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道士Ⅱ》 第一章:逃命 1960年春,已经持续一年多的干旱还在继续,浙西北的一个小村庄里有百来户人家,田地里早就成了一片黄土,龟裂的大地就像是起了皮的松树,河里早就已经没了水,地里的庄稼去年就没了收成。 此地名叫洪村,已经存在不知有多少年月,村里头的人大多数是清末民国初期从各地逃荒而来的,原本那村里有多少人有多少事儿都早就埋进了黄土里。只是村口有一处老牌坊,牌坊用的是两根水桶粗的石柱子立的,柱子下面各压着个赑屃。 当时的人哪知道赑屃的意思,都管它叫做老王八,这对老王八背上立着柱子,柱子上头有一块石头牌匾,匾上写着个大大的“洪”字,于是人们便管这里叫洪村。 外来的人,有力气的便选几块土地,占一栋屋子,合着带来的种子与农具全家扎根在此。有从内陆来的,也有从沿海来的,有安徽的,有河南的,也有江西的。在那个年月里,哪里有吃的,哪里没有战乱便到哪里扎根,我的祖辈原本是安徽安庆人,从我太爷爷那一辈便逃到了此处,从而成了洪村的人。 谁也不知道洪村是哪一年建的,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村里随处可见石人石马,破败的庙宇大宅,有好多都在那些年被人给拆了。 被砸断的石马被拉去修埂建坝,庙宇大宅的青砖被拆下来盖猪圈澡堂,留下来等我到那一辈的只剩下一座将军庙和几截半埋入黄土的石雕了。 浙西北地处两省三县交界,古时候是个重要的驿站,早在秦朝年间便由始皇帝正式封了郡,在秦更早的时代此处也多有人为活动的痕迹,只是一场太平天国闹长毛的运动把个本地的土著给闹了个精光。 原住民们给后来者提供了现成的房屋和农田,慢慢的,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成了气候。 洪村是浙西北里比较偏僻的一处山村,四面环山,中间有一条河,居民们沿水路两边而栖,引河水灌溉农田。这片村庄的后来者们在这里生息繁衍,他们避过了抗日战争,又避过了内战,一直迎来了新中国的解放。 俗话说,山高皇帝远,1960年,那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到达顶点的时代,中国大地上满地的开土窑大炼钢铁,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年度钢铁生产目标,落实到大队,又落实到小队。 村村都有任务,人人都有指标,吃的是大锅饭,喝的是大缸水,为了实现“赶英超美”,老百姓硬是把家里的铁锅铜壶都给拿了出来,目的就是给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设多添砖加瓦。 到了1960年,持续一年多的大旱还在继续,浙西北原本森林覆盖率极高,漫山遍野都是翠绿的竹子,那一年,据说山头上看过去到处都是焦黄的一片。妇女们开始饿着肚皮在田间寻觅野菜,男人们扛着锄头进山剥树皮充饥,年纪大的更是吃起了观音土,但是社会主义的建设不能停。 在那个粮食极度匮乏的艰苦年代,洪村的“钢铁”产量却是排在前列,每每都能上头条。这可不同于“母猪塞大象”和“亩产十万斤”的放卫星夸张宣传,是实打实的产量。 浙西北本就不产铁矿,为啥洪村能够有如此大的钢铁产量呢?那是因为,这里遍地都是铁疙瘩。只要你乐意,就去自家后院的地里用锄头刨,抛出来的“铁疙瘩”各种形状都有,小的不过一只碗,大的得十几个男人用葫芦吊,据说当时最大的一个“铁疙瘩”得有几千斤,是一个三角的香炉模样的玩意,硬是让这群人给敲了几天几夜给分成了几个大块丢进了土窑里拿去炼了钢…… 出去这些“铁疙瘩”,还有些别的玩意,什么瓶瓶罐罐之类的经常会被一起抛出来,洗洗还能用的就被拿去当做了家用,有些人运气好的还能挖出点金饰,至于那些玉饰多半都给了孩子们当玩物。 70年代,曾经有外人经常来收那些瓶瓶罐罐,用些塑料盆塑料花,剪刀菜刀就能换一堆,至于那些小孩玩的玉,几块糖果就可以换走。 故事的开始,是从1960年那一次大炼钢铁的最后一个阶段说起的,那一年,有人去刨“贴疙瘩”很意外的刨出了个孩子。 1960年秋,洪村几个壮年一起上山寻找原材料,他们知道哪些铁疙瘩是干嘛的,用老人的话说,哪些东西叫做“冥器”,是给死人陪葬用的。 不知道是谁开始想到用那些东西炼钢的,大概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反正都是给死人用的,就当是老祖宗们给社会主义添砖加瓦了。 找这种铁疙瘩不是一般人都能可以的,得懂行的人,起初早的时候找那些有石人石马的地儿下锄就行。到了后期,能挖的都给挖了差不多了,就得请高人来瞧。 说是高人,在那个年代还是很谨慎的,其实就是一土夫子的后代。在洪村,有一户人家的祖籍是从河南迁过来的,祖上在洛阳郊区定居。 古人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的说法,历史上有三分之一的皇帝都埋在洛阳。中国人讲究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还有一部分人则是靠吃死人饭的,这些人就是土夫子,在有些地方他们还有个好听的名号叫做“摸金校尉”。 这位高人姓李,据他说他跟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鸭子是本家,属于同一个大家族,不知道这位李兄说的是真假,起码他的先辈到了洪村的时候也确实把那洛阳铲的本事给带来了。 盗墓者算不得是一门能见光的手艺,挖人祖坟,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买卖,但是这一行讲究的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只要你运气够好挖到一处大墓,那里头的东西可就宝贝去了,李家这位爷叫做李启德,外号“二子”,也有人管他叫二爷。 这位二爷的祖上,也就是他的祖父那是曾经是一代响当当的“掌眼”。懂风水知识,拜过师傅,据说李老爷子只要往山岗上一站,一眼瞄过去,方圆五里地内的老墓在哪全都明了,甭管你坟埋的有多深。 李老二是在二十世纪初跑到洪村的,当时算是较早的一批人,他倒不是逃荒,他是被当时的政府给通缉跑路来的这儿。在老家河南,李家兄弟那也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干他们那一行的,多半手底下都有条把人命,他弄死的是当地军阀里头的一小头目,属于典型的分赃不均,把人给活埋进了墓坑。 那个年月,稍微有点能耐的流氓头子拉上一群三教九流的地痞就敢立山头,手底下再有几杆枪,那就能给自己树个番号,一个个不是自称司令就是大帅。只要今天队伍在,那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但司令也得发饷也得买家伙啊。 于是,这些土军阀们就把目光盯上了地下的文物,李家二爷自然是他们拉拢的对象。 人在财富面前,都会失衡,谁都不会例外,等李二爷真的掀开一座大墓后,说好的三七分账眼瞅着就要被人“司令”独吞。与其被人卖了数钱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二爷和他兄弟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哄骗那位“司令”说自己挖到了武则天的墓,事关重大,只准他一人前去商量。 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土司令虽然也有怀疑但仍敌不过财宝的诱惑,只带了几个副官埋伏在附近。果不其然,李老二把他骗到坑边一记闷棍了结了性命,待填土埋人之际,那边卫兵已经发现,顶着子弹贴着头皮“嗖嗖”得飞,连夜就开始了逃命生涯。 这一逃就是好几天,当到了这西北时候,他是曾经一度满眼放光,好家伙,没想到这山沟沟里头遍地都是老坟窝子,这是老天有眼存心打算让我发大财啊。 于是乎,到洪村还没站稳脚后跟后的一天夜里,李老二就手痒痒了,拿着家伙事直奔一处山坡,那地儿他来的第一天就盯上了,与他同去的还有个兄弟,那是他亲哥。 一铲子接着一铲子,兄弟俩人借着月光越干越有劲,索性把衣服都给脱了,光着膀子抡着锄头挖。 “妈的,咱这回是要走大运了,没想到逃命到逃到宝藏堆里来了。”说话的是李老二的大哥,他与李老爷子是同父同母,但俩人却无半点相似。 老大长得三大五粗,力气惊人,老二则瘦的跟猴精一样,黝黑黝黑。这俩人在洛阳兴风作浪了好久,终于被人给报了棺,这在当时被抓了就是掉脑袋的罪名,兄弟俩人收拾了细软连夜就跑,跑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此处落了脚。 第二章:黑坑 李老二抽了坐在边上高堆起的黄土上说道:“你就放心吧,你留在家里的那点东西以后就别再心疼了,这里的货我估摸着不比咱老家差,起码都是上千年的玩意。这地方又都是外姓人,没几户人家,山高皇帝远的,咱们好好干它几年避避风头再回去。” “哎,好嘞!”听着弟弟的描述,李老大的锄头挥得更卖力了。 天即将佛晓,山坡上,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上下起伏着,不时的黄土伴随着泥沙被铁锹掀起。 “通了!”李老大兴奋的解开几块青砖,一处硬井盖大小的黑洞出现在了眼前。 李老二把烟斗往脚底板磕了几下,朝着边上的黄土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对他哥说道:“趁着天还没亮,那帮人下地还要会儿,赶紧下去瞅瞅,拣好拿的先拿。” 李老大弄根麻绳往自己腰上一拴,手上拿着一盏煤油灯,屁股后面别着一只白色的布袋,这是用来装冥器的。 李家兄弟盗墓是不怎么讲究的,就算是镶在死人嘴里的金牙他们都要掰下来带走,通常被这俩兄弟逛过的坑都是一片狼藉,不毁尸绝不罢休。尤其是这老大,平里就是个凶神恶煞的主,别说是死尸,就是对待乡亲们那也是毫不客气的主,人送外号“鬼见愁”。一脸的络腮胡子,活脱脱一猛张飞的样,那眼神平时朝小孩瞪一下就能把人给吓得腿打哆嗦。 这个坑,是二爷打样用的,并不是他挑的这片古墓葬里最上乘的,从打上来的土里夹杂的夯土看,这很有可能是一处春秋战国时代的古墓。李老大垂直的打下去一道六米多深的井口,按照往常的经验,他们还需要打一道通风井,但是二爷觉得此处就几个山民不会太碍事,六米多的深度就算是出什么事也能一把就给拽出来。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满地沧桑,在这片经历了百年战火才刚刚有所恢复平静的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武器,这李家兄弟手上也有家伙,两把盒子炮。 德国造,十五响,这还是建国前李家兄弟拿了一只宋代官窑跟一伙土匪那换来的,干他们这一行被黑吃黑的概率极高,哪怕是亲兄弟在财宝面前也会有哥哥把弟弟埋了的列子。 李家老大下地有十分钟了,按照他们之间的默契,一般十五钟后会有第一批货被送出地面。二爷“吧唧、吧唧”抽了两口烟,心里那个得意劲就甭提了:老子从河南一路逃到浙江,没想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撞了大运,这下半辈子可算是找到了吃饭的地儿了。 后来,事实证明二爷的确是有眼光的。八十年代的一次联合考古行动统计出这一代,光是有封土的大墓就不下二百处,而深埋在地下的更是不计其数。 又过了两分钟,那绳子一颤,二爷猛得嘬了口烟,那烧红的烟头把他的眼珠子都给染得要流血了,兴奋的二爷抓着绳子往自个儿腰上一挂,正准备拉时,只见那绳子突然很距离的颤抖了起来,接着便从地下传来了一声枪响! “嘭”得一声闷响,二爷心头一惊,不好,这是要出事啊!手上的绳子往腰上一捆,再往肩膀上一搭,二爷迈起脚步就往前冲。他人虽然瘦但力气可不小,哼哧哼哧的往猛拽了几步就感觉绳子一松。 回头一看,他家老大已经被拽出了地面,只见他脖子上被一条水管粗细的青色小蛇缠着,那蛇此时正张着嘴巴吐着猩红的芯子朝着二爷“嘶嘶”做响。 两人相距不过四五米,二爷见自己哥哥就要被那么条小蛇给勒断了气,自然的反应就是弄开那条蛇,于是,他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准备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弯腰的时候那蛇突然调转头张嘴就准备冲着老大的喉咙咬去,这下可把二爷给急坏了。 人一急就会下意识的想最快的办法去解决,二爷还没挨到地上的右手也跟着转了个方向朝着自己的腰上摸去,一个抽身,电光火石般的拔出了那把盒子炮。 五米,这个距离真的很近,二爷借助着天上的星光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条蛇身上的鳞片。除了会盗墓,二爷还有个好枪法,用这盒子炮,三十米的距离他可以打断一根火柴。 转身,拔枪,瞄准,击发,开火! “呯”得一声清脆的枪响,二爷看得真切,那蛇的嘴还没来得及咬下去他就抢先开了火。可就在他开火的一瞬间,突然眼前一闪,他的手也跟着一哆嗦,他好像看见了什么…… 一团血雾炸开,李家老大连哼都没哼上一声就被自家弟弟一枪打爆了脑袋,在二爷开枪的那一瞬间他才看明白:他的脖子上哪里有什么青蛇,就是一截老树根缠在了上面! 就这样,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哥哥,二爷知道自己这回是着了道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失手打死了人,到哪都是要吃官司的,二爷只好偷偷把自己的哥哥尸体从那个盗坑里给丢了进去,又把封土重新填了回去,收拾完了现场匆匆忙忙下了山。 下山之后,二爷收拾收拾便准备跑路,或许是忙了一夜,他尽然在床上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梦到自己的哥哥眼珠子被打爆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站在屋外,一手拖着个棺材板,一手拿着条小青蛇。 见到哥哥来找自己,以为是来寻仇索命的,二爷立刻下跪跟哥哥解释自己不是有意要下黑手,适才是因为着了道,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眼才误杀了哥哥。 李家老大却道自己并不是来责怪他的,只是来告诉他自己被一个恶鬼所缠,那个恶鬼要他家人每月初一十五都需要送上三荤三素、金银纸钱前去村口的牌坊下面奉上,否则就在下面折腾他,他这是来求他弟弟莫要离开,否则那恶鬼也要缠上李家二爷。 二爷自是不信,不想老大却说,你要不信可以看看自己的胸口是否多出了一根红线,要是等那红线长成一圈的时候,就是你命休的时候。 二爷一觉醒来,满头大汗,看着床边已经整理好的大小包裹,想起了梦中自家哥哥所言赶忙脱掉外衣朝镜子里一照。 这一照不要紧,直接把李家二爷差点给吓破了胆,在他的胸口处果真有一条粉红色的细线,只是两头还未相连,这根线之前是确确实实没有的,这下可把他给吓坏了。 李家老大本就是凶恶之人,没想到死后竟然被欺凌成这样,可想而知那恶鬼是有多凶悍。李家二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回想昨天是怎样一枪打死的哥哥,又想到那个梦,心里明白这回自己是真逃不脱遇上难缠的主了,也只好依那梦中所约。 好在第三天便是初一,当天夜里子时,二爷拿着荤素菜碗和金银元宝来到村口,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又叩头再拜。回去之后,当天夜里,他哥哥又托梦了,梦中李家老大说那人已经收到了,他的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一点,叫他弟弟千万别忘记十五那天继续。 二爷第二天一早醒来再照镜子,胸口那根红线已经不见了,只是再过了一天又开始出现了一根淡淡的线,颜色会每天逐渐加深,接头处也会越来越近。烧了纸钱就会消失,然后十五天内又开始,周而复返,他是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成天数着黄历过日子,生怕到了日子那一天自己忘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无论刮风下雨,二爷一定会出现在村口那块牌坊下面,后来村里的人陆续也都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只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做,以至于后来的很多新迁徙的都以为二爷是洪村里唯一的原住民,以为他那是在给老祖宗上香。 从此,李二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洪村,他也没有婚娶,在村子里建了两间平房。至于他那盗墓的手艺也一同没有再施展过,倒是经常会给人瞧瞧风水阳宅,其实就是替自己积点阴德,将来下去的时候好赎罪。 第三章:李二爷上香 李二爷在洪村经历了三个朝代的更迭,从清末到民国,从民国到了新中国。时代的变迁,洪村也在瞧瞧的变化,社会主义的春风吹到这里的时候,团结一切革命力量积极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主旋律。 随着耕地的扩充,平坟运动开始了,有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发现洪村的泥土下面有着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个瓶瓶罐罐能用的就被老妇女们弄回家洗洗干净用了,不能用的就地和土地一起被重新平整。 对于这个刚刚经历了战国洗礼的民族来说,死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被挖出来的白骨装在竹篓里用独轮车运到山沟里就地掩埋,那些留有封土的大墓就这样越来越少,以至于全部消失。到了后来,洪村地表能看得见的墓,已经几乎没有了,至于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千年老墓,那只有李老二那些“懂行”的人才能找到。 也不知道是哪家打井的时候发现在地下几米深的地方挖出了个“铁疙瘩”,又恰好逢上了那场运动,于是“洪村”再一次爆发了,每个生产队都热衷着扛着锄头铁锹挖土打洞,毕竟在那个年代,集体荣誉感是高于一切的。 大队书记甚至看见了那些“铁疙瘩”后高喊着洪村钢铁产量可以供应全国! 原本荒芜的大山此刻更是满目苍夷,就连那块山坡也要保不住了,于是李二爷守护了几十年的秘密眼看是要瞒不住了。 虽然他曾经想过阻止,但是却无能为力,他说,那就会牵扯出那桩命案,他不说,很有可能整个村子都得遭殃。他只能观察着,躲避着,看着那些石人石马被挨个推倒,那些地下几千年前的玩意被逐个拉出,也不知道是不是社会主义的无神论起了作用,起码在那一阵子,村里还算是太平。 人们发现,越大的“铁疙瘩”往往藏的越深,在各种赶英超美口号的鼓励下,人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打出挖洞,终于有人想起来这种光凭蛮力找不划算,得用脑子。 于是,他们想起了李二爷,那个会懂风水的老人,他应该知道哪里有坟。于是大队书记亲自上门去请教,他才不管是不是封建迷信,只要能产钢铁,只要能做出政绩,就跟外面公社可以吹嘘自己村有个地质专家。 李二爷,没的选择,他知道他再不做点什么,这个村的人迟早会挖到那颗雷。于其让那颗雷让人踩爆了,倒不如自己亲自去把那颗雷给排了。 他带着四五个年轻人满山头的转悠,就是不往那个小山坡去,隔三差五的也偶尔弄几个小窝子交交差,他寻思着,再过些日子就去跟村里报告:这下面的东西都给挖的差不多了,以后别就再想这门心思了。 可千算万算,总有算漏的时候,李二爷再怎么算也不会想到那个窝子终究还是会炸开…… 那会儿,村里来了个外地人,一个瘦瘦高高,穿着破破烂烂的中年人,腰上别了个酒葫芦,整天都是醉醺醺的。 这人他既不进村,也不扰民,起初大家伙都以为是哪里来的要饭的。毕竟在那饥荒闹的最严重的三年里,也不知有多少地方的人背井离乡只为讨口吃的,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是这人和其它要饭的有些不同,他一不去人家家里乞讨,二是你给他吃的他还不要,就在村口那块牌坊下睡着。那人头发乱糟糟的,胸口前挂着一个破袋子,上面绣着八卦图,身后还背着一柄长剑,每天都会去镇上的供销社打酒,那个年月,酒可算是奢侈品,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和买得到的。 1960年,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到达最顶点的时候,全国各地都缺粮,那酒是用粮食酿的,有多紧缺就自然不用描述了。各种物资空前的紧张,在那个时候,吃饭要粮票,吸烟要烟票,喝酒就得有酒票,就连一分钱买一盒火柴,也得用火柴票。 酒票,那是个稀罕物件,当时就算是一般的干部,那也不是想喝酒能能喝的,农村人很多都是用收割完的玉米杆子酿土烧酒,就那个玩意在当时都相当稀罕。 但就是这么个邋里邋遢跟要饭一样的家伙,每天都准时去镇上打酒,打完酒还不算,还摇摇晃晃的一头扎进国营饭店里再拍出钱和票来,跟店家要上烧鸡烧鸭等熟食。等全部准备妥当之后,那厮再重新摇摇晃晃的边喝边往洪村赶。 没过几天,所有人都知道洪村有这么个奇人,村里头不止一次派人去打探,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有人就跟大队书记出主意说:出手这么阔气,说不定是间谍之类的来搞破坏的。 这大队书记一听,有理!这还了得,我们村的钢铁产量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你就来搞破坏,拉上一群民兵就准备去强行绑人。但这会儿又有人说:能每天喝酒吃肉的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万一是上面派来视察咱们工作,故意伪装成这样来考验我们的呢? 这书记一听,好像也有那么点理,哪个间谍敢这么大摇大摆的照耀进出供销社和饭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寻思着得把这件事赶快报告给上级。没过几天,一纸神秘的电报被送到了村公所,没一会儿,大队书记满头冷汗的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只奔村口,直到确定那个“疯子”还在才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道:“还好还在、还好还在。”接着又低下头去问那人道:“大哥,您千万别怪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村里有空房间,我马上派人给您腾一间出来。” 那个“疯子”把头发从脸上拨开,看着对自己一脸媚相的大队书记,拿起葫芦灌了口酒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嘟囔道:“神经病!”,他便又去自顾自的逍遥了。 这疯道士和村里人相安无事的处着,偶尔有孩子嘴馋,胆大点的便去问他讨要肉食,那疯子也给。 有的支书的照顾,本地的泼皮无赖也不敢去寻他开心。就这样,那个“疯子”就在洪村住下了,不过他可没去住大队书记替他安排的豪宅,而是一间牛棚,他就和那些牛住在一起,白天依旧喝酒吃肉,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就连大队书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因为那封电报上只写着四个字:不可怠慢!而那四个字下面印着的红戳戳已经让大队书记这样的人感觉到天昏地暗了,那是一个他这辈子也永远不敢想象的地方。 这一天又是农历初一,李老二照例提着祭品去村头牌坊下面,那个年月实在是吃不饱肚子,所以李老二的祭品也有些寒酸: 一个被啃了一半已经发霉的粗面窝窝头,一碟没有油星的野菜,还有一个鸡蛋,那是他从生产队集体农场里偷来的,这要是被抓住,那可以给定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估计得被扭送进公安局。 整个社会的生产资料都很紧张,元宝和纸钱也比平时少了很多,皱巴巴的放在篮子里。李老二心里有些忐忑,最近他身上的红线已经越来越深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了祭品就消退,倒有点越来越厉害的趋势,他知道,这是别人对自己开始不满了,但他确实没办法。昨儿个晚上,他那死鬼老哥又给自己托了梦,说是下面的人天天折磨他,所以李老二才把心一横去偷了鸡蛋。 农历初一,黑暗暗的天空没有半点月色,李老二一手拿着一盏煤油灯,一手提着篮子。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因为害怕被人瞧见,那枚鸡蛋若是被发现了,不被打死也得脱一层皮。他的胸口已经开始越来越疼了,那条线隐约已经有了起浓的迹象,再不久,那身单衣穿在身上贴着皮肤,钻心的疼。 到了老位置,村头牌坊下面,李老二四下瞅了几番,确定没人之后,开始把菜碗一样样的都拿了出来。他虔诚的跪在地上,把香烛纸钱都一一摆好,朝着那牌坊磕了头,想起自己已经有两天没进食了,李老二两眼泪巴巴的看着自己那跟老树皮似的手叹了口气道:“您老也别在逼我了,活人都快要饿死了,我也只剩下这么多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来,“咣当”一声,那个装着馒头原本已经破裂的碗被吹倒了,这会儿彻底碎了一地…… 第四章:引魂歌 李老二一看,对方准是不满意了,这回算是完了,心想着与其被你弄死,我倒不如自己死了痛快。想起当年自己的风光落了这么个下场,李老二捡起地上的碎片就准备往手腕上划,这时他只觉得后脑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扭头一看,背后地上有一根被人啃了一口的烧鸡腿…… 李老二顿时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他啊!这有了烧鸡做祭品应该是够了,他满怀欣喜的擦掉眼泪把那烧鸡往破碗里堆,后面一个声音道:“哎哎哎,我的东西他吃不了,也不敢吃,那是给你吃的。” “谁?”李老二拿着煤油灯一个回转,只见牌坊的另一边,那块赑屃上正躺着一个浑身邋里邋遢的人,他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半只烧鸡正指着自己。 隔着这几米的路,李二爷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酸臭味,这是有多久没洗澡了……这疯人,他也见过,平日里一不打招呼,二没有来往,今天怎么跑这来了,他不是住牛棚的嘛? 见李老二狐疑,那疯道士继续啃了口肉,嘟囔道:“好心给快肉,爱吃不吃,活该倒霉!” 那李老二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号的人物,算不上响当当的,至少手底下也沾过血,历经了三朝时代更迭,若不是被这事所绊,指不定也能成为时代中的枭雄。人年纪是大了,但年轻时的底子气还在,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烧鸡恶狠狠的看着那疯道士道:“请人吃酒就要有请的样子,我不是要饭的!” “嘿嘿,还有点脾气呢!”那个疯道士露出了一嘴焦黄的牙齿,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起身道:“老伙计,上来坐坐,我请你喝酒吃鸡!” 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样子,虽然他老了,但是那股派头还是在,轻声“哼”了一声后走到那疯道人的身边道:“拿来!” 疯道士把酒瓶递了过去,李老二拿着酒葫芦往嘴里一倒,咕咚咕咚就开始喝了起来,眼看着小半瓶就下了肚,这下那疯道士急了,马上跳了下来去抢葫芦,骂骂咧咧道:“你这人好不要脸皮,叫你喝你就这么喝啊!” 李老二也是好酒之人,这不知有多少年月没钱没酒了,也不理睬他,只管着自己喝,引得那道士都急得跳脚了:“够了!!!够了!!!给我留点!”说完,一把抢回去那葫芦放在耳边摇了摇,又眯着眼睛看了看酒葫芦,颇有些心疼的嘟囔道:“太不要脸了,一下子就给我喝了这么多!” 李老二用衣袖擦了擦嘴,嘶了口气道:“拿来!” 那疯道士把酒葫芦往怀里一藏道:“不给!你要给我喝光了都!” 李老二别过脸去道:“小气!” 那疯道士可不吃这一套,蹬着眼睛道:“小气怎么了?你实诚?你喝的也是我的酒!”他抱着酒葫芦又绕着李老二转了一圈,上下打量道:“我看你应该是有麻烦了,而且这麻烦还很久了。” “我是有麻烦,还是个大麻烦,你怎么知道的?” 那疯道士转到李老二的身后,突然一脚踹在了李老二的小腿上。李老二腿腕子一吃痛,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还不等他张嘴喊痛,就觉得自己身上那件衣服已经被人脱了下来。 李老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懵了,大喊道:“你要干嘛!” 话音还没落,只觉得自己后背上一凉,一股夹杂着臭的血腥味就已经冲到了自己鼻子里,这茬刚过,背上又被贴上了个什么东西,那流血的口子立刻就感觉收住了,衣服也被放了下去。 那疯道士扶起莫名其妙的李老二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 那疯道士一转刚才疯疯癫癫的模样,正眼看着李老二,他那眼神里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严厉:“你没说实话,你不是种地的,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李老二都是快六十的人了,见对面这个疯人比自己还要小一些,遍有些不满的说道:“我干什么的跟你有啥关系?” “跟我是没啥关系,不过跟你有关系,你身上有尸气,还有一种蛊毒。这些年,你一直受制于人,每逢月圆之夜,你的胸口,后背和脚底都会有疼痛,如此反复,若再不根治,命不久矣。” 那李老二一听,这人果真说的就是自己,心里明白八成是遇到高人了。他家祖上那位“掌眼”也拜过师傅,所以才有了他这一门盗墓的手艺,多少是有些懂的,心里想不必再瞒,便撩起衣服露出胸口的红线对那人说道:“你看!” 那疯道士看了也是一惊,倒吸了口凉气道:“这么狠!” “先生可有解决的法子,实不相瞒,年轻的时候犯了人命,打死了个地方军阀。我是从河南一路逃过来的,见这里地下有些买卖可以做,就打起了主意,不想东西没挖到,还搭了个亲哥哥进去,经常托梦给我要我每逢初一十五就得来此处上贡,不然就会折磨我二人。 虽然我兄弟俩人是阴阳两隔,却都受制于人,无奈这些年月天灾人祸不断,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上贡,估计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若不是先生叫喊,我已经打算一死了之了。” “死?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解脱?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还得给他受制,这样,今晚你先回去,拿着这张符贴在自己的胸口。”说着,那疯道士就给了李老二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文。 李老二接过那符狐疑的问道:“这个管用?” 那道士瞪了他一眼道:“屁话真多,不想死就贴着,我今晚会去你家!” “那我等下还得上山呢,队上叫我给他们找那些东西……” “别找了,就说身体不好,再找下去,你们村都得完!” 一整天,李老二就在自家屋子里踱来踱去,他身上的浓已经在流了,只能用草纸不停的擦,但是今天却和以往不同,那口子碰到了都不觉得疼,那两处红线离接眼看就要接起来了。 傍晚手工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是村支书的声音在喊道:“今天晚上,挨家挨户天黑后全部关门关窗,收到消息说有一小股特务潜入要破坏我们的生产计划,上面已经派人来查了,所以无论外面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电灯,那是我们在抓捕特务……” 念完这截稿子,老支书擦着额头上的大汗,弯着腰对那位正翘着二郎腿剔牙的疯道士哈哈道:“您看,这,还满意不?” 那疯道士起身抓起桌上的茶缸灌了一口水道:“有任何一个人要是跑出来了,出了事,你负责!”拉开门,那道士摇摇晃晃的哼着小曲儿出去了,只留下那满头大汗的支书再一次把嘴巴凑到了那根被红布包裹的麦克风上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内容,他不放心,把心一横道:“凡是今晚没有关门关窗的,就扣你家的工分,凡是做到的,全部都加一个工分!”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白白在家里睡觉就能得一个工分。那些男人们纷纷跟自己的婆娘叮嘱,只要饭一吃完,立马上炕。那些个顽皮捣蛋的孩子们有的人家干脆就拿绳子给捆了,生怕晚上跑出去闯了祸…… 今晚,洪村一片寂静,天还没黑,挨家挨户就已经门窗闭锁。有好事的透过窗户眼对外瞅着,想看看特务到底长啥样,只听村头那里幽幽的有一个男人在吟唱:“苍天兮,多薄情,命丧归九泉也!奔走兮,心也碎,亲人何处寻?痛哭兮,悲难停,孤魂怎安息!?高岗高岗怎难上,彼彼亲魂正回望!唤兮唤兮心已荡,咽咽难平百热凉。泪兮泪兮何所依,招魂不至心也伤。;呼兮呼兮何所至,天人永隔天地长;悲兮悲兮何所思,彼彼亲魂莫回望;莫回望揶莫回望,子兮子兮笑泪呛……” 有个老大爷听到这里的时候立刻把自己那正在偷看的孙子一把扭了耳朵道:“不能看!捂着耳朵,也不听!” “爷爷,为啥啊,他唱的真好听!” 那老大爷一把抱起他往里屋钻去道:“小祖宗,不能听,这是引魂歌!” 第五章:泰山会旧人 人有三魂七魄,魂散灯灭人死,所谓鬼怪,有两种。 一为精,如常见的黄皮子精,树精,蛇精和狐狸精。天地造万物,万物皆有灵性,这个世界又何止是人在修道,有灵性的动物或者植物,对于天地宇宙的了解未必会比人差。 二为鬼魂,人有三魂,天地命,各主管运势、阳寿和身体。天魂主运,地魂主命,天地二魂为阴阳所生,一切皆为注定,不可逆,不可改,不可动。有高人结合五行阴阳八卦数术能够解人运势,看人灾福,便开山立派,都是经过了千百年的传承,信者自信,不信者自是不信。人死灯灭,则天地二魂自动消亡,只留下命魂一脉回归黄土,走黄泉路,过奈何桥,上望乡台,喝孟婆汤。 到了判官那里把前世的因果都走一遍,清算人前种种,有错的便要罚,有对的便要赏,这便是常说的积阴德,行善事,将来投胎可以有个好去处。 可有的人,生前有事脱不开,或者不想离开,便不肯去阴司报道,久而久之便成了游魂。这阴阳本不可两立,人间呆着,这魂的阴气会逐渐消散,终究化作一缕青烟,连个下世都没有着落,这是自然规律。 可还有的人则不肯,恋恋红尘,多少风流事。有权利、有财富、有地位、有冤有仇、有念想,人的欲望无穷多,死了也还改不了,这些东西就是戾气。戾气会随着人的欲望越来越膨胀,最终便成了“鬼”这一说。 每种“鬼”因为前世的戾气形成原因不同,那它的凶恶程度也不同。有好有坏,不能一杆子打死,有人死后是想报恩的,有人死后是想报仇的,这些东西在世上是应该存在的,违反了天罡命数,打破了阴阳两界的平衡,于是便有人出来收拾这些残局。 道士,便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精通五行阴阳,能够调动神鬼之力,能驱邪,能克凶,能布风水,能看运程。他们是阴阳两界平衡的使者,是天地赐予他们拥有能力,让他们可以调动风水五行之力为己所用,这便是有邪必有正。 这位在洪村出现的疯道士是谁呢?他便是当年算出我小姨九岁之劫的那位疯道士。 马肃风,号清风道人,天正道第二十六代掌门,查文斌的师傅就是他! 我们的故事,真正的开始,还是从他说起。 马肃风来洪村已经半月有余了,他不是浙西北洪村人,他是四川人。 四川,青城山,道教圣地,天师张道陵的开山道场,香火鼎盛。自从道教创立以来,这里便是信徒心中最为神圣的地方,围绕青城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林立,在20世界初,战火开始在中国大地燃烧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位弃婴被留在了青城山脚。 这是个男弃婴,大冬天的被一床红花被子包着,里面留着一封信,信上有孩子的生辰,脸已经被冻的发紫,一位路过此地的道人捡起这孩子问农家要了迷糊才勉强救了一命。 这位道人,便是天正道第二十五代掌门马鼎言。 马鼎言并不是四川人,他的家在离句容茅山不远的一处山村里,他到青城来是拜访道友。自从收了叶欢那个徒弟后,他便打算细心栽培,将来让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叶欢,那一年七岁,天资极度聪慧,五岁那年已经能将《道德经》和《太平经》倒背如流,马鼎言很是欢喜,在他看来,叶欢将来的修为肯定能够超过自己,甚至毗邻师祖凌正阳。就在前日,青城山上,天师道的掌门归云大师还在对叶欢赞不绝口,这里可是天师张道陵亲传的道家圣殿,能够得到大师的肯定,马鼎言可谓是喜上加喜。 天正道不同于别的教派,世代单传,一师一徒,绝无二列,这是师祖凌正阳定下的规矩。马鼎言看了那孩子太弱,本想就近找户人家相送,但一看到那生辰八字便心头一惊,随手一算,这孩子命带十六个凶煞,怕是搁在这里没法养得活。 马鼎言心善,又匆匆抱着那孩子去到青城山,想把孩子送进道观。 不想,归云大师此刻就派坐下一童子相见,送了他一句话:“清风送子青城下,道由心生道天正;一切皆是定数。” 于是,那孩子便被马鼎言带回了老家,跟随自己姓氏,取名“肃风”,又让他做了叶欢的师弟,道号“清风”。 若是叶欢走上正途,也不会由马肃风来接任,只是奈何他天资太高,十八岁那年,马鼎言便派叶欢出去云游学道三年,三年归期将至,叶欢再归之时已性情大变,满身尸气。 马鼎言知晓爱徒已入鬼道,再想挽回却来不及了,两人出手相斗,马鼎言凭借几十年的道行打瞎了叶欢左眼,但自己胸口也承受重创,过了两年便散手人寰。 弥留之际,马鼎言将掌门之位传于马肃风,并将天正道一脉的各中缘由都一一告知,除去天正自成教之时的训言之外,更要他清理门户,除去叶欢。 奈何叶欢自从逃离天正之后,音讯全无,马肃风借云游之际,四处打探,一眼就晃到了解放后,也不知那叶欢是死还是活,终究是找不到人了。 洪村,马肃风已经找找五年了,他的脚步在九州大地都寻了个遍。 半年前在泰山,观天台,漫天星象,作为历代帝王祭天的这块石头,马肃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此处,只为去看那无数星星中的那两颗。 在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它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一百年前。天正道、罗门、还有数不清的其它人都在盯着它,只为等到它重新闪烁的那一刻。 农历七月十五,月很圆,天却很凉。 马肃风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枕着自己的后脖,每年只有一次,年年他都会到此地,传说中离天最近的地方,只为静静的等待。 泰山,五岳独尊,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群山之最。 泰山位于东方,东方是太阳出升的地方,古人即认为是万物交替,初春发生之地。按“五行”东方属于木,按“五常”为仁,按“四时”为春,在<<周易>>八卦中属震,在“二十八星宿”中为苍龙。 “东”字繁体为“崬”,这是个会意字,这个字从木,日又在其中。而“木”字在甲骨文中与“桑”字通用,故有日出扶桑之说。“仁”是天地大德,“春”是万物更生“震”与“苍龙”则是帝王出生的腾飞之地,所以历代帝王都需要来此处祭天,以求得到天地的认可,才能真正的君临天下! 于是,泰山一变而为吉祥之山,神灵之宅,紫气之源,万物之所,甚至一草,一木一石都能灵应昭昭。齐鲁大地上至今流传着“吃了泰山灵芝草,返老还童人不老”的谚语。先秦帝王封泰山时,怕恶伤山石,触怒神灵,便用蒲草裹住銮驾车轮上山,秦始皇尚且如此,足以可见泰山在世人心中的地位。 “地方是个好地方,只可惜贪念太多。”马肃风灌了口酒自言自语道,的确如他所说,哪朝皇帝不想长生,哪朝皇帝登基了都想来到此处,名义上是来祭天,其实谁都想感受一把把大地踩在脚下的感觉。 “其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马肃风又灌了口酒,然后惺惺的说道:“不过如此……” 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不过如此,好大的口气啊!” 马肃风身边一杆红色的小令旗“刷”得一下就立了起来。 无风旗动,三里之内必有鬼怪!再一闻那空气之中,隐约散发着一股死人味,马肃风提着七星剑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喝道:“什么东西在此作祟!” 那声音“嘎嘎”得笑了起来,笑得渗人。 “不是鬼怪,是人!”马肃风立刻就明白了,这泰山本是天地阶梯,万物皆受日月星辰洗礼,但凡是那样的脏东西是来不了泰山的,能登山的只能是人。 马肃风收起剑,换了个声音道:“谁?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过了片刻,一个身着一袭黑色长褂的人走了出来,那人衣裳上面画着圆盘大小的“寿”字,脚下穿着一双方头的黑面白底布鞋,一手拿着一根招魂幡,另外一只手上则盘着条小白蛇,这条白蛇非常奇怪,竟然头上有角,更加让人称奇的是蛇上上还有四条腿,活脱脱一缩小版的龙!还要让人不解的是,天色明明漆黑,但这人却戴着一副黑色圆片的老式墨镜。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小蛇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马师弟!” 马肃风大惊道:“叶欢?” 第六章:亡神遇劫煞 那人不作答,只是摘下自己的墨镜,借着月光,马肃风看见他的眼睛上黑漆漆的有一个的窟窿,是左眼,没错!是叶欢! “师弟,嘿嘿,我见你站的地方挺好的,但就是小了点,只能让一个人站,你师兄我眼睛不大好,能不能帮忙拉我一把上去?” 马肃风毫不客气的回道:“拉你上来,我呸!你个叛徒,邪魔外道,我今天就要替师傅清理门户!” “邪魔?歪道?哪个规定你练的就是正道,我的就是歪道啊?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道?” “和我论道?你不配!” “得了,我也没空和你耍嘴皮子,今天也不想和你谈什么门派恩怨,要识相点的,让我上去。” 嚣张,那是需要资本的,叶欢也就是黑墨镜,他的确有这个资本。凭借着自己的天赋,鬼道,这个只被极少数人熟知的道家修炼禁门居然被他打开了,在他看来,天道、人道、鬼道都不过是为了追求最终目的而已,既然是,那就不分正邪,只看结果。 马肃风清楚记得师傅临终前眼中的悔恨,那两句遗言他终身都在铭记,师门之仇岂可不报?他纵身一跃,拔出手中的七星剑化作了一道闪光,临空当头劈下,嘴中大喝道:“有我没你!” “铛”得一声,七星剑和招魂幡撞在了一起发出了碰撞的声音,马素风是高处跃下,已经是用了全力的一劈,不想只觉得自己的虎口反倒被震的发麻。再看那叶欢,脸色只是略有些阴沉,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后退半步,更加看似随手的一挡。 就在马肃风落地的那一刻,叶欢右脚一个画圆,左脚贴着地面一记横扫就接了过去。马肃风根本还没来得及站稳,被他结结实实的踹在了小腿上,一吃痛,“啊”得一声大叫摔翻在地。 叶欢看着地上大口喘气的马素风,冷冷道:“从小,你哪一样能斗过我?过去不如我,现在还是一样!” 马肃风旧仇还在心头,这会儿又添新恨,哪里肯罢休,单手用剑乘着地面就想起身。不料,一根黑色的棒子已经挥来,“砰”得一声砸在了他的手腕上。这一下,只把马肃风痛得连呼吸都收紧了,连心尖都跟着在颤抖,那右手哪里还有力气摸剑,只由着七星剑也滚落在了一边。 那叶欢仰天“哈哈”一笑,踩在马肃风的脸上还狠狠的挪了挪鞋底,把他当做了垫脚石大步的走上了观天台。 叶欢掏出自己的罗盘,自顾自的盘坐在观天台上,还不忘重新戴上墨镜,看着观天台上那只斑驳的酒葫芦,一脸鄙夷的说道:“果然都是废物,师傅喝酒喝傻了,徒弟也跟着喝傻了,明明就是贪杯,整天摇摇晃晃的装什么神仙!”说着,一脚就把那葫芦给踹到地上,恰好落在马肃风的身边。 那葫芦是马鼎言留下的,有些名堂,采自山东蓬莱,和传说中太上老君的那枚紫葫芦是同一个产地。马鼎言好酒,马肃风也好酒,再劣质的酒用这葫芦装来喝味道都会显得不同,略带甘甜之味。这会儿,那葫芦的塞子已经被摔出,流了一地的酒。 马肃风看着那些酒就想起了师傅马鼎言,那更像是自己的父亲,他是个弃婴,若没有马鼎言怕是早就冻死在青城山下瑟瑟寒风里了。杀父之仇再加师命之恨,马肃风是心中是有何等的怒火,看着那一地散落的酒,就如同是一面镜子,倒影出的是一世的仇,一世的恨! 突然,天空中一颗明亮的星突然划过,从西方天际呼啸而来,老远的,叶欢便瞅见了。那颗星极度的明亮,就像是刺眼的太阳,它拖着一条比流星还长的尾巴,这一刻,就连那月亮的光也被遮住了。 叶欢看呆了,这是何等的异象!天有异象,必出大事! 那颗亮星的速度也是极快,那一晚,据说大半个中国的人都看见了那颗星。 “爷爷,天上有颗流星,我要许愿!”一个小女孩稚嫩的拍手叫道。一个老头迅速的把孩子一把抱起往屋里钻去,一边走一边道:“熊孩子,赶快做做好事回家家,那哪是流星,那就是颗扫帚星!” 这时,马肃风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刚一抬头恰好看见了天空中的那一幕。那颗闪亮的星星朝着北斗七星方向划过,在北斗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那颗原本黯淡的星星此刻也突然像是被这一颗亮星给照得闪耀了,一下子就突然明亮了起来。 “唰”得一道光弧划过,那颗长尾巴的亮星准确的飞入了北斗星中,就在那一刹那,天空中爆发出了一次最为华丽的演出:两颗星星在一瞬间相撞在了一起,爆发出了耀眼无比的闪亮,以至于有人说在那一年的七月十五,天空中出现了两个月亮。 巨大的亮光闪起,一个硕大的光圆正在慢慢形成,接着又再次黯淡了下去,只见天空中一道红色的光点朝着某个方向飞去。叶欢早已摘掉了黑墨镜,死死的盯着那道红色闪光,只要再过最多三秒,他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了,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只有在泰山,只有在此刻,才能观察到两星碰撞后形成的碎片划作的那道红光。那是陨石,两颗星星碰撞后形成的碎片,下一次,这两颗星再相遇不知道又要再等上多少年。 那颗闪亮无比的长尾星百年出一次,名为孤辰,又名:亡神! 有它出现的时候,天下必定会有大乱。1960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到达顶峰的时刻,那一年,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因为那一场天灾而丧命。 而那颗北斗七星中间黯淡的星则有另外一个名字:劫煞! 这两颗星本是一对组合,正是古人很早就预测过这两星会在某一日相遇,但却又是使得人人谈及这两颗星都会唯恐避之不及,谈煞色变,心灰意冷,为什么? 因为在命理学里有这么一句必学的口诀:煞局不多远百个,忘神劫煞皆为祸!这是神煞论的开篇口诀,足以说明这两颗星在占卜上的凶险。 那神煞论的第二句则是:若逢禄贵及长生,反煞为权声誉播。可见,这见煞不一定为凶,要看若何论之,如何组合搭配。 但若是亡神劫煞相遇组合,那便是:凡是有权需带煞,权星需用煞相扶,五行巨善无权煞,即得权星命又孤! 正所谓:造物不能两全其美,五行和气,无煞,只是寿命长远,常人衣食而已,一旦煞权聚会,万人之尊,又不免刑克六亲,孤独终老。既为千年一出的天煞孤星! 因亡神、劫煞两大灾星相撞而生。劫煞星,起于五行绝处,自外为劫,自内为亡,主外面世界对自己的伤克;当它遇到亡神星之时,组合起来才是真正的天煞孤星! 亡神百年现身一次,劫煞星就等候百年,只为那几千年一遇的碰撞,每一百年它们都会相遇一次,往往都是擦身而过,而这一次,终于,它们相撞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也就诞生了。占卜说,每个人的命运都对应着天上的星位,你、我皆不例外。 此人一旦降临,必定是人中龙凤,绝顶绝代,却又六亲有伤,自己孤独,寂寞之命。而此行马肃风正是为了寻找该人降临的方位,这是天正道自祖师凌正阳开始便坚守的使命。 天煞孤星者,唯有修身行善,增加福报,才有可能化解,否则必定造成天下大乱。 天正道千百年来都一直流传着那句口诀:天煞孤星不可挡,孤克六亲死爹娘 天乙贵人能解救,修身行善是良方。 “你去死!”马肃风此刻正微微颤颤的站在叶欢的后面,而叶欢的眼神还在注视着天空中那道红光的飞逝方向,丝毫没有留意自己脑门后面响起的风声。 “啪”得一声,他只觉得后脑勺上传来一阵足以让人昏阙的疼痛,然后身子一斜便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观天台上,马素风浑身是血,他的手里拿着块鞋底大小的石头,石头的锐角处还在滴着血,而这时,整个观天台上只剩下他一人,叶欢怕是已经滚落去了泰山悬崖。最后那一刻,他抬头,那道红色光芒恰好落地,再抬头,原本黯淡无光的劫煞已然通体红色,它在燃烧着,但它重新恢复到黑暗的时候,也就是那位天煞孤星者走完这一生的时刻…… 第七章:我的洪村 几个月后,马肃风来到了浙西北,也就是回到了开篇讲述那个地方。 洪村是我的老家,我是洪村人,所以这些故事,我都知道,也都了解,我的曾祖父据说是安徽人,祖籍安徽安庆,再往上数几代干的也都是道士。 曾祖父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的弟子,乡间野道,没有道号,更加没有道观。白天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也替人瞧瞧风水算算命,偶尔村里乡邻的有个丧白事要做,会让他去做个法场。 据说我们祖上最早干道士的那一代是因为想某个求生的手艺,道士这个行当在过去是属于“三教九流”之辈。 所谓九流讲的是:一流皇帝二流官三僧四道五流医六工七匠八娼妓九流书生十乞丐。 这样看来,至少在那个年代,道士曾经还排在医生跟前,社会地位并不是很低。中国人自古信奉阴阳风水,道士作为职业也就不稀奇,不过曾祖父那样的道士充其量就是个兼职,他的主营业务还是个农民。 按照现在的说法,曾祖父算是有头脑的人,过去缺乏科学的支撑,道士讲的话普通人是不太敢去反驳的,你若要非问他个所以然,他只要跟你来上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能搪塞过去。 据说曾祖父最出名的是他看阴宅的本事,哪里有龙,哪里有凤,哪里的地打下去会出水。凭着这个本事,我们祖上在晚清年间也算混的不错,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里的地也种了,牲畜也养了,偶尔还能出去捞几个红包补贴家用。 晚晴末年,到处都在闹长毛,也就是太平天国运动,因为太平天国规定不剃额发,不扎辫散着头发。而清朝规定男子必须剃掉额发,续辫。因此太平军又被清政府称为长毛子。 初期还好太平军打着反清复明的幌子到处和官府作对,也拉了大批的队伍。可到了后期,清政府逐渐掌握了主动,太平军也就逐渐衰落,这人心一涣散,队伍也不好带了。 因为缺乏粮草补给,那些手里有兵的小头头们开始纵容手下冲击民宅,打的是劫富济贫的口号,干的那就是土匪强盗的勾当。 为了起到扰乱人心的目的,这些家伙开始拿着刀枪一个镇一个村的屠过去,就这样,曾祖父和曾祖母带着一家老小开始了逃长毛的日子。 这一逃就逃到了浙西北,也就是现在的浙皖两省交界处。 这里是山区,山脚也有几个村落,也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等曾祖父他们到来的时候,这里的原著民们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了,偌大的村寨空无一人。 因为有现成的房屋,又有现成的土地,甚至连农耕器具都不用置办,曾祖父和很多一起逃过来的人便选了此处定居。 后来的几年里,又陆续来过一些逃荒的人,你家占一栋空房子,我家占几亩空地,慢慢的,这村子里的人就多了起来,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二百多户人家了。村口有一个牌坊,上面写着“洪村”二字,于是我们老家就成了洪村人。 我的曾祖母据说是个大家闺秀,人长得很是好看,那个年代的晚上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天一黑也只能拉灯睡觉,睡在一个炕头上总得干点啥吧。估计曾祖母和曾祖父的感情也不错,曾祖母一共生了八个儿子。 我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爷爷排行老三,听我爸爸说,我爷爷那一辈的八个兄弟平均身高都超过了一米八,身体魁梧,尤其是力气大的惊人。 那个年代,谁家劳力多谁家就能过上好日子,都是外来的人口,全凭力气讲地位。老夏家八兄弟,各个虎背熊腰,据说一顿饭要吃上二十多斤玉米面。 这人口一多,家里的粮食也就不够吃,曾祖父就给八个儿子分了家。仰仗着自己身体条件好,那个年代又是乱世,八兄弟渐渐成了一方恶霸,欺压乡邻是时有之事,偶尔还会结伴翻过山高林密的天目山脉去往安徽境内打家劫舍,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有安徽的朋友可不要记仇。 我的奶奶就是被他们抢回来的,当年只有十五岁,据说是个地主家的小姐。八兄弟抽签,结果我爷爷抽中了,她便嫁给了我爷爷。 后来政府开始打击土匪,八兄弟里头被枪毙了四个,还有三个又被抓了壮丁,只剩下我爷爷一人躲在山沟沟里七天七夜,硬是凭借啃树根,喝生水挺了过来。 曾祖父看自己的儿子辈成了这副光景,觉得还是得让爷爷学一门手艺,不能再出去为非作歹,就把自己懂的那点门路全传给了我爷爷,其实也就学了点皮毛。 我爷爷后来就有了我父亲,我父亲后来就有了我。 我父亲懂事的时候正是抗战爆发,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不过好在洪村地处偏僻,能得了一方安宁。据说当年日本人也曾经打过来,最近的时候离洪村不过十里地,可能是绵延不绝的大山迷惑了日本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那种地方还会有个村落,于是洪村便这样逃过了一劫。 我父亲遗传了爷爷的体格,却没有继承爷爷的行当。用他话说,我爷爷那一套玩意就是封建迷信,他们父子俩从小性格就不合,我的奶奶死的很早,大约那一年父亲才九岁。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当过土匪恶霸,那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父子俩谁都不肯低头,到了父亲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独立生活。 洪村盛产黄泥土,黏性极高,当地人就用这种泥土建房子,也就是土坯房。 到了我父亲该成家的年纪,爷爷给他分了一块宅基地,当时老子替儿子要办两件最重要的事:建一套房子,讨一个老婆。我父亲硬是这两件事都没让爷爷操心,自己白天下地,晚上摸着月亮造房子。 父亲觉得自己要出人头地,他不要建土坯房,他要建一栋砖瓦房。 当年,我曾祖父过来的时候,洪村里的确有一幢很漂亮的房子。马头墙,大院子,两层楼,南北三开间,光是那大门就足够气派,上面的铆钉跟官府衙门似得闪闪发光。那门槛小孩子都需要被大人提着才能过去,一看就知道是前朝哪位地主老爷家的宅子。 曾祖父是最早一批到洪村的人,按说这样的宅子他应该是会去选的,反正偌大的村里空无一人,谁抢了就算是谁家的。但是曾祖父却没有,他挑了一栋普通的土坯房,他说那屋子住不来人,谁进去谁倒霉。 有这么一间“豪宅”搁在那儿,谁都会眼红,你不要是吧?好,想要的人多得是! 当时有一户人家是从现在的浙江仙居迁过去的,一对夫妻外加三个孩子,那家男人原来是个屠夫,一门杀猪的手艺,天不怕地不怕,长得也是五大三粗,一脸的络腮胡子。 那时候,也没个法律法规,那么乱的年月,自然是谁狠谁就是大爷。曾祖父带着那么大一群儿子自然是村里的大户,他不要那房子,那个杀猪匠自然便动了心思。 一把放血的匕首往那大门上一插,还有两把剔骨剁肉的大刀放那门槛上一放,站在大门口扯着嗓子那么一吼:“这屋子,我齐老二要了,谁要是有意见,就拔下刀子进去跟我理论。” 就这样,杀猪匠齐老二带着一家老小进了屋子,当时曾祖父就摇头道:“这一家人是嫌活的命太长。” 有一日,村里头有户人家办喜事,大家都去凑热闹,土烧的白酒多喝了脊背,有好事的人就去跟曾祖父打听:“那屋子到底有啥不对劲?” 曾祖父的隔壁桌坐的就是屠夫齐老二,这齐老二在村子里唯独有点怵我曾祖父,因为老夏家那八个混蛋儿子名声在外。齐老二充其量就是个狠角色,但是老夏家那几个完全就是不讲理的恶棍,说今天晚上烧你家房子绝对不会晚点到明早。 曾祖父并不是个多事的人,那天也是多喝了几杯酒就说对那个问他的人说道:“要是你住进去,三天之内就得挺尸,不过他嘛,可以挺半年。” 第八章:1960(一) 齐老二虽然怵我曾祖父,但也不是什么善茬,脖子一歪,闷了口酒就嚷道:“半年之后咋滴?” 曾祖父不想与他起冲突,好生劝道:“没咋滴,村东头空房子也还有几间,我劝你还是早点搬过去为好。” 那齐老二平时觉得自己在村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唯独怕老夏家,那口气也憋了很久,涨红的脸大喊道:“你就说咋滴吧,不是说他住进去三天就挺尸吗!你不是说我挨不过半年嘛?咱俩打个赌,你敢不敢?要是我挨过去了,夏老头,到时候你得摆上八荤八素,亲自请我去你家上方头坐下,再喊我一声齐爷!” 曾祖父起身笑道:“半年之后,我会亲自替你收尸!” 齐老二是个屠夫,农村里的屠夫只在过年前会比较忙,猪,那时候是很农家很珍贵的资产。过年前半个月左右,挨家挨户的都会杀猪,留了肉过年,再选一部分拿到镇上去卖,换些过年用的行头。 杀猪匠在农村里是有一些地位的,过去农村里杀猪是要请客吃饭的,我们管做叫杀猪酒。谁家的猪杀了,就会请隔壁邻居一起去吃顿饭,前提是别人会喊你帮忙,捉猪蹄,烫猪毛。完事后,晚上做上一大锅红烧肉和猪下水,大口吃肉,大口吃酒。 在物质匮乏的那个年代,杀猪酒是让人满足的,一年到头也就那天和过年能吃的相对富足。农村人干的都是体力活,吃起肉来也丝毫不含糊,这场酒,杀猪匠是会坐上宾席的,这是中国自古以来对手艺人的尊重。 酒足饭后后,齐老二便腰上别着短刀,满嘴油腻,提着主人家额外给的一斤猪肝外加些碎肉哼着小曲满意的踱回大宅,家里的孩子可都指望他手里那点东西呢。 可惜这副场景只出现在过年的时节,平时齐老二家也是难得见上半点荤腥的,那时候穷都穷的一样公平。 那次和曾祖父的争吵后,夏家那几个流氓恶棍时常拎着长棍短刀的在齐家大院前溜达,齐老二的气焰倒也收了不少,至少在洪村,在那个年代,夏家的势力就是一霸。唯独当时来的一家姓李的两兄弟,老大体格也是十分健壮,老二精明的要紧,但他们唯独不去招惹老夏家的人,后来李家老大就失踪了,听人说是去当兵了,再后来就听李二爷说他家哥哥在外边打战,大约是死掉了。 三四月的时节,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菜园子里的菜还是青的,地里的粮食也才播种不久。那时候,农村的妇女一天除了下地劳作,回家洗衣做饭外,还有一样工作,那便是挑猪草。 齐老二家,也养猪,而且是两头,一大一小。大的留到入秋前宰了卖钱,小的则养着留到过年。 一天的活忙完,农妇再去打猪草是很累的,如果想图个方便,那就就近选择。菜园子里会种白萝卜,白萝卜的叶子又长又多,是给猪吃的绝佳原料。 但是萝卜叶却也有个对猪致命的地方,那便是叶绿素含量太高,再没有煮透的情况下,猪吃了,很容易中毒死亡,这也是农村养猪最常见的死亡方式。 齐老二家的幼猪崽是开春了才买的,不过二三十斤,那天中午吃了他媳妇喂的萝卜菜后不久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没挨到晚上就一命呜呼了。 这猪算是病死的,齐老二气得给他媳妇一顿好抽,牲畜在那个年代属于是农民的固定资产珍贵的很。死了猪,齐老二又舍不得埋,四月里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也有点热了。冰箱在那个年代根本就是农村里不可能有的稀罕物件,做腊肉又过了季节。而且这病死的猪,就算是放血快的,口味也赶不上新鲜猪肉。 齐老二本就是杀猪匠,拿着家伙事三下五除二,刨去内脏和还得了小一百斤白肉。晚上去小卖部打了一斤白酒,让媳妇炒了肉,一边心痛一边又大口的吃。酒过三巡,想出个法子,去折些松枝回来,架在院子里做熏肉。 肉被松枝熏烤过后,油脂会被逼出,水分也会被烤干,可以作为长时间保留的一种方式。 熏肉的地方就选择院子里,这间大宅的院子中间有一口六角的古井,原本齐老二搬进来的时候这井是被封住的。封口用的是一堆褐色的泥土,和封酒坛那种黄泥土有些相似。 村子里的水源那时候主要是靠人力从河边担水,费时费力,齐老二住进大宅后二话不说,敲掉了那口古井的封口。井里的水倒是甘甜的很,就是自那以后,齐老二家总觉得他们家比别人家的温度都要低上几度。 熏肉就在这口井的边上,把肉按照几斤一条的分好,搭上架子,下面用松脂点燃。当肉香逐渐替代了烟熏味的时候,月亮也已经爬上了半个山头。 齐老二看着那一堆还燃着的炭火,心想着就这么放着吧,等明儿一早起来,这肉也就成了,胡咧咧的拿起地上的酒壶灌了一口就摇摇晃晃的回了屋子。 只可惜,齐老二走进去之后,他再也没有走出来。 后半夜,院子里火光冲天,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到底还是没能阻止大火的肆虐。那座马头墙很高的宅子,一夜之间,也就只剩下了半座倒墙。 那时候,最好的扑火工具也不过是水桶了,一个村的男女老少加在一块儿,总算是在天亮边把火给彻底灭了。几个胆子大的男人进去一瞧,齐老二的媳妇和三个孩子蜷缩在房间边的四角,身体都给烧焦了,大家伙儿也顾不上休息,把屋子又前前后后翻了个遍,唯独不见齐老二。 有人说,齐老二在那一场大火里头给烧成了灰,直接没了。人再怎么烧,骨头总还得留下一点的,后来那间宅子就被拆了,再后来,那地儿就被盖成了一座学堂,出了一堆事儿,当然那是后话了。 父亲要造房子,最困难的便是砖头,村里的山上盛产黄土,黏性极强。混合稻草进去,用木头做模子,晒干水分再放进窑洞里烘烤,这是获取砖头的主要途径。 这是一份苦差事,白天要下地干活,晚上要烧砖,父亲一个人忙活了大半个月也不过烧成了一推车,有人就建议他为什么不去把齐老二家屋子烧倒掉的青砖搬回来。 父亲一想,这也是个主意,其实想打那批砖头的人大有人在,但是都苦于忌讳那屋子是失火倒掉的,里头又有那么多条人命,就没人敢动。父亲天生不信邪,尤其是我爷爷又老是喜欢神神叨叨的,他就格外是要反着来。小伙子又年轻气盛,推车哗啦啦的装回来,请了泥瓦匠,还真就起了几间大屋子。 这屋子,我小时候也住过,青砖,有很多地方都给烧黑了,父亲就在外面抹上一层石灰。夏天再热,这屋子里头都会觉得人凉飕飕的。爷爷也几乎从来不来这儿,一直我出生后,他才会偶尔来,但也从不进门,他总说那屋子不干净。 父亲和爷爷的矛盾也是源自那间屋子,自从起了屋子,爷爷总是拿着香烛过来转悠,他说那屋子住不得人,死过人的屋子砖头和墓砖是一样的,太阴。父亲显然不愿意买我爷爷的帐,父子俩老是吵架,到了后来几乎是水火不容的地界。 内战快要结束的时候,父亲出去当了兵,跟着部队走南闯北见证了新中国的建立。再后来,他那支部队被送到了朝鲜,大腿上中了一枪负了伤,送到医院后不久就被送回了国内,等他养完伤,朝鲜战争也结束了,父亲退了伍,只身又再回了洪村。那一年,经过我的小姑姑做媒,父亲娶了我的母亲,然后便有了我。 我出生于1960年,那场著名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而我出生的那一年,村里发生了一件更加轰动的事情…… 第九章:1960(二) 李家那位二爷回了家,存心等死,当晚,村里家家户户闭门关窗,阴魂歌从村头幽幽的唱到村尾,唱的人心里听着觉着好听就能迷迷糊糊睡着。 马肃风是顺着那红光追来的这,自然是打算寻那传说中的“天煞孤星”转世之人,到了此处,倒也发现洪村不一般,只是不与他目的相干,便一直没放在心头。与李二爷相遇,是他有意为之,嗅到那股尸气与叶欢的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却又要死的更透彻,极像是死后腐烂才有的那股味道,换做旁人未必能闻出;二者他没想到在此地还能见到蛊术,这东西缘于西南边陲,过去用来救人的多,现在出现多半都是害人的。 年轻时马肃风曾去过中越边境,在云南一处苗寨里头亲眼见过有人用蛊术救人,他便起了好奇,与那人攀谈起来。不想这门法术人家是传内不传外,但马肃风却发现这门东西与巫术颇有些相似,说白了,道家用阴阳五行术作为催动的力量,而蛊术则是豢养虫蚁一类的作为媒介,其本质并不在与媒介的材质,而是其背后能够调动的精神力。 作为沿海地带的浙江内陆,出现蛊术本就是有疑问的,更何况据他所知这个村子的来历很可能并不一般,至少,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能翻阅到的县志竟然对此地毫无提起。但看这村子的结构和遗留下来的古迹,少说也有千八百年的历史,并且是经过科学的规划,从规模上看也是曾经一度人丁相当兴旺,却偏偏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记载。 这几样事情加起来,马肃风决定从李二爷那开始入手。 李二爷家不过两间小平房,在村子里既不扎眼也不显眼,黄色的土坯因为日晒雨淋都已开始起了黑斑,黑色的石板片当做遮挡的瓦片长满了爬山虎。 马肃风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铃铛,他的背后跟着一只大白鹅。这白鹅的背上插着三杆旗,上头写着三清的法尊名号,他的背后有一把青草用棍子挑着竖起老高,抬起来那鹅就吃不到,跟着他屁股后面走,偶尔给点甜头,这叫“仙鹤抬轿”,大神出门都是有交通工具的。 等到了李二爷家门后之后,马肃风就把那鹅给栓在他家院子里,丢了把草拍拍那鹅头道:“在这呆着,好好看门,一会儿放人进去,别放人出来,知道不?” 那鹅才懒得管他,只顾着自己吃草,马肃风把酒葫芦掏出来摇了摇还有点响声,又拿了白天从公社食堂里买来的荤素直接对着李老二那关着的屋门一踹。这可怕里头的李老二吓得不轻,以为是鬼上门索命来了,缩在床边直哆嗦。 “快点,开门、开门!” 门开了,李老二披着单衣起的床,的脸色非常难看,嘴唇已经紫的开始发乌,身体不停的哆嗦道:“今晚熬不过了,你这是给我送断头饭的嘛?” “滚一边去,你倒想得美,拿个匾出来搁在院子里,今晚,你和我只能看没得吃。你把这些东西放在院子里,再去给我整俩馍馍,我都饿了一天了。” “家里哪里有面做馍馍,锅里还有半个番薯,你要不先吃?” 马肃风连连罢手:“不吃那玩意,吃多了放屁!”这话虽然是玩笑,但却又是现实,道士开坛之前都要解大小手再沐浴更衣,调动五行阴阳之力,请八方神仙来助,自然坏了规矩,污秽之物能去则去,虽然他永远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用查文斌的话说,他师傅看着邋里邋遢,实则比谁都要干净。 李老二挑着灯摸着黑把那碗筷都给放好,转身进屋一看,好家伙,那个疯道士这会儿正在拆自己的床板。 “哎、哎,你这是干嘛呢?”只见马肃风把他那床破被褥已经掀翻在地,床板也给抬了起来,跟个疯子一样把床板上面铺的稻草全都给扒拉了出来,还一边嘟囔:“穷成这样也算少见,连个稻草都比人家的被子还薄。” 一转身,接着喊道:“家里还有啥旧衣服旧裤子的没,拿点出来?” 李二爷哭丧着个脸道:“没,家里就这一条裤子。” “那你脱下来给我!”“这你也要?”李二爷寻思着,这人莫不是问自己要个好处,他是道上人,也明白那点事儿,但从未见过这么直接的,就这条裤子上面都有八个补丁了,他也不放过…… “别废话!”马肃风抱起那些稻草道:“一会儿把衣服也给扒拉下来,麻溜点,别磨磨唧唧的。” 李二爷:“……”“我想问一下,你真的是道士?” 马素风低着头道:“还有脚上那双鞋,妈的,臭死了,也给我脱下来。哦,墙上那顶草帽别忘记了。” 李二爷光着大腿问道:“裤衩要不要?” 马肃风抬头一看,那老家伙这会儿真得是啥都没了,全身只剩下条裤衩站在自己跟前。 “算了算了,裤衩就拉倒,嘿。”说完,他也开始脱衣服了…… 李二爷一看,好家伙,这架势,敢情这人是个变态啊!这大半夜的摸进自己家,又人要自己脱衣服,又是脱自己的衣服的,老子好歹以前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如今虎落平阳被鬼欺,你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还打着道士的名号来欺负我。 士可杀不可辱,宁可被鬼给弄死也不能被这家伙羞辱,李二爷把心一横趁着马肃风不注意瞧瞧的走到那口破箱子边轻轻打开,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已经藏了几十年了。 “别动!”一根冰凉的东西顶在了马肃风的脑袋上,一股的硝火味淡淡的弥漫在屋子里。 马肃风当即举起手来想转过身,却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结结实实的一脚踹了过去,直冲那破床而去,“咣当”一声,把个本来就吱吱呀呀的木床给撞了个散架。 李二爷“呸”了一声,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老子就是死,也拉你一条垫背的!” 马肃风摸着自己额头上鼓起的大包哎哟直叫,揉着脑袋看见全身上下只光着剩下一条裤衩的李老二拿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连连罢手道:“哎哎哎,你这是要干嘛,有话好好说……” “我死都要死的人了,你还来这么三番五次的羞辱,而且还……”想着自己全身光着,李老二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又说不出口,整张老脸都涨红了骂道:“装神弄鬼的来糊弄我,我家值钱的就剩这把枪了,你要有本事,就拿去!” “我要你枪做啥?我是来替你消灾的啊……” “是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我懂,我没钱,所以你连我衣服鞋子都不放过,是不是比那只恶鬼还要过份!” 听到这儿,马肃风算是有点明白了,苦笑道:“老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寻思用稻草扎两个假人,再套上你的衣服放在外面做引子,你那衣服上有你的味道,嗨,赶紧把枪收起来,我再有本事也挨不起子弹啊。” 李二爷表情稍有缓和,狐疑的问道:“真的?” 马肃风急得一跺脚道:“哎呀妈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就你那点破衣服丢给叫花子人都嫌寒颤,我天天大鱼大肉的缺你那两块钱?赶紧的收拾收拾,再晚,你就拿着你那破枪指着自己脑袋吧,我也救不了你了。” 李老二低头把枪搁在一边道:“那我就信你了,后屋里还有双裹脚布,你要不要……” 马肃风就用这些稻草扎了俩个人,用棍子在稻草后面杵着放在院子里,又给穿上衣服,乍一看,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你和你那个哥哥的八字给我。” “干啥?” “请你看一出死人唱戏!” 马肃风把俩稻草人的背后都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李家老大老二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两个稻草人的面前摆着菜碗酒肉,又在这些东西的跟前上了一炷香,点了俩蜡烛。 弄完之后,再在那地上用石灰粉细细洒了一个圈,把稻草人和祭品全都搁在在那圈里,又掏出两枚鸡蛋往俩稻草人的怀里一塞,然后便灭了煤油灯,只是轻轻趴在窗户眼上看着外面的动静…… 第十章:1960(三) 静静的等待,让人觉得有些不安,两个老男人靠在窗台前光着身子,这场景的确颇有些怪异。 “哎。”马肃风用胳膊肘子捅了捅李老二的肩膀道:“我先跟你说个事儿啊,明儿村里要是怪上来谁偷了他们的鸡蛋,你可别承认是我干的啊。” “啥鸡蛋?” “等着看吧,对了,你那枪能带响不?” 李老二把手中的驳壳枪晃了晃道:“别看老,打起来不含糊,保养好着呢,家里每个月的油票里头都会给它一口,就是万一弄响了,明儿村里民兵怕是会来找。” “这个你别管,有我在,等下让你打你就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老二爬在窗户眼上紧盯着,马肃风则一个人背着他在角落里继续鼓捣着,也不知道是在干点嘛。 一直到后半夜,李老二硬是靠着窗台都睡着了,呼啦呼啦的都起了呼噜。 “哎、哎、醒醒。” “干啥?”李老二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大叫了一声,马肃风赶紧捂着他的嘴巴道:“叫什么,看外面……” 院子里,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正在弯着腰蹲在那些祭品前面,不时的抓起那些肉食往嘴里塞,还时不时的抬起头四下查看着,模模糊糊的只能看个大概,像是个男人,不过个子倒不高。 李老二以为那就是“鬼”,心想完了,这还是来索命来了,脚跟子一软,哆哆嗦嗦的问道:“这是那个要我命的东西?” 马肃风磕了一下李老二的头骂道:“真没出息,别急,看着,这个只是探路的,那玩意狡猾的很呐,正主还没来。” 一听说,这还不算正主,李老二那心是彻底凉了:“那这个是阎王派来的小鬼吧?” “屁话,这个不是鬼,不过倒也是个害人玩意,没想到你们这还有这玩意。” “啥东西?” 马肃风指着窗外那东西小声说道:“山魈知道不?当年在巴蜀老山曾经见过一两次,贼的很,比黄皮子还精。等会儿你看着,你把枪准备好,有这东西,我得省事不少。” 曾经,在洪村出现过有女人生了全身长毛还带尾巴的婴儿,但是据说过了不久那孩子便断了气。在浙西北,特别是我爷爷那一辈经常有人听说山上有野人,说野人会专门挑年轻女子诱骗进山,他们说那个女子就是被山魈给抓进山的,不知是真假,时间久了也就无从考证了。但是关于山魈的记载,古代典籍里也一直都有,总之那东西和人有几分相似,力气很大又很灵活,全身张毛发,牙齿极为尖利,吃肉,民间传说里多半是山中恶鬼的化身。 马肃风盯着那贪吃的东西对李老二说:“瞄准点,要打脑袋知道不?” “放心,没跑的。”“那你还不打?” “啪”,李老二扣动了扳机,只是传来一声机械的敲打声,枪口并没有发出闪光,响动也没那么大。他楞了一下,又再次扣动了扳机,还是“啪”得一声。 马肃风急了:“你倒是打啊!” “太长时间不用,卡子了!”“什么玩意啊!”“别急,我再试试……” 就在李老二准备调试的时候,黑灯瞎火加上他心里又紧张,不知道怎么滴就又扣到了扳机上,“呯”得一声枪响,只见地上火星一溅,那枚子弹擦着马肃风的脚趾头而过,把他的布鞋头给擦出了个大洞…… 这一枪把院子里的那个黑影给惊到了,它丢下手中的食物就要跑,马肃风见状一个扑闪直接从窗户里射了出去。隔着四五米路,手腕一抖,白光一闪,一枚两寸有余的匕首呼啸着就飞了出去,只见那黑影一个趔趄,“轰”得一声撞开了大门。再等他俩追出去,外面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串血迹消失在路的尽头。 看着那血迹,马肃风又回头看看李老二那哭丧的脸道:“你给我在家老实呆着,天亮之前绝对不准出房门半步,要是天亮前我能回来,这事就算结了,要是我回不来,你那颗子弹就留着给自己吧。” 李老二也急了:“啥意思?原本我只是给他们上贡差了点,不至于要我命。那可是你打伤的,肯定得找我报复啊,您不能半道撂摊子不管我吧。” 马肃风这会儿是真没空理他了,回了院子里拿起自己的酒葫芦往腰上踹,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呢。看着那稻草人身上的衣服,他又摇摇头,索性再次回屋找出自己的乾坤袋,就地研磨,硬是用毛笔在自己身上画了一件“道袍”。 “你这是?” 看着自己那样,他自嘲的说道:“有总比没有强,你说是吧?” 李老二:“……” 抄起煤油灯,穿着前头被李老二打穿的布鞋,露着大脚趾,光着身子就一条裤衩,背上歪歪扭扭的让李老二给画了个八卦,自己的前胸用毛笔涂了个开襟样式的衣服,还不忘画上两粒扣子,这老小子拿上自己的家伙事顺着血迹就追了出去。 这一追就追到了村后头那座将军庙,将军庙的背后是一片悬崖,十来米高,上头垂着不少老树腾一直到地面。那血迹到了这儿就断了线,看样子八成是去了悬崖上头,马肃风试了试那树藤倒还算结实,扯了两把感觉能用力便往上爬,一路的荆棘把他个光屁股的道士给扎的没好,龇牙咧嘴的勉强上了顶。 这顶是一处斜坡,斜坡上面杂草丛生,几棵老枫树零星的散落在这片坡上,乱糟糟的石头就跟坟包子似得遍地。曾经一度村里打算在这片坡上开荒种玉米,但是锄头挖下去都能冒火星,可利用的土地实在有限也就作罢,其实这里就是当年李老二误杀他哥的那片地。 在这里,马肃风能闻到空气传来的淡淡血腥味,没一会儿,他就在一处乱石边找到了血迹,那是一堆茅草从中,足有一人高的乱草把那块石头遮得严严实实。 石头的一边有处洞,斜斜得口子往里深去,马肃风用煤油灯照了下,不知深浅。蹲下身去随手捏了些泥土放在鼻子上嗅了嗅,一股子尸臭味差点没把他给熏吐。 扯出怀里的几枚铜钱往那洞口一扔,三枚铜钱绕着那地上组了个三角形,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按照星位的垂直线往铜钱的位置一搭,三个角角度最小的两枚铜钱形成的那个角指向是朝外的。 顺着那个方向,马肃风起身一看,估摸了一下,正是冲着李老二家那宅子。 马肃风试了试那洞口,下去一个人问题不大,他把那煤油灯用剑一挑心想道:“嘿,叫你急着出去寻仇,那我就刚好断了你的后路,来个釜底抽薪!” 身上也没穿衣服,他往那洞里一钻,“嗞溜”一下便滑了下去,两边的小石块划过皮肤让那老小子痛得直龇牙。下地一瞅,好家伙,这里果然有文章,一具白骨正躺在一处青砖墓顶上,骨头早已烂的发黄,衣服还是尚好,手上还有一把已经腐烂了的驳壳枪。尤其是那头骨眉心处,一个硬币大小的洞眼格外分明。这估计就是那李老二哥哥的尸骸,他那点破事早就被马肃风连唬带吓的问出来了。 马肃风蹲下身去对那堆白骨说道:“老哥,明儿早上我通知你家兄弟带你回家”那尸骸的附近又有一处盗洞,直接打穿了墓顶,这俩兄弟盗墓的手艺还真是一流,整个盗洞打得不差一丝一毫。马肃风把煤油灯往嘴上一叼,双手一撑便跳了下去。 墓室里一股霉味冲鼻,也没来得及看里头的摆设,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倒也不少。才下去就听到一阵“呼哧、呼哧”得喘气声,顺着那声音,拐了个弯,自己的左手边就出现了个耳室,没有墓门,马肃风往那门口一站,只见一道黑影就飞扑了出来,“啪嗒”一声,把他的煤油灯给撞到了地上,“轰”得烧起了一团大火。 这团火烧得有些突然,马肃风没准备,那山魈更是吓了一跳。再聪明,山魈终究也只是个畜生罢了,看见明火终究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其实只要它再往前一寸,它那锋利无比的爪子就可以扎进马肃风的喉咙了。 就这么个瞬间,马肃风抓住了机会,反手一枚飞刀摔了出去,径直命中那山魈胸口,直直的没入了只剩个刀柄。那山魈尽管强壮,但被中了心脏再也支撑不住,摇晃了两下便往地上一栽,倒下去的时候还没咽气,依旧冲着马肃风龇牙咧嘴的做凶恶状。 马肃风拔出七星剑准备抹了它的脖子,不料这时突然听见耳室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再一看那山魈的样子,他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怪不得临死都不让自己进去呢,该不是这山魈和人苟合生了个畜生吧? 他再一看,这山魈分明是个公的,不过现在也已经断了气,嘴角那血丝挂的老长,只是眼睛依旧瞪得老大,到死手臂都拦着的姿势。 马肃风点了个火折子,跨过那山魈的尸体往里一走,好家伙,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被个长竹篮里头,那小娃娃被一床红色的被单包裹,小脸哭得通红通红,篮子边还有一堆自己下午在饭店买来做祭品的熟食…… 第十一章:1960(四) 马肃风看那孩子出生不过几天,脸上红调调的,不停得哭,马肃风老光棍一个,哪里懂得照顾孩子,把他急得也没工夫再管。只想着救人要紧,这地方空气不好,又是老坟窝子,蛇鼠虫蚁之类的少不了,提着篮子就准备退出去,也不再去管别的。 临行前匆匆一瞥,他的左前方有一处墓道,墓道上有两扇石门,已经是半开的状态。他寻思着先把孩子送出去再来,光着身子顺着盗洞爬了出去…… 再说李老二等马肃风一走哪里还敢出门,直躲在自己家里拿着驳壳枪,门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他把心提到嗓子眼上,这会儿嘴里只能嚷嚷着各路神仙菩萨甚至是马克思保佑了。 院子的门“呼啦”一下开了,原本安静低头睡觉的那只大白鹅猛得醒了过来,脖子一甩冲着院子里“嘎、嘎、嘎”的大叫起来,背上的翅膀不停的煽动着。只可惜一根绳子把它系在了门环上,那只老公鹅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身上的羽毛都被撸下来好多根。 院子里一下来了那么大动静李老二岂会不知?要说他年轻的时候跟死人交道是没少打,遇见稀奇古怪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但毕竟那是年轻气盛,火气旺。这后来被他老哥一吓,年纪大了,人的胆子也就跟着小了回去。这人就跟小时候被吓尿的狗长大了一定怂一样,一旦被蛇咬过一口以后走在草丛里看见绳子都会吓一跳。 李老二这会儿吓得就跟筛糠似得,双手抱着脑袋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哪里还敢伸头去看?他只听见院子里头还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得破碎声,想必是那些原本用来装贡品的碗碟已经稀碎,李老二哆哆嗦嗦的朝着窗户上撇了一眼,只见一道黑影透过屋外的星光正映在那窗户上不停摇晃。 他想着马肃风跟他说的话,只要不出门,那东西绝对不会进来找麻烦,此刻,他的屋内所有能进来的口子都被贴上了符,就连烟囱都没放过。屋外好端端的起了大风,吹得院子里那颗歪脖子柳树不停“沙沙”作响,那只大白鹅也叫得越来越亢奋。 风吹得那扇破窗户“呼呼”得摇,就这窗户那是用白纸糊的,这么大的风禁不起多久折腾就能碎了,倒是那窗户上贴的符依旧稳稳当当,丝毫不受风力的影响。这是马肃风临走前画的,随口吐了口唾沫贴上去的,竟然比用浆糊贴的窗户纸牢固多了。 那风约莫持续了有四五分钟,窗户纸几次都鼓了起来硬是没破,突然那院子里“轰”得燃起了火光,隔着窗户看到外面一片火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屋外“哐当”一声,大门再次被人踹开,马肃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看着院子里烧起的两团大火,心里有了八成底,这事基本已经办妥。 原来他走的时候,给那两个稻草人的怀里各塞了一枚鸡蛋,放在心口的位置。这鸡蛋的外面又套着一根金丝的圆圈,有个活扣,就跟冬天里猎人套狐狸的套差不多。这东西在他那可不是下狐狸的,而是下脏东西,这金丝叫做“鬼难跑”,这办法据说是凌正阳发明的。 脏东西其实是无形无相的,就是一股气,能入土能进洞,凡眼肉胎你看不见也摸不着。所以古今中外关于恶鬼、幽灵的传说屡见不鲜,从正史到野史都有记载,但惟独没有谁抓到过一只幽灵拿来展出,这是因为它本就是没有实质的东西。 凌正阳本是名门大派的徒弟,但生来喜欢走野路子,另辟蹊径,他想了个法子。那就是用金线绕紧墨斗盒里,染黑后作为锁脏东西的绳子。自古墨斗克邪,又被称为捆尸索,凌正阳就用这种线做套。 恶鬼凶,招招便想取人性命,掏心挖肺,他正是利用了这点。具体的法子是扎个草人,背上贴上活人的八字作为引子,再上一道借魂符,可以让八字的人命魂出窍片刻附在草人上。魂魄出窍时间久了会有危险,短暂的顶多就是第二天觉得有些累,睡一觉就没事了。 恶鬼本是邪念生,它要谋害人必定要寻活的,有了魂便有了人的气味,这还不够,他又想了个法子,去选那种已经受精被老母鸡孵了好一阵子即将要破壳的蛋,也就是我们现在称的“喜蛋”。 喜蛋里头是一只活鸡,只是还尚未出壳而已,是会动的,把这个放在草人的胸口引那恶鬼误以为是心肺,必定会伸手去掏。这时,鬼手便陷入了金丝线的套里头,才是真正的“鬼难逃”,此时外面再布下三清阵法,以借神力。 这个局,最关键的是那只鹅。鹅,尤其是公鹅均是异常凶猛的家畜,看家护院认主人,往往比狗还管用。鹅本事姿态优美,极像仙鹤一类的神鸟,可以用作接天神下凡的载体,它是可以看见人所看不见的脏东西的。 它的背上那三杆小旗,奥妙非凡,旗杆里头是一根小杆插进一根中空的杆子,两根杆子之间填埋着硫磺和火硝,并且还压着一根引线,这跟引线一直会通到稻草人上。 当鹅看见脏东西的时候便会不停扑打翅膀,旗杆不停得和中空杆子互相摩擦,加压硫磺和火硝产生热量并最终引燃,顺着引线把已经被金线锁住脏东西的稻草人彻底引燃,这叫“三昧真火”,是石中火、木中火和空中火三者合一得来,加上三清尊神加持,岂有不灭恶鬼之理? 待那两团火焰燃尽,马肃风这才进屋,一把揪出躲在床板地下的李老二道:“明儿,给我上城里扯上几尺新布,再给老子做身衣裳,这要求不过分吧?” “没钱……” 马肃风可不干了,瞪大着眼睛吼道:“没钱,没钱你也不能让我光着身子啊,明儿我怎么出去?” 这一吼可把他怀里的娃娃给吼醒了,呜哇呜哇的开始大哭了起来。 “咦,你哪来的孩子?” “关你什么事?”马肃风在屋里晃了一圈,眼瞅着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也的确没什么钱,就那一身衣裳还补丁贴补丁的被拿去烧了,全家也就还剩下个床单,他眼珠子提溜一转道:“行了,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了,明儿把这床单拿去找个裁缝给我做衣服。” “这……?” “舍不得是吧?那好啊,你自己看看你肚子上的红线。” 李老二低头一看,哟,这肚子的红线还在,只是略浅了一些,接头处稍微腿了一点回去,肿胀也不是那么明显了,但还是有点痒,刚才只顾着害怕都差点忘了。 “道长,这,我还没好嘛?是不是没给除掉啊?” 马肃风嘿嘿一笑道:“按我的话照做,要么现在出门给我找套衣服回来,要么你就明儿一早光屁股上街给我做身新衣裳。” 李老二面露难色道:“这么晚了,我上哪去找衣服啊?” “谁家门口凉着的,顺手捞两件啊,这不是你的专长嘛,死人的都干扒,活人的你怕个鸟蛋!”他想了想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你们村上那个刘会计有一身“的确良”的衣裳料子不错,下午看见他婆娘洗了晒在门口,你去撸来。” “刘会计?”李老二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人平日里小气得连根鸡毛都不拔,买块猪油回去每天擦擦嘴皮出来吹嘘天天吃肉的人,你要我去偷他家衣裳?再说了,他家的一单挑可是兵民排长,这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穿了他的衣裳还能不被抓到?” 马肃风来洪村不久,但关于这刘会计的事儿他可没少听说,此人打的一手好算盘,亲爹娘不赡养,一个饿死在出门要饭的路上,一个病死在茅房,死了别说棺材,就连草席都没给包一床,直接挖了土埋。 自己生养的三个儿女每天被他像牛一样往田里赶,做完公分还得额外上工,挣得那点分红年底全被他从村里一把把账结走,去年他家闺女嫁人,他还和女婿定了合同,女儿嫁出去十五年之内挣的钱全都必须往家交,不然就不让轿子进门。 就这么个不是东西的抠门主,马肃风不整他整谁? 马肃风一边用筷子沾了水喂那婴儿一边连连罢手:“别管,你赶紧给我弄去,弄完了这里还有孩子呢,我得给这孩子找奶娘,总不能光着身子进人家妇女家吧,不然把我当耍流氓的给打死了我找谁?” 临出门前,李老二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马肃风道:“道爷,我寻思着他媳妇还有一条花裤衩,要不要一起顺手?” “滚!” 第十二章:他叫查文斌 婴孩的篮子里有一封信,马肃风一直没来得及拆,待李老二走了之后,他拆开一瞧,信中所言:这孩子乃是正常人家所生,奈何年年饥荒,实在无力抚养,便丢于路边,盼望有好心人家能够收养,将其抚养成人。 信的本面有这孩子的出生年月,马肃风掐指一算,得了个气浊神枯,这孩子八字原局之中五行全部属阴,心中一惊,这孩子难道就是自己苦苦寻觅了几个月的那个人嘛? 浙西北安县有个村庄叫作五里铺,距离洪村十来里路,有一户“查”姓人家。夫妻两人种地为生,男的老实,女的贤惠,结婚十几年依旧膝下无子。 这一日天蒙蒙亮,男的早起准备下地,媳妇在家做粑粑给当午饭,门外有人敲,开门一开,来者是个生人。 那人手里提着篮子,篮子里睡了个婴儿,“嗷嗷”得嘬着自己的小手指,像是饿极了的样子。那农妇见状,便赶紧开门将来人迎了进来,来人的背上还有个布袋,进了院子便给卸了下来道:“大妹子,我这有孩子,袋里有些粮食,你能不能给做点米糊糊给他喂点,这孩子怕是饿坏了。” 那男女主人掀开篮子上的布一看,哎哟,那孩子长得大眼睛,长睫毛,红调调的小脸崩提多可爱了,欢喜的很。 喂了小半碗米糊后,那孩子便在农妇的哄声中熟睡过去了,马肃风这才把那家男主人拉到一边说:“我是一个出家人,又是个粗人,这孩子是从外面捡来的,怕是我自己养不好,送于你夫妻二人可好?” 那家人自是高兴,立刻便应了下来,并让那男人给取个名字。 马肃风见那孩子长的清秀,眉宇之间又透着一股英气,便说道:“此子将来我希望它是文武双全,那便给他个‘斌’字,但要文多过于武,再加个‘文’字,依我看,就叫它文斌吧。” 天煞孤星者亡神、劫煞二柱相临,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父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柱中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鳞伤,刑伤有克。 这孩子既然不是那查氏夫妇所生,便算不得是六亲之内,所以马肃风寻思找这么户人家收养,待他到个十几岁自己便收作为徒,以道法化解他的凶煞之气。 第二天,村里就接到了通知,关于那场“赶英超美”的大炼钢铁运动算是落下了帷幕,一切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粮食的生产和社会次序的恢复。于是乎,洪村的人们也停下了继续发掘“铁疙瘩”的生活,而关于那个发现孩子的地方则在第二天就塌方了,那座原本是峭壁的大山塌了半座,连同山下的将军庙都被埋了一半。 至此,马肃风便在五里铺一带居住了下来,搭了间草棚,也不暴露身份,除了饮酒之外,也就吃些粗茶淡饭,和一般农民无异。 我与查文斌出生相差两月,据说我出身的时候,我爷爷抱着他那本老黄历要给我瞧八字,说是得给取一个跟八字“合”的名字。父亲最是见不得他那一套,根本就不理睬,恰好生我的时候屋外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父亲看着屋外的天说道:“下雨天生的,那就叫夏雨好了。” 而爷爷听到他给我取这个名字,更是急的不得了,他说我命中泛水,要是名字里再取个带“水”的字,那怕是要将来要受灾受难。父亲哪里会管他那一套,回头跟我爷爷呛声道:“我生的儿子,我做主,就叫夏雨!” 爷爷拿他没办法,气的直跺脚,指着我父亲的鼻子骂:“将来,你总有一天会后悔,这个名字会害了我的孙儿!” 每逢天黑做变的时候,村里的农妇们总会一路扯着嗓子一路狂奔着喊道:“下雨了!下雨了!赶紧回去收衣服啊!” 每每遇到这个时候,我总会冲出屋子对着村子里大声喊道:“哎,谁找我啊!” 童年的时候,我与查文斌并无交集,只是知道邻村五里铺有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时常会路过洪村买酒。小时候,我和其它孩子跟着他后头还丢过石头,那疯道士也不怪罪,倒是村上的李二爷经常会在这时把我们撵走,然后恭恭敬敬的送他回家。 我七岁那年夏天,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河里的水哗啦啦的都满上了公路。村子上边解放后曾经修了个水库,终究因为没能抵挡这大水决了堤,乌泱泱的洪水奔腾而下,随之而来的是水库里村集体养殖的鱼全都跑了出来,块头大的鳙鱼都有孩子大小。 我家那时候地势算高,门口是一片茶园,茶园前头是一道坎子,高约两米,再下去便是河埂。水库一决堤,那水就涨到我家茶园里头了,站在门口的我只记得好像是看见了有大鱼被冲进了茶园里,卡在茶叶树丛里。 我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光着赤脚冲了进去用手逮鱼,鱼是活的,自然是会跑。夹杂着泥沙的洪水一泻而下,水流速度过快,会让原本在平静水域的鱼类觉得缺氧,都是半浮在水面。鱼在前头跑,露出黑黑的背,我在后面撵,到处都是水,也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路,哪里是河了。 我只记得,我一个趔趄,一脚没踩结实就沉了下去。 后来的事儿,我记得的不多,只知道在大约一公里的村子下游,我被人用网兜给捞了起来。据说人家是把我当成了大鱼,救上来之后,被人好一通按,总算是醒了过来,救了我一条小命,可是我却没来得及感谢人家。 有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谁也说不清,谁也道不明。救我的那个人第二天自己就被洪水给冲走了,连尸都没找到,而我只记得他叫阿发。 在我父亲的眼中,我坠河只是一次意外,但是在我爷爷的心中,这却是一场劫。 我爷爷说,他给我算过命,七岁这一年会有一次意外,弄不好我就没了,而意外恰好是跟水挂钩的。他说,原本这一次是要带我走的,但是那个救我的人给我做了一回替死鬼,是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来还债。如果我要还是不改名字,下一个七年,还得有意外。 他的那些话,小时候我听起来总是觉得虽然有些神叨,但却有些道理。 父亲虽然嘴上依旧不信,但心中有些后怕,于是就给我改了个名,叫做夏忆。 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我父亲明明是个粗人为什么会给我取这样文艺的名字,其实他那是不得已要面子。 因为在浙江话的发音里头,“下雨”和“夏忆”的发音是极其相似的,他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在和他的父亲继续斗争着,至少他喊起来还是“下雨、下雨的”,在面子上不至于输了我爷爷。 到了我读书的年纪,村里已经在原来齐老二家那块烧掉的老宅处盖好了新学堂。土地被平整过,中央的旗杆上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被刷成半白半绿的教室一溜的黑瓦,朗朗的读书声早就让人们忘记了那一年在此处发生的惨剧。 学校的选址多半是有意味的,虽然这是一个讲究无神论的时代,但是还是有很多建筑选址上参考了风水学。 洪村小学的选址,就是我爷爷定的。