦寒皱紧眉毛,做着激烈的心理挣扎。 “你也感受到了,对不对?” 陆煜杨趁机抚摸着她的肩膀。 情蛊有雌雄,当少年陷入痛楚,早早被植入少女体内的雌性虫蛊也感同身受。 代价必然是要付出的,但少年心中反抗的力量却强烈得难以忍受。 苏梦寒蹲在地上,痛苦地喘气,汗珠从她的脸颊滑下来。 她的爱情之路锈迹斑斑,她只是偷偷地把最开始的惊心动魄守护着,等着他把过去的自己扯出来。 她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站了起来。 痛苦退潮了,少年自然也站了起来。 “怎么样?” 陆煜杨凑过来,嘘寒问暖。 苏梦寒摇摇头,紧盯着背面朝她的少年。 他下一步迈向哪边尤为关键。 终于,那边传回了可喜的讯号。 少女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如释重负地笑道:“早知这么简单……” 话音戛然而止,等少年化成一道虚影,她立马把可怕的眼睛转向身边的男人,她的眼里浮现出惊悚的颜色,嘴里不住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秋落叶严阵以待,他一挥手便把身前令人作呕的气味冲散,再踏到树上,在空中一转,斩向独臂怪物的脑门。 顿时,金属的碰撞声在他的四肢百骸回响。 纵然是他,也没料到事态如此棘手。 把独臂怪物击退后,他又赶到钟离身边,缓解她的压力。 钟离并非完全不是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丝毫没落下风。直到秋落叶前来帮衬,她小声说道:“前辈给我一点时间。” 而后她退到树下,从包袱里拿出紫色的方盒。 这时一只大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师兄……” 她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修晨。 “快走吧,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成那个样子。” “不会的,师兄你会变回原样的。我把他们都杀了就好了。” 少女渐渐回到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样子。 那时的她眼里容不下沙子,把他人的生命视作草芥。 梦瑰花的芳香一丝一丝飘到她的鼻腔,她的双眼变为迷人的猩红色,但少年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已经好了?” 钟离又惊又喜。 “不,是之前有个人……帮我……” “是她?” “是……” 那位脚踩莲花的少女轻描淡写地改变了少年的命运。 泪水在钟离的眼眶里打转,她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冷却的烟花从泪光里落下,她把指甲抠进他的手臂里,阴沉沉地说道:“你记住,修晨,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要听我一个人的。” 真切暖意以极端的方式传达到了。他们的肉体甚至灵魂都是共有的。少年这一生只被允许与这位少女捆在一起,从生到死,从死到生。 修晨迟疑地眨着眼。 面对心爱之人绝对的命令,他无力抗拒。他的意志本该在之前被消磨殆尽,但少女之语如同上天降下的圣旨,他只能趴下身,无条件服从。 他的一只瞳孔被那股涌入大脑的力量渗透,渐渐转为了诱人的色彩。 “我想活下去,求求你了……” 钟离放下手,小声地说道。 《天域尘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