我爷爷是村里唯一一个和李二爷走得比较近的人,李二爷是个孤老,无儿无女,人很瘦,他俩经常在一起下棋扯天,偶尔也会见到那个疯道士跟他俩在一块儿。都说洪村的地下有东西,有的人洪村以前埋过一个皇帝,也有人说这里曾经还有一座皇宫,至少在那个年月,人们更多关心的还是口粮,至于那些传说,只是饭后打发无聊时间的谈资。 虽然爷爷与父亲的关系很差,但是爷爷在洪村里头还是个德高望重的人,那个年代无论是建房子还是修坟都是找他来看地基,甚至连我们村的规划都是他做的。 选了那里做小学,是因为爷爷希望读书的正气可以压倒当年发生的那场残局,而且那个位置地处村子的中心,不能荒废了。 农村人比较遵守传统,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也多,死过人的地方总是有些避讳的。建座学堂,让孩子们去热闹,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不信各位可以回去问一问,但凡是有些年头的学校,尤其是建国后新建的学校,大多数原来那地方不是乱葬岗就是砍头用的刑场。 父亲打过仗,又负过伤,要说在当年怎么的身份都是没问题的。复员回来后,原本县里给他安排了个差事,在供销社里做出纳,这搁在当年也算是个不错的活。无奈父亲是个血性汉子,见不得那几个头头整天在里面耀武扬威,私下勾结干些偷鸡摸狗的活,和那里的主任干了一架就被开除了。 我的家,也就是父亲建的那座房子位于村东头的小山坡上。三面环山,中间有一大片平坦的地方,从远处看去,这座山像是一把太师椅,而我的家就处在这把椅子的正中央。 第十三章:预言的天赋 父亲当初选这个地方建屋,爷爷是不同意的。从风水学上讲,这种地方更适合建阴宅,而不是建阳宅。用爷爷的话说,左右有护煞后面有靠山,在风水上是聚财旺门的好地方,可无奈的是这座山的对面还有一座山,而且比这把椅子要高很多,山势又异常险峻,终年云雾缭绕。 爷爷说,这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从我家的大门看出去,并非是一马平川,反倒要抬头看山,那山又险,会压我家一头,除非家中能出能人气势比对面那条山龙更盛。否则这边只能坐个阴宅,成不了阳宅。 父亲自然是不理会他,在他看来,这里阳光照射充足,土地又平整,盖了屋子,稍作休整还能匀出两亩地来种粮食。这两边山体环绕,又是独门独院,还落个清静。 爷爷拗不过父亲只得拿着罗盘来帮忙看风水,父亲哪里肯理睬他,只顾着自己的工程。爷爷说,我家的那间屋子大门中轴线对出去是没有字的。 据说爷爷当时拉着父亲来看他的罗盘,当时父亲认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毫无意义,他那会儿又年轻气盛,随手一台把爷爷的罗盘便给打到了地上缺了一角,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他们父子彻底翻了脸。 罗盘是道士看风水的工具,可以说是道士的饭碗。每个师父都会在临终前才会把最重要的衣钵及秘诀,传于喜爱的得力弟子门生。 我家世代为道,小派小派的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唯独这罗盘是从第一代祖师爷手上就传下来的。 师父传法与弟子衣钵,就证明把毕生的心血及期望与满盘托负交给了弟子,通常在江湖业界中称为将饭碗交给了弟子,希望能继续遗志及发扬光大。 如果一个道士学徒,不管是名师也好,亦或是新入道的学徒,如果没有上师之衣钵,就不具备师承之关键技术秘术,通常不具备嫡传传承资格。老夏家,前几任也还算是香火旺盛,谁都盯着那罗盘,谁有了那罗盘谁就能做夏家的家主,不然你再凭空有一身好本事也得不到认可,就如同小说里讲的掌门令牌一样。 而那些没有拜过山门,无师自通的的道士用我们道门的江湖话来说叫做“瓢学”,即半路出道的先生,或自学书屋先生。 这种没有经过师承的先生,简单地断验一些阳宅风水,或阴坟风水是可以的。但是在做风水,却要小心了,因为断风水与做风水是完全不同的事。断风水的法门可以有多种,如八卦、奇门、心易法甚至是巫术等等,而做风水必须具备过硬完备风水技术,这通常只有传承,才能得到操控人生祸福、扭转乾坤之风水技能与秘术。 特别是在阴阳造葬风水中尤其要小心为是,没有过硬的阴阳风水技能万不可随意替人造葬,以免损已福损他人。阴宅风水杀人损人其祸惨烈,大至灭族,小至伤亡,不出百日即可现。 爷爷之所以被人信任,除了他一身的本事,更是仗着他几代为道的江湖正统身份。那枚罗盘与我日后所见的其它所有罗盘都不曾相似。 众所周知,罗盘由三部分组成:天池、内盘和外盘。 所谓天池就是指南针,在罗盘圆盒底面印中央有一个尖头的顶针,磁针的底面中央有一凹孔,磁针置放在顶针上。指南针有箭头的那端所指的方位是南,另一端指向北方。 天池的底面上绘有一条红线,称为海底线,在北端两侧有两个红点,使用时要使磁针的指北端与海底线重合。 而内盘就是紧邻指南针外面那个可以转动的圆盘。内盘面上印有许多同心的圆圈,一个圈就叫一层。各层划分为不同的等份,有的层格子多,有的层格子少,最少的只分成八格,格子最多的一层有三百八十四格。每个格子上印有不同的字符。 罗盘有很多种类,层数有的多,有的少,最多的有五十二层,最少的只有五层。 各派风水术都将本派的主要内容列入罗盘上,各种内容分别印刻在内盘的不同盘圈上,可以说,这玩意就是把一整个门派的精华典籍全部都浓缩上去了。 大多数的罗盘内层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圈,通常表示圈越多的罗盘越厉害,它背后所代表的门派功底也就越深厚,有的人穷其一身精力也只解开了其中一半的罗圈,而更多的则是那些上古的前辈们留下的痕迹。 爷爷的这块罗盘首先在材质上就不同,它并不是常见的铜或者玉,而是一整块透明的类似玻璃的东西,大小不过一个巴掌。通常最少的罗盘也有五层,而爷爷的这块罗盘只有两层,上面的字迹也和普通的罗盘不同,没有那些天干地支,只有“生”和“死”两个字,可以随意向左或者右旋动,每到一个位置便会听到“咔嚓”一声,一层和外层便会形成一个组合,共计只有八种结果。 就是这么一块罗盘,被父亲一抬手给摔掉了一块拇指甲大小的缺口。爷爷生平视它如生命一般宝贵,一代传一代到了他的手里尽然给弄残了,也难怪他会和我父亲翻脸。 大概是父亲也明白这块罗盘对于爷爷的重要性,知道自己犯了错,最终是勉强低头给了爷爷一个台阶,最后老爷子叹了口气道:“千斤门,四两屋;门无神,家无主,好自为之!” 最后,在大门的中轴线上方,父亲埋了一枚铜钱,门框上还用墨斗弹了一道黑线,那条线便是爷爷用罗盘架出的线,对出去的是个空门。 所以,我家的老宅大门并不是正的,而是斜的。爷爷最终还是帮了父亲这一次,往左多偏了四十度,也就是一个位,用爷爷的话说,不要想谁来帮你,没人来害你就不错了。 自古大门都是有门神守着的,而我们家的老宅是没有门神的,因为无字,这里是个空门,神鬼皆可进,妖魔都可来!看的便是主人家的八字够不够硬,主人家的阳气能不能镇得住这宅子! 至于这间宅子后来留下了什么后患,没过多少年也就都出来了。 七岁,我开始要上学了,那时候洪村是有学堂的,但是五里铺没有,那边的孩子早上都得走上七八里山路到洪村来念书。两个村子都很小,全班加起来也就三十几个学生,那个年月读书是不要钱的,早上念的毛泽东选集,下午学点算数。 教室里的桌子都是村里的木匠自己做的,两个人一桌,和我分到一桌的是五里铺的孩子,老师点名的时候叫他“查文斌”。他个子和我相仿,听五里铺的同学说,他是捡来的,从小便受那些孩子欺负,我又是洪村出了名的淘气包,开学第一天就干掉了一个同学原本摇摇欲坠的门牙,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有些怕我的。 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我背着书包去上学,到了教室后不久,查文斌捅了捅我的胳膊说:“你今天有事。” 我很奇怪,为什么说我有事,我能有什么事? 他歪着脑袋轻轻在我耳边说:“你一会儿就得和老师请假要回家,你家里有事,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今天要戴孝。” 那时候,我对“戴孝”这个词是不能理解的,便去问他什么是戴孝。我们俩个人的交头接耳引起了老师的关注,于是我很悲催的被老师叫起来点名批评道:“你们两个上课不专心听讲,叽里咕噜的到底在搞什么?” 我发誓,小的时候的我是很老实的,于是立刻举手道:“老师,查文斌说我今天要戴孝,请问什么是‘戴孝’?” 老师一听,这俩熊孩子怎么上课讨论这种问题呢,作为共和国的花朵,不去讨论怎么做社会主义接班人,整天研究些封建迷信的事怎么成? “查文斌,你给我站起来!” “老师,我……” “你什么你!你知道什么叫戴孝嘛!乱说话!” 听到对他的批评后,全班大部分的孩子都哄笑了起来,查文斌的小脸憋的通红。大概是班级里的哄笑刺激了那位老师,让他觉得课堂的纪律是因为那个叫查文斌的孩子才被破坏的,于是他冲下了讲台一把把他像小鸡仔一样给拎出了座位,拉到讲台边对他吼道:“说,你告诉大家,什么是戴孝!” 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我,眼泪就在眼眶子里打转,手不停的搓着衣角,而那位老师面对他的沉默则是更加生气,开始不停的摇晃着查文斌单薄的肩膀,甚至已经拿起了教鞭开始痛打他的屁股。教室里,那些看笑话的孩子已经乱成了一团,终于,查文斌熬不住了,他说了一句惊呆了所有小伙伴的话:“老师,我梦到夏忆的爷爷今天会死,等下他爸爸会来叫他,手里还拿着白麻布叫他戴上,说是让他戴孝……” 这个回答显然让那位老师抓狂了,他手中的教鞭挥舞的更加凶狠了,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人急急忙忙的推开了,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进来的那个人吸引住了。 我爸爸,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布冲着老师打招呼道:“章老师,我是小忆的爸爸,他爷爷刚才过世了,我来接他回家……” 第十四章:巨变(一) 也就是因为这顿训,等我三天后再去学堂,查文斌已经退学了。原因,据说是他的养父母不给他读了,其实是马肃风,这件事被他知道后他明白这孩子已经不可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可以拥有普通的童年了。 洪村和五里铺是两个村庄,本就来往不多,所以,我和他的联系中断了很多年,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家庭已经发生了巨变。 童年里,基本就是那样过来的,到了70年代,那一场被称为“十年动乱”的灾难已经达到了巅峰,并从大城市开始一路燃烧到了洪村那样的小村庄。红宝书和红袖章也开始在洪村普及,每天无所事事的学生青年为了响应号召开始到处批斗牛鬼蛇神,洪村总共也就百来户人家,外加四周的几个村也都陷入了那场浩劫。 我的父亲曾经当过兵,在文革的前几年我们家还算是革命家庭,我每天也会跟在那些大孩子的后面乱喊着各种口号,看到他们把那些“封建主义走资派”和“臭老九”们抓起来然后贴上各种大字报,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灾难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那一年,我十五岁,中学早就听课,母亲去了外婆家,我与父亲在家中午睡。大夏天的晌午很热,才吃过中饭就听见屋外传来阵阵的口号,那群红小将们又打算去抄谁的家了。若不是父亲不允许,我也会加入他们的队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是父亲说那只是在胡闹,都是一群小屁孩,懂什么革命。 “哐当”一下玻璃的破碎声把我和父亲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包子般大小的石头开始从外面像雨点一般砸了进来,父亲赶忙拿着一床被子披在我头上,我俩尚且还搞不清是什么状况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打倒夏老六!把洪村最大恶棍揪出来示众!打倒夏老六,打倒宣传封建迷信的四旧毒草传人!……” 父亲一听这些话,立刻就火了,也顾不上穿衣服,只身一条红色的内裤顺手拿了把菜刀就冲了出去,他才出门就被一阵石头雨给砸了回来,只见外面站着一群手拿红宝书,肩带红袖章的红小将,领头的那个也是洪村的,叫元宝。元宝比我要大三岁,他身旁站着二十几个小年轻,是那波人的头,一个个都是恨不得要吃人的劲头。 元宝那阵子风头正旺,据说县里的革委会头子有意提拔他做个下手,他拿父亲开刀是听老一辈说我爷爷是以前是个道士,死的时候留下来过一个罗盘,而那个罗盘又恰好传给了我父亲。于是,这边成了我父亲是封建迷信四旧毒草传人的罪证,这只是其一。 其二,我父亲建的那座房子用的砖块是从原先村里最大的“豪宅”上拆下来的,有的部件诸如挑瓦和墙头都是带有飞禽走兽的,在过去,那是地主贵族家才能用得起的。于是,他们觉得可以跟我父亲再按上一条地主阶级享乐主义复辟的典型。 我父亲为人比较耿直,脾气又颇为火爆,在村里向来是有一说一,是个有些声望的人。他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骂过那些为非作歹的红小将,说他们是土匪强盗,是打着革命幌子的一群小流氓,并且不允许我与他们来往。这些事情都让元宝怀恨在心,为了彻底一次打倒我父亲,他甚至加上了一条:夏老六根本不是革命军人退伍,而是彻彻底底的逃兵,并且污蔑怀疑他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有了这三条“罪状”,在那个动乱年代基本就意味着可以朝死里整一个人,加上县里又有人给他做后盾,虽然他之前有些怵我父亲,但禁不起接二连三自己“成功”的鼓励,暴力已经完全占据了元宝的大脑,于是精心策划了三天后,他纠结了一群文革小将准备彻底抄了我的家。 “夏老六!你放心手中的武器,不要在做无谓的反抗,我们的身后是广大的无产阶级人民,我们有着人民的力量做后盾,请你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接受人民对你的审判!” 我父亲岂是好惹的人?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男人,面对着子弹和刺刀都不曾退缩的男人哪会被这几个毛孩子给吓住,他随手抄起墙角边的一个酸菜坛子一个大步冲出了屋门,冲着那些人便狠狠得砸了过去,吓得那些家伙四下逃窜。 “我去你娘的,滚回去喝奶去,一群小兔崽子来这儿撒野!” “啪”得一声,酸菜坛子在人群中间炸开了花,污水飞溅淋了他们一身好不狼狈,而父亲此刻则是双手插着腰,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插在红裤头上就立在屋子门口对他们瞪着眼。 那些个红小将们打着革命的旗号无往不利,“攻城拔寨”是缕缕得手,还从未遇到过敢反抗的,尤其是这般模样反抗的。再加上我父亲发起脾气来那副模样也的确很吓人:青筋暴出,眼珠子瞪得老大,脸黑的跟张飞似得,这些都是经历过战火的洗礼才有的无畏。 面对这样的男人,几个毛头孩子自然是乱了分寸,纷纷都往元宝的后面饶,生怕自己就被盯上了。而元宝此时已是骑虎难下,这要是不冲吧回去就会颜面扫地彻底丢失自己的地位,这要是上吧,见我父亲那模样他也没胆,于是他便想了一招对着屋里喊道: “小忆啊,现在我代表无产阶级革命委员会向你传达一项指示,组织上认为你和你夏老六不是一路人,我们已经考察过了,你是值得信任的好同志。现在你要站出来跟夏老六划清界限,要跟我们揭发出他的罪状,只要你做到了,我保证会在批判大会上为你作证,并引荐你做我们这一片的副队长!你要认清敌我关系,不要包庇阶级敌人,夏老六今天敢和人民作对,人民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干你大爷!”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抄起屋里的另外一个酸菜坛也冲出了屋子,朝着他们砸了过去,我的力气没有父亲的大,只是落在了他们跟前,但是效果却是一样的。 看着自己手中的红宝书被酸菜水溅的透湿,元宝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大吼道:“他们敢破坏毛主席语录,这是要造反!今天一定要打倒夏家父子,一定朝彻底铲除这对危害一方的恶霸流氓,给我冲啊!” 这群红小将都是一群年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也不是空手来的。手里除了红宝书之外更是带着家伙事,什么棍子,绳子之类的一应俱全,有个邻村的家伙手上还拿着把匕首。 或许是他们这一路“革命”走的太顺了,也或许是他们被带头的元宝又给点燃了那股暂时熄灭的暴力火焰,二十几个小伙挥舞着手中的家伙跟潮水一般得冲了进来。 而我的父亲和我,这对夏家父亲,一个穿着红裤衩,一个穿着黑裤衩,两个男人,光着膀子,两把菜刀硬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在原地并肩站着,等着…… “噗”得一声,元宝的肩头鲜血一冒,父亲的菜刀砍到他的肩膀时自己的脑门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棍,血跟着也流了出来。 他再凶也毕竟还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阵势,当即就差点吓晕了,一阵狂叫之后也顾不上“革命”了,掉头捂着肩膀就跑。 而父亲抽回菜刀,寒光再次闪起,又是一刀砍翻了冲上来的一人。接着,我只看到那些平日里走路都习惯横着的红小将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棍棒,互相搀扶着撒着脚丫子朝着大门口狂奔,一顿鬼哭狼嚎,而我则和我父亲各自拿着菜刀赤脚在后面狂追…… 一直追出去两三里地,浑身是血的父亲手握菜刀站在村口,来看热闹的人把我们父子俩围了里三圈,外三圈,那些孩子已经开始吓得瑟瑟发抖了,但嘴巴依旧还不饶人。 “夏老六,你给我等着!”这是元宝说的最后一句话,父亲挥刀还要砍被几个人给拦住了,村里的人对那些红小将们喊道:“还不跑,在这等死嘛!”那群孩子见状终于有人出手阻拦了,趁着这个机会一溜烟的边跑边骂出了洪村,想必是出去找救兵了。 第十五章:巨变(二) 傍晚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我不认识的。成排的民兵端着枪乌压压的站在我家院子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阵势,元宝的肩膀上绑着白绷带,他被叫出了队伍指认。 有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文件,宣读之后就要抓人,抓我们父子俩人。这些人据说都是县里来的,那个领头的就是我们当地革委会的头头,父亲这回没有反抗,他的选择是明智的,那个年代,随便给你按个名头或许我们就被当场毙了。 几个端着枪的人上来就是一枪托砸倒了父亲,倒地的时候,我看见他头上的血“汩汩”得冒着,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的瞪着那个人。 一群又一群的人冲进了我家的屋子,接着便是各种被砸烂的声音传出,我的家就这样被抄了。当晚,父亲被他们带去了县里,我因为年纪还小,在场的村里乡亲也在一旁求情,只是被带去了公办所接受思想教育,等到后半夜回到家的时候,那座宅子已经成了废墟。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把火,我的家被烧的一干二净,留给我的只是阵阵青烟。 第二天听说我母亲也被带走了,是从外婆家直接抓的人,又过了几天,我被人送去了县里,听说是要把我们一群家庭背景有问题的孩子送到农村里去接受农民的再教育。这根本就是个笑话,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但是你去跟谁说这个理呢? 在县城火车站的候车室,我遇到了很多跟我情况一样的人,我们各自背着行囊,静静的等待被发往陌生的地方。在火车站,我好像见到了一个熟人,很面熟,但是我却叫不出他的名字,那个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干瘦的身材,苍白的脸颊,一个人蜷缩在墙角。特很容易就被一眼认出,因为他的手臂上带着“孝”,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去何方。 看管我们的人按照名单点好后分了组,听到名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是他:查文斌! 领头的人不许我们讲话,他对我看了一眼,我想他已经认出了我,那个儿时曾经和他一起念过书的同学。我对他笑了笑,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很幸运,我和他分到了同一个组,但是我们的目的地却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野人屯。 我们被各自的人领上了绿皮的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我和他,还有十几个孩子被分在了同一截车厢,火车沿着铁轨一路向北,途径站点的时候都会陆续上来人,这些人都和我们一样,他们的父母或多或少在那场运动里受到了浩劫,而他们的子女则被要求隔离送去远方。 途径上海的时候,车上来了两男三女,其中一个女孩子长得特别白,她的眼睛大的能出水,梳着很流行的齐刘海,短耳发,脚上穿着一双当时几乎罕见的皮鞋。他们几个人挤在一块儿用方言交流和其它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人似乎都刻意避开着那个女孩不和她交流,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柔弱,整天眼睛里都沾了泪水。 火车拉着我们一路向北,过了黄河以后不断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我也不知道究竟这是到了哪里了,只晓得外面的空气越来越冷,窗外原本绿色的土地也逐渐由黄色代替。 已经过去五天五夜了,车厢里还剩下最后四个人:我、查文斌、那个女孩还有一个胖子。连负责看押我们的那个人都在前一站下去了,而我们依旧不知道要去何方。 车厢里一片死寂,因为有要求不准我们互相说话,所以这一路上除了呼噜声和喘气声陪伴我们的就只有铁路的“况且、况且”。我们的口粮都是自己准备的,临出发前,我的婶婶给我准备了不少饭团,南方人吃不惯面食,就用粳米加一点糯米混合起来做饭团,里面包着的是咸菜。糯米不容易消化,这玩意吃一个能顶半天,过去日本人打仗随身的军粮也是这么做的。查文斌的口粮是黑乎乎的馒头,不过早在一天前我就看见他把最后一个馒头也吃了,而那个女孩则自从上火车后就什么都没吃过。 又是一站到了,我们四个人里的那个胖子也下了车,临走前,他和我们打了个招呼互相道了声保重,这是我们彼此第一次发出声音。 我发誓,我真的听到了有人肚子里传出“咕噜”得声音,那声音已经快比火车的声音更大了。低下头翻了翻自己的包,还有两个饭团,这一路我不知道要走多远,每天尽量只吃一个,外面的夜已经漆黑了,我对着角落里的那个人轻轻喊道:“查文斌,你还认得我嘛?” “不认得。”他的回答很干脆,声音很也很轻,听上去虚弱极了。 我沿着车厢慢慢靠了过去小声道:“我是夏忆啊,洪村的,小时候我们同过班啊,你不记得我了?” “夏忆?”我能听出他声音里有些颤抖,他接着说道:“一早觉得是你,但是我不敢乱认,怕连累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车厢里只有三个人,便过去和他坐在一起,要知道,在这种地方遇到认识的人是何等的激动,就像是俩个落水的孩子同时抓住了彼此的身体:那就是唯一的依靠。 “太好了,先前听他们念名字,咱俩是分在同一个地方,又是老乡又是同学,这下可不怕了。”我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然后拿出一个饭团对他说道:“我见你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拿着!” 他接过饭团想往嘴里送却突然停下来了,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对着墙角努努嘴道:“那个女孩子好像好几天没吃了,你给她吧,我还不饿。”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还学会英雄救美了,我调转了个头对他说道:“你吃吧,我这还有,有我在,饿不着她。” 那女孩一路就坐在我的对面,她始终把头埋在双腿中间,自从上车起我就没见她抬起头过。走到那女孩身边,我蹲在她的面前道:“喂,醒醒,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眶红红的,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又把头低了下去。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拿出最后那个饭团放在她的面前说道:“我叫夏忆,他叫查文斌,我们俩是同学,不是什么坏人,这个饭团是给你的。” 我蹲在她面前足足有两分钟,她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我也觉得无趣便把饭团放下朝着查文斌那走了过去。 查文斌问我道:“她不吃?” “你管她呢,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不吃我们吃!”说着,我故意从查文斌那掰下一小块饭团塞进嘴里然后大声道:“啊,真的好香啊,来文斌,我们一起吃!” 糯米特有的黏性让饭团嚼在嘴里发出“咂吧、咂吧”得声音,人在饿极了的时候哪里还能抵抗这样的诱惑,再说,她不过也就是和我同年的少女罢了。很快,她就抬起头了,然后她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她;再然后,她拿起了那个饭团吃了一口对着我们笑,我们也对着她笑,就这样,三个年轻人在那个苦难的岁月里第一次走到了一起。 她叫袁小白,上海人,祖上出过官,曾祖父是清朝的内阁学士,官拜从二品,书香门第。父亲留过洋,回国后在上海经商,经营香料和布匹,最大的爱好便是收藏,在上海原本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家族。 这样的家庭出身在那个年月想逃过劫难都很难,红卫兵们砸烂了她家的营生,又抢走了她家的收藏,她的父母都被带走了,也不知道关在了哪里,好端端的一个家被贴上了封条,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被送上了这截冰冷的车厢。 在那个年月,有很多像我们的一样人被送往全国各地的农村,那是为了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却接受再教育”的口号,在那个一切以家庭成分论高低的年月,我们这样父辈被打倒的孩子只配被发往没有人愿意前往的最艰苦的边疆。 也是在那一天,我得知,查文斌的养父养母在他九岁那一年就全部过世了,他一直跟着他的师傅生活。不知道是谁去告了一状,说他的师傅是个神棍道士,于是乎,一顶封建迷信臭老九的帽子就被死死的扣上了,整日整夜的被关在牛棚,哪天心情不好就拉着他出去批斗,而查文斌就这样跟我一起踏上了这趟北上的列车。 第十六章:借宿 我们是在第七天的早上到了,整列火车只剩下我们仨,到站后,有个穿着绿军装的人把我们领下去办了交接手续。 下车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冷,在这个季节里南方人还可以穿着短裤光着膀子,但是这里的人已经已经开始穿上长袖单衣了。孤零零的,我们仨被扔在了铁路边,那边的人说会有人来接我们,接着就再也不管帐了。一直到了中午,我终于瞧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辆驴车,一个身背猎枪,胡子花白的老人挥舞着长鞭,用山里人独有的嗓音唱着小曲姗姗来迟。 他姓苗,好像跟站里的人挺熟,那些人很客气的和他办完了手续,然后又从屋子里给他领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据说比我们早两天来的,个子很高,也很胖,他手里除了行礼之外最惹眼的便是肩膀上挂着长长的一串红辣椒,跟打仗时候的机关枪似得。 这个胖子姓石,他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做“石敢当”。对这个名字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查文斌,因为石敢当是个物件名,一般是立于街巷之中,特别是丁字路口等路冲处被称为凶位的墙上,用于辟邪的石碑。 过去古人认为泰山石具有镇邪的作用,就会在石头上刻上“泰山石敢当”几个大字,有的还会在石头上加上狮虎一类瑞兽作为浮雕,用来禁压不祥之俗。 古人云:师猛虎,石敢当,所不侵,龙未央。传说汉朝时汉武帝登泰山,带回四块泰山石,放置在未央宫的四角,以辟邪。泰山被认为有保佑天下的神山,因此泰山的石头就被认为有保佑家庭的神灵。后来泰山石被人格化,姓石名敢当,又称石将军,后来还发展出了雕刻有人像的石敢当。 所以这胖子一开口就说以后我们就管他叫石将军,这人老家是四川的,自幼生活在成都军区大院,听说他的爷爷是个开国将军,至于为什么会来这,想必八成也是因为那次风波吧。 那俩驴车哪里够拉我们的,光那个石将军一人就能把那驴给累得够呛,好在初次出门,大家伙儿都还留着一股子新鲜劲,所以除了让袁小白和那些行礼跟着苗大爷坐车,我们三个男的也就光靠脚力了。 野人屯离这站可是不有不少路,苗大爷说他是昨儿个傍晚就出门的,一直到今早才到。那地方,属于大兴安岭和俄国交接的地儿,是在一个山凹里,以前住着得都是些伐木工,后来日本人打进东北了,逃难的人陆续都进了大山,慢慢得也就形成了一个百来户规模的屯子。 一路上苗大爷跟我们说那地方有野人出没,所以得名叫做野人屯,他倒不是屯子里的人,最早的时候是张作霖手下的兵,后来东北沦陷,他不愿意走,又参加了当地的抗日救国武装力量,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干过。有一次受了伤,队伍也给打散了,稀里糊涂的顺着山岗跑,昏倒在林子里被个姑娘救了。 虽然两人年纪相差有些大,但那姑娘喜欢有血性的汉子,照顾好他的伤后,两人约定赶跑了日本人便成家。解放后,苗大爷复员回了野人屯,再之后就娶了那姑娘,结婚头几年两人一直没动静,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又过了十来年,他媳妇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俩人高兴都来不及,可偏偏命运弄人,苗夫人死于难产,给他留下个女儿便撒手人寰了。 去野人屯的路远比想象的难走,北方的山路和南方的完全不同,看似平坦却怎么都走不到头,那头驴子半饷过去都开始发了脾气。也难怪,它从昨儿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此刻累的只在原地踏步,不肯再往前。 出来的时候,苗大爷让女儿烙了些大饼,这会儿刚好拿出来分给这几个孩子吃,看着远方还有几座大山,苗大爷估摸着今晚是赶不回去了,这牲畜太累了,便说道:“我们歇一会儿,前面那座山头上有个庙,今晚就在那过夜,明天一早再接着赶路。” 这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我们几个没有意见,全凭苗大爷一人安排。歇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要落了,连袁小白都下了车只为给那驴子减负,有的行礼能拿的也都被各自拿着了。 我们都是山里孩子,那个石敢当更是军区大院长大的,体能好的很,我们倒是小看了那个袁小白,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又是城里人,本以为娇惯的很,没想到和我们这些男孩子比起来也不落下风,最终按照预定的时间,我们来到了那座所谓的“庙”。 从外观看,这里实在是破败的要紧,位于山路边的斜坡上,稀稀疏疏的有一大排屋子,想必原来的规模还不小。只是那些屋子里已经完全被茂密的森林覆盖,有些粗大的树干直接顶破了房顶,杂草都有一人多高。 这地方要是没有人带估计很少有人能找到,苗大爷说这地方以前他打游击的时候来过,住过一个晚上,当时被敌人追得紧,只记得这里头有座大殿尚好。 那庙门只剩下半个还斜斜的挂在门上,剩下的一半早就不知去向,入门处有块门匾,匾上树藤蛛网早就缠绕成了一团,影影约约的只能看见个虫鸟篆体的符号,我不认得那个字,便问道:“那是个什么字?” 苗大爷的手里有个电筒,用两节一号电池的那种,光线也不是很强,往上一照,我身边的查文斌说道:“是个‘仙’字。”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奇怪,按说他年纪和我一般大,这种字体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哪个老师曾经教过我们。 “师傅教过。”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或许是想起了还关在牛棚里的马肃风吧便没有再多说了。 苗大爷带着我们几个进去,没想到这门才一跨进去就没人愿意再走了。 石胖子率先嘀咕道:“怎么看都看不清?” 苗大爷手里拿着的是手电,这会儿照进去只见一片雾茫茫的,啥都看不到,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发出一阵阵的“咕咕、咕咕”的声音。我的胆子从小属于比较大的,见了这阵势也不敢再往前,只是紧紧的挨着苗大爷的身边。 石大胖子环顾了一圈道:“这地方不会闹鬼吧?” 苗大爷脸色一变,对石胖子喝道:“别瞎说,山里不兴说这些!” 倒是袁小白说道:“这山里湿气大,现在早晚温差又大,起点雾是正常的。手电筒的光色温不太够,穿透力不强,找点干柴做个火把或许会好点。” 石胖子咧嘴道:“对对,有道理,做两个火把。” 我们人手一个火把,火对雾气有一定的驱散性,这院子很大,当年苗大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也不记得当初的细节。院子里有很多佛像,有的只剩下个身子没有头,有的大半截已经埋在了土里,歪的、斜的、倒的,佛像被各种蔓藤缠绕,至少在我眼里,我宁可住在外面的林子里,这地方,太诡异了点。 但是苗大爷坚持我们要住这儿,他说这地方虎豹豺狼一样不少,我们几个都还是孩子,交给他,他就得负责。说实话,听着那“咕咕”声,我的小腿都开始有点颤了,袁小白好像这会儿也不那么镇定,只是紧紧的靠着我。 石胖子不知是在壮胆还是真不怕,冲着我们吼了一声:“都愣着干嘛,进去啊!”光靠喊口号是不够的,他大概为了显示自己的领袖气质,率先往前跨了一步,我们几个全都留在原地。只听“咕”得一声,然后就有一个黑影直直的冲着石胖子撞了过去,顿时他手上的火把上火星四溅,才点着不久的火把 石胖子连连喊叫:“哎哟,你奶奶的,什么鬼玩意!” “咕”得又是一下,这回石胖子只觉得手背上一痛,手上的火把一下子就给掉到了地上,这下可把他给惹急了回头便冲我们叫道:“你们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同志这样被欺负?” 不是我们不去帮,是压根不知道怎么办了,天晓得那是什么鬼东西。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又是“咕”得一声,我只觉得有一阵风直扑自己的门面而来…… 第十七章:凶宅 就在那东西马上要飞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听到耳边传来“啪”得一声,接着一道黑影从我眼前倒飞了出去,把那院子里的雾气都打的四下散开来。定睛一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呼啦”一下飞走了。 苗大爷手中多了根棍子,几根羽毛缓缓落下,他把石胖子叫了过来借着火把一看,好家伙,那胖子的手背三道血痕,深的地方都快要骨头了。 苗大爷身上带着草药,一边给石胖子敷上一边说道:“是只大鸮,这要是给挠眼睛上就不得了。” 石胖子熬痛的本事挺好,任凭苗大爷给他处理,楞是没皱一下眉头,还放狠话道:“妈的,我非得宰了它!”他眼珠子一转就盯上了苗大爷背上那杆猎枪了,笑嘻嘻的问道:“大爷,您这枪好使不?” 苗大爷把手中的绷带一拉,打了个结,痛得石胖子嘴巴一咧,一说起枪,他的话就来了:“恁得不好使咧,赶冬的时候全靠它了,我们山里没粮食,得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冬猎。俺们屯子里虽然不比外面大平原的农场天天有白面馍馍吃,但是野味也是足的很,山里头狍子、獐子、野鸡野猪啥的满道跑,哪家都得有杆子好枪,这就是我们的命根子。” 石胖子一脸献媚的表情道:“那借我看看行不?” 苗大爷狐疑的看着他道:“你会打枪?” “咋不会咧,五岁我爷爷就教我打枪了。”这倒是实话,石敢当是军人家庭出身,关于火器他有着天生的狂热,他那个宠爱他的爷爷对他更加是有求必应。小时候别家的孩子都拿着木头枪在院子里打仗,就他小子直接趁着他爷爷午睡偷来老头的配枪在院子里跟人干,一枪打过去,子弹贴着军区参谋长的孙子头皮飞了过去,把那小子给吓得到现在看见他都双腿打颤。石胖子,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整一个混世魔王,不过他横也只是对那些跟他差不多的公子哥们横,并且向来揍人的原则就是:只揍比自己狠的,绝不捏比自己软的。 苗大爷看着那胖子笑嘻嘻的脸,坚定的说道“不行,枪不能随便给你用。” 石胖子显然不甘心又换了个主意道:“苗大爷,我看你那枪的准星好像有点歪。”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煞有其事的绕到苗大爷的后边说道:“嗯,没错,歪了两三度,距离短的还好,要是超过五十米,这弹道就偏得有些厉害了。” 苗大爷是个爱枪如命的人,当了半辈子的兵,这枪就是他的魂,平时包养擦油那都是勤快的要紧,立刻就取了下来检查,端在手里瞄了瞄嘀咕道:“没歪啊。” 石胖子往他边上一凑对着枪杆一通指:“你看,就是这里,哎哟,我看你这枪不行了,杆子上都有裂缝了,怕是要炸膛。” 苗大爷一听这话就急了:“裂缝?在哪呢?在哪呢?” “这儿呢,还有那儿……”石胖子乱指一气后把枪一把拿住说道:“拿来,我指给你看。” 苗大爷这会儿已经完全中了石胖子的套儿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胖胖的,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家伙翻脸速度会有如此之快,等他把枪交给石胖子之后正准备听他说道,去不想那小子抱着枪一下子就跳进了院子里。 屏气,闭眼,光凭着耳力劲,石胖子听见西边的角落里有翅膀轻轻的扇动了一下。不用瞄准,端起枪,扣动,射击,“呯”得一声巨响,猎枪的动静远比步枪要大得多。我们几个孩子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有那胖子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熟练的退出弹壳已经在准备下一次击发了。 苗大爷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把夺过枪来,这要是出了事,他这个接待的那是要负责任的。那胖子倒好,拿着我的手把往那院里一跳,不一会儿手中拎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出来了,一只脸盆大小的猫头鹰。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挠胖爷一下,胖爷就放你一枪!” 苗大爷黑着脸看着笑嘻嘻的胖子道:“你这孩子,无法无天了,回去我会报告队上,这种错误必须检讨!” 被胖子这么一闹,我反倒有了一种安全感,这家伙绝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查文斌只是扫了一眼那只猫头鹰,轻声道:“割了它的头,把血等会儿洒在门外。” 胖子大惊小怪的一下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靠,看不出啊,这位小哥这么狠,以前不会是杀猪的吧?” 查文斌回头瞧了一眼那院子门上的匾头道:“晚上能睡得踏实,这里不怎么干净。” “哎哟,小哥,您老别那么神神叨叨的行不?这地方要能干净才怪了,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了,您就直说这里闹鬼不就结了。鬼算什么!刑场知道不?胖爷七八岁就去过刑场了,那家伙,一枪下去脑浆迸裂,只是他们去的时候我躲在车厢里,回去的时候他们给我落下了。要说闹鬼,那是最多的吧,天天都有人搁在那被毙,我硬是在刑场上睡到了大天亮,谁怕谁是孙子。” 苗大爷本就最忌讳这些东西,接二连三的惹事,他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狠狠的扇在胖子的脑门上骂道:“就你话多!” 查文斌嘴角一翘,心中也对那个胖子有些不满,这在寺庙过夜本就是大忌,他的师傅告诉过他如果在外过夜,宁可选坟包也别选废弃的寺庙,他倒有心捉弄那胖子一回,也好杀杀他的脾气,于是便说道:“石头哥,我们几个胆子都小,今晚要不你在外面替我们守夜?” “守夜?”石胖子这下可犯难了,要说他那年睡刑场那纯属小孩子走丢后的无奈之举,但这鬼地方没个三五个人一块儿,要放他一人过夜,他还真有点犯怵,尤其是那一院子的佛像,那些个露着半边脑袋的看着都不像是善茬。 见他面色犯难,我也跟了一句:“是啊是啊,石头哥,这地方都说有虎豹豺狼了,苗大爷昨儿个都一宿没睡了,他哪里还吃得消。你会打枪,又那么厉害……” 一下子石敢当就被堆上了那样的一个高度哪里还轻易下的来,他也没法,这脸面还是要的,只好硬着头皮还装作一副没问题的样子道:“行,只要苗老爹枪给我使。” 也不知那苗大爷是真累了还是对他的枪法挺放心,把那猎枪往石胖子的怀里一送道:“里头有五发子弹,少一颗,回去我找你算账。” 那胖子把枪端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那笑嘻嘻的表情早就成了猪肝色,谁让他喜欢逞英雄呢,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他耷拉个脑袋拎着猫头鹰跟在后面,别提多惨了。 里面确实有个大殿,门是半掩着的,上面落的那层灰和蛛网让我们确定这里已经好久都没有人来了。我拿着火把在门前绕了绕把那些蛛网给烧烧掉,准备推门的时候,查文斌喊道:“慢着小忆,先别动。” “啊?”我停了下来后头看着他,只见他往前一步用手抹了一下那门上的灰然后退了下来问道:“苗爷爷,当年你是从这门里进去的嘛?” 苗大爷想了片刻,被查文斌这么一问,他还真就想起来当年的情形了,那一天他被几个伪军追,沿着山岗一路跑,当时不是走的今天这条路,而是从山上往下来的。往下滚的时候见着这里有一片屋子便往里跑,跑的时候看见有个墙洞便钻了进去,那群伪军也跟着追到了这儿,但是不知怎么滴,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圈又走了,而自己睡了一夜过后又从那个洞里爬了出去。 “我还真就不是从这扇大门进的,好像是东边的一个洞里爬进去的,我当时还纳闷那些个伪军追了我几十里路到了这儿怎么就不进来呢。” 查文斌那会儿年纪是还尚小,但是讲起话来却又是头头是道:“追你的人里有懂行的人,这扇门进不得,是这扇门救了你一命。” 第十八章:衣服 苗大爷感觉有些奇怪了:“懂啥行?” 查文斌往那门边站着一指道:“你看,这门上贴着东西,这是一道镇尸符,那几个人里肯定有人认得这东西才走了,而且苗爷爷,我觉得你钻进去的洞未必是这座大殿,否则你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 “啥意思?”对于当年的事儿,苗大爷自己也一直觉得有蹊跷,咋到了那儿他们就突然停下了呢。 “带我们去找那时钻进去的那个洞吧,我估摸着那儿是安全的,你们听我一句劝,这里真进不得,要闯祸的。” 见他说的那么认真,我们几个都已经决定不进去了,倒是那石胖子哈哈道:“闯祸?说的跟个小大人似得,你们要学狗钻洞我不介意,反正胖爷我向来都只走大门。再说了,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马克思主义一直教导我们要反对封建迷信,你们怎么还能信他这一套呢? 石胖子这句话一出可把苗大爷给噎住了,他可是知道我们几个都是家庭有问题的人,尤其是那个查文斌,就是因为家里有人搞封建迷信。他这要是认了,那岂不是跟他一样属于典型的阶级思想错误嘛?这要回去被人知道了,自己一辈子老革命的名节都怕是要保不住了。 见苗大爷开始犹豫,石胖子更加要煽风点火了,他要报的就是刚才我们坑他的那个仇:“一张小破纸把你们给吓那样,瞧你们一个个挺直了腰还算是个男人,我怎么觉得连小白那姑娘都不如呢。都给我闪开,爷今晚就坐在这大门口给你们看着,有啥事,算我的!” 说完,抬起他那双四十三码的大脚,“哐当”一声,大门应声而倒,“咚”得一下轰然倒地,震起的灰尘飘得到处都是,一下子就眯住了大家的眼睛…… 大殿里头黑漆漆的,一股子冲鼻的霉味,大概是长时间没有通过风的缘故。苗老爹手上有个电筒,我们几个都是火把,大家伙儿在外面对着里面瞅着,谁也没敢先动。要说那石胖子的确是有几分胆色的,他扯着喉咙对里头喊道:“喂,里面的老乡们,你们好,不要怕,我们是好人!我们是有政策的,我们都是有觉悟的先进青年,党教育我们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咱们军民团结,都是一家人……” 我寻思着鬼才要和你一家人呢,这胖子说话越来越没边了,他在那一个人朝着门里吼了半天也没啥动静,我那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一点,唯独查文斌的脸色比较难看。 胖子转身对着我们“嘿嘿”一笑道:“都是革命好儿女,江湖救急互相搭个忙,他们都是明事理的四好青年,改明儿我跟组织上汇报汇报,拿点香火纸钱过来就当陪他们这扇大门了。”说罢,他大拇指往一摇道:“哥几个,走着!” 我们打着火把进去一瞅,大约有一个半个篮球场的大小,空荡荡的,没有佛像也没有神龛,和一般的寺院大殿并不同。倒是那后墙角里有三口黑色的棺材,上面的灰落了很厚一层。棺材是被架在长腿板凳上的,中间那口最大,两边的略小。 这玩意,要说谁见了都不会觉着好,虽然曾经我也见过棺材,但那毕竟是人多的时候,要说把个人丢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想大多数人的脸都不会好看。可能石胖子也没想到里面会是这样的光景,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了起来,苗老爹到底是有经验的人,一下子就把我们几个护在了身后。 大家伙儿气也不敢大喘,只盯着那几口棺材看着,若不是之前查文斌那番话,这点事苗老爹是全然不会放在心上的,为啥?因为他打过仗,那真是在死人堆里打滚,断胳膊断腿的满地都是,这算个啥。 苗老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儿还真跟他那会儿来的屋子不一样,他记得我到的地方是有一座佛像的,自个儿就躲在佛像的后面睡了一整夜,哪里像这儿空荡荡的。再者,寺庙里头出现棺材,这本来就有点不对劲,所以他寻思着要不要带我们出去算了。 我看大家伙儿都有那个意思,便说道:“出去吧,我不想在这儿过夜,我宁可睡林子里。” 石胖子大概也不想呆在这儿了,马上顺着我的话说:“好啊,林子里舒坦啊,大不了晚上还是我给你们守夜。” 苗老爹看着都已经躲在我身后的袁小白,他知道这几个毕竟还都是孩子,且不说什么迷信不迷信,毕竟对于死亡的敬畏是人的天性,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行,那我们走吧。” “不行!”说话的是查文斌,他的脸上还略显稚嫩,但是这话音里却有着一股由不得半点商量的语气。“说了叫你们别来,你们非要进,现在进来了,惹了祸,你们又要走,这不是存心害人嘛!” 石胖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呛声道:“喂,你这个人把话说清楚点行不行,我害谁了?不就是踹了一扇门,我怎么惹祸了?” 石胖子是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表情,他人本是不坏的,但真要较起真来,比我们还是要老道几分的。查文斌被他逼得脸都涨红了,只好气呼呼的说道:“说了你也不懂!” “且,装神弄鬼!”说罢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说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我向马克思同志保证,我石将军一颗红心向太阳,坚持到哪哪里亮!”说罢,他指着那些棺材骂道:“你们这些封建王朝残留下来的毒虫,以为躲在这些臭老九的破屋檐下就可以避过伟大的无产阶级大革命嘛?我呸!准备接受人民的审判吧,伟大领袖毛主义教导我们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要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喊最后一句口号的时候,大约是为了配合自己的动作,那个胖子捏紧拳头做了个往前冲的红卫兵标准动作,又抬起了那双四十三码的大脚狠狠的跺在了地板上…… “嘭”得一声巨响,我不知道石胖子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至少我后悔了,我很后悔跟这么个倒霉蛋呆在一块儿。 地板瞬间破裂,接着我便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开始一阵的摇晃,我听到了同伴的尖叫声,然后整座大殿的地板全都在一瞬间垮塌了。这些年久失修的木头哪里禁得起他那样的折腾,我只知道当一切消停下来的时候,我的脑门上有两个鸡蛋大小的包,而袁小白则刚好压在了我的胸口上,痛得我连气儿都喘不过来。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对于那个胖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在一堆废墟下面,我扯着嗓子吼道:“石胖子,我干你个娘嘞!你发什么疯,是想把我们全部活埋了去见马克思嘛!” 那胖子离我倒不远,我听见他的声音说道:“意外、纯属意外,哎哟,小忆你赶紧过来帮帮忙,我被啥玩意压着大腿了……” “孩子们,都还在嘛?”是苗老爹,这会儿他正在扒拉压在自己身上的地板,好在这下面的一层并不算太深,没一会儿,他就拉着查文斌摸到了我们身边,确定了没事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们快点吧,哎哟,我快痛死了!”隔壁那胖子还在死叫,他和我们之间被一块相对完整的木板给挡住了,只能听到声却看不到人。 这下面是漆黑一片,苗老爹的手电丢在了四五米远之外,卡在了一堆木板下面,够了几次都够不着,我们手里的火把也不知了去向。查文斌怀里有几个火折子,那是他师傅教他的手艺,翻了一个出来用嘴一吹就着了,可是那火也还太小了,我灵机一动对着隔壁那胖子喊道:“石将军,太黑了,我们看不着您,要不这样,您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给我,我们弄个火把好看清楚了就来救你。” “哎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脱我衣服,行啊,你接着!”说完没一会儿我就看见木板那头真丢过来一件衣裳,我也没仔细看顺手在废墟里找了块木板,把那衣服往木板上一捆就往查文斌的火折子上凑。 查文斌晃了一眼道:“慢着,小忆,你这衣服哪来的?” 我说:“那胖子脱得啊。” “不对啊,这不是那胖子的衣裳,这是件寿衣啊,死人穿得!” “啊!”我吓得赶紧把那衣服一扔,查文斌倒是不怕接过去往木头上一缠,火折子轻轻一划,“轰”得一下大火就燃了起来,我只听见隔壁那胖子又喊道:“哎哟,兄弟们,你们快点行不行,我脱了那哥们衣服,这会儿他已经要开始脱我裤子了,求求你们,快点吧……” 第十九章:胖子遇险 那些被踩踏的地板有的地方烂了,有些地方还是尚好的,挡在我们跟前把石胖子隔开的那块足有两人高,我们可以清楚的听见他的哀嚎,苗老爹情急之下拿着随带的柴刀就朝那板子劈。 一通劈砍之后,破了一个勉强能钻的洞,探头一瞧,好家伙,石胖子现在应该是快要吓出尿来了。只见他现在只剩下一条花白裤衩,白花花的大腿跟猪肉肥膘似得在那不停抖动。 我看他那模样实在滑稽的很,便打趣道:“你裤子呢?” 石胖子扭头一瞧是我,那讲话的声儿都带着哭腔了:“夏小哥,这会儿您就别埋汰我了,赶紧的救命啊,也不看看都到啥时候了。” 我仔细一看,原本停在大殿后面的那三口棺材也一并翻落了下来,其中两口还是完好的,那口最大的压在了一口小的上面,另外一口小的侧翻下来摔掉了棺材盖板,这会儿正倒扣在那胖子的小腿上。 我寻思着这胖爷也的确够背的,一口棺材少说也有三四百斤,被那玩意砸中人能好受嘛。 “被棺材压了?” 石胖子这会儿恨不得跟我磕头了,咧着嘴说话都带着颤音:“哎哟,您就别问了,再问下去我就要死了,那玩意已经在挠我了,我快顶不住了!” 苗老爹顺着那口子又是一通砍,总算是彻底劈开了那道木板,我们几个跟着全都进去站在了胖子身边,我看他的脸已经急得青筋都要暴出来了,感觉不像是简单的被压了腿,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啥玩意挠你?”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就爆发了,双腿稍稍一弯,大喊了一声:“爪子!”然后我们就看到那个几百斤重的棺材“轰”得一下往后移了半米多。 这画面我怎么形容呢?大概就跟平时吃虾一样,剥去虾壳里面的虾肉自然也就出来了。这棺材是用来盛放死人尸体的,那棺材被胖子爆发的小宇宙一脚踹开后,当然也有一具尸体,只是那具尸体的光着身子,双手正死死扣在胖子的脚腕上,而胖子的一只脚也死死的踩在那具尸体的肩膀上。 看得出,刚才胖子是挪了一只脚踹那棺材,我深深得被这种天生的神力给折服了,这都多大的力气,单脚就给踹飞了那么重的棺材。但是接下来,我立马意识到,如果胖子一只脚有那么大力气,那他身下那具尸体扣着他让他如此痛苦该又是有多大劲呢? 我一个箭步跨了过去,弯腰就要去掰扯那抓住胖子的手,那手黑漆漆已经干瘪,皮肤下面的筋脉清晰可见,指甲半寸有余,黑色的带着弯儿。我看到胖子的腿腕上已经开始渗血了,正要动的时候,查文斌喊道:“小忆,千万别碰!” 胖子见我去帮忙本来脸上表情还稍微轻松了那么半点,一听这话,他又急了,哭喊道:“查哥,您大人有大量,咱们都是革命同志,毛主席教导我们虽然有的同志会犯点小错误,但是要区别对待。像我这样的四好青年都已经准备好是来接受农民阶级的再教育,这就证明我是可以被团结的,虽然我之前对您老有意见,但是您老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哎哟妈,我这腿都要断了,小忆你赶紧的。” “不行!”查文斌喝道,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表情很严肃,跟着他也跳了下来对那我说:“你把他裤子脱咯。” “啊?脱他裤子?”我真的怀疑是我听错了,虽然我们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但这一路上我也没发现他是个小心眼到这地步的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难道还要脱胖子仅剩的内裤让他出丑嘛? 我抬头看了一眼跟前的袁小白,这会儿她的脸都已经涨得绯红了,虽然我们都还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年,但谁真没个羞耻心啊。 苗老爹也觉得查文斌这话有点过分了,:“救人要紧,都这时候你们还在瞎胡闹,小忆你让开,让我来!” 查文斌一把抓住苗老爹的手说道:“想救他就赶紧脱,我们都碰不得,抓住他的那东西是个粽子。” “啥玩意,粽子?查文斌,哎哟哟”胖子这会儿都要气抽过去了,但他一激动他脚上得痛就又加剧了,“查文斌,你给我记着,粽子!亏你说得出来,老爹是北方人没见过粽子,咱粽子长啥样还是知道的,你给我滚一边去,哎哟哟,痛死胖爷了。” 查文斌拦着苗老爹对石胖子的说道:“我说的粽子是僵尸!你们看那尸体的手臂僵硬发黑,指甲弯曲尖锐,手背上还长着白毛,你们谁见过死尸会千年不烂还能把活人给拿住的,都说了这里不干净,非要进。这僵尸身上有尸毒,活人沾了就会中毒,我没你想得那么斤斤计较。” “僵尸?”我们都异口同声的问道,在那一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同,但是我知道最难看的肯定是石胖子,查文斌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刚才的那番话好像所有人都没有去怀疑。的确,若是那尸体没有古怪,石胖子怎么会那么痛苦呢,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东西一直在把自己往下面拉,那股子力气太大了。 苗老爹很是担心,这僵尸的说法他也听过,只是那都是些民间传说,今儿个让自己遇到了,那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只好问查文斌道:“那孩子,你没看错吧?” 查文斌再次确认道:“应该没错,是个皮尸,我们管这样的都叫粽子。” 那胖子这会儿已经开始鬼哭狼嚎了:“查、查哥,您老就行行好救救我吧,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查文斌突然蹲下身去一把扯掉了石胖子的花裤衩,引得袁小白赶紧回头捂着脸,只听查文斌对他说道:“你现在的位置挺好,赶紧尿尿!” 胖子哭喊道:“尿尿?哎哟,查爷,您别再玩我了。” “尿,刚好对着那粽子的头,你还是童子吧?”查文斌问这话的时候是很一本正经的,但是我看见胖子那糗样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胖子举起一只手来喊道:“我跟毛主席保证,在革命没有成功之前,我绝对是童子身,如假包换!” “那还等什么,这玩意童子尿能对付的!” 胖子这会儿是真在哭了:“查爷,这我真尿不出啊……” 查文斌回过身来扫了我一眼道:“小忆,是你来,还是我来?” 想着一会儿在胖子头上撒尿,我再一次笑了:“随便,我觉着都行。” “别、别,二位爷,还是我自己来吧,真要你们骑在我头上拉鸟,那石将军这辈子的名声也就算是毁了,拜托你们几个都转过去吧,看着我,我也尿不出来啊!” 查文斌拉着我往后一转道:“快点哈,再晚,你那腿就保不住了。” 接下来,我便开始吹起了口哨:“嘘……嘘……” 大概半支烟的功夫,我终于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淅淅沥沥”得声音,很快,就又听见那堆木板传来一阵“轰”得声音,转身一瞧,那胖子的腿果真已经拔出来了。 这小子,连裤衩都还没穿,光着白花花的大屁股正撅在那儿,嘴里不干不净的一边叫骂一边还带着哭腔,没一会儿我就看见他在那堆板子下面翻出了庙老爹的那杆子猎枪。 也就是在那会儿,棺材里头传来了一阵怪叫,我看到那双手再次扑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胖子一个转身把那猎枪往棺材里头一杵,那手以为是啥东西便去抓了往里面一拉。 就是这么一来一回,猎枪瞬间进去了半个,石胖子咬着牙齿骂道:“我操你个姥姥!” 接着,我感觉我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巨大的烟雾伴随着枪声腾空而起,胖子快速的再次上膛,巨响又再次来临。 如此反复,没有人能够阻止那个已经疯了的石将军,他的脸上刻着的是耻辱和仇恨,无声枪响过后,所有的子弹全部被打光,我只看到那个长着白毛的双手早已耷拉在了一边,而胖子则缓缓得倒下了…… 第二十章:火烧粽子 撬开棺材板一瞧,这猎枪的威力可不是盖的,连同那棺材板都要被打烂了,石胖子那枪恰好杵在了那具尸体的嘴巴,这家伙给打的,整个脑袋瓜子已经看不出模样了,完全稀烂的一团。 查文斌说这是一具白毛皮尸,他说这类尸变的粽子里头皮尸算是好处理的,很多办法都可以克制,等真正遇到了狠角我们今天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胖子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在发黑了,苗老爹用草药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这得到回去之后才能处理。这会儿他已经不敢在轻易和查文斌斗嘴了,那个被打烂的脑袋上还可以找到几颗牙齿,那牙齿一颗颗的完全和人不同,全是三角形的尖锐状,要是他真被拖进去了来上一口,那胖子就算是有再多的肉也不够啃的。 我对这类东西也挺好奇,因为的祖父辈干过道士,小时候爷爷也跟我讲过,多半都是当做故事听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自己也遇到了,我就问他:“那什么样的粽子是最厉害的?” 他掰着手指头跟我说道:“粽子一共有一十八种:僵尸、血尸、荫尸、肉尸、皮尸、玉尸、行尸、诈尸、汗尸、毛尸。还有走尸、醒尸、甲尸、石尸、斗尸、菜尸、绵尸和木尸。最凶狠的是要算僵尸和血尸,尤其是血尸最为厉害,怨气最大的是荫尸和斗尸,不怎么要紧的是肉尸和醒尸。” 我听他一口气报了这么些名字就更加好奇了,问他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查文斌低着头道:“我师傅教的。” “你师傅?那你师傅一定很厉害啊,等我们回去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还有,这些你说的粽子你都见过吗?” 查文斌摇摇头道:“我也没有,今儿是第一次,师傅平常叮嘱不让我说的。”说完,他又对石胖子说道:“回去之后要拿糯米熬粥敷,还要去采些蛇药以毒攻毒,处理不好要落下病根的。” 石胖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想了一会儿伸出自己的手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管怎样,今天是你救了我,我这人有恩必报,以后有啥事我一定不含糊。” 查文斌也很大度,两个年轻人握了一下手,这一次,让我们几个人开始真正的认识和接纳彼此,但是谁也不曾想到,今后,这几个人的命运将会被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 剩下的两口棺材都没有破,棺材的额头上各自贴着一道符,尤其是那口大棺材,离着我们也不过就四五米的路,查文斌跟石胖子说:“你运气还挺好,打翻的是这口小的,那口大头里头的才是正主。” “啥叫正主?”石胖子开始有点后悔一下子把子弹打完了,这要再蹦一个出来可怎么办,尿刚才也尿完了,那不是等死嘛。 “就是大粽子,这两口小的我估摸这是陪葬棺,你看那大的跟这俩小的区别还不在棺木大小,你仔细看那口大棺材有什么不同。” 胖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瞧不出,瞧不出。” “那口棺材上有线,墨斗弹得,这几口棺材都给人处理过,他肯定晓得里面要诈尸,但不知道为什么会丢在这里。” 经过查文斌那么一说,我看着还真是,那些线互相交叉成格子状分布,每个格子大小跟豆腐差不多,只是上面落的灰已经很厚了,不仔细瞧发现不了。 我也跟了一句问道:“那人死了咋还会变粽子呢?” “原因有很多,每种粽子的形成都有自己的原因,但是每个又都是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和晦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像这种皮尸多半是因为下葬的风水气候,尸体不腐,皮肤变硬后跟铁板似得,以前说僵尸刀枪不入的便是这种,它遇到活人的气息就容易诈尸。 对付这种皮尸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用火烧,比较难办的是那种荫尸,听我师傅讲荫尸多半是人自己身前就准备死后养的,尸体下葬后不会腐烂,几十上百年过去还是那样。也有的是因为地理原因后天成的,那玩意听他讲邪门的很,特别是那种水泡尸。” “啥叫水泡尸?” “就是棺材里有水的那种,荫尸又分乾尸和湿尸,乾尸为恨性八煞,湿尸为恶性八煞,听说有一种‘荫溼尸’是被人血泡着的,能够上千年不腐,只要一沾人气立刻就能起,大罗金仙都制不了。” 石胖子听着这些只觉得自己背后凉风一阵接着一阵,暗自想到自己刚才莫不是就在鬼门关前面转了一圈,多亏这小哥想了个法子救了自己便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那口大棺材。 事儿来的就是那么巧,他就是那么一眼扫过却好像看见了有什么东西从那大棺材上滴了下来,仔细揉了眼睛一看,那棺材是微微侧倾的,在它的头部下方棺材地板上正有一颗小水珠在那慢慢凝结并在逐渐变大。 石胖子赶紧拍了拍查文斌的大腿道:“查爷,你刚才说的那种水泡尸只要不沾人气就没事是吧?” 查文斌想了想道:“应该是这样,我也没见过,都是听师傅讲的。” “那怎样算是沾了人气呢?” “棺材都是密封的么,只有当棺材里面的空气和外面人身上的空气接触才算是沾了。” “嘀嗒”又是一滴掉落到了地上,胖子努力的用手撑着往后撤退道:“那里面的水都开始往外渗了,你说算不算密封啊?” “啊?那应该得算吧。” “别啊查爷,什么叫得算啊,您就说到底算还是不算?” 查文斌哪里知道他要干嘛,想都没想就点头道:“算!” 胖子的身子又一次开始抖了起来,然后冲着我们突然大喊道:“还楞着干嘛,赶紧的跑啊,那口最大的棺材漏啦!” 这话音一落,我们再看,果然那口大棺材的下方有一滩水渍,面积都有一张碗的大小了。苗老爹也不敢再怠慢,起身背着胖子一个人又抬不动,我和查文斌还有小白帮忙,我们四个人合力连拖带拽得好不容易是把胖子给弄上了地面。 查文斌回头看着那坍塌的地板说道:“这儿不能呆了,苗大爷,我问您个事儿,这地儿归谁管?” “没人管的地儿,荒废的,还不快走,有啥事回去再说。” “那行,那我一把火点了它,这东西一旦出来了肯定会去害人,咱野人屯是周遭离这儿距离最近有人住的地方。这玩意据说嗅觉比狗还灵,顺风向周围百里地带血的它都能闻到,您要是没意见,我就放火烧。” 石胖子这会儿还不忘贫嘴,趴在苗老爹的背上挥着拳头叫嚣道:“烧!查爷,您赶紧的,一定要让它知道咱把革命的火焰已经烧到野人屯了,毛主席教导我们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尤其是要让它知道下一次看见再看见胖子的时候最好夹着棺材板做人!” 苗老爹看着胖子那双已经开始乌黑的腿,叹了口气道:“哎,你烧吧,只是不会把这林子也一并给毁了吧。” “那不至于,这儿刚好陷下去是个坑,四周又都是石头,跟着炭窑差不多,那我可就烧了。”说罢查文斌把石胖子那条破裤子卷在了木头上,用火折子点了往下一丢,然后我们五个人扭头就跑。 拉着驴车几个人拼命赶路,等我们一直走到山岗的时候再回头看,山半腰那个废弃寺庙的地方已然是一片火海,但是我们谁都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 很多年后,我们都会想起那个夜晚,用驴车拉着石胖子,我和查文斌在后面推,苗老爹在前面拉,袁小白负责照亮。我以为那是我这一生走过最难走的一段路,其实属于我们脚下真正的苦难之旅还远没有开始,这只是一段简单的前奏而已。 我们连夜的就往野人屯赶,到了屯子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石胖子那会儿已经开始发烧,整个人一路上都在说胡话,他腿上的那些被撕开的口子流着黑褐色的脓水,并且散发着一股难闻之极的恶臭味,而苗老爹一到屯子连茶都顾不上喝就开始发动大家伙儿一起去找糯米和草药…… 第二十一章:新生活 野人屯位于一座山谷里,和东北大部分的平原不同,这里属于大兴安岭山脉,四周全是几人合围的落叶松。山谷里有两条溪流在此汇合,村庄就位于河谷的交叉口,据说原来这里居住的多是鄂伦春人,新中国成立以后,很多伐木工也在此落户,慢慢的就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眼下正是九月初,山里还能见到一些绿色,苗老爹算是村里不多见过世面的人,在这儿很有威望,他有个女儿叫苗兰,比我小几个月,见到她的时候那姑娘正在晒蘑菇,听说我们就是外面来这儿学习的知青,又见胖子伤成那样,立刻就在村里嚷嚷开了。 糯米,在南方很常见,但是这里是北方,还是大山,在这儿要找糯米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要不说石胖子福大命呢?这村儿里还真就有户人家有糯米,他们家有亲戚是安徽怀远县的,去年的时候曾经稍过特产过来,其中就有一小袋子糯米。 至于蛇药,这里是大山,这儿的人农闲的时候都会采草药补贴家用,查文斌让苗老爹准备的东西到中午就都凑齐了。 这会儿的胖子嘴唇都是紫色的了,浑身不停的打着冷颤,从大腿根子往下的部位全都是黑色,他的腿本就胖,现在更是肿得和大象差不多了。 那个年代风声紧迫,苗老爹也不敢在村里说实情,只说那孩子是被什么毒蛇之类的咬伤的,真说了是僵尸,保不齐谁到外面去告一状那是要倒大霉的。 也没有上炕,就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查文斌管苗老爹要了把尖刀就架在火堆上烤,等到刀子烧红的时候就往石胖子被抓伤的地方一划,我只听见“嗞啦”一声,伴随着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顿时那黑血就跟蚯蚓似得弯曲流了出来。 石胖子半眯着眼睛,估摸着也问道那股味了,就他已经伤成那德行了居然还跟身边的袁小白喊道:“谁在烤肉,我饿了,这是谁在烤肉啊,给我留点啊!” 袁小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的肉!烂肉!” “啥?”胖子努力的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见着查文斌正拿着刀子在另外一条腿上划,只见一阵青烟冒起,烧红的刀子瞬间就被胖子的血给浇灭了。 苗兰也在一旁看着,那小姑娘一个劲的搓着自己的衣角,担心的问道:“他不会疼嘛?” 查文斌继续低着头割胖子的肉:“不会,不信你问他。” “真不痛?”我问道。 胖子倒头往下一趟说道:“好像是不痛啊,这肉都糊了能问道香了,我咋没感觉呢?” 查文斌站起身来抓了把稻草擦了擦手道:“被那个咬了据说人也会变成那样,第一步就是肌肉麻痹,我给你锯了你也不会有感觉。” 胖子赶忙求饶道:“别,查爷,您可别吓唬我,革命儿女应该互相团结。哎,对了,你到底是干啥的啊,咋这个也会。”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照着书本上的东西依葫芦画瓢试试看,等血流干了再把这些草药敷上,然后小白你会做饭吗,给他熬点糯米粥喝下去。” 袁小白尴尬的看着查文斌,然后又看看胖子,十分坚定的摇摇头道:“不会……” 倒是苗兰一把抓过地上的米袋子笑道:“小白姐是城里人,不会也是正常的,做饭这种活儿交给我就行了。” “好,那我去给你生火。”“小忆哥会生火?”“嗨,我也是农村孩子,在家常干的。”“嘻嘻,那你就来试试吧,小心熏着脸。” 中午,我们吃完饭,查文斌又跟苗老爹打听这里有没有水蛭,在得知山上的溪水沟边有后下午,苗兰又带着我们去抓了七八条水蛭回来。在石胖子略带惊恐的注视下,那些水蛭被一条条的搁在了他的伤口附近一直到它们吸饱了血,以前有人用这一招对付蛇毒,只是苗老爹也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懂得有这么多,不免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胖子的伤一直养了一个多星期,期间一直住在苗老爹家,而我们在第二天就开始住到了到了屯上给我们准备的房子:一座旧仓库。 知青需要下地去干活,和村里其它的劳力一起,在那个大集体的时代,生产队的社员都需要参加劳动,也叫做“上工”。每天劳动结束后会有生产队的会计来计算工分,基本上一个整劳力干一天活儿就可以得十分,而我们这样刚去的娃娃哪里能和常年累月在地里干的大人比,也就拿个六七工分,像小白就更惨了,她是城里人根本没见过锄头,就别提干活了,起初的时候,她只能喝那些老弱病残一样拿一两个工分。 那会儿,在野人屯一个工分能价值四分钱,每天十个工分是四毛钱,生产队里还算照顾我们,见我们干农活不行就给找点轻松的,袁小白就被安排去放牛和打猪草,这样一天也能挣上五个工分。 那时候有句流行的话叫做:“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分配各种粮食、穿衣购物、油盐酱醋都是从这工分里算,像我们前期都是被分配在各家社员家里搭伙吃饭的,还得挣工分还人家口粮钱。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顶个的能吃,就拿石胖子来说,一顿他能吃上十个白面大馍馍,这样的口粮需求他那点工分哪里够?没办法,我们尽可能的下了工之后去挖些野菜之类夹在粗粮里头做窝窝头吃,好歹能勉强填饱了肚子。 石胖子养了整整一周总算是没什么大碍,而我们仨已经开始劳动了。刚好去的时候赶上秋收的季节,甭提有多忙了,早上五点多就得起来,吃过早饭就和其它社员一起下地,午饭有人专门送到地里来,吃完了一直干到月亮爬上杆头。 全村就靠这点口粮过冬,东北的季节冷的快,一眨眼冷不丁就能飘场大雪,到了那时候就连野菜都挖不到了。我们要抢在下雪之前把地里的二道坝子给豁好,准备到时候种下小麦,那一个月里是我从少年时代过渡到青年最快的时光。一个月后,我皮肤黑了,手臂变粗了,手掌上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渐渐的起了一层茧子,逐渐慢慢的能适应农村集体劳动的生活了。 查文斌还有我和胖子是住在一间屋子的,一个大通铺,袁小白住在隔壁,那里也是我们的厨房,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外面是吃饭的,里面就是她住的。 我们住的仓库离苗老爹家不远,那会儿一个月后就开始自己独立更生了,粮食不够吃是最大的问题。好在苗兰经常会来接济我们,他们家有两杆猎枪,苗兰的是一把土铳,说是她爸爸以前用过的,野人屯的先民们多是鄂伦春人,那个民族本就是以游猎为生,这儿的人几乎家家都有猎手。 苗老爹时常会去打猎,这山里狍子、麂字还有野兔野鸡啥的很多,有时候他就给我们也分上一点让苗兰送来。袁小白原本是不会做饭的,我们三个男孩子自然也是不会,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每个人成长的都很快,袁小白就是看着苗兰做饭自己在后边学,慢慢得自己也会简单的烧几个菜了。 还有的时候,苗老爹遇到心情好的时候会提着一个酒壶过来,里面装的就是土烧。那个年代粮食是很宝贵的,哪里舍得用粮食酿酒,但是勤劳的中国人民永远都是有创造力的,玉米的秸秆、高粱的秸秆,还有富含淀粉的葛根,这些东西被收集起来酿成的酒就是土烧,和它的名字一样很原始却又很带劲。 我和查文斌是不喝酒的,但是石胖子爱,在苗老爹的眼里,我们这些儿孙辈的人还是孩子,很少会给酒,胖子那人比较会缠,缠得老头实在不行的时候就会给点。有好几次,我也就见过苗兰回去偷她爹的酒拿过来给胖子喝,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说服她的,在那个年代,少男少女的关系仅限于同志和战友。 时间过的飞快,十月下旬转眼就到了,今年的初雪比去年来的稍微晚了一些,村里的猎人们都已经开始在准备一年一度的冬猎了,这是全村人过冬的保障,挨家挨户都很重视。野人屯的冬猎是苗老爹组织的,他的枪法好,又是军人退伍,听苗兰说第一场雪后大型猎物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而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养了一整年肥膘的野猪和头上带角的大鹿,当然有时候运气极好会猎到熊。 冬猎和平时的打猎不同,猎人们需要进入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一般从出发到回来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在这期间猎手们是不会回来的,只有负责运输猎物的劳力才会往回跑。 本来这样的行动是轮不到我们的,但是胖子一听说是打猎就来了精神,软磨硬泡的总算是给我们仨男孩子谋了个苦力的活儿,被允许可以跟在后面充当抬猎物的脚力,而袁小白则和苗兰她们那些女孩子们一起负责收集菌类和松子,这些都是过冬的时候必须的食材…… 第二十二章:胖子的计划 今年的运气很好,训练有素的猎狗们在第一天就包围了一群野猪,那是位于距离野人屯三十里地远的一处山坳里,三头大的带了一群小的。猎狗很聪明,它们放弃追逐那些善于奔跑的大猪,专攻小猪,大猪护崽心切又调转回头恰好落入了猎人的包围圈。 猎人的等级是非常严格的,作为猎人领头的苗大爷有权决定打哪头猪,这里的山民们严格遵守着先祖们的遗训,怀了崽的母野兽不能打,只能打大的不打小的,一次不能赶尽杀绝要留种群。于是苗大爷挑了其中两头一公一母,那只肚皮上猪奶子甩来甩去的则不在选择范围内,因为它需要哺乳。 他们的先民认为山里的野兽是自然的馈赠,只要够吃就好,不能索求无度,要懂得适当取舍才能保证这里的物种生生不息继续繁衍。 枪法好的枪手被选了出来,两声枪响过后两头猪应声倒地,全都是命中心脏。打野猪有个技巧,不能打头也不能打身子,野猪的头骨相当坚硬,别说土铳就算是步枪也未必能打穿,它又常年在松树上蹭痒痒,皮上凝结了厚厚一层松油脂,这就等同穿上了一层铠甲。 一旦伤了枪又没死野猪就会扑人,那玩意的獠牙跟匕首似得往两边弯曲,要是被顶上一下不死也得断几根肋骨。野猪唯一的命门是在前肋,也就是左腿的下方腹部,这儿的皮肉是最柔软的,子弹从这里射入可以直接命中心脏,只有枪法极好又有经验的老猎手才有把握一枪毙命。 石胖子看他们打枪自然是心痒得不行,但是还没等到他自告奋勇的上前线请缨,我们仨的任务就已经被安排了,拖着这几两头猪回村里交给屠夫处理。虽然不情愿,但是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有一头小猪大概是被枪声给吓怕了,只站在原地哆嗦怎么都不肯走,苗老爹说这样的猪仔怕是在野外活不了,让我们一并带回去找个地方豢养起来,如果能养活,这头猪就算是我们仨额外的福利。 两头猪总共有将近四百斤,我们仨和另外两个小年轻负责拉回村。原地削了根松树做杆,用绳子把猪脚捆好,再用杆从中穿过去,一人一头抬着。 路上,我们听另外两个人说,这送回去的猪开了肚子,猪下水当天就会处理,抬猪的人可以有机会额外分上一副猪肠子,石胖子见有白捡的便宜也就不计较了,朝着我挤眉弄眼的很是高兴,我知道,这些日子天天吃糠菜窝窝头已经把他给憋坏了,刚好回去能打个牙祭。 那天下午我们就在仓库外面的空地上搭了个猪栏把那头小的丢了进去,晚上又把苗兰叫了过来,做野味袁小白实在是无从下手,顺带的还把苗老头的土烧弄来半斤。 胖子说今晚要来个不醉不归,说这是为了庆祝我们顺利熬过考察期,也没人拦着他,反正就他一个人喝,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那晚的菜很丰盛,苗兰用猪下水和野菌菇煮了一大锅,锅里又放了石胖子带来的辣椒,在那个马上就要入冬的季节里,每个人都吃得满头大汗,是我们去屯子里吃的最爽的一顿饭。 这吃罢晚饭本来就是要休息了,但是石胖子机灵转的快,他提议我们明儿可以自己去打猎。 苗兰听了连连摇头道:“不行,你们都是插队的知青,又是城里人,野人屯的地形复杂,再说了,猎狗和枪都被带走了,就是真有那个心也没条件。” “妹子,胖爷可是在野战军军区大院长大的,四岁就能看懂军用地图,五岁打枪就不带脱靶子的,你别小看了我,我们也不去远的地方就在外面转转。” “那也不行,就算你能懂地形,那也没枪啊。” 石胖子眼珠子滴溜的一转道:“你不是还有杆子枪嘛,明儿借来我试试,打到的东西分你一半!” “不行不行,我那枪太老了,还是我爹年轻的时候用的,打打山鸡什么的勉强可以,遇到像你们今天看到的这种大货就白瞎了。再说,土铳不是猎枪,没那么好使。” “你小看了我,别说土铳,五六半知道不?”石胖子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把他从小在部门里见到的那些家伙全都嘚瑟了一遍,把那苗兰整得一愣一愣的,但最终那妮子还是在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行就是不行。 胖子见死缠不行就改了智取,又说道:“这样,你看等过阵子我给我家里去封信,让他们给弄件军用棉袄来,到时候给你一件咋样?” 那时候的农村物资的确匮乏,谁家一年能做一身新衣裳啊,全都是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石胖子这话是说到苗兰心坎里去了,她就想要一件新棉袄过冬穿,自己那件棉花早就漏光了,穿在身上和单衣没啥区别,这屯子里头冬天的风吹起来跟刀割似得谁都受不了。 “啥棉袄?” 胖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道:“军用的,女款的那种,带收腰的,特好看。” 苗兰那眼珠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真的?” 石胖子拍着胸脯道:“我跟毛主席保证绝对是真的!” “那行,那可说好了,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谁也不能告诉我爹,不然我就惨了。” “嘿嘿。”石胖子见大计得逞开心的不行,站起来手舞足蹈的说道:“小忆和文斌我们是兄弟,他们怎么会说?小白那是亲妹妹,就更不能说了。” 袁小白瞪了石胖子一眼道:“哎哎哎,胖子,说话注意点哈,谁是你妹妹!”跟我们呆了一阵子后,袁小白也开始适应了这种腔调说话,逐渐的已经和我们打成了一片。 我也打趣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体型,我看外面猪圈里的那个才是你兄弟,对吧文斌?” 查文斌只是笑笑,他到这儿来这么些日子话还是很少,我总是能看见他一个人在那发呆,但是干活的时候却一股子劲头,不比那些成年整劳力干的少,屯里的人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得了你们,我告诉你,我这也不是为大家谋福利嘛?苗子,我问你,这山里的野兽啥玩意最值钱?”苗子是苗兰的外号,这是胖子给她取的,他说叫兰兰显得太暧昧,怕人误会,索性就叫苗子。 苗兰笑着说道:“老虎最值钱,你敢打?” “真值钱?” 苗兰往嘴里噻了口菜道:“虎皮、虎骨还有虎鞭都有人高价收,外头中药合作社里抢着要,就是没人弄得到,听说一头老虎能换全家人的口粮两年都吃不完。”她见胖子好像真有那想法又立刻打断道:“哎哎,别想哈,我那土铳去打老虎是不可能的,连个虎毛都撸不下来反倒把你自己小命给搭上。” “那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它,不过这山里真有老虎?” “有,咋没有呢,这儿有东北虎,以前时常屯里有牲畜被偷。” “在哪儿呢?”胖子问道。 苗兰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西山头那边,哎对了,你还是别想了,那地方平时我们屯里所有人不会去的,你们也千万别去,会出事的。” “啥事?” 苗兰问胖子道:“我们屯叫啥?” “野人屯啊!” “是啊,那不就结了,野人屯,没野人能叫这名字嘛?”苗兰看了一眼窗外道:“西山头那边据说有野人,专吃人的心肝肺,来去无影,等人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抓到吃掉了。” “瞎扯淡吧你就,还野人嘞,你想要军大衣不?” “想!”苗兰又接着说道:“如果你们要是想去西山头打虎,那我宁可不要你那军大衣了,那边真的有野人,以前是出过事儿的。解放前,有一年大雪来的很早,才九月底,屯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被大雪给盖了唯独西山那边有座山还没积上雪,也确实是饿的没法子了,人得找出路。当时就有人跟你一样不信邪要去西山,结果人去了之后就没回来,半个月后才在西山山脚找到他,肚子被破开了,里面的心肝肺全都没了!”苗子说到没了这句话的时候,双手往两边一摊,声音又突然加大了一下,把我们几个听得聚精会神的家伙给吓了一大跳。 胖子罢罢手道:“好好好,不去那边就是了,我答应你了。” 晚饭后没一会儿,苗兰就把枪给送过了过来,还有几角黑火药和弹丸,再三嘱咐了不准去太远的地方,只准胖子在周边找找有没有山鸡毛兔之类的小动物。 石胖子满口一百个答应了之后终于才把苗兰给送走,他才把门一关上就对我和查文斌说道:“哥几个晚上早点歇着,咱明早就去西山打虎。” 我说:“不是说不去西山嘛?” 胖子瞪了我一眼道:“不去打条老虎你给她弄军大衣啊?” “你家不是会给你寄的嘛?” “哎。”胖子叹了口气道:“要在去年,一条大衣算个啥事啊。现在,嘿嘿,家里人被关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还军大衣呢,我就是写信都不知道往哪送,不提了,人在外只能靠自己了,咱们几个谁有冬衣?各位的行礼我可都瞅见了,你、文斌还有小白,我们四个都是单衣,咱是南方人,这里是东北,过阵子零下几十度了,尿个尿都能结冰的地方,你们打算怎么办?真以为我傻了是去找老虎玩啊,这不是没法子,就我们那点工分平时连吃饭都紧张还添衣裳呢,就算我们仨男的抗过去,那小白怎么办?她可是女孩子,你们想过没?” “那……”我觉得石胖子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苗兰也跟我们说了很清楚,她的话不像是假的,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查文斌。 没想到一向沉默的他只说了一个字:“干!” 第二十三章:树下白影 袁小白给我们三个烙了很多菜饼,这次进山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弄头老虎。说实话,我们几个谁也没见过老虎是啥样,只是在年画上看到过,胖子说老虎没啥了不起的。 在石胖子的眼里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只要有枪在手,他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当地人说的西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整片,这座山位于大兴安岭山脉的西边,从村子能勉强看到几座山顶,那块地在当地人眼中是禁地。谁也没有考证过苗兰说的那个故事是真是假,但那一天似乎在出发的时候就有点不平静。 一早起来,袁小白给我们几个做了一顿大白菜面糊糊,切白菜的时候她就把手给割了,血淋了一地,胖子起床尿尿的时候又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把哥鼻子都摔破了。但这些小事在我们的心里没有什么,在那样的年月,一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劳动的时候一天下来哪个不是脱下一层皮。 枪只有一把,我们没有猎狗,我从仓库里翻出一把红缨枪,枪头有点锈但是还能用,带在身上总比空手要强。查文斌则是去屯里的拖拉机仓库找到了一卷钢丝,那种很多细小钢丝拧在一块儿的拉丝,就是刹车线,我们不光得靠枪,还得想法子下套。还有铁锹,那种可以折叠的工兵铲,据说是当年小日本留下的,搁在村民手里用了这么多年依旧不带半点卷口,那质量真得是没话说。我们仨每人腰上还别着一把砍柴刀,进林子,这东西是必须的,用来开路也用来防身。 从野人屯沿着小河往西边走七、八里路就已经开始进入西山的地界,不过这儿偶尔还能看到一点前人开荒时留下的田基,烧得发黑的石头显示曾经这儿是有人活动过的。再往前走我们得穿过一片茂密的林子,也正是到了这林子跟前的时候路就没了,其实那也不能叫路,充其量就是人能走。 这条河的水流很急,水底又都是那种长满了苔藓的大石头,水深变化莫测,胖子试了一下那水冰得人直打哆嗦,走水路是没希望了。我们决定还是沿着河边走,因为胖子的理论是:老虎是动物,是动物它就得喝水,我们顺着河走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啥。 事实总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顺着河走了不到两公里就断了头,一座四五十米高的瀑布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瀑布下方是个水潭,碧绿的看不到深浅,面积有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再往上我们是爬不上去了,陡峭的悬崖上挂满了湿滑的苔藓,要想饶到这个顶上看地形得翻过一座大山,这会儿已经是晌午的时候,我们决定在这里先休息。 入秋的季节,落叶松的松针已经开始泛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我靠在地上凝望着远处的瀑布有了一种想睡下的冲动,慢慢的眼睛不知不觉就合上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我揉了揉眼睛,身边空无一人。 查文斌和石胖子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他们只是去附近晃晃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但是一直到猫头鹰的叫声在林子里响起,我还是孤身一人。期间,我喊过,也找过,最终还是回了原地,他们不知所踪了。耳边的水流依旧在哗啦啦的响着,我的心乱极了,虽然从小胆子算大,但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呆着难免会觉得有点害怕,更加让我觉得恐慌的是我没有火源,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一杆红缨枪和一把柴刀。 这俩人没有理由抛下我不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我能怎么办?除了等待,我没有更好的选择。林子里的夜晚是不属于人类的,各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一下子就让我觉得要崩溃了。 来之前苗兰就说这里有野人,还有老虎和熊,胖子啊胖子,你不是口口声声强调大家是革命战友嘛,怎么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丢下我呢? 黑夜里,我觉得四周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越是去注意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会越真实,我不停的朝着四周扭着头想去寻找,但那双眼睛似乎反应就是会比我快一步,总是抢在我就要看到它的时候换了位置。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慢慢的,我有了一种想跑的冲动。 “跑!”我脑海里一下子蹦出这个词,但是我能往哪里跑?这四周黑的连我的脚都看不见还跑,但是那种压抑的感觉却不停的催促我做出选择。 有了,爬树!我想起来据说熊是不会爬树的,我的背后就是一棵大树,这里的树都是几十米高,笔直的落叶松在很高的地方才开始开衩。我解开自己的腰带往树干上一套双脚一蹬,然后再把腰带往上挪一点,继续用力蹬,慢慢的,我已经开始离开了地面,这种本事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浙西北多山核桃,那儿的人大多数都会这门技术,我也不例外。 向上爬了十几米开始遇到树杈了,我试了一下很结实,有三根分杈,刚好可以坐在上面。为了防止掉下去我又特地用腰带把自己的手捆在了树上。 坐在那儿的每一分钟都是难熬的,我感觉自己还是被那双眼睛给盯着,而且它就在下面等着我,我不断的提醒着自己不能睡,我一定要等到天亮,那根红缨枪被我死死的捏在手中,我幻想着如果真有野人,我会抢在它把我撕碎之前怎样捅进它的心脏。 大约到了夜里十点多,我抱着树干迷迷糊糊的听见林子里穿着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这一下子我又清醒了过来,顺着那声音我看到有两个火光从林子里朝着这里走来,还有个人说道:“不知道小忆怎么样了,我也没想到会追这么远。” “应该没事吧,就他那二两排骨就算被野人逮了估摸着还嫌戳牙,不过这也不怪我们啊,谁叫他睡的那么死,我在就在他跟前放枪都没反应。” 我听出来这是查文斌和胖子的声音,这下可把算把我绷了半天的弦给松了下来,但是这俩人竟然这么不仗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决定要整整他们报个仇。 我看到他们俩到了白天我睡觉的地方,胖子拿着火把转了一圈道:“咦,人呢?” 查文斌好像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不会吧,那小子不是挺鬼灵的嘛。”胖子这话其实是在安慰他自己,因为我听到这句话的后半句他已经带颤了。 “小忆!”查文斌大喊道,“小忆你在哪儿,我们回来了,小忆,你听到了没有!” 废话,我能听不到嘛?我就在你们头顶上,但是我决定继续保持沉默,谁叫你们卖了我这个队友先。 查文斌和石胖子喊了几遍我都没答应,胖子这会儿开始急了:“看来真出事了,我们赶紧下山去找人,这林子里我们不熟,地方又这么大,天晓得他有没有遇上虎狼之类的。” “那你出去找人,我继续在这里找。”我听到查文斌这么说的时候心里顿时对他无限好感,这老乡究竟还是靠谱的,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己人呐,就在我准备应声下树的时候突然瞟见查文斌的身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我很确定那是一道黑影,因为他那时是背对着和胖子说话,两个人的火把可以四周照的很清晰,而胖子的目光也只是停留在了查文斌的身上。 “你一个人行嘛?”胖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道黑影,它的速度极快,从他们两人的侧面又绕到了胖子的后面,这一次我看得比之前要更加清楚。 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我看到照亮的地方,一双巨大手臂的影子已经张开,并且那影子正缓缓朝着石胖子移动。 不好,要出事!这会儿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要捉弄他们,扯着嗓子用尽我最大的力气对着下方喊道:“小心!有东西在你们后面!” “小忆!”查文斌抬头喊了一声,接着他大概也已经看到了什么,对着胖子大吼了一声:“蹲下!” 石胖子虽然人长得很蛮,但是反应速度真不是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在第一时间内按照查文斌的口令去做了,我只看到一只东西跟闪电一般越过了石胖子的头皮,接着又擦着查文斌的身体而过。 胖子只觉得自己的头顶一阵风而过,他站起来端着枪就喊道:“什么鬼东西!” 这时,我也顺着树滑了下来,也来不及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上树,喘着大气说道:“好险,这地方我们不能呆了。” “你刚才在树上?”查文斌问我。 “还好我在树上,碰巧看到了,不然胖子就悬了。” 胖子心有余悸的问道:“是野人?” “不知道,我只看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你头上飞过了过去,大概有这么大。”我拿着手比划着,的确,那东西大约和一只小牛犊差不多大小,速度极快,以至于根本没看清。 查文斌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是白的,我也看见了,不过我看到的好像不是野人。” “是啥?”我问道。 “好像是一只狐狸,全身雪白的。” 石胖子说道:“你扯吧,哪里有那么大的狐狸,再说野兽一般都怕火,我俩手里都有火把,一只狐狸敢在背后袭击人?让我逮到我剥了它的皮!” 第二十四章:迷失的雨夜 “先别说那些,你俩把我丢下干啥去了?” “下午,就在这边,你睡着了,我瞅见对面那林子里若影若现的好像有个东西像是老虎,隔着也就二十多来米的路,一枪就撩过去。” “打中了?” “估摸着打中了。”胖子对着自己的屁股比划了一下道:“应该打中这儿了,我看见它一跳就没影了,然后就和文斌一起追了过去,地上有血,我们就顺着那血迹追。这也不怪我们,那枪恨不得就是在你头顶上放的,你压根没醒。再说了,我们以为去去就回,哪知道这一钻进去就在林子就出不来了,要不是这位查爷神通,指不定现在还在里头打转呢。” “咋了?”我问道。 查文斌跟我说道:“我们应该是中了鬼打墙,怎么走一会儿又到了原地,一直绕不出来,只能等到天黑按照星位走试试看,出来之后才晓得我们走偏了进去四五里地,还好你没事。” “鬼打墙?真有这东西?”关于鬼打墙的事儿我听爷爷说过,最出名的就是当年三国时诸葛亮用几堆石头就困住了陆逊的几十万大军,我一直以为是个传说,没想到还真有。 “我也不知道,也可能是林子里的地形和参照物都差不多,本来就容易迷路。”我看到,查文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朝那林子里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严肃。 “行了,都没事就好,我们晚上怎么办?”胖子指了指身边那棵树道:“跟他一样睡上面?” 查文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打断了胖子的话:“你说我们下午打的那个会不会刚才的那只狐狸?” “不会吧,虽然它在林子里头,但我觉得应该是老虎才对,不然弄不出那么大动静啊,再说了,你就那么确定刚才的是狐狸?” “你先看看地上。”查文斌用火把在地上绕了一圈,我们的脚下是光溜溜的一大片石头,几滴褐色的圆点有些突兀。 “血?”胖子问道。 查文斌蹲下身去用指甲扣了一点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道:“是血,还没凝固,就刚才掉的。”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们三个互相对视了一眼,每个人都是好胳膊好腿的连个皮都没破,哪里会有血。 我问道:“这么说,这血还真有可能是刚才那东西的,你看清楚那是只狐狸了?” 查文斌摇摇头道:“我也没看清,不过真的是很像狐狸,嘴巴很尖,牙齿也很长。” 胖子拍了拍手中的土铳好让火硝压得结实点,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那狐狸皮值钱不?” 我说道:“应该有人要,但是肯定没老虎值钱。” “妈的,还来找我们报仇了,这要真是只狐狸那该有多大?” 查文斌说道:“很大。” 胖子看着我又丢出了一个问题:“那要是很大的狐狸皮跟老虎皮哪个值钱?” 在那个年代,我的脑海还停留在傻大黑粗的阶段,于是便回答道:“我哪知道,皮子越大肯定越值钱嘛!” 胖子朝着地上那血迹啐了一口唾沫道:“行,既然值钱,那就顺便干了它!下午肯定是挨了一枪,刚才那么一蹦估计把口子又给裂开了才会出血。一天伤了两次,顺着血找,它跑不远的。”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远处已经几片云飘了过来,他皱了一下眉头提醒道:“看这天好像有要下雨的意思,是不是缓缓。” 胖子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跑不远的,这回准逮着它。” 查文斌看着我,因为下午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这回无论如何是要跟着的了:“去就去,反正来也来了,这会儿如果撤就白干了。” 最终我们决定要去找,三个人,三个火把,顺着地上的斑斑血迹进了林子。其实我们都犯了一个常规的错误,这林子里杂草太多,那点血迹白天或许还能瞧见,但是这大晚上的靠火把能看到什么? 毕竟还是太年轻,谁也不肯承认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三个人闷着头在林子里转悠着,查文斌时不时的抬头替我们看看方位,他那个本事我真的挺佩服的。要我抬头,满天的星星都是一样的亮,哪还分得清谁是谁。 要说这人要走霉运是来的很快的,进了林子约莫半个小时左右一阵乌云就过来了,我们在林子里被树挡着根本感觉不到风,但是那片雨云来的太快了。等到查文斌发现天空一片漆黑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听到树顶传来“滴滴答答”得声音了。 雨很大,我们的火把上都涂了一层厚厚的松脂,就是这样还被浇灭了两根,只剩下查文斌手中那个随时会被熄灭的火种。 找了一处岩壁的下凹处,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冷,那已经是深秋季节的东北,随时随地这雨都有可能转成大雪,渐渐僵化的皮肤使得我们仨不停向中间的火把靠拢。 确实如胖子所说,我们出门的时候带的都是单衣,那个年代大家物资都紧缺,野人屯又是个偏僻疙瘩,肚子能保证饿不着,但是其它的就没指望了。 我觉得自己的嘴唇已经在上下打颤了:“我们不会冻死吧?” 胖子到底还是耐抗一点,嘿嘿对我笑道:“等雨小了,我去弄点柴。”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雨点丝毫没有小的迹象,而胖子想要的柴更是无从获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脚下那层厚厚的松枝踩上去都能冒出半鞋子的水,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是点的着的。更加让我们陷入困境的是查文斌手上的那个火把现在只剩下个碳头还在冒着黄豆大的火苗。 胖子还是比较仗义的,我和查文斌那会儿的体格都还小被他一左一右的搂在怀里勉强能稍微暖和一点点,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出门在外靠朋友这句话。 当第一声怪叫想起的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胖子猛得把我从他怀里推出来的时候我听见了第二声,那声音很像是一个喉咙发尖的老太太站在村口掐着自己脖子叫,那个雨夜里甭提多渗人了。 胖子不知是在壮胆还是怎样,他站起来对着前面的林子大吼道:“什么鬼东西给爷站出来瞅瞅!” 过了一会儿,我们很清晰的听见对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很清晰,但是嗓门却很粗,依稀能分辨的是一个“爷”字。 胖子大骂道:“干你奶奶个腿的,什么人在对面装神弄鬼的,我们是野人屯的知青,你到底是谁?” 胖子话音刚落,那边声音就响起了,这回那是那个粗声音,但是我们仨都听的很真切,就两个字:“知青!” 这时查文斌也站了起来,在我的印象里苗老爹说过,方圆百里之内就野人屯一个村庄,而这个村庄里就只有我们四个知青,因为这地儿实在太偏僻,今年上面才第一次给分配了我们这样的“问题”少年到了这儿,没听说过还有别的知青。 查文斌捅了胖子胳膊对他使了个眼色,胖子心有神会的对着林子喊道:“那你过来一下!” 不想对面那声音竟然对着我们也喊道:“那你过来一下!” “咦,他娘的还跟我们杠上了哈!”胖子对着我和查文斌说道:“你俩在这等着,我过去瞅瞅到底是哪路人。” 胖子要走,查文斌一把拉住他小声道:“别去,有问题。” “没事,怕个鸟,他不是叫我过去一下嘛,那我就把他拎过来给你们瞧瞧,敢玩我们,简直是厕所里点灯,找屎!” 胖子走的时候是拿着那杆土铳的,那声音离我们不远,也就十来米左右,只是天色太暗,又下着雨,还没有亮光。我可以听到胖子的脚步踩在地上溅起的泥水声,大约半分钟后,胖子的脚步声我已经听不到了,又过了五分钟,我和查文斌的四周一片寂静。 我有点怕,只能装作没事一样跟查文斌嘀咕道:“这人怎么回事呢,说好的去去就回。” 查文斌和我靠在一起,我听见他轻轻的贴在我耳朵上说了一句话:“小忆,你别说话,胖子可能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就大声对他喊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的想办法啊!” 查文斌立刻用手捂着我嘴巴道:“嘘,别出声……”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对面那林子里,还是那个位置有人说道:“那你过来一下!” 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那是胖子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猎虎 我没顾着查文斌,那种队友消失又再次出现的感觉好挤了,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对着林子那头喊道:“石胖子!在哪呢?” 林子里头石胖子的声音说道:“过来一下!” “嘿,是他,叫我们过去呢!”我高兴的摇着查文斌的肩膀,不料他却一把把我拉了下来对我喝道:“你给我闭嘴!” 我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查文斌会这样说我,虽然我们还是小时候曾经见过,但是最近这阵子的相处他给我的感觉依旧还是个不多话的人,更加不会大声的对着一个人吼。但是刚才虽然他的吼声是躲在喉咙里的,我还是能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已经带着愤怒了。 “你疯了嘛?”我也对他喝道:“胖子就在对面叫我们过去,你还愣着干嘛!” 查文斌也急了,站起来对我吼道:“那不是胖子!” 就在我们开始争论的时候,林子里石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过来一下!” 我听着真切,那是胖子,但是查文斌却死死的扣住我的手腕,但是那个声音不停的再对我们这边喊着“过来一下”。我也急了,一脚朝着他的小腹部踹了过去,查文斌吃了痛往下一蹲,我趁机朝着那片林子奔了过去。 “胖子、胖子!”我一边喊一边拍打着两边齐人高的灌木,那雨点大的都能眯住眼睛,周围漆黑的一片,荆条刮在脸上跟刀子似得。我手上有杆红缨枪,胡乱的横在胸前往前推着两边的灌木很是费力。 走了没两步,我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一双手给扣住了,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喊就被那只手一把捂住往地上一按,我使劲挣扎,那人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子就骑在我背上。 “嘘……” 是胖子! 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这样,但是却被死死的压住了,喘气都开始困难了,想动也没力气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别出声,有古怪!”胖子从我身上翻了下来爬在草丛里。 我只觉得自己的腰被压的都要断了,很是不满的问道:“你搞什么鬼?喊我过来就为这事?” 胖子赶紧又捂着我的嘴贴在我耳朵跟前说道:“那不是我喊的,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在学我的声儿,还有我告诉你,小声点,我们被包围了!” “被啥包围了?” “老虎,他娘的,三四头老虎就在外边,我刚一进来就看到了,全在外头,我就一杆破枪哪里敢动,寻思着能不能爬出去,没想到你到进来了。” 我一听也傻眼了,三四头老虎,别说我们几个孩子,就算是一群公牛在这儿也是死啊。“那他妈还愣着干嘛,跑啊,你这人真心不仗义,知道有老虎你咋不说呢?” 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道:“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敢出声,我寻思着那声音那么假你们能上当?这是存心要把我们仨全弄进包围圈啊,外面还有一个没进来的吧?” 我这时总算明白是自己错了,开始渐渐为外面的那个人担心起来,一下子安静了,真的能听到周围的草丛里能传来一股低沉的呼吸声,那种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喘气都带着咆哮。 “胖子,老虎身上有骚味嘛?”我问道,不知道怎么的,这雨虽然下的大,但是若影若无之间,我总闻到了一股子骚味。 胖子爬在地上把头压的很低道:“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我看到胖子把枪筒一段一段的悄悄在往上提,“你在干嘛?” “等会儿我喊一二三,你先跑,比起三个都交代在这儿强。”这家伙,他根本没有和我商量,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然后我就听到他朝着林子里大吼了一声:“干你娘的!” “吼”得一声虎叫,我听得真切,腿肚子都打起颤来,接着我就听到胖子大声开始数数:“一!二!三!跑!” 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幕让我终身难忘,一只花斑猛虎凌空跃起,张着血盆大口朝着我俩扑来。不知道是出于本能还是吓懵了,我没有转身,反倒是拿着手中的红缨枪往前一举。 巨大的冲击力让觉得手中的红缨枪结结实实被撞弯,强大的力量迅速从掌心划过,摩擦的高温使得我觉得一阵刺痛,枪托被倒推回来直挺挺砸在了胸口上。 在我倒下的那一瞬间,胖子的火药枪也响了,一团巨大的东西从天而降,几百斤的老虎把我们两人全部砸翻在地。带着腥气的虎血混着着雨水和泥土染红了大地,我的枪头刺穿了它的喉咙,胖子的枪是塞进了它的嘴巴里才放的。 死了,没有半点动弹,我俩被那头老虎死死的压住,仍凭雨水拍打着脸颊。那一刻,我认为我们会死,它剩下的同伴应该轻易就能把我们撕成碎片。 气场,究竟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这或许是没法表达的,当你独自面对两头凶猛的老虎时还能站着就不是凡人了。 后来我问过他,你当时不怕嘛? 他说不怕,没什么可怕的,老虎再凶会比那些逼死我父母的人更凶嘛?我不明白,他的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一年他九岁。 一个瘦弱的少年手拿柴刀,他的左臂下垂紧贴身体,血顺着他的左臂在手背上“滴答、滴答”,他的左肩有一大块红色已经湿透了衣服。两只老虎不停在原地扒着地上的土,已经有一个大坑了,早在我进林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绕到了后面。三只老虎,他替我们当下来其中的两只。 相持,一分一秒的过去,少年开始动了,他拿着柴刀往前迈了一步,两头猛虎发着低吼的警告声,放佛下一秒它们就会扑上去把它撕碎。 少年又往前走了一步,他举起手中的柴刀像一个木偶一般往前走着,一只体型跟小牛犊差不多大小的白色狐狸蹲在两头猛虎之间,它的尾巴如同孔雀一般散开,说不出的高贵与妩媚,真的就跟神仙画里似得,白的一尘不染。 它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少年,突然那只狐狸发出一声如同女人般的尖叫,两只猛虎朝着查文斌伸出脖子狂吼了一声,我和胖子一听以为要完了,奋力用力的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 等我们站起来的看到的是两只老虎已经扭头走向丛林,现场一只白色的狐狸朝着查文斌轻轻的叩下了的头颅,抬头又对着他看了一眼。接着它慢慢的消失在了雨夜的丛林,在那只狐狸转身的片刻,我看到它的后腿有一块红色的血迹。 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腿上的伤八成就是他下午的时候打的,大成那还是狐狸嘛?“老天,真是狐狸,这是怎么回事?” 我扯着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查文斌道:“走,赶快下山,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查文斌没有回我,还对着那只狐狸消失的方向一直看着,那雨水在他的脸上一道接着一道的滑落,过了很久,他开口道:“我曾经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见过谁?”我问道 他转身扶着自己的肩膀叹了口气道:“那只狐狸。”那时候我无法揣摩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是的确,他给我的印象已经超越了我们的那个年龄,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 三个人根本无法搬动那只老虎,它太重了,三个人依偎在一块儿,谁也不愿意说话,静静的就在石崖下过了一夜。天亮了,回到村里,几个孩子猎了头虎的事情立刻炸开了,一大群人跟在后面上了山,那是一头成年的东北虎,大的足以吃掉我们三个都不嫌饱。 关于猎虎的细节,我们谁都没有和村里的人提起,上面有人下来调查过,我们说是出于自卫,的确,还会想到三个孩子去把头老虎当猎物?胖子如愿与偿的换了好几件大衣,包括苗老爹和苗兰的,余下的钱又买了黄牛皮靴子和狗皮帽子,至少那个冬天,我们挺过了。 第二十六章:不见底的鱼塘 1976年春,我和胖子、袁小白还有查文斌依旧在野人屯。就和我们处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屯子一样,我们家里的消息也是那样的一所未知,典型黑五类份子的后代在那个岁月里是艰难的,好在屯子里的人对我们挺好,这里的人就和这里的大山一样淳朴。 过去的半年,我们都长个儿了,皮肤黝黑,手臂粗壮,我们尽可能的发挥着男人们该承担的工作,除了袁小白之外,我们几个可以用黑人来形容。 开春的屯子是很忙碌的,忙着翻田地,修水渠;忙着修农具,忙着整理孵种子,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天我们都会干到很晚。那阵子老是雨水天气,我们得抢在时节之前把这一整年的收成都得种下去,全村老少都是带着斗笠穿着雨衣在田地间劳作,男人女人都不例外。 如此高强度的劳作,很快就有人倒下了,袁小白开始高烧不退,打摆子,半夜里甚至是抽筋。 野人屯太偏僻了,缺医少药,袁小白一度烧得人都开始讲胡话,连夜的被驴车送往了山外。经过抢救,她那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医生说她身体底子太差,建议我们回去后好好给她补一下。 那个年月能有什么补的?就连鸡蛋都是集体财产,我们又是家庭成分有问题的孩子,队上自然也不敢太过于偏袒,农忙的时节不可能因为一个外来知青就破例。好在生产队长比较通情达理,让袁小白在家中休息也算她三个工分,这已经顶了天的恩惠。 以前都是她负责照顾我们三个男的起居饮食,现在照顾她的事儿自然就落在我们仨的头上了。漫山遍野都是绿的也就是意味着什么都还在孕育中,鄂伦春族是有规定的,这个季节是动物受孕的时候,禁止打猎;仓库里有的也都是去年的陈米,地里的庄稼还刚种下去,我们吃的都是地窖里藏了一个冬天还多的白菜,就这营养标准,袁小白的身体已经是一天比一天弱了,我们寻思着得想个办法。 当时我和查文斌主要是负责翻水,也就是抽水灌溉的工作,屯子里有五台抽水机,用柴油带动的,据说是当年日本人留下的,一直丢在仓库里。胖子在去年冬天鼓捣修理了过后竟然可以用了,于是今年我们仨主要任务就是打水和维护机器。 野人屯的中间有一条河,平时吃的和生活用水都是在这里,但是村子里还有很多的“塘”,那些水塘据说解放前就有了,总计是一十八口,呈不规则的分布在村子里,有大有小。 大的水塘有篮球场那么大,小的则比洗澡桶大不了多少,这些水塘的中间多是田地,我们就从这些水塘里把水往田里抽。 说来也巧,本来这些水塘我们一直不曾在意过,那日抽水胖子瞧见水塘里竟然有鱼,大得能有七八斤,小的不足拇指长,时常露出水面。这家伙可把我们几个给乐坏了,胖子跟地里的人打听,在确切这里不是村集体的鱼塘后我们连夜就砍了竹子又用引线针做了鱼钩,我们打算弄点鱼汤给小白补补。 钓鱼对我来说算不得是什么难事,地里刨点蚯蚓再抓一把花生壳和油饼做窝,我寻思着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但是出乎我们仨意料的是这里的鱼似乎对任何品种的鱼饵都不感兴趣,你能看到它们在水里游,就是不咬钩,一连三个晚上都是空军,这可把我们给愁坏了。 我们也不解啊,晚上便去找苗老爹,他是这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这鱼的事儿。 没想到一听我们提这事,苗老爹也觉得纳闷,他说:“自打我进这屯子开始就还从见过有谁从那几口塘里摸到过鱼吃,鱼的确是有,但就是弄不着。” 我说:“感情这里的鱼都是神仙不张嘴吃饭的?” 苗老爹抽了口烟“你以为就你们打过那几条鱼的主意啊?我告诉你们,那儿的鱼邪门着呢!” 胖子掰了瓣蒜丢嘴里嚼道:“咋邪门?会咬人啊?” “59年,兰子他娘刚怀她的时候,孕反大,吃啥吐啥,人痩得连四个月的肚子都看不出来。那会儿粮食比现在还紧张,我也寻思着弄点好的给她补补,就盯上了那塘里的鱼。钓是没指望了,反正从来没有人钓上过,我就到县里人武部找老战友弄了十斤炸药,一炮放下去,水花溅起了半边天,你们猜怎么着?” 胖子两手一摊:“还能怎么着,鱼全让你给弄死了呗,十斤炸药炸这么口小塘,老头看不出,你够下本的啊。” 苗老爹对着胖子说道:“起初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十斤炸药的确有点重,我以为那还不是把一个塘的鱼都给震没了。哪里知道,一炮响了过后,除了水花,连个鱼鳞片片我都没见着。第二天,我再去看,那些个鱼儿又在水面吐着泡泡,啥事都没有。” 这种办法,我也试过,我就是用鞭炮里的火硝拆下来塞进青霉素的小瓶里踹结实,然后插导火索,一个青霉素瓶就能炸翻一片,十斤炸药那是什么概念? “成精了吧,这都炸不死?”我插嘴道。 苗老爹说道:“所以,第二天我又管那战友要了二十斤炸药,这回我是看着水面有鱼才丢的,一炮下去,还是连个毛都没捞着。就这样,那么口小水塘,丢了三十斤炸药,没见着一条鱼,你们就别去瞎折腾了。” 回去的路上,胖子问查文斌道:“查爷,老头说的话你信不信?” 查文斌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胖子不解:“你这是啥意思?” “信又不信!苗老爹说他去炸过鱼我信,但是他说一条都没炸到我不信,那口塘不过四五米宽,没道理。” 胖子嘀咕了一句:“炸药是弄不到了,既然钓也钓不到,那索性我们去抓好了,费那劲干嘛,咱不是有抽水机嘛?直接拿抽水机塘给抽干了,蹦下去逮活的多好。” 我一听,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这么口小水塘,能有多少水,干活抓鱼两不误,说干那就干呗。 第二天一早,胖子找人去仓库又抬来两口抽水机,一听说我们是要抽干那口水塘村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就连地里的工分都不要了。关于这些水塘的来历他们也说不清,但是人人都知道这里有鱼,但就是抓不到。当天我们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的严严实实,就连大队书记都来凑热闹。 胖子一声令下,三台抽水机同时作业,哗啦啦的塘水被往上抽。谁晓得,一个上午过去,水塘里的水线竟然没有浅下去半分! 我们选的那口塘不是最大的一口,属于中等大小的,位于村子的西南面。水塘离河约莫有四十米路,离它最近的那口水塘也有十来米,两口塘之间是一块田,我们抽出来的水是直接进了水渠的并没有循环到塘里。这些水塘看上去整天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深,当时就有人建议先测水深。 我们找了一梭麻绳,在绳子上系着个石头丢进水里,这一扔当场就在人群里炸开了锅。那卷麻绳足足有一百米,一直到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时候才感觉石头下坠的力量消失,也就是说这口其貌不扬的小水塘竟然有将近七十米的深度! 这个发现一下子就颠覆了全村人对这口塘的看法,同样,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另外两台抽水机也被抬了过来。五台抽水机同时开始作业,那抽出来的水量就跟下暴雨时河里涨水一般,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在和那几条鱼做较量了,说白了,所有人都想知道这里的水到底能不能抽干! 一个下午又过去了,水的深度下去了半米多,看热闹的人散了,我们仨还在继续。晚上,我们轮班,白天继续,一连抽了三天水,水塘丝毫没有见底的意思反倒露出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原本我以为这些水塘是以前人挖的小鱼塘,没想到当水线第一次下到两米左右的时候,两边的泥土开始逐渐被黑色的石头替代。那些石头一码光的黑色,平整光滑,上面打着跟农村里常见的石磨类似的斜纹。石头是一整体的,随处都可以见到人工打磨的痕迹,随着我们抽水日程的增多,这些人工迹象也开始越来越多,更加让我们没想到的是,看似不过几米宽的水塘竟然是逐渐向下扩张变宽的,我们抽水的进度也开始越来越慢了。 五台抽水机日夜不停的工作,,用了整整十八天,这口水塘终于见底了。它是一个口窄肚大底部又变窄的花瓶状的,一整体全部都是黑色的石头。就像是原本一块完整的石头,有人在石头的内部掏了这么一个垂直向下的坑,而这个坑的深度竟然有接近七十米! 一时间,整个野人屯开始沸腾了,有人说我们几个孩子是挖了野人屯的泉眼,还有人说这里指不定以前是日本人做实验的秘密场所,也有人说这里会不会是废弃的石矿坑。总之,这是一个爆炸的大新闻,不光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一眼见不到底却有着七十米深的大坑下面到底是什么。 而胖子的想法更简单,他奶奶的,这回把水抽干了,你们那些鱼还往哪里跑…… 第二十七章:金的 野人屯是封闭的,这里的消息也是封闭的,自从我们三个抬了只老虎下山后,再也没有人小看我们了,何况苗老爹在这一言九鼎,我们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胖子精通机械,屯子里有一台废旧的发电机也给整明白了,一下子就让村里的亮了灯。查文斌满腹诗文,偶尔还会给谁家孩子瞧个八字,颇有些小先生的意思。我呢,虽然像是个凑数的,但嘴皮子好使,见到年长得就叔啊、婶啊叫个不停。总而言之,在野人屯,我们这波知青的评价和人际关系还是不错的,于是胖子就挨家挨户厚着脸皮开始借绳索,都到这会儿了,屯子里的人也觉得稀奇,谁不想晓得那么深的水潭下面到底是什么?另外,胖子放话,这是一个藏宝洞,里面的宝贝要是被找出来了归集体所有,好家伙,这话一出,大队书记立刻就上高音喇叭开始动员了。 挨家挨户的能用的绳子几乎都被搜集来了,就差老爷们身上的裤腰带没被解下来,苗兰带着一群妇女负责编软梯子。因为这塘实在太深,以至于十几米以下的地形完全黑咕隆咚一片,大队书记破例把公社里仅有的几盏矿头灯都给我们收集来了,为了防止意外,胖子还问苗老爹借了杆猎枪,忙着这些的时候已又是正午时分。 那天天气不算顶好的,天阴沉沉的,不光我们,还有屯子里其它几个小年轻也想跟着一块儿下去,胖子一通连唬带吓的给打发了。整个塘边都是人,几台抽水机还在工作着,时不时的有水能抽上来,但已经不饱满,一则深度实在太大,二则估计也见底了。我们就像是远征的战士,胖子挥着手和塘边的乡亲们告别着,我和查文斌依次也跟着下去。 没有安全绳,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说实话,干这活就为了捞几条鱼,这足以说明当年的我们是有多单纯。我的背上是一个鱼篓子,查文斌背上则是抄网,向下爬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见了底,抬头一瞧,我们的头顶只有碗口大一片亮光,这会儿终于体会到啥叫井底之蛙了。 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样,下面的淤泥只有浅浅的一小层,还盖不了鞋面,水只剩下到脚腕的位置。抽水机的水管还搭在水底,时不时的咕噜噜冒着泡,我们开着矿灯四处打探着,这地下的世界没比我们想象的差到哪里去,不过也就是二十几个平方,一眼就能扫到边。 胖子一下地就嚷嚷着叫查文斌把抄网给他,打着矿灯四处在脚底下找着,一圈寻下来胖子彻底失望了。 面对这么点大的空间,我们三的眼神都没问题,别说那几条经常在水面冒泡的七八斤的大鱼了,就连个小鱼苗都没见着,合着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爬下来坐井观天的嘛? 胖子拿着抄网在水里一通乱舞,除了薄薄的一层淤泥啥都没有,那小子耷拉着个脑袋嘀咕道:“真他娘的遭邪门了啊,这鱼呢,哪去了啊!” 我指着角落里还在不断往外涌水的几个口子道:“进洞了呗,还用想?” 胖子蹲到那几个豁口处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你们说这水是从哪里来啊?会不会是通往外面的河的,我们把这里的水抽干了,那些鱼顺着这些道又钻河里去了?” 看来这几天我们是白干了,对胖子说道:“也有这个可能,不然怎么解释那些鱼去哪儿了。” 查文斌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们说会不会那十八口水塘都是连在一块儿的?” 胖子一愣,接着立刻说道:“那谁知道,如果真是连在一块儿的,我们一口一口全给抽了,那鱼总没地方跑吧?” “我总觉得这里是人工开的,你们看这些石头上的纹路都有深有浅,怎么看都不像是水流形成的,还有这里的格局看上去挺像是一个房间。” 经过查文斌这么一提醒我注意到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东边有两块切割整齐的石头跟凳子有点像,中间那块长条形的石头则像是一张床。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其余的东西一概没有,按理说,真是人工开凿的工程,这么大的规模应该会留下一点图文资料的,但是我们把这巴掌大的地方翻了一个遍也没见着。 我们三个是空手而归的,看热闹的人瞅着胖子浑身泥浆的模样便打趣道:“石将军,您这是下鱼塘里插秧了嘛?” 那胖子嘴贫的功夫谁能比得上?“哪能插秧啊,我可告诉你们勒,这下面真有宝贝,但是那宝贝长了脚会走路,到处跑,就溜到隔壁那口塘里去了。” 有人好奇的问:“啥宝贝?” 胖子故弄玄虚的把那人偷偷拉到耳边嘴巴动了几下,眼睛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使劲拍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兄弟,这事儿你可以要保密,太多人知道就不好了。” 然后我们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现场,只剩下刚才那哥们独自一人被一群老乡包围起来打探消息了。 要说留在现场那小子也真能掰扯,实际上胖子啥也没和他说,不想一个下午过去后满村子都在穿这下面有条长着金角的龙,说是背上还托着个聚宝盆。那小子煞有介事的是说胖子往盆子丢了一分钱结果取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两分,只可惜被它给溜了。他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的,搞得最后我去跟胖子求证,没想到那小子给我来了一句:“我啥也没跟他说,就只是嘴皮子动了两下免得被围,你要知道,村里头的柴油可不是白来的,这要是我们弄不出点东西给书记交代怕是下半年的工分都白挣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可指望那点工分活了。” 胖子很无辜的看着袁小白道:“小白,你可说句公道话,哥几个可是为了你,我也就寻思着到时候你吃鱼我弄点汤喝喝……” 袁小白“噗嗤”一声被胖子给逗乐了,笑着说道:“那你怎么圆谎,这下可都传开了,你会变戏法吗,一分变两分?” 胖子两手一摊:“无产阶级革命到底,两袖清风不带钢蹦!” 我见他们都一副士气低沉的样子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再抽一口塘试试?” 胖子白了我一眼道:“你当柴油不要钱啊,就这些天用的那支书都要肉痛到姥姥家了,这地方不比外面,那点油是每年给的农业生产补贴,一直没舍得用,尽给我们几个糟蹋了。你要有本事,你去跟他开口,我倒是不介意再抽一口塘的。” 查文斌站起身来对胖子说道:“我去开口,你来负责抽。” “查爷?您?”胖子摇了摇头道:“我是知道查爷您不是个凡人,连那狐狸精见了你都得磕头的主,但是咱村支书可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您还是算了吧。” 胖子说的不无道理,的确,查文斌在我们这一波人里面的确已经有了一种“头”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默认的,是大家心里逐渐对他的认可。但是在野人屯那些老乡的眼中,查文斌只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外来知青,要说和他们沟通,他还没我好使,就更加别提小白和胖子了。 “你放心,我一准让他点头,只是我把丑话先说到前头,到时候这水下面找着什么东西,咱谁都不准有私心得让着大家一起。” 胖子嘻嘻笑道:“不就几条鱼嘛,我顶多也就吃个尾巴,鱼头和鱼肉都给小白,你俩喝汤……” 查文斌轻轻走到门边往外面瞧了几眼,确定没人之后又把门窗都给关上了,然后对我们说到:“都过来,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小白你把煤油灯给点上。” 见他搞的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们便围了过去,四个人爬在桌子上,查文斌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桌子一丢,“啪”得一声,我们几个顿时就傻眼了。 一个圆形的黄色金属,比过去的那种银元稍大一点,在煤油灯的光亮下,它的表面扑扇着一层闪闪的金光。 “哪来的?”胖子小声问道。 “水塘下面,就这一块,我怕你俩上来声张就没敢说。” “金的?”我问道。 袁小白拿起那东西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拿出来一看,一块淡淡的牙印,她装作镇定的说道:“金的!” 第二十八章:真黑! 这是一枚金币,年代规格我们都不得而知,但是金子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好东西。胖子把看着那枚金币道:“能换一头牛不?” 袁小白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我们这些土老帽顶多晓得金子值钱,但是值多少钱谁心里也没个底,她就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道:“50克左右,比那头老虎值钱多了,三头牛问题不大。” “乖乖,三头。”胖子一下子就对着查文斌竖起了大拇指道:“查爷,这事儿您出马绝对能摆平。” 胖子的自信不无道理,那个年代国家动荡,国际关系也很复杂,我国缺乏外汇和贵金属。作为硬通货的黄金当时在市场上是非常吃香的,一枚金币的意义也许不大,但是这枚金币背后的意义就难说了,谁敢保证其它的水塘下面就没有金币了? 当晚,查文斌和胖子就去了支书家,不肖十分钟,村支书就跟着他俩回来了,满脸的笑容,手里提着的满满一网袋子罐头和水果。 “哎呀,你们几个娃到我们屯子也有半年了,你们刚一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是文化人,思想觉悟高,积极相应领袖的号称到我们这儿来学习。抓生产,干建设,你们永远都是冲在队伍的最前头,真是几个好娃娃,回头我一定跟组织上好好汇报汇报,要给你们争个模范。”说罢,他把那袋子东西往桌上一丢,摸了根烟点上,还不忘破天荒的问我们要不要。 胖子很不客气的拿了一根点上,对着支书拿来的东西大量了一下,我看见他的喉咙有一个吞咽的动作,但脸上还是摆着谱的说道:“老支书啊,您是真不知道啊,我们这苦啊,那个生产队长说我们捞鱼不是替公家捞的,这几天的工分要扣,您看这事?” 支书把那香烟头子往桌上一按,恶狠狠的说道:“那个刘大毛是昏了头的,你们每天都在抽水灌溉水渠他咋眼瞎了呢,日夜不停的在那干,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的同志呢。回头我去教育他,你们放心,工分肯定不会扣。” 胖子眯着眼吸了口烟道:“那我们晚上还抽水嘞?” 支书大手一挥道:“你们加班加点为社会主义粮食大丰收做贡献,当然应该加工分,这样吧,每人每天多加一个整工分。” 胖子不急不慢的继续摆谱道:“那还有小白呢,她这半年来身体一直不大好,队上一天只能给她算三、四个工分。您也知道,我们年轻正在长身体呢,那点工分哪够换粮食的,这我们吃不饱,活就不好干是吧。” “好办好办,是吧,这个袁小白同志到我们屯子来了之后表现是众人所知的,她是为了公社生产才伤了自己身体,这是什么?这是多么伟大和高尚的无私奉献精神啊,甭说了,我都知道,小白的工分明儿我去签字,全部补齐咯。”那支书看着胖子还板着个脸,一咬牙道:“最近你们都辛苦了,村上决定放你们四个半个月大假,工分照算!” 这会儿胖子已经抽完烟了,看着嘴唇皮都在颤抖的老支书,他准备开始放最后的大招了,对着老支书伸出五根手指道:“到手的东西各拿一半!” 老支书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手一摊:“这个,我做不了主,这是集体的东西,如果你们拿了那就是挖社会主义黄金了。” 要说流氓,那是有天赋的,胖子绝对就是天生的流氓,比一般流氓还要流氓的流氓,这一刻他恶棍的本质暴露无遗。胖子拿过查文斌手上的那枚金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道:“那也行啊,这个好办,明儿我拿大广播到村里广播一圈就说塘里有金子,我保证这黄金统统都是社会主义大集体的,您一个子儿也别想见到,全部上交国家!” 那老支书也不含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正色喝道:“你们这几个孩子干嘛呢,这是国家的东西啊,我们谁都不能动!” 胖子走到支书的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这个举动把我也给弄懵了,只见胖子伸进支书的衬衣兜里掏了一根烟出来道:“你要是没点私心,你会这么晚拿着东西来?你怎么不着急公社委员会,这么大个事儿不得发个电报给上级?就你那个拉个屎都舍不得用草纸的德行,会这么好心让我们吃罐头?拉倒吧……”说罢,胖子把那枚金币往老支书的上衣兜里一塞轻轻拍了两下道:“干革命工作是得两袖清风,但是干革不得娶老婆,不得造房子?一大家子也要活下去啊,我看您那两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好给张罗张罗了。毛主席老人家出书还有稿费呢,老支书,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是定金,余下的完事结账。” “这……”那老支书的态度明显就变了,一下子刚才那股正义的气势转眼就没了,只是小声的问道:“这恐怕不太好吧,屯子里眼睛多着呢。” 胖子继续给他下药道:“这个好办,到时候真要有人看见了,咱分成三份,你一份,我们一份,剩下的拿去充公。你名也得了,利也得了,天底下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那老支书果然是个狐狸,胖子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听明白了,掏出火柴划了一下给胖子烟点上,拍了拍他肩膀道:“刚才你说啥来着,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哎呀,我说文斌啊,你这个同志最近表现不错嘛,组织上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们入个党嘛!” 查文斌见他那副嘴脸,心里充满了鄙视,回了一句:“黑五类也收嘛?” 胖子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别跟在这儿装了,你该干嘛干嘛去,柴油给我准备够!” 送走了老支书,我们几个等不及的开了罐头,那年月,这些玩意过年也别想吃上一口。那些水果罐头就是搁在城里也不是寻常老百姓能消费的起的,那遇到我们这样的土狼还会有的剩? 一通风卷云残过后,一个个的躺在床上打着饱嗝,摸着肚子舒服的不得了。这样的好日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就连一向斯文的袁小白都吃的很放肆,跟我们“咯咯咯”笑着闹个不停,我是真心佩服胖子,这家伙心够狠,手够黑,脑子还贼灵。 我拿着碗里的罐头糖水对着胖子说道:“石将军,今晚这顿算是你请我们的,来,干一个!” 不料胖子连连摆手道:“这事儿还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查爷,咱们都是捡了他的便宜,都应该敬他一碗才对。” 查文斌今天也吃了不少,打了个饱嗝回道:“我可没让你这么跟他分。” 胖子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嚼道:“那咋个分?” “见者有份,咱们四个加他一个,每人一份,他最多也就拿个两成!” 胖子对着查文斌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你丫真黑!” 那一晚,是我们第一次做发财梦,虽然查文斌从身份上讲拜过三清,读过《道德经》,已经是个小道士,但是从年龄上讲,他不过也才十几岁。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现实,让我们不得不考虑的更多,因为没有人打算在这儿呆一辈子。 抽水的计划按照约定继续,我们在旁边一口塘里又加了几台抽水机,这是后来老支书派人走了两天山路到别的公社里借来的,打的当然是农业生产的旗号。对外口径一致是给稻田上水,其实那田里的水早就漫得没地儿去了,苗兰和小白负责给我们做饭,我们仨整天就扎在那口塘边。 老支书则借口西边荒山需要开垦出来种玉米,把村里大部分劳动力都给调走了,这样一来,就剩下我们几个留在现场。大马力的抽水机在五天之后抽完了这口相对小的水塘,和之前差不多,同样的深度,同样的造型,清一色的黑色石壁光溜溜的连个壁虎都抓不住。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决定晚上下去,反正这下面还是黑乎乎的一团,于是备好装备后,三个准备淘金的年轻人顺着软梯子摸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村中老人(一) 事实和你原本想好的往往是截然不同的,没有满地的金子,也没有满地的鱼,初次见到这样的画面,是超越了我们的心里承受能力的。 白骨,数不清的白骨,一踩便断,密密麻麻的骨头和动物的尸骸混合在了一起。人对于死亡有着天生的恐惧,白骨就是死亡的等号,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走吧。”我扯着查文斌的衣角不停的说道:“走吧、我们走吧。” 胖子在地上捡了个不知是大腿骨还是小腿骨在那些骨头堆里不停的翻来翻去,嘀咕着:“咋就没金子呢,没道理啊。” 查文斌只是举着头灯不停在四处照射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胖子好像也找到了个东西,是一团被锈水包裹着的铁疙瘩。 “妈的,千辛万苦的下来竟然是个破锄头,连个柴油钱都没捞到。查爷,您那金子真是打水潭子底下捡的,没忽悠我们吧?” “锄头?”查文斌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让我们都听不明白的话:“嗯,那就对了。” “对了?”胖子不乐意了:“合着让我们下来就找个锄头?” 查文斌拍着胖子的肩膀道:“上去吧,这里赶明儿得重新处理一下。” “啥意思?” 查文斌也不解释,只是说道:“先回去吧,这个塘对我们没什么用。小忆,走吧,胖子乐意呆这儿,就让他继续呆着。” 我一听这话立刻就抓了绳子往上爬了,鬼才乐意呆这里呢,我是来找金子的,可不是看死人骨头的。哪里还用查文斌崔,这往上爬的速度可比往下快多了,手脚并用,惹的那梯子晃来晃去,好几次都不稳差点摔倒。 胖子一个劲的在下面吼道:“慢点,稳点,妈的,老子都要被你晃下去了!” 我才懒得理他呢,那软绳梯子本来就不好稳,胖子试了几次都没法抓,这小子也是存心想捉弄我,他索性就不爬了,站在下面两手抓着绳子往左边猛的一拉。这家伙给我晃的跟秋千似得往边上一闪差点没摔下来,胖子可没就此罢手,估计是有点玩上瘾头了,他扯着绳子又往右边一跑,我一下又被给拽到那边去了。 “胖子,我日你仙人板板!”我只能在上面这么大声的骂着,除此之外无能为力,跟个蚂蚱似得紧紧抓着两边的绳子,尽可能保证自己不松手。但我越是骂,胖子在下面摇的越是开心,就在最后一次他摇晃的幅度最大的时候,我的眼睛好像看见了墙上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停下!停下!”我喊着,胖子还在继续,我也急了:“你再摇老子就跳了!” 还是查文斌比较好,我听见他对胖子说道:“好了好了,别玩了,等下真玩出事了。” 胖子大概是存心的,还跟那贫嘴:“没事,这才多点高啊,就算他掉下来我也接得住。” 我是真服了那胖子,趁着他还没摇,我一手往那洞上一搭,身子一闪就钻了进去,我心想着在这呆会儿总比你真给我干下来要强。 胖子跟查文斌说完话才抬头一看,绳子上哪还有我的影子,空荡荡的啥也不剩了,这下他真慌了,满地去找。 “咦,小忆呢?” 我把头灯朝下面晃了晃道:“嘿,我在这儿呢。” 查文斌抬头问我:“怎么跑那去了?” “有个洞。”我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道:“很深,见不到底!” 查文斌瞄了一眼那高度对胖子说道:“快胖子别闹了,你稳住这个角度,我上去瞅瞅。” 胖子有点不乐意:“那我怎么办啊?” “你在下面等我们,不然等会儿梯子一放手又移过去了,我俩不是没地儿下来了。” 这个洞很宽,可以勉强容纳两个半蹲着的人,洞的四壁有着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我感觉到后背有点凉飕飕的,似乎有股风在往外冒。 我们壮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洞是盘旋着逐渐往上走的,查文斌伸出舌头轻轻的探了一下道:“有尸气,很重。” “啥?” 查文斌拉着我就往外跑,一边走边说:“我们快走,这里不干净。”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但是小时候那桩子事儿我还记得,他清楚的预言了我爷爷的死。他跟我们有些不同,说话的方式,看人的眼神,总是那么的摸不透。 回到地面,胖子把今天的事儿跟袁小白也说了一通,小白听了也吓了一跳,那么多骨头,少说也有上百人,这搁在年代都是大事件啊,我们犹豫着要不要明天和村里汇报。最终,查文斌决定先不说,他的理由是,在他看来,那是一个殉葬坑。 “今天我们运气很差选到的是一个殉葬坑,那些骨头都是用来殉葬的人,只要找到真正的陪葬坑,下面的金子肯定不是问题。” “啥意思?” 查文斌接着说道:“第一天我就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水塘,那些石头原本都有人工雕琢的痕迹,要挖水塘不肯可能有这么大工程。我总觉得,这十八口水塘是连在一起的,至于是什么目的,眼下我还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天我们去的地方是个陪葬坑。” 女孩子的心总是要软一点的,袁小白皱着眉头问道:“陪葬?” 胖子点头道:“我仔细看过那些骨头,基本都是颈椎的位置断裂,而且断口很平,符合斩首的逻辑,文斌猜的应该不差。” 查文斌继续说道:“小忆今天你发现的那个地方很危险,明儿你和小白去村里转一圈,找些从小到大就住在这里的人打听打听,这里以前有没有什么说法。”然后他又跟胖子说道:“石将军明儿跟我去爬山。” “爬山?” 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这人说不解释肯定就没下文,一切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碰头,胖子一进来就气喘吁吁的说道:“有重大发现!小忆,我真服了查爷了,他这都能想到,你们猜我们看到啥了?” “我们也有一点消息,你先说。“ “真是不识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查爷跟我爬到对面那座山的山顶,我俩往下一瞅,整个村子一扫眼底,那些个水塘连在一起竟然是一副人脸的图案!”胖子喝了一口小白递过去的水,抹了一下嘴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们抽的第一口水塘恰好是一只眼睛,前几天那个则是鼻梁的上面一点,我都看的快要呆了,咋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查文斌打断了他的话,转而我问我道:“不是巧,是人为故意的。小忆,你们呢,什么发现?” “咱屯子年纪最大的那个是村东头的邱大爷,今年八十七了,我和小白去的时候起先根本不被搭理,听说这屯子里他谁都不爱打交道,跟个孤寡差不多。后来,我们准备走了,小白在院子里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再抽第三口水塘,没想到那大爷一下子就从屋子里拄着拐杖冲了出来对我们大喝道:你们去抽水塘了?” 袁小白接过我的话说道:“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邱大爷那眼睛直直的瞪着我,跟要杀人似得,我赶紧解释说为了搞灌溉就地抽水,没想到那大爷就问我们说有没有在水里发现什么,你说怪不怪?” 胖子问道:“你跟他说了找到金子了?” “没有,我就说啥也没有,连鱼都没看到,然后他就很不耐烦的样子把我们给轰出来了。我看他的表情好像很在意我们找到了什么东西,跟村子里的人打听过,这里大部分人都是陆陆续续来的伐木工定居的家属,唯独那个邱大爷听说世代都是住在野人屯的。这是苗大爷说的,但他也说,那老头性格古怪的很,平时不跟屯子里的人来往。听说他以前有个女儿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死了,就剩他一人,屯子里也挺照顾他,不让他下地,工分照领。” 查文斌想了会儿后说道:“先吃饭吧,吃完了带我去见见那位大爷。” 邱大爷家是两件平房,他的确和屯子里其它人不一样,他的家并不在屯子里头,反倒是在外围。院子是用篱笆夹的,门口有两棵雪松,我和胖子试了一下,刚好两人合抱,就跟门神似得一左一右。 推开院子门,空地里有一只肚子很大的黑猫,那只黑猫冲着我们扫了一眼,然后箭一般的掉头跑回了屋子。 胖子打趣道:“看一个人好不好处,你就看他家养的畜生咋样就行,这么贼的老猫一定得是个贼精的人养出来的,这么不好客,也忒不招人待见了。” 胖子话音刚落我就听到屋子里有个老人的声音骂道:“哪来的一群泼皮无赖在我家来撒野,给我滚出去!” 第三十章:村中老人(二) “嘿,这老头,脾气倒还不小。”胖子预上前去理会,却被查文斌一把拦住:“我们没敲门进来本就是不对,贸然拜访又没征得他的同意更是不对,你出言不逊,则是不尊。三条相加,他训我们晚辈又有何错?倒是我们失了礼节在先,去跟人陪个不是。” 胖子把脖子一扭道:“跟他赔不是?” 袁小白横了他一眼道:“快去,文斌哥说的没有错,再怎么人家是长辈,八十几岁做你爷爷绰绰有余了。” 两个都针对胖子,胖子有些拉不下面子,还在犟嘴道:“我又没说他,只是开只猫的玩笑嘛……” 没想到这回袁小白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直接伸手过去拎着胖子的耳朵往上一扭,痛得胖子哇哇大叫脚尖都垫了起来。 “去还是不去?” “行行,姑奶奶,您松手,我去,我去还不行。” 看着胖子那一副投降的模样,我也笑了起来:“小白,啥时候学会的这一手啊?” 袁小白有些俏皮的笑道:“就他那个油嘴滑舌的人,不来点狠的怎么行?”这人从一个环境挪到另外一个环境,时间久了,就会自然而言的适应。堂堂资本家的千金小姐落了难也就跟农村姑娘没啥俩样了,但她的本性不会变,只要适应了新的环境自然会卸下那个防备的面纱,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袁小白吧。 胖子走到那屋子门口对着里面低声道:“邱爷爷,我来跟您赔罪了,是我不对,您长辈就别记我们小辈的恨,是我不懂事。”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蓝色长衫和布鞋的老人从里面慢步走了出来,他的怀里抱着刚才那只黑猫,一只手不停的抚摸着猫背上的毛发。那老人走到胖子的跟前又大量了一番我们,想必是认出我和小白了,他对胖子说道:“别和我赔罪,你跟它赔罪,要是它说原谅你了,我就没意见。” 胖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把自己变成了一幅天真灿烂的儿童样,那表情连我看了都想吐,他对着那只黑猫用极其妩媚的音调说道:“猫大姐,今天是我不对,给您赔礼道歉来了,您大猫有大量,原谅我这回行不?”说完,胖子一边嘿嘿笑着伸出手去摸那猫,不料手还没到,那猫龇着牙吃扭头就是一下,幸亏胖子伸手快才没被咬到。 那老头“哼!”得一声,扭头便要走,胖子见状一咬牙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方块道:“等等!”只见他把那小方块外面的纸给慢慢剥掉,露出了一块黑漆漆的东西,那猫竟然舔了一下舌头直勾勾的对着胖子手里的东西看着。 胖子哆嗦着把手伸了过去,生怕自己被咬了,点头哈腰的对那只黑猫说道:“孝敬您老人家的。”那只黑猫倒也不客气,一口叼住往嘴里一吞咂吧咂吧两下就没了。 那老头摸了一下黑猫的背,那只猫懒洋洋的便一头钻进他怀里继续睡觉了。那老头这才愿意正眼看着我们,然后对着我们说了一句:“进来吧。” 我跟在胖子后面小声问道:“刚才是啥东西?” “妈的,牛肉干。”“你哪来的!”“昨晚老支书那网兜里的,就这么一块,我……”胖子发现自己说了漏嘴。 袁小白也听到了,嚷嚷道:“好你个石敢当,你竟然敢偷人民群众的社会主义牛肉干,我一定要去检举揭发你!” “哎,别,姑奶奶哟,我那是小农思想还没被转变过来,比不上您这大户人家出身,再说我不也没落着好嘛……” 屋子里很暗,没有天窗,唯一靠前的一扇窗户上还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黄纸。一股霉味夹杂着酸臭味让我的鼻子有些紧张,我看胖子和袁小白也都有那个意思,倒是查文斌很坦然的一脸轻松。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两张长条大板凳,上面放了一块门板,门板上铺的稻草漏的到处都是,那床破烂的被絮已经发黑。床头有一个炉子,上面架着个小铁锅,耳朵已经缺了一半,里面还剩下点不知是面糊糊还是玉米粉的食物,半凝固状态。 除此之外,床边上还有个木盒子,那只黑猫此刻就盘在盒子里,有一只幼崽不停的把脑袋往外探,或许是我们这些陌生人的到来让它有些不安。 老头自顾自的坐在床上,这里也没个下坐的地儿,我们只好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 “邱大爷。”查文斌拿出那个装着罐头的网兜往床边轻轻一放,里面还有两瓶罐头,然后他说道:“我们是屯子里的知青,来了有大半年了,对这儿也不算太熟,听人说您是这屯子里见过世面最多的人,今天就冒昧来拜访一下。” 那老头扫了一眼我们提过去的东西,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查文斌,终于开口道:“东西拿走,我吃不起这个,折寿。有事儿就问,能说的我就说,不能说的就别多问。” “那晚辈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前几天我们抽了屯子里两口水塘,一口水塘里啥都没有,但有一块金币,还有一口里面全是人骨头。这样的水塘屯子里总计有十八口,今儿我跟朋友一块儿上山瞧了一眼,这些水塘应该不是天然的,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晚辈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的奥妙,想跟邱大爷您打听打听这些水塘的来历。” 这边刚问完,那边老头的回答也同样很干脆:“出去吧,我不知道。” 胖子叹了口气道:“哎,我就说了,问不出的。” 查文斌往前迈了一步,语气非常快速的说道:“不,您知道,为什么不说呢?您的女儿,她是投了哪口塘自尽的?” 那老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语气很不好的喝道:“你再说一遍!” 查文斌也不示弱,立刻回击道:“我想问,您的女儿是投了哪口水塘!” 两人此刻是面对着面的,气氛很是紧张,我生怕那老头会抄起棍子撵我们,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查文斌会这么问。 相持的时间大约有一分钟,期间查文斌不曾后退半步,我真的挺佩服他,要换做我恐怕早就被邱大爷给瞪得跑走了,但是他,纹丝不动,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已经超越了他的年龄。 终于,那老头坐了下去,叹气道:“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知道您有麻烦,我们可以帮您。” “怎么帮?” “帮您把她的尸骸找回来,重新安葬。” “真的?” 查文斌点点头道:“我们已经抽干了两口了,还会在乎多抽一口嘛,只是作为交换条件,您必须实话告诉我们这十八口塘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查文斌说完这话,那老头一下子就哭了起来,那眼泪跟止不住似得,哗啦啦的流,还得袁小白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谁也没想到一个看似凶巴巴的老头竟然会被一个问题闹成这样。这世间,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的了,只是那个年月我们尚小,以至于查文斌后来亲自体会了才明白个中的滋味。 那老头一拍床沿叹息道:“哎,都是我给害的啊!” 查文斌也坐在床上,对邱大爷说道:“别急,您慢慢说。” “其实,我也不是本地人,我老家是西安的。年轻的时候正赶上兵荒马乱的时节,父母走的早,七八岁就做了孤儿,到处流浪,为了活命,偷啊抢啊样样都来。十岁那年偷一户地主家的厨房里的馍馍,被东家抓住了给剁掉了一个手指。”邱大爷缓缓撸起他的长衫衣袖,果然左手的无名指短了半截。他接着说道:“后来我就开始流浪,一直往北走,都说北边有粮食,走到蒙古的时候实在饿得不行,被几个过路的商人给救了,我就跟着他们。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那几个人为了找一处宝藏。” 胖子一听,立刻问道:“啥宝藏?” “听大当家的无意之中提起过这边曾经有一个青丘国,当时的国王靠的就是烧杀抢掠,把周遭现在连同东北三省和高丽境内的部落给抢了个遍。但是不知道咋的,这个国家灭了,但是留下了一大笔宝藏,那些人手里有一张图,羊皮纸的,上面画着线啊条啊,然后就一路找到了这儿。” “宝藏找到了?”胖子很是关心宝藏。 邱大爷摇摇头,然后把目光往门外一投,咬着牙齿说道:“他们找到的不是宝藏,而是个魔鬼!” 第三十一章:野人屯的往事(一) 清末国民初年,天下战乱不断,各路诸侯分割,中华大地早已是满目苍夷。乱世当道,自然也就有人乱着来,带着邱大爷的这波人来头不小,领头的是个四川人,姓钱,名舞庒,外号人称:土拨鼠,江湖上也叫他钱鼠爷。 此人生得一副病怏怏的体魄,整日咳嗽,面部惨白,弱不禁风,每日只肯走二十里地就要歇息。每每清早咳嗽痰中必有血丝,据说是早年前中了尸毒,余毒未消,落下的病根。 钱鼠爷有一门独门秘术,那便是打洞。他虽看似柔弱,但深十米的土,只需一个晚上便能见底,一人见方。此洞在别人看来恰好容身进入,但实际却是能进不能出,颇有点像过去套黄皮子的卡口袋。若是常人进去想再出来双臂位置必被卡死,上下不能动弹,活活憋死,唯有他一人能够进出,因为此人还有一身缩骨功,能大能小,狗洞都能钻得进。 当然,四川钱家那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有名号,巴蜀之地,自古富庶,钱家与青城一脉交好,又会些不知人的法术,门生众多,在当地是一股极强的势力。 这邱大爷那年不过是个十岁有余的流浪儿,为了生计他也有一身好功夫,那便是偷! 偷来偷去,那一日在一小镇上见到个商队,四五皮高大大马,骑马的人那衣着一看就是有钱的人,绸缎料子,黑面布鞋一尘不染。邱大爷窝那几日徘徊在一客栈门外寻找别人吃剩的饭菜充饥,这镇子颇有些偏僻,很少有这般的大队人马经过,他便有了想下手的心思。 夜半时分,蹲在楼下守了大半宿的邱大爷估摸着房间里的灯火已灭了一个时辰,心里寻思着那些人该是入睡了。二层屋子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手脚并用,哼哧一口气就爬了上去。 那会儿的窗户都是往外开的木窗,里面有一个榫头,关上榫头窗户只能从里面打开。但那几日天气实在炎热,来投宿的人并无关窗,反倒支开了半扇留了个空隙。 邱大爷那会儿年幼,又轻又瘦,一个翻身便钻了进去。他有三个本事:一是走路不发出声,二是能在油锅里用手夹起肥皂,三是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清楚东西。凭借这几样本事,那些年,一个孤儿才勉强能够活命,也正是因为这些本事他被钱鼠爷收入了门下。 才走了两步,邱大爷就听见屋子里响起了一阵铃铛声,待他低头一看,地上原来有一根细线横着,线上有铃。晓得今晚是偷错人了,转身欲走,不料后背已经被人扣住,捏得他肩胛骨疼得都要裂开。 听到动静,屋外又涌进来四五个大汉,手里拿着十六响的盒子炮,不料扣住他的那人非但没有打骂,反倒还让店里厨子给自己上了一桌饭菜。 原来这屋子里住的便是钱鼠爷,他之所以留下被当贼捉住的邱大爷只因为他说自己从来还没被人如此近过身,要是个有本事的仇家怕是自己已经交代在这儿了。 就这样,邱大爷便跟了钱鼠爷,起先只是做个随从,也不分配具体工作,每日跟着那些人后面到处游走。这些人极少走官道,专挑山脊夜路的赶,像是在躲避什么人。三年后,邱大爷已经成了小伙,他们那行人也来到了现在的野人屯。 据邱大爷说,他刚来的时候这屯子里有四五户人家,有的锅里还冒着热气,但是放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一个活人,起初他不曾怀疑。 钱鼠爷的手里有一张羊皮纸,半张桌子大小,像是一幅地图。邱大爷没有念过书,不识字自然也就看不懂,他只知道钱鼠爷经常指着图上标的一个红点说:“就是这儿!”,他记得,那些同样的红点在图上还有四处。 到了野人屯,那些人挑了一处住处,白天钱鼠爷就带着人在村里到处走,晚上则在院子里手上拿着星盘不停的比对。邱大爷是负责给这群人做饭洗衣的,他发现其中有两件褂子上有血迹,心里明白这屯子里的人怕是已经都糟了毒手。 那个年月,谁都顾不了谁,能活下去就是王道,半个月后,钱鼠爷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了那十八口水塘上。钱鼠爷这些人的手下里有一个人水性不错,而他本人则是个旱鸭子,屯子里当时有几头猪被他们一并宰了,取出那猪身上的尿泡。 这猪尿泡跟气球似得一吹就大很非常坚固,这人身上背着三个猪尿泡,又往在胸前抱了一块大石头就跳进了水塘里。三个猪尿泡拿来换气,可以让这人在水中坚持十分钟,几次上下过后还真叫他从塘里摸出一点东西,两枚金币。 这下子可把那些人给乐坏了,尤其是钱鼠爷,于是大手一挥,那个会水的再次下潜,可是这一回他再也没上来,当时邱大爷是跟我们这样描述的: “那个人手特别长,手掌有我两个大,脚也很大,人很壮实,听说是个广西人。以前祖上是靠采珍珠为生的,到了水里那人比鱼还灵活,呼啦一下子就不见人影。我们当时都很兴奋,钱鼠爷一会儿用衣服擦擦那金疙瘩,一会儿又放在嘴里咬,给他乐的特地嘱咐我晚上弄桌好酒菜。 那个人下水前说底下很黑,看不见,全凭感觉,水也很深,他说自己上浮的时候觉得有东西在背后挠他,还把后背给我们看了。” 说着,邱大爷把自己的衣服给撩了起起来,指着自己的后背冲我们比划道:“就是这儿,有四五道血痕子,感觉像是人挠的。那人其实是不肯再下去的,哪知钱鼠爷掏出手枪顶在他脑门上说不下去就打死他,那人没得法子,只好又下去了。我们跟那水塘边守着,二十几分钟后有一串红色的血慢慢往上浮,到了水面散开了,连个泡泡都没冒,那人就再也没上来。” 我听的有些出奇,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没得法子啊,那时候大山里哪有抽水机,这么深的潭子我们谁也下不去,有人用炸药炸个缺口,那水潭子是全是石头啊,一锤子敲下去只能留个白点点。当天晚上,那个钱鼠爷发了很大的脾气,说找了这么些年不能白干了,现在等于是守着个财宝却只能看不能拿,他们提议明天继续下水。 当时我还是个半大孩子,送菜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嘀咕我的名字,那天钱鼠爷破天荒的把我喊上了桌子,还给我夹菜。我也不傻,估摸着他们是打算第二天逼我下水,这些人杀人放火惯了,啥事做不出来,我只能应付,喝了几口酒假装醉倒了。 我寻思着跟着这群人当时是没法子得混口饭吃,现在打算要我的命了,我肯定不能久留。跟了钱鼠爷那么多年,我知道他有个习惯,睡觉前都会在屋子里布置警报线。当天夜里,我偷偷流进他的屋子,他们只知道我走路无声,但是却不知道我能在夜里看清东西。我打算偷点盘缠连夜走人,不想两枚金币只拿到了一枚,连夜就躲进了山里。 进了山,我也是一路逃,要是被他们抓住肯定是死路一条,不想逃的路上遇到了个姑娘。她说是屯子里的人,看到全村的人都被杀了,枪打的。她肩膀中了一枪,自己是逃出来的,窝在这山上已经好几天了。 我见她可怜,也实话相告她的亲人应该是被钱鼠爷所杀,那姑娘也是个有血性的人,我打算带她一起走她却不肯,说是一定要报仇。” 胖子听到这儿也跟着插嘴道:“那个钱鼠爷就是个畜生,你有没有帮那姑娘?” 邱大爷点头道:“帮了,当时其实我是不想的,逃命要紧,但是那姑娘告诉我,我一个人是出不了这片山的,当年的青丘国主在这片山上还有一支阴灵军队守护,只要有人动了屯子里的东西决计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查文斌问道:“你告诉她你拿了金币了?” “是啊,没瞒她,我说我拿了当路费,她说只要沾过那些宝藏的人都不会活着走出去。” 胖子笑道:“这你也信,唬你的吧,让个丫头片子给蒙了。” 邱大爷看着胖子笑也不恼火,对我们说道:“当时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什么鬼啊神啊我从来不信,但是那姑娘却又让我不得不信。” “那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她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第三十二章:野人屯的往事(二) 那个姑娘带着邱大爷又下了山,她左拐右拐的邱大爷竟然跟她下了山又回到了屯子里,这可把邱大爷给急坏了,他知道要是被钱鼠爷发现自己肯定是没命了,于是赖在屯子边上便不肯进去。 邱大爷一把拉住那姑娘的手臂道:“不能去,里边的人会杀了我们。” 不想那姑娘竟然冲他诡异的一笑,几乎没怎么用力就离开了邱大爷的身边,他在这里特地描述了:“她不是走的,我感觉她是飘过去的,哪有人走路会那么快的,一下子就在好丈外了。” 查文斌听到这儿才终于开了第一次口道:“你没跟着去?” “没有,我哪里敢啊。”邱大爷继续说道,那姑娘儿走到半道,他又不敢出声,只好盯着看,因为他的眼睛有点特殊能够在黑夜里没有光也能看得清。 那个姑娘儿是朝着钱鼠爷的屋子去的,那屋子的门是从里面用茶杯粗的木头做榫头卡住的,他压根没看到那女子推门,就像是门没有关一般,她径直“飘”了进去,穿墙而过! 这是这么多年来,邱大爷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背后凉意阵阵,那头皮子一下接着一下的麻,他有点开始揣摩起那姑娘的话来了。 不多久,他看到那女人从屋子里出来了,又去了另外一间,那里住着的是钱鼠爷的手下。这回再进屋前,那女人特地看了一眼邱大爷这儿,还冲他笑了一下,这一笑可把邱大爷给吓坏了,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那女人再次穿墙而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他就像梦游一般摇摇晃晃的朝着屋外走,一直走到水潭边,“噗通”一声,当头栽下。接着,第二个男人也同样如此,钱鼠爷总计有五个手下,下午在潭里死了一个,还剩四个。这四个人就跟说好似得,一个接着一个先后跳进了水潭里。 再过了没多久,那个姑娘又返回来了,她来到邱大爷的身边对他说道:“你还算是个诚实的人,说了实话,也没有和他们一起作恶。但是你动了贪念,拿了属于这里的东西,所以我要你永远守住这个秘密。”说完这些,她就独自转身走了。 邱大爷当时心里也很害怕,这跟之前那位受伤的女子看起来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看着那位姑娘的背影,他问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要带你来看一样东西的嘛。” 邱大爷说到这儿的时候,身子开始有些颤抖了,他说道:“那个女的,我看到她的头整个扭过来了,但是身子却是背对着我的!”接着他又用手对我比划了一下:“她的舌头有这么长!” 我目测了一下,如果按照邱大爷的比划,那是足足有半只手臂的长度,那还是人嘛! “最后我听到那个女人跟我说要我一辈子都呆在野人屯不准出去,而且一辈子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她会来找我的。”邱大爷看了一眼我们道:“所以,孩子们,不是我不说,是我不能说。” “那怎么又说了呢?”胖子问道。 “我老了,时间不多了,这几天胸口一直在痛,你们盯着那几口水塘,我想早晚是要出事的。看着你们品性都不坏,还是说给你们听,以后别去那几口水塘了,离远点。” 查文斌打住了胖子想要继续问的话,说道:“邱大爷,我有个事儿还想问您,您女儿……跟这事有多少关系?” “说有自然是有,这就是对我的报应!我在这一直呆着没走,那个钱鼠爷没死,他跑了。我看到他从我面前跑的,嘴里一直嚷着有鬼。钱鼠爷是有点门道的,他身上挂着的是青城山里供着的‘天师道’护身符,据说是天师张道陵亲自开过光的,这世上不过也就一百零八件,他就有那么一件,可能是那东西救了他一命吧。 三一年,日本人打到东北了,逃难的人很多,都往林子里钻,野人屯也跑进来三户人家。我在这屯子里已经一个人呆了十几年,有人来做邻居自然是好事,分了两间屋子给他们。 兵荒马乱的,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屯子偏僻但也安全。,有户人家有个姑娘半年后就许给我做了媳妇儿。又过了一年,我俩生了个闺女也确实很高兴,那年头物资都很紧缺。有一户人家原本在外面干的是个银匠,我寻思着给孩子弄把长命锁,想着箱子底下还有块金币,就一狠心给取了出来。因为当时我是答应过那个人不出野人屯,但是并没有说不可以动这金子。 我那闺女带着长命锁倒也一直相安无事,我就更加没放在心上。晚上玉米地经常有野兽来糟蹋粮食,一般都要人守夜,她七岁那年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去了玉米地,就在对面那块小山坡,现在已经盖房子了。 那天月亮很圆,我在地里都打了盹,突然一下子有股冷风吹了起来,一个激灵就醒了。然后我就看到我家门外有个女人,她在那对我看着笑,我认得她,就是当年受伤的那个女人。我跑都来不及,没命似得往尽力跑,半道上,我看见我媳妇抱着我女儿,两个人一步一步的走向水潭。我喊,我叫,我拿石头砸,还有不到十米的路,我亲眼看见媳妇儿抱着女儿跳了下去……”说到这,邱大爷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我很不解,问道:“为什么,她们和那个女人应该没有仇恨啊?” 邱大爷又开始激动起来了,拍着自己打大腿道:“她说过,只要摸过那些宝藏的,都不能出去,我怎么就个忘记了呢!” 原来,在事发前一周,邱大爷的媳妇带着女儿曾经出去过一趟,她到这屯子里已经有八、九年了,那外面自然也有很多亲戚。那天他的老丈人带着女儿和外孙女一起出去,是想看看离开老家那么些年了有没有啥变化。哪里知道,日本人还在,东北已经成为了伪满洲国,他们爷仨当天连夜又赶了回来。 那个长命锁一直戴在自己女儿身上,而他的媳妇自然是摸过那把锁的,第二天晚上他的老丈人也跟着跳了水潭,一家人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们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一个讲究无神论的时代,我们几个接受的又都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讲究的是唯物论,虽然刚来的时候的确遇到了“僵尸”这样的事件,但那毕竟还好解释,如今这桩子事儿听起来根本就像是无稽之谈。 回去的路上,胖子问查文斌道:“查爷,这种门道咱哥几个可只有您懂,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事儿?” 查文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那你觉得他说的像假的嘛?” 胖子摇摇头,袁小白说道:“我觉得是真的,关键是现在我们……” “对哦,那枚金币!”我一下子也跟着想了起来:“我们几个可全都摸过了,还有老支书,这下可惨了,那个女鬼会不会来找我们。” 查文斌叫停了我们几个,对我们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晚上你们都给我抄起家伙,还有小白,你不能一人留在家里,我们得去邱大爷家,今晚可能要出事。还有,胖子,你一会儿去支书家里把金币要回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手。” “好,这事我去办,要不要连他一起喊过去?” 查文斌对胖子说道:“不用,暂时怎么的也轮不到他。”然后又对我说道:“小忆,等会儿跟我一块儿去找东西,我需要一个墨斗,一捆麻绳,还有红、绿、黄、黑四种颜色的纸,红丝线一根,铜钱七枚。” 他继续对着我们发号施令道:“另外,小白你去村里买一只大公鸡,越老的越好,还有叫张婶用红绿纸各剪两套纸人衣裳,你说了她会懂得。胖子,你出来的时候顺便把支书家里的黑狗也给顺来,蜡烛香纸什么的村头祠堂里有,顺手也捞一点。” 我们各自领了任务,查文斌拿着砍柴刀回到了村子北面,那儿有一株老桃树,每年只开花不结果,他咔嚓几刀就给砍了。这在那个年代可是极其危险的行为,虽然桃树不结果,但是果树属于村里的集体资产,事说大不小,真要有人闹,我们一准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家里查文斌就开始忙活起来,那些树干被削成了楔子,一根分枝只能削一根楔子。树的主干则被他细细打磨,一直到天要大黑的时候,胖子顺着黑狗回来,我们才发现查文斌已经做了一把木剑,这是一把真正的桃木剑! 第三十三章:前奏 自古典籍就有记载: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故今做桃木剑以压邪,此仙术也。 桃木,又命降龙木,古书记载,后羿是被桃木棒击杀,死后被封为宗布神,这种神经常在一颗桃树下,牵着一只老虎,每个鬼都要前去检验,宗布神一闻,如果是恶鬼的话,就会被虎吃掉,于是但凡恶鬼遇到桃木都会刻意绕道而行。试想,桃木棒连统领众鬼的羿都能击杀,用来治鬼就更不在话下了。 查文斌削的这柄桃木剑虽然粗糙却非常有讲究,长约七寸,宽不过两指,远看着也就是农村孩子小时候骑马打仗的玩具。剑身不开利刃,钝头,有形而无实,看似普通却又有一根红线从手柄绕到自己的中指之上。 一般认为,十指连心,所谓道术也同样是由精神念力催动,心正则意味着阳盛,阴阳相克,邪不胜正,所以咬开中指含血于口又叫做纯阳血,乃是施法之人的精血。能克邪,却也可被邪反噬,就看正邪两者之间究竟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了。 是年查文斌不过十六七,按照现在的算法还尚未成年,我不知道他学道究竟有多深,只是那些东西被他摆放的井井有条。作为从小在农村生活的我平时也曾见过,毕竟我爷爷干的就是那一行,但是胖子和小白就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真的能管用嘛? 那个老支书也是个怕死之人,胖子去了他家中连唬带吓的把邱老爹的事儿添油加醋的又扯了一遍,那老小子恨不得当场就剁了自己的手哪里还敢拿金币。毕竟当年邱老爹媳妇儿抱着女儿跳水潭的事儿是人人皆知的,只是他也不晓得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那条黑狗也没要它的命,胖子给它大腿上划了个口子放了点血,血被抹上了桃木剑,两边给刷得锃亮锃亮,活脱脱就是上了大漆,作为补偿,袁小白煮了俩鸡蛋喂了黑狗就算是给打发了。 余下的一些东西也都备齐,红绿色的纸衣裳共计四件,不过也就半个脸盆大小。铜钱七枚用红丝线穿成了一串,麻绳胖子背着,墨斗我拿着,大公鸡则用个笼子装着,鸡头上套着黑色的头套。 那会儿严打的厉害,在野人屯自然就找不着诸如罗盘那样的高级货了,陈年旧米一把,硫磺火硝加黑炭一块,河里的水一瓶,田里的泥巴一撮。 就这几样东西我们都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收集起了,香烛纸钱都是胖子在祠堂里偷的,傍晚的时候几个大婶扯着嗓子在村头大树下跳着脚骂:“哪家的小瘪犊子不学好啊,死人用的钱你也偷啊,偷回家拿着自己用也不怕先人晚上找你要啊;哎哟,这是怎么得了啊,祖宗的香烛被人顺走了啊,这是要刨人祖坟啊,不活了啊,是哪个王八羔子造的孽啊……” 这家伙可把我听的给乐坏了,乘机损道:“胖子,听见没,今晚有人管你要钱哈。” 胖子这家伙看见查文斌拿了桃木剑,自己也去削了个,不过我看那更像是跟柴火棍子,他拿在手里比划道:“要钱没有,桃木剑有一把,咱是茅山道士,上有三清护顶,下有五帝相扶,问你们拿几个香火钱还叽歪,惹爷不高兴了明儿一把火给你点了!” “给我也弄一把啊。” “自个儿削去,那还有一堆木头呢。” 于是,我也跟着去削了个,对于从小玩骑马打仗的我来说,表示做把木头剑分分钟搞定。 邱大爷家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本就不需要点灯,他的眼睛和猫一样,这是一种天赋,一种极少人才会拥有的天赋:夜眼。 夜眼和阴阳眼不同,后者能见到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前者只是对光线更为敏感。灶头上是两个昨天剩下的番薯,看来邱大爷今晚已经没心情吃饭了。查文斌摸出那枚金币递了过去给他道:“您要相信我就拿着,她是个害人的玩意,被仇恨麻痹了的厉鬼,不除了,这辈子咱都不会走出去。” 邱大爷接过那枚金币用衣袖擦了擦,缓缓的点点头道:“是一样的东西,没错,当年我偷的那个也是这样式的。我是将死之人,老骨头一把了,无所谓了,你们这些娃娃日子还长,要是老头子一命能换你们平安,倒也值了。” 查文斌吩咐道:“小白你和小忆留在屋子里头陪他,我跟胖子在外面,只要我不喊你们就别出门,有啥事只要在屋里就出不了乱子。” 他和胖子转身就要走,我心里有点起了毛,担心的问道:“文斌,这世上真有鬼嘛?” 查文斌转身对我笑笑道:“就算有鬼也没啥可怕的,人死都死了还能有啥花头,咱是拿了这儿的东西不假,但也没说要占了,非要来横的不讲理,那我就请祖师爷去跟她说道说道。” “哐当”一声,屋门被锁,窗户被关,黄色的符纸上画着红色的各式线条,那是朱砂,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查文斌画符。 和黄表纸略有不同,符纸的材质要好,长条形,不能用刀裁得用戒尺割。关于戒尺,老式的尺子是非常有讲究的,长一尺二寸,厚八分,阔一寸二分,不差分毫。戒尺量长量宽皆由刻度决定,量出来是一便是一,是二就是二,不讲情面,颇有点包公断案,判官执法的意思。 研墨一定得是朱砂,这朱砂是经由日月精华的矿脉中采集,因吸收天地之正气,所以带有极强的纯阳磁场,握在手心里是温暖的质感。不信,您可以回家买一把试试,只是千万别弄进了眼睛或嘴巴。 朱砂不同于玉石、其他类矿石握在手里是冰凉的感觉,由于朱砂是带有极强阳气的磁场,所以对于驱赶极阴类得东西非常有效,在咱们老祖宗千年历史文化中一直沿用至今用朱砂来辟邪、画符、和开光。不光是道家,一般仙佛用于开光、辟邪、镇煞等等,都是非用朱砂不可。 笔则就没那么多讲究,普通毛笔就行,只是下笔的时候功夫就显现了起来。 查文斌从提笔沾墨到开始落笔完全是一气呵成的,嘴里会念咒,咒语是个啥反正我是听不懂。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发音,音调甚至让人感觉是女人在闭着眼睛从鼻孔里哼出来的,悠长不断,却又变幻极快。既不是北方语言也不是南方蛮话,真当犹如天书一般,据说道士的咒你照着本子念是没用的,因为本子上虽然记录着咒语的汉语意思,但是发言却完全不是按照普通话来的节奏,这就好比你拿着英文单词用翻译过来的中文跟老外说,他依旧是听不懂。 从第一笔开始,毛笔到最后收笔都是不提起来的,中间的笔画变幻会随着他口中的咒语一同变幻,或快或慢,或重或轻,万千变化全在心中一念。这也就是同样的一张符,为什么他画出来是管用的,我照着临摹一万遍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画完之后,咬破中指往顶部一按就算是敲了章落了印,毕竟条件有限,就这几道符画完,查文斌已经是大汗连连,粗气只喘,毕竟他还年少,道行太浅。 屋外是个院子,石头夹着篱笆,一人高,大门是坐北朝南偏七度,查文斌没有罗盘,只能借助天生的星位算了个大概。他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图,是个倒葫芦模样,前面宽,后面窄,又再宽,再窄。 这倒葫芦上被胖子撒细细按照线条撒了石灰,屋子的门上用的是墨斗弹的格网线条,横竖各九条,窗户上也一样,大门前边栓着老支书家的那条大黑狗,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啊呜、啊呜”得舔着被胖子划拉开的口子,一股幽怨的眼神盯着胖子却又不敢开口叫。这人怕狠的,狗就怕混的,但胖子绝对属于愣的,只要它敢对他吠,那保管明天我们有肉吃。 正忙活着呢,那只舔着后腿不停偷瞄胖子的黑狗“嗖”得一下就站了起来,两只耳朵“哗”得一转,不停的调整着自己的脚步朝着一个方向死死的盯着…… 第三十四章:以下犯上 那只黑狗不停的在原地哼哧着,鼻孔里“呼哧、呼哧”发出警告的低吼,畜生是可以看见脏东西的,所以它对逼近的危险要远比人敏感的多。 查文斌对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往后退,按照他事先的布置,两人都已经准备妥当。鼻孔里、耳朵里都塞着用水打湿过的棉花,两人深吸一口气,相继退到了屋子边。 其实这鬼魂一类的东西是没有视力的,它们瞧人全凭闻到“人气”,人和死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会呼吸,在太平间遇到的那股冰冷阴森的感觉便是死气,有成语就叫“死气沉沉”。人活着就有阳气,鬼魂只要看到阳气就能看见人,同理,人如果能看见怨气活着气死也就能见到鬼。当然,大部分的人是看不见鬼的,除非它自己愿意让你看见。 狗已经开始在叫了,扯着嗓子不停的吠,连着声一边叫一边开始慢慢向后退,不多时就到了狗链子能拴住的最末端,叫声也逐渐开始变弱。 当那条狗的尾巴开始夹在两腿之间并低下头去“呜呜”的时候,查文斌自言自语道:“来了!” 胖子啥都没看见,屋外的天介于暗与不暗,有光却也不显眼。慢慢的,一个女人的轮廓开始露了出来,她就像是从空气里走出一般,碎花布的褂子,深蓝色的裤子,脚上还穿着一双带扣子的黑色布鞋,悄无声息,慢慢向着这边过来。 胖子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那院子门,他怎么都没看清楚那女人到底是从哪来的,只是他看清楚了一点,那个女人不是走的,而是“漂”着的。 说“漂”又并不是凌空,她的脚尖是踮起来的,脚后跟微微离开地面,走起路来丝毫不费一点力气。走了几步,那女人停了下来朝着屋子的两边扫了一眼,胖子赶紧把脑袋往回一缩憋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这是胖子第一次见“鬼”,他仔细了研究了一下,心想道:若她不是个“鬼”该有多好,那鬼妹长得还是挺标致的嘛…… 屋子的门上有墨斗线,有符,那女人走到屋前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很快她就往左边移了一下,那里也有一扇门。 这扇门,不是“门”,它只是查文斌用石灰粉画的,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堵墙,但是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在她的眼里,这就是门。这是她不知道,这扇门的背后是查文斌特地给她留下的陷阱。 犹如邱大爷描述的那般,那女人径直就钻进了屋子,片刻之后,屋子里传来一声细而利的尖叫。 “啊!”得一声如同晴空响起了炸雷,我和袁小白听得真切,那声音就在屋子里,就在我们的耳边,我赶紧往里面挪动了一下,想避的远一点,但是接着来我又听到了一阵“吱嘎啦”的声音,再接着便是“呯”得一下。离我不远的地方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就是过去那种木头上镶嵌的梳头用的镜子,那镜子上的玻璃一下子就裂开了,然后便碎了一地,这也是我在屋内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那扇查文斌画的门,走进去正好面对的就是那面镜子,“鬼”是不能照镜子的。镜子在古时候又名“鉴”、“照子”,它能真实的反应一切,连“鬼”也不例外。想以想吧,一个女鬼,看似花容月貌,时间久了她便认为自己死后就是这般模样了,但是突然有一天,一面镜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照出的是怎样一副凄惨的光景: 腐烂的尸体,蛆虫和蚂蚁在自己的身体上上下翻滚,爆裂的眼球,拉长的舌头混合着尸液。脱落的头发和早已是千仓百孔的面容,这还是生前的那个自己嘛? 但这就是真实的她,她却又不得不去逃避真实,因为一旦你从心中接受了已经死去的事实,那么支撑她阴魂不散的那口气便就会消。“鬼”和魂魄最大的区别便是,她靠的便是那口怨气游走的阴阳两界,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已经归于阴间的,否则牛头马面等阴差就会适时的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镜子,自古便是辟邪的利器,查文斌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先给她来个下马威。 那女人果真上当,胖子立刻就看见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从屋内倒飞了出来,接着一个实体模样的女人再次出现。这一次她的表情就没刚来时候那么好了,显得非常愤怒,当她再一次踏过地上的倒葫芦之时,查文斌手里的麻绳一拉,地上的葫芦图案立刻收缩了起来,瓶口也被扎紧。 这时,他拿着桃木剑一声大喝从屋后跳了出来,瞬间胖子就看到那院子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见查文斌出来,胖子也跟着出来了,拔掉鼻子里塞的棉花团哈着气道:“咦,那小娘们呢。” 查文斌努努嘴道:“还在那儿呢。” 胖子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抓着脑袋道:“没了啊,跟变戏法似得,哪还有鬼啊。” “就在那圈里,别过去,帮我抓一把石灰来。” 胖子屁颠颠的拿过来一袋石灰,按照查文斌的吩咐抓了两把往那圈里一撒,好家伙,顿时地上开始凭空就出现了人的脚印,那脚印不断的增多,只是不停的在圈里打着转,就像是有人在里面被围住了拼命找出路。 这下可把胖子给看的目瞪口呆了,不可思议的说道:“我滴个奶奶,查爷,您这还真是逮了鬼啊,今儿算是开眼了啊。” 查文斌可没工夫跟他瞎咧咧,这个葫芦阵是他从马肃风那学的,依葫芦画瓢第一次用,也不知道灵不灵,到底能困住对方多久,对胖子喝道:“拿香烛,快点!”然后自个儿就一个双腿盘着原地坐了下去,把那桃木剑横在双腿上,举起左手,食指竖起,大拇指和余下三个手指呈莲花状交错在一起,这就是天正道大名鼎鼎的“玄天上帝指诀” 此上帝非彼“上帝”,乃我道教门中玄武北极真武大帝是也!他为主持兵事的剑仙之主,地位仅次于剑仙之祖广成剑仙,掐这个手诀必配合剑诀而用,只是查文斌入道尚还稍浅,若是他师傅马肃风根本需要用桃木剑,只单单这个手诀便能带着剑气驱魔。 单手掐诀,这边胖子已经把香烛准备妥当,查文斌右手慎入怀里掏出一枚符咒,画的乃是“将军符”,符上写的是敕令白乙大将军到此,请的是乃是玉华司的符。道法有云:“金莲者乃神之祖,玉华者乃气之宗”,所谓玉华便是天地间元气正气之源,能消怨气、晦气、秽气、霉其等等罪恶一面。 查文斌左手捏诀,往符纸上一点,那符便粘了上去。再往蜡烛上一绕,“轰”得一下,符纸便烧了起来,点了那符之后左手再在胸前一晃,最后突然发力猛得往腿上的桃木剑上一敲,那木剑受了弹力便网上一翘,右手刚好拿住剑柄,一气呵成,没个十年半载的练习决计做不到这样的流畅。 捏住木剑,左手拿符往前身上一抹,从尾向头一推,符纸离手,这时便已经黏在了木剑之上。剑上本有黑狗血在,已经凝固,预热后血便会融化,血有黏性,自然便和那符纸粘在了一起。这时,查文斌再起身,挑着燃烧着的剑身走到倒葫芦的边上,那葫芦里的脚印开始不停的向后倒退,显然是对他手上的家伙有所顾忌。 查文斌举剑,身子半蹲,脚下的步子也和平日不同,看似走了不到一步,但整个身体却已经变幻了不下百次,不动又似动,动又似不动,这便是道门中的太极身形,走的乃是七星天罡步,每走一步,需从头到脚调整方位以对神位,这一脚踏完,他大声对那圈内喝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喊完这句,木剑一颤,自手臂开始发力,一股劲道自然绵延至手腕再到剑神,那张符纸夹杂着燃烧着的火球凌空飞向了前方。 “噗”得一声,飞出去一米有余,像是在空中砸到了什么,径直得掉落在地。 查文斌不去理会,翻身再从怀里取出一符,弯腰再点再抹剑身,一个步跨到右边,口中再念:“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噗”得一声,第二道火球又跟着飞了出去…… 这道符发完,查文斌已是身体前后开始摇晃了,口中隐约有一丝血迹,他胡乱用手一抹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他没有大印! 符不是随便画的,更不是能随便用的!没有道士印,你就画符,画符便是受箓,受箓就等于是封官。你没有印,就等于官位都没有,没个官位就敢去调遣天神大将、天师祖师,必然会受到反噬,这不是在以下犯上吗? 第三十五章:祭台? 两道符文过后,那地上顿时散落了出了一些黑色的丝状东西,那不是符纸烧剩下的纸灰,更像是一条条的有些像头发烧焦后撒在白面上的感觉。 这会儿,查文斌自个儿也撑不住了,得快胖子看到他向后摇了一下立刻扶住,不然已经就要倒地了。 靠在胖子怀里的查文斌很虚弱,喘着气小声的说道:“快……放那只鸡出去。” 胖子只觉得自己怀里的这个少年浑身发烫,烫的他手板心都在冒汗,叫道:“你咋个了?” 查文斌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子塞到胖子怀里说道:“别管我,去放鸡,再迟就全都没命了!” 一听要出大事,胖子再也不敢怠慢,慌张张的冲到鸡笼子边上一脚踹翻,抓起那只公鸡一把掀开头上的眼罩。把那公鸡提在怀里,立刻又吹着了查文斌给他的火折子,那公鸡戴着眼罩一整天有余,把它也给搞的黑白颠倒,一瞧外面有亮以为是白天到了,扯着嗓子就开始打鸣。 这家伙一嗓子吼完,那地上围起来的绳子一下子就烧着了,腾起一团火来,就跟小鞭炮那引线一样”嗖”得全着了。胖子扭头一看,那家伙,那场面,好端端的院子里果真出现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模样若隐若现。不等胖子上去撵,那女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踉踉跄跄的冲到外面去了。 推开屋门,胖子把查文斌给背到屋里,我们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啥事。查文斌只是管小白要了几瓣生大蒜丢在嘴里嚼了几口然后便一头睡着了,嘴角边还顺着血丝。 那晚他烧的非常厉害,我和胖子两人轮流打冷水让小白给他敷头,烧的半夜的时候,这家伙开始说胡话,偶尔手和腿还抽抽几下,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问胖子咋回事,他也说不清,就说看见查文斌跟跳大神似得在门口又蹦又唱,没一会儿他就看见个女人凭空出现又跑了出去。 我们仨算是彻底信了查文斌,这世上到底真有那东西的存在,这下可好,我一泡尿一直憋到了天亮也没敢出去撒。 第二天早上六七点的光景,查文斌总算是醒了过来,满嘴的大蒜味张口就问我们有没有事,在确定了我们都还平安之后,他说道:“昨儿个很危险,那东西很厉害,她决计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邱大爷,您可跟我说实话,当年你是在哪碰到的她。” 邱大爷一瞧这孩子都成这模样了,心里也觉得难受,但是他并没有说谎,对着老天爷发了誓道:“几位小哥,你们也看见了,昨儿个要不是你们,估计老头子也已经去了。我这把年纪走了不要紧,难不成还会拉你们几个一块儿?她害了我全家啊,哪能哄你们。” 查文斌喝了口稀粥道:“那行,等会儿太阳晒进院子的时候,您老带我们去瞅瞅,就是第一次看到那女人的地方究竟在哪?” 邱大爷想了一会儿道:“别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 胖子连连罢手道:“大爷,不是我们想管,现在是我们不得不管了,那女人能放过我们?您当年摸了一下那金子全家都没了,咱们几个可不光是摸了还揍她了呢,您老觉着我们能有好日子过吗?” 邱大爷叹了口气道:“行吧,在西山头,自打那以后,我就没去过了。” “西山?”我们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出了这个地名,我就算是忘记了老家洪村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活了这些年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那只狐狸,还有那头被我和胖子侥幸打死的老虎。曾经我以为即使我在野人屯就这么待下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西山了,那地方真的会要人命。 胖子这会儿也开始打退堂了:“大爷,您开玩笑吧,那地儿,村里人不都说了不能去嘛?” 邱大爷叹了口气道:“就在西山,那地方大致的位置我还记得,据说后来有个后生隔那也出过事,所以屯子里这些年几乎都不往那去,讨口饭吃,靠山吃山的哪不行啊。” 我一时拿不准注意了,看向床上躺着的查文斌道:“文斌,这?” 查文斌却说道:“那东西这回也伤的不轻,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缓不过神,我们得趁胜追击。” “你这身体能行吗?” 查文斌撑着床榻坐了起来,我见他的脸色还很白,嘴唇上的皮就跟深秋枫叶上打了一层霜似得,就这样他还对我笑了笑道:“咱的命很硬,不碍事,一定得快,家伙事都是现成的,吃了早饭咱就去。” 胖子挥了拳头给我们打气道:“行!听查爷的,去就去,上次连老虎被我们弄死了,还怕个女鬼!” 西山,一个让野人屯人人自危的地名,我们这群外来的知青在半年之内第二次踏上了那座山。若不是接二连三的死亡,这里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踏青的地方,山水秀美,看不出一丝危险,只有查文斌从始至终一个人的眉头紧锁。待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邱大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自然这一路都是走走停停,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把我们又带回了那里,那片曾经我睡着的石滩上。 邱大爷喘着气指着那儿说道:“应该是这一带,当时很黑,我顺着水路走的。” 我问道:“没记错?” “错不了,应该就是这儿,前面那有一块垂下来的石头,当时我就在那儿遇到的那个姑娘。” 查文斌瞧了一眼邱大爷手指的方位,那不就是那晚我们仨躲雨的地方,然后就在那儿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东西。 “走,过去看看,那天天太黑,我们也不知道情况,胖子,我们走过的地方都用红绳系一下,这地方容易走叉。” 上一次,查文斌和胖子就是入了这片林子,一直等到天黑靠着星光的指引才走出来。这地方大白天的都见不着光,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人来活动了,草都有半人多高。这一回袁小白也是跟着来的,女娃子在,我们格外小心。 枪是兰子家的土铳,胖子背着,我手上就一把柴刀,连上回的红缨枪都没拿,往里边绕了一圈不多久就到了上回我们躲雨的地方,再往前二十米那片草丛应该就是我打虎的那块地儿了。 不得不说,这白天比晚上还是要强上三分,好赖这回总算是看清了,一片如刀削过的悬崖向外面斜着约莫有几十米高,这下面往里凹,那一日我们正是在这里。 查文斌拍拍我的肩膀道:“小忆,熟悉不?” 我那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得答道:“熟,能不熟嘛,死都不会忘!” 查文斌用力拍拍那片悬崖道:“我不是说那事,我是说这堵石头!” 我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石头熟啥,我们又不是野人。” 他抬头看着悬崖上边说道:“不觉得,这些石头跟屯子里那些水潭里的很像嘛?” 被他这么一提醒倒还真的是那么回事,这块悬崖要说是天然的那也太神奇了,那跟馒头一刀切开似得,而且漆黑的石壁上到处都是一道道的斜痕。我仔细数了一下,九道痕迹平行,然后再是九道,如此重复,密密麻麻,只是这里有苔藓,好些痕迹都被盖住了。 袁小白用手指在那些痕迹上轻轻划过,差不多刚好和她食指的宽度接近,她摸着那冰凉的石壁说道:“人工开凿的无疑,你们在水潭里见到的也是这样?” 查文斌提出一个疑问道:“什么人会花这么大的工程?如果让野人屯的整劳力终年在这凿石壁,得花多少年?” 胖子嘀咕道:“说不好,谁吃饱了没事干来干这个,这么一刀平的工程总不是削着好玩的吧。” 查文斌扯了一把那石壁上垂下来的树藤,用力拉了拉,那些树藤互相交错在一起很是坚固,拍了拍手中的泥土,他对我们说道:“我得上去瞧瞧。” 胖子蹬着眼睛看着查文斌,心想这小子不是烧糊涂了吧,以前没觉得他这么牛掰啊。 “查爷,您别说笑了,这光溜溜的还是往外斜的坡,猴子那也爬不上去啊!” 查文斌再次试了一下哪些树藤,他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样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外斜坡上横竖打了这么多痕迹到底是干什么的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现在好像有点路子了。” “啥,别卖关子!” “你说,这地方一下雨肯定得长苔藓,又湿又滑。如你所说,这样的石壁连猴子都爬不上去,何况是人呢?有什么东西非得一定这么设计,就和屯子里的那些水塘一样,咱们别忘了,这是在东北!” “东北咋了?” “东北过去有门东西叫做萨满,要我看,这地方八成是个祭台!” 第三十六章:一尘不染的椅子 和金字塔一样,中国的古人们同样创造出了太多让人难以相信的建筑,包括眼前这个被查文斌称为“祭台”的巨大山体。我只能用一座“山”来形容这个他所说的祭台,如果这是真的,那恐怕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祭台了。 这座祭台处于茂密的丛林深处,肉眼不可能辨认,加上苔藓和树藤的遮掩,若真是古人所留千百年来没人发现倒也可以解释。那些石头上满是倒挂着的树藤,想必千百年前这顶上已经是苍翠一片附着了厚厚一层泥土。 “你真的要上去,我看要不算了?”我很担心,这是一面大于九十度的斜面,一个典型的倒梯形,下面窄,上面宽。若是几米高也就罢了,摔下来顶多伤下筋骨,可这足足有几十米高,这些个树藤谁晓得哪些年月已经干枯了,哪些又是新生的。再这几天都不太平,把小命送在这儿那可就摊上大事了。 查文斌要是能听进我的话,那他也就不是查文斌了。 “得去,你们在这等,我试试。” 胖子一手就抓了根藤条说道:“查爷,我陪你!” “你们都别去,就搁这儿等,你体重大,更加危险。” 石敢当不甘心的回到边上嘀咕道:“胖子果然到哪都不受待见!” 查文斌上去的时候是手脚并用,不停的在那些藤条之间换来换去,每一次都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来确定下一根藤条是否结实。别说他爬了,我们看着都觉得揪心,那石头上面光溜溜的到处都是苔藓。那年月脚上穿得都是解放鞋,那鞋底本来就滑,这下可谓是一脚一个趔趄。 他这人之所以厉害就是一旦认准的事儿不会变,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个小时后,就这样一路打着滑的还真就让他给摸上去了,在那顶上冲着我们挥了下手,接着因为角度的问题就看不见他了。 查文斌登上顶之后发现这里才叫是别有洞天。这上面面积得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虽然那崖顶也有植被,但是中间那座通向高处的台阶却也还很明显,几个人合围粗细的柱子总共有七八根。 这些柱子有些已经倒了摔成了几截,有的还矗立在那儿,柱子的中间就是那个台阶,约莫七八米高。查文斌数了一下,台阶总共有四十九级,顺着这些台阶再往上看是一座类似烽火台的建筑。这些东西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们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有人拿这座山当做了雕刻用的原料,然后采用阴雕和阳雕的手法分别修建了这些建筑。 在那个年月,信息尚且还不发达,在查文斌的眼里,这里不过就是破败了一些,荒凉了一些,还有则是阴气重了一些。 终日不见光,闹鬼也正常。这种老林子里荒废的建筑天生就应该和那东西联系在一起,查文斌微微闭起自己的眼睛,把呼吸调整到最平缓的节奏,慢慢的让整个人放松下来试着去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人都有第六感,或强或弱,查文斌属于天生强的那一类。不用占卜,他只需要去感受,关于他预知的本事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领教过。他仔细分辨着这里的气息,风向,还有空气中莫名流动的那一股不安。 突然,他左边的眉头一抖,眼角微微向上一翘。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知道,现在,就在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股气息很强烈,似乎有一股魔力在指引着自己,这是和那个女人身上发出的鬼气截然不同的。 台阶!他的心让他的目光紧盯着那里,但是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反复的在提醒道:别去,查文斌你别去! 人面对未知的领域有一种天生的好奇,这便是窥视欲,查文斌是人,他不是神,他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份理智在我们面前或许要显得成熟的多,但是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一样会选择推开那扇大门。 走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一步错,步步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迎着台阶缓缓走上去,时间在这一刻放佛停滞,下一刻则好像是发生了倒流。周围的一切都在向后退,断裂的柱子开始开始重新拼接,倒下的石头也被重新整理会了原味。满布藤条和野草的祭台就像是昨天刚建造的一般在诉说着即将要进行的盛大典礼。 幽幽的歌声吟诵着的是那遥远未知的年代,查文斌的余光可以看见自己的四周出现了人,那些身着黑色长袍,赤着脚的人们双手举过头顶。祭台上,有一个女子睡在长长的石凳上,一袭白衣,她的脸上遮挡着朦胧的面纱,妙曼的身姿在这歌声中显得玲珑无比。 那个女人缓缓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她伸出手朝着查文斌轻轻勾着手指,他的耳边充斥着:“来啊、来啊”,那声音柔软的让人觉得连骨头都要酥软。 这时我们在下面也很着急,尤其是我,我总觉得让他一个人去是错误的,因为自从他上去之后已经足足有两个小时没出现过了。 不知怎的,从早上出门我心里就一直很不安,在这样等待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原地走来走去。 “胖子,我不管了,我想我得上去!” “你?”胖子很惊讶的看着我道:“小忆,你要真不放心,还是我来吧,你那身子板我怕爬到一半自己体力不支先摔了下来。” “你更加不行,文斌说的没错,这藤条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你的体重,还是我来,我小时候没少爬树。”我脱下鞋子,再把两只鞋的鞋带系在一起,然后挂在自己脖子上,赤脚对我来说攀爬时或许会更好。 袁小白见我坚持要去,只能说道:“那你小心点。” 我的攀爬技术其实是三个人里最好的,这里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我根本不敢低头看,只能一个劲的闷头向上,也正是这样,我只用到了不到二十分钟便顺利登顶。登顶后,我喊着查文斌的名字,虽然之前在面我们也一直在喊,但还是没有半点回应。这里的情况基本能一眼扫尽,查文斌不会飞,他一定就还在上面。 那些台阶同样也吸引了我,让我有一种不自觉想走上去的冲动,于是,我也走了上去。 不过就是些破败的遗迹罢了,我上去溜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在那台阶的顶部有一张宽大的石椅,颇有点像古代皇帝坐的龙椅的意思。我打算坐下去歇一会儿,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掸掸灰,当我的手就要接触到那椅子的时候我猛得惊了一下。 不对劲! 一眼扫过去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东北林子里的落叶松针就跟地毯似的铺了厚厚一层,这里的石头上到处都是爬山虎和苔藓,茂密的杂草都能齐了膝盖。 唯独这张椅子,它竟然一尘不染,就好像是刚才才被凿出来放在这儿的! 而且我的手之所以缩回来还有一个原因,这张“石椅”的靠背上雕刻着的既不是龙,也不是凤,它雕刻的竟然是一头狐狸!一只长者巨大尾巴的狐狸,那尾巴就如同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均匀的散开,一缕一缕的。我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九缕,那狐狸的眼睛是红色的,比指甲盖略小,这不是镶嵌上去的,而是天然的。 放在别的地方,这或许不稀奇,但是这座“山”,这整座山从头到尾全是黑的,不带半点别的色彩。但是,这张椅子上那只狐狸的模样确是通体雪白,再加上那对眼睛,如果说这幅图案仅仅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那未免也太过于精妙了。 那张“椅子”是长条形的,长约两米,宽半米左右,两边还都雕着扶手。我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一丝冰凉的气息从指间顺势传来,再仔细一看我那手指上果真没有留下半点灰尘。 这种地方要是让我再小个几岁遇到我肯定会觉得挺好玩,但是现在,在我经历过一些“特殊”的事情后,让我脑子里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逃! 并且是逃的越快越好! 第三十七章:天降大祸 我找不到他,我发誓,我寻找了那片山顶的每一处,这里不大,能藏人的地方更是就那么几处。我相信查文斌不会跟我玩躲猫猫,我也喊了,喊叫声连下面的胖子都听的真切,唯独他,我没有收到半点讯息,他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里,孤零零的原地拔起一座石头山,倒梯形,上宽下窄。山高近百米,四周没有路,两边全是光溜溜的石壁,我在顶上找,胖子和小白在下面找。 一直到天黑,一直到了第二天,我就在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嘶喊着,寻找着,一直到我嗓子吼破了,一直到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是胖子爬了上来硬把我给拖了回去。 没有什么比这个结果还让我绝望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出他不辞而别的理由。我们一起从遥远的南方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方老林子,我们是一个村,曾经还是同学,我们都是被划入黑五类的后代,我们在那段艰苦的岁月更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兼兄弟! 那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或许从春天开始就预示这是一年会发生很多大事。 查文斌的消失让村子里一阵骚动,知青是归当地的支书管的,少了一个人,还是封建迷信份子臭老九的后代,这是一件大事。有人说他是自己逃了,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无法和上面的组织交代。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我们我们失魂落魄的回到村子,苗老爹得知了实情之后立刻报告。支书派了人出去送信,希望组织能够去浙西北了解一下情况,当然我希望如他所想,查文斌最终的去向是自己跑回了老家。第二条是,立刻组织村里的民兵、猎户还有青壮年,全副武装开进西山,有狗有枪,还有喇叭,我和胖子还有袁小白此时已经被重点照顾,被关在了屯子里的公社仓库有人守着,放在我们面前的分别是一张纸、一支笔,这叫写材料,让我们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我们的身份,这件事已经从失踪案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3月8号,因为那天是妇女节,下午我被生产队里负责政治教育的副队长单独谈话,他是从县里抽调下来的干部,三十来岁,带着一副金丝圆框眼睛。他手中的香烟已经是第八根了,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写。他要求我写出查文斌是畏罪潜逃,并且让我交代出他具体的逃跑方向以及计划,我知道只要我写了,查文斌这辈子就完了。 四个小时后,这位副队长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在这些时间里他先后从国家战略高度说到了民族存亡,仿佛说的查文斌就是戴笠在世,蒋总统的心腹。而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当他把最后一根烟抽完并且把烟头狠狠的砸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他那三七分的头发都已经要炸开了。 我看到他走出大门,然后对着那个民兵守卫吼道:“把这个通敌嫌犯捆起来,明天直接送到县里去!” 接着,我又听到他喊道:“老天爷,天呐!快跑!” 我扭头朝着门外望去,原本阴蒙蒙的天突然变成了红色,远处屋顶上的瓦片,堆晒着的小麦杆子,屋外的篱笆,还有一条狗和几只鸡全都成了红色。我的耳边响起了剧烈的“轰隆隆”的声音,就好像是有飞机略过我的头顶,下一秒,我听见了有史以来最响的爆炸声,比我老家山里炸石头的炸药包要响得多,那股子气浪直接掀翻了屋顶,我听见瓦片不断落地的声音。我面前的桌子、我坐着的凳子,还有整个大地在那一刹那都在摇晃。 这就是地震?我的脑子里是这样想的。 “小忆!快跑!好像出事了!” 我抬头看,是胖子和小白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他们俩刚才被关在隔壁原来堆放小麦的库里面壁。 等我刚走出大门,只见外面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屯子里老人的哭喊声,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畜生们纷纷冲出栅栏满道乱窜,骡子和猪在奔跑的时候甚至互相撞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离我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刚才那个审问我的干部背部朝上趴在地上。他的背上有一个海碗大的窟窿,那血早已染红了四周的一片,而他的身上衣服还冒着火苗和青烟,身体依旧在微微抽搐着。 乱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跟他一样。我听见有几个老人连哭带喊的叫道:“快跑啊!这是小日本又打回来了,天上在往下扔炸弹呢!” “打仗了?”胖子对着那个手里夹着一条羊的老头喊道,老头并没有理会他,我看到他一溜烟的就往后山跑,那里有个防空洞,当年为了防苏联核大战修的。 我当时脑子里一愣,难道真让那个干部说中了,他刚才分明是有像我说道:“如果查文斌是个通敌的间谍,那他将给我们的祖国带来多大的灾难你知道嘛?” “快看!”袁小白对着我们叫道。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我看到天空中有了一颗非常巨大而明亮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山岗后面飞去,紧接着是第二颗和第三颗…… 天空中如同礼花弹一般的到处乱飞着火球,有大的,有小的,有的离着近能听到呼啸的“嗖嗖”声,尖锐而又刺耳。爆炸声,撞击声,轰隆声,我看到整个天都被烧成了红色,我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我能做什么?我只能楞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袁小白扯着我的肩膀跳着脚喊道:“陨石!是陨石啊!我的天啊,这是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嘛!” 正说着,一颗火球又落了下来,离着我们不远,我亲眼看见那栋屋子如同可怜的破烂一般灰飞烟灭,那腾起的爆炸冲击波刮过我的脸,是那样的烫。 胖子拉着我,他的力气大,直到把我拖得倒在了地上,我才连滚带爬的反应过来。跑吧,向着后山,我们三个加入了逃命的队伍。 防空洞里到处都是哀嚎的人,被倒塌的房屋砸伤的,被火烫伤的,被震伤的,这里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青壮年基本都去搜山了,若是全村人都在,那今天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查文斌的失踪是救了很多人。 袁小白在替那些人包扎,我和胖子靠在一起,我心里想的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傍晚,有人找了进来,是搜山的队伍回来了,我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到村里。一番简单的清点,至少三分之二的房屋被毁,当场死亡的有八人,受伤的二十来个,全部都是老人和妇女,万幸的是没有孩子。 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处直径超过五米的大坑,坑里还在冒着浓烟,一股呛人的烧焦味到处弥漫。那个年月农村里最值钱的也就是粮食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还有些眷顾,关押我们的仓库还是完好的,粮食也都在,对于刚走过动荡岁月的山里人,至少人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 屋子被毁的人被集中安排到了仓库,我们三个知青则去了苗家,他家还是尚好的。 很遗憾的是,邱大爷没了,当人们扒拉开他家屋子的时候,他的身边还有那只黑猫也一并跟着他走了。一个民兵试图把他弯曲的身子拉开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猫叫,那是一只饿的嗷嗷叫的小猫,只有巴掌大,当它从邱大爷怀里挣脱的时候直直的扑向了自己的母亲,它用自己的小脑袋拼命拱着那只已经冰凉的母猫,终于它很艰难的找到了母亲的乳头,含着它吸吮着……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哭了,袁小白也哭了,我好像还听见了胖子的啜泣声,很多的人都哭了。有的人在指着天骂,还有更多的人奔向了下一座倒塌的房屋…… 那只小猫被袁小白轻轻抱起,她把那只小猫轻轻的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只猫则用舌头舔舐着她的泪水。 她轻轻的对那只猫说道:“不怕,小东西,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第三十八章:智斗 那只猫,袁小白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总之在查文斌失踪的那几天,它成了我们最大的依靠。 同时,村子也开始陆续出现了怪事,首先是那些原本深不见底的水潭水位开始迅速下降,每天都能往下沉十几米;第二,每天晚上12点左右,西山头上都隐约可见一闪一闪的红光,清晰可辨的锣鼓声和吟唱声;第三,但凡是家中有婴儿的入夜后必定不睡,啼哭到天亮为止;第四,家中有狗的彻夜安静反倒躲进窝里不敢出门,但是却经常能听见半夜时分有人从村中路过。 村里年纪大的人说是有阴兵过境,那些声音就是它们弄出来的,有人晚上尿急起夜亲眼看见门外有一排穿着白色丧服的人路过,当场吓得就尿了裤子。那几天,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夜夜关门,家家熄灯,早早就进了屋子,我们也一样。 袁小白是女生,她也搬到我们的房间,中间用块帘子拉着。白天,我们三人就借着苗兰家的猎狗进山找人,一连五天,查文斌依旧没有音讯。 第五天傍晚,我们正准备入睡,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胖子喜出望外,以为是查文斌回来了,连衣裳都没穿就跑去开门,屋外站着的却是老支书。 那是个老狐狸,没有鸡肉味绝对不出洞,他来的目的无非是那几块金子。 原来水塘里的水就要见底了,他怕村里有人先发现了想让我们几个先下去,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觉着,这么一场天降大祸都没给自己咋的,那就证明自己命硬的很,还会在乎什么女鬼索命说法? 胖子很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不去,至少我们不去,你要去,找别人,我们明天还得进山,要休息了。再说,这几天村里不太平。”然后他故意的看了一眼窗外小声道:“闹鬼……” 那老东西果然也不是善茬,就在这儿耍起了无赖:“嘿,闹鬼我也管不着,这事是你们先提出来的,这会儿想要反悔,门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我也反驳了一句道:“那下潭子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啊。” “你们管不着?行啊,你们把那天我送来的东西,那些罐头,水果还有糕点都吐出来。只要你们吐出个原样来,这事儿就跟你们没关系。”那老东西抽了口烟瞄了一眼床上的袁小白道:“几个小兔崽子跑我那去骗吃骗喝,胆子倒不小,我告诉你们,老子当年在关外可是抗联的,什么风浪没见过!如果真不去,那也行,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第一条路,我儿子是打算娶媳妇的,你们这样一来把我准备的聘礼都给骗了去,那他的婚事自然也就泡了汤。要么,把这女娃给我做儿媳;要么我跟上级打个报告,就说你们在这儿的表现浮夸,资产阶级思想冥顽不灵,而且还有通敌的嫌疑,上面这几天正在调查特派员死亡的事儿,据我所知,那天他可是在审问你们!” “你!”我一时气的没话来,真没想到这老东西把主意都打到小白的身上来了。“你不要血口喷人,他明明和其它人一样是被天灾砸死的!” “谁能证明?依我看,就是在审讯过程中你们原形毕露,为了逃脱罪责乘机杀了他,这样也好,明天我就派人把你们送到县里去。”那老东西说完就作势要走,胖子一把拉住了他笑着脸说道:“哎呀,老支书,您看您这是跟我们孩子见气呢,多大个事儿啊,不就下去摸几条鱼么,我们去,我们去!明儿一早,您就在家里听信,这潭子的大黄鱼可是个顶个的美味啊,咱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您放心。” “一半?哈哈”那老东西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恶狠狠的看着我们道:“吃我们屯子的,住我们屯子的,都到这份上了还想跟我谈价钱?我告诉你们,捞上来多少就给我送过来多少,少一条黄鱼我立刻报告县里你们通敌杀人!” “成、成!”胖子握着那老东西的手,一脸堆笑的说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办事,您放心,这事儿没跑的,少一个字儿你拿我是问!” “哼,算你识相!” 我看那老东西走远了,把门一关,然后一把就推向胖子,把他给推到桌子上撞了个趔趄,我对他吼道:“你他妈疯了嘛,这你也答应?这是明白着要把我们往坑里送,邱大爷可不是死了,你以为查文斌跟我们说到真是开玩笑嘛?” “你凶啥!”胖子也发作了,他指着窗外吼道:“你有能耐对他吼去!” 我把脸一转,冷哼道:“至少我不会对他像个奴才一样,任人摆布!” “好了,你们别吵了!”袁小白劝道:“都什么时候还窝里斗,胖子,这事咱不能答应。那人不是我们杀的,村里那么多人死了,难道都是我们干的?咱清清白白还怕他污蔑不成?” 我跟着说道:“就是!” “我说两位,清白?”胖子冷笑了一声:“呵呵,这世道你去跟谁谈清白?小忆,你爹真的是反革命?还有小白,你父亲是个正经商人不照样被打成了资本家!还有我父亲,不就是出面保了被冤枉的老战友嘛,他又算是犯了哪门子的罪?清白!你们真的很天真,他说你是黑你就是黑的,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胖子这番话说的让我和小白哑口无言,是啊,我们是怎么才会来这野人屯的难道自己忘记了嘛? 我还是心有不甘:“那就听他摆布?” “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看我不整死他,小忆,明天你就跟我去,咱就下面磨洋工,把那老东西给骗下去再说。” “你想干嘛?杀人灭口?” “杀人?那犯法的事儿咱犯不着,给点教训还是有必要的。小白,你收拾一下行礼,明儿傍晚咱们约定在村口见,这鬼地方不能再呆了,咱得跑!” 按照胖子的计划,我先下去,然后胖子半小时之后去找支书,就说发现了大量财宝需要他也下去一起搬。就他那个德行肯定见钱眼开,待他下去之后,胖子和我就闪进那天发现那个洞里,然后再把梯子切断。 第二天一早,按照约定我率先下去,就是那天被我抽干的第二口水塘。半小时之后,胖子屁颠颠的跑去了支书家,对着他耳朵一阵嘀咕,老东西果然上当。 狐狸始终是狡猾的,他站在那上面一直在徘徊就是不肯下去,按照约定我举起手电往上面晃了三下。那老东西在确保下面有人之后对胖子说道:“你先下去,我跟在后面!” “成,那叔您悠着点,这下面我们找到个宝库,有尊金菩萨像我跟小忆两人都搬不动啊!这回咱是真要发了!” 那老东西听到这儿嘴巴都要笑咧开了,一边往下爬一边说道::“嘿嘿,小子哎,放心,叔不会亏待你们的!哎,你慢点,慢点!” 胖子的速度自然是比他要快,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老支书的视线里,但是在这关头他哪里还顾得上,反正只有一根梯子在,胖子又比他先下去还能飞了?这是真正的叫一根绳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当我看见胖子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我一把捏住他的脚,这可把胖子吓了一跳,手都差点没抓紧直接掉了下去。 “这儿呢,这儿呢,进来!” 我一把拉着胖子的手往里一拽,还好,他的身形勉强还能钻进来,一进来就跟我嘀咕:“我的小夏爷,您老别跟僵尸似得乱伸手,这黑咕隆咚的真要吓死人的!” “他下来没?” “嘘!听声儿,估摸着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我就听见那老东西的喘气声,他脑门上的矿灯就在我面前一扫而过,但是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脚下也没发现我们。又过了四五分钟,我就听见下面有人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人呢?” 我探头一看,下面那老东西正拿着矿灯四处照呢,这家伙,这回你可算是栽了! 我果断抽出腰上的柴刀把洞口的绳梯“嚓嚓”砍断,那绳子“啪”得一下往地上一跌,那老东西抬头一看,我也把矿灯给打开了对准他脸上照着道:“老杂碎,敢陷害我们,你就在这下面慢慢等死吧!” 出乎我的意料,这老东西竟然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哎,跟爷玩,你们还嫰着点!” “行啊,您老继续嘴硬,我们可就不奉陪了,拜拜!”说罢我伸手去抓外面的梯子却一把抓了个空,我往上摸也摸着,不对劲啊,刚刚明明我记得就在这洞口割断的啊,梯子呢? “你们真以为我看不出你们那点道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早就料到你们没安啥好心,我两个儿子在上头已经把梯子拉上去了,我出不去,你们俩也别想!能耐啊你们,行啊,看老子出去怎么收拾你们,连同那个小娘们,你们一个没的走,统统给你们送县里去!” 第三十九章:宝藏 年轻总是会为付出一些代价,但是人却又总是在这些代价中逐渐成长,我也不会例外。 但是让那老东西没想到的是,年轻人可以被欺负,那是对现实不得不低头,但是永远不会被吓唬。 “怎么办?”胖子问我,我看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了八分。 我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黑漆漆的岩洞对胖子说道:“那还用说,上去也没啥好果子吃,与其被他们整死还不如试一试。” “你先走!”我看见胖子低着头在地上捡起了两块石头,心里不禁开始暗暗为那个老东西祈祷起来。 果然,在我转身后不久就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惨叫:“哎哟!救命啊!两个小兔崽子要杀人啊!” 不再理会,我与胖子两人各有个盏矿灯,那个年代的东西质量是没话说的。这玩意虽然背着有些沉,但是能管上七八个小时,照的远,还挺亮堂。入口比我们想象的要宽很多,我记得上次查文斌说里面有风出来肯定是通向哪的,有风意味着就有出口,有出口,我和胖子就能逃出去,袁小白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也不知往前走了多久,这入口时宽时窄,窄的地方我能通过但是胖子可就惨了。通常就是他拉着我的脚,我在前面爬,他在后面用力,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划的稀烂,皮肉之类的这会儿都已经不晓得痛了。 时间在人执着的时候会过的特别快,当我发现眼前开始出现第一缕光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出路。 可是,我错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光只有太阳和月亮才会发光,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叫做金光! 我呆了,呆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原来说有金子是真的!胖子不停的在后面催我,昨晚上吃的是靠地瓜,这小子一路跟在我后面没少吃屁,早就被熏得不行了。 “小忆,你他娘的墨迹啥,不会是又在酝酿烟雾弹吧!” “胖子,咱发了!”“啥?” 我努力的扭过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说咱要发了!金子,数不清的金子!” “妈呀,真有金子啊!”胖子的脑袋一下子就顶在我的屁股上,正巧一个臭屁被崩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当我钻出那个洞口的时候我抬头看,天是亮的,有一缕光投射进来照在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上面有些刺眼。数不清的黄金,各种各样式的,有金币、有链子、有头饰、大的更有金砖,最让我觉得眼红的是竟然还有一根金杖,就插在那堆金子里头。 胖子一股脑的冲了过去,左手一个金碗,右手抓着一把链子,金灿灿的把他的脸都照花了:“哇哇哇,发了、发了!这回真是小狗掉进粪坑了,吃饱了!” 我和胖子一样的激动,金子!谁他娘的不爱啊!虽然我们小,但是钱这玩意没人嫌扎手的,我一并冲了进去,抓到哪个就往兜里塞,那叫一个恨啊,太多了,哪里装得下。 胖子和索性把衣服裤子全脱了,袖口打个结就当袋子使,哗啦啦的往里灌,那叫一个享受啊。就在我俩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这么多金子也没用啊,我俩上哪花去啊? “等等,胖子,你说咱俩咋出去,这要是都出不去,守着这么多金子有啥用?” “笨啊你,原路返回啊,有了这些,那老东西还敢不放梯子,信不信我到时候随便丢个金碗他都能给咱跪下来叫爷!” “有道理啊!哈哈,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一阵子忙活过后,能装的我俩全装了,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能套多少是多少,手上,脚上,甚至是脚趾头上都戴满了金子,啥叫土豪?这才叫土豪! 我嘴里叼着个金碗朝着胖子呼哧道:“走!” 好家伙,这脚下的腿才迈出去一步就往地上一趴,太沉了! “不行、不行,多了!”我不得不从身上取了一些丢了回去叹道:“真可惜,他娘的带不走啊!” 胖子比较想得开:“没事,明儿咱接着下来取,这往后的日子咱就天天吃肉,顿顿喝酒!哎,要是查爷也在就好了,他要知道咱真找到了不知道会怎样?” “我在,就劝你们放下手中的东西……” “谁?文斌?”我问道。 “哗啦啦……”东南角,突然响起了一阵子金子碰撞的声音,一个人从金子堆里坐了起来正对着我俩笑,那家伙,不是查文斌是谁? 胖子把嘴里的碗一吐大叫道:“我的个祖宗,我可是想死你了啊!”还没走出两步,腿上套着那些金子就成了绊脚石,胖子也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查文斌也走了过来一边扶起胖子一边说道:“哎,都放下吧,这些东西带不走的。” 胖子把脚下的那些镯子摘了一些下来道:“太多了是带不走,没事,一会儿我丢掉一下。刚好你也在,来,跟我们一样把衣服脱了,一人少装点出去也够一辈子了。” “我是让你们全放下,这里的宝藏不能拿。” 胖子对他白了一眼道:“你糊涂了吧,这金子搁在谁手里不是金子,你不是被那老头的屁话给懵了吧,什么女鬼,不照样让你给打的屁股尿流的跑了,有你在,我放心!” 查文斌说道:“先放下吧,你们俩听说我,这批东西谁都拿不走,邱大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胖子你现在低头看看你自己的脚下有什么不同。” 胖子把脚抬起来看看不解道:“咱这好胳膊好腿的没缺哪个零部件,能蹦能跳,有劲的很!” 查文斌笑着说道:“你再仔细看看呢,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你是你,我是我,那当然不同,我的腿比你粗!” 查文斌指着我说道:“小忆,你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有没有影子?” 我低头一看,左脚动动,右脚动动,嗳,真是活见鬼了,还真没! “我影子呢?是这儿光线不够吧?” 查文斌用手指着自己脚下道:“那你看我有没有!” 我一看,他还真有!我以为是自己这儿光线不够,走到他身边之后我俩肩并肩,他的手在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而我呢?无论我怎么蹦跶,地上就是没有我的影子! 胖子见状也过来试了试,跟我一样,他也没有影子! “查爷,这是咋回事,我们的影子呢?” 查文斌也不解释,又对我们说道:“你们放下手上的金子再试试!” 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果不其然,脚下的影子瞬间出现了。胖子见我有了他也开始丢金子,果然,当我俩都赤条条的站在查文斌跟前的时候,影子又就重新出现了。 “这是咋回事啊查爷?” “我想这笔宝藏应该受过诅咒。”查文斌接着说道:“我比你们早一天到这儿,起初的时候跟你们一样兴奋,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这些东西活人拿不走,如果拿走了,那人就会变成活死人。” “啥叫活死人?” “活死人就是没有魂的人,没有魂也就剩下了一副躯壳。慢慢的,你会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你也不会感受到温度的变化,甚至,你会连自己是谁都忘掉。你的思想会逐渐变空,你的心也会慢慢凝固,到了最后,人还活着,但是这四周的一切就都和你无关了。” 胖子一想到连吃啥都没味道了,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所以,这些东西你带不走,即使带走了,对你而言也没有用,你买到的任何东西都享受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 查文斌转身过去对我们说道:“看哪儿,看见了嘛,那个角落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西北角落里有个东西隐约在一闪一闪的发出金色的光。我们走过去一看,是一座神龛,上面供着一尊金狐狸像,这狐狸大小有半米高,它的尾巴在后面完全舒展开就跟千手观音似得。 “这狐狸像,好面熟啊!”“胖子你也觉得面熟,我也觉得,好像就是那晚咱们看见过的那个,是不是啊?你看那眼神,娇滴滴的带着一股子狐媚,这要是个真的狐狸都能把人魂给勾去。” “小忆,这回你算说对了,它的确能勾人魂魄,我想这影子的事儿八成就跟它有关。” 第四十章:画像 胖子转到那狐狸像跟前,左瞅瞅,右瞧瞧,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大仙?” 我打趣道:“聊斋看多了吧,狐仙一般可都是美人来着,胖爷要不留下来给她做女婿可好?” “这等好事还是留给你吧,咱三个算你长得清秀,怎么样,考虑一下,又有钱,又有貌,这好事打着灯笼你也找不着啊。”胖子又桶了一下我胳膊坏笑道:“你说查爷躲这儿是不是让那狐大仙给勾引来的啊?他倒是挺像个白面书生的,绝配啊。” “是哦,文斌,你怎么到这儿来的,我们外面找你好几天了,屯子里出大事了你知道不?” 查文斌用手指指上面道:“掉下来的,那天我爬到那顶上之后有个祭台,上面有把椅子。” “啊?那椅子我也瞧见了,还挺奇怪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屁股坐上去,莫名其妙就掉了下来。还好那边有汩泉水,这几天就靠着那点水还有兜里那点干粮凑合着。”说到这,他的肚子恰不逢时的“咕噜噜”一阵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两天多没吃了,那些石头上的苔藓都让我给吃光了,估计再没人来我也顶不过三天了。” “原来这是西山?我的娘亲啊胖子,咱俩是爬了有多少路啊!对了,那边不是有个出口吗,你咋不出去类,通出去就是屯子。” “有出口?我在这儿晃了这么些天也没瞧见啊。” “就在那儿呢。”我用手指给查文斌看,查文斌一脸不相信的说道:“我没骗你们,到这儿有七八天了,这地方就这么点大,哪块石头长啥样我都摸的清清楚楚了,但你说的这个洞明明之前是没有的啊!” “可我跟胖子都是从这儿钻的,不信你捏一下自己看看痛不痛?” 查文斌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尊狐狸像对我们说道:“屯子里发生什么事了?” “天上掉陨石了……”胖子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和我们现在处境都跟查文斌说了一遍,把那老支书说的有多坑是多坑。 “被你们俩闹成这样,屯子咱是回不去了,跑吧!” “咋跑?原路回去也是死啊,那老东西会让安好心?上去还不得一排民兵端着枪等咱。” “对咯,还有枚金币在谁手上?”查文斌问道。 “在那老东西那,昨儿个管我要去的。对哦,这东西拿不得,那他会不会有事啊?” 查文斌摇摇头道:“我不敢确定,邱大爷原先也拿过,只是遇到了个女鬼罢了,我们一拿这儿的就连魂都没了,好像是一码事,又好像不是一码事,指不定,这屯子里的人能用,外人不行。” “妈的,被那老东西欺负也就罢了,你们这些破铜烂铁也跟着欺负外地人!”胖子抄起地上一个金碗就狠狠砸了过去。这还不解气,那中央一直杵着根杖子,胖子走过去一把握住它就要往外拉,试了两次,那杖子纹丝不动。 胖子在那自言自语道:“哎,奇了怪了,我力气也算可以了的。” 我看他一副随时要暴走的样子,便劝道:“别把气乱撒咯。” “爷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胖子那人属于你越劝他越来劲的那类,这不双手掰着那根棍子来回不停的摇,就在他折腾的那劲的时候,胖子觉得那根棍子被自己往左边一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从附近传来。 我扭头一看,那尊狐狸像这会儿正在跟时钟似得慢慢向左边转圈,一阵接着一阵的机械声不停的从地底下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胖子,你他娘的干嘛了!” 胖子这会儿也傻眼了,他估摸着是自己手上那根杖子连忙放手,因为这会儿我们的头顶已经开始在下石头雨了。大小的石头跟雨点似得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三个人抱着脑袋仓皇逃窜,正巧那尊转动的狐狸像边是往里凹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冲那边跑了过去。 有时候,事情来的就是那么巧,那狐狸像转动的时候恰好是折过来的,两边顺势各露出一条缝来,查文斌眼尖对我们喊道:“那有条路!” 果然,我抬头一看,那狐狸像的背后有一条台阶闪过,我身子窄,一窜就闪了过去,查文斌跟着也钻了进来。可胖子的体型再一次让他陷入了悲剧,当一个人的身体被机械式的碾盘一样从石头上碾过,那滋味可想而知,当时胖子肚皮到胸部都被硬生生的刮掉了一层皮。 等到我们把痛的已经喘不过气的胖子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看见那狐狸像的背面居然有一个盒子。 “咦,那是什么?”我伸手一碰,那盒子竟然自动“啪”得一下弹开了,这可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我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探头一瞧,里面是一根长条形的东西,外面裹着一层亚麻类的布,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查文斌见我楞在那边催道:“小忆,快点,胖子这伤不轻,得赶快包扎。” “包扎!”我脑子里顿时想到的就是这不刚好有块布吗,随手就伸进那盒子里把那东西给取了出来。我拿在手上一抖,那东西一阵子下坠往地上“啪”得一摔,我把布给查文斌递了过去再低头一看,咦,地上的东西不是金子,好像是纸的! 我捡起来拿在手里,有些沉,还有一股子香味,怎么都觉着这玩意很像是一副画轴呢。 “文斌,你看这个我能瞧瞧不?”我问道。 “哪来的?”他在给胖子包扎,胖子这会儿正痛得龇牙咧嘴,还好他皮厚实,要换做一般人被这么一碾估计肋骨都得断几根了。 我指着那尊狐狸雕像的背面道:“那里有个盒子取的,不是金的,好像是一幅画。” “画?真稀罕嘞,他娘的看不出啊居然把一张破纸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得让胖爷瞧瞧画的是啥。不是跟你们吹啊,胖爷打小就跟我家老爷子学习绘画,那个吴昌硕的笔墨我能模仿的七分像呢!” 我看着查文斌,说实话,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敢动。 查文斌对我点头道:“看吧,我想也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画上或许有些信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画卷缓缓打开,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接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 “好像是个人,看头饰还是个女人。” “你就别墨迹了,一下摊开行不?算了,让我来!”说完他一把抢了过去,“哗啦”一下就给抖开了…… 当他彻底打开那副画轴的时候,胖子已经不说话了,两眼铮铮的看着我,又看看查文斌,我看到他的嘴巴不停的在动着,好像是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脑袋使劲往后靠,但眼睛却又死死的盯着那副画。 胖子嘴里勉强挤出几个字结巴道:“这……这,这……” “这什么这,你不是字画大师吗,瞧出来出自谁手嘛?” 胖子的手这会儿都已经开始发抖了,他不停的指着那副画很想努力的告诉我们他看到了什么,当我终于受不了他那副德行准备自己去拿过来的时候,这小子憋了半天的那句话终于被喊出来了:“这……这他娘的不是袁小白嘛!” “啥?”“你说谁!”我和查文斌几乎是同时蹿了过去。 一秒钟之后,我们终于理解为何胖子会那样了。 这是一张长约三尺的仕女图,画像保存的非常完好,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画上有一位身着白裙的女子,女子形态优美婀娜,但眼神之中却透露着一丝忧郁,她的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猫,左手放在猫背上呈抚摸状,放佛正在叹着气。 更加重要的是,我们仨都在看到的第一眼都想到了那个人:袁小白! 因为,像!实在是太像了,这画中人简直和袁小白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查文斌看着我俩都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说道:“巧合吧,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文斌。”“嗯。” “我跟你说件事。”“啥?” 我跟胖子互相对瞧了一眼,他八成也是那个意思,我对查文斌说道:“袁小白就在几天前刚收留了一只黑猫,跟这画上的也一样……” 第四十一章:南下 经过一场简短而重要的讨论会,我们三人一致认定关于这幅画的事儿出去之后暂时瞒着袁小白,原因么谁见到这么个东西不得胡思乱想啊? 过了这尊狐狸像,后面就是台阶,一人宽,高度勉强低头能过,盘旋着忽上忽下,我们心里也没底,黑古隆冬的得亏查文斌有带火折子的习惯。 当我的耳边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时,我知道,我们走出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儿。 一片瀑布墙挡在我们眼前,不知这瀑布有多高,也不知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外面的水流非常急,我把手伸出去根本支撑不住一秒。事到如今,我们,其实没有选择。 “跳?”胖子回头看着我们,他的眼神里可以读出一副我随时已经准备为革命牺牲的炽热眼光。 我跟了一句:“你跳,我也跳。” 在胖子身后,我第二个冲出了那片瀑布,只觉得在落水的那一刹那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巨大的冲击让我的胸口犹如被水泥板狠狠的砸中了,肋骨和肌肉之间都出现了分离。当我从何水底挣扎着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我们三个先后像落水狗一般的爬上了岸,西下的太阳还有点余温,我们睁着眼看着眼前的那道瀑布有些苦笑,又有些无奈。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这正是那天我们进山打虎的那个地方,就这儿,我们的露营点。望着眼前那高耸的瀑布和满地的乱石,我不得不说,命真的挺硬,是我们每一个人。 下山还算顺利,这地方是野人屯所有人的禁地,却被我们三个毛头小子当做自家菜园子反复晃悠。按照约定,村口,袁小白躲在那间靠河的磨房里,四个人顺利的会师了。田边陆陆续续有收工回家的人,我看到苗兰和村里的一个小伙拉了一下手,她的脸很红…… “老乡们,别了!”胖子躲在磨房的窗户眼上对着远处的人们挥挥手。 查文斌啃着袁小白给我们准备的口粮,看着屯子里的那一片废墟,他看向我们道:“真确定要走了嘛?” 我肯定的说道:“走吧!这儿不属于我们。” 然后他问了一句:“那我们去哪儿呢?”这句话让我们四个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在那个年代,我们出了屯子很有可能连明晚的住所都没有。一旦屯子里的人发现我们逃跑肯定会报告上面进行通缉,到时候给扣上啥帽子那就说不准了。 胖子说道:“随便去哪儿也比这儿强,难道你们不想回家?” 谁会不想?只是,我们是逃出来的,没有介绍信,我们就不能住旅馆,不能买票乘车,而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抓住。这里是东北,距离我的老家浙江有两三千里地,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走,这是没的选择的选择,三男一女,每个人一个布袋,随身的衣物,还有每人十个冰冷的馍馍。我们总共加起来有还有十五元钱,三个男的一人拿了三块五,剩下的都留给了袁小白,我们只想活着。 走到那天苗大爷接我们的站台只用了一个晚上,我们是在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我们的神经,我们知道我们的身后有成排的民兵端着猎枪和土铳,有数条熟悉我们气味的猎狗正在顺着这条进出屯子唯一的山路搜寻。 铁路,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据说,这条线每周会有一列火车经过,具体是礼拜几则不一定。这列火车的主要目的是把东北原始森林的木材运出大山,偶尔也会捎带一些需要的客人,我们这里的这座站台就是当年野人屯伐木的时候修建的。 站台的一边是道水渠,这个季节水渠里的水得有半人深,北方的三四月还是相当冷的,那风刮起来呼呼作响,尤其是这水渠边都结了冰棱。我们四个人依偎在一块儿抵御着低温和恐慌,上天或许是眷顾我们的,半个小时候一列火车“况且、况且”的向着我们驶来。 并不是只有铁道游击队的老洪才会扒火车,我们也会,绿皮蒸汽机头行驶在弯曲的线路上,我好像看见了远处那些追出来的人。 我看着窗外那些已经开始发绿的草地,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的念叨:“再见了,是真的再见了。” 火车过了山海关就算是离开东北了,当年大清的八旗子弟就是从这儿杀到了紫禁城,而我们也选择了在这里下车,在往前关卡会越来越多,我们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胖子说他打算回四川老家,不管怎样,那总是窝,我和查文斌肯定是回浙江,小白则选择和我们南下,她是上海人。我们四人去了照相馆,拍了照,又分别留了四人的地址,让老板给邮寄过去,也算是一场缘分。余下的钱,胖子又去黑市上换了点粮票,找了个小面馆,这是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喝酒,白酒,味儿很冲,我不知道眼中的水是分别的泪还是呛出的苦。 临行前,查文斌对他千叮万嘱,要是遇到啥事千万别冲动,胖子喝我们道了别抓上了一列开往陕西的火车,那是一辆运煤车,他钻进了煤堆。 南下的车很多,尤其是上海,我们必须选择货车,谁让我们是黑户呢。天黑后,一辆满载木头的列车货箱里,我们三人一猫挤在一起,没有人再说话,谁都不知道将来到底在何方。 一路上到处都是文革的标语,随处可见红小将们挥舞着手中的彩旗,这一年是文革最后的疯狂,也是他们即将到达的顶点。 对于上海的袁小白,我们无能为力,一起在这下了车又是一场分别,临行前,几番思考,我还是没把那副交给她。或许,这一别就是永远了,留着,也算是个念想吧,这里的繁华与我们无关,我和查文斌属于浙西北。在这里,我和他把所有的钱都凑了出来给了袁小白,这里是城市,想要生活远比农村难的多。 从黄浦江口我们给人免费搬了五天的货,条件是那人回去的时候沿江而上,因为我知道我的老家正是这黄浦江的源头:西苕溪。 离开大半年的家乡就在眼前,我和查文斌却像贼一样。家,近在咫尺,但没有人敢回,那些带着红袖章的人想必早已接到了电报。入夜了,远远的,我躲着看,门是关着的,上面贴着封条。我和查文斌约定去狮子山,那里是整个浙西北的最高峰,那儿解放后曾经是集体林场,有屋子,有水,只是这些年早就已经荒废多时。 住在狮子山的日子是单调的,从这里的山顶可以远远的看到整个洪村,哪家的烟囱出烟了,哪家的女人又在打孩子了,哪天村道上又在集体看电影了。每天,我们就守着,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家”能够出现有人的迹象。 就这样,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我俩会躲到什么时候。好在这林子里吃的不缺,野菜、野味,自己也还种了点玉米。到底是下过乡学习过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记得那是七月的一天,白天的云参杂着一点黑,黑里仔细看还带着点红,那云是一浪一浪的呈波纹状铺天盖地的。到了晚上夜空又是一片璀璨,白天的时候查文斌在破屋前纳凉就说看着今天的天象有点不对劲,他这人只要无云就会看星象,反正他那人无聊的很,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 那天晚上格外的闷热,我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拿着棕榈树枝做的扇子靠在他边上的大石头边睡觉。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几点了,突然他过来把我从梦里给推醒了,跟我冒出来一句:“小忆啊,搞不好要出点事儿啊。” 好不容易有点要睡着了,我正睡的香,含糊的回应道:“哎哟,我们这老林子里你放心,红小兵们不会摸上来的。” “不是,你起来看。”他一把把我从石头上拖了起来,然后把我拉到空地上对着天空说:“你看那,看到么,那颗星星是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最近隐约有黯淡的迹象。” 在我眼里,天上的星星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区别:“那么多星星,我哪知道哪颗啊,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从小就是个小神棍。” “你看啊!就那颗,颜色泛红的那颗,它的四周你看,就是有流星划过的那颗。”说话间,天边正中偏北一点的位置刚好有一颗流星划过,这巧让我也看见了。 “流星嘛,有啥大惊小怪的,夏天常有的事儿。” “我数了一下,这已经是第八颗了,每一颗都是经过同样的轨迹,我总觉得好像今晚要出事,还是大事。” “我说查爷,这都几点了,估摸着一会儿都要天亮了吧,您不睡我还想睡呢,你慢慢数吧,我走了。”我又继续回到了那块大石头上,一会儿工夫又进入了梦乡。 要说,那一晚要出事的确是有预兆的,本来这林子里夏天的晚上蚊子是到处都是的,可是我那天光着赤膊睡在外面竟然没有半个蚊子。还有,那一晚,林子里格外热闹,所有的鸟儿从入黑起就不上树,一夜到天亮就在空中盘旋。平日里见人就躲的老鼠那天也格外多,我光在厨房就打死了七只,山下村子的狗也一夜叫个没停。 第四十二章:相遇 天边“嗖”得又飞过一颗流星,尾巴拖的老长老长想着北方飞了过去,正巧这会儿一片乌云不知道搁哪儿飞了过来恰好把那颗紫微帝星给遮挡住了,查文斌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了一个念想:难道…… 大约十分钟以后,我感觉到睡着的石头晃动了一下,我以为那是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不料片刻之后一阵更大的晃动直接把我从石头上摔落下来,我的手撑在地上感觉到大地在摇晃,那座用石板片盖的屋子上面“哗啦啦”得往下滑落石板。 “地震!”这是一个从书上看到的名词,仅仅是听过而已。 据说那一晚,在中国的某个地上,一夜之间有一座城市被完全抹平,死伤人数达几十万。当然这是后话,我们躲在山头上哪里知道这些。 从那以后查文斌每晚都出来看星星,他有时还会摆出石子计算。我问他看出了个什么所以然.他说,这片土地要出大事,而且很快了。 天象和人事往往会有惊人的巧合。据说在1947年陕北志丹县,有一天下午,西北方天空中有一团很大的火球向西南方坠落。当时陕北的老乡都说:“蒋介石快完蛋了。”果然两年多一点,蒋家王朝就崩溃了。 1976年开春以来,周恩来、朱德两位革命前辈相继离开人世,唐山发生大地震,毛主席有重病有床,这其中难道真蕴涵什么预示吗?我不得知,或许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吧。 那年9月,毛主席病逝,全国陷入了一片哀悼中,我们在山上,但是查文斌却在头一天就已经告诉我了:那颗紫薇帝星没了。 又过了一个月,秋,四人帮正式倒了台,全国的各种冤案都被陆续平反。当我看到我家的烟囱第一次冒烟的时候,我知道,我可以回家了。 家,我离开了整整一年,但是我总算还有一个家。接下来的时间是平反和无穷无尽的调查,我因为是逃离的,知青的手续还在东北,这边的户口又落不下,分不到粮票也拿不到工分。好在当时都知道我父亲的冤案,组织上也没太难为我,只是把我和查文斌带到县城里去做了记录,登记在册,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那是1976年的腊月。过年前,我收到了北方寄来的照片,我、胖子还有袁小白跟查文斌的合影,不知道他们三人有没有各自收到。 1977年农历春节,我曾经去过五里铺,但是查家没有人,听他们村里的人说查文斌走了,在一个月之前和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师傅一块儿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家,两间土坯房,有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枣树。过节,家家户户贴红挂彩,唯独这家门框上写着一副白底黑字的丧联。 1978年,我是在洪村度过的,父亲的问题基本被调查清楚,他是被冤枉的,母亲也同样清白。但是经历了这一波折腾之后,他们俩都老了,一下子就头发花白,因为常年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我的父亲得了严重的关节炎,以至于再也不能下地;而我的母亲也同样落下了病根,她的腰受到了重创,据说是被那些人用碗口粗的木棍打的,原因是她不愿意指认我父亲是个特务。 1979年,我已经成年,家道也开始中落,在农村,失去了劳动力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我的家曾经只剩下半个番薯,父亲让给母亲吃,而母亲则说自己不饿,最后谁都舍不吃而喂了老鼠。那一年,我开始接过家庭的重担,同样因为治病和生活欠下了六百多块钱的债务,在那个年月,对于我这样的家庭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1979年五月,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后,我准备放手一搏,卖掉了家里的一头猪凑了路费和很多人一道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深圳,那时候还是个小渔村,我的目的地是广州。这里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听不懂那儿的语言,也吃不惯那边的饮食,但是每天都有无数像我一样为了讨一口饭吃的人来到这里,而我也正是开始了露宿街头的生涯。 广州是现实的,也是残酷的,我每天都在街上转着只想能够糊口。我没有多少文化,我也没有社会经验,扛过沙包,也去工地搅拌过水泥,力气和二三十岁的比有差距,最终我谋得一份在广州拉黄包车的活儿,也就是人力车夫。 广州作为最早的开放城市,这里的一切对我这个乡下土包子来说都是超乎想象的,这里的人脑子精明。比如他们从香港进电子产品回来加工,一块电子手表的成本只要两元钱,但是批发出去就可以达到十块,很快当时我从那些坐在我车上的商人嘴中得知,就这么一块表如果带到北方,那它的价格将会再翻两番。 这样的利润是建立在那个年代的信息不对称和资源缺乏的卖方市场,庞大的中国人被文革压抑了十年之后社会需求瞬间释放了出来,一盘盗版的卡带运到北方都会有人抢的头破血流。于是,半年后,我也加入了这个大军:倒爷! 我倒腾的第一笔货是喇叭牛仔裤,一共五十件,那是我在广州拉了整整半年黄包车攒下的,我再一次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在上海,我刚走出火车站之后就打开了包裹就地摆摊,不到五分钟,这批货被人一抢而空。欣喜若狂的我当天就定了返程的车票,从此,倒爷的生涯正式拉开帷幕。 衣服、电子产品、音响制品,生活用品,五金机件,总之什么赚钱,什么货好拿我就拿什么。大约有一大半的时间,那阵子我是在火车上渡过的,而去往的城市也仅仅是随着我能买到最快的北上列车,无论终点是哪里。 这样的生活我持续了半年有余,期间有亏有赚,亏的多半都是上当被骗,毕竟还是年轻。赚的呢也都寄回了老家。半年过去后,我本人依旧还是两袖清风,四海为家。 我和胖子再见的时候是在西安,那一次带了一大箱的邓丽君卡带,市面上的畅销货。在西安老的城门楼子下面,我一边啃着羊肉泡馍一边不急不慢的打开了拉链包,把那些卡带一张张的放在一块蓝布上。 “兄弟,这卡带咋个卖?” 我头也没抬随口答道:“一本五块,三本十块,要多少?” 那人说道:“这么贵,我看一本最多五毛钱,怎么样,就五毛我全要了!” “滚、滚、滚!”我最烦这种没事找事的主了,我注意到眼前的那双脚还停留在原地,一只肉呼呼的手朝着我的卡带伸了过来。 “咦,你这人,我说了不卖!”我抬头一看,一张脸盆大小的脸带着深蓝色雷锋帽正冲着我“嘿嘿”直笑,那张大手抓起一把卡带掂量了几下道:“就五毛,卖还是不卖?” “滚犊子!”我站起来一拳打了过去,他还是那么的结实。 钟鼓楼广场一家饺子馆叫“德发长”,我和胖子的面前各摆着一坛杏花村,我是不胜酒力的,但是我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分开的时候也喝了。 醉了是必须的,我们整整喝了一个下午。 胖子绕道太原后回了成都已经是两个月后,转辗通过朋友找到了他父亲的战友打听到了家人的下落。他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在监狱里自杀了,是用长裤撕成了布条吊死在床档上的,他的老娘随后也跟着去了。俩夫妻死后尸体就被扔在人民南路的广场上,一连七天都没人敢去收尸,最后是他爸身前的几个部下偷偷找了俩独轮车半夜拉走的。 胖子家的那个大宅也成了革委会办事处,他也就跟着没了去处,临走前,胖子到汽车连去偷了一箱汽油半夜溜回了大院。那地方他太熟了,从小跟那长大,守院子的狼狗以前都跟他在一个碗里吃饭,把那栋原本属于自家的宅子用汽油浇了里里透透,一把火点了之后就开始逃。到现在,他也还是个黑户,有家不敢回,只能在西安这一带混混日子。 第四十三章:千钧一发 “文革结束了。”我说道。 胖子端着碗拿在手里晃了晃,然后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道:“结束了,都结束了。”如他所说,对于他而言什么都结束了。 胖子的“家”就在西安城外一片荒地上,他指着那间用木板和水泥袋糊的大棚子对我说:“哥们,既然到这儿了总得带你回家坐坐,别嫌弃,冬暖夏凉,还不用交租金。” 说实话,我是没有想到胖子如今混到了这个田地,看着那棚子两边齐腰深的野草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了一股臭味。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舒服,嘿嘿笑道:“在这儿收些破烂玩意,城里不让堆,我就拉这儿来。换几个钱买点小酒,天不管地不管,倒也潇洒,走吧。” 我跟着胖子一块儿过去,各种各样的破烂堆满了整个院子,从建筑材料到废铜烂铁,从瓶瓶罐罐到塑料垃圾,屋里屋外,只要能见着的地方都是这些东西,我亲眼看见好几只老鼠在院子追着互相到处跑。胖子的“床”是用两块门板拼的,屋子里还有台少了个喇叭的卡带机正在放着革命歌曲,窗台边有个煤球炉,上面架着一口破锅和没洗的两个碗。 胖子转身进了隔壁房间一阵鼓捣,没一会儿摇头晃脑的拿着两瓶橘子汽水出来对我说道:“冰的,喝吧,我这儿是啥都有,啥都不缺,早就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好家伙,还真有台电话机放在床头,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响铃,反正我是没见着电话线。 我喝着汽水坐在床边问道:“做这行,赚吗?” 胖子冲我笑笑:“你看我瘦了没?”我上下一打量还是那身肥膘便说道:“看样子还不赖,比我强啊。” “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倒腾卡带有啥出息,小忆你不是在广州吗,那边听说离香港很近?” “怎么?你去过?”“我没法买火车票,实话告诉你,你要真在那边我给你指条路子,去深圳收旧电器。什么日本的,美国的,西德的全让人用船来到香港,那边有人专门翻新,然后再弄到国内来,起码翻这个数。”胖子对我伸出的是一个巴掌,那就意味着是五倍。 “你咋知道?”我问道。 胖子指指屋里的那些破烂道:“我干这行的我咋不清楚,要是有户口我告诉你我早发了去了。这不刚好你来了,又在那边混,咱俩合作,你负责进货,我负责出货,利润咱哥俩都好说,随你便。” “这好像算走私吧?” “你怕个球,放心,只要能进关就是合法的,我在那边有人。” “谁?” 胖子故作神秘的说道:“一个香港人,每个月都到我这儿来一趟,这点事儿交给他去办,你就负责运货。好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在这儿倒腾文物,这些东西都是掩人耳目的,西安这地方挖地三尺下去都是贵族墓,一个叠着一个,我这行叫吃‘先人饭’,别小看,就你脚下的那个壶就值一千港币。” “啥?一千!”我瞅着那个灰不溜秋的坛子还有些碍眼呢,这倒真是出乎我意料。 胖子点了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没啥大惊小怪的,我晚上当夜壶用的,过几天等他来了拿水冲一下就行。” 我俩正在说着,突然屋外有咳嗽声响了起来,胖子立刻警觉的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把枕头一掀,我看见他拿了个东西往后腰带上一插,那好像是一把手枪。 他对我使了个眼色之后便出去开门,然后在门外嘀咕了一阵就带进来一个身穿蓝色马褂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脸上有一条斜疤,从眼角一直开到嘴唇,活脱脱像是一条蜈蚣。那人进来后先是一愣,大概没想到这儿还有人,接着他就死死的盯着我,我看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胖子给他递了跟烟,那人并没有接还是盯着我看,胖子对他解释道:“没事,丁公子,这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自己人。” 那人这才撇过眼去对胖子说道:“今晚,城北焦家村果树园,看园子的老头已经被安排好交出去喝酒了。地方我打了标记,利索点,别露马脚,最近风头紧。” 胖子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张纸条连连点头道:“丁公子,我办事,您放心。” 把那人送出去之后,胖子转身对我说:“晚上我要去办点事儿,你在这儿呆着,我天亮回来。” “是去挖坟吧。”我说道,其实我心里为胖子有点担心,还是提醒道:“刚才那人看着不怎么像好人,他眼里有股子邪气。” 胖子抽了口烟看着我说道:“干这行哪个手上不沾血,那人叫丁放,他的背后是陕西地下界的头把交椅丁胜武丁老爷子,我每卖出一件东西他都要抽走三成油水。除了丁家,整个陕西走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据说这是几百年的规矩,谁破了规矩谁就不会有好下场。” “一个盗墓贼还能这么猖狂?现在可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还能有旧社会的那一套地下秩序嘛?胖子,我看你也是做贼心虚,得了,别干了,洗手跟我去南方,咱就去随便倒腾点啥也比你这个随时掉脑袋的买卖强。” “小忆,你不懂,丁家是罗门的人,罗门是啥?那就是有执照的,总之这里面水深的很,我也是进来后才知道。再说他们答应干完今晚那一票就给我洗白了身份,我就是要跟你走也得等到明天。” “那为什么非得让你去,你来西安不过一两年,这里地头蛇满地爬还让个外乡人去参合这么重要的事儿。” 胖子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总之,这对我来讲是个机会。身份,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否则一辈子我只能躲来藏去的。” “好,既然要去,那咱是兄弟就一块儿,我陪你!” “你就别参合了。”“不行,不然你也别想去,要么你掏出裤腰带上那玩意朝我脑袋上打一枪。”“你……” 胖子服了软叹了口气道:“哎,好吧,去了之后别人让不让你进我不敢保证,听说带头的是他们的掌瓢八把子刘青刘三爷,道上人都说这家伙心狠手辣,光是活埋过的就不下十起。” 晚上九点左右,我和胖子还在屋里喝着小酒,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声,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我和胖子急忙出去。 来的那个人胖子认识,是个河南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着我们一脸酒气的模样他还有些不高兴:“下地你还敢喝酒?今晚三爷可是亲自到,你小心点。” 胖子递了颗烟给他道:“没事,三爷挺关照我,这是我兄弟想入伙一块儿跟着去,到那边您帮我跟三爷说说?”说着我看到胖子的手上拿着一叠黄色的钞票往那人兜里塞去,我认得,那是一叠港币。 那人把手放进袋里,大概是还算满意那叠钱的厚度,对胖子说道:“行,收不收我可不敢保证,三爷的脾气你知道,就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 车子拉着我们一路狂奔,开车的那个人是刘三爷的司机叫杨大力。胖子当年就是因为他才入的这行,当时胖子是一个人单干,不巧下地的时候被人给抓了,抓他的人就是杨大力。 在陕西的地界上下土如果没有丁家的批准那就是在找死,胖子当时要被处挑断脚筋,四个男人按住胖子硬是被他翻了身,最后是被杨大力用枪顶在脑门上才勉强制住。好在当时的刘三爷看中了胖子的胆识才放过了他一马,因为从始至终胖子就没吭过一声,就算被枪指着脑袋他也还是面不改色。 车子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开着开着那马路边开始颠簸起来,透过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看不着半点星光,根据车速判断应该是路越来越难走。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子钻进了一片林子,司机看到对面有人用手电筒晃了晃便停车朝对方闪了三下大灯,他对我们说道:“到了,都下去,还有,记住下地前的规矩都别乱说话。” 胖子应了一声便喊我走,我问他啥规矩,他只告诉我只要闭嘴就行。 这是一片苹果林子,树上的果子都有点开始带红了,在林子的东边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了,我们这儿一共过去是五个人,才一到那边就有个身穿长褂布鞋的老头皱着眉头道:“怎么有生人?谁带来的!” 他话音一落,身边两个穿黑衣服的立刻就从腰上拔出了手枪,看到这阵势,胖子赶忙说道:“三爷,那个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来西安投奔我,我寻思着把他带来给三爷瞧瞧,要是合适,三爷您就收了。” 那老头扫了胖子一眼冷笑道:“过命的交情?糊涂!哼哼,我倒是看看有多过命,石敢当,你不是敢作敢当么,好,把那生面孔的抓过来剁掉根手指头。” 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准备跑,不料那两个人已经快步冲了过来,我的脑门上两只黑漆漆的枪口已经被顶上了…… 第四十四章:学艺 “三爷,您大人有大量,这真是我兄弟,要不这么着,完事回头家里还有一尊玉佛,东汉的。前天在北坡淘的还沾出土味,一会儿结束了您来人来取。” 那三爷果真是老狐狸,转眼伸手拍了胖子一把大笑道:“哈哈,我也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好了兄弟们,收起来,都是自己人,赶紧干活麻溜点的,我就等石兄弟来点炮呢。” 胖子在这个队伍里负责的工作是工兵,他们的行话叫做“腿子”,这个三爷算是掌眼,他的本事就是探墓。 凛冽的北风掠过这片果树林子,我缩着脖子躲进风衣里面,很冷,现场没有人说话。地上有块不起眼的半截砖头,三爷用脚尖踢了一下,几个年轻小伙便从车里搬出带着钻头的圆滑钢条,垂直地钻向黄土之下,不到五分钟便打入地下5米深处。 这些人手中的钢条,名叫探针,与驰名天下的洛阳铲一样,是近年来陕西丁家这一门人开发出来的新鲜玩意,时代在变,他们手中的家伙也在变,用这个比洛阳铲要快的多。 石胖子还记得前年那个冬天,他以八百八十八元的巨资“拜师费”投在刘三爷门下,接触的第一件盗墓工具,便是这种钢条般不起眼的探针。 陕西西安,七朝古都,盗墓是自古有之的行当,当地人称其为“翻斗”,打从战国末年就已经盛行,厚葬之风让活人们把手伸进了墓葬,于是就有三十六行,盗墓为王的说法。西安的历史上经过的盗墓潮和中国朝代的变迁如出一辙,只要改了朝换了代,前朝的墓子立马就被掀翻。而近年来,一些闻风而来的港台文物商,更是以“做工程”为名,联合了像刘三爷这样有江湖势力的人圈起地来明着挖。 我估摸着胖子说的那尊玉佛的确值钱,那个刘三爷特地把我叫到了跟前问我以前手沾过土没?我说没有,自己新来的。 他也的确有点老师傅的风范,指着那地上的一摊东西对我说道:“干咱们这行的第一课,就是“扎针用铲”。这针是探针,铲就是洛阳铲。“扎针用铲”的目的,便是寻找古墓,除了确定位置与形状之外,还要弄清古墓的年代、墓主的身份,以及是否被盗过等基本情况。” 我见他主动开口也便壮了胆子问道:“那我咋能晓得这下面那些信息?” 刘三爷心情颇好,旁边的马仔给他点了一斗烟,他吸了一口道:“古墓是会自己说话的,好,今天三爷就给你们好好上一课,都听明白了,以后出去别给我丢人。” “好!”那些个马仔不知道是拍马屁还是真的想好好学习,总之一个个都表现的很兴奋,胖子也敲了敲的我胳膊小声说道:“用心记,这老家伙向来是金口难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以后对咱来说都是钱。” 刘三爷有把黄花梨的太师椅,据说是明末大太监魏忠贤身前用的,喜欢的不得了,死后流落到了民间又到了他的手上,他就靠在那椅子上对我们说道:“干咱们这行的都是文化人,凡夫俗子干不了。首先你得看书,要多看历史典籍和地方史志,空了就多去山里乡下跟老人们聊聊民间传说,这些东西里头都蕴藏着线索,关键得看你脑子活不活,能不能找到。比如,你老家历史上出没出过大官,这官是几品,死后葬在哪里,整天到晚的逛窑子下赌场,那是败类,终究成不了气候。” 杨大力连连点头然后对我们喊道:“是是是,三爷教训的是,都听见了没,以后都不准逛窑子,得读书!” 下面有人起哄道:“你识字不?我怎么记得大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每回发工资都是画个圈圈。” “哈哈……”下面顿时笑成了一团,干这行的多半是神经紧绷的,这样的场合极少出现。那是因为今晚的确不会有人来打扰,方圆三十里地就这么一个看果园的早就被支走了,再一个,这地方是他丁家开了口要掏的窝子,无论白道黑道都会让路。 丁家即是幕后的老板又是整个市场的把控者,一个刘三爷充其量不过是为别人打工的一条狗,更加别说他们那些支锅和苦力。杨大力就属于支锅,他负责召集人手,胖子属于爆破,他在军区大院长大,对于炸药那类玩意精通的很,用多少的量炸出多少宽度的洞还不能塌,并且要做到无烟小声,这的确是门技术活。 这会儿那几个负责打探针的已经把探头拔出来了,这探头是螺旋形,跟刀片一样锋利无比,中间又有凹槽,那些凹槽便是刘三眼口中的信息,这是用来古墓的具体位置和基本情况的。尽管现在有金属探测仪等高科技工具,但对于刘三爷这样的江湖高手们来说,古老的洛阳铲比现代化仪器能带来更多的信息。 作为最常用的探墓工具,洛阳铲可以从地下带上来土块。如果土块没有分层,颜色、性状一致,则说明没有墓葬,他们称为“死土”。如果土块有分层,混有不同的土质,则说明土曾经被翻动过,是有墓的象征,则称为“活土”。有时土块中还会有碎陶片、碎砖块和炭化木屑等杂物,通过分析这些杂物,便可知道墓主的基本情况。 探针的原理,完全是凭手感。刘三爷端着那探针对我们说道:“针打在泥土、砖石或是金属之上的手感都是不一样的。与用洛阳铲比,这要靠经验,李鸭子的洛阳铲比这个还是差了那么几分火候。” 原来这洛阳铲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有盗墓,自然便有反盗墓。一些古墓在建造时,会注意把挖掘出的土分层摆放,再按顺序回填。遇到这样精心伪装过的墓,洛阳铲就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探针便可以在遭遇反盗墓时发挥作用。 我小心的问道:“那咱们这行到底犯法不?” “犯法?小子,我告诉你,文物局的那帮子专家还得找我来买探针。记住了,你们也都听好了:不动皇陵,不出人命,这八个字是咱们的底线!挖好的洞完事了要给我把土回填,不得让死尸暴露荒野,毁了人庄稼得留下钱财做赔偿,不能白天干活,正所谓鸡鸣灯灭不摸金,咱这行是发财的买卖,只求平安,但求发财!若是谁破了这规矩,西安城里我保证他走不出十里地,祖宗定下的就得守,千百年来谁也不能反咯。守住这几条,没人会来找你们麻烦,捅了篓子也别怪我刘某人见死不救。” “好了,这是个汉代的。”刘三爷取了那探头上的土放在手指上轻轻一碾道:“看规格不低,应该是拱顶做了加固,神道两边是石板,主墓室用的是木头,年数久了怕都是塌了。从下面往上打,石小子,斜着放一炮,六米多三十公分,不能差咯,咱得从下面往上掏,动静小点,免得里面震塌了。” 说罢他起身走到当中一个位置用脚用力踩了一下对胖子说道:“就这,得往北面斜,地下的口子得宽,上面窄点没事,一会儿得手工再往上打,给他们留给转身的余地。” 胖子接过杨大力递过来的一只旧书包对刘三爷说道:“明白!”不用说,这书包里装的就是炸药,还是无烟的那种,绝对属于军用级,这绝对不是一伙普通的盗墓贼。 胖子把头埋在地里也拿着跟探头往下打,按照刘三爷的要求打多深,打多少度,完事之后把炸药一节一节的放进去。他的技术就体现在这儿,放得多,放得少,放的位置,炸开后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也就一根烟的功夫,胖子拿着导火索回头说道:“差不多了,我点了?” 刘三爷点头嗯了一声,胖子划了火柴只往后退了三步,就连小孩玩鞭炮也扔得比这远,胖子这对自己技术的信心真不是盖的,只听“嘭”得一声闷响也就和用力拍鼓掌的声响差不多,一阵子小烟往上一冒,夹杂飞出了一丁点土,那地上已经炸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 第四十五章:坑 胖子的技术在这个盗洞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炸药恰到好处的将力量均匀分散在四周的土壤上。土壤之间是有缝隙的,是可以被挤压的,爆炸式盗洞真是利用土壤的这个特性,掌握到恰好的量,同时把握好力释放的方向,一个完美的盗洞就体现出来了。 过了四五分钟,待里面的硝烟味散去 接着有人提着一个小笼子,里头装着两只雏鸡用绳子拴着顺着盗洞放了进去,过了两分钟再提出来,两只鸡还活着,扑扇着翅膀。我看到那些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下苦更是已经在脱衣服鞋子,一个个摩拳擦掌。 刘三爷磕了磕烟斗道:“这是老汉墓,里面多打点寸子,别塌了锅传出去丢我人。” 到这跟头,我以为我和胖子已经没事了,不料那刘三爷对我瞄了一眼道:“新来的,咱得带带。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既然是小石头的朋友那就石头陪着一块儿下去开开荤,也别说我刘三不给机会。”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开始议论了:“哇,这小子可有福了,三爷咋就相中了呢。”“你傻啊,三爷啥人你还不知道,我估摸着这个锅没那么好掀,探路的替死鬼。”“嘘,小声点,三爷听见你就完了。” 我看着胖子,他对我笑笑,那抹笑的背后我知道是无法抗拒的,他需要洗清自己的身份,而这就是代价,谁都看得出刘三爷的用意。危险的事儿自然是让外人去,地雷先踩了才有通天的光明大道。 “刘三爷还真是看得起我这弟兄,不过这么重要的买卖让个新人去怕是不合适,弄砸了里头的东西把我俩卖了也赔不起。三爷,您看要不这样,我一个人先下去走一遭带点明器上来给您老瞅瞅,万一是个大货,三爷再派人下去取咋样?” 刘三爷慢腾腾的从他那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挪了起来,又慢慢走到我跟前对胖子说道:“小石头,这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你这朋友不是我刘某人请来的吧?” 胖子回答道:“没错,是我带来的。” 刘三爷又问道:“好,既然你承认,那我再问你,你这朋友是什么路子我管不着,咱干的买卖见不见得光?” “见不得。”胖子如实回答。 “好!”刘三爷又绕到我的身后继续说道:“那他,万一是个雷子,我这票子兄弟的身家性命是不是得交代在这儿!入咱这一行哪个都是从下坑开始做起,我也不例外,不亲手沾点尸气,那怎么在这行里头混。咱都是泥浆里滚过的人,就他一个干净的,你不觉得碍眼,我还觉得难受,要不今天这个坑就是给你俩挖的,要不就两个一块儿下去开开荤,自己选吧!” 两只黑漆漆的枪口再次对准我的脑袋,胖子那边我瞄了一眼也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纳投名状吧。我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这里本就跟我无关。 我鼓起勇气学着曾经在屯子里放集体电影里的那些江湖侠客的语气,双手抱拳道:“三爷,我去,承蒙三爷看得起,借个亮,我先走一步。” 刘三爷满意的对着我的背影点点头道:“这小子,是块料。” 盗洞是要头朝下爬的,因为你在洞内无法转身,他们在我的脚上栓了根绳子,万一有啥事可以拉出来。我的头上有一盏矿灯,洞是胖子打的,基本也就按照他自己的体型,我很不习惯自己和老鼠一样在地下穿梭,这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怪味:死人味! 胖子应该就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可以感觉到,盗洞往下爬并不是很难,爬了没到五分钟就见了底,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得从这儿往上打洞。我有一把小的折叠铲,据说是德国货,钢口比刀要快,我得从这儿开始挖,挖出一个大约两人宽的空间出来作为中转站,一会儿所有的泥土都在这儿打包通过绳索拉出来。 胖子带着好些水泥袋,按照刘三爷的预计,从这儿往上打一米半就是主墓室,这时候是最危险的。因为汉墓是全木结构,采用木头横竖搭起的墓室,木头埋在土里容易腐烂,万一我们挖中了哪根木头柱子就很有可能引起坍塌,这个重量应该是以万吨来计,我和胖子被埋在这儿也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都这时候了,胖子还不忘调侃我道:“嘿嘿,你学的挺快啊。” “是我不好,其实我真的不该跟着来的,对吗?” “没有其实,也没有如果,来了就来了吧,打虎还得亲兄弟呢,再怎么你也是为我好。” “胖子,答应我件事儿。” “嗯?” “干完这票就洗手吧,这不是正经路子,跟我去南方,有我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好!”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声处理着眼前的难题,当我手中的折叠铲卡进去的时候,一块被泥土沁成黑色的木头出现了,铲子正巧插进了这块木板中。 我问胖子:“到底了,是这儿吧?” 胖子用手扣了扣,跟我说道:“是,不过这板子很厚实啊,怎么进呢?” “你也不知道?”这我可就纳闷了,你丫不是老手嘛! 胖子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第一次碰这样式的,我都是垂着从顶往下打,这老头非要从下往上打,这下面哪里有上面好发力,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用手轻轻擦去那层板子上的泥,指甲好像扣到了一条缝隙,我对胖子说道:“有条缝,要不用铲子插进去别别看?” 胖子瞄了一眼道:“行,我来,你靠后。” “妈的,很牢啊!”胖子试着扳了一下,上面的木板纹丝不动,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那铲子柄往自己胸口上一横然后用脚蹬着后面的那方土。我见他整张脸涨的绯红,脖子那会儿已经快要比脑袋还要大,牙齿也是咬的“嘎嘎”作响。我在旁边只能听见工兵铲发出“嗡嗡”的颤抖声,胖子还在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想往前嘣。 “不行就算了,再想点别的法子。”我怕再这么下去,胖子自己先挂了,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这样的用力氧气要不了多久就会没的,而我们的通风管只是一跟自来水软管接着农民用的鼓风机而已。 我才话说完就听见“嘭”得一声,然后我感觉到我的头顶上有很多的泥巴落了下来;接着,我好像看见撬开了那块木头;再接着,我就觉得脚下的大地开始摇晃,不断的有更多的泥土哗啦啦的从四面往这儿涌进来,我回头一看,好家伙,那条胖子炸出来的坑道好像已经见不到了。 朦胧中,我的肩膀被人一把拉住,我看到胖子这会儿居然在我的头顶,他的动作倒是快率先已经闪进了那个被他撬开的木头空隙里。我伸手一搭,胖子一发力,嚯得一下就让他给拽了进去。前后也就不到十秒钟的功夫吧,我只看到下方的泥土跟洪水似得往下面涌,转眼间,那块被胖子撬开的木板空隙就被泥土塞满了,我的耳边净是“沙沙”的泥土声。 胖子蹲在这儿也不敢乱动,不停的朝着四周看,当那股声音消失的时候,他低着头说道:“塌了。” 这里是地下五米,胖子说的塌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是盗洞塌了还是整个墓室已经塌了,我只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好像没有出路了。 我安慰他道:“他们不是还在上面吗,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救不救不过是大当家的一句话,就是不知道挖开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们在他的眼里没这里的东西值钱,什么时候挖开我俩是死还是活的都不重要,这是个沙坑,他们故意的。” “啥意思?” 胖子苦笑道:“流沙汉墓,我打炮眼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怎么会不懂,必须要有人下去替他放掉流沙,不然谁进来都出不去,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嘛?” 第四十六章:新生活 留给我和胖子的空间不过半间屋子大小,前方的木头早已坍塌成了一片,东倒西歪的也不过够一个人半蹲着。在这地方,要不了多久我和胖子就会死于窒息。 “真没想到啊,我俩还死一块儿了,不过就感觉少个查爷,要是他也在,咱仨就齐全了。”也就是胖子,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可别,我还没娶老婆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是个孝子,使不得,您赶紧想个法子啊。” “没法子,等吧,替他们踩了雷,没死算我们命大,能撑到他们挖开就行,只是最好别再二次塌方,那样就真的被活埋了。” 胖子的判断是对的,没过一分钟我就听到头顶上开始传来沙土撬动的声音,刘三爷的经验太丰富了,对付流沙墓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抽掉沙。而为了相对保存墓内陪葬品的完整又不能使用暴力,我们这俩个做了趟人肉点炮员的倒霉鬼就只能听天由命。死了那就到时候把你填埋进棺材里,没死那是你命大,他也不会跟你说啥,见怪不怪。 半个小时候,我们重见了天日,刘三爷看着满面黄土的我们还装作一副救世主的模样说道:“我下令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了,出这种事我做老大的是要负责的,还好你们命硬啊,赶紧的大力开车送他们回家歇着,半道找个地方弄点酒菜给他们压压惊。” “好叻三爷。”那个司机应了一声便拉着我和胖子要上车。 “慢!”胖子一把推开杨大力面色平静的看着刘三爷道:“一命换一命,过去的那个石敢当今晚已经死在了这口墓里,三爷您得给我一条新的命。” 刘三爷听着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笑着打哈哈道:“小孩子家家的,受惊吓了,赶紧的大力,还愣着干嘛,送人回去啊,这都吓糊涂了。” “三爷答应过得事,我的身份可以白了吧?” 刘三爷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冲着胖子嘀咕道:“这事明天再说行吗?你先回去,我会找人打听的,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胖子不动,那个杨大力哪里拉的动他,可巧那人又收了胖子钱也不好太发作,只是等着刘三爷发话。 刘三爷脸色一沉,对着那司机吼道:“大力,带走!”他又冲着自己身边两个人骂道:“平时吃的都是干饭嘛,怎么把人弄走还要我教!” 两个人一听老大都发火了,伸手就往衣服后面去,我只见胖子嘴角微微一颤,单手如闪电一般探了出去。也就一眨眼,我都没怎么看清,那刘三爷的双脚就已经离开了地面,胖子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原地提了起来,而另外一只手则是把枪口直接塞进了刘三爷那张因为呼吸困难而张大的嘴里。 胖子冷冷的看着不停挣扎又因为恐惧而不停瞪白眼的刘三爷道:“咱出来混的,可得讲个信用?今天我们兄弟俩人,两条人命换你一个点头。应了,明儿我离开西安,我那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不应,那也行,那就换你一条命!” 他几个手下跃跃欲试,但是胖子始终很平静,他的目光扫过的地方,那些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我看那刘三爷都快不行了,嘴巴“呜呜呜”得叫唤着也不知道说的是啥,看他那手势好像是一切都好商量。 “应了?”胖子问道。 “呜呜呜”我看到刘三爷不停的点头,嘴里都开始出血了,应该是枪管撞到了牙龈,可想他这会儿点头得多用劲。 胖子手一松,刘三爷落地哪里还能站得住,胖子刚好单手就把他给扶住了对我说道:“夏兄,我看刘三爷今晚也吓得够呛,我们送他去找个地方弄点酒菜给他压压惊,你照顾着点他,我来开车。” 他一只手用枪顶在刘三爷的腰上一只手伸向杨大力:“钥匙。” 杨大力看了一眼刘三爷,刘三爷连连咳嗽了几声之后吼道:“给他啊!” “看吧,我就说三爷累了,完事了大力你去一趟丁爷那就说刘三爷今晚跟我回去研究风水了,我那身新证件啥时候办完啥时候三爷风水也就研究好了。小忆,走人!” 胖子把刘三爷往车上一塞又把枪递给了我,我拿着那玩意就直接顶在了刘三爷的脑门上,胖子一打火,一脚油门就出去了。 晚上我们根本没有回家,胖子直接把车开到了西安火车站,刘三爷被我用绳子捆了个结实。胖子说其实在西安我们躲哪里都一样,这里是丁家的天下,黑白两道通吃,现在外面就有很多人暗中盯着我们。 我说:“那这样我们不是很危险?” 胖子指指刘三爷道:“我们没他值钱,这西安近郊下面埋了多少帝王将相他心里可有本谱,他们会同意的,对他们来说我的事不过是一句话,就是把你也给牵连进来了,有点对不住。” “拉倒吧,说起来好像是你啥时候对得住我过,不过他们要是反悔呢?” “那就看他丁行云在这江湖上是要脸还是要狠咯,这年头应该不兴打打杀杀了,全国正在严打呢,要了我的命对他来说没啥好处,人走在高处总是会小心一点的,你说对不对,刘三爷?” 刘三被我用臭袜子塞着嘴,他只能是点头,因为他的命还在我手上。胖子说的没错,越是混得好的就越是怕死,横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天不亮,我靠在位子上打呼噜听见外面有人敲打车子的窗户,一下子就把我给惊醒了。 “谁?”我拿着枪四处查看也没见着人就一把拖起刘三爷来用枪顶着他脑袋,这家伙可把他也给吓坏了连连摇头求饶。 我抬头再看,前挡风玻璃透过去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冲着我们招手。 “嘿,胖子醒醒。”我一脚踹在他后座上,这家伙睡的比猪还死。 胖子打开门,那个小女孩手里有个牛皮纸袋子递给了胖子,她说道:“有个叔叔叫我把这个给你,他说你们快点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胖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火车牌,一本本子,那会儿还没有居民身份证的说法,那本本子就是胖子的身份证明,有了这个,胖子也就可以走了。 “能走嘛?”我问道。 胖子看着手里的火车票,是最早的那一班直达上海的,他看着西安站大门处的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长舒了一口气道:“应该能。对了,枪不要带了,丢车里吧,带不走。”他又转身回来对车上的刘三爷抱拳道:“三爷,晚辈多有得罪,请多包涵,那尊佛像在我间屋子左边的房梁上用布包着,您派人去取吧。另外,告诉丁爷,我欠他的有机会一定会还,再会!” 火车,我又再次上了火车,只是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村庄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胖子,我他娘真想抽你,老子那些磁带全拉你家里了!” 四天三晚后,上海虹桥,几年前我和胖子也曾经来过这儿,只是那会儿到处都还飘着文革的标语,满场的都是带着红袖章的红卫兵。 上海的繁华在这里已经可以见到端倪,来来往往的客商已经把那间馄饨店都占满了,我和胖子蹲在马路边吃着馄饨,我问他道:“要不去找小白?” 胖子嘴里塞着馄饨含糊道:“你有她地址嘛?” 我从兜里掏出一本小本子说道:“有,以前寄照片的时候给我们都留了,记在这儿呢。” “行啊,我也想念小白的手艺了,别说她烙的大饼还不错,很香啊。” “成,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吃完咱就走。” 上海,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市,短短一百年的历史它见证了两个王朝的兴衰,它也同样经历了那一场场残酷的战争。无论是谁,这座城市永远都是争夺的焦点,上海,你翻开它的近代史就如同那个美丽的陈圆圆,谁都想霸占,谁都想拥有,它在蹂躏中被建设,它又在流血中繁华。 淮海路131弄2号公馆,这是当年袁小白留下的地址。 我不知道这座公馆到底是啥样,我也没有见过公馆,但是人力车的司机听说我们是去那,他足足上下大量了我和胖子五分钟,最后憋出一句:“侬要搞搞清爽哦,地址么错吧?” “没错啊,师傅,去吧。”我说道。 那个司机一条毛巾往头上一搭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看不懂。” 第四十七章:袁小白 那是一栋老洋房,有院子,有围墙,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开着白色的小花,一串连着一串。一对铁门被刷上了红色的油漆,门外有个电动按钮,红砖黑瓦的三层洋房静静的矗立在这城市的中心却显得格外安静。 叫了门,过了片刻便有人出来,打开门一瞧是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花白。他的衣服剪裁很考究,看得出是个好裁缝按照他的身材量身定做的。他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丝杂乱的情绪,虽然他的脸上刻着的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岁月痕迹,淡定而从容。 “你们,找谁?” “叔叔您好,我们是袁小白的朋友,请问她是不是住在这儿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什么朋友,很面生,以前没见过。” 胖子从包里翻出一小本本,本子的中间夹着一张照片,那是我们那年从野人屯出来分手时照的合影,他对那男人说道:“我们是一块儿下乡到东北时的知青,您看这还有我们的合照呢。” 男人接过照片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后又还给了胖子:“她有跟我说过你们,那会儿多亏了你们照顾,不过很不巧小白不在家。” 胖子尴尬的收回照片说道:“啊?那是有够不巧的。” 那男人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表又对我们说道:“我想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样,你们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跟我去看看她,如果知道你们这些老朋友来了,或许她也会高兴点。” “好啊,我们有空,叔叔,请问您是?”我问道。 “我是她父亲,在这儿等我就行,我去安排车子。”那男人转身进了院子,我看到他走路的背影似乎一瘸一瘸的,那会儿我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好像有些问题。 一会儿工夫大门被完全打开,一辆黑色的高级进口桥车缓缓驶了出来,她父亲坐在后排,我看到他的手边还有一个保温杯,我好像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儿。 车子开进的地方我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很多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还有那醒目的两个大字“医院”,我的心里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该不是袁小白出事了吧。 四楼,我们穿过了一道铁门,有门卫把手,这是我第一次在医院看见这样的设施。袁小白的父亲给看门的人递了章纸条,我留意到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门被再次关上。穿过这道门,走廊上贴着的几个大字让我心头一震:精神疾病专区闲人勿入! 又是一道绿色的铁门,有个手拿电棍的人朝着袁小白的父亲热情的打招呼,门上有两把挂锁,推开门需要另外一个助手来帮忙,打开这道门我就听见了各种哭声笑声和莫名其妙的声音。 414号病房,门口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已经在等待,袁小白的父亲和他走到了一边交头接耳的聊了起来,我看到那个医生频频的在摇头。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他的心情想必跟我是同样的复杂,谁都明白这里意味着什么。几分钟后,袁小白的父亲低着头在那个医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那个医生指着我们问道:“袁先生,这几位就是小姐的朋友吗?” 袁小白的父亲点点头道:“老大远来的,以前帮过小白很多次,唐先生,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个姓唐的医生跟我交代道:“进去之后不要刺激病人,不要大声说话,如果病人攻击你们也不要反抗,我会在你们旁边,还有病人怕亮光,所以里面是不开灯的。” 病房门的外面包着一层铁皮,同样的有两把挂锁,一把钥匙在唐先生手上,还有一把则在另外一个护士手上,只有两人的钥匙全部打开才能进去,我想重刑犯也不过如此吧。 如同唐医生所言,门被打开后里面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到,屋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低沉的喘气,听起来就和人嗓子被人掐着一般。 “小白,是我,爸爸,别害怕,爸爸把灯开开好吗?” “啪”,屋子的灯很昏暗,比蜡烛强不了多少,勉强能看清楚地面。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张床,床上靠着一个人紧紧的裹着被单在不停的发抖。 那个人是袁小白?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头不停的左右轻微摆动,双手交叉抱着自己,整个头埋进了双腿。 袁小白的父亲端着鸡汤走到她跟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副塑料碗筷,他把鸡汤小心翼翼的倒进碗里又端道袁小白的跟前轻声说道:“来,乖,张开嘴,喝一口。” “啪”得一声,袁小白手臂一挥,鸡汤洒落一地。 她的双手开始四处挥动,手上抓起什么就砸什么,枕头,被子,同时大喊道:“你不要喂我喝孟婆汤!不要来害我!你是鬼!你走!救命啊!救命啊!” 袁小白的父亲任凭女儿的打骂,只是默默的蹲下身去收拾残局。 “还是交给你们吧,喂她吃点。”他把鸡汤交到了护士手里然后对我说道:“你们是朋友,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认识你们。” 我和胖子怎么也没想到袁小白会变成这样,分开的那一年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我和胖子还没走到她跟前她就开始大笑道:“哈哈哈,你们两个小鬼是带不走我的,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死了这条心吧!” 我也不敢太靠前,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我问道:“小白?我是夏忆,这是胖子啊,石将军!野人屯,还记得嘛?” “黑白无常?救命呐!来人啊!”她又开始大叫起来,没到片刻她竟然从床上跳下来跪在我俩面前又大哭道:“求求两位大仙放过我吧,我爸爸他一个人真的很可怜的,我还要照顾他的,我不想那么早死,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 “小白你好好看看,是我们啊,我是胖子!” “啊?你是猪八戒?孙悟空呢?快叫孙悟空出来打妖怪,这里有鬼。”说着她抬起头朝着四周瞄道:“你看,你快看,那边就有一个小孩,穿着蓝衣服的,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刀,血淋淋的。啊!他朝我走过来了,救命呐!”她飞一般的爬到了床上然后用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在里面瑟瑟发抖…… 走出病房,袁小白的父亲眼睛通红,我们随着他去到了那个医生的办公室,那个医生说道:“袁先生,目前令千金的状况只能为维持生命,但是我怕再这样持续恐怕不会超过一个月,她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在下降……” “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代价!” “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北京组的专家前天也来过了,那都是国内最好的医生,结果是束手无策,我们根本找不到她发病的原因。一般来说,精神类疾病要么是神经系统病变,要么则是受过强烈刺激,但是这两者我们也都反复讨论过,都不属于。” 袁小白的父亲面如死灰,他的拳头攥的铁紧铁紧…… 那个医生继续说道:“下午我的导师凯伦会来,他昨天在上海做国际学术演讲,他答应我会抽空过来替袁小姐看看,他是目前全世界精神类疾病的泰斗,那可能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只要能救好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知道袁先生您是爱国红色资本家,又是上海工商联的领袖,为袁先生这样的国家栋梁亲属治疗本就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凯伦医生早些时候已经看过我传真给他的袁小姐的资料,他下午就会到。” “好,我等!” “我们也等。”我和胖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下午一点,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唐医生兴奋的喊道:“来了!” 十分钟后,袁小白病房,那个世界权威精神病专家满脸血痕的跑了出来,他一脸狼狈的说道:“唐,这个病人我无能为力了,让家属准备后事吧……” 第四十八章:医院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凯伦医生说袁小白很像他年轻时在非洲遇到的一个病人,也是一个少女,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三个成年男人都按不倒她。惧光、意识模糊、有幻想和暴力倾向。最后这个少女是被当地的一个巫医救好的,说她是被魔鬼附身了,驱赶走那个邪灵就没有问题。 当时,凯伦曾经把这个病例带回美国做过研究,但是最终不了了之,因为神学和科学之间有着本质的信仰差距。 “袁小姐比我遇到的那个病例要严重的多,她的器官已经在衰竭,我建议立刻给她打镇静剂强行输入营养液并插氧。” 袁小白的父亲问道:“别的还有什么办法嘛?” “很抱歉先生,您的女儿器官衰竭的非常严重,或许还有一个月左右,除非上帝亲自出手,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不是说巫医曾经救过这样的病人嘛?他在哪?我去请来。” “袁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那是很久以前了,在非洲的一个部落,我也找不到了,真的非常抱歉。唐,我要走了,这位病人的资料你可以每天都传真给我,我都会看。” “好的老师,我会安排人送您去机场。” 我和胖子走出了医院,不是我们不想继续呆,而是我们不忍,一个刚刚经受了十年不白冤屈的男人,再次跌倒在自己女儿面前,他觉得他欠她的太多了。 “怎么办?”胖子问我。 “我也不知道,要不先回去吧,那外国医生都说她只有一个月了,这事得通知一下文斌。我上次走离家也有两年了,不知道他回来没,上海离我那倒也近,两天的路程。” “行,那我们就先去找他。” 火车,目的地省城,我和胖子蜗居在火车站边的小旅馆,从这里到我的老家还需要半天的时间。那一夜,我们两个都没有合眼,时间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说是那样的富裕,但是留给她的却是那样的吝啬。 浙西北,洪村,我们经过了公共汽车、小巴、三轮车的一路颠簸,当我再次看到洪村村口那块牌坊的时候,正巧一路披麻戴孝的队伍从村里浩浩荡荡走了出来。锣鼓唢呐,鞭炮炮仗,黄白的纸钱被风吹的满地都是,长长的送葬队伍里头我看到了我阿爸。 死的人是李二爷,高寿,因为他是个无后的五保户,又是当时村里年纪最大的人,所以村里决定出面给他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在那场葬礼上我见到了查文斌。 还是开头那句话,有的事儿,你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李二爷和我爷爷关系挺好,和查文斌的师傅马肃风也认识,这仨都是我们当地有名的“迷信头子”。我爷爷走的最早,马肃风早两年被从牛棚放出来后就带着查文斌走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又到底去了哪里。 话说半个月前马肃风做了个梦,梦里面李二爷穿着一身寿衣跟他说自己要死了,想让马肃风回去帮个做个法事。他说他前半辈子盗了不少墓,毁过不少尸,怕下去那些人不会让过他。就这样,马肃风带着查文斌从陕西启程,总算在前一天赶回了洪村,李二爷也把那口气留到了马肃风来才断掉。 按照村里的规矩,我也算是李二爷的晚辈,洪村就这么些人口,便也加入了队伍。坟山是李二爷早些年就找的,还不错,躺在那儿能看见村子的全貌。 晚上,我们三在我家相聚。 查文斌比起两年前高了,瘦了,他成熟了,超越了我和胖子,特别是眼神,透彻清亮。 马肃风找了座道观,在终南山,秦岭的大山深处有着无数隐士留下的住所,历史上,这里涌入过太多太多修行的人。这里脉起昆仑,有着天下第一福地之称,单从名字便可读出它的不凡之处:又名太乙山。 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两间草棚,师徒二人再此地相依为命,马肃风只是告诉他这里天杰地灵,是悟道的好地方,别的便没有多说了。但是从师父每晚在屋外布置的那些红线铃铛来看,他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师父不开口,徒弟也就不多问。 我跟查文斌说了袁小白的事儿,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要回去问问师傅。 第二天一早,查文斌来敲门,天才蒙蒙亮,他穿着一身灰布道袍我差点没认出,背上背着乾坤袋,还斜挂着一杆长剑,搞得跟演电影似得,我一开门他就管我问道:“小忆,我师傅说你爷爷当年有个罗盘,还在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得我问爸。” 其实,我父亲和我爷爷的关系能让我猜到他压根就不会那东西有任何兴趣,所以换来一句没有后,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记得当年我爷爷把我抱在他腿上坐着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个罗盘将来要留给我的,而当年爷爷在临终之前的确给过父亲一个小箱子,那也是他分到的唯一财产。 那个箱子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于是便再去找父亲求证,果然他老人家拿到箱子后根本没有去看过直接丢在了二楼角落里,等我拿到的时候上面那层灰都足足有一指厚了。 箱子上有把挂锁,也来不及找钥匙,直接拿铁棍撬开,那枚罗盘正是在里面躺着,上面只有“生”和“死”两个字。 接过罗盘,查文斌的眼神明显放了光,他说道:“我师傅说这个东西是个宝贝,借我用几天,或许小白那边用得上,走,咱们现在即刻去上海。” “你?就现在?”我和胖子都有些傻眼了,穿成这样走在上海繁华的街头,我可以想象大概我们会被围观成怎样的场面。 他还四下打探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嘛?” 胖子实在是忍不住了道:“查爷,您还是回去换一身行头吧,我们等你。” 路上,查文斌告诉我们,马肃风听了袁小白的症状后说八成是中邪。这两年查文斌的本事有些突飞猛进,懂得也多,马肃风决定放他出去历练一下。 “中邪用什么东西治?”我问道。 “用药是不行的,中邪的人根本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魂魄。我估摸着她要么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么就是有其它什么事儿,等到了那边再说。” 上海,袁家公馆,袁小白的父亲刚好在家,他很惊讶我们的来意,不过现在这关头已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考虑了片刻之后给医院去了个电话,经过一番安排,车子把我们送向医院。 这是一座五层的医院,五楼是太平间,在太平间的尽头有一间空屋子,医院答应给安排一个绝对安静地方,那里就是。因为做这种事儿还是在医院里,要是传出去在那个年代是有极大的风险的,科学和迷信,这是两个对立面。 人,已经被绑在了轮椅上,袁小白的嘴巴上被布条已经缠上。透过眼神,我看到她憎恶的扫过每一个人,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的眼神可以这么凶,这么的可怕,她的嘴里“呜呜呜”得不停喊着,浑身上下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就像个木乃伊。 四楼到五楼之间的铁门已经被打开,医院的负责人说会留给我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整个五楼不会出现其他人。 胖子没能跟着一块儿进去,理由是查文斌说他那天犯冲,袁小白的父亲也没能,去的只有我和他两个。 山楼的时候一切还是正常的,这里中间有一条过道,白色的廊光有些昏暗,一长串的通向了最里边,同行带路的医生径直把我们带到的时候,查文斌才发现有件东西忘在了车上:一个装着饭菜的篮子。 我说道:“我去拿吧,你等我会儿,应该很快。” “好,快去快回。” 第四十九章:再回野人屯 五楼到一楼,我记得我是用跑的,怕耽误事儿,匆匆拿着菜篮子走一口气往上冲的时候还在四楼转角遇到了那个前面带我们的医生。我清楚的记得他和我打了招呼,叮嘱了一句:小伙子慢点走,别摔着。 再然后,我重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病房了,这中间的所有过程我完全记不得,只是他们帮我还原了一些零星的片段。 一口气上的五楼,我来回用了最多不超过五分钟,查文斌在里屋放好了袁小白,搭好了所需的台子,又足足等了我十五分钟还不见人。 这时,查文斌出来找我,五楼没有见到我人,他以为我不在,又不放心小白,又回去重新等待了十分钟我还没出现。 半个小时过后,查文斌重新回到了走廊再次等我,并且透过窗户见到了在一楼游荡的胖子,通过喊话,胖子告知我早就拿着东西上去了。 再过了五分钟,医院全体都在寻找我,因为至少有两个人亲眼目击了我从进了医院楼梯:包括胖子和那个在四楼与我相遇的医生,我就在他们的眼皮底子下失踪了。 到现在至今任然没有解开的一个谜团是:那间太平间的钥匙只有当天的值班医生有,并且根据医院相关规定,那间屋子是必须上锁的,而且最近医院没有发生死亡事件,太平间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打开过。而医院每隔两小时都会进行一次巡视,所有的巡视人员都确定那扇门是关着的,那是一扇重达几百斤的铁门,有两道锁,其中还加了一道水管粗细的实心钢管加固。 最后,是菜篮子里洒落的一点菜汤才救了我,有人发现太平间的门口有油渍。 据说那是试试看的心情,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在里面,门上的挂锁是锁着的,门上的锁也是闭合的,是查文斌说试试吧,或许呢。 我不记得我到底怎么了,后来听胖子说,他都差点被吓傻了。 打开那扇门,里面一股冷气直窜,我拉开了其中一口冰棺,也就是停尸用的冷藏柜,柜子里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布旗袍。我把那具女尸从冷场柜里抱了出来然后抱在了自己怀里,就靠在那些跟格子一样的冷藏柜边,她靠在我的肩旁。 而我手里拿着的是一碗倒头饭,正在一筷子、一筷子的往那个女尸的嘴巴里塞…… 据说胖子二话没说一脚朝我肩膀狠踹了过去,那具已经在这间医院躺了不知多少年的女尸脖子就差没断了,而我也直接被这一脚踹晕了过去。 后来,听医院的人说,那具女尸建国的时候就在这儿了,这是一间当年法国人建的医院,后来被政府接手后还专门清点过,其中就有这具无名女尸。据说当时这具尸体是打算被拉去焚毁的,后来不知怎的又给拉回来了还。反正那事听医院的老医生说的挺玄乎,说是负责拉女尸的工人头一晚家里着了火烧瞎了一只眼,后来又有人想处理过她,但也因为出了些事儿而不了了之。 十年前,上海一所医学院需要人体解剖标本,当时医院也想过借那个机会把这具女尸处理给对方。结果女尸被拉过去当夜医学院就有男生摸进了停尸房抱着这具女尸跳楼,男生当场死亡,这具女尸连皮都没怎么破,第二天又被送了回来。 经过这么一折腾就又回了医院,她在这间医院是一个不公开的秘密,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却给她取了一个名字:阿九,因为她的冷藏柜是009号。 不少人曾经说过在这家医院里见过一个红衣女子,她总是直勾勾的看着那些路过的单身男青年,朝着他们搔首弄姿,只要她在医院里,这不过都是插曲,从未出过大事。 总之我醒来之后一切都还好,只是听着胖子跟我讲了那些事我自己心理犯恶心,谁他娘的会变态到喂一具岁数都可以做我奶奶的女尸吃饭。但是查文斌却说,这是个劫,过了便算过了。他说,那个叫阿九的女人很可怜,我拿的东西恰好又是招惹鬼魂的贡品,被她捞去也在情理之中,等处理完小白的事儿,如果医院允许,他会一并也给处理了那个叫阿九的女人。 袁小白好了,唐医生激动的给自己的导师发去了电报,那个叫凯伦的专家嚷嚷着要来中国请查文斌去耶鲁大学做演讲,说他是上帝再世。 但是查文斌却说小白没有好,她所谓的好只是她能认识人,能交流,能下地;但是她的眼神始终是迷离的,略显呆滞,走路也毫无精神,更加让人揪心的是她的头发开始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掉。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发现了一些端倪。 三年前,袁小白从上海下了火车跟我分离,她的家就是现在的这栋公馆,当年是上海滩霸主杜月笙的一个得力门生所建,此人也是青帮元老,位列国军少将军衔。 解放前夕,杜月笙带着家小去了香港,而这座屋子的主人则去了台湾,临行前,他的大房姨太太吊死了在了二楼客房里。因为死了人又急着跑路,袁家那时候在上海已经有些崭露头角,做的是纱布和面粉生意,便以一个低价盘下了这间大宅。 袁小白的父亲叫做袁宗明,袁家曾在抗战的时候给共军捐赠过物资,解放后又积极影响号召把企业改制成了国营,属于当时上海的红色资本家,在商界很有话语权。但是属于袁家的也就这栋大宅和先辈留下的一点资产。 文革期间,袁家受到了冲击,这间大宅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在那个十年里被充公成了当地革委会的办公室,也正是在那波红卫兵冲进来的时候,袁小白的母亲在二楼还是那间客房里以同样的方式自杀了。 袁小白回来的时候,文革还没结束,她就躲到了远方的亲戚家里;一个月后,文革结束,袁宗明被释放,袁小白回家,她住进了母亲生前的那间屋子,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变得不对劲,易怒,不出门,整天神经紧绷,门窗紧闭,以至于到了后来饭菜都需要放在门外。到了今年已经是这幅光景,袁宗明已经失去了妻子怎能再失去这个女儿。 一个星期后,袁小白出院,查文斌告诉她的父亲,他要为她去找回一样东西。 当天,袁宗明为我们三个托了关系办理了飞往东北长春的机票,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还是那个站台,两条孤零零的铁轨,那个我们曾经躲藏的沟垄,三年过去了,这里一点都没有变,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好吗? 野人屯,我曾经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去,但是查文斌说,必须要回去,袁小白的魂还在那儿。 事情得从我的那副画说起…… 三年前,在野人屯,十八口水塘下面的一口中,我们发现了一副画轴,打开后,画像上的女子栩栩如生,若是让袁小白穿上画中女子的衣服便是一模一样了。 她有一只猫,取名叫做阿米,它来自野人屯。当年那只猫跟着我们一起逃离了东北,三年后,它已经成年,通体黝黑,和它的母亲十分相似,查文斌正是带着那只猫回来了。 有的东西根就扎在那儿,没带走,就忘了…… 野人屯还是那副光景,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电子表,他们依旧恪守着日出而所,日落而息的规律。不同的是大集体结束了,开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苗兰嫁了人,还住在村子里,苗老爹还是除了头发有些花白依旧还能和胖子对饮。 当年的那个支书后来还是跳了井,不光是他,还有他全家老小,说起这事儿苗老爹有些唏嘘道:“挺惨的,据说是上面要清查他在文革里犯的错,革了职,据说还要抓人,最小的孙子才三个月,就剩那个儿媳妇一人逃出了山去,据说跑去了外蒙古。” “那人呢,捞起来了嘛?”我问道。 “捞了,一家六口直挺挺的浮在水面,也不知道是作了什么孽,这家人的眼珠子全没了,他们说是让鱼给吃掉的。”苗老爹已经喝的有些微醉了,红着脸晃动着酒杯道:“你们信吗?鱼专挑人眼吃?反正我是不信。” 第五十章:地狱月食 诅咒这玩意我一直选择不怎么信,以为那都是人生前说些恶毒的话罢了,但是在这里,在野人屯,诅咒是一直存在的。 和三年前的变化不大,最大的变化是村支书换了人,苗老爹接了前任的班,他是老党员,又是退伍军人,辈分说话都有分量。我们此行来原本会遇到麻烦,这里好歹是别人的地盘,不想对头全家都没了,我们也就安了心。 听苗大爷说,政府最近在搞生态林业保护,野人屯这一块将会被纳入下一个五十年封山育林保护区。这里的人大多是伐木人的后代,如今这门路断了,已经陆续有人打算搬出山去。苗兰的男人就是政府聘的巡山队队长,当过兵,刚退伍回来不久,很憨厚的一个小伙,我们去的时候苗兰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苗老爹现在是一个人住,我们仨也就跟着在一块儿凑合了,查文斌此行的目的是来找魂的,袁小白的魂。 “小白丢了一个魂,能活两年真的是奇迹了。”查文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道:“那时候还看不出,差点白白害她送了性命,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出来的时候我给点了续命灯,顶多也就十五天了。” “不是看着好多了吗?”我问道。 “表象,就跟回光返照似得,魂没了,魄就会散。我也只是暂时稳住了她的七魄,用银针封穴,但是总归不是长久的法子,她的魄我思来想去应该是在这,好在有你爷爷留下的这块罗盘,等会儿出去一瞧便知。” “这罗盘有那么厉害?”在我的印象里,那只罗盘其貌不扬,小时候我也把玩过,但是老爷子每回都会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看着我把那玩意随意蹂躏。 查文斌看着那只罗盘,上面的指针位于生死之间交接的那条线上,它一直就是停在那儿的。至少,我从未看过它变动过指针。 “不知道,师傅说有用肯定有,你这件东西千万别弄丢了,胖子你注意看着点时间,提前五分钟我们出发。” “行,小忆弄来的高科技手表准得很,一年误差不会超过一秒是吧?”他手上戴着的是我送给他的电子表,那会儿潮流玩意,香港货。 十二点差五分,野人屯,十八口水潭,我们一一走过。 “这个有……”“这个也有。”“文斌,文斌你快来看,这个没有,这个真没有!” “没有?确定?”查文斌站在离我约莫二十米远的另外一处水塘边。 我生怕他听不到,扯着嗓子喊道:“没有,我确定,它真的没有!” 它没有,真的没有,这是十八口水潭里面唯一一口没有倒映出月亮的……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俗称鬼节。 查文斌说,每个地方都有一处鬼门关,每年到了这一天,游荡的鬼魂都会出现,无论是客死异乡的还是孤魂野鬼。他说袁小白的魂魄之所以两年内还没有消失应该是被吸进了某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的阴气足够重,重到连单一的魂都可以养活。 人的魂离了身体就好比是鲜花被折断,折断的鲜花放在院子里最多两天就干枯了,但若是你把它放在湿润的环境里花朵便可以开放,甚至是两周或更长。 花可以养,魂同样也可以养。两年前,曾经那位邱大爷他摸过金币,后来试图离开这里的时候出了事,有个女人,确切的说是女鬼让他的家在一夜之间全部灭口。于是邱大爷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野人屯,一直到死。 那个坑我们的老支书也步了邱大爷的后尘,这证明野人屯的确有着莫名其妙的事儿,关于这事儿查文斌曾经和他的师傅马肃风提过。马肃风本来是答应和我们一起来的,临走前不知什么原因又不来了,据说是要去别的地方,他交代查文斌,那个屯子要想找到突破口,必须从那些水潭入手,依他看,那十八口水潭很可能即是王陵,又是个阵法。 要想破这种阵,查文斌是自然不够格的,他能做的,就是带出袁小白曾经丢在这里的魂。就这一点,马肃风交代,不要逞强,这地方,大罗金仙来了也有可能被扯掉几根胡子。 在终南山,查文斌看过一样东西,那是重阳宫里的禁密。马肃风曾经夜闯过重阳禁地玄冥阁楼,这里存放的都是早已失传的各路秘法和阵法,有很多都是汉代以前的道教秘法。据说当年重阳真人建立全真教的时候,搜集了天下道家法门以便整理汇册,当时各路信奉道教的隐士均拜重阳真人为一代大师,各自看家的压箱底货都拿出来献到了重阳宫。 重阳真人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修订和整理了一批道教典籍,同时他也封存了一批,就放置在玄冥阁楼。这些被封存的秘法他认为要么过于歹毒,要么不是正道所为。 马肃风进终南山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去一探玄冥阁楼,因为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一部传说中的道家无上法门《如意册》。不想,夜访重阳宫还是被人发现,冒着差点被人打死的风险,马肃风带回来了几页残卷,这些卷上记载的多是当时北方道教的一些法门,其中刚好有一篇讲述的便是一个阵法叫做:地狱食月。 这个阵法马肃风偷回来的恰好是上半部分,下半部分他逃窜的时候重阳宫里的道士抢回去了半截,下半部分有提到十八口水井里有一口是跟地府打通的,既为鬼门关。 文中记载:井十八口,阵列其中,一通冥符,生死门,食月。 在道教中有这么一句说法:天狗坠地月全无,血食人间五千日。 道教文化中视月全食,也就是天狗食月现象为大凶之兆,天狗出,必有血光之灾。但若是把天狗食月从天上搬到地上呢? 既为:天狗坠地。 “五千日,那是多久?”胖子自顾自的拿着手指在那掰扯计算,半天也没给出个具体数字。 我有点将信将疑:“文斌,真有这么邪乎?” “起码,在这个地方是的,你也亲眼见到了。”查文斌指着这口水潭到:“今天是七月半,日子也凑巧,这口水潭里的确无月,你来解释为什么?” “我……”我一时语塞,的确,另外十七口水潭无论是水质还是地理位置和这一口并无特殊差别,为何别的都能看到月影倒映其中,唯独这口…… “罗盘一看便知。”查文斌从怀里拿着我爷爷的罗盘放在掌心隔平,他的右手里有一个小香囊,香囊里是一团头发,袁小白的。 他把其中一根头发用牙齿轻轻咬在嘴里,另外一头则缠在自己的中指上,接着便牙齿一咬嘴唇就破了。破了唇,他的嘴巴开始轻微的富有节奏的闭合,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哼哼声,眼睛也是半眯着,估摸着是在念咒。 念着念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血滴开始慢慢在嘴唇边凝结起来,查文斌用中指轻轻抖动着头发,那颗血滴缓缓的顺着袁小白的头发开始往下走。一直到那血滴走到他自己中指快要到的时候,查文斌左手的罗盘轻轻移了过来然后右手突然松开头发,一件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头发垂直着,他的牙齿依旧还咬着那根头发,那滴血也已经走到了头发另一头的末端,大约有一半的位置都穿过头发,还有一半跟头发黏在一起。此时,那滴血跃跃欲试几番就要落地,但就是一直挂在头发的那段一抖一抖的,这完全超越了地心引力的理论。 更加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儿还在后面,那只千年纹丝不动的罗盘开始动了…… 查文斌嘴里叼着那根头发,头发的前端缀着自己的血,他叼着头发不停的在罗盘上面旋来旋去。起初罗盘还是没反应,他又逆时针旋,我也不知道他旋了多久,总之我看着他脑袋在那不停转圈自己都觉得头晕,但是突然有一下罗盘的指针开始动了,接着动了就更明显了,以至于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查文斌嘴里那根头发旋到哪里,那罗盘的指针就跟着指到哪里。 他咬着头发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指针也跟着转的越来愉快,突然他猛的一下来了个急刹车。再定睛一看,头发末端的那滴血终于坠落,而它恰好落在了罗盘上,罗盘上的指针也正死死的对着那滴血落下的位置。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罗盘所指的方位,心中大致已经有了判断,他对我说道:“有死必有生,万物相辅相成,生死相克,阴阳对立自古就不会变,这儿有道鬼门关就一定还会有一道转生门,走,我们过去看看!” 第五十一章:她是谁? 所谓转生门就是鬼魂投胎走出来的地方,可以把地府想象成一个圆,圆上有无数个管子通向各方,这些管子的出口就是转生门。所以人的命一出生就是有所决定的,投胎到南方你或许就是广州人,投胎到北边,那就是东北人。 查文斌手上依旧拿着罗盘,罗盘的指针已经停滞了好一会儿了,拿这玩意比扫雷还要仔细,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我爷爷的这个罗盘听查文斌说它能瞧生死,也叫做生死盘,指针只有在生死一瞬间才会发生变化,极其敏感和微妙。拿到这里来用,死位已经定出,那是因为鬼门关打开,但要找转身门可就有点难度了,唯一的希望便是今晚有人会来投胎。 要说这事的安排都是有定数的。 道家说:盘古有那一线生机.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生死,或生或死,或死或生,皆是造化。红尘三千丈,或贪或杀,或悲或喜,有因有果,相互纠缠,形成量劫,量劫接量劫,是为无量量劫。无量量劫之下,神州修士,或避世不出,或积累功德,或另避他径,手段无所极也!是以天道无情,视众生为蝼蚁;然则天道亦有情,为众生留下一线生机。 我们要的便是找到那一线生机,恰好屯子里今晚有个产妇要临盆,据说前天便已经开始肚子痛,产婆估摸着今晚应该来下崽。 查文斌随手抓了一把沙缓缓从手掌中往下流,今夜无风,月圆,四周静的可怕。 “几点了?” 胖子看了一下手表道:“十二点多一刻。” 查文斌分了两张符给我们道:“一人一张,放怀里,另外棉花也都塞住鼻孔,别惊着,马上要来了。” “真的会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你们就看吧,七月半出生的人阴气极重,前世多是戾气极重的人物。这类人死后都是心有不甘的,所以投胎都需要大队人马押送,前年我在河南洛阳见过一个,光押送的阴差就有五个,还有一辆车马,我师傅说那人前世是个侩子手,千人斩,戾气滔天的主。” “找到转生门了呢,怎么办?” 查文斌沉思了一下说道:“等下我会进去,你们两个在这边上守着,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我,一旦有活的东西碰到我身体,我恐怕就出不来了。” 胖子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就算是一只苍蝇,我也不会放它过来。” 我们正说着,查文斌突然把手指一竖:“嘘,来了。靠边点,别盯着看。把它们惹毛了,分分钟带走我们,那可是阴兵,算是古时候的带刀侍卫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那个罗盘上的指针已经动了,现在它黑头的那一段正停留在那个猩红的“死”字正中央。顺着指针的方向,我抬头瞄了一眼,正西方向的林子里好像起了雾,模模糊糊的不太看得清。 “等下从这儿过的时候,都憋气。那几张符是我师傅画的,叫做遮阳符,能蔽阳气。” 胖子一听高兴坏了:“好东西啊,要是下回再去掏坟窝子再给我画两张,一准那坟里的老鬼还以为我是它同类呢。” “别想了,就这一张符得画七天才能完工,用的还是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初生婴儿的脐带血,你上哪搞去?” 我模模糊糊的盯着那团雾,缓缓的真的有几个人影模样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赶紧说道:“来了,来了,我好像看到前面有人。” 查文斌很诧异的看着我道:“小忆?你能看到?” 我眯着眼睛又仔细了看了看:“有团雾,里面有人影在晃动,我不确定。” 查文斌扭头也看了一下,回过头跟怪物一样的看着我轻声说道:“阴阳眼?” 我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回头再聊。”说着我看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葫芦模样的瓷瓶往手指上倒了点什么东西,又往自己眼睛上擦了一下,然后使劲在那眨眼,跟眼药水似得。 他看胖子看得出奇,解释道:“牛眼泪,能见着不干净的东西,怕你看了会晚上睡不着,就不给你们用了。” “来了,出来,真的有马车哎。”我看到那团雾里领头的是一匹白色的马,马上坐着一个头戴黑色帽子的人,那帽子的模样很奇怪,长长的冲天形。 查文斌再次跟怪物一样的看了我一眼…… “为什么我看不到,不行,查爷,给我也抹点眼药水。”说罢胖子手已经往查文斌裤腰兜里伸了。 胖子刚刚涂完抬头一看就大叫道:“哎妈,真有鬼啊!” 我看到对方领头的那匹马车立刻就停了下来,那个驾车的人起身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朝我们这儿打量了起来,我赶紧一把捂住胖子的嘴巴轻声道:“不想活了啊!” 不是一架马车,是三架!后面还整齐的跟着两排阴兵! 查文斌背过身来捂着嘴道:“我滴个乖乖,这是个什么人物出现了啊,这么大的排场。” 胖子趴在草垛上偷瞄道:“我看那轿子上好像坐着个女人哎,这女人啥来头,难不成上辈子也是个侩子手?” “女人?”我和查文斌同时又翻上了草垛,还真如胖子所说,三架马车后面还顶轿子,轿子由四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小鬼抬着,那些个小鬼长得就跟京剧里的丑角似得,脸上用白面涂了两大块,嘴巴被修饰成樱桃大小,头上还带着小帽,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但是脚后根本不沾地,人是飘着走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胖子,这家伙两个眼睛瞪的和铜铃一样大,正看得津津有味,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把头低下来。胖子低头对我晃了一下又转头过去继续看了。 我怕我晚上真的会做噩梦,大概从我开始记得事起,我总会看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九岁那年,我们村里有个老人死了,正常的死亡。 农村里死人是要办丧酒的,为了体现邻里关系,家家户户都要先去过问一下,我记得那晚是周日,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便在家里写作业。 晚上八点左右,村里突然升起了三枚爆竹,在乡村寂静的夜空响起,顿时我爸妈就关掉了电视走到院子里说估计是有人走了。我家那院子下面就是公路,很快就有人拿着手电陆续往村子里面走,也有人跟我爸妈打着招呼,这是传统,也是习俗。 村里死了人,村民要在第一时间去主人家探望,看逝者的最后一面,这就是中国人千百年一直讲究的死者为大。在中国这样的社会,人情往往比金钱要来的还重要,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就是维系着一个村落社会的社交属性。 我那会儿的确还小,九岁,我记得我爸说你作业都没做完就留在家里呆着,我和你妈去去就回。 大概到了九点半,我作业已经做完了,腊月的天气很冷,我得到小房子里去拿点炭来生火。我家院子里有一盏白炽灯,暗黄的灯光不过四十瓦的功率,在这种天气里比灯笼强不了多少。走出房门,我朝着小屋走去,我好像看见院子外头有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就大喊了一声:“谁?谁在那里?” 我看到有人进来了,但是我家院子的门的确还是关着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我也没害怕就看着那个人。 灯光下,那个人很暗,个子不高,微微有些驼背,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她又朝我这走了两步,这时我才看清楚原来是我们村里的张啊婆,她的孙女跟我是同班同学。 她也不说话,就是对着我笑,他们家我经常去玩。乡下没什么好吃的,张阿婆会烙玉米饼,就是玉米粉里面包着咸菜和香干,我们孩子去的时候她都会一人给一个,金黄的,香喷喷。 有客人来了,我要是不打招呼我爸是会揍我的,他从小教育我人嘴巴要甜,我便对她说道:“张阿婆,我爸妈不在家,你要不进来坐坐?” “不了。”那老太太说完便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她有转回来了问我道:“小忆啊,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月月啊?” “月月不是去她绍兴外婆家了嘛?我在学校里听她说过,她明天还请假了呢,说要到星期二才回来。”月月就是她的孙女,也就是我的那个同学。 “那你要是在学校看到她了,就叫她回来看看我,就说奶奶想她了。”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再看院子里就没人了。 大概到了十点左右,我爸妈回来了,他俩说话都很小声好像怕我听到什么,然后我妈就问我作业有没有写完,要是写完了就去睡觉。 我就说道:“今晚上里头的张阿婆来过,说是来找月月的。” 我爸妈脸色都是一白,然后我妈赶紧一把就把我扯了过去喝道:“张阿婆?找月月?你这孩子,别瞎说话!” 我继续说道:“她真的来过,我去拿炭的时候,她就在咱家院子里。” 我妈低头一看,火盆里的炭的确是新加的,火都还没烧旺,好像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妈赶紧嘱咐道:“老六出去看看?” 我看到我爸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把墙角边的那杆火药枪提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冲着我妈摇摇头,然后我妈就催着我去睡觉,而且那一晚,是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 从五岁开始,我就一个人睡,我记忆里那是五岁之后唯一一次我再和大人一起睡觉,第二天读书了我才听别的同学说月月的奶奶昨晚过世了,那我看得到又是谁? 第五十二章:斗法 这类事,我也不是天天能看到,不至于说一到了晚上我眼里瞧过去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比如农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如果又是我一个人走夜路,或者是一个人在特殊的地方,比如医院或者是有些年头的建筑前遇到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从未被它们伤害过,也从未想过去打扰它们,见到其实和没见到是一个样,无论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它们就在那里从未曾离开。久而久之,它们也就和路边的偶尔闪现的磷火一样,初看很害怕,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我正想着,突然胖子一把扯着我的衣服,我看他的脸使劲在那扭动,嘴巴不停张张合合的,还连连比划。 “有病啊!”我心里暗想道:“都说了叫你别看了,你非要看,可把这货给吓到了吧。” 他大概见我没啥反应继续靠在草垛上,他一下就滑到了我身边小声道:“他走了!” “谁走了啊?”我问道。 胖子的手指使劲对着我身后指,我扭头一看,糟糕,不知道啥时候查文斌居然不见了! “人呢?”这会儿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胖子拉着我的衣领子把我往草垛上一拖,好家伙,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朝那队伍里头跑了过去。 我轻声问胖子道:“他要干嘛?” “我哪知道,刚看热闹呢,就看见查爷过去了。等等慢着,小忆你看,我说怎么瞅着那轿子上的女人很眼熟呢,那他娘的不是袁小白嘛!感情这家伙不是想去劫狱吧!” “啥玩意?小白?”我定睛一看,老天爷,还真是袁小白,至少我没有认错人的话,因为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以前下知青的时候那一声暗红格子外套,这是那次我们打了老虎特地过年前给她换的新布料做的,眼熟的很,绝不会看走眼。 胖子起身也想过去,我一把拉住他道:“别乱动,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 说着,我刚到查文斌就走到他们队伍最前面那架马车的跟前,他也没停留,手中倒是多了一个铃铛,只见他手中领到一摇,就朝空中撒了一把纸钱,那些后面的车马阴兵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继续赶路。 说来也怪,我注意到一个变化,那就是后面的人马开始跟着查文斌走了,他朝哪个方向,那架马车就跟着朝哪个方向。 我亲眼看见查文斌在队伍的前头走过我们身边,我想他是看见我的,因为他冲我眨了一下眼,然后他继续摇晃着铃铛带着那大队从我们身边绕过,而轿子上的袁小白两眼空洞放佛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他是把自己当做接引使者了,有一种说法是有的人可以游走在阴阳两界,这类人既不是术士也不是修行者,他们是被冥界选中的人间代表,替阴司去干一些他们不能干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有很多人拿着这种说法便说自己是某某菩萨或者神仙上身专门做坑蒙拐骗的勾当,其实嘴巴里说出来的都是假的,真正的接引使者是决不能暴露身份的。 我当时不懂,但也不敢乱动,那场面,那架势,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阴差大队,不是香港电影里的那种。离着我们也有十来米远,单是你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是凝固的,温度骤降,从皮肤到毛孔再到骨头都是冷的,无比的阴冷,比腊月里的河水还要冷,冷的让人窒息。 我看着查文斌带着那支长长的队伍往水潭边走,走到那口没有月亮倒影的水潭前,他停下了,后面的队伍也停下了。 回头,他看着她,她却面无表情。 “这个人我要带走。”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语言,我们说不来也听不懂,被称为“鬼”语,这是每个真正的道士都会的,从小他们就必须从师门那学习。 领头的那个阴差回答:“不要妨碍正事,违者斩。” “她阳寿未尽,人还活着,只是个魂而已,她不是鬼,你们不能给她找寄主。这个人我带走,她人没有死尚在人间,交给我,这也不算是让你们坏了规矩。” 马车上的那个人根本不屑于看着查文斌道:“三殿阎罗,六层判官亲笔。吾乃奉阴司手谕办事,你这凡人好不识抬举,以引魂铃假冒接引,小心犯了天条诛你罪责连累终身。” 查文斌根本不惧这些阴兵,单手靠背正色道:“天有天条,国有国法,做事总不能离个三纲五常,这人明明没有死,你们却要带去投胎。我身为茅山弟子本就以救人性命为本职,可以调动三界纲令为我所用,诸神之力皆为造福人间,你们倒好,身为阴司押运,这满地的害人野鬼不去收,反倒拉个孤魂定要置人于死地是何意思,难道判官就可以随便定人生死嘛?那他还要那本生死簿作甚?” 那阴兵头目果然被查文斌给激怒了,伸手一扬,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哭丧棒。这玩意可是厉害的要紧,活人被抽一下,立刻魂魄出窍,要是鬼魂挨上一下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黄口小儿休得放肆!此女天命如此,再敢误事,休怪我对你不利!” “我乃茅山弟子,上有三清护顶,下有师门大印,本就可以与你沟通,这是千百年来的默契;你若非要蛮来,我调动天兵天将风火雷神来跟你们谈个清楚怎样?” 查文斌的手中有五面小旗,分别是红、黑、白、青和黄色,这便是他门中祖师凌正阳独创的五行天雷旗,打造一面旗子需要用十年时间,也就是每日早晚六点都要对着对应的旗子念对应的咒语,十年方可成一旗。这是他师傅马肃风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查文斌给带来了,但是一面旗也只能用一次,一次过后便被作废。 那领头的阴司轻轻扯了一下缰绳,马队开始调转方向朝着屯子走去,查文斌一个箭步就闪了过去挡在他们跟前道:“放人!” “呼”得一下,哭丧棒夹杂着风声贴着查文斌的头皮飞过,带动着他的头发都凌乱了,这是一次严重的警告! 查文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面对着那个已经打算跳下马车来动手的阴兵还是那句话:“让我带走。” “呼”得一声,这一次哭丧棒是朝着他的肩膀拍过来的,那个阴差准备要了查文斌的命! 一束寒光就在哭丧棒挥舞的那一刻已经亮出,“叮”得一声,这一次,查文斌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麻,接着便是血,他用凡人的力道硬生生的接下了冥界的阴差。那根象征着死亡的哭丧棒收割生命如同草芥,这是第一次它在人间还有对手。 那个阴差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岁模样的单薄男子竟然可以接下自己的一击。 “放人!”他还是这么说道,重复着刚才的话,只是他手中的一枚小旗已经缓缓举起…… 哭丧棒没有犹豫,这是今天它第三次舞动,事不过三,这是结结实实朝着查文斌的脑门劈下去的,那个阴差没有保留,他用尽了全力,因为转生门关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已经耗不起了。 我和胖子远远的在草垛上看着,突然天空中不知哪里划过了一道闪电,“之”字形的犹如一条蓝色巨龙从西边天空突然窜出,朝着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了过去。霎时,半个天空都被照亮,还有无数细小的闪电在其四周盘旋,集结和闪耀。 十年,这枚旗代表着一代掌门马肃风十年的精血的注入,日夜的经文诵读,此时,那个还远在浙西北某个山区正和一个独眼龙干仗的他突然一怔道:“今天就先到此,叶欢,我还会来找你的!” 对面一个浑身衣服都成了破布碎片的人大晚上还戴着一副黑墨镜,气死沉沉的怪笑道:“哈哈,五道命符破掉一道,小师弟,今晚你怕是走不掉了!” 第五十二章半:酣斗 不同的地域再同一时间,两场傲斗,师傅和徒弟! 查文斌祭了马肃风的命符,人为五行之力相聚,金木水火土。五行天雷旗是天正道首创,以自身五行之力为引,引天雷出击,比普通的天雷要强上不知多少倍。此阵威力巨大,乃是以自身精血命格换取天威,实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这等阵法纵贯道家法门实属罕见,当年凌正阳也不知偷学了多少此类禁秘,到头来传到这一代仅剩这单一一门。 叶欢,马肃风的师兄,当年为寻天煞孤星两人相斗,伤了一目,如今已是越发的凶险,道行非但没有退败却更上一层。 “人在哪?应该是他在用你的符,真舍得啊。” 查文斌用的那天雷符乃是马肃风精血所炼哪会不知,叶欢的攻势本来就猛,黑色的招魂幡一波高过一波,现如今连那把七星剑都给了徒弟,自己这正是空手难敌的窘境。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来清理门户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招魂幡啪得一下打过去,马肃风手中桃木剑一挡,“啪”得一声, 再说那一雷劈下之际,那边阴差人马只怕都是吓破了胆,殊不知这人间竟然还有人能召唤出如此威力的天雷,就连那三殿阎罗都给惊动了。 那一日本就是十五,鬼门大开,如此天雷被召,不知多少冤魂会被直接劈得魄散。号起,收兵,自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凡人的天资实为三界最高,那个带头的阴兵手中的哭丧棒已经断成了两截,前半头黑漆漆的一片说明刚才他离“死亡”只有几寸路之遥。 那个该死的道士居然还再重复着那句:“放下她!”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嘛! 第二枚红旗再次出现在查文斌的手中,霎时我听见一阵“呜呜”得号角之声,马车掉头,抬着轿子的小鬼把那个女人丢下,接着它们就都凭空消失不见了。 查文斌用铃铛对着那个女人摇晃了几下,一眨眼的功夫那女人就不见了,这会儿他又朝我们这边招招手,我和胖子才敢跑出去和他会和。 “人在这儿。”他指着他的铃铛,我看到下面塞了一团跟棉花似得东西,他又说道::“我们得连夜启程出去,夜长梦多,七天之内赶不到上海就一切都完了。” 来不及跟苗老爹告别,我们连夜启程,离开的这几年,野人屯与外界的联系还是那条原始的山路,等到我们赶到上海已经是第四天。 等我们在看到袁小白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呼吸机,袁家甚至已经在为她准备后事了,先后来过几波专家,每一个都要摇着头离开,我们走后的第二天她就进入了这种深度昏迷的状态。 公馆二楼西边的房间,窗帘都已经被全部拉上,门外站着两个青年,一个是我,一个是胖子,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来回踱步,他是袁小白的父亲。 袁小白平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透过她的垂下的双眼皮,查文斌看到她的眼球正在快速的左右移动,眉头紧锁,表情显得非常痛苦。她这是在做梦,而且是噩梦…… 床的四周摆满了蜡烛,红色的,这不是在制造浪漫而是在为她点亮回来的路,三支清香袅袅升起,空气中迷茫着香烛的气息。查文斌盘坐在地上,他的身前是一枚铜铃搁置在蒲团之上,铜铃的四周摆着着一圈铜钱互相用红线串着。 查文斌取了一根点燃的长香,双手交叉用中指夹着香放到铜铃上绕了一圈恰好留下了一个圆,圆心罩着铜铃上下不断漂浮,看似立刻就要破灭。 朝着香恭敬的把头缓缓底下,口中念道:“一柱返魂香,径通三界路;身是香炉,心同香子;五献皆圆满,奉上众真前!” 把那支长轻轻立在面前的一个空碗里,碗内无水,但那根香却能立在碗中。 他取出第二根长香,用烛火点燃后口中又念道:“再柱返魂香,直透幽冥府;上彻云霄,高分真异;金木水火土,孤魂方醒悟。”这根香插上去的时候,袁小白的手指动了一下,但是查文斌却没有看到,他的心思完全都在那只铃铛上。 “三柱返魂香,飘渺通十殿;三魂七魄,阴阳二隔;一缕青烟送三清,五方童子引魂归!”第三柱香也插好后,查文斌迅速用刀隔开自己的手指往那铃铛上滴血,一直到整个铃铛全部都淋成了红色,这时他再拿起那三根点燃的香倒着突然往那铃铛上一按…… “嗞”得一声,燃烧的香头遇到了温热的鲜血,一阵巨大的青烟连续不断的往外直冒,那些烟冒到约莫一人的高度时便不动了,就在那个高度不停的上下翻腾。慢慢的、慢慢的,一个人形的烟雾开始形成了,最后一个半透明的人就“漂”在查文斌的跟前。 起身,拔剑挑一张符对着那飘着的人影喝到:“回去!” 剑慢慢的朝着床上躺着的袁小白指了过去,那人影也随着朝那个方向漂。漂到袁小白的正上方时,查文斌挥剑向下一划,符纸贴着袁小白的脸从头抹到了脚,那人影缓缓的就没入了床上之人的身体! 查文斌迅速的捏了个手决,中指倒过来往袁小白的眉宇之间一按,一团血红,嘴中喝到:“太极莲花狮子吼,大日如来定三魂!” 按着约莫有一分钟的功夫,袁小白的眼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睁开,眼角有一滴清泪划过…… 三天后,袁家公馆,袁小白在保姆的搀扶下坐在了客厅吃饭,这已经是两年来她第一次自己主动进食。 第四天,我们告别了袁家先回了浙西北,原因是一份电报说马肃风马真人快要不行了。 临终前,查文斌在,我也在。那是我们回来的第二天,马肃风的肋骨断了五根,其中一根插入了肺脏引起了内出血。他说自己是不小心从山头跌下来的,几个上山砍柴的人发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古怪的是在他的身上人们发现了一面招魂幡…… 第六天,马肃风略微好转,还起来晒了太阳,他把查文斌叫到自己跟前正式把那枚印着”天师道宝”的掌门大印交在了他手上,那一次,我看见查文斌哭了,哭的很伤心。 或许他永远不会相信师傅是摔死的吧,但那又怎样呢?因为马肃风永远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破了自己一道五行命符才被叶欢击落山崖。 这二十年来,马肃风第一次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查文斌的头发说道:“那个女娃的事儿,还没有结束。等我出殡之后,你还要去一趟,你的下半辈子怎么走,她很关键,师傅老了,不行了,照顾不了你了,自己多担着点,遇到事儿别乱,别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天正一脉虽是出自茅山,但以渡为主,渡不了别人就渡自己吧。” 查文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徒儿谨遵教诲!” 第七天,洪村,查家大院人头躜动,进进出出的人忙活着,不时有人送来花圈和红棉丝被,马肃风过世了。 十四天后,查家门口来了一辆大车,上海来的,袁家父女一同来吊唁马肃风的回魂夜,第二天我们一行人离开浙西北再次前往东北。 马肃风料事如神,袁小白并没有完全好,用查文斌的话说,只是好了一大半,因为在她醒来后的每一个晚上都会做噩梦。 梦中有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女娃一直哭一直哭,袁小白在梦里怎样都摆脱不掉那个女婴。有一次,她见那个女婴实在哭的厉害便去抱她,不料才抱入怀中,那女婴突然张嘴露出一口尖牙朝她胸口要去。 袁小白痛的大叫便要扔掉那个孩子,她发现无论自己怎样用力,那个孩子就是甩不掉,原来是那孩子的牙齿勾在了她的肉里…… 好不容易连拍带打的,那孩子落了地,一嘴血红血红的朝她哈哈大笑,说是袁小白偷了她的心,她要找回来…… 第二天,袁小白睡醒想起了那个梦,撩起衣服一看,在她的胸口果真有一排压印。牙印细小而密集,皮肤下面有出血迹象。 马肃风说查文斌还忘了两件事没办妥:第一,那晚本来要投胎的婴儿夭折了,这是个冤孽;第二,袁小白还有一魂尚未找回,魂在何处,需要我们自己去寻,否则她还是活不过三年。 第五十三章:冥龙 初秋的季节,东北的林子格外美,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们四人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被发配至此,那时候我的目标就是可以早点离开。两年后,这林子的美景再也无心欣赏,对于我们来说,这一次是为了活下去。 十几天前村里谭木匠的媳妇生了个死婴就埋在后山,这事儿我们还不能去说,农村里信这种事,真要扯,谁能解释?连袁小白自己我们都没告诉,怕她知道后心里不能接受。 胖子躺在床上嘴里嚼着根稻草说道:“查爷,你说真是那么回事嘛?这样的话小白岂不是害了那婴孩?” 查文斌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能叫害,都是命,一个是命不该绝,一个注定昙花一现,这就是比谁的命硬。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恰好赶上我们遇上那事?躲不掉的终究是躲不掉,该来的谁也拦不住。” “那你家老爷子临终前说的到底是个啥意思?” 查文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按理她的三魂七魄是都归位了,但是我师傅硬说少了,我想他总不会拿这事信口开河吧。”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咯,当年我们还从这儿带走一幅画呢,画上那女人和她真的很像。” 查文斌一个激灵翻身起来问我道:“那幅画呢?” “画在老家,我妈的箱子底下藏着。” 查文斌跟我说道:“说起这事我倒真有点想起来了,明儿咱们还是去一趟西山,从哪开始的,咱就从哪儿开始找起。天底下没那么巧的事儿,那幅画说明她还真跟这里有什么渊源。” 胖子说道:“能有啥?她也不是这里人啊,满口的南方调,跟这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前不是。”查文斌顿了顿说道:“我说的是上辈子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我提醒道:“不早了,都睡吧,扯那些还不如想着明天怎么去弄那孩子的事儿,让人晓得是我们做的,估摸着别想活着出去了。” 凌晨2点,这是我们约定好动手的时间,农村人一般最早也得四点半起来做饭,五点下地,我们还有两个小时足够办事。 西坡,原先知青那会儿种过玉米,野猪啥的晚上会闹,我和胖子晚上还去看过棚子。那块儿原本有点荒坟,土改的时候整掉了一些,林子里头还藏着不少,夏天的时候老瞅见里头有磷火乱飞,说实话,那地儿也就当时的村支书欺负我们外地来的,当地人晚上都不乐意去。说白了,谁愿意半夜跑去坟窝子里头睡觉? 那棚子还在,只是这两年没人住了,顶也漏了,里面一股子霉味。棚子的四周散落着一些还未燃尽的纸钱,看得出,没多久前,曾经有个送葬的队伍经过。 在丧葬习俗里,有一条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会遵守的规矩:那就是白发人不送黑发人。婴孩儿之类的就更加别说了,七十年代以前人口出生死亡率是极高的,一般就是就地挖个坑埋了,所以查文斌判断这些纸钱绝对不是给那个婴孩的。 “倒是忘了跟苗大爷打听,不知道最近屯子里还有没有死过谁。” 胖子说道:“那小孩坟和大人坟总不同吧,要是真摸错了坟可就太扯淡了。” “不会。”查文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应该不会。” 苗大爷说那孩子就埋在棚子后面那棵老杨树后面,那天他是亲眼看着屯子里几个男人埋的,用的是一口黑色的箱子,箱子还是孩子他娘结婚时娘家给置办的嫁妆。那棵老杨树也好认,几年前一个炸雷曾经劈到过那树,本来都焦了,谁知道只给劈死了一半,还有一半还是活着的。所以它一半有叶子,还有一半就是干树枝,那树我和胖子都见过。 “这些人真的好不负责。”查文斌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棵树半死半活的也叫阴阳树,那玩意过去专门有人收,对于有些人来说那真是好东西,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害人的东西。” 胖子一听立马动起了心思:“啊?有人收,值钱不?” “得半死不活的满一个甲子年的才值钱,听我师傅说,当年一棵足够打棺材的阴阳树可以在京城换一条街,你说值钱不?树第一要大,做棺材得一体成型,不能拼接;第二,年份要足,不够六十年的不要;第三,树的品种决定价格,雪柏最贵,楠木其次,这种杨树顶多也就够个亲王啥的用。这种树做的棺材,跨阴阳两界夹缝而生,是不在三界之内五行之中的,说白了,睡里头的人可以继续做个鬼用不着投胎。” 我这就不能理解:“不能投胎还要这做啥?做鬼比做人快活?” 查文斌道:“因为他们不舍得放弃生前所拥有的,不过他们把个孩子埋在这儿就会出问题,那孩子精魄还小,刚刚成人形。弄不好埋在树根上面被树气给缠住了,散不掉也走不脱,那就缠上小白了,长年累月下去,那孩子会吸了阴阳树的气息早晚成一大祸害。” “到了,查爷就是那颗树。”胖子随手一指然后大叫了一声:“哎哟,我滴娘哎,你们看啊,那树上咋还挂着一个人嘛!” 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真有个人……” “别慌别慌……”查文斌拿着矿灯往上照了会儿说道:“好像是件衣裳,好好瞅瞅。” 我再一看,还真是,因为没有脚,只是空落落的一件衣服。 “妈的,哪个缺德鬼搞得这茬子事,这不存心的嘛!”胖子越说越来气,一脚就朝着那树干上踹了过去。他那一脚力气还真不小,那树都给踹的一晃,接着我就看到那树上的衣裳晃晃悠悠的就“飘”了下来。 这的确是一件衣服,而且是一件寿衣!紫黑色的绸缎料子,里子用的都是上好的丝绸,上面绣着金色的“寿”,背后还绣着一条不知是龙还是蛇的怪物互相交织在一起。 查文斌看着这东西浑身就有点不舒服,曾经马肃风告诫过他,如果有一天看到有人穿着绣“冥龙”图案的人就绕着走,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道家的弟子,更加别说和他认识。 这幅“冥龙”图是极其罕见的,偌大个中国能认出它真实身份的不会超过十人,首先关于它的记载少之又少;其二,这根本就是个禁忌的话题,正派人士一般不会谈论就更加别说传承下去,因为它是唯一一条来自阴间的龙。 龙这一物种不光是在中国,在古希腊,在古巴比伦和埃及都可以看到龙的影子,这种被描述成无脚蜥蜴的神物有着无比的神通;而在我们神州大地更是随处可见龙的图腾,但是唯独这种冥龙是几乎见不到的。 冥龙是没有眼睛的! 成语,画龙点睛,据说是龙只有点了眼才会飞,但冥龙是个例外! 据说在阴曹地府里头分为十八层地狱,其中有一层叫做烊烔渊,这一层地狱是不归三殿阎罗掌管的,因为此处作为地狱的最下层沉积了太多怨恨和戾气,以至于阎罗们也不敢下去。 再烊烔渊有一片湖叫做“无边”,也就是看不到边际的湖,据说在湖中有一个凶兽叫做梼杌,这玩意就是大名鼎鼎的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梼杌被誉为是凶恶的象征,而且是冥顽不灵的凶狠,连神仙也没办法收拾,就给关在了这层地狱里。 按照上升下降的说法,人的罪孽越大,生前做的错事越多,被发配的地狱层级就会越往下。怨气和戾气都是下沉的,因为过于沉重,久而久之,烊烔渊作为地狱的最下一层锅底自然就承接了无数下沉到此处的怨气。 瑞气会生龙,怨气为什么就不会?这本来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到达了极致,也就会各自衍生出各自的精彩。 冥龙是怨气极致的产物,以烊烔渊戾气为云,以无边湖为海,它是三界之内最为凶恶,最为贪婪的物种。 所谓的法术,阵法,都是施法者以符和咒作为引子去借助别人的力量,那么自然也就有人把主意想到了那头龙身上。但凡以“冥龙”为记号出现的地方一定不是正派,而且是非比寻常的邪门之辈,马肃风再三的叮嘱让查文斌很早就牢牢记住了这个图案,只是他不知道这幅图到底是何人所有。 第五十四章:尸囊 查文斌捡起衣服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死耗子味,这就是尸气。 “这儿有外人,来者不善。”作为道士的第一要领就是熟悉气味,每个道士在入门之后都会经历过几次非人的出境,马肃风在查文斌七岁的时候就把他丢进棺材里和死尸一起睡了。和医学院的得上解剖课一样,道士面对死尸就是个物件,只是他还需要判断这具尸体有没有尸变的可能。 然后就是气味,阴气是靠感受的,尸气靠的是嗅觉,还有煞气、戾气,这些气味很多都还得用风水器具配合才能感受。 “文斌哥,这地方有人动过啊,我们好像来晚了。”我指着离我们大约三米远那地上一堆被扒开的土说道,看土的痕迹,这地方曾经的确有一个箱子放着,因为土还有被箱子棱角压过的痕迹。 胖子仔细搜了一下,土深不过一米,里面还有一些婴儿用的物品散落,小鞋子、小衣服之类的都还是新的,应该是几天前的陪葬。 胖子用手捏了一下那土,还是湿润的,他说道:“看翻土的颜色,最多不超过一天,别人要这小孩的尸做什么?” 查文斌死死的抓着那件衣服,心头涌上了一种不安的感觉,有两个字挂在他的嘴边却不想说出来:鬼道。曾经,他听师傅提过,那是他一生都需要躲避的,如果遇到了那个人的话……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了,无奈我们只能先走,但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我却看到在那棵树的背面刻着一行字。 “等等!这有字!” 我拿着手电照着,那棵大杨树的树皮被人剥去了一层,留了一块肥皂盒大小光溜溜的区域,上面有一串黑色的小字,字体亢进有力却让人看着总觉得有股子邪气。 我指着那几个字念道:“东西在磨房的石臼里。” 他俩异口同声的喊道:“磨房?” 我双手一摊道:“就是这么写的,看来他对野人屯还很熟并且知道我们要来?” 查文斌说道:“就不会有人拿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开玩笑,这事是遭天谴的,走去磨房。” 野人屯里有一条河,勤劳的劳动人民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可以用水流推动石磨进行谷物的加工。屯子的下游的确有一座磨房,集体修建的,最近的人家离那也有二百米,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谁那么大胆子会把东西丢那? 我们一路小跑着奔了过去,远远的就看到磨房的门是开着的,胖子率先跑到,我和查文斌离他还有好半截路就听到他在那喊:“在这儿,在这儿呢!”我看见胖子的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往外跑,等等,不对,我看见的分明是那箱子上面还坐着一个小娃娃,那娃娃搂着胖子的脖子正在“咯咯”大笑。 “放下!”我冲着他一边喊一边做手势。 胖子满脸兴奋的冲了过来估计也没听见我说啥,一阵旋风似得跑到我跟前把那箱子就我怀里塞,我看到那个娃娃张着手好像是想让我抱,我赶紧连连往后退…… 我对胖子大喝道:“你要干嘛!” “这人真有意思,不是你一个劲的比划要的我才给你嘛,得,查爷,还是给您来。”胖子作势就往查文斌那送。 “文斌,我看到……”我刚要说,查文斌却给了我一个禁言的手势,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轻巧的接过那个箱子又轻轻的放到了地上,我看到那个孩子就坐在箱子上看着胖子笑,好像她对胖子很有好感。 “胖子,把这个烧了。”查文斌拿了一红一绿两套纸衣服出来,接着便是一叠值钱和一柱香。 “烧给谁啊?”胖子问道。 查文斌指着那箱子道:“烧给她,人孩子也可怜的,你心诚一点,另外再烧点纸钱告诉她自个儿去买点啥吃的,用的,以后别再找你就行。” 胖子愣了一下道:“找我?” “嗯!”查文斌回答的很轻描淡写,胖子嘴里嘟囔了一句道:“我兜里现在比脸还干净,你找我有个鸟用?” “照做吧,时间不多了。”查文斌看了一眼天色,再过一小时屯子里就该有人起来了,这磨房可不比那山上,这是在村口办事,被人看见了有嘴都说不清。 “行,你们都是爷,我是孙子……”胖子一边烧着一边抱怨,我看着那孩子好像挺开心的样子,就在原地拍这手,一会儿再看她身上果真多了一套绿色的小衣服。 我说道:“还挺合身的……” “啥玩意?”胖子抬头登着我,他以为我在开他玩笑。 那边查文斌已经准备好了家伙,一个用棉麻织成的小袋子,几个孩子玩的小玩具,一捆墨斗线。 他先把那几个玩意往箱子上一丢,然后又朝那箱子上撒了薄薄的一层白面,不多久,胖子就明白刚才干的那事是值得的,因为他看到箱子上开始有小手印出现。 两只手印开始交替的在箱子上攀爬,这时查文斌迅速收起那几个玩具往袋子里面一丢。不一会儿,我看到那个孩子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便一头钻了进去。 查文斌看到的是袋子的入口处留了一点白面,他迅速的用墨斗线把袋口一缠然后往胖子烧的那堆纸钱灰里一丢,然后又拿出一张符来往袋子上一贴。 “轰”得一声,那袋子瞬间燃起,带着一会儿连那口箱子也一并烧了起来。一股子清香味道开始传出,淡淡的颇有点像是莲花的香气。 等到那堆火熄灭的时候,查文斌用棍子在灰堆里扫了一下,一枚指甲大小的青色圆球被拨弄了出来,很是光洁,晶莹剔透的像是颗玉石。 胖子瞄了一眼觉得是好东西,在那跃跃欲试的想拿,就说道:“陪葬的,看成色像是翠,要不就给我吧。” “胆子挺肥哈。”查文斌冷笑道:“你要你拿走,不过我提醒一下,这玩意可不是翠,这是她的尸囊。” “啥玩意?” 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把那个绿色的尸囊拿起来用一块布包好道:“人刚出生的时候口里含着一口气,这口气是于生带来的,也是上辈子的气。怨气、怒气、戾气全都在这儿,这孩子出世第一样事情就是哭,这嘴一张就等于是把那些气都给吹出去了。吐光上辈子的气才能完完整整接受这一世,这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死了,她那口气也就一直憋着,别看她小,西南一代的巫术最喜欢这样的,他们叫养小鬼。这般大的孩子怨气是最盛的,但又未经历过人事,说白了就是没思绪,只要你能控制住它,比一般的恶鬼要凶上很多。这个尸囊就是包裹那股气的,这就是我们要的东西。” 苗家,西边原来是苗兰的屋子,现在袁小白住在里头。屋内亮着灯,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杯查文斌用符烧成灰化的水,还有一块布,布上是那颗绿色的尸囊。 “吃了它。”这是查文斌对她说的,我和胖子没有做声,因为我知道只要袁小白搞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她绝对不会吃。 袁小白没有怀疑,她相信她的这些朋友,拿起来,就着水一仰头“咕咚”一声,我和胖子只觉得胃里一阵搅和,忍不住冲到了屋外开始吐了起来。 “他们?”“哦,没事,他们俩晚上嘴馋偷吃苗老爹家的酸菜,怕是吃坏了。” “对了,刚才我吃的那个是什么?” “这个。”查文斌非常有想象力的回答道:“我做的草药叫做回魂丹,对你没啥坏处,早点歇着,我先告辞。” 回魂丹是他随口瞎编的不假,但是这对于袁小白来说的确有回魂的效果,因为她的那口气正是在这个婴孩的嘴里! 人只要活着就会出气,死了我们都称为“断气了”。 袁小白实质是已经被判了死刑了,她的魂魄那一晚应该是要投胎的,投胎的恰恰是尚未出世的女婴。换言之,如果这个女婴一旦出世,那袁小白就是她的前世。所以这个女婴出世后吐出的第一口气就是袁小白活着的时候含进嘴里的那最后一口气,这口气里包含着的则是袁小白她的一生。 查文斌拿到了这口气,并且把它还给了袁小白,只要等到了明天的日出,那个几年前跟我们在一起的袁小白就完全的回来了,这便是他来寻找的第一件东西! 天亮了,我揉着通红的眼睛迷迷糊糊的踹开胖子的脚,我睁眼一看就看到查文斌睁睁的看着窗外发呆。 我披了件衣服过去问道:“怎么了?” 查文斌朝着屋内那张桌子说道:“昨晚我们在杨树上拿下来的那件衣服还记得吧。” “记得啊,不是你拿回来了嘛?” “我就放在那桌子上,但是现在没了,我一醒来就发现了,还有这个。”查文斌递了一张纸给我,纸上写着四个字:“干的不错!” “这啥意思?”我问道。 查文斌叹了口气道:“没啥意思,这意思就是他如果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全都没了。门和窗都是关着的,我们这屋子被人摸进来逛了一圈又出去了,悄无声息,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敌还是友,我真的很担心。” 第五十五章:北京来的人 如果说之前的袁小白仅仅是恢复了身体,那现在整个人就是生龙活虎了,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在院子里帮着苗大爷推石磨了。 满面春风的袁小白擦擦额头上的大汗对我喊道:“嗨,小忆早!” “你这是……” 她咯咯笑道:“好久没动了,山里空气好,好舒服啊!” 我嘀咕道:“得,总算好了。” 谈笑间,外面有人敲门,一个穿着单扣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在外探头探脑的,外面还有几个脑袋瓢子,都是一些生面孔。 “这是村长家吗?”那个西装男满面堆笑的问道,他手里还拿着两个红色的塑料袋,看样子都是礼品。 “我是村长。”苗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警惕的问道:“你是哪个?来做什么?” “您好您好!”来人马上上来握着苗大爷的说,很是客气的说道:“我们就是专程来拜访您的,从北京过来的。” 苗大爷一听赶紧把人迎了进来道:“北京?乖乖,那是首都的领导啊!里面请,里面请。” 那西装男一边握着苗大爷的说一边往里走,对我们这些生人跟他也都一个个点头示好,后面又跟着进来了七个人,五男两女,打扮的都很时髦,穿得都是当时市面上非常罕见的运动服,身上还都背着鼓鼓的背包。 我小声问胖子道:“胖子,您瞅着这群北京人地道不?” 胖子摸着下巴说道:“不咋地,听不出京片子的味儿来,倒是觉得有一股子熟悉的花椒味。” 我表示同意道:“我也觉着像,这两年走南闯北的多了,口音这玩意变不了,南方人和北方人不同,西南的和东北的又不一样,咋学骨子里头都改不了。” 胖子嘿嘿一笑用四川话道:“妈比的一堆瓜娃子还装首都人民,就这个龟儿子得老子去惹一下哈子就晓得咯!” 石敢当是四川人,从小就在四川长大,即使离开了四川他的根也还在,这群人的口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川话语调,他能瞒得过苗大爷却瞒不过胖子和我。 除了领头的那个跟着苗大爷进屋之外,其余的七个人就在院子里站着,分成两组,看似是在到处打量却总觉得他们是在查看地形。我把小白和查文斌一并招呼进了屋子,关上门又说了发现的情况,袁小白的一句话就让我们觉得事情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他们有家伙,刚才那个男的转身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后腰上的衣服没拉下去,露出了一把枪。他边上的以个人好像发现我看到了,一把扯下了那个人的衣服然后就一直盯着我看,还好你们把我叫进来了,我被盯着有心里点毛毛的感觉。” 胖子问道:“什么枪你看清楚没?” “没看清,黑色的,应该是手枪。” 胖子一听说有枪也觉得而开始不妙了:“来者不善呐,这地方穷得跟啥一样来这么一拨人,我刚才也看到了,外面站着的那些人全都是练家子。” 查文斌说道:“先看他们想干什么,我们也别轻举妄动,对方人多,打起来肯定我们吃亏,先去打探打探。”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主,他们是客,所以我们大大方方的就走进了客厅。用胖子的话说,鬼鬼祟祟的偷听大可不必,按理心虚的是他们。 苗老爹见我们进去也起身对那个西装男说道:“哦,钱先生,这几个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屯子原来的一批知青,都是城里娃娃,我都把他们当做自己侄子看待。” 那人起起身了对着我们笑道:“后生有为,年轻就是好啊。” “一副屁样子,长得就像个锤子还有为勒”胖子这会儿就已经用四川话了,他那股样子甭提多逗:“你说我,张德丑不说还是个农村户口,你说急人不蛮。农村户口我也不说牢蛮,我这批嘴还臭,一开口就得罪人,这年头这个社会,我这样滴货色咋个能叫有为蛮,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嗦。” 我看着那个被称为钱先生的西装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但又不好发作,胖子还装作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苗老爹说道:“哎哟,我忘记了,这位是北京来的领导听不懂咱四川话,失敬失敬。” 苗老爹哈哈大笑道:“别说他,我也听不懂啊,以前我当兵的时候那个排长就是四川人,他给我们下命令我老是听错还得找战友翻译。” 见有台阶下,那人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中国放眼多么,我刚才也有些没听懂,没事,没事。” 胖子继续调侃道:“我说的是这位领导辛苦了,这里是农村怕怠慢了。” 那人听了是也不好发作,只由得胖子乱说,还要继续附和道:“山里好,山里空气新鲜……” 我看到那桌子上有一封盖着红戳的介绍信,瞄了一眼大概说这群人北京某个部门的,到这里来是勘探地形测绘地图的,需要当地有关部门配合,怪不得苗老爹说他们是领导。 苗老爹起身道:“一会儿就带你们去转转,我们这屯子啊人口不多但是地方大,偏的很,村里有个村公所。里面厨房厕所都有,在这吃完午饭我就领你们过去,委屈领导了,咱这儿条件有限。吃的和用的下午我也会派人送过去,在这屯子有啥事您只管对我知乎一声就成。” 午饭只有胖子和苗老爹还有那个姓钱的人在主桌,我们仨就捧着碗在院子里。原本打算明天就回家的,不过查文斌说再多呆两天看看摸摸底,他有些担心苗老爹的安全。搞个测绘的你带枪算咋回事,而且另外那七个从早上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也没进过屋,绝对是训练有素的。 “来来来,我再给您添一碗。”苗老爹客气的对那位钱先生说道。 那人连连推脱道:“我吃好了吃好了,谢谢村长。” 苗老爹有着乡下人的那股子淳朴和好客,说道:“饭还不得吃饱嘛?” “哎,老爹,这句话你说错了,饭不能讲吃饱,只能讲吃好。”说罢,他盯着那位钱先生说道:“是这样的对吧?” 那人笑道:“对对,这位小哥说的没错。” 苗老爹不解的问道:“为啥捏,这饭当然是得吃饱啊。” 胖子放下碗筷看着钱先生说道:“老爹你有所不知,这全国哪一个地方你说吃饱了都没关系,唯独在我们四川人面前说不行。”接着他又用方言道:“我们四川人有句骂人滴话叫作:你个龟儿子你吃饱了嗦?”胖子或许是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机智给打动了,他看着钱先生那脸都成了猪肝色后实在忍不住了一口白米饭喷了出去…… 钱先生的脾气绝对是上佳的,他一边拍打着自己头发上的米饭还一边继续对苗老爹说道:“没事、没事……” 胖子跟我们说这茬的时候我都快要笑断了腰,这些个段子也就他会,论贫嘴他绝不会输给地道的老北京,这进一步的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这伙人绝对有问题!他们在忍,无论胖子以怎样的方式在刺激他们,他们始终是在退让,这也说明这些人不是普通人,我们决定留下来是正确的。 村公所离苗老爹家隔着一条河,河上有一座石桥,两地门对着门,如果要说监视,我们根本不用出门就可以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但是自从下午那伙人进了村公所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大门始终的是紧闭的。 傍晚的时候苗老爹过去串过一次门,对方还是那个钱先生出来了,其它人则不知去向,解释说是累了都在睡觉,明天还让苗老爹做他们的向导带着到处晃晃。 得知情况的胖子立刻自告奋勇的跟苗老爹请示自己也要陪同,苗老爹也一口答应,因为胖子的理由是:我们是城里人能说上话,而且对这屯子也熟。 晚上,我们四个轮流在窗户上盯着对面的那道大门,对面的屋子七点钟就熄了灯,一直到天亮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一切正常…… 第五十六章:钱家 七点钟的光景对面陆续有人出来,这个点对于农村来说已经是晚起了,那位姓钱的西装男也换了一身行头,穿着那会儿还刚刚开始流行的迷彩服和军靴,精神气儿跟昨天比完全就都不一样了。 七点半,应对方的要求,苗老爹带着那些人进山。胖子最后还是被拒绝了,对方的态度很强硬,理由是这是国家测绘地形,属于机密。 我老远就听见胖子在跟查文斌发牢骚:“机密个球勒,这地方哪个山头我们没爬过!拿个红章就来吓唬老子,鬼晓得时不时萝卜刻的。” “得了你,不让你去还不会在后面跟着啊,这山这么大,他还管得了我们看风景嘛?” “对哦,小忆走,我俩就去爬山,这总不犯法吧,他们朝南边去了,我们也去。”胖子拉着我的手就走。 正欲出门,屋外急匆匆的冲进来个人开嘴连口气都没喘就喊苗老爹。这人我认得,做知青那会儿跟我们也一块儿玩过,叫喜子,年纪跟我们都是一般大的。 我看他那脸色有些不对,眼神里带着慌乱,就跟他说道:“苗老爹不在,陪北京来的客人进山了,喜子你啥事这么急忙急火的?” “我爹丢了,找不到人了,这不寻思让苗老爹给广播一下,急死人了,我娘都哭一早上了。” “牛叔丢了?”我安慰道:“他那么大一人了咋还能丢,估计去哪里有事了,别急啊。” 喜子掉头就往对面的村公所走:“咋能不急呢,肯定出事了!” 我跟着撵了过去才了解到了一些情况:这喜子的爹昨晚上山打猎,吃罢晚饭也就六点多的光景进的山一直到今早都没人回来。野人屯这一代早些年就有猎人失踪的情况,后来被证实基本都是糟了害,这里的林子里头有狗熊和老虎一类的猛兽,喜子担心他爹也出了事。 “门锁着的,别砸了,人都不在。”我对他说道:“你不如发动一下屯子里的人,我们挨家挨户去通知,一会儿村口集合。” “行,那就这么办!”喜子抹了一把眼泪就往家跑去,我们也开始分头找人。 农村里这点好,只要哪家有事招呼一声就都会站出来,没一会儿村口就来了二十多个青壮年,还有几条猎狗,苗兰的男人也在,他是巡山队队长。 大致的情况都说了,不过其中有两个细节更加引起了众人的担忧,昨晚上喜子爹进山的时候是带着猎狗的,临走前说是去打野鸡。屯子里的猎手都知道打野鸡的时间一般是晚上七八点,等天大黑的时候野鸡会飞上树梢睡觉,那时候只需要用灯照着打,一打一个准。 打野鸡一般不会进深山,就在附近的林子,如果有动静大家都能听到,但是昨晚上没有人听到枪声,这是其一;其二是跟着喜子爹一块儿去的那条猎狗被几个早上洗衣服的女人发现在河里的小坝上,刚好被两块石头给卡住了,尸体现在就放在我们面前。 这条狗的身上没有发现明显外伤,眼睛是睁开的,舌头拖在外面,有人把它拎起来的时候这狗的脖子明显被拉长了。 苗兰的男人用手摸了一下道:“脖子折断了。” 现场发出一阵惊呼,把一条猎狗的脖子直接拧断,这似乎只有黑熊做得到,难道喜子爹是遇上那东西了? 北山,那边出产各种菌子和榛子,妇女们在这个季节都会结伴去北山采摘。那边有一片榛子林,屯子里的猎手讲那边是老野鸡的点,那片林子有个地名叫作:青砖岗。 野人屯地处偏僻物资非常缺乏,刚来的时候人们多半选择用木头和茅草搭建房屋,解放前后有人在北山发现了很多废弃的砖块,大小不一,于是有很多人就从北山挑砖块回来盖屋子。这些砖块以青色为主,有些埋在地下一两米深,有的则直接暴露在地表,拨开树叶就能捡拾。 后来有人说这些砖头怕是死人坟上用的,乡下人比较迷信也就不在去那边取砖,改成自己烧窑砖了。 昨儿个傍晚是有人看见喜子爹往那边去的,青砖岗离屯子不过二里地,屯子里瞧得见它,它也能瞧见屯子,穿过一片落叶林再往前就是开阔地。这里以前是种玉米的,这片玉米地的后面就是榛子林,一座跟馒头包似得小山岗。 这里也是屯子里那条河的源头之一,只不过跟西山不同,这条河的支流略小,水流也略急。几条猎狗一到这儿就开始吠个不停,我们几波人分成两三个一组成扇形开始搜山。这里要说按面积算顶天也就是个足球场大小,二十来个人从早搜到晚,除了捡到半个馒头外别的一无所获。 喜子说他爹出门的时候是带了两个馒头的,见到这东西的时候立刻嚎啕大哭起来,一口咬定他爹准是让熊给啃了。这片林子不大,来回都扫荡了那么多遍,天要大黑之际我们也只能先下山,回到村里苗老爹也在,得知事情原委后晚上又组织了一拨人带着火把进山继续搜,一直到了后半夜还是没啥线索,这可把屯子里的人给急着了,已经有快三十年没人遭熊了,这要真是有那玩意出没,周边的林子就都不安全了。 “有点蹊跷”查文斌躺在床上一个翻身起来说道:“我觉得喜子爹不是被人熊害了,咱们找了一天也没见到人熊的脚印或是粪便,还有那只狗,如果是野兽肯定会有外伤,咋会直接拧断脖子呢。” 胖子也没睡,接过查文斌的话道:“查爷的意思是?” 查文斌反问道:“如果是人直接拧断了那只狗的脖子,你说那人是为了什么?” “那肯定是怕被发现了,狗遇见人会叫,一叫就会惊动。” “那好,怕惊动什么?这个屯子总共就这么点人家,哪家不知道哪家的丑短在哪,有啥事非得下这个狠手?” “那就是外来的人!”胖子有点明白查文斌的意思了,我那会儿正在负责监视对面,胖子跑来找我道:“小忆,对面有动静没?” “没有,和昨天一样,一切正常。”我盯着对面已经有快两小时了,七点多熄的灯,大门还是紧闭的,不见一个人有出来过。 “那就是不正常。”查文斌过来说道:“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对面晚上都没出来过人,村公所的厕所是在外面的,难道他们八个人晚上就从来不用起夜?” 胖子眯着眼道:“那过去瞅瞅?” 从这儿到村公所不过二十来米,我们仨猫着腰一溜烟的功夫就到了,这地方我们太熟了,当年没少进去搞破坏。村公所的围墙有两米高,围墙上插着碎玻璃,这是当时最流行的防盗措施,我们用的还是老法子。 公所外面有一颗枣树,一二十米高,贴着围墙有一米远的距离,爬上树用一床被子往围墙上一搭,啥问题没有,一跃就过去了。 胖子落地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还是熟悉的套路……” 这间公所是六十年代修的,上下共两层,一楼是办公区,二楼就是给那波人腾出来的寝室。干这种活胖子是擅长的,他虽然体型款,但只要脱掉鞋子走路可以不发出半点声音,他把这归咎于自己的脚掌肉厚。 二楼总共有四个房间,门是锁着的,窗户上糊着报纸,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不过这也难不倒他,这种上世纪的锁头只需要一张卡片就可以打开,从门框的缝隙里斜插进去就能顶开。 “吱嘎”一声,胖子蹑手蹑脚的钻了进去,我们在一楼看见他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我们摇摇头,意思是空的。 接着便是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当第四道门也被他撬开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放心的对我们喊话了:“没人,一个都没在!” “果然有问题!”查文斌说道。 胖子转身想下楼,顿了顿又对我们说道:“不过,我想你最好也上来看一下,这里有很多不该有的东西。” 我和查文斌也赶了上去,胖子领着我们进了第三间屋子,地上乱七八糟的摆放了很多东西:专业绳索,断掉的洛阳铲,还有一样东西是查文斌很不想看到的:一个手扎的小草人,草人的胸口处扎了两根钢针。草人的背后有一张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苗老爹的名字和他的生辰八字。 “怎么办?要不要先把他们的东西一把火都给点了?” “不要。”查文斌拿着那草人捏的紧紧的道:“现在动就是打草惊蛇,这帮人下手挺黑,真要闹起来,我怕会有村民死伤,现在他们只是用些小伎俩,没撕破这层窗户纸之前大家都按兵不动。” 胖子拿着那根洛阳铲道:“这伙人是盗墓的,看样子昨晚他们已经打过坑了,估计还挺不容易,钻子都打断了。” 查文斌问胖子道:“我想起来一件事,那个人说他姓钱对吗?” “他是这么说的。” “你确定是四川人?”“确定,那口音没得跑。” “小忆,你还得屯子里的邱大爷不,就那个养黑猫的,他是最早来这个屯子的,当时带他来的那个人也姓钱!” 被查文斌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了:“我想起来了,是的,他说那人叫做钱鼠爷,他好像是当时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他是四川人!” “那就对了,那个钱鼠爷当年不惜代价从四川一路找到了这里,但却铩羽而归,但是他的的确确看到了金币。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么大一笔财富还留在这里,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 胖子说道:“当年的事儿照邱大爷所说钱鼠爷可是吓的屁滚尿流走的,他还敢来?” “他是肯定不在了,但是他的后人还在。”查文斌继续说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外人再来,其实这里有金子的事儿四川那边肯定早就知道,只是鉴于钱鼠爷当年的遭遇一直没好的办法,现在他们来了,肯定是有备而来,足足准备了这么多年,我估计已经找到了破解的办法。” “有道理!那我们明天是不是要跟踪?” “跟踪!”查文斌斩钉截铁的说道:“必须要,明儿天亮前我们先到门口候着,既然有人替我们探路,那就省得自己再乱转。” 第五十七章:出洞 跟踪不是一门容易的活儿,尤其是对方比我们更加训练有素,因为这群人第二天就对外号称休息,胖子分析,这波人估计是找到什么了,准备在夜里动手。 白天负责找喜子他爹的那波人还在山里继续寻,我们则在屋子里睡大觉,袁小白则在屯子里到处转悠监视,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暴露。 等到了晚上,我们换了个策略,这帮人肯定不是从村公所的正门走的,于是我们绕到了后侧。 村公所的后面是一片农田,冲过这片农田便是山林,这个季节,北方的收货比南方要晚一个月。农田里还长着正准备收货的玉米,一人多高,往这里一钻谁都瞧不见。 吃罢晚饭我们就溜进了村公所旁边的小学,一层的平房,和村公所共用一堵围墙,平房有层阁楼,阁楼上开着两个砖孔用来透气,这里就是我们监视他们的地方。 一直到夜里九点,屯子里的人基本都睡了,偶尔有几声狗叫传来,乡下人睡的都比较早。胖子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突然他拍拍我的肩膀小声道:“来了。” 我挤过去探头一瞧,好家伙,这群人一个跟着一个猫着腰从房间里窜出来,他们果然没有去正门反倒是绕到了后面围墙处搭起了人梯,一个跟着一个往后翻,胖子在那数着:“一、二、三……” “没错,八个。”我说道,“全部出动了,咱是不是也该?” “走着!”胖子提着手中的猎枪就下了地,这是他管苗兰男人借的,说是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晚上去找点野味。 玉米地里穿梭,彼此是看不见彼此的,只能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这伙人绝对是有备而来,他们宁可摸着黑也决不开灯,好在那晚月光还不错,依稀能看见几条人影匆匆钻进了林子。 西山方向,果然是那!查文斌起先就猜的八九不离十,西山曾经几年前我们就去过,打虎一次,和邱大爷又去过一次,那地儿真心邪门,换作当地人都不敢去。 过了一座山岗,对方开始亮灯了,这儿已经完全看不见屯子,不过也正好给我们提供了目标,跟着便是。 这伙人先是来到了我们当时停留的那个瀑布边,在这里他们停顿了约莫有足足五分钟,然后一股脑的就扎进了北面的林子,那地儿是我们之前从未去过的。 依旧是落叶林,依旧是晚上,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在这儿遇到了那只白色的狐狸。 “进去嘛?”我有些犹豫,看得出胖子也有点担忧。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今晚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不见半点星光,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那意味着很容易迷失方向,他说道:“要不你俩在这儿守着,我一个人进去。” 胖子楼着我和查文斌的肩膀道:“要走就一起走,要进一起进,这么些年了,虽说不是亲兄弟也都差不多好多吧?” 到了这种地方就要格外的小心了,林子里到处都是落叶,踩上去虽然是软软的但是难不保没有陷阱,胖子说至少如果是他的话会这么干。 果然,路上有用丝线挂在两棵树中间的铃铛,这是最古老也是最简单的报警器。我们很小心的躲过,往里走了约莫有一里地就看见那群人已经在行动了。 至少从外表上我什么也看不出,那就是一块林地,只是树木比四周的略小一点,肉眼分不出具体,随着一声熟悉的闷响,我看到一堆土花四溅,此时离我们约莫五十米远的地方被炸了一个洞。 这是胖子的最精通的手艺,基本可以确定是一伙盗墓的,打着测绘的幌子。他们有两个人负责看守,手里拿着的应该都是家伙,其余人则先后下到了里面。可以看得出这伙人很得意,隔着这么远都都能听到那个姓钱的人的笑声。 我们不敢太暴露自己,只能用退到隐蔽处交流,胖子的意思是他去引开那两个人,盗洞只有一个,想逮住他们还是简单的,只需要封住洞口即可。 我则认为那是警察叔叔的干的活,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绝对不是好人,胖子朝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大概是想把那俩人给办了。 冲着我和查文斌一笑,胖子提着枪绕到了对面,接着不多时我就看到胖子像模像样的走了出来,冲着那俩人故意说道:“咦,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 那俩人也是一惊,立刻就把手放到了身后,胖子见状笑嘻嘻道:“哟,是你们啊,你们不是那个北京来的领导嘛?你们在这里干啥子哟?” 那俩人也不说话,身子却在向胖子靠近,胖子脸上的笑容也开始慢慢收紧,突然喊道:“好啊,你们是在这里盗墓,你们不是什么测绘的,我要去报告政府!”说完,他突然往身前撒出一把沙砾,接着转身就往林子里钻。 胖子的这一次的表演功夫我承认虽然有些拙略但是效果确是完美的,因为在那个年代盗墓也是大罪,文革刚过,举国都在整风,抓住了是要杀头的。 那俩人果然跟着追了出去,他们进林子的那一刻我和查文斌就冲了出去,原地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洞,我俩正准备找点东西把洞赌上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呯、呯”的连续枪响。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胖子那边,不会是他出事了吧? “是地下传来的。”查文斌低着头说道:“他们有麻烦了,下地开枪准时碰到什么东西了。” “那我们?”我看着我俩搬着的那块大石头问道。 查文斌也在犹豫,胖子那边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我看他身上衣服有不少地方已经划破了,脸上也有被荆棘带过的血条,一来就说道:“你们有够慢的,那边俩都收拾干净了。” “你把他们杀了?”我真的挺害怕这小子干出那种事的。 “没有,吊着呢,打了两个圈,直接挂上去了。”胖子一脸无所谓的掏出两把手枪来说道:“看到没,57式,比利时造,三百米可以打穿防弹背心。这帮兔崽子出手不凡啊,我打包票,这伙人是下了血本的。” “下面响枪了。”我说道。 “真的?”胖子话音刚落,下面又传来两声闷响,就跟把鞭炮埋在土里的那种响动。 胖子黑话脱口就出:“好家伙,这里有粽子!” “粽子?”我和查文斌都是疑问,粽子在南方可是端午节的食物…… “就是古怪,用你的话说就是僵尸一类的或者妖魔鬼怪,肯定是出事了,下地是禁止明火的,误伤人不说还容易打烂那些坛坛罐罐。干这行都是求财,不会随便开枪的,一个罐子值好几万呢。” 查文斌盯着那个洞看着,刚想俯下身去闻闻味道,立刻就看他手往后甩道:“后退后退,有人出来了。” 我们仨赶紧撤到一边,静静的等待着,如果被发现了,这片林子我们是有可能做到全身而退的。只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的一幕出现了,月光下,一只手先从洞里伸了出来,手指和大地接触之后不停的蠕动着,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借力。 那只手臂有些问题,我看到衣服已经碎成了布条,红色的血混合着砂石机会让人误以为这是战场上的心存着,接着是一团黑色长发,是个女人! 我可以很清楚的看着她吃力的用手臂撑着,发力的手腕在不停的发抖,终于当她很努力的完全爬出来的时候就立刻滚向一边躺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是一只手臂伸了出来。 那个女人大概是想起还有同伴在下面,她就那么又爬了回去抓住那只露出地面的手,这一回还是一个女人被拉了出来。 两个女人互相抱在一起,头对着头有“呜呜”声,我们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贸然动作,这时第三只血淋淋的手伸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厉害的医生 是那个男的,姓钱的四川人,他独自一个人钻出来的时候也是奄奄一息,一女两男的躺在地上足足有五分钟。过了一会儿,钱姓男好像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原地又挣扎着爬了起来,特很吃力的在四周寻找,终于把目光停留在了我和查文斌搬来的那几块石头上。 我看着那个男人非常吃力的挪动石头,他的体力应该快要透支了。 “他好像想封住那个洞口。” 查文斌一愣:“那就不管其他人死活了?” “管不了,这种事常见,干这行的哪个不是脑袋提在手上的,平时跟你称兄道弟的,真出了事儿都是踩在你脑袋上往上爬,活着出来就是命大,落在里面算你倒霉,是吧小忆。”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在西安的那件事,后怕无比,这些盗墓的根本不会把人命放在眼里。 “走,弄了他们,明儿绑了送政府去,这种人就该被抓去游行!” 胖子不同意我的想法说道:“送哪去这事就拉倒吧,我们自己也不干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们还没开罪我们,犯不着赶尽杀绝。”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道。 “干自己该干的事儿。”查文斌问胖子道:“你能确定他们是遇到粽子了?” “八九不离十,不然这才多大点会儿,下面可还有好几条人命呢。” “知道先把女人送出来的恶不到哪里去,走吧,过去问问清楚挑个明白。” 查文斌直直的朝着那边走了过去,那个姓钱的人都快要把石头挪到了,查文斌俯下身去再他耳边道:“要帮忙不?” 那人专心着自己手上的事儿被查文斌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惊着了,手上一软,那大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脚背上,身子一弓再也支撑不住就倒了下去。 两个女人基本属于昏死的状态,衣服上多处有破损,那个男的也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见是我们几个便也牛不起来了,只是低声哀求道:“几位小哥帮帮忙,给堵上……” 胖子一个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那人哪里还承受得了又跌趴回去躺在了地上,胖子指着那洞喝到:“你这个领导也不咋地啊,好赖落在里面的也是你带出来的人吧,人家父母把他们养大了让你调教,咋个这么不负责呢!你不北京来的领导吗?领导也没个领导样。” 那人也不去反驳胖子,只是看着查文斌继续哀求道:“求你们几个小哥快点吧,来不及了……”这时,我又听到了一声枪响,那人一把就抓住了查文斌的裤腿哭道:“来不及了,快点吧!那东西根本碰不得啊!” 查文斌低头往洞里瞅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啥也看不见,只见他轻轻用剑把自己的中指割破了一个小口子往那洞里挤了两滴血,没一会儿我就看见他眉头一皱,也没跟我们解释太多,用命令的语气道:“胖子和小忆赶紧封入口,这几个人也一起带回去,进了屯子先别声张,弄不好会出更多人命。” 用几块大石头堵了洞口后,这三人,我们一人一个,好在那几年也算是在农村劳动过,不过等把他们弄进屯子那也是已经快要天亮了。因为怕被人知晓,只能把这些人弄进村公所,不过三个人基本处于昏迷状态,估计是失血过多,尤其是其中一个女的肩膀部位有三个小拇指大小的血洞,伤口都已经开始发黑。 为了救人我们先去找了苗老爹,跟他说这几人是打猎时发现的,估计是遭了啥猛兽。苗老爹一听那还得了,这可是北京来的领导啊,当即就要出去上报,我赶紧阻止道:“先不能报,这还不知道咋回事,救人先,万一声张出去人说我们保护不力伤了领导怎么办?再说还有几个人不知所踪,真要闹大了,你这村长闹不好要吃官司。” 苗老爹是个老革命,这辈子最在乎的莫过于自己的清白和名誉,他也急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我故意指了个反方向道:“先找人进去搜山,在南边山坡上发现的这仨人,还有五个没有下落。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闹大了,咱真兜不住。” “行,我就让我女婿跟我一块儿青山去。” 屯子里有个赤脚医生,苗老爹给我们找来后就先和青山一块儿去南坡了。这个赤脚医生以前在外面据说干过一阵子兽医,总之会打针,回来后也就自己学着蛮干,成了当时屯子里唯一的西医。 那老家伙带着一副眼镜挨个检查后道:“不碍事,皮外伤,上点药,包扎一下就行。” 不过当时最好的药品也就是青霉素,这医生也够胆大的,他把青霉素瓶打开后把里面的药粉直接撒进了那姑娘的伤口里,我看着她从昏迷中一阵痛醒接着又再次昏迷了过去。 胖子瞅那姑娘昏迷的时候嘴唇都痛的在发抖,便提醒道:“真没事?” “没事,放心吧,让他们睡,睡利索了就好了。”接着他把手对着我们仨一伸道:“医药费加诊疗费七十块钱,谁付?” “咋这么贵?”七十块,当时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就三十块钱,这屯子里大多数人一年也就攒个四五张大团结,他张口就管要七十块,明显就是在勒索。 那医生露出一嘴黑漆漆的牙齿我看到其中一颗居然还是金的,他说道:“不贵吧,三条人命呢。” 胖子累了一夜也有点火气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发脾气道:“就这几瓶青霉素几条纱布你管要七十,信不信明儿我一把火点了你家屋子!” 接下来这位医生说的话可是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他笑笑道:“行啊,那你们点,我也明说好了,这女的不是被野兽伤的,你们刚才说在南山,我昨儿个晚上可是亲眼看见你们去的西山,这男的身上一股子死人棺材味儿,干啥的?几位不会不知道吧,这年月可是在严打。” 我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就算是严打跟我们有啥关系?” “这几人要是醒不过来,那有没有关系就不好说了。” 我听了鼻子都要气歪了,咋还会有这样的人呢,正要发作,查文斌站起来道:“牛医生,刚才听你说她不是被野兽伤的,那你说她是被什么伤的?” 那医生倒也有趣,反倒看着查文斌笑起来了:“嘿嘿,下面的东西,长指甲,带毛的。” 查文斌反问道:“既然知道,那给她用这个药有救?” “没得救,所以叫你们给七十块,给了自然就有的救。” 这个回答是让查文斌没有想到的,因为自古北方就很少有人会研究这类东西,他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会解尸毒?” 那医生倒也不谦虚:“学过一两招,这个毒还真得非我来解。” “只要你能解,七十块我们付。”查文斌扯了一下我衣服小声道:“有钱没?” “拿着。”我悻悻的从兜里摸出一叠大团结,这是我攒了好久才赞下来的,不甘情愿的数了七张出来递了过去恶狠狠的瞧了一眼地上那三个,心想等你们醒过来起码得加三倍。 “等着哈,半小时回来,别给他们喝水。”那医生一边低头数钱一边乐颠颠的出去了。 “你不是会吗?还要找他?”我问查文斌道。 不料他摇头道:“这个我治不了,我师傅或许可以,因为中毒已经很深了,他要是能救也算是本事。” “真是僵尸?”胖子问道。 “注意看她伤口外面,那不有吗。”查文斌指着那女人肩膀上的伤口说道:“留意一下,伤口上还黏着几根呢。” 我低头仔细一看,那伤口发黑的地方果真有几根细小的红色绒毛,就跟衣服上的绒线差不多,也有点像动物的毛发。 “那是僵尸的,这是个斗尸,只有斗尸伤人才会留毛发,这东西百年难得一见。”查文斌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说道:“我可能没有太好的办法。” 第五十九章:四龙地 也不过就二十分钟的光景,不一会儿那个牛医生手里用手帕包了一堆黑漆漆的东西进来了。他用剪刀剪开那女人的上衣,他把这堆东西按在了那些血洞上,然后再用绷带绑住抬到了床上拍拍手道:“等她醒来后不要喂她喝水,三天之内不可以吃荤腥,尤其是鸡血、猪血一类的杂碎,但凡带血的都不行。” “那还有俩呢?”我指着地上另外一个女人和那个钱姓男人说道。 那医生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脚趾头已经露出了俩,他踹了一脚那男的道:“不碍事,这俩就是被熏的,吸了两口毒气而已,自己会醒的。” 胖子瞪大着眼睛说道:“这就完了?七十元呢!你比国营商场还黑啊。” “每天会来给她换一次药,对面苗老头家里有只公鸡。记着,有空呢,你们就去弄点公鸡口水来涂在她的舌头上,不过别怪我没提醒,彻底好之前被她咬了没啥好结果的。” 见那赤脚医生要走,查文斌往前拦了一步道:“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别文绉绉的了,人都叫我牛大炮,长你们几岁,别先生先生的,我就一俗人,受不了那称呼。乐意呢叫炮哥也行,不乐意就叫本名。” 胖子笑道:“管你叫炮爷行不?” “以前江湖上还真叫我炮爷,得,也不跟你们扯闲淡了,我知道你想问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查文斌道:“练过吧,哪个门下的?” 查文斌双拳作揖道:“前辈在,不敢造次,小门小派天正道门下。” “那也算是茅山的弟子了,咱算是同门,不过那也是以前,我早就被赶出来了,所以就也别叫什么前辈,那个小胖子说的没错,还是叫炮爷吧,顺溜。”炮爷接着说道:“以前呢苦,我这倒霉票子一出生就赶上打仗,一家人带着往南方跑,那边也不太平,逃到了南京,结果成了一座死城,我是从死人堆里被刨出来的。” 炮爷卷起了裤腿给我们看,他的左腿上有一块肌肉明显是凹陷下去的,他又撩起衣服,左腹部有一道接近一指长的刀疤。 “那年我才三岁,知道个啥啊,一枪打在腿上被被补了一刀子,被人捞出来的时候还剩下口气带到句容养到了七岁进的茅山。” 看到那些伤口,说实话,在和平年代出生的我们是无法感触到的,但是也不由得对这个邋里邋遢的医生开始刮目相看了,他接着说道: “我十七岁下山,那会儿山上穷的连米都揭不开锅,我们又属于三教九流的被人看不起,只能各自去到处转些场子以求填饱肚子。当时我一师兄也就比我大了四个月,我们两人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在湖南入的伙。” 查文斌问道:“你也盗了墓?” “我知道干这行伤天害理,尤其是咱这样的道门中人更是对不起祖师爷的教诲,但是没法子啊,活人都没得饭吃了,那些死人守着那些宝贝有啥用?钱不给活人用还给死人?我也就是取了他们的钱再烧成纸钱还人家,刚好还懂点门路就和师兄结了伴,弄过几个大的,也曾经风光过几年。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那师兄栽了,一次在个西汉大墓里挨了机关,中了两箭,被穿了个透心凉,我也就洗手不干了。” “那你咋成了医生?”我问道。 “自从师兄出了事,我就回了句容,那些年挣了点钱全给门里添香火了,本想安安单单念经打坐替那些被打扰的亡魂和死去的师兄超度。哪个晓得一群红袖章打上山门,掀掉了祖师爷的牌位,我气不过就跟他们干了一仗,就被送进了农场负责养牲畜,慢慢的也就学了点兽医,这不前年才回来,句容我是不想去了,师傅知道我曾经干过那行已经把我逐出了师门,这儿究竟是自己的根,偏点倒也自在。得了,有空跟我那去喝酒,自己吊的玉米酿,我先走了。”说罢他摇摇手嘴里哼着小调就出了门。 他走了,我们也该睡了,折腾了一夜没合眼又搭进去七张大团结,我都不知道这到底图啥。 下午四五点的光景,睡得迷迷糊糊的门被推开了,那个牛医生和苗老爹一块儿来的,给那女的换了药。苗老爹手里拿着个公鸡,用盐巴擦在公鸡的嘴上倒拎着它的脚,不一会儿公鸡嘴边便开始往下滴黏糊糊的液体,这就是口水,直接滴在那几个家伙的嘴边。 干完这些苗老爹又把门打开出去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了锁好门转身就骂我们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太不像话了,不说实话还差点搞出人命,这要是解释不清楚我们都得吃官司!” 我瞟了一眼那个牛医生道:“炮爷,您收了钱还要卖了我们?” “哪来的废话!”苗老爹瞪了我一眼道:“你们以为在这没人管着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吧,说吧,其它人呢,到底咋回事,管我要公鸡我就猜到一准没好事。” 炮爷一脸无辜的表情,那意思就是对不起,我啥也没说,我啥也不知道。 于是,只能原原本本的把实情跟苗老爹说了一遍,不过查文斌还是打了短道:“别声张,野人屯这地方我们来的时候就发现有古怪,这些年也莫名其妙的搭进去那么多条人命,还差点把小白也送在这儿,我是怕一传出去很多人会乱,一乱就难免控制不住,真的会出事儿的。” 苗大爷横了我一眼道:“啥事?” 查文斌道:“跟我们来野人屯在那破山庙里遇到的一样,是那种东西,它不嫌人多的,咱这地儿阴气是重了点,容易养那玩意。张屯子里接二连三的这几年都不安生,我怕是还要出点啥大事才肯罢休,这地方我看过,不太适合住活人。” 我看那炮爷竟然很满意的看着查文斌,眼神中颇有些赞许的意思,他说道:“你这娃娃还没算看走眼,我在你那个年纪可还没你这本事,这地方是有些不好,旺死不旺生。离着人群太远,四面环山,方圆百里就这唯一一出有人烟。一河两山,四条青龙回头向望,都在这西山头上取那一口水喝,又互相盘集在野人屯,不出事,难啊!” 查文斌笑道:“倒是个埋皇帝的好地方哈,不过埋下去就注定是个短命王朝,前辈,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不了炮爷反问道:“哦?这个怎么解?” “自古一国只有一个君一条龙,两虎相争还必有一伤,此处依前辈所言有四龙盘踞,龙为一水一山一主,性格孤傲,最不屑于的便是分享。前辈可曾听闻历史上哪代帝王有愿意跟人同享自己的江山的?风水如此美妙之地,群龙来抢,必定拼个你死我活,最终不过是龙气耗尽,反倒是成全了那些东西。” 那牛医生点头道:“有点儿意思,娃娃你继续。” “这龙气耗尽便是死龙,死龙便会有怨气,试想一代帝王若真埋在此处却落得个短命王朝他怎会心甘?道法讲究阴阳相对,龙乃至阳至刚象征,死后衰败若有怨气那便是至阴至邪,岂是一般不甘心之人死后所化冤鬼能比?再者,此处本有四龙相会,龙气达到顶点又由盛转衰,衰至底则邪到顶点,所以,这地方若是埋了人百年之后必成大祸。”查文斌又转向苗老爹道:“苗大爷,我有个建议,但凡屯子里的人过世,请都用火葬方式不留全尸,否则,屯子里下葬的所有人都会化成怨气。” 苗老爹毕竟还是老革命,他虽然也曾见过古怪,但立场依旧坚定道:“神棍屁话之流,你们也在这儿呆了那么久,有哪个鬼怪惹了你们?” 查文斌自然不会跟他恼火,只是说道:“我有个提议,苗老爹可以开棺验尸。我敢保证,若是土葬的,尸体定会不腐,随便哪一年下葬的,无论男女老少,您信还是不信?” 第六十章:不腐尸 适才下午两点,北坡坟地,这是野人屯的丧葬集中营,埋葬着野人屯最近这一百年里所有逝去的人,有大小坟包几百个,密密麻麻,各种纸钱和花圈遗留物随处可见。这是最常见的农村坟窝子,各式各样的都有,好点的用水泥砌,差点的就是个长满了杂草的黄土堆。 苗老爹指着其中一处有些破败的小坟包跟我说道:“这个是我老婆子的,死了很多年了。前年我修了个双坑,打算等我去了俩人弄到一块儿去。当年穷啊,棺材都买不起一副,用的还是草席,真对不起孩子她娘,今儿就当是给她送进新家。我是党员,不信那一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你们也都在,帮我个忙,取了骨头放这口棺材里再移到那边新坟去。” 查文斌抬头瞧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天有点阴沉,但没有下雨的迹象,棺材是口新的,我们几个刚从苗老爹家抬出来的,他打了两口棺材,一口给自己的,一口就是给已经在黄土里等他多年的老伴儿的。 “搭个棚子吧,不过我说的,要是真还是好的,还是建议您火化。” 苗老爹说道:“火化也一直是组织教育我们做的,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就一把火点咯,免得她受苦。” “今天日子也还不错,我看过黄历了,适合下葬。”查文斌安慰了一句苗老爹,虽然他是老革命,但这毕竟是发妻。 按照规矩,查文斌先点了香烛让苗兰和他男人祭拜,哭喊是必须的,大致意思就是让老娘一个人在这里呆这么久了,是晚辈不孝,今天是来是给你迁坟的云云。 一桌贡品摆上,倒了三杯酒,查文斌扯着嗓门吼了一声:“吉时已到,故人破土。” 我和胖子是属于外人,这种活儿是不能让死者家里人参与的,于是我俩便成了苦力,好在只是黄土,以锄头一铁锹的倒也利索。坟的正上方搭了个棚子,上面用的是塑料皮蒙起来的架子,只要太阳不直射就没啥关系。 土不深,刨了一米多点也就到了底,那席子早已烂成了片状,混合着黄色的泥土发出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 “要起吗?”我尽量屏住呼吸跟查文斌说话,因为没吸一口气那都是灾难。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味道,也已经猜到了即将要面对的情形,埋了几十年的尸骨还会发出臭味,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至少没有烂光! “起,拿棕绳捆好,起来后不能沾土,席子别弄破了。” 我和胖子把棕绳布铺好,慢慢把那一团裹着泥巴的尸体移到布上,再用绳子捆好放在粗木棍一人抬一头。蹲下去的身体在抬起的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抬的不是一具尸体,因为那份重量无法形容,绳索和木棍之间发出的“咯咯”声,我和胖子因为用力发出的吼声,还有那嵌入肩胛骨的疼痛。 “不行了……”我满头大汗的红着脸瘫坐在土坑里,胖子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狼狈的样子,满脸都是黄泥说道:“再来两个人,太沉了,老爹,我说话直您别怪我,夫人时不时生前很胖啊?” 苗老惊愕道:“不胖啊,个子不大的,你俩咋回事这都弄不动?” 胖子没好气的说道:“要不你来试试?” 查文斌跟胖子喝到:“别瞎说话!这是人在里面还不想走,这也叫做千斤坠,证明尸体真的没腐,要是见了月光再有血,必定成僵尸。”他在地上用黄纸草草画了一张符,这符拿给了苗兰对她说道:“兰子,烧给你娘,就说是你和你爹在这儿给挪个新房子,别介意。” 苗兰接过符纸挺着个大肚子就跪下哭道:“娘啊,让您在这儿受委屈了,您外孙儿正在我肚子里呢,您要是不答应起来,我也就带着他一块儿在这儿跪着。”说罢,她就哭哭啼啼的把那符给点了往坑里一丢。 说来也怪,那日本是无风的,那符丢进去烧成的灰却往上飞的老高,查文斌看了说道:“再起吧,应该没问题。” 果然如他所说,这回我跟胖子轻而易举的就把尸体给抬上了岸,三五分钟过后一切搞定,剩下的就交给查文斌了。 查文斌准备收殓遗骸了,这时家属是要回避的,免得让人看得难受。当他用剪刀划开那卷破席子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见了鬼,还好这是大白天。 里面的确是一具女尸,混合着不少黄泥,可以清晰的看到黄泥下方的肌肉还是鲜嫩的。苗兰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当她脸上的尘土被查文斌扫光的时候,我只看到她的脸颊明显往里面凹陷的很厉害,嘴唇成嘬嘴的形状。 查文斌用棉花球沾了采油分别塞住她的耳朵,鼻子,又用两块黑布遮住了尸体的眼睛,当我看到她的指甲时心里一颤,那指甲已经长得都快要打卷了。 人死后,指甲和毛发都会继续生长,一直到尸体完全腐烂为止。这具尸体的指甲如此之长和她尸体保存完好是有关系的,但是这里既不是封闭良好的大型墓室又不是终日干旱的沙漠,一卷破席子包裹的尸体为何会是这般的栩栩如生?我瞧了一眼,和苗兰有七分相似,只是脸上没有血色,惨白中微微带了一点紫。 他给我了示意让我叫苗老爹来瞧,苗老爹转身过来一看自己也不敢相信,愣归愣,但这终究是自己的发妻,终于忍不住也掉起了眼泪。 他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的模样,最终也同意我们一把火把她夫人给点了。我们就地砍了干柴放在那个坑里,尸体铺上去,浇上一些煤油,一根火柴点下去,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始升起了黑烟。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查文斌给人超度: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带着苗兰一家不停绕着那具燃烧的尸体转圈。左三圈停顿一下,抓一把黄土丢进去;右三泉停顿一下,再抓一把黄土丢进去,如此反复一直到火焰熄灭。 再剩下的就是捡骨头了,这玩意不像火葬场烧的那么干净,人的骨头基本都还在,一根根捡起来按照人的位置重新在棺材里排好,再盖上棺材已经快要天黑。我们匆匆把人送进新坟埋了,再下山的时候天上都开始挂着月亮了。 回到屯子里的路上,苗老爹一言不发,我们这群后生颠覆了他的认知,估计今晚他是睡不着了。村公所里的那三个人中有一个女的已经醒了,还有两个继续昏睡着,牛医生正在里头替我们守着,到的时候胖子想进去审问,不料那醒的一言不吭。 她是个女人,我们自然没法,胖子说她醒了那姓钱的男人肯定也醒了。这小子脾气一上来就乱,随手从鸡毛掸上拔下一根毛就冲着那男的脚底板去挠痒痒,果然,不到五秒钟,那哥们就“奥哟哟”一声传来,看来他的确是装的。 “聊聊吧?”胖子抡起巴掌就朝那钱姓男子脸上啪啪,“我是叫您钱爷呢,还是钱领导?” 那人也不傻,知道自己被逮了现形没必要再反抗,冲着胖子媚笑道:“叫老钱、老钱……” “老钱?”胖子又是一个巴掌抽了过去道:“是北京来的还是四川来的啊?” 那人捂着脸连连点头道:“四川、四川……” “哦,是四川!”胖子这一会这巴掌抽的那家伙顿时半边脸就肿了起来了,重重的一下过后他喝道:“那你就是骗我,骗我就是侮辱我的人格,那就要挨打,我打错了没?” “没、没,是该打,该打……” 我问道:“那你们干啥来了?” “测……测绘” “测你妈个头!再他妈装老子一枪崩了你,测绘有拿枪的?还是比利时进口货。告诉你,这地儿方圆三百里都没个活人,把你埋这儿只有鬼晓得!”胖子抬手又要打,查文斌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把屯子里的那个人弄哪儿去了?” 那人摇头道:“人?什么人?我不知道!” 胖子拿起地上的板凳作势就要砸下去道:“你再他妈装,老子直接弄死你!” “我真不知道啊!冤枉啊!我们到这里都是偷偷的,哪里敢找当地生人,我们其实是来盗墓的……” “两天前,有个猎户是不是让你们给害了,还有一条狗。”查文斌那会儿看起来已经比较沉稳了,他拿了个凳子做他旁边道:“我们无冤无仇,只要你说出人的下落,你和你的这几个人都可以安全离开,你们中的是尸毒,没人解的话七天之内全身都会腐烂。” 那人就一口咬定道:“我真不知道,知道我能不说吗!” “行,不说是吧,查爷,走,带出去,找个坑埋了!”说完胖子一把抓起那人的后脖子直接给从床上拖了下来,胖子就这样活生生的把他拎出了村公所,任凭那人怎样折腾喊救命…… 第六十一章:很多人? 这时一直醒着的那个女人终于第一次开口了:“真不知道,请你们放过他,我们没有见过你们说的生人。” 我看那女人说话的时候是很真诚的,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半点欺骗,我就说道:“这屯子八百年都不来生人,你们干的又是不见得光的勾当,出了事儿自然是第一怀疑对象。” 那女人看着我说道:“不是我们,总之我们肯定没干,再说我们的人还在你们手里需要救治,不敢这时候说假话。” 我听她这话里好像还有点别的意思,便问道:“总之你们没干?难道还有别人?” “不知道你啥意思。”我看到那女人的眼神已经不再直视我,而是转向了一边道:“我是说,我们真没有害屯子里的人,也没有遇到过谁。” 我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往起一扯,把她拎到她那个还在昏迷的同伴身边道:“自己好好看看,你和她一样中的都是尸毒,是我们半夜三更从山上把你们背下来的,你要不想让她死就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看她在犹豫便表现的更加疯狂了,又是一把扯过她扶着她的肩膀前后摇晃道:“不说也行,牛医生,咱不管了,停药!” 大概那姑娘也被我弄的差不多快疯了,被我前前后后足足来回摇晃了三四分钟,她终于喊道:“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有很多人都来了!” 查文斌赶紧过来一把拦住我对那女的说道:“谁们?” “别的人,听说有很多人都会来,只是大家各自不打照面罢了……” 查文斌俯下身去问道:“那你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盗墓嘛?” 那女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只有钱老大知道,我们都是听他的。”说完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查文斌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和我姐姐就都没命了,还有,请你们务必治好我姐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她是你姐?”我指着另外一个还在昏迷的女人说道。 “是的……”说到着那姑娘就开始掉眼泪了,一边哭一边道:“她是替我挡的那一下,不然死的人是我,那下面有怪物,很多怪物……” “行了,”我老远就听见胖子的声音了,只见他一边拖着半死不活的钱老大一边往里走:“不用什么条件都答应,欠我们的七十块医药费付了就行。” 胖子又对那个哭着的女人说道:“妹儿别怕,你家老大啥都招了,他可连你们这样的小娘们儿都比不上,怂货一个!查爷,小忆,来一下,有个情况。” 他把我们叫到外面后小声的说道:“听那家伙说,这次不光是他们,还有很多路人马都到了咱屯子里,说是要找一个盘子。” “不太平啊,他有没有说来的都是什么人?”查文斌担心的还是屯子里人的安危,看这些家伙基本都是心狠手辣的主。 “他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据他的上家老板说,这几天至少有五路人马会到,他们还算是提前动了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胖子末了又说道:“对咯,我刚才和他对过黑话,报的是陕西丁家的名号,他说丁家的人也会到,这么看来有点热闹了。” 我寻思道:“感情全国的盗墓贼来这儿开大会来了?这地儿是有几块金子,但那不是拿不走的么,他们爱咋办咋办。” “不是金子,是盘子!小忆他们的目的绝不是我们上次发现的东西,这个盘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查文斌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便对胖子说:“把那个钱老大弄来问问。” “这事好办。”胖子应了一声后大步走了进去,没一会儿我就看见他搂着那个钱老大摇摇晃晃笑滋滋的出来了:“来哥几个,等会儿陪钱老大喝两杯压压惊。” 钱老大苦着一张脸,也不敢推脱,只好堆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胖子突然变脸大喝道:“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是吧!” 那钱老大也不知是被胖子怎么收拾的,连连点头道:“喝……喝……”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后半夜,钱老大一开始还拘谨,到了后面也放开了,估计是这几天饿的够呛,一顿酒足饭饱后他双腿也盘在了炕上开始跟我们说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钱老大本名钱万贯,他的确和那位当年来过这里的钱鼠爷有些关系。 钱家是罗门中的一支,地处巴蜀,是具有千年历史的名门望族,无论哪朝哪代谁当皇帝钱家在四川都是呼风唤雨的。钱鼠爷是当年钱家的二把手,从这里逃回四川时已经不会张口讲话了。据说当年把青城山的掌门都给请来了,那位和马肃风也认识的归云大师只来瞧了一眼丢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便走了,过来没多久,叱咤风云的钱家二当家便西去了。 钱鼠爷死后并没有被下葬,当年的钱家家主从西南苗疆请回了几个懂蛊术的高人,这几个人强行留下了钱鼠爷的一丝魂魄并和他交流沟通,得知了野人屯发生的种种事情并整理成了文字。钱家家主拿着这份东西亲自再去拜访归云大师,只要得了一句:“周人将出。” 钱家家主带着这个信息立刻召集了一批能人异士开始着手准备,最终算出下一个甲子年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出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时代更迭,罗门五家都知晓了这件事,钱万贯只是钱家本家,充其量也就是个打头阵的,他的那批人也都是钱家给的,真正要来的那一天据说还没到。 “那啥时候到?”我问道。 钱万贯一边给自己碗里倒酒一边嘀咕道:“会有人来接应的,我只是个探路的。本想好好表现一下,没想到第一个坑就栽了,这就算是回去了估计也保不住这条老命了。” “那什么是周人?”查文斌关心的是这个,归云大师的名号他自然是听过的,马肃风对他很是尊敬,曾经对查文斌说过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可以通晓天机的真神。 钱万贯摇摇头道:“不晓得,哎,管他周人汉人。”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这地方有多邪哦,那个坑打下去到处都是盗洞,一看就知道是前辈们干的,横七竖八的交错,有些已经塌了,有些还在,跟个底下迷宫一样,我们才走了没几步,就冲出来很多怪物,当时就没了三个。” 说着,钱万贯拿起桌上的筷子比划道:“像这样,那些怪物的手直接就插进了我前面那位小哥的喉咙里,我亲眼看见他的后脖子上伸出了五个爪子,对穿!” “还有别的嘛?”查文斌问道。 “我哪晓得哟,跑都来不及,以前下地也遇到过粽子,跟这般成群结队的还是头一回,命都要没得咯还顾得上,那些东西完全不讲套路,我又没掀它棺材板板……” 他还想喝,胖子一把抢过酒瓶子骂道:“别他妈扯了,行了行了别喝了,滚回去睡觉!” 那钱万贯也不是是醉了还是怎的,我看他眼睛红红的,说话也没了底气,只是跟胖子说道:“给我喝吧,我一闭眼就是那些东西,小哥啊,我怕啊,睡不着啊……” 胖子拿起那半瓶酒往他怀里一塞,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拿着,滚!” 等那钱万贯走了之后,我们就开始下一轮了,这次讨论的结果是:这事儿跟我们无关,明儿带着袁小白回上海! 第一:按照钱万贯的说法,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犯不着去招惹。 第二:这地儿下午已经证实的确是个养尸地,去那种地方闲逛不是自找没趣嘛? 第三: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需要通知苗老爹防范好外人即可,通知屯子里的其它人近期不要进山,理由吗,苗老爹可以编。 但是事情往往偏偏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就和当年不想来这里一样,我也没想到现在我们想走也开始变的困难了…… 第六十二章:追击1 第二天一早,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当头喝来,袁小白不见了! 起初,我们以为她只是去哪儿了,屋子里的东西没有动过,行礼也很整齐,只是被子稍显凌乱,起床的时候能看出是匆忙的。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后,有点开始急了,绕着 她住在苗兰出嫁前的房间,和我们住的房间相隔了一个客厅,苗家是有院子的,=那天天亮边我曾经上过一次茅房,院门是开着的,我也没在意,后来才得知昨晚入睡前苗大爷把院门是关上的。 农村大大门就是木头做的,里面有跟横杆卡着,围墙是土坯墙,高不过两米,一个成年人伸手一搭就能翻上来。胖子爬到墙头检查了一番跟我们说道:“有碎土,应该是爬墙进的,开门出的。” “一个晚上被生人进来掳走了个活人,我们竟然不知道?”查文斌的脾气突然一下子就爆发了,因为今天打算是离开的,所以昨晚睡的都很放松,出了这茬子事,怎么还走的成? “找人!我去通知!”苗老爹想广播,却被查文斌拦住道:“不行,据说来了很多人,屯子里的人真要和他们碰面了,会出更多事。” 苗老爹把手中那串钥匙往地上狠狠一砸道:“一个个杀千刀的,没事儿跑这地方来干鸟啊!” “还有就是,他们抓袁小白有啥用?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胖子的这番话也正是我所疑惑的。 “有封信……”苗兰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的从房间里走来,“床头发现的,压在枕头底下……” 信用的是一张白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序,看得出写字的人是有文化的,信上说:借人一用,两天归还,勿寻! “还勿寻?”胖子一把撕了纸就往屋里跑,不一会儿就把苗老爹的猎枪背出来了吼道:“走,干他娘个狗娘养的,老子还不信邪了!” 胖子端着枪首先进了村公所,黑洞洞的枪口顶在钱万贯的脑门上,吓得他双腿都在打颤,用手抱着头连声说道:“小兄弟,有话好好说,这玩意要走火的!” 那枪管往前一戳,顶的钱万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胖子吼道:“人呢?” “什么人?” “妈的,还装蒜!”胖子一把聊起猎枪背带,作势就要扣动扳机道:“救你反倒恩将仇报,敢弄我们的人,今天就送你归西!” 我看胖子是有点红眼了,想阻止但却来不及,好在查文斌抢先一步用手一抬,“呯”得一声枪响,天花板被轰出了个脸盆大小的洞…… 查文斌放下胖子的枪管,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钱万贯道:“再不说,我也救不了你!” “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啥事……” “别跟他废话了,查爷,让我一枪崩了他!”胖子又从腰上摸出那把缴来的手枪,查文斌问道:“我们丢了个人,女的,谁带走的,知道吗?” “女的?”钱万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这我哪知道,昨晚从你们那回来就已经喝大了。” 查文斌问道:“你不说还有几波人么,他们都在哪?” “不知道。” 胖子举起猎枪朝他头上就砸了一下道:“你少扯淡,既然让你们打头阵,要是发现了什么不得联系报告?” “那是紧急情况,我们是有联系的办法的……” “那还愣着?” 屋外,一支黑色的爆竹一样的东西被放在空地上,“咻”得一声,只见一阵青烟,那东西火光一闪直插云霄。“啪”得一下,天空中闪过一道绚丽的烟火,顿时纷纷扬扬的散落开来…… 钱万贯指着空中散开的焰火道:“他们看到了就会找过来。” “多久?” “这是钱门信号,见到的就会最快的速度。” 约莫半个小时后,屯子里来了两个陌生男子,身穿迷彩服,刚到村公所门口就被胖子用枪顶在后背推进了大门。 来的人果然是钱家的,看见浑身是伤的钱万贯,这俩人也没发作,反倒还很镇定,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看着他道:“老板说了,回去自行了断,叫我们来只是通知你的。” 钱万贯略显惊恐的说道:“老板也来了?” 那俩人根本不理睬,反倒转过来看了胖子一眼道:“有事说事吧,我们很忙,来这只是把这个废物给带回去。” 查文斌往前一步道:“我们有个人丢了怎么办?” 来人说道:“你这人倒新鲜,丢了就去找,关我们什么事?” “那好,胖子动手吧……”查文斌转身就往门外走,我看到胖子一脸邪恶的冲着钱万贯笑了一下,然后就是扳机的“咯哒”声。 “等等!”查文斌被这声音叫停了下来,那人说道:“你们是不是找一个女孩儿?” 果然,我一把拎起那人的衣领喝道:“她人在哪?” “具体我也不知道,今早听哨岗的兄弟说看见有人带了个女孩挺漂亮的,往西山走了,估计是你们的人,因为他说那女孩嘴里塞着布条。” “不是你们干的?” “不是,这回来的人很多。” 查文斌这时走了回来蹲下身去说道:“我想见见你们老板。” 那俩人对视一瞧,点头道:“可以,不过有规矩,家伙最好别带,免得闹得愉快!” 胖子一脚就砸了过去说道:“轮不到你开条件,赶紧的!” 西山,又是西山,只是这一回西山不再是那个没人敢轻易踏入的西山。现在的西山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穿过了几片林子有块空地,地上的一堆黄泥显示这里正在“施工”,七八条枪在第一时间对准了我们,有个身穿黑色唐装的男子留着八字胡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上捧着一只做工考究的紫砂壶正在品着茶。 没等我们开口,八字胡先说话了,不过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玩弄着自己的紫砂壶道:“年轻人有点脾气是应该的,但是做人得像这品茶一样,急不来,太急了就容易烫到嘴。” 查文斌回道:“烫了嘴就会松手,那壶自然也就碎了,再好的茶也得好壶好水,壶没了,茶也就无从谈起。” “哈哈。”那人拍腿一笑起身道:“信不信,只要我动动手指,你们今天全部埋在这儿。” 查文斌并不慌张:“我这还有你的人。” “人?”那人笑道:“我从不需要失败的人,失败就意味着死亡,他们跟我的第一天起就懂了。” 查文斌“哦”了一声道:“人是不重要,但是人心却是买不来的,你是老板,这还有很多人看着呢,兔死狗烹这种戏码你不会上演的。” “对不起,老板……”我听见钱万贯的声音里已经有些哭腔了:“是他们救得我,啊大和阿二还在山下治伤,我们遇到茬子了……” 那个八字胡根本不搭理钱万贯反倒是给面前的小茶杯倒了杯子水给查文斌递了过去:“一早听说山下有个不错的苗子,今天一见还真是有几分魄力,我是钱满堂,大你两个辈分,你可以叫我一声钱爷。” 查文斌接过茶杯却递到了钱万贯的手里道:“喝了它,就能免你一死。” “哈哈,真是有意思!”那个八字胡很是开心的鼓鼓掌道:“后生可畏啊,这样的场面还能这般的处若不惊,已经比当年的我强多了,说吧,什么事儿?” “我们有个女孩丢了,有人留了这封信。”查文斌示意我把信递过去。 那人接过信看了一眼道:“人,我可以肯定不是我带走的,你们可以离开了。” 查文斌说道:“当然知道,但是从你读信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你闪过了一丝惊讶,想必钱爷应该知道是谁。” 钱爷好像有些不痛快了,脸色一变道:“小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这人既然说了两天给你送回就一定会,耐心等两天吧。” 查文斌毫不示弱的说道:“那我今天一定要呢?”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这话一落,我只看见那七八条长枪一下子就全都举起了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没有我,这事儿你们办不成,不信你问他。”说着,查文斌一把就把钱万贯给拉了出来道:“跟你们老板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老板……”他好像很怕开口,但是胖子这会儿已经用枪顶住了他的后背冷冷道:“老实点说。” “有怪物……像是僵尸,很多……” 对方一听果然眉头一皱:“僵尸?” 钱万贯继续说道:“阿大让那东西给戳了,现在还昏迷着,我也是他们救回来的,兄弟们基本都折了……” “停!”钱爷一声喊道,那些正在云土的苦力纷纷看着他,钱爷走到那堆泥土旁边用手捏了一团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不到一口水的功夫,只见他“啪”得一身把自己那把紫砂壶给狠狠的砸了地上骂道:“狗杂碎,想让老子当炮灰!” 第六十三章:追击2 炮灰?没错,钱爷的确当了一次炮灰,只是他才踩到了地雷,但是地雷却没有引爆。 “有尸气,血混沙,这是要人命!”钱爷是行家,一眼就瞧出这里面有问题。 查文斌转身绕着这片林子指了一圈道:“这是养尸地,我不知道钱爷为何要兴师动众的来这么个地方,但是这下面只要破了,保管你们有去无回。” “挺懂的啊?”钱爷不禁多看了查文斌一眼说道。 查文斌对他的话并不接腔,只是说道:“我只要我的人。” “人不是我拿的,看这笔记应该是老板,我这回也就算是个打工的。”钱爷指着身边那群带着家伙的人跟查文斌说道:“小年轻有点道行,是个好料子,别做傻事,你可以想象我的老板是啥样子的人。我这人爱惜人才,你要跟我混,我保证视你如己出,至于你的人,我没有办法。” “不需要你告诉有没有办法,你只要告诉我人在哪。” 钱爷眉毛一挑道:“凭什么?” 查文斌脱口而出道:“凭你祖辈当年没带走的那批黄金!” 钱爷大惊:“你知道?” “至少我可以告诉你在哪。”查文斌伸手一拦道:“等我找到人,自然会说。” “好!”钱爷对查文斌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到了一旁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然后拍拍他肩膀说了一句我们都能听到的话:“以后在道上就报我的名字,都会给几分面子。”再又对着那群人大手一挥道:“走,今天收工!” 野人屯的侧后山有两间废弃的屋子,这两间屋子是最早的时候给护林员用的,已经荒废多年。 二十年前,这两间屋子的主人是一对夫妻,这对夫妻结婚十五年依旧膝下无子,是典型的中下贫农。当时屯子里为了照顾他们,就给安排了护林员的活儿,每个月好歹能领点粮食挣点公分。 不知为何,这对夫妻一夜之间双双吊死在林场小屋的木梁上,有人发现的时候他们饭桌上的菜碗才吃了一半,根本没有任何先兆。 事后入殓的时候,负责给那个女的清洗身体的是屯子里当时懂接生的弄婆,她说那女的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既然怀孕,对他们来说有后就是最大的好事,为何还要自杀?只可惜,在那个年代,终究没有人追查下去,留下来唯一值得推敲的线索是当年的饭桌上有三副碗筷,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们一起进餐,这个人是谁至今未知。 为何要说这间屋子,那是因为钱爷告诉查文斌就在那儿。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我们清楚,这里也是野人屯的禁地,一个不公开的禁地! 出过人命的地方,尤其是死于非命的,都容易闹事,也就是通常说的撞邪。 六三年,屯子里有几个孩子上山捡野栗子,几个孩子看到了那屋子里有对夫妻,还招呼他们喝肉汤。这几个孩子回头把事告诉了大人,人们上山查看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夫妻,倒是灶头里炖着一锅发臭的死老鼠。后来这几个孩子陆续就得了痢疾,上吐下泻,没几天就死掉了一个。有人说,是那对夫妻在作祟,于是就有出事孩子的家长要去一把火烧了房子。 这事怪的确是挺怪的,一把大火刚点起,天就开始下大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于是有人又说那边的鬼魂不让人动。又有人说在屯子里看到那对夫妻了,坐在屯子门口哭,说不让村民烧了他们屋子,总之这些事当时被传的很神。在那个年月,所谓“鬼魂”的力量还是足以镇住一群从未出过大山的农民的,那屋子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那地儿我们也没去过,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事,只知道大概位置,听了钱爷所说,那为了找袁小白哪里还管什么禁地,不去也得硬着头皮去。 屋子还好找,两个小时的山路就到了,略显破败的它墙头上都长满了杂草,院子的大门也只剩下了一半,墙角边的一团漆黑显示它曾经经历过那场大火。我在门口喊了袁小白几声,没有动静,几个人就装着胆子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院子里还真有人,还是个女人! 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脸上的皱纹掩盖不了年轻时她的美貌,那对眼睛依旧清澈透亮。老人身穿一身白衣,怀中有一条青色的小蛇,眼睛通红,绕着盘在手臂上 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人是有气势的,这个老太太绝非善类,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老板? 不过这个疑问在我的脑海里还没停留三秒就已经有人憋不住了,胖子率先开口道:“老人家不在家里享福跑这儿来捣乱,不看你年纪大又是女人,我……” 这时一直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的老人笑道:“你怎么?难道你们还想欺负我这个老太婆不成?” 我承认,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和小时候隔壁的奶奶差不多,甚至更有亲和力,人的防备也就随之降低了,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真的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我这样想,但是查文斌却未必,他的思维的确在那时候就已经和常人无异了,只听他一句话就点醒了我们:“老人家,这孤山野岭的爬上来身体还好吧?” 那老太婆又是一阵大笑:“好,好的很呐!” 查文斌是上前一步抱拳作揖道“我是说,您好端端的从地下爬到地上来干什么,要是缺啥就跟晚辈的说说,给您送去就行。晚辈是来找人的,不敢打扰您老人家休息,要是没啥事,就请回吧。” 只见那老太太脸色一变,刚才的慈祥模样顿时就没了,查文斌一下就把我和胖子护到了身后。他手中的七星剑“噌”得一声就被拔了出来,右手顺势占了一张黄符,我都没怎么看清楚,那张符就已经烧着了被他拿着朝着那老太太狂奔过去。 人还没到,那椅子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破旧的太师椅发出“吱嘎、吱嘎”的摇晃声,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人凭空消失了。那一刻,我意识到终于有句俗话被证实了:大白天的见到鬼了! 胖子愣着眼问道:“鬼?” 查文斌背对着我们也不作答,低头四处环顾着,手中的符也还在烧,几乎都要够着他的手指的时候他把符纸往那椅子上一按。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黄豆往那椅子上猛的掷去,劈里啪啦一阵响过后,查文斌左脚为中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用右脚在原地画了一个圆。 接着又是第二道符,颜色和上一道不同,绿纸黑字,一方见长再往那地上一丢,待纸还未落地的时候,手中的七星剑已经跟着戳了下去。在纸张落地之前,剑锋准确的穿过了符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贴上了那个右脚画的圆心。 这儿的土虽说是黄土,少岩石,但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一柄看似普通的铁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插进了大地,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一个剑柄,还有那张被传统的纸正静静的躺在地上。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马上另外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张绿色的纸很快就湿透了,成了褐色,一股淡淡的腥味儿飘荡在空气里,连我都可以闻到。 “害人的东西,但除无妨!”说完,查文斌只轻轻一提,那剑便跟着被拔出来,一汩红黑色的液体随着剑身的往外也跟着慢慢溢出,到了最后都已经是开始飞溅了,但是他的剑上却没有沾染一滴。阳光下,它依旧还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不起眼,暗淡的剑身显得是那么的苍凉。 第六十四章:失联 我们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屋内却穿出了一阵“啪啪”的拍手声,接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如果说刚才那个银发老太太是有气势的话,那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用有一股压倒性的气场来形容了。 长衫、布鞋,干净而又整洁立体的五官,在那个年代非常罕见的长发,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手中一把做工考究的折扇,恍如见我甚至以为他是古代穿越过来的大侠。 “真他娘的长得帅!”这句话是胖子对他的评价,也是他毕生第一次这么形容男人,也是最后一次。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优雅,有风度,甚至还带着一点轻佻的不羁,他想光凭这幅皮囊,他就足以征服任何女性。 他人这一开口倒是让我们吃了一惊,他首先问道:“你叫查文斌是嘛?” 查文斌也是一愣,这人怎么会知道我? 或许是他已经看出了我们的疑问又说道:“钱家小子跟你说了我在这儿吧,我都等你多时了。”他上下打量着查文斌就跟打量着猎物一般,很是兴奋和赞许的说道:“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查文斌被他这么盯着,那自然也是浑身不舒服,只是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问道:“你是?” 那人还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没事、没事,就约你来瞧瞧,现在好了,第一关通过了,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查文斌答道:“日下无影,不是精也是鬼,她虽然有影子,但是影子上有破绽。” 那人饶有兴趣的问道:“破绽在哪?” “她会说话,但是影子嘴巴却没动,我就有怀疑了;还有她的皮肤过白,这里是荒野山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纸人终究是个纸人,不过是被人做了个嫁接而已,见不得真火,不过她会遁地就说明也在这儿赖了不少年了,我除了也算是符合道门规矩。” “好小子,你当真今年只有十九岁?” 查文斌回答道:“生辰是父母给的,不敢乱改,不过既然知道我姓甚名谁,还知道我的年纪,想必也是熟人吧,你是认识我师傅嘛?” 那人一下就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绕着查文斌又走了一圈,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把他给吃了:“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倒是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回头跟我走吧!” “我的同伴是不是在你手上?” “你说那个娃娃啊,借来用用的你放心好了,安全的很。” 胖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拔出腰上的手枪就指着那人道:“借?她一个大活人被你们掳走,还有脸说叫我们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比旧社会的土匪还不如呢?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我们查爷收拾地下的,你石爷就专门收拾地上的!” 胖子的力道我是了解的,用他的话说能打十个那是吹牛,但是两三个普通人还是不在话下的。他那股子蛮劲里参合着一些巧力,一个跨步上去伸手就要去抓对方的衣服,眼看就要够着了,对方只是脚下的步子轻轻一移,胖子的手擦着边带了过去。 因为惯性,胖子的身子还在继续往前,这时那人把脚一勾,这个动作的带来的后果就是胖子结结实实的在大门口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小兄弟咋这么不小心呢。”那人一边安慰一边下去扶起胖子,胖子自然不甘心,伸手就往那人脖子上一搂准备顺势把对方扳倒。他的臂力自是我不能比的,知道他底细的我还担心会闹过火,不想事实再一次让我大跌眼镜。胖子的手就那么搂着对方的脖子被人托着腰给扶了起来,我看到胖子的脸因为做劲都已经憋的通红,那胳膊肘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勃起了,那人脸上却是轻松无比,还很关心的问道:“没摔坏吧?” 话说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就这两手,胖子彻底知道遇见硬茬了,狠人就服比他更狠的,下来的时候胖子已经完全没了脾气,耷拉着个脑袋红着脸,这丑算是出大了。 查文斌虽然不懂拳脚,但也不傻,谁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还是处于礼帽的问道:“大哥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年轻,那个女孩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打算即可就回老家,所以还请把人还给我们。” 那人想了一会儿后说道:“人我做不了主,不过如果你答应跟我回去呆个一年半载的,或许我会帮你问问。” “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就请便,顺便告诉那个玩枪的小胖子,这个时候应该有至少有五个狙击手在瞄准你们的脑袋,你最好收起你那破玩意。” “我可以跟你们走!”查文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也很自然,就像他是经过了很久的考虑一样,甚至连我们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说道:“但是,请放过我的几个朋友。” “可以,在这儿等着吧,我去问问进度。”说完那人转身就回了屋子,大约等了一支烟的功夫他出来说道:“你可以留下,另外两个去村公所门口等吧,今晚子时,人会还给你们,你可以跟我进来了。” 查文斌回头对我说道:“小忆,带着小白和石头走,以后做点安稳买卖,风险大的就别去了,你们家也就你这么一个,我是没机会孝顺,你可要好好珍惜。” 我听他这话说的好像跟生离死别似得,就越发不放心了:“你这……” 查文斌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说道:“没事,走吧,都走吧,总不至于让她一个女孩子承受吧。” 这句话使我和胖子都失去了反驳的余地,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们都没有理由抛弃袁小白。如果是我,如果是胖子,我想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愿意留下来作为交换的,更加别提查文斌。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我才知道无奈这个词语究竟是有多无奈。 回到屯子里我和胖子俩人就傻等着,一分一秒都是数着过,那真的是叫做度日如年。从下山过后一直到晚上,我和胖子滴水未进,也不说话,只是来回的在那门口走动着,大约到了后半夜一点钟,我看见晃晃悠悠的有个人影在那头。 “小白?”我试着喊了一声,因为憋了一整天,连嗓子眼都干了,喊得话喉咙都黏住了。 那个人扶着墙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未等我看清到底是不是她的时候她已经倒下了…… 五天后,上海,当她在医院里醒来的后的第一句话是:“他呢?” 我摇摇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看到袁小白的时候她浑身是泥,身上散发着无比的恶臭,人的意识也已经模糊,连夜当时屯子里有一部拖拉机把我们送出去,至于查文斌的消息我托付给了苗大爷。 等待是漫长的,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从东北来的电报,电报上说屯子里从我们第二天走后就去找了,满山的都找过但是一个人都没发现。后来陆续苗大爷和我还有些书信往来,主要还是询问查文斌的下落,但是他就这样消失了,和那些陌生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袁小白的身体经过检查没有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但是她却始终不肯开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整天只是看着窗外,有时看着看着就会掉眼泪。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再去上海看望她的时候袁家公馆只剩下一个管家,袁小白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的父亲要送她去美国读书。后来我曾经收到过从美国寄过来的明信片,背景是一座让人羡慕的大学招牌,还有一张照片,她笑的很灿烂但是眼神中却透露着一丝失落。 我和胖子南下去了广州,那是中国经济发展刚刚开始起步的几年,那时候的深圳到处都还是一片工地,凭借着之前我们倒货的经历,我们继续老本行。那时候赚钱是疯狂的,而我和胖子选择了他的老本行:收破烂。 次破烂非彼破烂,借助着港口的优势,大量各种从国外收集来的二手物品被堆积在码头上,从衣服到电器,那些洋人们认为已经过时的东西正是当时内地最缺的。 一部二手的日本电视机从广州发货到内地可以赚一番,一车皮的二手西装别人当废品收购来入关之后,稍加平整和熨烫发到内地就会被哄抢一空。那是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年代,那也是一个发展最为快速的时代,我和胖子很幸运,我们淘到了第一桶金。 第六十五章:除夕夜的鬼声 时间过的飞快,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眼看着事业有些起色,手头也不那么紧,我决定那年回家,胖子没有亲人自然是跟我一块儿回去。 从广州到杭州的绿皮火车要走四天三夜,虽然那时的春运还没现在这么夸张但也足以把人挤熟。拖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再次回到洪村,洪村还是当年的那副模样,但是我缺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 大金链子大金表,溜背头用摩丝打的噌光发亮,黑皮鞋单扣西服,v领羊毛衫里面是白衬衫,还系着红领带,手上夹着公文包。这造型几乎就是上个世纪初老板们的标配行头,在那个年代,我俩的出现是扎眼的,也是耀眼的! 一时间,老夏家的小忆在外面发了财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我呢,也跟着闷呵,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就是个收破烂的,用一句时髦的话就足以唬住他们:资源循环开发! 按照我们那的规矩,农历除夕这一天是要去上坟的,上坟的时间又选择是早上。一大早要准备三荤三素,纸钱元宝,香烛鞭炮。到了坟头,告诉已经离去的亲人,过年了,来看您来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纸钱烧了磕了头再点鞭炮,这就是给死人过年。 那一年有些特殊,我不仅早上去上坟,还得晚上也去上一次,这是为什么呢? 在洪村还有个规矩,这个规矩在浙西北一带,包括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那就叫做:烧清香! 啥叫烧清香?古人入土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家人亲戚,尤其是晚辈必须得在晚上十二点,也就是寻常说的“岁点”去坟上烧纸钱上香,这注香就叫做“清香”! 烧清香是个很隆重的习俗,我南下广州后的第三年,老家的舅姥爷过世了,当时信息传递都很不方便,我接到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所以也就没赶上送他一程。 我这舅姥爷其实跟我家关系很一般,平时往来不算频繁,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经常串门,爷爷走后也就来往的少了。我记得小时候他给我买过苹果,红富士,那会儿真正属于奢侈品级的零食。 那年除夕夜下大雪,听我父亲那么一说,我就寻思着要不这晚上烧清香的事儿就让我去得了。我父亲因为那几年受的罪,关节炎老厉害,禁不住冻,反正烧那玩意也就走个过场,人到露个脸就行,毕竟说起来还都是亲戚。 父亲倒是也没意见,就说了,那地儿不太好走,挺高挺孤僻的一山坳里。 我去,胖子自然也想跟着去,让他留在家里跟我爸妈看赵忠祥他也没劲儿。烧清香这习俗有个规矩:死者家的子女必须要在客人到坟山之前先到,得跪着迎接每一位给死者烧香的宾客,以示自家的礼德。 这舅姥爷家有一子两女,都已经成家立业,我得管他们喊舅舅和姨娘,也是小时候有接触过,现在大概都忘记啥模样了。他们村离我们村有十几里地,我和胖子选择步行,不过那会儿也没闲着,到处作弄人,兜里揣着一堆拆散的电光炮,一路走一路炸。往人家院子里,牲口圈里,甚至是厕所的粪坑里,听到别人的叫骂就跑,俩人傻乐呵的也就走的快了。 我们是十点钟出的门,快要十二点到的他们家,家里只有舅姥姥和俩小毛孩在一块儿。我自报了家门说是洪村老夏家的,对方见来人了也客气,拿出瓜果盘子,递了烟就开始哭哭啼啼,说是这舅姥爷走的时候如何的凄惨,如何的丢下她一人。 也是,走之前我倒是听我妈说过,这舅姥爷是在粪坑里淹死的。 过去农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个粪坑,这些粪便会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后被当做肥料撒进田地里。过去人口多,牲畜也多,但是肥料却很稀缺,所以粪坑多数修的很深,我这舅姥爷当时据说是抬粪的时候栽下去的,都没扑腾就直接没过了头顶,最后还是他儿媳妇上茅坑的时候看见下面有个人露着脸在瞧她屁股,大喊了一声:“来人啊,抓流氓啦!” 其实喊完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哪不对劲?一是谁会把自己泡在粪坑里就为了偷窥自己的屁股?二是那人好眼熟…… 捞上来的时候我那舅姥爷已经断了气,被人丢到河里去冲了好久才给抬起来入殓,想想也的确是够惨的。我和胖子也没多坐,想到也确实听不容易的,就给那舅姥姥封了个拜年红包,她连说不要,我给丢在桌子上就走了。 临走前,我瞧了一眼那挂在堂屋里的遗像,老头的脸上总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没想到这感觉还不光我一人有。出去的路上胖子嘴里就嘀咕了一句:“小忆,你那舅姥爷的遗像真有点骇人,要这么个玩意挂在屋子里我晚上是不敢住的。” 我心里虽然也有点疑问,但是嘴上还是说道:“得了吧,就您那阳气盛的就算有鬼也得离家出走。” 胖子继续说道:“你不觉得那照片上他的眼睛瞪的太大了嘛?感觉要吃人似得。” “别扯了,一会儿还要去拜他呢。”我可不想等下在坟山上联想起某些恐怖片里的场景,再说了,这大年三十的,过这些话也晦气。 “得,不过你们这乡风也挺有意思的啊,陪死人守岁,都进泥巴了还算个球的岁数,是不是到时候还得陪他喝两盅?这冷死人个人的天气,我倒是乐意暖暖身子的。” 这人就是你越搭理他越来劲,我没好气的说道:“别屁话那么多,要乐意你就去陪。” 胖子嘿嘿笑道:“行啊,那我就去。” “有酒嘛?” 胖子一拍脑袋:“哎哟,还真没带酒。”等等,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臂说道:“刚才是不是你说话?” “我还想说呢!”我刚才也听见了那句“有酒嘛?”,话音很悠长但又很清晰,就像是有人贴着我耳朵讲的。这句话我起初以为是胖子自问自答,但是很明显,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那句话不是胖子说的,也不是我说的,那会是谁? “谁!”我和胖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声的喊出了这句话,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呼啸的风声就是远处响起的零星鞭炮声。不知不觉我们都走到了半山腰,这里是一片茶叶林,林子里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坟包,刚才我俩顾着赶路也就没注意这么多,现在停下来四周一环顾,那场面就甭提有多渗人了。 如果是一个人听到,那有可能是幻听,但是我俩都听的真切。胖子脸色一阵白,我仔细扫视了一眼,我很确定,今晚我们的四周没有脏东西,因为如果有我是可以看见的。 我安慰胖子道:“没事,别多想了,上去再说。”我知道,再往上面走上一里地就到了舅姥爷的新坟,那是我曾外祖母和曾外祖父家的坟山,小时候曾经去过。 胖子深吸了一口气,随手在地上捏了一团雪,或许是想释放一下自己的紧张的心情吧,他随手就把那团雪给丢了出去就说道:“想喝酒就好好跟爷说,装神弄鬼的把老子惹毛了明天拆了你的棺材!” “想!”又是一句清晰的回答,就在耳边,就那么听的真切。 这一下我和胖子是彻底愣了,我们的身边肯定有东西! 在野人屯的时候查文斌就说过我是有阴阳眼的人,连阴差都能瞧得见,如果有脏东西近身不可能我会看不到。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我也见过不少,那些东西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一般也会绕着走,看到了就权当看不见,我也就习惯了。 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这是因为人身上有三把火,肩头两把,头顶一把,阳气越盛,这火就越旺。阴阳相克,这鬼是阴气怨气所化,靠近阳火自然会削减它的阴气,所以一般鬼是不愿意近人的,那今晚我和胖子两次都听的真切但是我却看不到,那是为何? 我给胖子使了个颜色,他立刻就懂了,他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爷,想喝酒一会儿我们办完事就去买,挑顶好的牌子顶好的菜,但是我们哥俩现在有事儿要先去办,麻烦行个方便让个路。” 胖子说完这些话后的确就没再听到那声音,我们在原地呆了有一根烟的功夫,确定那鬼声没有再次出现后便继续往上走…… 第六十六章:变节 到了坟地,那边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了,这些亲戚平时来往的不多,打了招呼我便下去烧纸钱。大概是天太冷了,那边有人生了个火堆,胖子就再那烤火,我装模作样的磕头跪拜一通搞完就准备走,这大过年的谁乐意呆在这儿。 按照习俗,我那舅姥爷的儿子,也就是我表舅是需要一直守到天亮的,有些客人路远是初一早上到的,总之他得等到最后一个客人为止。坟头看着挺寒酸的,旁边都是些水泥坟包,有些还贴着瓷砖,我这舅姥爷的坟就一黄泥土堆,我随口用了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生那么多儿女有个卵子用,到头来还不是住这破屋。” “我冷啊。”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那声音和我刚才路上听的那个老像了。我猛地抬头一看,好家伙,那黄土包的上方正坐着个脸色犯青的老头,卷缩着身子看着我。 这不就是遗像上那个舅姥爷嘛!我知道,我终于看见他了,低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个子女们现在正有说有笑的,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那边还有几个坐在火堆边的已经和胖子打上扑克牌了…… 我也没说什么,起身后就跑到那边跟人聊天的二表舅那说道:“权子舅,我昨儿做了个梦梦到我舅姥爷了。” 他笑嘻嘻的跟我说道:“小忆啊,听说你最近发大了啊,怎么着,开春带你舅也去南方发点财?” 我正色道:“我说我梦见我舅姥爷了。”“哦,梦见啥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坟包,坟包上的人影还在,“我梦见他说在下面冷,你是不是多给烧两件衣服下去?” “衣服?哎呀,你呀,怎么跟你爷爷一样还信这些个玩意,这人死都死了讲究那些个东西还有啥屁用。”他抽了根烟轻蔑的看了一眼那坟包说道:“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在家当农民的不如你这外头做生意的。穷啊,我过年都没舍得做新衣服,还给他烧呢,那不是饿死活人给死人装脸嘛!” 我知道再和眼前的这个人说下去只会听到更难听的话,大年夜,打人总是不该的,看着坟头上的那个人把头都已经埋进了腿里,我明白他是心冷。 有个说法,烧的纸钱不再于多不多,而是心诚不诚。心不诚他是拿不到的,和你烧的一样,他拿到的只是一堆灰烬。于是我再一次跪了下去,一张纸一张纸的铺开,慢慢的烧,一边烧一边念叨:“舅姥爷,别舍不得花,这儿多着呢,该吃吃该喝喝,入了土也该享享福了,至于那些不孝的子孙有空您就回去多看看他们,觉得哪个好,您啊就把他带走做个伴儿……” “走了啊。”我过去对胖子说道。 “三个2!”胖子还在看他们打牌,“王炸!”我那个大表舅一脸兴奋的喊道:“来来来,给钱给钱!” 我那大表舅嘴里叼着烟,脑壳子都在冒烟,热情的喊道:“哎哟,小忆啊,来来来,要不玩两把再走?” “他哪看得上我们这种小搞搞啊!”说话的这个是舅姥爷的大女婿,一身酒气。 我没好气的说道:“大姨夫,您这晚上喝了不少啊,有没有陪你老丈人也弄几口啊?” “这孩子说瞎话呢。”他一边对旁边的人笑着说,一边喊道:“他还喝个什么鸡巴啊,临死之前喝了一堆大粪,早就喝饱了走的!” 或许他是真的喝多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我不知道他旁边的那些人有没有喝多,但是我听到的是满堂的哄笑声,他们似乎都被这句毫无下限的混账话给逗乐了。就像查文斌后来曾经告诫过我一样,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出头,爱管闲事。 我一把就扣住了那张原本被拿来放贡品,此刻却把拿去大牌的桌子,笑着对他们说道:“过年了,那我也就祝你们也早点下去,你们老丈人叫我带个话给你们,人做过了,总会遭报应的!” “哗”得一下,我一把就掀翻了牌桌,嬉笑声停止了,嗑瓜子的嘴巴也没再动了,现场的十来个人全都安静了。 我那喝了酒的大姨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起身抡起脚下的一根棍子就朝我劈来,可惜他身边站着一个胖子。 胖子伸脚一扳,我那大姨夫一个趔趄就往前一冲,下一秒胖子已经闪到了他的跟前单手卡主了他的后脖子,另外一只手扭住他的右手往背上一拧,我只听见那个大姨夫嘴里立刻传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我真没见过你们这样没良心的人渣,来给爷过来,让你老丈人瞧瞧,他当年是怎么相中你做他女婿的!”胖子那股力道多蛮,我那大姨夫就跟小鸡仔似得被他扭到了坟前,胖子环顾着那些人说道:“这是哪家的男人,他媳妇儿呢,站出来!” 我那大表姨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立刻露出她凶悍的一面,挥舞着爪子就往胖子身上挠。 “你放开我男人,哪来的流氓在这撒野!” 胖子非常不客气的腾出一只手来一把就扣住那个女人的肩膀,然后手腕一转,那对夫妻就同时面对了我舅姥爷的坟。朝着俩人的后腿推腕一人一下,扑通,俩人全都跪下了。 他也不管那女人和男人如何叫骂,按着那夫妻俩人就往地上戳,狠狠的连砸了三下,那地上满都是烧完的纸钱灰烬,起来过后都成了包公了。 “这三个头是为你们刚才的言行!” 胖子抓起已经晕乎乎的俩人准备再来,我那两个表舅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的冲了上去,胖子就像是背后有眼睛一般,手上抓着的俩人往地上一丢,回过身来“啪啪”就是两脚正中对方的小肚子。这家伙脚上穿的是当年最流行的那种高帮军警皮鞋,我那两个表舅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双双直接跪地,胖子一脸不屑的说道:“别那么早跪,等下会找你们的!” 他转身又回去整那俩夫妻了,拎起衣服后脖子“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砸下去:“这三个是为你们的老子为了你们这几个畜生糟蹋了那么多粮食!” 这俩手过后其它人哪里还敢动弹,胖子搁那吼了一嗓子道:“还愣着干嘛,该磕头的磕头,该哭的哭,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说罢,他自己跪下去道:“老爷子,对不住了,帮您出手教训了这群不孝子,跟您陪个不是,打扰您老过新年了。” 我和胖子就这么下了山,一路上再也没出现什么声音和动静,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就呼呼大睡。 在我们那,正月初一是不拜年的,有个讲法是:这开年的第一天就得在家里休息,要不然就注定了这一整年都得忙下去,所以初一这一天一般是不会来人的。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了爆竹声,初一有人炸这玩意也不奇怪,我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只听我爹喊道:“起床,起床,赶紧麻溜点的,出事了!” 我披着衣服起来刚一起来,门口我爹就气势汹汹的冲我吼道:“昨晚是不是闹事了?” “没啥,他们该的,咋个大清早找你来问罪了?” “你啊你,闯大祸了!”我爹气得手举到一半就又停了下来:“赶紧的,你舅姥爷家一大早就死人了,你那个大表姨夫说是栽到粪坑里去了,跟他老丈人一样。” 我一听就觉得这事儿不妙,但还是回了一句:“那关我啥事?” 我爹叹了口气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待会儿人多,说话中听点,我带着你走,还有你那个朋友就别去添乱,弄不好叫人打死都不知道!” “哟,还打死我呢?”胖子这会儿也起来了,想必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他整了整衣服笑道:“这可是好事啊,这叫罪有应得!没啥比这年过的还要过瘾了,正月初一就让人这么舒坦,老天爷开眼啊!” 第六十七章:半夜来客 正月初一死人是最忌讳的,根据规矩,但凡在这一天死的都不得发丧,不得办白豆腐喜,家中不得停留棺材。死尸需要穿戴好日常衣服躺在床上,俗称用被子包裹住,就当他是在睡觉。 一则正月初一家中死人传出去不好听;二则,这大春节的让别人去你家帮忙处理丧事也说不过去,通常一般会选择过了正月初五才正式发丧。 但是毕竟是舅姥爷家中,这事说起来跟我们还能扯上点关系,这不早上一来就兴师问罪的,我那个大表舅二表舅全都杀气腾腾的站在院子里跟我爹要人。 “嚷嚷啥?”我一把推开院子门,冲着外面两个手上戴着黑纱的表舅说道:“这正月初一的打人脸我也不乐意,下回来拜年记得带点东西。这空着手来干嘛来着,闹事是吧,你要说来做客的我还真不那么欢迎。” “你听听。”他对着我妈说道:“你们家这儿子还有没有大小,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昨晚连舅舅姨夫都敢打,不就是出去混了两年兜里有点钱了,你是不是还想吃人啊!” “舅舅?姨夫?”我哈哈大笑道:“就你们也配!甭跟我在这扯什么远方亲戚,犯不着,要么滚出去,要么爬着回去。” “你小子!”我那二表舅估计是被我这么一骂彻底下不来台了,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看热闹,他作势就一拳头挥了过来,不料我那老爹单手就收住了他的拳头往外一推,二表舅一个趔趄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我爹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年红卫兵都被他砍跑,别说这俩人了,再说他平时也看不惯那一家子人,这不刚好护着儿子自然就发作了:“该干嘛干嘛去,不嫌丢人我还嫌,一身屎味儿!要不看在舅妈的面子上,今儿你俩就留下了。” 我那大表舅是出了名的无赖,听我爹这么一说就往我家大门口的石墩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道:“留下就留下,你不交出那逆子也甭想过好这个春节!” “那我不交你想咋滴?” “拿一万块钱来,人还在家里躺着呢,你们安葬费总得先付吧。” 感情这俩货是来敲诈勒索了,我也发了脾气:“滚犊子!俩泼皮无赖,他自己掉粪坑里淹死了管我啥事。跟你客气喊你一声表舅,看你不客气我就管你叫孙子,跑这儿来要钱你脑子里是不是也跟着进大便了!” “嘿,你个小王八犊子,行,今儿还就真不拿长辈身份压你,总之一万块钱拿来,不然,你自己看着办!”说罢他大手一挥,我只看见外面围观的人群立刻就让出了一条道,四个头上系白布条子的年轻人抬了一口棺材往我家大门口就那么一放,这几个都是他们村的泼皮无赖。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这种事无论是在哪个朝代哪个地域都绝对属于损到极点的下三滥手段,我看我爹的脸已经黑成了猪肝色了,他沉着声音说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抬走他然后跪着给我扣三个头我就当没这事。” 我那大表舅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嚣张,因为他知道这就意味着我们家的颜面会被扫尽,也正是他要挟的手段,他嘴里吐着烟雾指着我爹说道:“夏老六,一万块钱,告诉你,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行,你等着,我进去给你拿!”说罢我家老头对我吼了一声:“都给我死进来!” 或许人都是健忘的,我那一家子远方亲戚真的不知道他们这一回惹的是谁,一分钟后,我家老爹扛着一杆子土铳大步流星的朝着院子口奔去。远远地,我那大表舅就看见了,立刻高声喊道:“你想干嘛!别乱来!我告诉你,杀人可是犯法的,这里很多人看着呢!哎哎哎,别来啊!”这时他已经开始起身往外跑了,外面看热闹的人也不傻,这枪都拿出来了还不散? 若是别人恐怕大家也就劝劝,毕竟这年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枪的人还没出现,但是换作我老爹就不同了,他说要打那绝对不会假把式。 “呯”得一阵黑烟,土铳的威力不大但是动静着实不小,这里头装的是一把铁砂,打兔子野鸡用的,我那大表舅跑出去也没十几米远,“哎哟”一声就趴到了地上,屁股上顿时一片血红。 我家老爹不慌不忙的掏出牛角往枪管里装火药,再又稳稳的用铁条压实,又是一把铁砂灌了进去,再举枪,我那准备去扶倒地的二表舅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 “你要再敢走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我爹一声怒吼,那厮果然不动了,只剩下个背影在那不停打颤。 “哪搬来的哪抬回去,另外叫你给我磕头赔罪,还有你们!”我爹指的是那几个帮忙抬棺材的小泼皮。 这几个哪里还敢不听,当即就跪下一口一个自己不是,谁会真不怕死啊?那边倒在地上哼哼的主怕是一个月屁股都不能上床了,有经验教训呢。 刷刷刷的一排男人全都老老实实跪下了,“吧唧、吧唧”三个响头过后抬着棺材跑的比兔子还快,我爹把大门一关阴着脸转身就给了我一个巴掌:“霉都让你倒尽了!” 我没还嘴,也没法还嘴,这事儿让人家中找上门来的确不好说。大过年的,这一巴掌挨得我那叫一个郁闷,一直到傍晚吃饭都不愿意出房门。 我妈毕竟还是心疼我的,晚上八九点的光景给我弄点饭菜送到房间里,胖子弄了点酒陪我一块儿坐着喝,这俩人一喝不知不觉就两瓶白酒下了肚,迷迷糊糊的我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后半夜,估计也都快要天亮了,我感觉有点冷,迷迷糊糊的想去扯被子却感觉自己不能动弹。这样冷和想要扯被子之间的矛盾持续了有约莫一分多钟我猛的一下脑子就清醒了过来,接着想怎样去控制的自己的手都没反应。 “鬼压床!”这是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汇,全身就跟灌了铅似得怎么都不能动,我可以感觉到肌肉在用力,但是就是没反应。我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的,我的眼睛可以睁开了,再慢慢的,我的脖子也可以轻轻动了,当我转向右侧的那一刻我发现我的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 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个“人”,但是他的确在和胖子推杯换盏,我试着想喊胖子的名字喉咙却又被堵住了,我想提醒他却无能为力。 我努力的试图去控制自己的身体,把头慢慢往床头移,离我的眼睛有差不多十公分的位置是一个水杯。这十公分的距离大概是我这辈子走的最累的一段路,我努力的偏着脖子伸长,然后又吐出自己的舌头,一寸一寸的慢慢往上凑…… “啪”得一声,杯子应声落地,在那一刹那顿时身上一阵激灵就松了下来,跟着试图控制了好久的身体也立刻得到了反应,我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嘴里憋了好久的那句话也突然就冲了出来:“胖子你他娘的在干嘛!” 这一声吼真的是太响亮了,以至于我们村的狗差不多在那一刻都被我吵醒纷纷开始狂叫,连我爹也打着手电起床查看情况。可是当我打开电灯的时候,胖子却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地的狼藉似乎在诉说前半夜激烈的战况。 没有人!难道刚才是我看花眼了? 不对!我分明看到桌子上原本我坐的那个位置上放了一根蜡烛,白色的,而且蜡烛的头已经不见了。蜡烛的后面是一副摆放工整的碗筷,我可以确定在醉成那地步后我是绝对做不到这么工整的。 “嘿,胖子醒醒!”我使劲拍打着胖子的脸颊,这小子迷迷糊糊的哼唧哼唧了两下后直接栽倒在地,又开始呼啦啦睡了,我一看没着只能扯了条被子扔他身上继续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早饭,昨夜的事儿我还没提胖子反倒先开口了:“小忆,昨儿个我喝多了做了个梦,梦的特别清晰。喝酒前后的事儿我都忘了,唯独那个梦就感觉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怕他正月里说错话,连忙打断道:“屁话多,做梦有啥奇怪的。” “不是,我梦到你舅姥爷跑来找我喝酒了!”他一本正经的还跟都我爹说道:“六叔,他长得和遗像上一样,就在小忆屋子里。” “你梦到他了?”我顿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个人,我的眼睛……那么,难道昨晚胖子是真和他喝酒了? “是吗?”我爹淡淡的应了一句道:“那就喝吧,只要不找麻烦就行。” “但是我听他和我说他那些儿女都不孝,他好像还哭了,哭完了就说既然当初生了他们又没教好还不如都带走算了,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我一口稀饭噎在了嘴里,这胖子果真讲话不分时候,我看我爹的脸都快黑成包公了,正想发作外面就有人喊道:“老六老六,出事了又,你那个表舅家里昨晚又死人拉……” 第六十八章:“我”的转变 这回死的是谁?死的是我那大表舅,头一天还在我家门口闹事的那位,当天晚上回去受了气和那一群混混在家里喝酒,听说一直喝到了后半夜。或许是白天被刺激的够呛,晚上一群人有喝多的迹象,农村过去的屋子出门有道门坎,十来公分高的一道青石坎。 我那个大表舅就是死在这道石坎上,晚上起夜,酒又喝多了,脚下被那石坎一拌,人往前一趴,不偏不倚的倒在了一把铁耙上。 农具在以前是很珍贵的,都是搁在家里,大门的后面都会放着一排锄头铁锹之类的,这铁耙又叫“三个齿”,和西游记里猪八戒的钉耙差不多,有三道纯钢打造的锋利锯齿,这玩意是用来翻土地的。我那大表舅的喉咙被这把铁耙对穿,一直到早上血都流干了家里人才发现,这下可好,两条人命,一时间说啥的人都有。 亲戚总归还是亲戚,至少上一辈之间没什么恩怨,我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也顾不得今儿才正月初一就匆匆出了门。 遇到查文斌我没有想到是他会来给我拜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回来的,再见到的时候他比以前更加成熟了,眼神里甚至多了一丝沧桑。他的打扮与当时我们的单扣西服是极其不相符的,一身灰色的长袍,布鞋,头发也养的老长,还扎了发髻,乍一看就跟电视里那古代人似得。 堂屋里,三个人谁都都没有先开口,我想谁都会有一堆问题,这些年去了哪儿?又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打算怎么办? 我从不知道面对一个人会这么的艰难,他提着两个用草纸包得糖包,那会儿的白糖都用那东西包,正月里拜年都用那个。我率先打破了闷声喝茶的局面:“文斌哥,到我这儿来还要拿糖包不是见外了?” 查文斌笑笑道:“给你爸妈带的一点特产。” 胖子一口茶喷了出来:“白糖还特产?” “不是糖。”查文斌慢慢解开那五花大绑的绳子,我看到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他拿起一根我才发现那玩意我在很多挂历上见过。 “灵芝?”再怎么我也在外面混了那么些年,还是有见识的,这点东西的价格已经超出了过去那个查文斌的承受范围,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灵芝,都是仙草一类的昂贵商品,而且他拿出的这些灵芝色泽暗红确又发亮,菌伞厚实均匀,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没有多解释,只是说道:“野生的,泡茶喝就行。” 胖子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查爷,您这出手可不是土特产了,几年没见感情是发了啊!” 查文斌依旧只是笑笑:“山货,采点草药糊口。” “啥意思?”我听他这话里说的再一看他那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这可是正月里,他查文斌怎么还穿一身这样的衣服呢? “没什么,我该走了。”他起身就要告辞,我一把拉着他道:“是不是有啥事儿,怎的几年不见还不得好好喝一顿!你这就走不是纯粹打我的脸嘛?” “还没到时间,还有人在等我,这趟回来只是给师傅上柱香的,久留不了。” “什么久留?你在我这儿还得别人批准啊?” 查文斌顿了顿道:“没事儿,还有半年,告辞!”说罢他对我作了个揖就转身离去,我和胖子一愣跟着就追了出去。 要说我和胖子的脚步不算慢的,这前后也就相差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查文斌就已经走到了我家桥头,桥头上有一辆黑色的车子正在噗噗冒着尾气,还不等我跟胖子撵到,那家伙一脚油门就窜出去了老远。 “这……”我真的很难相信,胖子也很难相信。 我和胖子都在南方混,在那个满地金钱的地方,这种轿车都是少见的。当时广东人管它叫做“平治”,也就是现在我们叫的奔驰,在当时我们内地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那个年代,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联想起刚才查文斌一身补丁的旧衣服,还有他那句草药为生,我真的很难把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看着远去的尾灯,我知道或许他真的已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有些人注定是要灭亡的,而有些人又注定是会重生的,涅槃之后才能成龙成凤,查文斌呢亦是如此。 我是查文斌,浙西北人,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是我的师傅收养了我。我的师傅是个道士,于是我也成了一个小道士,我们没有道观,没有法规,我们可以吃肉可以喝酒,甚至可以结婚。七岁时,我的课本就改成了厚厚的线装繁体书,那些教人听不懂的繁琐文字我得每天念诵一百遍。 我是继承者,天正道的最后一代掌门,这个小门小派只有我一人,我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但是这个时代却改变了我。 几年前,在我插队的知青故里,我被一伙人带走了,我无法拒绝他们的提议:放了我的那三个朋友,只需要跟随他们三年,我知道他们有能力随时要了我那些朋友的命,因为我看到了那个人。 我的师傅临终前曾经一直嘱咐我,如果我看到了那个人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告诉我,那个人会是噩梦,只要我不去打开这个噩梦就不会开始。那个人终日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但是他的身上有一股尸气,不,那是死气,死亡的味道。 他们找到了一个圆盘,青铜的,在那间有人上吊的屋子里,那间屋子选错了地基。很遗憾,它被建在了坟墓上,坟墓的入口就在正下方,这屋子是个凶煞位,任何活人只要进了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在风水上,这间屋子恰好是“殉葬坑”。 要打开殉葬坑就一定要有祭司,处女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选择了袁小白,那个此刻如同被待宰的羔羊的女孩正卷缩在墙角边瑟瑟发抖。我看到她的两眼目光涣散,身体行为呆滞,一看便是被人下了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祭品。 那个所谓的老板始终在黑暗里,他故意把自己藏在那儿,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说,只要我愿意跟他走,那么他就可以不要她的命。我,别无选择! 仪式要开始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还有那样的做法,一群年纪大到可以做我奶奶的女人在自己的头上插着长长的羽毛,她们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颜料:黑色、红色、白色…… 那些老女人赤着脚,手上拿着用骨头做的法器围着袁小白跳舞,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瓢形骨器坐在地上念念有词。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应约感觉到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他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那些字节和我师傅教给我的有些咒语非常接近但却又不在同一节拍,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不停的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一块块黑漆漆的东西,又不停的往外吐着泛着白色泡沫的残渣。 那些残渣的掉落是有顺序的,很快我就发现这些掉落的残渣里竟然暗藏着奇门遁甲的数列,而那个黑墨镜已经抢先一步道出了这个天机,他怪笑着一声跟那个黑暗中的人说道:“找到了!” 很快,他们割破了袁小白的静脉,一只碗,两只碗,一直到第三只碗里都已经盛满了鲜血他们才给她止住。 那个黑墨镜用毛笔蘸着人血在地上画了一副巨大的起尸符,只是他和画的不一样,他是倒过来画的,在符头的位置上他又画了一道半米见宽的门。然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背着袁小白往门里面一跳,怪叫着一声就“咣当”一下倒地了,接着他就在地上不停吐着白沫,一个劲的在地上抽搐着。 “萨满!”他是一个萨满巫师!我非常确定,这种已经近乎失传的巫术竟然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不同于任何一种宗教法门,这是一个独成体系且毫无文字传纪记载的门类。真正的萨满只靠口口相传,上一代的巫师临终前会指认自己下一代的巫师,并且自己西去后再把能力转移到下一代的巫师身上,这一点类似于西藏的活佛转世。 我盯着袁小白,我还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节奏还是均匀的,眼睛也是睁开的,万幸,她还活着。 这道门就是打开殉葬室的门,刚才那个萨满巫师是在祭司,他献给了这里主人一具完美的祭品,但是那道起尸符? 难道他们想引那下面的正主出来?我正在琢磨的时候,突然“咣当”一声外面传来了瓦片落地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屋顶的正中间几片瓦被掀翻,一道亮光直透过那个窟窿射进了屋内恰好打在了那道血门框里。 只见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手中一把招魂幡左右摇晃了两下后,四五个大汉瞬间就涌了过去。袁小白和那个巫师被抬了出来,那些大汉开始挥舞着手中的铁锹和锄头,往下打了约莫两米的时候有人喊道:“找到了!” 接着,我便看到一口浑身用锁链绑着的青铜棺材被人用人力葫芦吊钩给挂了起来,那棺材上长满了铜绿,通体雕刻了浮云仙兽的图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正主? “烧了!”我听到的黑暗里的那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六十九章:代号:1982 我被人驾着出了屋子,然后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很快一团大火就包围了整个屋子。是的,他们烧了整座房子,大火一直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到处都是焦糊糊的味道,一片狼藉中那口青铜棺又再次被扒拉了出来。 几大盆冷水接二连三的往那棺材上倒,“嗞啦、嗞啦”一阵阵的青烟,那群男人用铁棍使劲敲打着棺材发出,伴随着“咚咚咚”的敲击声,接下来就是“吱嘎啦,吱嘎啦”的撕裂声。 被烧的黑乎乎的青铜棺就停放在空地,几个手持撬棍的男人分别站在两边,这种棺材是待人死放置进去后再用铜水浇筑密封,几乎是无懈可击。唯一的办法就是热胀冷缩,先用火使得青铜升温,再用冷水降温,利用了这种金属的易断裂性是打开它的最好办法。 我想睡在里面的主这会儿估计也已经熟了,硬是被大火烧了仨小时,这不跟呆在铁板上的烧烤有啥区别? 一通敲打过后,那副精美绝伦的青铜器物已经是四分五裂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仅仅是一口棺材而已。我被几个人给看住了,远远的看到有人用钩子一般的东西从棺材里面不停往外掏出来东西,再又用一个个黑色的袋子装好。 做完这些,袁小白被一个人护送着下山,我看到她从我眼前经过的时候她的眼角有泪。临别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或许她想说点什么吧,但是终究还是离我而去了。 我无能为力,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差一点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很多天后,我在这里了,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座深山里会有如此现代化的建筑,从泳池到电影院一应俱全。这里有很多人,他们每天行色匆匆,这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而我的代号是:1982。 带我的来的那个人有名字,他叫“狂风”,据说这里拥有中文代号的不超过十个人,他是其中之一。管我们的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板代号:黑龙,我们叫他龙爷,但是像钱家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这里,我被分配到和狂风一个宿舍,用他的话说,我是他找来的,我也就是他的人。 狂风是属于这里的另类,他的话可以从早说到晚说个不停,但是我从未听他说过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每天早上我们会被集中到餐厅点名,吃过早餐后每个人都会各奔其所,不允许交流,也不允许生事。这里所有的出口都有人员把守,没有黑龙的批准任何人不能离开营地。 大约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呆了半个月,终于我被点名了。 “1982,黑龙要见你!”然后我就被守卫带着穿过那层层加固的通道,这里是一座中式的园林,仿的是苏州风情,假山、池塘、廊桥和亭子。 亭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在享受的喝着茶,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盘围棋,示意我坐下后我才第一次真正见到了这个男人的面貌。 向来我对“帅”这个词是没有什么理解能力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十分贴合这个词。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眼眶,削尖的下巴上有一茬胡渣,薄薄的嘴唇宽度恰到好处,略显苍白的皮肤反而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他抬头看着我做了一个请字。 我摇头,我不会下围棋,我师傅曾经教过我:不擅长的事儿不要去硬碰。 他笑了,然后起身背过去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把你带回来嘛?” “不知道。”我很诚实的回答,其实我想说:我有的选择嘛? 他转过身看着我然后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道:“先看看它,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照片上是一个圆形器物,器物的表面有字符的模样,歪歪扭扭的总计四行,每行四个字符。字符的形式倒是和我们到家用的符文有些相似,但它又不是属于虫鸟文,老实说,道士的字符就是天书文,连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特定的符就要用那样的字,都是师傅口口相传。我们天正道所用的符文总计是一百零八个,所有的符、咒,都是用这一百零八个字符组合,每个字符的写法、发音又都截然不同,它和任何所记载的文字都没有关系,独成一派。 我看那盘子好像也是青铜器物,大小从照片上分辨不出,但是可以确定这东西是古物。 “我对它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我对它非常感兴趣,而且1982,我相信你一定会懂它的,我给你时间,三天后我再找你。”说罢,我就已经被人架了起来,黑龙往的衣服兜里轻轻塞进了那张照片对我说道:“帮我破译这些字符,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相信我可以做到?为什么要相信我?我为什么又要去破译? 我又被重新带进了那间房屋,我进去的时候狂风已经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只身一人。房间明显被人动过,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包括连床在内都不去了踪迹。好在我自己的东西还在,这些人是铁了心的要逼我。 这间屋子的可恶之处在于它的灯光开关是由外面控制的,也就是我无法决定灯泡亮还是不亮,头顶那盏一百瓦的高亮度白炽灯刺得我眼睛难受,这种情况下我恐怕无法休息。 桌上,我看着那张照片发呆,这些字我真的无从认识。也罢,你们不让我睡,我就打坐吧。 每天都会有人给我送饭,我不知道外面的时间究竟是几点,只能依照他们送饭的点来判断。因为那是第九次给我送饭,我估摸着这是第三天,三天内我没有睡过觉,疲劳使得我看东西都开始出现重影了。 紧盯着那张照片,我恍惚有了一种穿越到几千年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处圣大的祭司场地,有一位衣着华丽却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祭台的最顶端,他单手托着一个圆形器物对天长叹,嘴中唱着不知的歌谣。 数不清的信奉子民俯首跪拜,一顶轻纱轿子被缓缓抬入场地,所到之处,世人均欢呼无比。轿子来到了祭台下,掀开垂帘,从轿内走出一个妙曼女子,可惜头盖薄纱,无法看清她的脸。那女子拾阶而上,缓缓步行到了那位华丽衣服的人面前,单膝跪地。 华衣男子将手中的圆型器物交给了蒙面女子,女子伏地,这时候上来两个手持刀斧的精装赤膊男子。男人将女子扶起,另外一人手中大刀如风一般划过,头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被另外一个男人第一时间接住,而她的身体就像是喷泉一般涌出了鲜血。 她的头颅被送到了那个华丽衣服的人面前,我看到那个头颅的嘴贴着那华衣男子的耳朵一闭一合,不多不少,刚好一十六下。接着,那颗头颅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如同完成了她的使命一般,华衣男子开臂一挥,口中“乌拉”了一声,顿时下面的人群沸腾了,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境地…… “忽”得一下一阵头痛把我从飘忽的意境中拽了出来,我看着那照片上一抹红色慢慢开始退却,我使劲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想必此刻自己的双眼也是通红的…… 那个女人?还有她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我猛地一看照片,似乎两者就是那么相似! 再一次和黑龙相见了,他依旧还是一杯茶,一盘棋。 他落下一颗黑子道:“比我预计的要快一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头颅,盛大的祭司场面,还有那个圆盘。”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对他作任何隐瞒。 “女人?”他眉头一皱道:“你确定那是个女人?” “应该是。”我没有百分百的回答,因为我没有必要对他做什么保证。 “你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他顿了顿说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是那个盘子吧?”我问道。 “很聪明……” 第七十章:三年期满 如果是在哪个垃圾堆发现这么个东西,我想我一定不会奇怪,它很像是古时候用的铜镜,比盛菜的盘子略小,不过也就银元的厚度,单面刻字,另外一面则是一条双翅张开的龙形图案。 “应龙!”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传说中的龙形图案,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传说中,应龙是华夏大地唯一一条有翅膀的龙。材质看似是青铜却又不像,因为它没有铜绿,还保持着淡淡的黄色,有说不出的一种皇家气息在里面。 正面便是那些字符,总计十六个。 黑龙把那块铜盘交到我手中说道:“拿走,三天后我们再见,到那时我需要你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这一次,当我的手心触摸到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阵冰凉,我盯着它看着,无论怎样都不能激起心中半点涟漪,我摇头道:“恐怕不能如愿。” “为何?”他问道。 “因为没有感觉。”很小的时候,我师傅就发现了我的这项天赋,在我的眼里万物都是可以交流的,哪怕是一根野草,我都可以想象出可以和它的对话内容。师傅说这就叫做天人合一,他说我们门派除了开派师祖凌正阳之外就是我可以了,但是据说师祖用了四十年才做到,而我却是天生。 所以,这块铜牌,我还给了黑龙。 他用略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道:“那你为什么看照片可以?” “可能是我好几天没睡,昏头了吧。” “不是,因为你说的场面我也见到过,我研究这块铜盘已经有十天了,在刚拿回来的第三天我也曾经看到过一幅画面,和你说的非常相似。但是,我没有你看到的多,我只看到了你所说的那里有很多人,然后模糊的可以看到有人站在祭台上,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你是我们这里第二个做到的,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看清楚他戴着面具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就是天意!” 我问道:“我想走,你可以放我走嘛?” 他笑了,露出那口洁白的牙齿道:“走?当然,只要你能破解这些字符的意义。” “破解不了。”我如实说道。 黑龙用不容置否的口气对我说道:“那你走不了。” 就这样,我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年,每隔几天黑龙就会来找我,然后带着我走进那间屋子让我去看那块铜盘,每回的问题也都是一样,而我的回答也是一样。 说来很奇怪,自从那一次我透过照片看到那副场景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哪怕是照片也是如此,它和我之间完全无法交流,如同冰冷的石头。 三年后,第一次我有了机会,黑龙答应我可以回去祭坟,师傅离开我已经整整三年了。狂风是陪同我一起回去的,一路上有专车接送,我甚至无法和外界多一点点联系,全程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去看了小忆还是狂风替我说的情。 但那也仅仅是一面而已,短暂的一瞥,就此离别…… “我不想回去了。”宾馆里我看着天花板对狂风说道。 他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机上的男女缠绵在一块儿,目不转睛的喊道:“外面多好玩儿啊,鬼才想回去呢。” “那有办法嘛?” “没办法,除非老大同意,我可告诉你,不要妄图私自逃跑,后果很严重。得了,别想那些没用的,在中国,哪个人能逃得了0137的眼睛。” “0137?”这是我第一次听狂风说起这个数字。 不料那小子双手一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才闻到家乡的气息又立马要走人,一夜无眠…… 天快要亮了,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狂风,我觉得我不能再跟他回去了,我得逃,约定的就三年,三年满了,我也该走了。 这里是三层的宾馆,窗户临靠的是片草皮,每层楼之间有一个平台,放置的是当时非常罕见的空调外机。轻轻抽出床上的被单拴在窗户上,顺着被单下到二楼,然后如法炮制再下到一楼。 凌晨的车站还是大门紧闭的,我就在门口的角落里蹲着,迷迷糊糊的泛起了瞌睡,睡着睡着有人喊道:“嘿去哪儿?” “洪村!”我条件反射般的应答道,起身睁眼一看,那人好生熟悉,不是黑龙是谁?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霸道:“回家的车票只能从我这买,我不卖没有谁会卖给你。” “要么让我活着回去,要么带着我的尸体走。” “来硬的?”他笑了,笑得是那么的轻蔑。 我抽出自己的宝剑往脖子上一架,只轻轻一碰那剑刃便已经划开了皮肤…… 黑龙一把捏住了我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有必要的时候我还会来找你,查文斌!”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了车站…… 我是小忆,昨晚我那表舅姥爷家可是热闹,正月初二,两口棺材摆在院子里,女人们哭天喊地,打我记得事起估摸着他们家都没来过那么多人。按理,正月里是不发丧的,但是这动静毕竟太大了,谁也吃不消连丢两条人命,连公安局的都来了,乌泱泱的人群把这儿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那表舅和表姨夫的死能和我扯上半点关系?可那些个女人不行,她们的男人死了这笔账总得找个人顶,我自然就成了那个对象。才一进门就被女人们扯住了衣服,她们撕破了我的西装,又扯破了我的羊毛衫,我的手臂上脖子上到处留下了血红的抓印,要不是当时人多估计我真得让那几个被称为姨妈和舅妈的女人给撕成碎片。 和女人,尤其是进入疯狂状态的女人是不能讲理的,这儿也讲不了理,我和胖子飞似的逃离了现场搁在家里闷了一整天。我妈那嘴一直在唠叨,什么惹事啊,闯祸啊,不长记性啊,好在天黑我爹回来的时候没发作,只是阴着个脸。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压抑,我知道他下午出去了解情况了,这事肯定得往我家头上赖。农村里的泼皮们不会跟你讲什么证据、法律,她们可以骂街,可以往你家门前泼大粪,可以在你家桥头撒纸钱一直撒到你家院子里,总之怎么恶心人怎么来,遇到这种事儿只能算是摊上了。 “晚上不来两口?”我试着打破这种饭桌上的沉闷,拿着酒瓶子给我爹倒酒。 “哐当”一声,酒瓶子被他拿着飞出去好远…… “哎哟,你这是干嘛啊,这日子还有法过嘛?这才正月初二啊!”我娘那边已经在哭了,换作谁谁也接受不了,好端端的一个春节硬是闹出这么多事儿,我听说外面已经放出风了:要我拿出十万块钱来,一家五万这事儿就算完,要不,没我们家好日子过。 “管你要钱了?”我又试探着问老头。 “敢!还反了天了!”我爹一巴掌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亏他们开得了口,要钱没有,要子弹赏两颗!” “嘿,小忆,你爹这脾气我喜欢。”胖子就属于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这会儿跟在这说不是添油加醋嘛! 正说着,外面“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我妈那眼上的泪痕还没擦干,连忙放下碗筷担心的说道:“该不是又来了吧?” “干他个姥姥!”我家那老头转身进了小屋提着猎枪就院子里去,还没开门提前朝着天空已经放了一枪。“呯”得一声,惹得那树上的基质麻雀纷纷四下逃窜而去。 “叔,是我……”门外的查文斌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举着双手喊道。 他回来了,查文斌,消失了整整三年…… 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但是却不知从何问起,还是他先开的口:“小白,她……还好吗?” “去美国了,也断了联系。” 查文斌一阵沉默,缓缓才开口道:“她对我应该很失望吧……”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眼神,我没有追问下去,我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那一定是他不愿意再提起的画面。 “你们呢?” “瞎混,这不也是第一次回来过年,遇到这茬子烂事了。”我把回来从烧清香的事儿跟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查文斌听的很用心,我看到听到几个细节的地方眉头都在皱。 “有啥想法?” “这事儿八成怨不得你们。”查文斌问胖子道:“你答应人家请的那顿酒兑现了没?” 胖子嘿嘿笑道:“哪能啊,我不随口说说的嘛!” “骗人可以,但是不可以骗鬼!”查文斌说道:“那晚你们上清香路上遇到的是个鬼!” 我说道:“那我怎么看不见?” 查文斌只一句话就把我给噎住了:“你看得见自己的后脑勺嘛?” “你的意思是说他一直在我背后?”想起那场面,我顿时头皮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而且跟着你们回了家,还跟胖子稀里糊涂喝了顿酒。这人下地了之后照说是要萌阴庇护子孙的,你那表舅姥爷生前是个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死了还是那样。人都是两面性的,只是活着的时候他的善压住了他的恶,才导致了他这一生都是悲剧,死后反倒激起了他的恶念,于是乎一夜之间变的六情不认,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我那表舅姥爷干的?”我有点不相信:“他平日被那些个儿女们欺负的连屁都不敢放,死了能那么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鬼!”查文斌继续说道:“我想他八成是喝了孟婆汤又没进阴司,反倒是跳了奈何桥,不信,你去打听一下,你这表舅姥爷死的时候一定没请人给他过仙桥。” 第七十一章:查文斌做法 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望向石,孟婆汤…… 这些名词在几千年的中国民间传说中一直口口流传,要说这些东西到底存在不存在,那能回答你的人都已经全部死了。只有人死后才能去证明那些往往被称作“迷信”的东西是否是真实的,不过那也就已经毫无意义了。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若是真的存在,那便每个人都是要上去走一遭的,若不存在,就权当是个逝去的人留个还能想他的借口。 对于查文斌这样的道士来说,他认为是存在的,并且能和你说的头头是道。那黄泉路上一路白光,周遭荒凸凸的,唯独到了那条忘川河边才有色彩炫目无比的彼岸花,看到花也就意味着从此阴阳两隔了。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就犹如这人生死两茫,别了就是别了,去了也就是去了。 过仙桥在浙西北一带的民间是非常讲究的葬礼环节,至少在我那个年代是如此的。 但凡有点门面的农户家中有人逝去都会请道士来做场法事,要准备好些东西:香烛纸钱,荤素酒肉,还有若干条大板凳,能坐两三人围着八仙桌摆放的那种凳子。所谓仙桥既是奈何桥,说是这亲人送逝者的最后一段路便是在这里了。只要过了桥,便是永世,也算是陪逝者的最后一程。 有的人,生前有想法,不愿走的但是又被阴差逮了就会选择跳桥,还有的没有阴差押送全凭自己去报道的走上桥不甘心又往回跑。这一跑就会起煞,因为他带着阴间的气息直接回了阳间,回头的路上遇到谁,撞上谁便出了事。 去我表舅姥爷的家中路上,我问道:“人死后还能从阴间回来,不是都下了地狱了不让跑嘛?” “从阴间回来要么是投胎,经过轮回隧道的洗礼,已经抹去了阴间的气息;还有一种就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这种人会有两种结果:若是肉身还尚好的,那便是起死回生;若是肉身已经下葬,要么成鬼魂,要么就借尸,后者是最罕见的。” “真有借尸还魂?” “当然!”查文斌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师傅说有。” “到了,就是前面那家。”我指着我表舅姥爷家的那新宅子说道:“瞧见没,正往里头送花圈呢,去年听说我那表舅姥爷死了也没这么热闹。” 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香火独有的腥味儿,这味儿我闻不习惯,查文斌倒是感觉很亲切。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指指点点的道:“这不是马道士那个小徒弟么,哎哟,瞧,夏老六家那个混球来了,据说就是让他给咒死的,来了也不怕被人打死。” 胖子瞪了一眼那个窃窃私语的长舌妇说道:“我们家小忆嘴巴很灵的,说谁死谁就活不到天明,你俩是不是有点闲,要不让小忆那混球喊你俩几句?” 这话一说,那俩女人顿时丢下手中的鸡鸭飞一般的跑了,我和胖子顿时笑作了一团。 话说今儿个还是正月里,但是他们家这事儿出的太大,乡里乡亲的也来了一多半,毕竟都在这儿呆,面子上得过得去。不过大多数人也仅是在门口转悠,谁愿意进去触那么霉头,我看到有人不停的在人群里散烟说好话,原来是想找人帮忙入殓。 入殓这活儿要搁在平时还真有人接,因为这活儿有油水,东家得额外给包个红包。但是今天不同,这大正月里的哪哪没个红包,谁愿意来跟死人讨钱?那个管事的寻了一圈也没人肯帮,这时查文斌凑上前去说道:“叔,我来吧?” 那人一看来的不过是个少年,顿时自己也觉得乐了:“去去去,哪家的毛孩子到这儿来寻开心了,这是死人,不是嫁闺女。” “让我试试,我师傅是马肃风。”他这话一说完,那人倒也愣了一下。 马肃风谁不知道?关于他的说法老一辈那几乎是人人知晓,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是张道陵的弟子,也有人说他是茅山真君的后裔,总之那就是一方活神仙。人说马肃风闭着眼睛只听声音就能辨出你家何方,几口人,大门朝向,连家里的母猪下几头崽都能算出来。 不过这些也都是二十年前干集体那会儿的事儿,也就那一辈的人才知道,后来这马肃风基本整日就疯疯癫癫的,从早上醉到晚上,谁去问事儿都不管用。 那人打量了一下查文斌,他那原本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有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稳重,多看一眼,还真觉得他是个有货的人。 “是听说老马带了个徒弟,就是你?” 查文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那人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把把他扯了过去小声问道:“要多少,说个数,我好和东家说道说道。” “不要钱。”查文斌指着我对他说道:“帮我那俩朋友的忙,这是他表舅姥爷家。” “嘿,不要钱,你等我进去说说。”那人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了进去,我凑上去跟查文斌提醒道:“你这好人当的,人肯定是进去做二道贩子了,你不要那红包,红包自然就进了他口袋。” 查文斌耸耸肩道:“死人的钱,我不拿,这种钱有命拿怕没命花。”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我看见那人红光满面的叼着烟出来了,一看见查文斌就搓着手道:“那啥,小师傅,这人就交给你了,还在里头房间里躺着,不过这夏公子就别进去了,我怕闹事儿。” 我打哈哈道:“不闹事儿,这怎么闹事儿呢,好赖是亲戚,还是长辈,我进去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那人面露难色道:“别了吧,你那几个表舅妈和表姨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泼辣……” 查文斌拿出手中的罗盘原地一转,抬头道:“那你就告诉她们,要是他们不进去,在这出殡之前恐怕他家还得赔上几条人命!” “当真?小师傅莫说瞎话,这还正月里呢。” 查文斌指着罗盘对那人说道:“七七煞,下下劫,坟叠坟,人带人。你进去告诉他们,正月十五之前,这屋子里不光是人,就连鸡鸭狗猪都会一个不留,全死绝。” 那人一摸脑门叹道:“嗨,你还真准啊,他家早上刚死了一条狗,说是吃了耗子药,你说见鬼不?” 我没好气的说道:“那还在这儿废话,你当我想进他家这个门呢!” 又是一溜烟的功夫,那人出来了对我嘿嘿笑道:“进吧,不过真要挠你几句别放心上,女人嘛,嘴巴烂,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别一般见识。” 进去,这灵堂也没个灵堂,案头也没个案头,整个家里是乱糟糟的一团。一进门,就听见我那表舅姥姥在屋里哭喊,还有便是几个女人凶恶的叫骂声,我只听到几句:“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儿去死,没用到东西!” 院子里没啥人,按照我们那的规矩,这白事是不在屋子里吃饭的。农村房屋的建筑结构是有间堂屋,大门开了便是,会客用的地方。这地方遇到丧事的时候就是用来摆放棺材的,屋内有棺材自然酒席就得放屋外,露天的院子里得搭个棚子,这会儿连棚子都没起,怕是真的没人愿意来帮忙了。 我进门探头一问:“在家的咯?” 顿时一只布鞋贴着的头皮飞了出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我那个大表舅妈张牙舞爪的就朝我扑了过来:“你个小杂碎还敢进门,老娘撕了你的嘴!我打死你!” 很可惜,她的拳头还没落到我头上胖子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拧那女人便吃痛往地上一崴,接着就哭喊道:“哎哟,杀人咯,救命呐!” 她这么一闹,外面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涌了进来,这下可把我搞的够呛,那娘们在地上又撒泼又蹬腿的,抱着他死去已经的丈夫尸体一个劲的顿胸捶粗的哭天喊地。 这时,我那表舅姥姥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把我拉到一边道:“别理她,这事儿怎么怪你来着。” 我看她脸上有一道红印,嘴唇也有点肿,就问道:“姥姥,脸上咋弄的?” 我一问老人就开始哭,哼哼唧唧的小声说道:“大媳妇儿打的,叫我拿钱出来办丧事,我哪里有钱啊,没钱她就打……” 胖子一听就火起了,暗暗的骂了一声道:“个畜生!”他大步折回屋里一把揪住地上的女人衣领,单手一抬就把她给拎了起来。接着抡起他那蒲扇般的巴掌,“啪啪”朝着她脸上左右开弓,我只听见四周霎时就鸦雀无声了,所有围观群众都被胖子的举动给惊呆了…… 第七十二章:入殓夜 有些人就是喜欢犯贱,犯贱的人就得不讲理的人才能收拾,无赖最怕啥?无赖最怕的就是流氓!胖子不是流氓,因为流氓偶尔还讲讲道理,胖子说到底杀人放火的事儿都干过,还收拾不了你一农村女娘们? 果然这一顿抽,老实了,全都乖乖的老实了!我那个先前还一副要拼命的表舅妈捂着脸跑回了娘家,我那个方才还要杀我来着的表姨这儿也窝在一边不做声了。这事儿说到底得讲证据,我人证物证都能证明我和这俩死人没半毛钱关系,你硬是把这事儿往我头上摁,那我也不是啥好欺负的主。 被这么一闹也就暂时告一段落,我直接把那老太太给请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自古讲究个天地君亲师,父母者,为家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假,但是这家里还有咱舅姥姥在。我这表舅虽然死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她辈分最大,死了儿子,忍住丧子之痛来操劳后事,这事儿就听咱老太太的,她说咋办就咋办!” 围观的群众对那一家子人也是了如指掌,那老太太平时在家就是一阿弥陀佛的主儿,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就压根没当过这个家,一听让她操办下面就有人反对了:“让她办?你问她兜里有没有半个子儿,这买菜,请人,香烛哪个不要钱。当家归当家,但也得腰杆子硬啊。” “就是!”那旁边的老二一家也跟着附和道。 我连瞧都没瞧他一样,对外面的人说道:“行啊,这钱,我替老太太出了,今儿个谁也别走,大正月里的谁都怕沾着晦气。这样,但凡帮忙出丧的,一个人头我给一条烟,两瓶酒,额外再有一双解放鞋和一条毛巾。” “哟,当真?” 我对胖子低头说了几句,他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村里小卖部的老板给带了回来,我从兜里摸了一沓钱递了过去道:“当真,立马兑现,就去村头小卖部让老板把货送到这院里来,有一个算一个,干完活儿就在这儿领了!” 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家发丧事的也就给包烟,客气点的再加条毛巾算是顶了天。我这价格已经开出了寻常人家的十倍还不止,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我相信这样的条件吸引力是足够的! 果然很快就有人陆续到了管事儿的那边去报名:买菜的、洗菜的、厨房的、做坟的,抬中的、发丧信的,打杂的。一溜儿长串的名单被贴在了大门口的墙壁上,谁也不记得今儿个该去谁家拜年,谁在乎呢,不就拿一斤白糖么,跟这比算得了个啥? 这场子算是热了,查文斌这头只是开了条子,着人去把该准备的准备,该买的都买回来,七七八八的也不少。我和胖子也领了任务,他负责敲锣,我负责打那铜钹,就是一手一个“啪”得一撞就发出巨响的那玩意儿。 下午的时候挺没劲,拆了大门的门板,把死尸从床上抬到门板上放着,门板下面架着长条板凳。这里面是有讲究的:人死之后并不是立刻入殓,也就是立刻就放进棺材里,而是得过一天,得让它见红。 此见红非彼见红,指的是得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再落山之后才可以把人放进棺材,在这之前人就得放在门板上,门的意思就是从一道门再进另外一道门,意思就是进了阴间的门儿。 查文斌换了一身褂子,看那样就知道不是他的,八成是他师傅留下的,很宽松。跟电影里的那种金黄色绸缎绣着八卦的衣服不同,就是一件简单的长褂,青灰色,背上没有八卦图,倒是胸口的位置有一朵像是莲花的花瓣,不过看着都很旧了。 每隔半小时,他就会绕着那具死尸念经,刚好转三圈,从右往左走。每次走到尸体的头部位置时,都会停顿一下,拿着辟邪铃在死尸的头上摇晃一下,然后从碗里用手蘸一滴水点在死尸的印堂位置,这叫做定神,防的是诈尸。用的水是无根水,也就是下雨天用器具接的没有落到地上的水。 下午四点,管事的杀了一只公鸡,一碗半凝固状态的公鸡血被送了进来。查文斌用笔蘸着红鸡血开始画符,我见过他用朱砂,倒是第一次见他用鸡血。不过他画的这道符既没烧掉也没贴着,反倒是折成了豆腐干那么大一块儿塞进了死尸的胸口。 那种场合下办事儿是很严肃的,我想问,但是一直没机会。 塞完之后查文斌就进了隔壁房间休息,我们俩也暂时解放,晚饭吃的是豆腐,这是中国人的传统,这丧酒又叫做豆腐饭,大概是和豆腐是白色有关吧。 吃罢晚饭也就六七点的光景,女人们被管事的要求干完活儿全部回家,小孩们也早早的被老人们领走,他们看得多自然明白今晚会干什么,有道士在,那就意味着今晚会有场大戏。 我这表舅已经死了有三天了,按照规矩,原本今天就得入土,所以查文斌要求工匠们连夜一定要把坟坑做好,今晚子时之前得送上坟山。 夜里出殡,这放在当时的四邻八乡可都是头一遭,一般出殡都是清晨,什么人得夜里出殡?那就得问查文斌了! 查文斌靠在太师椅上对我说道:“这人死的不干净,晚上出叫做偷棺,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家里没走。” 我听他这话有些瘆的慌:“啥叫没走,他不已经死了么?” 他毫不在乎的说道:“没走,魂儿还在,下午都在家里呆了一下午了,就坐在胖子跟前。” 胖子双脚一蹬就跳了起来嚷道:“查爷,别吓我啊,你在这说瞎话呢。” “我也没看见。”我说道:“别听他的,查爷逗你玩呢。” “你看不见的。”查文斌这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的天眼在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是它在慢慢闭合,白天的鬼魂受到阳气的影响很微弱,晚上的或许你还能看见。”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这哪跟哪啊,“那好事还是坏事啊?咋会关了呢?” “嘿嘿。”查文斌难得的笑了,然后盯着我看,看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闹啥呢?”我问道。 “得了,我问你,是不是出去碰过女人了?” 我瞪着眼睛问:“这也有关系?” 查文斌点头道:“那就是了,你曾经阴阳结合过了,那这天眼也就会慢慢关了。这天眼原本是人一出生都会有的,所以婴孩都能看得见那些东西,也容易受惊。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天眼都会关掉,你,属于另类,估计一直把你当婴儿呢。现在成男人了,那么自然天眼就收回了,对你来说也许算好事吧。” 等查文斌走后,胖子立刻问我道:“妈的,你什么时候干的?” 我:“有次在东莞喝多了……” 晚上七点,院子门被关了,留下的都是熟面孔,基本以本家和亲戚为主,再就是那四个负责抬棺材的,也叫做四大金刚。 棺材是临时新漆的,暗红色,还带着浓浓的油漆味儿,原本这口棺材是给老太太的,不想如今倒是让儿子先睡了。 之前那尸已经被抬进房间里让他的兄弟姐妹们给擦了身,又换了一套寿衣,穿了寿鞋,裤腿处用麻绳扎紧,这是因为人死后肌肉会放松,如果不扎紧,肛门里的脏东西泄出来了就会淋出来。 八点多一刻,查文斌看了时辰,示意棺材放到位,下面铺的不是被子而是他生前穿的那套衣服,在那套衣服里还有一张符。 人被放进棺材称为入殓,查文斌手拿木梳给他前后头发各梳三下,然后取了七块饼放在他的枕头边,又取了七枚铜钱,往他嘴中塞了三块,左右手里各塞了两块。 再取了一盏新的灯芯,用的是七股白线拧成的放在油碗里点燃,这就是他在黄泉路上的照明灯了。再拿了一把搀和在一起的五谷绕着灯芯上晃了一圈也放进了棺材里,接着便是放一副碗筷,一条毛巾,一叠纸钱压在他后脑勺,一叠放在正脸。 这时候查文斌喊道:“属狗、属蛇的亲属全部回避,其余的来看先人最后一眼!” “乌拉”一阵女人的哭喊声又开始了,我和胖子退到了一边,我瞅着我那大舅妈又回来了,脸上好像还抹着研制,属她哭得最凶,那嘴里喊得全都没一句好话:“哪个天杀的咒你死的,你一定要把他带走啊,千万别放过他啊……” 胖子嘿嘿笑道:“说你呢,小夏爷。” 那我这嘴自然也硬:“滚犊子,有本事就把我带走!我就是下去我也照样收拾他!” “咚”得一声,不知道咋回事就一屁股砸到了地上,一条好端端的板凳居然散架了…… 第七十三章:天罡三清符 棺材合上就意味着要起棺了,几根木楔被分别钉进了棺盖,两股粗麻绳打好“8”字结,抬棺材的木棍是有讲究的,得用活木,也就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鲜木材去皮,我们土话叫“杠”! 所以有把两人吵架也叫做“抬杠”,这个杠并不是个好东西,抬棺材的,得有碗口粗细。前面两个男人,后面两个男人,架在肩膀上就等查文斌一身吆喝:“起棺,上路!” 手中一把黄纸漫天散去,女人们孩子们顿时哭作了一团死死抱住那棺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在家里的最后一刻了,只要出了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该走的总是要走的,这都是晚上快九点的光景了,外面漆黑一片,这隆冬季节的不知道啥时候下起了雪,打开大门一瞧得有快半掌的厚度。 那打头的也就是那个管事的,我们管他叫做“指客”,这婚丧嫁娶的,主人家是无暇顾及太多的,都会请个人来做总指挥,这个总指挥得从喊人帮忙一直跟到整个葬礼结束,不算轻松的活儿,能干这事儿的多半都是当地的小能人。 那指客负责带路去坟山,也捎带负责照明,那矿灯打出去白茫茫的一片,这家伙要抬着棺材上坟山,是个人都得皱眉头:“嗨,这天气说变就变,瑞雪兆丰年啊!” 胖子搓着手笑道:“兆丰年?嘿嘿,我瞅着怎么这白花花的一片跟今儿个挺搭,出丧的时候来场大雪,这是存心不让人好好上路啊。” 抬棺材的人也不有点不乐意了,领头的那个就在嘀咕:“那么陡的山,这雪下得,怎么走?” 指客的生怕出岔子,连忙回头说道:“那可不行,多大雪也得走啊,这都啥时候了,不能墨迹了哈。” 那人索性把棺材往地上一放:“不去,你们要去叫他自己家里人抬,这他妈的要是摔一跤,大过年的,那犯得着吗,你赔啊?” 还有几个负责抬中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哄道:“就是,我们不去了!” “哎哎哎,这怎么行,做事不带这样的,你们是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咋到这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甭扯淡了,这大雪的就是我亲娘死了我也不去上坟山,那孤老峰你又不是不知道啥地方?那家伙都是光石头垒的羊肠小道,那地儿就跟镜子似得一样光,这雪天,你来抬个几百斤的棺材上去试试?” 那管事儿的指客也是老江湖了,这几个人谁还不认识谁,转而跑进去跟东家嘀咕了一下就出来把抬中领头的那个人叫到一边说道:“多加一条烟,夏老六的儿子说他出,咋样?” 那人回头看看我,我对他示意点头确认,他朝着我伸出四根手指头,我瞧那意思是打算每人都来一条。 既然出了,那就索性大方到底,我说道:“行,就这么滴,大晚上的的确够辛苦,完事了,每人我多请一条烟,两瓶酒,额外再封一个二十元的红包,抬中的四大金刚每人都有,咋样?” 那人搓着手笑道:“行行行,都把话说这份上了咱再不去就有点驳人面子了。” “起棺!”查文斌又是一声喊,四个汉子“嘿”得一声就把棺材抬了起来,这捆棺材的绳子都有大拇指粗细,双股,那结实程度可想而知了,就这么结实的绳子谁也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情况。 “咚”得一声,我只看见其中一根绳子发力的瞬间断成了两截,弹起的绳子甩到其中靠左边的那个男人的脸上,当即我就听到他惨叫了一声:“啊!”然后就捂着脸倒下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口棺材也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地上。 这人的心理对于死亡都带着恐惧,那棺材“哐当”一声翻到在地,里面的尸体顺势就滚了出来,里面的随葬品洒落一地,连脸上盖着的黄纸都飘到了一边。再看我那表舅的双眼睁的和铜铃一般大,嘴巴也张成了“0”形,因为死亡时间过长和天气又极冷,那面部的肌肉都开始泛着紫色,那场面别提多渗人。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抬中的几个人愣住了,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诈尸啦!”,接着满院子的男女老少开始疯了一般尖叫着往外跑…… 一溜烟的功夫,只剩下我们仨,还有我那表舅姥姥那个老人家蹲在墙角嚎啕大哭。就在这时,我看见外面的电线一阵火光,大概是风雪太大短路了,瞬间整个屋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查文斌冷静的喝道:“都别动!” 他点了个火烛,又进内屋找了几根蜡烛,任由那尸体在外面躺着,把我们都招呼了进去说道:“把老太太送回她的屋子,再把门窗关好。” 我说道:“这?外面随它去?” “先放着,这人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着,等会儿直接院子里一把火烧了,刚才它破棺的时候吸了阳气,我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怕会出事。” 人进棺材,就代表着阴阳两隔,最忌讳的便是进棺之后再出棺。有道是“盖棺定论”,只要人进了棺材,这尘世的一切也都和你无关了。进棺之后再开棺需要等上三年以后,三年以内被破棺的,成凶煞之物的可能性会倍增,尤其是查文斌看出这尸怨气极重,这等风雪黑夜不正是起煞的最佳时候。 安抚完老太太,我和胖子按照查文斌的要求找来了麻绳,那时候农村里普遍种麻,这种植物的皮煮水脱去筋肉留下的纤维异常牢固,用这玩意搓成的绳子可比现在的塑料绳强多了。胖子用麻绳把那尸体给滚了个严严实实,说实话,这活儿让我去干我还真有点犯怵,但我看胖子就跟捆猪仔似得毫无压力,几个翻遍就给弄成了“粽子!” 胖子把那尸体正面朝上,想给他整理一下衣服,不想那尸体的眼睛真好对着他。 他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给搂出来!”说来也怪,我这表舅死了之后眼睛就一直是睁着的,怎么合都合不上,据说但凡死后眼睛不闭的都是有怨气的,这也是查文斌急着把他下葬的原因。不过胖子这一巴掌下去还真管点用,我那表舅的眼睛居然还真的就合上了,不过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那便是待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双眼睛猛地一下又再次张开…… “妥了,要不要给拉进来?”胖子进来对着查文斌说道,这会儿我和查文斌正在布置,我帮他研墨,不过他的墨是红色的朱砂,桌台上铺满了一道道刚画好的符文,方才我问他要怎么做,他的回答是:“人都会犯错,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赶尽杀绝。” 查文斌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个道士以渡为主,真正能让他痛下杀手的只有那些谋人性命,不走正道的邪魔。 满屋子的黄符贴着东倒西歪,那就是胖子的杰作,屋内两根蜡烛的火苗时大时小,我努力的用身体护住,外面的狂风已经吹得“呜呜”作响了,查文斌还在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天罡三清符! 这道符是和普通符完全不同的,一般以查文斌的速度完成一道天师符大约需要一分钟,从提笔到收笔一气呵成,中间不可停留,不可断笔再续,否则符就算是废了。但是这一道天罡三清符,现在他已经画了足足十分钟有余,目前为止也就才画到了符脚。 这道符的繁琐,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后来我专门去请教过终南山的道士,他们告诉我能画“天罡三清符”的人这世上本就不多,因为画这道符不是用手的,而是心。 用心带着手去走,手是不能发力的,也就是用手拿着笔放在纸上,你的心会自动带着你的手在符纸上落笔游走。每个道士画这道符所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所画出的符形式也是不同的,大多数人能用七十二笔画完就已经算是有所成就了。我问那大师,如果让他画需要多久,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四十九笔。”但是我那天看到查文斌只用了三十六笔,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惊愕了,他不能相信当年那个他曾经见过的婴孩,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便能画出“天罡三清符”,他更不能相信只用了三十六笔,从此,那位大师便闭关修炼,再也不出山门。 倒不是说这符的威力如何,这道符难在于心,人生在世不可能无半点杂念,所谓修道者就是去除心中的杂念。无杂念才可安心的去感悟世间五行游走,天地宇宙之力,很多人穷其一生修道只为了追求能画出这道符,只要能做出者便说明他心中已然成道。 第七十四章:伞中鬼 这道符既不是克鬼也不是请神的,这道符是给他查文斌自己的。 “拿碗和水来。” 只见查文斌倒了半碗清水,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往水里滴了三滴鲜血,再用手指进去搅了一下。接着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夹着那张符就给点燃了,点燃之后往那碗水上面迅速的画着圈,带着火焰的符纸飞速的燃烧着,不停有烧完的灰烬落入水中。 我看那碗里的水也跟着开始旋转起来,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很快的就成了一个小漩涡,到了最后就连那碗都跟着一块儿动了起来。 整个过程,查文斌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是他夹着的那张符始终没有超出那个碗的边界。一次又一次以规整的圆形略过水面,当符纸燃尽之后,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火焰落入了水中发出了“嗞”得一声。 查文斌依旧没有睁眼,反倒是再次挤了一滴血,这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我确定这不是在变戏法。 碗里的水慢慢开始停止旋转,他最后挤入的那一滴血也没有散开,而是和最后那一团落入的符纸慢慢向着两边分离。 血是红色的,符纸燃烧后是黑色的,这水中原本是红黑两种颜色混合,经过这么一转,怎么着?硬生生的分开了! 这碗里是一半红,一半黑,更让人称奇的是,红的那一半中间位置有一个黑点,那是最后落水的那符文;黑的那一半中间有一个红点,那是查文斌最后挤进去的那一滴血。 一碗水,一红一黑,黑中有红,红中有黑! 这时,他伸出中指在碗里轻轻一划,一道完美的“s”线破过水面,我顿时呆了! 这时候碗里呈现出来的是一副太极图,完美的太极!它就那么静静的在碗里,只要轻轻一碰立刻就会散开又融合,可它就是在那里,不消不散。 只可惜这幅完美的图案还没让我好好欣赏就已经被查文斌端起那碗一饮而尽了。是他,他喝了那碗水。这就是道中有我,我中有道,人道合一,太极也! 天罡三清符,是用来打开人的道心,何为道?道可道,非常道!每个人都是道,你我皆有,无非已经被太多的尘世杂念所覆盖,朦胧的以至于看不清。 这碗水,更是洗涤他心灵的圣水,让一个虔诚的道家弟子洗去这三年的一切,他要回来,他要重新做回那个查文斌。 英雄喝的不管是水还是酒都无所谓,他能喝出那种气势,一饮而尽!“啪”得一声,那张碗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这三年,他的确受了太多,尤其是袁小白对他的那最后一眼。 “哐”得一声,门被风给吹的重重砸向了墙壁,那蜡烛的火苗被拉的老长老长,斜斜的影子在墙壁上舞动。两枚很大铜钱中间用红绳绑着,两边还用红绳往鼻梁上一架,顿时就成了一副眼镜,这东西据说能见鬼,低级的那一种。 “关门!”查文斌给我手里塞了一个黑漆漆的家伙,我也不知道是啥,和胖子一人一边把门关上。那风吹的,我和他两个人用背顶着才能合上,我瞟了一眼,外面我那大表舅的尸体这会儿已经埋进了雪里,整个成了“雪人”了! 一面铜镜被放到了蜡烛的跟前,查文斌不停的调整着镜子的方向,墙壁上微微有个亮点不停的在移动。一晃的功夫偶尔那亮点会不见,查文斌就会不停的调整,最终我才明白,不是我看不到,而是那原本淡黄色的亮点是幽绿色。 鬼魂是没有影子的,人有三魂,天地人,三魂七魄都在,人是为活人。人死灯灭,阴阳消散,三魂随即分开,光照射过去是看不到影子的。镜子也是一样,活人站在镜子前可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但是鬼魂不行,所以镜子自古就是辟邪的。 我的阴阳睛已经蜕化了,看不见脏东西,查文斌可以,他虽然没有阴阳眼,但是他可以借。 东边的墙角,他的镜子反光停留在了那儿,那地方放着一张椅子。 “石头,过来扶着镜子!” 胖了得令照办,查文斌腾出手来蹲下去往那烧纸钱的铜盘里抓了一把香灰慢慢朝着墙角走去。离着还有一米远的时候,腾空一把香灰就抖了过去,说来也怪,那椅子上恰好有块屁股大小的地方一点灰都没占到…… 要想让普通人也见到鬼魂其实不难,道士们可以有很多法子,这就取决于你的胆子有多大。我和胖子都是“过来人”了,阴差大队都见过,还会在乎这个,充其量不过是个新魂,用胖子的话说,都不带查文斌出手的,他都能搞定。 七星剑已经出鞘,这柄剑当时只叫做七星剑,半米长的剑身寒光肆意,有人说这是凌正阳从别的地方偷来的,也有人说是凌正阳从他师傅藏吟法师那领来的。总之不管如何,这把剑的年头要比他天正教的历史早的多,就这些年头过去了,这柄剑始终是那样,不曾锈蚀,也不曾折损,看似黯淡却杀气十足,不知有多少野鬼邪魔曾经葬送在它的刀口之下。 “出来!”查文斌对着那凳子喝到。 若不是亲眼所见,怕又是觉得这道士一类的神棍竟弄些虚的把戏来糊弄人,可是当一个你用肉眼看得见的私人非人的东西出现,你就知道:哦,原来我的真的见鬼了! 和实质的人不同,它是近乎于透明的,确切的说是一团。绿油油的,你可以透过它看见它身后的墙壁,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认它是存在的。 鬼魂一类的东西属阴,人属阳,这就好比一个是向左走的,一个是向右走的,阴阳本是两个世界,但是偏偏有人喜欢来回窜。 用数学来解释:人的阳气值是100,鬼魂的阴气值是99,此时鬼魂应当见到活人是会绕道走的,因为它敌不过人的阳气。但是某些鬼魂的怨气很重,此时它的阴气值就会是150,甚至是200,这时候遇到它就算是着了道了! 迫鬼显出原形,这是要极高的法门的,鬼魂现身意味着它就完全暴露在了阳间,此时屋子里三个成年男子的阳气是非常重的。只要它一现身,那自身的阴气就会被削弱,不用查文斌用什么招数,自然就歇菜了。 我原本以为他要找的这个鬼魂会是我那个死去的大表舅,不想我瞅着那团人影有些不像,猛地一抬头我看见堂屋里正挂着一幅遗像呢,再低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我那死去的表舅姥爷嘛! “我错了……”那个人影说完这句话就蹲着地上,影影约约的我听见了哭声,很小声的那种啜泣。 鬼魂是会发出声音的,只是它们的声音和活人的一听就不是一码事,因为它们的声音无法有力的穿透空气,所以你听着总觉得音调被故意拉的很长,很空,很幽。若是你偶然听到有人用这种声音叫你的名字,那么最好你别答应。 “还准备把谁带走?” “都是我造的孽,我亲眼看着他死,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谁干的?我知道不是你。” 我那表舅姥爷接下来这句话让我陷入了迷茫,他说道:“不能说……说了就都没命了。” “他的魂呢?”查文斌问道。 “被带走了,就在棺材翻掉的时候。” 查文斌收起剑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说,若是不说,我也保不住更多的人。总是你儿子,拿人魂魄干的无非是修炼的事儿,那是一种煎熬,无尽的业火会烧穿他的魂魄,一直到榨干他最后一滴阴气,来世想投胎做个畜生都没机会。” “怎么会这样……”那人影顿时就坍塌了下去…… 查文斌这时对我说道:“小忆,晚上让你这姥爷跟你睡你怕不怕?” 我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颤着声回答道:“开玩笑呢吧哥……” “过来一下。”他开口,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把伞打开。” 这时我才发现我手里拿着一把黑伞,老样式的那种洋布伞,很破旧。 “哪来的?”我问道。 查文斌接过伞说道:“应该是他生前用的。”他把那伞往凳子上一罩,嘴里念了一句:“清明伞,清明伞,冥伞伞开,开伞入冥!”我也没看清他那动作是怎么完成的,只是手腕一抖,那伞就绕着凳子凌空整整转了一圈。再接着他转身把伞一收,往我手里一塞道:“拿着,晚上回家记得放在床底下。” 我接过那把伞,当场就有想把它丢到老远去,不料查文斌又补充道:“你若是把它丢了,它一辈子都会跟着你。” 我:“……” 第七十五章:状元村(1) 鬼魂会住在伞里,这个说法我不知道是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的,但是清明节做清明伞的习俗在浙西北却是流传已久。总之从小大人就教育我,有几样东西在外面捡到了别拿回家,伞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把黑色的伞,洋布,表面有些破损,那个时候的伞骨远比现在的要沉,但是那把伞却是我这一生中拿过最沉的一把。明知道自己手中的伞里有个鬼魂,换做任何人总不会轻松吧。院子里的雪还在下着,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给这个悲伤的日子添加的是更多的悲伤,我走在雪地里,回头看着胖子在那扒拉,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表情。 想着几天前的上清香,我这位大表舅还在嬉笑,或许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步了父亲的后尘。 我看胖子的动作有些粗鲁,今晚的怪事儿已经够多了,怕又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提醒道:“小心着点,别一会儿弄起来了。” 查文斌轻声低着头说道:“不会了,魂儿都不在这儿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为何情绪会变得这么低落,不过他这一次回来,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眼神里闪躲的信号,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在逃避什么,话变得比以往更少了。 胖子用胳膊夹起那尸体,我看他弄的也很沉,都说人死了会变得更重,雪夜里,胖子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往外直冲着白烟:“得了,弄进棺材么?” “放进去吧,找点柴火来一把烧了。” 我说道:“这样合适吗?咱这块地儿祖祖辈辈可都是土葬的。” “烧完了再埋吧,过了今晚那就得明天再入土,那时候已经晚了,除非你把人叫回来继续抬。” 我知道,再把那些吓走的人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了,给再多的烟和酒也不行。人么,到了最后关头都明白,啥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到头来有命拿酒没命喝的买卖谁也不会做。 农村里那会儿都是土灶,柴火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有储藏,上好的干柴被我们一捆捆的从茅房里远出来,就着雪搭了个台子。那棺材就放在柴火堆上,查文斌又进屋找了些煤油撒上,一根火柴划过,冲天的大火开始烧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放佛是他最后再和这片土地告别。 我这大表舅生前都不会预料到自己死后是这样一副场景,没有人送葬,没有人哭丧,甚至连纸都没有人烧。生前飞扬跋陀,胡搅蛮缠的他死后落得个全尸都没有的下场,不得不说,人,有时候还真得给自己积点阴德。 大火烧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那一缕缕的黑烟和四处飘散的灰烬早已分不清哪个是通往阴司的道路。最后扒拉出几根还能辨认的骨头让胖子用锄头背一一敲碎,再找了他们家院子里的扫把和簸箕把那些残渣归拢,我进屋问我那表舅姥姥要了一坛子,过去农村用来腌制泡菜的那种坛子把骨头都给倒了进去。 查文斌去外面挖了一些稀泥,再用箬竹的叶子贴着那坛口,再用稀泥和着一些稻谷壳再次密封,我们这活儿就算是干完了。 我看了时间,十二点差一刻。 “还送上山嘛?”我问道。 查文斌抬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说道:“不送了,来不及了,就他们家菜园子里有棵松柏,就埋那儿吧。” 最后入土之前,查文斌又给那坛子上贴了一道符,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大概就是提醒后人要是挖到了这坛子别打破,这里面装的是骨灰。 看着那个酸菜坛子,我没有笑,原本我心里非常鄙视这个人,但是当胖子把它像个垃圾一样丢进土坑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真的很可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时间和过往对于人来说不过是浮云苍狗,白驹过隙。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冒着风雪一路沉默,唯独胖子一个人不停的叽歪,我也懒得搭理他。 “文斌。”突然对他喊道。 “嗯?” “我们去美国吧。” “为什么?”他问道。 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看着他那无比忧郁的眼神,我想起了那个人,天真浪漫和美丽精灵的那个人。 “去找她。” 查文斌没有回答,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嘴角笑了一笑,再然后他便一个人独自往前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胖子敲打着我问道:“去美国干啥,你懂美国话?” “不懂。”我拍着胖子的肩膀道:“我俩都不懂广东话不一样混的很好嘛,指不定美国那边的破烂比小日本和台湾的更强呢。” 胖子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大笑道:“哈哈,好小子,咱们的破烂事业要做到全球了,将来我要做全世界最大的破烂王!毛主席教导我们,美帝国主义不过是纸老虎,让我们这些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革命热血份子杀过太平洋,去席卷他们的破烂吧!我一定要对待他们的破烂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毫不留情,哈哈!” 那个年代去美国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不同的教育,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那个年代去大洋彼岸可谓都是精英,真正的社会脊梁。刚刚经历文革的我们还在为各种粮票肉票争论不休,一台黑白电视机都得托关系,而那边已经步入了计算机时代。好在两国刚刚修补了关系,美国也掀起了一股研究东方的热潮,尤其是中国古老的文化,这是袁小白寄过来的信里说的。 事儿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对于查文斌来说是这样的。 据打听,我还有一个表姨夫的出丧也不是那么的顺利,他们家离着我们洪村有一百多公里,属于另外一个县的管辖区,第二天听我家老头子说那边闹的不比我们这里动静小。 晚饭的时候我们说起了这个话题,就问我爸道:“那个姨夫那边咋个了?” “他们是今早出的殡,也是听说你们这边闹出这么茬子事儿临时决定的,说是一天都不该再家里多放了。那边几个亲戚去了,听他们回来说那人不见了,说是死了就搁在床上捂着,本想等过了初七再发丧,一直没动过,回去一瞅,床上没人了,尸不见了。” 胖子喝了口酒道:“诈尸啊?” “谁知道啊,最后找是找到了,不过挺玄乎。他们家是大户人家,有个祠堂,明清年间出过三代秀才,小忆你应该还有印象,十二岁那年带你去过。” 听我爹这么一提我还真记起来了,他们那个村叫做状元村,我那表姨夫姓周,那村子有一半的人口都是这个姓。我记得他们村特别不同,清一色的都是徽派建筑,白墙、黑瓦,家家户户都有马头墙,上下两层结构,砖木的。我那表姨夫家以前也是大户,有七八间屋子,后来解放了充了公又给分配他家四间还了,那个地儿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有个大宅子,跟庙似得,那就是周家祠堂。 这周家祠堂是不让小孩进去玩的,我那年去是我那表姨嫁过去,我作为女方亲戚跟着一块儿的,那会儿表舅姥爷还在,我们几家关系还凑合。我跟几个表哥表姐就在他们村里闲晃,晃荡的时候就摸到了那个祠堂那儿,门是开着的。小孩子总喜欢去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也不例外,我见那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就趴在门缝里往里看,中央的位置是个香炉,有一天井,四周都是屋子。 那些个屋子全都没有门,里面挂着黄色的、红色的各种布条子,我们几个孩子就先后溜了进去,后来我只记得一直到天很黑的时候大人们才照过来,为那事儿我差点没让我爹给揍死。 当然,小孩子说话,大人是不会信的。 我和几个孩子在那祠堂里玩的是不亦乐乎,为啥?因为那祠堂里人多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下百来号人,推门进去一看才发现里头再唱戏,有个戏班子正在里面唱着《穆桂英挂帅》,那年月哪有比戏更好看的啊,我们几个孩子就挤了人堆,一场戏看完不知不觉得忘记了喝喜酒的事儿。 不过这儿更热闹,那边上放着酒肉糕点,想吃自己拿,想喝自己倒。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是遇到福利院了,这儿的生活也太美好了,我们几个孩子玩的是乐不思蜀,那些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我记得坐在最中间的是几位老人。他们穿的衣服很奇怪,都是黑色的那种长褂,上面绣着“寿”字图案,那台上的穆桂英长的俊,舞得更棒。 我就跟着那些人拍手叫好,反正等大人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好像是睡着了,四周一片漆黑,戏也散了。临走我被我爸揪着耳朵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瞟了一眼,好像看到那些屋子里摆放的全都是棺材…… 第七十六章:状元村(2) “找到那个人!”这是当晚查文斌睡觉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要找谁,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以及超出了很远,到处都在传闹鬼。那还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时代,闹鬼这种传闻在当时是属于口口相传,这人的嘴巴说出去不免就会有信息遗漏和夸张。以至于到了后来外面盛传洪村一夜之间死了七个,第二天晚上又死了七个,整个村子里能走的都跑出去了,一时间闹的是沸沸扬扬。 查文斌火了,到处也都在传着这么一号人,有人把他形容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有人说他是张天师转世,还有人说他是从三清山上来的,专门除妖降魔。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到了最后连他会飞天遁地,撒豆成兵这类事儿都被描述的有模有样。 第二天,去状元村的路上,我们仨坐在摇摇晃晃的中巴车上,状元村属于安徽境内,当时浙皖两省交界的省道还是山路。中巴车得翻过海拔一千多米的天目山脉,那几天下雪,路不好走,要不是正月里生意好,估计连车子都找不到。 我们仨挤在最后一排,那天我爹也跟着去了,说是要过去看看,好赖总是沾点亲带点故。 “哈哈,查爷,要不咱去开个铺子,就挂您的名号,算一卦五十元,看风水二百元,阳宅三百,阴宅五百,您看咋样?” “得了胖子,就这事儿咱俩无所谓,咱查爷那皮薄的根纸似得哪能干那营生。” 查文斌只是笑笑不作答,这一次去状元村是他的想法,他想去看看我说的那个祠堂。 状元村,名不虚传,这个偏远的皖南山村需要先换乘中巴再小巴,最后是三轮车,一百多公里硬是走了足足四个小时才到。 北宋末年金兵破汴梁城,掳走了徽宗和钦宗,宋室赵构迁都临安,也就是现在的杭州建了南宋。北宋集贤殿大学士周子源以为宋帝被掳,南宋偏居杭州整日饮酒作乐,诗词赋歌好不热闹,一派天下无乱的盛世。 大学士周子渊为当朝皇帝的顾问,看不下去南宋皇帝如此作为,便辞官告老还乡。这人深知宋帝心机颇重,于是便仿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带着家眷来到皖南建了个村庄,创办了私塾,每日种田教书为生。 这个村子在明清年间是极为出名的,先后出过四个状元,清朝年间曾经有人官拜当朝一品大学士。康熙二十年间,康熙大帝听闻此村中人颇有文化,又先后出过如此之多的人才,便派人赐了那位大学士一块牌坊,上书四个大字:学无止境!并赐当地地名为:状元村! 村子环山而建,是个七山两水一分田的地方,我们去的时候村口的牌坊上那块康熙的题字已经不见了,据说是在文革的时候被红卫兵给砸了。这也差不多是有十年没来过了,我爹打听了一下找到了我那表姨夫的家,他叫周博才,想必原来家里人是希望他博学多才,不想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场景。 他家很好找,那座大宅子放到今天也是气派的,虽然被人占了几间但到底以前还是大户人家。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看那墙角上雕的莲花石纹胖子两眼都在发光了。 “哎呀妈呀,这里的东西随便拆点下来拉到广州都能让那群香港人发狂,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这可都是南宋时代的石刻艺术。咋个,听你说,那人还是当朝大学士?” 我点头道:“恩,大学士,换做现在那就是皇上的秘书。” 胖子蹲在墙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那可就算是官窑出品了,这手艺起码也是当时的宫廷御用,我去年在杭州博物馆里见过一块,说是南宋御街被发掘时留下的一块石墩子,跟这个造型一模一样。” 我抬起一脚照着他屁股就踹了过去:“别看见啥就哈喇子流一地的,瞧你的德行,没出息。” 胖子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跟我呛道:“你懂个球,这玩意一个顶你那破电视机十个都不止,活该你一辈子卖破烂!” “哎哎哎,说要卖破烂那也是跟你学的,你他娘的还是破烂师傅呢。”这吵归吵,但是生意那还是要做的,胖子发现宝了,那我还会嫌钱多? 我轻轻靠着胖子耳边说道:“我告诉你,就这种玩意这里遍地都是,要真有想法咱一会儿琢磨琢磨?” 胖子露出一口大白牙跟我来了一句河南话:“中!” 我那表姨夫周博才家的位置处于村子的角落里,虽然占位不好,但是那块地儿可是村子里最好的。这山区建房屋有几个要素:第一,要阳光好,山区太阳起的晚,下的早,我这表姨夫家地势是整个村子里最偏高的,坐北朝南,冬天的时候村子里的第一缕光那是肯定直接照进他家堂屋的。 这第二要地势平坦,他这块地儿足足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屋子不过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是自家的自留地,一马平川,视线开阔,连查文斌都连声赞叹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就是好风水,好风水就能聚气,这气旺家旺人也旺,按理这么倒霉的事儿应该轮不到他家里。我们去的时候,村子里一听是去周博才家的都是直接关门闭户,连说都不乐意跟你多话,最后还是找了个小娃娃才认的路。 门口七七八八散落一地的花圈显示这里不久前曾经有一桩丧事,原本白色的雪地也是一片狼藉,五颜六色的啥都有,门是关着的,据说我那表姨连夜就吓得逃走了。 为啥逃? 嘿,我来告诉你! 我那表姨夫家隔壁的邻居有人在,那人我爹认识,他跟我们说了当天的事儿。 我那表姨夫周博才死了,和他那大舅子差不多的时间一块儿挂的,都是正月里,都不能发丧。按照规矩,他也得放在家里捂着,就是把人抬到床上用被子盖着,假装是在睡觉。其实谁都知道,不过,哪个也不想正月就去他家帮忙,还是忙丧事,晦气。 话说知道我们那边已经开始动了丧事后,这边也有点犹豫,要说这怪也挺怪的。这天气五根手指头伸出去半分钟就得给你冻成胡萝卜,这死人照说搁在家里头就跟放冰柜里没两样,一块猪肉丢缸里放一个星期都不会坏的时节,那尸体竟然臭了! 我那表姨夫是栽进粪坑里死的,捞起来的时候硬是用自来水冲了一个小多小时,按理这人死了也算是淹死的,臭难免会有点。但是我那表姨夫据说是七窍都往外冒黄色的水,和粪便那种臭根本不同,非常像是夏天里猪肉腐烂的气味儿,臭不可闻。 家里几个长辈一合计,这么臭下去活人都没法呆了,还是赶紧埋了吧。好在老周家在当地还有几分薄面,说起来这里又都是本家,都是当年周大学士的后裔,谁家都有那么点亲戚关系。托人挨家挨户的说说关系,这事儿也就这么办妥了。 要说正月初三那天晚上,人还在屋子里,外面刚刚油漆做好的棺材才送来,他们村里有个仵作负责入殓。白天的时候几个妇女捂着鼻子把周博才拉进了木桶里浑身上下给洗了一遍,据说还给抹了不少女人家用的雪花膏,只为掩盖那气味儿。 八九点的光景,原本打算开棺入殓,哪晓得进屋一看,嘿,尸体不见了踪迹。 这下倒好,明明十几双眼睛都瞅着一个小时前洗得干干净净的尸体被送进屋子的,就一块儿吃个帮忙饭的功夫,尸没了? 要说这事怎么会扯的那么怪呢? 这尸啊,他一身寿衣还没给穿好,过去办丧事的酒席分好几场。出殡后回来那一场算是正酒,之前的几顿就算是帮忙宴,这帮忙宴开始的时候,那个负责穿衣服的人被叫出去喝酒了。他寻思着喝完酒再来也行,于是就给尸体只穿好了裤子,衣服还摆在床头呢。 进屋一瞧,嘿,衣服没了!四下再一问,谁也没进去过啊,难不成这死人自己把衣服给穿跑了,更邪门的还在后头,摆在床边的一双鞋也不知了去向。 这下大家伙儿慌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村子里的青壮年马上就被叫到了一起,几条猎狗被牵进了屋子嗅了气味儿之后夺门而出,那晚刚好下大雪。屋外一串脚印非常奇怪,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那脚印前后交替,但只有半个鞋印,后半部没有,唯独留下了脚掌。 当时有聪明人就先跑回家关好门窗了,不知道的人呢,继续带着电筒火把四下转悠,那些猎狗停在了祠堂跟前狂吠不止。这下可把大家给难住了,这祠堂不是啥时候都能进的,每个月的农历初一、十五,祠堂可以对外开放,让子子孙孙进去烧香祭拜,平时的时候,大门是紧闭的,这是状元村千百年留下的规矩。 钥匙呢,只有一把,在族长那儿,门是锁着的,但是门口确实有脚印。 族长的年纪都八十多了,微微颤颤的在几个老头的搀扶下开门,一口一个“不孝子”的骂着才把门推开一瞧,当场就翻过去了,据说连抽抽的功夫都没有就断了气。 “死了?”查文斌听到这儿皱起了眉头。 那个邻居说道:“可不,当场就没了,老族长本来就有心脏病,看到那场面咋会不被吓死?” 胖子听的津津有味儿,磕着瓜子硬是把耳朵都竖起来了:“咋个?”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连嘴边的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咋个!周博才正在里头站着呢!我是亲眼所见啊,他就站在院子里那个香炉边。老族长倒下的时候我们有个兵民队的小伙儿抬手就是一枪打了过去,正中周博才的胸口这才倒下……” 第七十七章:状元村(3) 那人听说我们是为这事儿来的,起身道:“走,我领你们去,现在乱的很,没人管了。” 这时一个婆娘冲了出来,直接揪住那人的耳朵大骂道:“没人管就你管,你就那么喜欢奔丧啊,你个喜欢管闲事的卖货东西!” 那男人连连求饶道:“哎哟哟,不去了,不去了…” 看着那悍妇,我们知道,得,这回还是自己去瞅瞅吧。好在那地方也挺好找,就在村子中央,门口有一颗两人合抱的白果树,这树上每年结的果子都能装几大筐,唯独说去年一个籽儿都没结。 查文斌瞧着那大树的树干一半都已经干枯,叹了口气道:“怕是没几年好活了,也难怪,气数已尽啊。” 我爹也叹道:“这树少说也有八百年了吧,死了可惜了,这些人怎么也不给弄弄。” “叔啊,没用的,这树是大地精华,这树根少说也绵延到了半个村庄。一块地儿好不好,你看他庄稼地里的收成咋样就知道了,收成好的地儿风水差不到哪里去,那地里有股子气儿。气旺的,那庄稼就蹭蹭的往上涨,那气虚的,只开花不结果都算是好的。这地儿也算是旺了足足八百年,我们哪个朝代都没超过这个年数,江山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村呢。” 查文斌站在树下看着眼前的村落讲话颇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他继续说道:“当初来这儿辟地的人到底也是人中龙凤,眼光独到,此处东西方向山势绵延弯曲,从这儿看就像是一条蟠龙。再看这中间的一条河,顺着山脚的走势到那头刚好起了个水泊,那山势就在水泊处打了转儿,这在风水学上叫作青龙取水。 那龙喝的水自然是天地精华,一方水土连龙都能养的下就更加别提人了。龙盘踞在一个地方终究会有飞走的一天。有道是:金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此处历经千年风雨,沾了龙气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状元出的多。 命格上,状元又叫做文曲星下凡,但凡看有名的文武之乡,其底蕴都是历经数代才能完成的,这文曲星下凡爱扎堆。所以说:人杰地灵,地灵才会人杰。 此处风水绝佳,那位老先生用了个妙招:养人留龙,大兴教育。 从这儿走出去的人能陪在真龙天子身边,那身上自然也沾了龙气,告老还乡之时,再把龙气带回,这儿的龙便能留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代如此,良性循环。若是发展的好,此处辈辈都会出状元,之时可惜啊,一朝断了便永世断了,千古基业就毁在了这一代人手里。龙走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就和这颗大树一样,空留着让人赞叹的树干,其实这里面早就烂空了,离倒下也就不远了。” 查文斌说的也许仅仅是他的理解,但是我的确注意到他所说的那个龙转头的已经有些变化了,原本那一片地是郁郁葱葱的林子,现在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 据说在那个地儿发现了个煤矿,要知道整个华东地区的煤炭消耗量是巨大的,但是华东能产煤的地方少之又少。这一发现让人们陷入了疯狂,没日没夜的爆破,原本的龙转头早就不见了,那条龙的嘴巴也只剩下的半边,倒像是门牙被人打缺了两颗不停从它嘴里往外掏着黑色的矿石…… 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说不清也讲不明,我个人的理解是有得必有失。这里的人原本生活的简单、清贫,但是他们热爱学习,热爱文化,以读书为荣;现如今,这里人富裕了,有钱了,但是他们忘记了状元村的由来,也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祠堂的门是开着的,那祠堂是我见过的祠堂里也许不是最气派的,但是是最考究的。门梁上和一般飞禽走兽不同,它用的是一截木雕,那木雕连我都看得懂,是几幅故事组成的图案。 这些图案雕刻的十分生动,以至于胖子这样不要好的家伙都能认出来:“孙敬悬梁刺股、车胤囊萤映雪、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管宁割席分坐。嘿,还有一个是什么小忆?” 我顿时十分鄙视的看着胖子道:“那个是匡衡凿壁借光,课文上都有的,一看你就没好好学。” “对对,借光,借光,但是匡衡这家伙有问题,他把人家墙壁砸坏了得陪啊。” 我顿时对胖子表示无语…… 但是这幅雕刻可以说价值连城,不说它的木料连我都能看出是黄花梨,就是那雕工就已经是巧夺天工之作,这幅东西得汇集一批能工巧匠不知道三年时间能不能做成,足以见得这古人做事的毅力远比现在高的多。 门上横竖是八个钉,查文斌说这人做事很小心,古代帝王皇城的大门用的才是九个钉,这人故意少了一颗是怕人说闲话,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推开门,里面的场景我还有点印象,那口用来烧纸烧香的大炉子还在,黄铜浇筑,得有半人高,十分气派。看得出这里还是有人保护的,里面的东西基本维持完好,再看东西角落里各停着一大排棺材,大大小小数目不详。 胖子一瞧见棺材就犯了老毛病,他这人好这口,张口就是:“发了发了,挨个撬开,指不定宋代往后的宝贝能一直连到大清朝,看那木板我就能知道不少于三百年了。” “感情这是义庄呢?”我小时候怎么听人都管这里叫做祠堂,要知道这里头停了那么多棺材我才不进来呢…… 查文斌对我笑着说道:“小忆,现在明白你那会儿看到的是什么了吧?” 我尴尬的回道:“还是现在好,眼不见为净,这么说来我小时候见到很多穿着打扮很奇怪的人都可能是那些东西。” 这些棺材的摆放显然是有顺序的,初步的点了一下,光是东边屋子里就有不下百口,颜色的变化从浅到深向着两侧衍生。看得出,靠中间位置的棺材年数最长,也就越发显得犯旧。 “但凡有脸面有地位的族人估计都在这儿了,能进入这口祠堂的应该都是当时的名望之辈,你们看,这儿有写着的。” 经过查文斌的提示,我的确看到左边的墙上有块鎏金的黑色额匾,上面写着一行字迹工整的行书:凡周姓后人者,经族内讨论,三户最佳者可进一位,时代受子孙供奉,以彰品德。”落款是周子渊! 胖子打趣儿道:“合着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三户人家比,只有一口棺材有资格进来,嘿,的确够有意思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干的不错,不愧是老党员出身,有门路,脑子就是好使!” “净扯淡,你这要放在四十年前那是要割舌头的。”说话间,刚才那邻居来了,估计是摆平他家婆娘了,这人也是个热心肠:“我还怕你们找不到,偷偷溜出来的,这地儿别乱逛,祖宗们都在安息,吵到了怕惹麻烦。” 胖子还嘴道:“得了,少吓唬人,你放心,我只收些废铜烂铁,不收棺材板板。” “你这孩子,我说了你别不信,文革的时候一群红卫兵抄过来打砸抢,村口那块康熙爷的题字都给砸了,但是他们就是没动到这儿。当时那群人马浩浩荡荡的拿着铁锹火把杀了过来,说是要把这个供奉封建余虐的祠堂烧在革命的大火里,当时我们谁也不敢阻拦。” 胖子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反击道:“那是你们怂!祖宗山都要让人给烧了还不敢动。” “是怂了,这不是时局不同么,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扭转的。那些个毛孩子杀到这儿的时候已是天黑,他们说要让革命的大火点亮黑色的夜空,几个毛孩子砸了门锁进去去奔着西边那屋子去了。”他用手指着西边那角落说道:“就是那儿,人还没过去,当空一个惊雷劈了下来,直直的砸在了那个香炉上,当场就闹翻了十来个红卫兵,剩下的都傻了眼,据说现场不止有一个人在那闪电砸下来的时候看见我家老太爷了,就在那香炉后面站着……” 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那香炉上有个缺口,那人拉着我爹过去说道:“瞧吧,当时给劈开了,这是后来大家伙儿凑钱修的,但还是有道裂缝,仔细看依旧能看得出。” 我家老头本身是个无神论者,他和我爷爷就为这事儿弄不到一块儿去,不过现在他年纪大了也开始有些信了,估计跟经历多了也有关。 我爹问他道:“他大哥,我呢,带着俩孩子是来瞧瞧我那表妹夫的,他人现在哪呢?” 那人一努嘴道:“喏,里头隔着呢,当时发现的就在这地儿,后来几个胆子大的就给抬进去了,连棺材都还没装,这不等着人处理呢。现在老族长也没了,他家里人又都跑光了,我估摸着把尸体停在这儿都得让老鼠给啃了……” 第七十八章:照片里的人 周博才的尸体已经被放进棺材了,但是棺材盖儿没盖,那天晚上怎么个情形都乱成那样了,谁还顾得上,能有人替把尸体收起来都是今早的事儿了。 论辈分,周博才是进不了祠堂的,但是这尸却是出现在了祠堂里。在那个到处倡导着无神论的社会,人们只能把他和诈尸一类的传说联系到了一起。 “看看去?”胖子问我道。 我故意逗他:“你不怕?” 胖子一拍自己的衣服袋道:“朗朗乾坤白日当头,我这兜里可揣着红宝书,不信让他起来,老子照样让他背一段毛泽东语录!” 转身那小子立刻跑到查文斌跟前小声问道:“查爷,能瞅瞅不?” 见他刚才跟我那副能人的模样转眼就不见了,查文斌也打趣道:“能啊,咋不能,兴许还能陪你聊会天呢。” “那我不去了。”说罢他就去拉我爹的手道:“叔,咱出去抽根烟,我看这里都是木质结构,要防火……” 白天见尸是没有问题的,任何脏东西都有个通病,不能见阳光!大白天见鬼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仅限于阴雨天气。为何鬼魂不能见光,大概还是和他们三魂不全有关,总之这玩意很难解释,反正自古以来,白天不闹鬼,晚上少出门。 周博才,也就是我那表姨夫人家在里头躺着,不过是正面朝下,有只脚还搭在棺材外边,看得出把他弄进去的时候很匆忙,胆子再大那也是人,换做我我是不敢去碰的。他穿着一身老蓝色的寿衣,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那个臭怎么形容呢?臭鸡蛋外加臭猪肉再用大粪水放在一起煮出来估计就跟这个差不多了,我是接连打了几个呕,那家伙就是再训练有素的法医也挡不住啊! 我捂着鼻子一个劲的往后退,查文斌也跟着退了出来,估计是被熏的受不了。 “咋会这么臭呢!” 查文斌也说:“是挺不对劲儿的,就算是七八月里死人放上十来天也不至于臭成这样,得把人弄出来瞧瞧。” 我环顾四周,这地方到处都是鬼气森森的,还不如就在棺材里头放着呢能弄哪去啊? “他家人呢?” 那邻居说道:“走了,就剩个老爹也让女儿也接走了,这摊子事儿谁能管,谁又敢管?我估摸着等新族长选出来再处理了,先就让他放这里烂吧。他家人要是真不管,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还能咋滴。” 查文斌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个人建议,你们先不要动,这里面的事儿没那么简单,我刚才注意看了一下,他的后脖子处有几处黑色的斑点。那个斑不是尸斑,倒很像是一种蛊术,我曾经听师傅提起过,苗疆一代的人善用蛊术,有心术不正的就拿来害人。其中有一种能控制人心魄的蛊术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人会起黑斑,若真是中了蛊,那他就不是意外死,而是他杀了,这是命案!” 那邻居也是个好事的主,听完就说道:“命案,我滴乖乖!那可不行啊,这事儿做不了主了,你们得去和他们说。” “他们是谁?” “村里族长不在,那大事小事还有几个人负责处理,都是我们这儿的老面子,你们去找他。” 在这位好事邻居的带领下,我们见到了那几个人,三男一女,年纪都在六七十岁了。状元村按照严格的辈分排序,除了正常的村委会外,他们还有一个家族式的权力机构,这个才是状元村真正的权利中心。 这个权利中心由一个族长,四个长老组成,全部都是周氏人员,可以说这个组织是凌驾在当地政府之上的,大事小事全部都是他们说了算。我们去的时候,四个人正在商讨选新族长的事宜。 说明了来意,查文斌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不料对方先给我们来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们的事儿,来吊丧的就改日再来,我们这儿正忙着呢。” 接着我们就被人哄了出去,想想也是,我们是谁?我们凭什么来管这摊子事儿。 回去的路上,那位邻居给我们透露了一个消息:“嘿,也不怪他们,谁叫这村子现在肥了呢,谁当上族长谁就拿下前面那块矿山的控制权。瞅见那河上排着队的船不?那都是来要煤的,顺着这河可以到长江,沿岸多少厂子都等着,都巴不得盼着老族长死呢。” “为啥?他管得不好吗?”我问道。 “好,就是管的太好了!你看我们村里挨家挨户的但凡有年纪超过六十的,每人每年给五百块的红包,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读书学费全归村里出。你们再看我们村里虽然偏,但是电灯却是全镇最早通的,家家户户都用自来水,这全部都是老族长一个人办的。他们那几个长老没有一个是好鸟,那是块肥缺,谁不盯着啊,以前老族长在,没人敢动那心思,我估计他这一走怕是要变天了啊。” 我爹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告别道:“谢谢大哥啊,那我们先走了,等哪天发丧了再来。” 回去的路上到了镇里中转,车票我都买好了,查文斌突然说道:“我不走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还得去看看。” 胖子一手摸向查文斌的额头道:“查爷,您这没抽风吧?” “我说了,你们走吧,这事儿有古怪。” 胖子愣着脖子说道:“那你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啥意思?” 查文斌摊开手掌我看到那是一张照片,黑白的,两边还给修成了锯齿状,那个时候的照片都这么修剪。 “哪儿来的?”我问道。 “方才在他们开会的地方,你们在和他们说话,我见墙上有个相框就多瞄了一眼然后就见到了这张照片。”查文斌把那张照片递给了我,那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站着三排人,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是个老人,照片上写的是:一九八零年三月状元村煤矿剪彩开业纪念。 我不是很明白查文斌的意思,问道:“这张照片你弄来干嘛?” “这照片上有个人我认识。”他指着第三排最左边的一个人说道:“这个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我了个去,查爷,您这跟我们说天书呢,这一溜子人脸都看不清您还认识?” “一时半会儿跟你们说不清,总之这个人很危险,但是我知道的是一九七九年他就已经死了,据说是死在了甘肃,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了。” 我知道,曾经有三年的时间里,查文斌和我们是分开的,他从未和我说过那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他再次离开了,打心底里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 我劝他道:“如果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走吧,这事儿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得去瞧个明白。” “有麻烦你干嘛自己扛,找警察啊!真是。”胖子用手一指道:“瞧见没,对面就是派出所,您都说这是命案了,直接进去通报就行,闹不好真破了案还发您一面锦旗,上面绣着四个大字:警民一家!” 查文斌尴尬的笑了笑:“这是我的家事。” 我注意看了,他手指的那个人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在人群里虽然是在最角落站着,但是却格外显眼。 叶欢!这两个字查文斌终身都不会忘记,虽然马肃风临死都没告诉他是叶欢干的,但是查文斌依旧知道师傅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在野人屯的那场大火里,叶欢的手法让他震惊,那种差距不是一点半点,那行云流水般的施法节奏甚至强过巅峰期的马肃风,只是隔着老远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尸气。 后来到黑龙那,他也没见到过叶欢,曾经他问过狂风,对于那个人狂风只是摇头,他说他进来之后就没见过那个黑墨镜,那也是第一次看到。 真的不曾想到,叶欢会在这里出现。 “那行吧,既然你要留下,那我陪你。要不老头儿你自个儿先回去?我们呆两天……” “文斌啊,你们仨里头就数你最懂事,现在也都大了,该放你们自由,不过扛不住的事情别人抗,这人的路还远着呢。”这是我那老头儿第一次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看着他独自一个人踏上车厢,我怎么滴都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头有液体在打转…… 见那车子都已经驶出了车站,胖子终于憋不住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太他妈有才了!小忆,你这老头看不出还是个文化人啊!” 我也没替他兜着,顺着他的话接道:“那是,当年好赖也出过国。” “哟,还出过进修过,咋没听你说过啊,去的哪国?欧洲还是美国?” 我没好气的说道:“朝鲜!” 胖子:“……” 第七十九章:祠堂里的路 溜回去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别问我啥?用胖子的话说,这叫打草惊蛇。 夜里的状元村是寂静的,农村里多狗,胖子买了不少卤菜,这小子鬼点子多,只要遇到狗就往它身边丢块肉,不多时,差不多全村的狗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了。 祠堂外面,胖子捂着自己的纸袋子,一个劲的挥手道:“去去去,多乎哉,不多也……” “你他娘的还跟狗一般见识,全送出去得了。” “说风凉话是吧,这大冬天的不搞两口烧刀子不得冻死,那光喝酒有毛意思,不得吃肉。你嘴里的是什么,咋不吐出来喂狗呢。” 查文斌给我们的话就是一个字:等! 等啥,等时间! 道士好像格外喜欢用子时这个时辰,也就是半夜十二点,要不然人怎么是常年和鬼打交道呢,那个点也就只剩下鬼在晃悠了。要说一般人在这鬼地方真呆不住,想想只隔着一道门里面几百口棺材跟码头集装箱一样整齐的码着,也就我们几个没心没肺的还能喝酒吃肉。 胖子那人喝多就话多,这不开始扯淡了:“查爷,这半夜里进去是不是会吵着人家?” 我抄起一个鸡腿往他嘴里塞去道:“不说屁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人这个点才刚刚起床呢,哦不对,应该是刚刚起棺!” 查文斌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对我和胖子说道:“进去之后,只找应该找的,这里面是供的都是他们的列祖列宗,就算是要闹腾也不至于出太大乱子。不过当人的面弄他们的子孙总是不对的,我们得把人给弄出来,白天的时候我见村口有个废弃的小屋子,离着那矿不远,孤零零的,咱把人弄那边去。” 胖子那嘴里就喷不出好话来:“弄?怎么弄?那玩意比屎还臭呢!” “背出去。”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我几乎都要笑断了腰,不用说,这么美好的差事自然是给胖爷了,谁叫他力气大呢! 他也不傻,看我笑成那样当即就表态道:“反正我不背,每回倒霉的事儿都是我干,今天我不干了!” “没人让你干,那我来背,小忆你就负责替我们照亮,石头就替我拿灯笼引路,我可先说好了,一会儿进去了之后我会开两条路:一阴一阳,你要是走错了道儿那可就回不来了。” 胖子眼珠子提溜的一转,看着我道:“那我照亮不就行了,让小忆背!” 他这一提议我只觉得背后冒冷汗,那玩意真要让我上我是准备就地投降的,好在查文斌的一席话替我解了围:“他不行,他们是亲戚,背尸体这东西有讲究的。长辈可以背晚辈,长为大,压得住;晚辈也可以背长辈,这叫孝,顺天理;唯独平辈之间不能背,一不留神就会赖在他身上下不来,所以要么我背,要么你背。” 胖子一时语塞,憋了半天道:“那……那还是你背,我找路。” “你会开路嘛?”查文斌反问道。 “不就带个路嘛,村头那有个小房子是不是,没事儿,领不丢你们。” 查文斌笑笑道:“那好,那就我来背,要是一会儿你找不到路咱俩再换。” “行,成交!”胖子心想,这还能走丢,我闭着眼睛也能摸过去,总之一句话,干啥差事都比背尸体要强。 “走吧,进去之后不要说话,不要对着尸体喷气,不该碰的东西都别碰。”嘱咐完这些,查文斌率先推门而入。 进了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霉味儿和那种香烛独有的腥味儿直冲人的鼻子,跟白天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一码事子事儿。查文斌进了祠堂院子也没朝着周博才去,反倒是在那铜香炉跟前站着了,我们俩就就在他后面,胖子东瞅瞅西瞧瞧跟我小声道:“说实话,我掏过的坟窝子也不少,真觉得没一个地儿能和这里比,这地方连我能闻到鬼气。” 我没好气的说道:“少说一句,没人当你哑巴,你进来不偷不抢,保管不找你麻烦。” 再看查文斌那边,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香,正在用火折子点,点完之后分了我和胖子每人三根,然后他手上把香举过头顶道:“周家的列祖列宗,本人查氏后人,与周家无亲无故,今日路过此地全因周家后人博才遭奸人所害,特来查明真相,以使他沉冤昭雪可以瞑目九泉。如有打扰众位仙人安息,晚辈查文斌再次先行赔罪。” 说罢,查文斌觉着香朝着三面各拜了三下,我和胖子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完事之后把香给插进了铜炉里头,查文斌对我们使了个眼色,朝着周博才的棺材方向摸了过去。 和白天见到的情况差不多,我手里有个电筒,一号电池的那种,黄兮兮的颜色,白色金属手柄,刚来的路上买的。当查文斌把尸体反过来的时候,我恰好灯光打在了周博才的脸上,那家伙,那场面,我的头发估计比摸了发胶的人立的还高,当时手一哆嗦就把电筒就掉进棺材里了。 顿时四周就一片黑了,只听胖子叫道:“哎哟,我个祖宗,你他娘的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我赶紧一把拉着查文斌的胳膊小声道:“文斌哥在吗?” “嗯。” “我有点怕。”那时我的手都在颤抖,拉着他的胳膊也一块儿跟着颤,讲话整个人都在打哆嗦了,“我瞅着他咧嘴对我笑呢……” “别怕,我在。”他只说了这么四个字,然后我就听见一阵响声,再然后查文斌就把手电递到我手上了道:“拿好了,就跟在我后面,石头,该你开路了。” 手电重新回到手上后顿时觉得有一点安全感了,这时我才发现查文斌的背上已经挂着一具尸体了,可是奇怪的是,我却连一点臭都闻不到。 “好了?”胖子怕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扭头就走,才走出几步发现我们没跟出来,又回头问道:“愣着干啥,走啊!” 查文斌把尸体半坐在棺材上跟胖子说道:“你走的不对。” “咋个不对,求求你了查爷,别吓唬我行不?大门不就在那边嘛!”胖子随手一指,要说这事儿不是自个儿亲身经历我也不信,我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寻思给他照点亮,没想到手电筒扫过去一看,哪里还有门,门他娘的不见了! “鬼打墙?”这是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这个词查文斌经常用,从小我也就听我爷爷说过,鬼打墙在这个时刻,这种地方出现,我心里反而觉得是应该的,就这么让我们把尸体驼出去那才是真心见鬼。 胖子一个箭步溜回我们的身边哆嗦道:“查爷,咋……咋回事?” “请神容易送神难,进了人家祠堂义庄,我们是外人,总不得就叫你这么出去了。周老爷子是个高人,当年建这里的时候是留下点门道的,奇门遁甲,用的是诸葛亮的八卦阵。当年诸葛能挡人十万大军,如今困我们三个还不简单,白天我就发现这里的棺木摆放都是有讲究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唯留着南方开了一门,只是你们没发现南方还有一门。那道门已经被砌入了墙里。 所谓“散而成八,复而为一”,这个祠堂里还有另外六道门,都被封进了墙里。留下的那道门白天进来是个生门,到了晚上就成了死门,而且这里的生门只能是初一十五开,它这八道门是不停变化的。每个月的其余日子,此门都是只进不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后人牢记初一十五才能进祠堂祭拜,要不然,你以为这么多棺木摆在这里上千年都能不丢一砖一瓦?” 胖子也算是服了查文斌:“这……这……查爷,您可指条路,我带您走成不?” 查文斌说道:“你带不了,我说过,他这八门走的奇门遁甲,又合了星象五行变幻之道,唯有初一十五两日才是正门进出,其余日子都是要算过的。” “那怎么办?真要不行,爷就翻墙出去!” “你别小看这里,此处有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种图案作为墙头瓦盖,就意味着有八种阵法守在这里,你要去翻便去翻,只是翻出去明天能不能回家我不敢保证。” “那会怎样?” 查文斌指了指自己背后的那具尸体道:“或许和他一样。” 胖子那脸几乎都快变了形,但是嘴巴又不肯张,最后还是我说道:“得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活儿,你就是个干苦力的命,还是原来那方案,你背尸体,文斌哥开路。” “好嘛好嘛,反正也不臭了,我背就我背,大不了回去你们给我烧一锅艾草,我要好好泡个澡去去晦气。” 查文斌笑道:“还知道用艾草?” 胖子背起那尸体道:“那是,我奶奶以前号称赛仙姑!” 腾出手来的查文斌开始往地上不停的摆放东西,我看了一共是八块小石头,他不停的给那些石头变幻着位置。时而抬头看看夜空,时而停下看看自己手中的罗盘,那石头切换的时候让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就跟赌场里拿牌九的庄家似得,简直都能玩出花儿来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查文斌起身道:“好了,跟我走!” 接着,我便看见了他的走路步伐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而紧接着,我看到的却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第八十章:嗜骨天香蚕 人!很多的人!穿着长褂的,穿着官服的,五花八门,服装的样式从宋到民国,有人留着鞭子,有人系着长发,也有人穿着洋装。有男人、有女人,这些人的年纪看似都不小。他们有的坐着,有的手里拿着折扇,也有的捧着茶,那些人似乎根本不关心我们的存在,只顾着他们自己交流。 我可以清晰的看清楚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人的动作,我也可以看见他们互相在交谈着,他们或摇头,或点头,但是我缺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人是什么“人”?不用我说,估计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祠堂老宅里不就躺着几百口棺材吗。 我不犯鬼,鬼不犯我,这个道理在哪都是一样,我估摸着这群老太爷们也嫌胖子背上那个家伙是个不孝子,连眼睛都朝着我们这边眨一下。 查文斌的步子和平日里是不一样的,我仔细观察后发现他走的步调是左三进二,再往后退一步,然后再右四进三,再退一步;接着又是左四进三,再退一步换成右三进二再退再进。如此周而复返,我们三个人只跟着他进进出出,慢慢的向着西北角移动,待走到那铜炉的位置时,查文斌再次停了下来。 点香,鞠躬,祭拜,再行三归大理,说道:“今带走周家博才,只为验明正身,不敢打扰各位先人,晚辈告退。” 说罢,头也不往起抬,直是连续后撤三步,然后低声喊道:“别抬头,原地转过身,直接走出去!” “门呢?”在我和胖子的记忆力,这里是没有门的。 “转过去你就看到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待我们转过身的时候离大门已经不足一米,只需一个大步就能跨了出去,不过我和胖子谁也没敢先动,这种地方已经给过我们教训了,那就是“别相信你的眼睛。” 查文斌见我俩不动,也笑了,拍拍我的肩膀道:“走吧,没事了!” 这话音刚落,我还没动呢,只听耳边传来一阵风声,胖子就像是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一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线而出…… 村头有间废弃的屋子,以前可能是给开矿的工人们住的,里面有一排大通铺,没有电灯。查文斌点了蜡烛,尸体就放在一通铺上。眼睛是睁着的,嘴巴也是张着的,和我那个大表舅死之前的表情是极像的,三个二十浪荡岁的小伙子,一具面部泛黑的尸体,我真的很难想象,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闯进来,我们仨会是怎样的下场…… “大哥,我知道你死的冤,这不我们是来替你伸冤的,你这眼睛老这么看着我,我不自在,能不能闭上?”胖子说着就伸手就往那尸体脸上抹去,就那么轻轻一抹,嘿,怪事了,还真闭上了。 看到这么个结果倒是出乎我的意外,胖子连连呼喊:“看到没,看到没,绝对有冤屈,查爷您赶紧的。” 尸体就穿了两件衣服,一套内衣,我们那管叫做衬里,外面就是薄薄的寿衣。胸口的位置有个大洞,火药枪的杰作,应该是打穿了胸腔,查文斌用手轻轻一按,里面还能往涌血。 尸体的关节部位都已经僵硬,脱去衣服之后可以看到在他的肚脐眼上方有个小鼓包,非常明显,连我都被那个鼓包给吸引住了。 查文斌用手按着那个鼓包,轻轻往下按了两下说道:“谁有刀?” 我看着胖子,胖子看着我,我俩可不都不像是随身带刀的人,没法子,查文斌自己倒是有一柄七星剑,眼下临时被当做了手术刀。不过他那把剑看着不咋地倒是异常锋利,只是轻轻划过了皮肤就没入了半寸有余,片刻之间就给肚子上开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 查文斌转身对胖子说道:“拿根烟来。” “哎哟,查爷也好这口?”赶紧的胖子给查文斌点了根烟,不过查文斌拿着烟却不抽,反倒是把那尸体给翻了身,架在通铺上,让胖子提着尸体的双手向上,保持尸体的前半个身子是悬空的。 查文斌拿着烟朝着周博才尸体肚子上那个切口处不停的熏,时不时有液体开始往外滴答,起初我以为是血,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液体是呈墨绿色,有胆汁很相似,还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有点像茉莉花。 他对我说道:“我那袋子里面有个空瓶帮我拿来。” 查文斌拿着瓶子聚精会神的蹲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他再搞什么名堂,差不多那根烟都要烧完的时候,他突然叫道:“出来出来了!” 然后我就看着他把瓶盖猛得往上一按,待他拿出来的时候我们才看清楚,原来瓶子里有一条一指宽一直长的虫。那条虫和农村青菜地里的那种大青虫长得差不多,肥硕的身体此刻正在瓶子里来回扭动,一对锋利的鳌钳正咬着那玻璃“兹兹”作响。 “好凶的虫子,哪来的?”胖子看那那地上一堆绿色好像明白,瞬间就跑回去,然后我就听到他在门口呕吐的声音。 “太他妈恶心了!”胖子销魂的声音在外面此起彼伏…… 查文斌拿着瓶子给我看道:“这是蛊虫,果然是中了蛊,他能自个儿跑到祠堂去也是拜这个虫子所赐,白天那么臭估计也和它有关。” “知道什么人做的嘛?” 查文斌收起瓶子道:“不知道,江南一带还从未见过蛊术出现过,这东西只有苗疆和南洋一带才有,等我回去找人问清楚。” “死人怎么办?” 查文斌看着屋外还在呕的胖子,脸色微微也有点尴尬:“抬回去……”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晚回来的时候,胖子一路上是怎样再骂娘,不过好在再进祠堂的时候已经是熟路轻车了。那波子老头老太太们放佛对我们这些夜闯祠堂的晚辈也没意见,依旧喝着茶,下着棋。 有一点查文斌肯定的就是这个人的魂魄同样没有了。 回到老家都已经是中午,三个人身上那个味儿不是很好闻,查文斌洗了澡就出门了,说是晚上不回来,一直等到第二天正月初五,他给往家里带了个同伴。 喇叭裤,尖头皮鞋,黑色夹克衫,里头穿着鸡心领的毛衣,还有条假领。头上戴着牛仔帽,脸上框着蛤蟆镜,肩膀上还有一台双喇叭录音机扛着,里面正在唱着“酒干尚卖否,酒干尚卖否……” 就这么个人,我怎么也不会把他和查文斌摆在一块儿,我和胖子纵横广州金三角数年,就这身行头一瞧就是潮流,款! 胖子绕着那哥们转了一圈对查文斌说道:“嘿新鲜啊,你朋友?” 查文斌点头道:“算是吧,他叫狂风。” “狂风?有这姓?这名字个性啊,跟人一样,牛掰!” 那个酷拽青年终于开口了:“没名没姓,代号。” “代号?我还保密局的枪声呢,你真当自己演电影啊哥们,醒醒了,这还正月初五呢。” 查文斌也懒得管胖子在那大惊小怪,自顾自的对那哥们说道:“进去吧。” 那天的午饭应该是吃过最奇怪的一顿,我爹那人是个老革命,我妈就是个老实农民,他俩都在家,哪见过这样式的打扮,那眼珠子都不知道朝我白了几回了,意思就是你小子什么人都交接,这种人一瞧就是个流氓。 果不其然,一吃完饭,我爹就借口出去打麻将,然后对我试了个颜色,我也跟着出去了,才出门就被一顿训:“我不管你哪认识的,总之我瞧着他吃不下饭,晚上要是还在,你也不用在家吃了,一块儿哪来的滚哪去,好不学学这!” “不是我认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文斌带来的。” 我爹举手就要抽我:“文斌?就他那老实孩子就认识那样的货?” “真是人朋友……” “回来看我弄不死你!”这是我家老爹给我下的最后通牒…… 等我回去的时候,那哥们已经爬在桌子上研究那虫子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帅气的形象已经让一众人等没吃好午饭。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拿着瓶子,就那么恶心的东西捏在手里,他还吃的津津有味,这样的人不是奇葩是啥? 我张口反倒还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嘿,奇葩哥,我们这呢,是农村乡下,这老人都比较喜欢安静,您看您是不是把那播放机给关了啊?” 那奇葩哥眼里好像只有那条虫,对我的话是完全没反应,最后查文斌起身道:“得,我来。” “慢着1982,你这条东西叫做嗜骨天香蚕,我终于有点想起来了,当年我和龙爷去戈壁的时候见过有个老头使过这玩意,不过这玩意据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你这事还真有点怪了。” 查文斌也起了疑问:“西域?不是苗疆蛊术么?” “不是苗疆的,这玩意是西域的,不过按你说的是蛊术应该不假,咱中国地方大了去了,又不是只有那帮子苗人才会蛊术。说到底,蛊术这东西还是咱们中原的发明,不过是让人给发扬大了。不过这人挺狠,摄魂加蛊术,这是存心让人永世不得翻身,得有多大仇才下这么狠的手?” 第八十一章:墓梁上的手脚 “不知道,你呢,打算干吗去?要不就在这儿呆两天。” 那个奇葩男甩了甩已经挂到鼻子上的刘海用一种极其飘逸的眼神对查文斌说道:“龙爷要我去一趟山东,就是那个什么蓬莱岛,搞的和真的似得,我下午就得走。” 听说这位爷要离开,我那个悬在嗓子口的心又给掉了下去,不过接下来他一句话再次让我崩溃:“回头我跟龙爷说一下,老把关我关在家里也不行,过阵子我来投奔你咋样?我发现这外面的世界比我们那地方好玩多了。” “投奔我?”查文斌苦笑道:“我现在连家都没了,寄宿在朋友这。” 接着那哥们就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道:“你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己人,那么见外干嘛,就这么说定了,改日再来。” “哦对了,小兄弟,你床底下那把黑伞里的东西最好这两天叫1982给你处理一下,我怕日子长了晚上他会吸你阳气。” 我:“……” 送走了那位爷,查文斌这才想起那把伞还在我那,翻开床底一瞧,还好没被我妈发现,要不然准是一把火给烧了。不过思来想去,这几个人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呢? 胖子嘴里叼着牙签分析道:“都是一家人,关系分别是父子、女婿和老丈人,不过听小忆说这老头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主,这是有多大仇非得跟他们家下死手呢。” 查文斌想了想道:“晚上带我去你那表舅姥爷的坟山,我去问个清楚。” 那个坟山怕是晚上都上冻了,爬上去也费劲,我看着那把伞道:“干嘛不在家里问,反正人,哦不对,是魂不是在这伞里么。” “这是暂时寄放的,不是长久之计,你这表舅姥爷算是个苦命人,他的坟我估摸着被人做过手脚,不然不至于有家不回在外头飘着。” “那还是早点去吧,那鬼地方,不是坟还是坟,一眼扫过去到处都是坟包子,天黑了真容易着道。” 吃罢晚饭,我们仨找了个借口说是出去玩儿,那时候我堂哥家里有一胯子,就是三轮摩托车,他爹是政府里的,条件算不错。我去找他借了车,三个车突突突的就奔着隔壁村去了。 冬天的夜黑的早,五点半的光景路上就看不见十米远了,脚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嘎嘣、嘎嘣”作响。上那山我是一百个不乐意,走三步向后滑一步,三个人是连拽带拉的上了半山腰,竟然用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不过这地儿不错,站得高,看得远,我那表舅姥爷的坟在这一圈坟窝子里略显寒酸。有钱的大户那会儿都已经用砖块水泥外面再贴一层瓷砖了,可怜那表舅姥爷的坟还是黄泥加石板片的,前面两个墓碑也没有,说句不中听的,两年一过等他们家老太太也过世了,估计这地方就是一无主孤坟。 查文斌拍了怕那黑伞轻声道:“老大爷,出来了,到家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只是看见查文斌把伞抖了一下,然后再把伞慢慢撑开放到了坟堆上,这个时候奇怪的事儿来了! 那把伞有一点像现在的长柄自动伞,不过那时候的伞得靠人力撑开,没有弹簧,收起来呢,也靠人力,上面有个卡口卡住伞柄。那种伞一旦撑开就很难收起来,那时候都是纯手工打造,用的都是纯钢,可不是现在这种软哒哒的铁皮伞骨能比的。 伞才被查文斌打开放到坟山,立刻就自动收起来了,然后“啪”得一声滚落地上。 胖子那厮又在满嘴胡咧咧了:“哟,这老爷子貌似不太乐意回去啊,合着还是小忆家里睡的舒坦,那行,咱带回家继续让他给小忆作伴。” “胖子,你信不信过阵子去广州我把你卖给老黑?”其实我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说实话,真要我继续带回去,那我是打死也不乐意的。 再看查文斌捡起那把伞靠在背后不停的绕着那座土坟转悠,瞧了半天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石板上。 这种坟的样式在浙西北比较常见,外地的朋友可能没见过,我先说一下。 找块平地,打个坑,坑不深,大约是半个棺材的深度,样式么套着棺材大小略宽。下葬的时候把棺材直接放进坑里面,然后绕着棺材用黄泥土或者砖头砌墙,和造房子一样。墙的高度比棺材略高出十公分,然后再用造房子的方式在墙头和枪尾之间架一根梁。 这根梁也叫做墓梁,这东西是十分讲究的,按照规矩,得长子亲自拿刀去山上砍,然后再亲自背上坟上架上去,以表示自己的孝顺。 上好墓梁,接着就是打寸,和盖房的原理是一样的,最后钉上瓦条,瓦条上再铺一层厚厚的石板,再然后弄点石灰混着黄泥密封起来即可。 这种墓的好处就是结构简单,施工量也小,还方便以后迁坟。那坏处自然就是容易坍塌,也容易漏水,反正一般就是穷人家用用的。 我看到查文斌伸手去扫那石板片上的雪,心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想要开棺验尸吧,这事儿要传出去,那可是要触霉头的。 “文斌,你?” “我就瞧瞧。”一块石板一块石板的被拿下来,也就两层,看来这帮不孝子是真的太懒了,完全没把这爹当回事,就这么薄的顶,最多三年就会烂透了。 “手电借我用一下。” 我把手电拿给查文斌,他已经把那墓顶给掀了一个大洞,顺着那洞里他打着亮摸索了一下,我看他表情不是那么的自然,刚想问就看见他把一团东西猛得朝地上一砸。那大雪地上白的锃亮锃亮,一块巴掌大黑漆漆的东西格外扎眼,刚好就落在胖子的脚边。 “啥玩意这是,穷老头不会有啥值钱的宝贝的,查爷您这是学我盗墓呢?” 查文斌这时把石板一块又一块的放了回去道:“你好好看是啥?” 我和胖子蹲下去一瞅,嘿,这玩意还真认得,而且我极度的反感这东西,从小就怕,其实是恶心,那是一只啦蛤蟆的尸体,都已经干了。那蛤蟆的脚上有一根红绳,嘴巴里含着一块铜钱,那铜钱被人用红绳戳穿了蛤蟆的上下嘴皮子,给那铜钱封在它嘴里了。 “有点意思啊,这个是不是招财进宝啊?” 胖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在广州,这种蛤蟆造型的嘴里含铜钱的玩具我可见过不少,很多人开业柜台上都会放一个。 查文斌那边也干完活了,重新把墓顶给封了起来,他过来指着那干蛤蟆说道:“你们说的那是三足金蟾,那个是个瑞兽,但是这个不是。这个东西也不是你们认识的癞蛤蟆,癞蛤蟆我们这都有,小河边,田沟里,那是有水的地方。这东西叫做黄蛤,是生活在山上的,下不了水。” “还有在山上生活的癞蛤蟆,这还真新鲜啊。” “别小看它,这玩意剧毒无比,可它也是宝贝,它嘴里含的那枚铜钱叫作通天鉴。铜钱是仿造天圆地方的典故,蛤蟆嘴大能包下天地,用这个法子过去我们道士里头有用来辟邪的,谁家宅子里要是不安生就弄这东西吊在自家门梁上,神鬼都会绕道走,比八卦镜还好使。弄这么个东西绑在墓梁上,这不存心让人家魂魄入了不了地呢,这就等于是在你这表舅姥爷的黄泉路上设了一道拦路卡,阴司的人过不败,你这表舅姥爷也过不去,只能在外头漂着。” “你咋发现的?”我问道。 查文斌指着那坟头上的石板道:“我看到那几块石板下面的盐渍比较新,和旁边的比位置有些移动,估摸着被人下过手脚,果不其然。懂这种东西的人,应该是学过的,不过心术太邪,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回他把伞再次撑开又放了上去,果然伞没有闭合了。 查文斌在附近扯了一些杂草一把火把那伞给点了,又添了一炷香,一叠纸,然后对着坟头说道:“老爷子,生死两条道,既然走了,就好好上路,晚辈也不打扰你了。今晚记得给我说说是为啥,前因后果的讲个明白,过了正月十五,我来替你超度,保管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我不知道查文斌打算晚上再哪见我那表舅姥爷,总之那一晚,我是和胖子一块儿睡得,家里的门窗仔细检查了好几遍,还特地往枕头下面放了一把剪刀,人说这样辟邪…… 不过那一晚,我好像睡的也不怎么踏实,我在梦里见到我表舅姥爷了,我梦到他骑着一头驴冲我挥手,一边走一边扭头对我笑。第二天起来,我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说不出的累,才走出门就看见查文斌那家伙已经在院子里跑步了。 他有个习惯,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每天早上起来会跑步,知青那会儿也是,不管农活干到几点早上照样跑。据说他小时身体很差,隔三差五的生病,怕是叫他师傅给逼出来的这习惯吧。 “睡的好吗?”我问道。 “还可以,不过下午我们还得去一趟状元村。” “咋了?” 查文斌从毛巾擦了一把脸道:“你表舅姥爷昨晚告诉了我一点事儿,我得去验证一下。” 我嘴里刚吃了一勺子稀饭,那一下给我呛得差点没把气管给烫破了…… 第八十二章:谜团(1) 查文斌跟我说道:“就是我们检查周博才的那间屋子,当年你表舅姥爷就是住哪儿。” “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告诉我的。”查文斌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又冷不丁的问了我一句:“难道昨晚没去找你?” 我想起来了,那个骑着毛驴跟我挥手的,难道……我一口馒头给噎住了,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连连挥手道:“没……” 吃罢饭,我们再次前往状元村,这天去的时候正是给那老太爷出殡,也就是周家族长。我们是外人,不过正月里这点好,串门的人多,也就没多大引起注意。听说那天他们把周博才的尸体也一块儿处理了,反正没闹出什么乱子。 还是上会儿那个邻居,我买了两瓶酒,一条烟,一包糖,再怎么现在也是正月。果然那人很是客气,硬是留我们吃午饭,他那婆娘见我们也没空手来,态度也好了不少,还杀了一个老母鸡。 这酒过三巡话匣子就该打开了,这种事情交给胖子做就行,我和查文斌只负责听。 “大哥,您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了,我跟您打听个事儿,开对面这矿的时候咱这儿地是不是来过很多人?” “来过,部队啊那时候,咱们国家缺能源,那会儿都是部队过来开,我们这大院当时就住着三十多人,一溜的大通铺,那会儿比现在热闹。” “那我问你个人你肯定认识,就你那隔壁邻居,死掉的那个周博才他岳父,您熟悉不?” 那人把筷子一放说道:“你说老嘎啊,那当然认识了。” 我一听有戏,我那表舅姥爷的外号就叫老嘎,不过知道喊他这名的人不多,看来这人的确还是靠谱的。 他继续说道:“老嘎那女婿不就是开矿的时候给定的亲,周博才嘴甜啊,话说老嘎那丫头当时长得也的确水灵。周博才他老爹一眼就相中了,三天两头把老嘎往院里请,谁想到啊,这姑爷和老丈人一前一后都走了。哎,你打听他做什么?” “这老嘎是我表舅公。”我解释道:“这两天呢他老给我托梦,说是以前在这儿有个好朋友,让我抽空来看看,他说那个朋友叫做周有发,这不刚好是您嘛。” “真的?”那人嘴上两撇小胡子都翘了起来。 “那是自然,要不怎么今天又过来了呢,他说当年您待他不薄。”其实,我早就通过村口的贴着的村民表看见了他的名字,这不一糊弄,他还真就信了。 那个周有发很高兴的样子,又给自己填了一杯酒,咪了两口道:“嘿,这老嘎还真有心啊,不错不错,亏得当年我没白救他啊。” 胖子接过话道:“您还救过他啊?” “那是自然,想当年……” 这酒话酒话,一说起来那周有发就没完没了,一句想当年就一直给我们讲到了傍晚,不过这故事还真不赖。 上世纪四十年代,我那表舅姥爷曾经被国民党抓过壮丁被带到了陕西铜川,当时替阎锡山的部队负责开采煤矿,解放后转辗回了浙西北做了农民。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皖南发现了煤矿,当时急需煤矿工人,我那表舅姥爷自然而然的成了皖南煤矿的一份子,而那个煤矿就是状元村对面那个。 那时候我表舅姥爷的年纪已经偏大,但是作为有煤矿工作经验的老人,他在当时还是被委以了重任,负责当时煤矿的安全管理工作,说白了就是安全检查员。每天需要早中晚各三次下井检查煤矿开采情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吃住在矿上。 周有发当时的年纪比我表舅姥爷,也就是老嘎要小,不过他是村上人。当时挖那煤矿,劳动力不够,就从附近的村庄抽调,开矿是个苦力活儿,这周有发嘴巴皮子还行,但论力气就不咋地了。好在人勤快,嘴又甜,跑来跑去也捞了个安全巡视的工作,做了老嘎的跟班。 那会儿老嘎是班长,周有发是组员,这个安全巡视班一共是五个人。 说当年这煤矿并不是当地人发现的,突然有一天就来了几大卡车的士兵,蹭蹭得就去挖,当时有几个领头模样的人就住在村公所。 这状元村出了矿是大事,全乡镇都出动了,第一批的煤在一个月之内就被挖光了,报告说是优质煤,之后的三个月时间再也没有出过一丁点煤。 又过三个月,开出来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再后来,部队就陆续撤了。部队撤了,但是东西还在,设备还在,那可都是社会主义的资产,作为安全巡视班的几个人被保留了下来,说是指不定哪天还会回来继续开。 这老嘎做事的风格就是认真,虽然部队走了,但是他安全巡视的工作还得继续。有一天就轮到他和周有发一个班,两人拿着矿灯下矿检查。矿是斜着打的,坡度不大,修了一条铁轨,款不过一米半,人得弯着腰走,两边都是黑乎乎的煤渣,往里走得有一百多米深。 走到一半的时候,老嘎的矿灯坏了,周有发建议回去换灯泡,老嘎则坚持继续巡视。两人共用一把灯,这矿的尽头原本是封住的,就是用几块木板,说是为了防止有人进去偷煤。老嘎就是去检查那封头,不巧的是他们遇到了塌方,脚底原来用的也是一层木板,时间久了,这里地势又低,山靠着河,湿气重,木板已经烂了。 “嘎吱”一声,周有发只听见老嘎“啊!”得一声叫就没了影子,低头用矿灯一照,好家伙,这里还有个垂直往下的坑,只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流水。 “救……救命!” 这周有发听见老嘎的救命声自己没也跑,急得他再矿洞里找到了一截绳子,一头绑腰上下去才发现老嘎已经顺着水流漂出去了十几米远正抱在一块大石碑上。 老嘎就这么被周有发给救了出来,不过他也瘸了一条腿。 按理说老嘎这是工伤,于是就跟上面打了一份报告申请,几天后果然上面来人把老嘎给接走了,又过了一天,上面来人通知说是永久封存那口煤矿,顺便一起把巡视队就给解散了。 老嘎呢?接到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病房就被遣送回了家,这也就是三年前的事情。 “听说他那儿子和女婿去上面闹过,说是要一笔赔偿金,也不知道到底给了没?” 我摇摇头,这当事人几乎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求证,不过按照他们的性格我想八成去要过。 周有发叹了口气道:“哎,老嘎是个苦命人。” 我问道:“那后来煤矿怎么又开了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来了一拨人,说是煤矿有新发现了,不过这一次,咱们村里的人他们一个也没雇,全是一些生面孔,这不,热火朝天的干了两年多了。” 这时我们起身告辞:“那行,大哥,这天也晚了,你早点休息,我们也该走了。” “都这么晚了,这地儿可没车子出去,今晚就住这儿。” “不碍事,我们三个走走很快的,镇上有招待所,就不打扰你了。” 离开了那院子,我们哪儿也没去,查文斌说住那个废弃的大通铺,但是胖子坚决不同意,他大概是对那天的事儿有阴影,我们只好步行去镇上,得有十来里的山路。 查文斌走着走着突然问我道:“小忆,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说道:“事里有事儿。” 查文斌回应道:“恩,案中案。” 这会儿胖子急了:“你俩能不能别搞的和特务接头似得,净搞暗号,能不能说点革命同志听得懂的话?” 我跟胖子说道:“那个你不觉得有些问题嘛?” “哪儿有问题?”查文斌反问我。 “下午听周有才说的时候有一个小细节,不知道你们注意了没?他说,老嘎掉下去的时候抱着的是一块石碑!胖子,你是干嘛的?” “我倒爷啊,我不是跟你一块儿的是破烂大王嘛!” “我说你之前是干嘛的?” 胖子不解的说道:“也是收破烂啊。” 我提醒道:“我说的是那些破烂,地下的!” 胖子一拍大腿道:“对哦,妈的,我怎么没想到呢,那这事儿就清楚了,估计老嘎是在下面看到了什么,然后又被人知道了,所以那个废弃的煤矿重新被……” “对,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两天我们来的这条路如此小,两边的野草都把原来的路基给掩盖了,证明这里近两年没有通过大型车辆。那些煤矿一直又对外声称在开采,那么它们开采出来的东西呢?” 查文斌道:“一个一品官员迁到此处,本来就有问题,搞不好我们有大发现了。” “那还等什么,去瞧瞧啊!” 矿区和状元村中间隔了一条大河,河面宽有五十多米,而且没有桥,河边有一条已经快要破烂的小船拴在石头上。 “这不明摆着不想让人过去,合着开那么大一矿竟然不和这边相通,果然有问题!” “所以,胖子将军,依您看,这步棋怎么走?” “那还用问,直接杀过去瞧个明白!”说罢胖子就准备下水拉船。 这时查文斌把我和胖子的头都往下一按,低声道:“嘘,对面有动静……” 第八十三章:谜团(二) 有一道亮光,很微弱,红色一个小点,闪了一下又不见了。我真的很佩服查文斌的眼神,那个点换做我我发现不了。 胖子办正事的时候,只要态度端正,那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是烟头的光,对面有人在抽烟呢。” 有人就意味着我们的猜想或许是正确的,大冬天的晚上不在家里捂炕跑那吃冻子,换做我我是不肯的。 “正月里也不放假,这帮子家伙够来劲啊,怎么样,哥几个杀过去瞧瞧?” 查文斌一拍我的肩膀道:“走。” 划船对于我们几个来说不算是轻松活儿,尤其这水流远比想象的要大,黑灯瞎火的,为了不暴露只能摸着黑过河,等我们到了对岸的时候已经偏离了目的地差不多有一百米。 岸上的芦苇有一人多高,几个人擦着芦苇草跟做贼似得往前摸着,等我们摸到的时候发现这矿口还有一间小屋子,透过窗户眼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三个人影,屋外还有一条狗。 “绕过去?”我问胖子,这种活儿我们仨只有他最在行。 胖子窝在草堆里观察了一下地形:“绕不过,守在唯一的路上,还有狗,我们一动那边就知道了。要么我们冲进去放倒里面的人,要么就等他们睡着了再动手。” “人睡,狗不定睡啊。”我可是在农村长大的,对狗这玩意还是了解的。 “你看我的!”然后胖子就朝着那小屋门口用力的丢了一块石头。 “汪……汪汪……”那条狗立刻就发现了动静,不过屋内的人却没有那反应,依旧还在继续挥动着他们手中的酒杯。 胖子捡了个更大的石头,这家伙力气大,砸的还准,瞅着那狗脑袋上结结实实就是一下,把那条狗砸的往起一跳,然后飞似得朝着我们这边奔过来。 我都没怎么看清楚,那条狗就已经在胖子的胳膊下面被夹着了,四条腿不停的乱踹,只见胖子一把扯着那狗鼻子上的胡须狠狠一拽,然后那狗半边胡子就没了。 “你要再哼一声,我就把你那边的也拔了!”然后,胖子就做了一件更绝的事情,他拿了个鹅卵石硬生生的从那条狗的肛门里头塞了进去…… 那只可怜的狗被放了回去,那速度可比来的时候快得多,估计再在胖子这恶魔手里多呆两分钟它就觉得自己的小命该没了。它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那小屋里面,然后就开始一阵接着一阵凄惨的叫声。 片刻之后,三个男人拿着矿灯走了出来,其中有两个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东西。 “妈的,还有枪!”这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别急!”这时候该查文斌表演的时候到了,不过也好在那条狗足够配合,我隐约可以听见对面有人说道:“这狗是不是疯了?” 可怜那条狗不停的在原地打转,它非常努力的用自己的嘴巴去咬自己的屁股,但是它的主人可不明白那其中的意思。只见其中一个人抬起脚狠狠踹向了那只倒霉狗,继续回那小屋里了。 “嘿嘿,胖子,你他娘的真损啊。” “以前军区大院的狗都被我这么整过,只要老子呛一声,没有一条敢跟我哼哼的。” 在草堆里一直窝了足足三个小时,那条狗始终趴在小屋前没有动过,等到对面小屋开始熄灯了之后,我们三开始出动了。 非常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当胖子从草丛里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那条狗跟见了鬼似得拔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去向,这也让我们顺利的通过了第一关。 隧道口是密封的,有一道铁门,门上挂着当时刚刚兴起的“u”形挂锁,不过这玩意难不倒我们! 我和胖子是干嘛的,那是收破烂的,收破烂难免会和一种人打交道,那就是贼!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别小看贼,我认识一广西的哥们,可以在三秒内就撬开防盗门,他也是我的老主顾。其实做这行都知道,你卖我买,大家都赚点,谁也不把谁点破,一来二去熟了之后,这哥们就和胖子成了朋友,因为胖子说这人仗义! 那时候广州刚开放,全国各地涌入了无数淘金的人,与此同时也在大量的滋生腐败。这哥们以前也是个正经人,干的就是卖锁的营生,后来被一伙北方人给骗了,去报警,人根本不管,走投无路就索性当起了贼。 这家伙只偷当官的和做老板的,不偷穷苦百姓,时不时的还去立交桥下接济一些流浪汉,养老院和孤儿院也是他经常出没的场所。当年广州有一桩惊天大窃案,一个局级干部家中一夜被偷百万港币,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数目堪称天文,听胖子说就是那哥们做的,反正最后也不了了之,谁交代的清楚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这位侠盗哥和胖子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也指点过他两手,胖子虽然开不了进口小桥车的门,但是对付这种挂锁还是绰绰有余的,就在那隧道门口的地上找了个废铁丝朝着锁芯里头捅了两下就开了。 不过胖子有个缺点,那就是喜欢装,完事了他把铁门一推,对我和查文斌做了个手势道:“两位爷,请!” 无论是从外面还是内里,这都是一座煤矿,满地的煤渣,踩上去“嘎嘣”作响。我们只有一把手电,在这种地方,手电的光线几乎弱得可怜。里面大致的情形和周有才描述的相似,隧道是个斜坡,也就一百米左右的深度。到底的地方已经被人用水泥浇筑,当年的木板早已不知了去向。 我们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搜了一整圈,没有发现当年老嘎掉下去的那个坑,除了煤渣还是煤渣。 “不会那老头说假话吧?” “不会!”胖子用脚用力踩了两下道:“这下面空的,你们注意看这车斗里,原本是用来拉煤的,但是斗里不但没有煤,还有很多黄泥。” 听胖子这么一说,查文斌就在那车斗里用手指蘸了一点泥巴放到鼻子下面搓开闻了闻,他很确定的说道:“没错,应该是真话。” 我们连扒带踢的把脚下的煤渣使劲往两边扫,约莫二十公分的煤渣被拨弄开后出现了一道木板,木板上还有一道锁,同样被胖子轻松的搞定。 打开门板的那一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那给人的感觉就是到了冰窖里一般。我那手电往里面一照,好家伙,那就跟进了黑洞似得,完全开不得半点动静,黑漆漆的一片,只隐约可以开到一条钢制楼梯连接下去。 胖子有些跃跃欲试:“下去?” 查文斌否定道:“不行,我们出来的太匆忙,地形不熟,先撤,过两天再来。” 胖子嘀咕道:“那不可惜了……” “那你一个人下去,我俩先走。” “别别别,小忆你个王八犊子,别走啊,给我照个亮……” 后来事实证明查文斌的阻止是对的,那地方如果当晚我们进贸然下去了,怕是今天也没机会坐下来跟你们讲故事了。 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中华帝国泱泱五千年的历史我们都还没搞明白,就别想着自己就能通天手眼。 对方有枪,这是我们比较忌讳的,胖子当时有一把手枪,当年在西安混的时候就有了,后来去了广州,那把枪也就作为路费给当了。那会儿农村地区还没开始搞枪禁,枪不算太难弄,我给胖子去搞了一把53式。这是当时中国装备的第一批制式步枪,仿的前苏联1944款骑兵枪,用胖子的话说,还不如小日本的三八大盖强。 这把枪当时是民兵预备役退下来的,后来就给我爸的一个朋友当猎枪用,不过保养的还行,就是子弹略少,才二十几发。另外就是一些矿灯,绳索,还有折叠的工兵铲,另外特地准备了三双长筒胶鞋。 查文斌要的东西就略显古怪,什么黑狗血,马尾鬃,陈年糯米,他要的菜单里居然还有一副黑驴蹄子,另外就是桃木钎和墨斗,搞得自己跟个木匠似得。 为啥准备这些,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我和胖子已经离开倒斗界多年,但是谁都清楚那块木板下面真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和查文斌完全是不同的,他更加在意的是那个人是谁? 第二天下午,收拾妥当之后正准备出门,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出现在了我家门前。 我真有点奇了怪了,我们家是什么身份?往祖上数八代都他娘的是农民,周围的亲戚朋友不是穷光蛋还是穷光蛋,也没听说我爹有什么富豪朋友,怎么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咔”,驾驶室的门开了,一个身着貂皮大衣,头戴紫色小礼帽,脚穿深桶马靴的女子弯腰钻了出来,一张口就说道:“哎哟,累死了,乡下地方真是难找。” 如果单是让我认人我不太敢认,但是这标准的上海腔调和她那微微上扬的翘起的嘴角,还有那双水灵的眼睛,欲笑而不笑的表情,综合起来,这人不是她还会是谁? “袁小白!”我和胖子是同一时间喊出的这个名字…… 第八十四章:谜团(三) 很多老朋友相见或许都会寒暄,但是我们没有,一如当年,无论她怎么变,在我的眼里她不过还是那个当初的知青少女,只是青涩被成熟所代替。 她还是那样的腔调,开口就道:“你们几个大包小包的,鬼鬼祟祟,一看就没好事,说吧干嘛去?” 我一看这架势怕是去不成状元村了,赶紧上去给她拿东西,“没事、没事,哪知道袁大小姐会来,走走,赶紧的回屋去。” “等等,还有个朋友。”说罢她又打开了后面车门,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身穿灰色风衣的男人,下车之后用一种并不是很标准的汉语对我说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袁小白笑吟吟的拉过那个男人的手,我瞄了一眼查文斌,他的脸都快要绿了,我心想该不是这丫头找了这么个老男人吧…… “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老师,mr拜伦,美籍华人,祖籍江苏泰州,和我算是老乡。美国著名的汉文化研究学者,这次跟我一起回国主要是探亲,他特别喜欢江南一代的山水,所以我就带他一起来了。” 他很大方的向我伸出了手:“可以叫我顾清和,既然回到中国了,还是用中文名比较好。” 果然很有气度,他那眉宇之间一股儒雅气息顿时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了,我初中毕业就辍了学,这可是美国大学的老师,我恨不得回屋立刻把手上那股子大蒜味洗干净了再来。 “嘿,小忆,你在干嘛呢!顾老师在跟你问好呢,傻愣着干嘛!” “啊……”待我想伸手过去的时候,查文斌那边说道:“声噭誂兮清和,老师好名字。” 那个顾清和当即和发现宝贝一样就冲了查文斌过去,把我晾在了一边,我那伸在半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至极…… “年轻人懂楚辞?” 袁小白也跟着走了过去对顾清和道:“他就是我跟您说的查文斌,道家弟子,一天到晚假正经。” “妙,真妙!”他就和发现新大陆一般不停的上下打量着查文斌。 查文斌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中国人取名讲究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顾老师名中清和两字应是出于楚辞中的九词伤时,有清美和谐之意。” “好好好,果然还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竟然懂得如此之多,看来我在美国搞什么研究真的是坐井观天,我应该把课题带到中国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老师。” 查文斌抱拳作揖道:“晚辈在顾老师面前班门弄斧了。” “不不,不要叫我老师,叫我老顾就行,你们这是要出行吗?” 查文斌客气道:“有点小事,不过既然有客人来了,就改天吧。” “等等,”胖子说道:“查爷,您可想清楚了,今儿个已经是正月初六,按照我们那行的规矩,初八就会开工,到时候要放开门炮的,那家伙人一来,你以为我们还摸的进去?” 胖子这话不无道理,眼下不动手,要么我们就彻底没机会,要么就意味着风险倍增。 “要不小白这样,你和顾老师我家先呆着,我们天亮边就回来。” “你们到底去干嘛?”她问道。 “有点事儿要去解决一下。” 袁小白把东西往地上一撂:“行啊,那就带我一起去,反正以前在东北也没少和你们掺合。” “不行!”查文斌的拒绝很坚定。 “好啊,就你这个人最讲究,那行,顾老师我们走。”说罢她扭头就往车里钻。 我赶紧去拉她劝道:“哎哎哎,我说大小姐,你这是干嘛,好不容易回一趟国,干嘛呢这是。” 她的嘴功我很领教过的:“你们既然不带我去,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既然不是朋友,那我还留下干嘛呢?” “姑奶奶,不是啥好事,我们是去摸黑的,随时有危险。你说你这人脾气怎么还没点收敛,这还不如当年在东北老实呢。” “小白,你听我们一句劝,明早就回来,真不是啥好事,女人不宜。”说吧,我就看见胖子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袁小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转身对我说道:“那你们去吧,早去早回!”说罢,她还特别的多看了一眼查文斌,那眼神要有多狠就有多狠。 胖子接着又一脸献媚的对袁小白说道:“商量个儿,车子晚上借我,得给他装装门面。” “拿着,有多远滚多远,哪家姑娘瞎了眼!” 我和老爹交代了一下,袁小白和老顾就先行住在我家,然后我们仨就直奔状元村,这会儿可是有汽车了,再也不用去借什么三蹦子了。 路上我问胖子道:“你和她说啥了?” “哈哈,我说晚上有个媒人给查爷安排相亲,我们这大包小包的是查文斌给他未来丈母娘专门带的礼物……” 我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查文斌,他那眼神已经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了,于是我趁机点火道:“我操,胖子你太损了,哈哈哈!” 然后,后面就有一双大手死死的掐住了胖子,再然后我们车子就是一路“s”形的狂飙了…… 村口,十二点零五分,一片寂静,路上偶尔还有几张黄纸钱飘过,这是前一天老族长出丧时沿途撒下的。有人说,这种夜路少走,不免会遇到出来捡钱的脏东西,但是我们不怕,谁叫有查爷呢? 过了河对面的屋子已经熄了灯,昨天那条狗冲着河面吠了几声,胖子起身晃了一下,然后只见那条狗以火箭般的速度消失的无影无踪,它知道是这瘟神来了还不赶紧跑…… 洞口和昨天没区别,开了门就和自己院子一般长驱直入,掀开地板这回是一人一盏高亮矿灯顺着那铁梯子就下去了,一直往下走了约莫有将近二十米有一处平台,平台下面还连着一截梯子,在那平台上就已经可以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夹杂着一股“咕噜噜”的机器声。 “抽水机,看呢,这边有电线。”被胖子这么一提醒,我倒是看见顺着那铁梯边上有一红一绿两根线。 查文斌指着这平台上几个已经干枯但还粘在石头上的小贝壳道:“以前的水可是都到这儿了,硬是让他们给抽了,不知道还有多深。” 我们的身后是一码乌的光秃秃的石头,石头上挂着湿漉漉的苔藓,这地方明显没有看见半点煤渣的痕迹,当地人把这种石头叫做“麻里光”,意思就是坚硬的光溜溜的石头,半点用都没有。 顺着这截台阶再下去也就不到十米了,触地的第一感觉是冰,隔着胶鞋,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水远比外面的水温度更低,连脚趾都有点发麻。我试着走了几步,地面是平坦的,没有任何凹凸,只是有一层淤泥,得有十来公分厚,所以走起路来还挺费力。 两边的山体有约莫半间房子宽,看不到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真没想到这座山的中间竟然会有这样的天地。 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往前走,地上有一根粗大的排水管正咕噜噜的一起一浮,回头一看,那管子是顺着第二道梯子中间,就在那平台下方打了个洞,管子是顺着那个洞出去的。 胖子到底还算是半个行家,他能瞧出来这水管的作用,当即就叹道:“好家伙,大手笔啊,看到没,这排水设施做的,就是西安钱爷也弄不来。那个洞还带通风,这伙人可是下足了本钱。” 我看查文斌一直愣在那儿没动,便问道:“文斌,有发现?” 他小声道:“看前面。” “哪啊?” “那!”他用矿灯照了一下,那地儿离我们大概有二十米远,这坑里水面的雾气很大,白晃晃的一片,不是看的很清。 “啥玩意?” 他轻声说道:“好像是一个人漂着。” 人!在这儿漂着? 这里的水流是往我们这儿来的,我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白白的东西一上一下的浮动着,我想过去瞧瞧被查文斌一把拉住了,我们就在那儿静静的等待着。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根烟的功夫后,我已经重新回到楼梯上了,因为就在几秒钟前,一具背部朝上,身穿白色长袍的尸体就在我眼前缓缓漂过。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漂过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尸体不见了! 当时我站在水里,我的背后三米远就是石壁,那具尸体从我脚边缓缓漂着的时候安静的就像块木头,只是他的头发和一团水草似得随着水波一起一浮,分不清男女。 重点是,离着这一具尸体不到两米远,第二具尸体又跟着漂了过来,然后就是第三具,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的刚刚好,彼此之间就像是一根竹排连着一根竹排似得。 不是我胆子小,是个人在那个时候的选择都会和我一样…… 第八十五章:没有魂的鬼 那个场面是让人记忆犹新的,你可以亲眼看着那些浮尸从远处浩浩荡荡的来,又从你眼皮子底下消失,好像它们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的。无论是我还是查文斌本人都无法淡定,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预料到的一切。 “撤吧……”这是查文斌从查文斌嘴里说出来的,我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带颤的。 “走……”我边上靠着梯子最近的就是胖子,那个所谓的平台其实也就是一块一平方大小的石头,胖子一个人恨不得就占了一半。这一慌乱就容易出错,这一错便是胖子一个转身,然后他那肥硕的屁股就把我整个人都给挤掉下去了…… 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姿势下去的,我记得那里的水是很浅的,不过就到小腿肚子,但是当我栽下去的时候却恍如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湖。 “嗡”得一声,然后我就感觉嘴巴里,鼻腔里,无数的水从四面开始向我涌来,我的头上还带着矿灯,我在水里死命的挣扎着,我找不到方向。 混乱中,我抬头发现自己这时正在往下沉,水面上有一个白点离我越来越远…… 等我醒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可以听到水在有节奏的拍打着石滩发出“哗、哗”的声音。我想动,感觉浑身无力,手、脚,还有我的脖子都痛的让我倒吸冷气,但是我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再告诉自己:我还活着! 很努力的用手拍了拍头上的矿灯,很争气,它竟然亮了!这里的水很冷,我身体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我知道下一刻我再不挪开就会被冻死。 那是用爬的方式,拖着瞬身不听使唤的零部件,一寸一寸的往边上移,终于当我靠在一块石头上的时候,我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泛起了巨大的水花,不一会儿有个人从水面冒了出来奋力的像岸边游来。 大概离那个人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另外一个人也在仅仅半分钟后跟了出来,这俩人哪还会是有别人,不正是胖子和查文斌嘛! 胖子上岸后双手插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道:“憋死我了……” 还有一个人比他还不如,跟我刚上来的时候差不多德行,我那会儿也是自身难保,三个人相继倒在三个地方休息了好久才略微缓过来。 水边有干草,也还有一些被冲上岸的木头,我们收集了一些点了火堆,这是什么季节?换做在当年的东北,这种天里撒泡尿都能结冰。三个男人只穿着单衣围坐在火堆边,一个个下嘴唇打着上嘴唇,一直到身体稍微有一些暖和了才打开了话匣子。 说我被胖子挤掉下去后,他们俩只听到了我的落水声,再低头去找,哪里还有我的人,更加奇特的是那些原本在水面上漂着的尸体也一同不见了。除了还有点水浪之外,整个水面一片宁静,这胖子和查文斌立刻下水去找我,可是这里的水就那么点深,我那么大一活人就是爬也爬起来了。 他俩也慌了,前前后后包括用手都摸了一遍,我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关键时刻还是胖子脑子好使,他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那块平台下方的水流上方有几片叶子在打着转,那个地方是我们一直没有去的,先前那些漂着的尸体足以让我们却步。他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脚底下的水流开始发力,一股巨大的,蛮不讲理的力量瞬间拴住了胖子的双腿,“咚”得一下,他被拽到在地。 查文斌还简单的以为胖子只是滑倒了而已,他转身想去拉,不料胖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然后水面的漩涡开始变的更大了,以至于查文斌也被那股力量拉扯了进来。 “掉下面来了?”我望着头顶,不过也就三四米高,全是倒挂着的钟乳石,“滴答、滴答”往下掉着水,可是明明我们三个都是从水面浮出来的…… “我知道了!”胖子一拍脑袋道:“我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到底咋回事,小夏爷,这事真得得怨你。” “怨我?还不是你一屁股把我挤掉下来的。”我心想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晓得能不能出的去,你他娘的还有心思说我。 “我是说怨你砸的太准了,依我看,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不过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这玩意云贵川和广西一带多,没想到皖南也有。” “这个不奇怪,隔壁县就有个太极洞,老好玩了呢,小时候我还跟我妈去过……你继续。” 胖子指着不远处说道:“你们注意到没,就我们到这里来的这么短短一段时间,这里的水位是在上升的。刚才我明明注意到那块尖石头是在岸边,现在它下面的那部分已经在水里了。” 查文斌说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了我们是怎样到这里来的!”胖子用手比划道:“这是我的左手,这里就是刚才我们穿过那个煤矿洞下去的那条河;这是我的右手,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地方。” 我注意到胖子的左手和右手此时是平行的,然后他把右手略微往下放了一点道:“这个左手和右手之间原本应该有一条地下河相连,这在喀斯特地貌中很常见,但是估计是开矿的时候动作太大把左手和右手之间原本相连的通道给堵上了。要说小夏爷,你最近是该减肥了,因为你突然坠落,力量太大,恰好撞开了左手和右手之间原本堵着的通道了。这样,就会瞬间产生虹吸效应。” “虹吸是个什么玩意?”我和查问都是一脸茫然。 “要不说你俩没文化呢!”胖子做了一个比喻:“小卖部里卖酒的见过没?用一根皮管子一头插在酒缸里,还有一头接着瓶子,人用嘴一吸,手一捏一放,那酒就从酒缸里出来了。咱们现在就是在那酒瓶子里头,之前等于是在酒缸里,而小夏爷,您那刚好把那个出酒的管子给砸通了,我说怎么会那么大吸力呢。” 查文斌点头赞许道:“我有点明白了,石头估计说的八九不离十。” “就他那样还文化,拉倒吧,那你说那些漂着的尸体是不是一块儿跟着下来了,我咋一具也没看见了呢。” 胖子说道:“这个得问查爷,我也纳闷,你掉下去的时候那些尸就不见了。” 查文斌说道:“我也想过,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东西不是尸体。” “是什么?” “是魄。” 我说道:“那就是鬼了,那得有多少鬼,还好掉下来了,不然就惨了!” “魄不是鬼,人的精气分两部分,一为魂,来源于“天气”,就是阳气;二为魄,来源于“地气”,就是阴气。魂魄二气,一阴一阳,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魂主精神,而魄主身形,魂魄刚刚脱离身体时是保持生前形体,时间越长就越模糊,一直到最后慢慢消失,需要附身在活人身上或者需要吃掉其它魂魄才可以保持身形。 但是有些特殊的情况下,魄和魂是会分开的,没有魂的在一起的魄就是个壳子,你们如果能把鬼这玩意实体想象一下的话,那魄就是可以理解为没有魂的鬼。” “那他们去哪儿?” 查文斌说道:“魄本来就好比是镜子里的那个你,我们活着的时候,你看到的镜子里的那个你,就是你的魄,它看着有实际形态,但是你摸不到。那些水里的东西就是魄,那些魄突然消失估计也跟你坠水有关,水面的变动就像镜子被打破了一样,那些魄也就跟着消失了。如果我没猜错,当时我们看到的那些尸应该是个镜像,不过是从哪里投射的,我还真不清楚。” “听着好悬的样子,这鬼地方我是不打算长呆的,查爷,现在我们想回去估计是难了,虹吸的力量可是很大的,进来容易出去难。要不了多久,咱们不冻死也得饿死。” 这种时候,谁也不敢保证我们能活着回去,才二十岁的年纪,死亡这个词语似乎还离我很远。 一下子又都安静了,柴火的爆裂声,水声,我大概也是憋的很难受了,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我还没娶媳妇呢!” “哈哈!”胖子笑了,查文斌也笑了,这种时候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越是压抑着就越是控制不住会去想,越想人就越压抑,最终把自己困死! 清点了一下东西,基本上带来的都还在,尤其是三盏矿灯,这是胖子从周有才那弄来的,当时专供给煤矿部门的高级货,用胖子的标准衡量,这就是军用级的,充一次电可以管八个小时,我们打算只用一盏矿灯,节约电量。 衣服都干了之后,又烤了两块饼充饥,本来打算天亮就撤的,补给品就一人带了两块大饼,说是当点心的。吃饱了,身上也暖和了,起身打量这里,大约有两间房子的大小,不规则的圆形水面,好在水是流动的,我们打算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外走试试…… 第八十六章:山寨始皇陵? 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周围的岩石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有一些巨型的石头呈长方体的结构,东倒西歪,而这个所谓的“湖”到了不过五百米之后就成了河。河水很深,而且温度极低,因为是在地下,所以到看着我们的头顶还挂着不少冰棱,那一道道的就跟锋利的尖刀似得,周围的石头上也都结着冰,十分不好走。 怎么看那些石头都有人工的痕迹,果不其然,再往前走上一百米,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这条地下河的两边开始出现了河堤,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埂”,河水的宽度被缩短到不足两米,这还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接着再走上五十米,河水开始出现了分叉,那些河堤把地下河的河水分成了几条小河,分别弯曲着向四面八方走去,而这时你再抬头看,只是用矿灯扫过之处,到处都是绿色,一闪一闪,映着人脸都是绿的。 “鬼火?”到这种地方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见鬼…… “是荧石。”胖子说道:“别老总是自己吓唬自己啊,这玩意你家不都有嘛!” 我家还真有几个,离着我家不足五十公里远的有一个荧石矿,说是矿那也是废弃的,不知道哪一朝哪一代开的,小时候我妈去那边曾经给我带回来一袋子当做玩具,反正就满地捡捡,这玩意现在不值钱了。 查文斌抬头看着那漫天发绿的石头,手上的指头不停的变换着组合,好像是在计算什么,然后他又拿出罗盘在原地转了一圈,对我们说道:“是星图,我们估计误打误撞的闯到人家主墓室里来了。” 他接着说道:“这里八成仿的是秦始皇陵,《史记》上记载:‘皇陵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里,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你们看这里,三泉基本我们是穿的差不多了,外面那条河,加上那个隧道里的河,再加这一条,刚好三泉。据说秦始皇用水银来营造出了大秦帝国的河流,我看这里的这条暗河八成也是仿造的这个;还有就是据说秦始皇的地宫顶部用的是宝石,囊括了一千零八副星象图,你们再看这里的荧石,几乎完全都对的上。” 胖子有些略显失望道:“搞半天山寨版的请始皇陵啊。” “就算山寨的,这也算是高仿了,绝对a货级别。”我指着头顶那些荧光石道:“能弄出这么大场面的会是一般人?” 被我这么一说,胖子立刻来劲了,两眼直放光道:“那发了?” “没跑的,妥妥的,咱这是要发啊!” 我俩这么一唱一和,查文斌倒是略显淡定道:“史书记载请始皇陵里可是机关重重,要是人家把那些也给山寨了,咱们可就悬了。” “查爷,不带吓唬人的,这鬼地方我看充其量就是一溶洞改造的,哪来的机关。”说着胖子还用力的抬脚踩了两下,以示安全。 我说道:“不过有一点好,这地方既然看着是人工的,有人进来,就肯定有能出去的地方。” “不一定,一般这种规模的墓葬肯定是密封死的,有甬道到墓道,然后才是主墓室。墓主人死后安葬完毕,按照旧时的传统,墓道是会被封闭的,甬道基本这么些年也该都会毁了,我们是直接穿到主墓室,现在想出去,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找到墓道。”查文斌看着四周一片空荡荡的,连个棺椁也没有,心里不免没有底:“我看这地方八成是造好了,没人来住过,那也就可能墓道是没有被密封的。” “既然没货就是个空斗,得了,让胖爷留个纪念,咱找路撤吧。”说着,那小子就拉开了自己的裤裆掏出那玩意开始尿了起来。 “德行!”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这河的下游是我们那嘛?指不定明天你喝的就是自己的尿!” 我们仨得继续赶路,前面还有多少未知呢,现在离天亮也不过就俩小时了,再晚出去容易叫人给发现了。 我们是顺着河沟走的,这里的面积其实不大,撑死也就半个足球场,只是此处没有钟乳石,空荡荡的,一眼就能扫到边,绕着这里走了整整三圈,连个所谓的“墓道”影子都没瞧着,三个垂头丧气的男人还想念着家里温暖的被窝呢。 “胖子,你以前干过这行,照你们的路子,怎么出去?” 胖子也是满脸无奈的对我说道:“小夏爷,我们那是先打洞,再掏窝子,咱这回事先进了窝子得找洞出去。再说了,这四周全他娘的是石头,你就是给我炸药也没用啊,还有啊,我可没掏过这么高级的窝子,这都秦始皇陵的山寨版了,他娘他怎么不搞个兵马俑呢!” “都别叹气,天无绝人之路。”查文斌安慰我们道:“既然前人开了这里,棺椁又没见到,那就一定留了口子,不然把这儿封死了,将来那棺椁怎么进?” “口子呢?查爷,就这巴掌大的地方,我们都绕了好几圈了,这地方连根草都没有。” “漏了一个地方!”我突然想起刚才胖子那泡尿道:“下面的河,我们把这点给漏了。” 我这话一说,他俩也有了反应,几个人赶紧低头顺着河找了起来,我们那矿灯也算是高亮度,可不知为何照到那河里却总是觉得黑漆漆的,看不到河底。我捡了一个石头往河里一丢,本想试试水深,不料却传来“咚”得一声闷响,顿时我一个激灵道:“这水里好像有情况!” 要说我们三个,谁下水,这个问题几乎不用选择,我和查文斌一齐把目光对准了胖子,这么冷的天自然是脂肪最厚的那个最挨冻。 他好像看穿了我们的心思,赶紧说道:“别看着我,胖子其实最怕冷!” “你他娘的自己撒的尿,叫我们下去?” 胖子这下无话可说了,一边脱衣服一边嘀咕道:“我说不去,你们偏要我去,等下把胖爷冻死了,看谁替你去收破烂。”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给胖子要上栓了一道绳子,他抖抖索索的站在岸边竟然玩起了伸展运动…… 我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胖子“啊”得一声落了水,我知道他水性可以,果不其然,真下了水他立刻一个水鼻子下潜,两脚一蹬,整个人就没了。 也就两三秒的功夫吧,我好像又听见了“咚”得一声,没一会儿胖子就捂着自己的脑袋钻了出来骂道:“夏老六,我干你娘的,这下面黑乎乎的一片差点没把老子给撞死!” 这时胖子已经是站在水中了,此时的水位刚刚过他的脖子,目测也就是一米半左右,胖子用手在水里摸了一会儿又道:“有东西哎,长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石头。”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道:“好像不是石头,是块木头,他娘的,该不会是口棺材吧!” 查文斌紧张道:“确定是棺材?” 胖子在水里走来走去,用手臂丈量了一会儿道:“前头宽,后面窄,滑唧唧的有层泥,哎哟,好像我的脚被扎了!”说着胖子伸手弯腰就去捞,他用脚趾头把那个扎着自己的东西给夹了起来,摸出水面一看,好家伙,一只金灿灿簪子! 胖子赶紧往嘴里含着一咬,拿出来一瞧他嘴都晓得咧不开了:“几位爷,咱发了!咱发了啊!金的,这是金的!” 就在胖子都要笑的抽过去的时候,查文斌突然喊道:“赶紧起来!” 胖子一脸不屑的看着他道:“没事查爷,有金子我就不怕冷了,让我再去摸一会儿!” 这时,查文斌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绳子喊道:“来不及了,看你身后!” 只见本来平静的水面突然涌起了几道激流,从河道的两边飞速的往胖子这边冲了过来,天晓得那是些什么东西,胖子好像也注意到了,可是等他回过神想上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哎哟,有东西咬我!”我只看见胖子在水里那么一挣扎,然后水面就开始翻起了一团血雾,再然后胖子整个人就已经往水里栽了下去,我和查文斌一前一后扯着绳子死命往后拉。几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又重新把胖子给拉出了水面。 胖子一露出水面就大喊道:“有东西咬我!” 他的体重太大,加上又是在水里,我和查文斌两个拉着的感觉就是个石头,不过好在胖子自己反应也快,借着水的浮力用力一蹬硬是让他抓住了石埂,我们再连拖带拉的总算是把他给弄上了岸。 上来之后一检查,好家伙,胖子的小腿处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那伤口就跟刀子直接挖掉的没区别,里面的肌肉组织清晰可见…… 第八十七章:帝陵 胖子也算是个男人,被咬成这样愣是没吭声,我们可没带什么绷带止血药,查文斌就地烧了几根香,收集起一小把的香灰往胖子那伤口上面一按。那一下,胖子痛得连嘴都要纠过去了,又从衣服上扯了点布条子一扎,好歹算是给他止住了。 “什么东西咬的知道嘛?” 胖子也没看清楚,反正就知道自己被咬了:“不知道,反正我估计再慢一两个节拍,我这石家就要绝后了。” “这水里的东西,八成是鱼。”查文斌看着那条不款的河沟道:“咱试一次就行。” 他身上有个小布包,布包里头是一排银针,道士自古就懂中医,查文斌也师从马肃风学了不少。他把银针放在火上烤,红了之后弄弯做成了个鱼钩,又从衣服上拆下了线,再把剩下的那个饼掰了一点下来挂在钩子上往那水里一丢。 起先过了半分钟左右,这水里依旧是毫无动静,胖子受了伤嘴却依旧:“它只吃肉,不吃面,要不从我腿上再割下来一点?” “好啊,我来!” “嘘……”查文斌轻声说道:“有反应了。”只见他手猛得向上一提,不过鱼可没上来,线倒是断了个干净。 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了,因为那东西已经被引出了水面,一条巴掌大小的鱼,查文斌看的真真切切。 “食人鱼?”我听说过这种鱼的名字,据说一头牛要是掉进水里被这种鱼围攻,只需要一分钟就会只剩下一副骨架。 胖子拿着那金簪子说道:“那水下面全是宝贝,他娘的也该想到了,用这种办法防盗墓,头一次听到,让老子回去弄点鱼藤精来,分分钟就给它们全灭!” “得了,还鱼藤精呢,现在能不能出去都是回事。” 查文斌说道:“估计是胖子被扎了脚,鱼闻到血腥味才来的,不过我想我们可能找到出路了。” “哪儿?”我和胖子齐刷刷的问道。 “水里!”查文斌分析道:“如果我是这里的墓主人,我就一定会这么设计,这里的水是从外面那条暗河里引进来的,胖子下水也发现水中有随葬品和棺木,那就证明当年的确是有人被葬在了这儿。我们也找过了,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唯一超出我们视线的就是水中,最大的可能也就在此,其实如果能想个办法把这这里水的源头给堵上,那么这个防盗用的水沟就自然没了用处。” 胖子连连摇头道:“这个……查爷,咱可不是大禹投胎的,你让我们去治水,算了吧……” 我倒觉得查文斌的说法可以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这河的入口不过也就两米宽,咱不是带了工兵铲嘛!” “小夏爷,这里可都是石头,没有泥巴给你铲,等你把这条暗河给堵上,咱们不饿死也该冻死了。” 查文斌问胖子道:“两米宽的河咱堵不住,那半米的呢?” “勉强可以一试。” “那就好办,我看过,这里是按照中华大地的河流所挖的水渠,那么按照中国地图上,两条河流的走向,最终都是通向东边的大海。一般来说,咱们国家要说推崇,首选肯定是黄河,那我们就找到这里的黄河,然后再找到黄河的入海口,如果我是墓主人,我肯定这么设计!” “那他的棺椁在哪呢?” 查文斌说道:“我在想一件事,当年周子渊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桃花源?我看不是,他的那个祠堂设计者绝非普通人,十有八九跟这个墓是同一个设计者。我们假设是,那么周子渊被派到这里来最大的任务是什么?” “你是说他是被派来守墓的?” “极有可能是,你们想,周家祠堂里摆放的上百口棺材都是一些德高望重之辈,但是这些人死后被送进祠堂里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永世被困在里头不得转世投胎。”查文斌接着说道:“我很早就有疑问,以一个奇门遁甲做祠堂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哪代子孙不盼望着自己的先祖早日超度还非得把自己先人送进去受困,原因只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座祠堂的真相!” “那个周子渊可真够坑的啊,弄那么个玩意把所有人都困在里头陪他。” “我怀疑周子渊也是被人坑了,他一个朝廷一品命官,又是文官,那忠心肯定不用怀疑。派他来守这么一座墓,那这个墓主人的级别可想而知了。而且这个墓葬的设计者考虑的十分久远,胖子,你在西安干过最高等级的墓葬是什么?” “刚从东北回来那一年,我实在没法子,回家惹了事后跑去西安拜入了丁家刘三爷门下做了最下等的人,我弄过最高等级的是那年冬天,据说是个唐代将军墓,从三品,那里面的东西当时装了足足三大箩筐。” “对于你们来说,如果找到个皇亲国戚,甚至就是帝王墓,那会怎样?” 胖子一撸袖管道:“那还用问,等等,查爷,你不会说这里埋着个皇帝吧?” 查文斌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心里都一惊:“能让一品官员守墓的,不是皇帝也起码是个太后了!” “且不管他是谁,周子渊明文记载是宋代官员,而且北宋迁到南宋的,那会儿的南宋首府是在临安,但是北宋是在开封。咱们古人最是讲究落叶归根,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把棺椁放在开封的位置,也就是那儿。”查文斌指着不远处一个河弯道:“开封临黄河,葬在那儿应该是最合理的。” “可是水下有鱼……”胖子显然已经领教到了那种怪鱼的威力,的确,现在水下情况不明,就算查文斌推算出那里放着一个南宋皇帝的棺椁,我们也未必捞的上来。 查文斌拿起胖子背的工兵铲道:“抓紧时间,棺椁的体积应该是很大的才对,如果我们在棺椁的位置用石头填上就可以大大缩短工程量,这里的岩石多是石灰岩,如果努力一把或许能行得通。” 胖子挣扎着起身道:“这事还是交给我吧,我负责挖,你俩负责搬石头。” 我有点担心道:“你行吗?” “总比等死强吧!”说着胖子就一瘸一拐的朝着旁边的石壁走去,而查文斌则去到自己估算的位置用小石块往水中丢以来定位。 不断的往水中投掷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我真觉得我们有那么点愚公移山的意思,不过好在查文斌的预估是精准的,只是过了大约三个小时,一个小型的封口就被我们完成了,但是石头之间的缝隙依旧会让水流从上游下来,这时,查文斌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所有人把衣服都给脱了! 当时是冬天,我们穿的都比较多,毛衣,棉袄,秋裤,当三个男人浑身只剩下内裤的时候我们把这些衣服全都塞进了临时水坝上,总算是勉强堵住了。 这时,水坝下游的水位开始迅速消退,然后水面不停的有鱼儿开始跳跃,此时距离我们进坑已经足足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当时的时间已经外面应该是天亮了。 一口巨大的棺椁,长约三米,宽约一米半逐渐露出了水面,它的表面附着厚厚一层白色的淤泥,这是石灰岩的沉积。胖子跳到棺椁上用手拂去那些淤泥,下面立刻露出一片金色的浮雕,连我都看得出那是一只凤凰的尾巴…… “真是要发了啊!”胖子兴奋的顾不上自己的痛,用手敲击着那层金棺里面发出“咚咚”得声响,这家伙立刻拿这工兵铲想去铲个角下来,却被查文斌阻止道:“别弄了,万一弄出个缺口,咱们就真的出不去了。” 胖子回头一看,临时坝上的水位已经开始上涨了,就我们堆的那点碎石头估计顶不了多久,这时下游的水位基本已经显露出来了,无数条黑色巴掌大的鱼在那条水沟里来回蹦哒,那一嘴锋利的牙齿就跟尖刀似得,这时候就算掉头大象下去估计也被会啃个干净。 那些鱼的下方就更加别提了,散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盒子,还有一些被淤泥包括的器物,有些已经露出在外,一矿灯扫过去,整个小水沟里一片珠光宝气,那家伙简直能把人的眼睛都给闪瞎了。 我和胖子的眼里可全都盯着这些个玩意,但有犯了难,这些东西都在水沟里头,可是那些鱼还在呢,这就好比是一头狮子张着嘴,它的嘴里有一叠美金,你是去拿呢?还是不去拿呢? 这可把我和胖子给急坏了! 查文斌好像对于这些东西完全没兴趣,而是立刻就往下游跑,然后就在那边喊道:“过来,你俩别看那没用的了,再不走,我们就得冻死了!” 离着这道水坝往下走二十米露出了一道栅栏,所有的水都是从这儿往外走,说是栅栏,就是一块铜板,铜板的表面打着一片比手指略细的小孔,跟现在的下水道硬井盖有点相似。看见那玩意露出来后,我们知道自己可能有救了! 第八十八章:九死一生(1) 时间紧迫,我和查文斌再次运了一些石渣过来倒在水沟里,这个就是我们的垫脚石,垫得越高也就越安全。那些鱼儿正在不到一指深的水里拥挤着,查文斌兜里有个小瓶子,一打开我就闻到一股冲人的味道。 “硫磺?” “倒下去,兴许能管点用。”说着他便把那瓶子里的硫磺粉尽数倒在了我们堆起的垫脚石周围,果然那些鱼儿也受不了,纷纷开始往上游挤。 趁着这个功夫,我先跳了下去用手扣住那铜板,才一提就觉得太沉,完全不是我一个人能移动的。 胖子灵机一动把身上的绳索丢了下来道:“拿绳子穿上,我们一起拉。” 我给那铜板的孔上穿过绳子,又重新上了岸,三个人一起发力终于把那铜板盖子给移了出来。铜板下方是一个一人宽的圆洞,也不知道通向哪里,那会儿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上游筑的坝随时都有垮塌的风险,这是真正的拿生命和时间赛跑! 如果我们下去后,水坝塌了,那我们大概会被淹死;如果我们不下去被困在这里,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如果我们还没进那个洞水就过来了,那大概三个人立刻就会葬身鱼腹。 横向一比较,我个人觉得还是淹死比较享受,后面两项都有点太残忍了,我搭着他俩的肩膀道:“哥几个,我先下去,出去了咱就老老实实回广东,文斌你也甭管什么人了,这事儿跟咱不相干。”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查文斌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我和胖子纯粹是陪他进来走一遭的,或许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绝境,朝我点头道:“不嫌我不会做生意,就带着我吧。” “我走了!”说完我第一个跳了下去,那铜板下方滑唧唧的,到处都是淤泥,双手一放就跟坐滑滑梯似得一路狂飙,一直往外滑了五十多米才停下。我朝着四周一看,这里有是一条大水渠,我的身后则是一个洞,水渠刚好从那洞里接出来,我的正前方又是一处水潭,水渠里的水刚好排到那个水潭里。 我的后面就是查文斌跟着滑了下来,胖子是最后一个,等他下来的时候,那条水渠里已经开始出水了,这证明我们筑的坝八成已经开始垮塌了。 胖子一出来就大喊道:“命大啊,晚几秒估计你们就见不着我了!” “你怎么那么墨迹呢?” “我得堵上那铜板啊,不然那些东西出来后还得了?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咱到底算是出来了没?” 胖子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此刻我们在一个不十平方的小空间里,四周的一切除了石头依旧还是石头。 查文斌指着那条水渠道:“如果刚才我们过的那个算墓道,那这里应该就是甬道了,甬道会有一道门和外界相连,只要找到门,我们就能出去了。” “查爷,咱没有神笔也不是马良,就这么个地方您瞅着哪儿有门呢?”胖子说的没错,这里撒个尿都找不到地方转圈,屁大点地方,别说门了,就连个坐的地方都嫌挤。 “那儿呢。”查文斌的目前停留在眼前的那口小水潭里,我看着它也就比一口农村土灶上的铁锅大一点,不过圆得倒是挺规则的。 查文斌接着说道:“既然把墓室都放在水里,那墓门就应该也是天然的,那口水潭如果做墓门是再也合适不过了。从防盗上讲,只要上游的水不断,没有人可以从这个墓道里倒着爬进去,水流的力量加上这个坡度,足以抵御任何盗墓贼。” 胖子认为查文斌说的有道理:“上去也是死,就算带着水肺,那个盗墓的家伙只要一顶开铜盘就会被上头的鱼撕成碎片。” 那这么说来,我们唯一的一条生路就是眼前的这个水潭了。 “下水?” 胖子那厮已经开始在脱衣服了,撇了我一眼道:“不下咋滴?” “下了有两种可能。”我说道:“一,咱还是被淹死,二,同样被鱼吃了……”我指着后面那条水渠道:“那个铜板的眼都有手指头粗细,你敢保证这些年,这里的鱼没有点鱼苗啥的从里头漏出来?胖子指不定它们就等着你往下跳呢!” 看着那一汪水,胖子的衣服脱到一半又停下了:“小夏爷,您这一说咱可是彻底没活路了,不行不行,我宁可饿死也不能被吃了,好歹留个全尸。” 再没有面对绝对的死亡之前,我不愿意把风险最大化,就算查文斌推断的毫无差错,跳下去我们能活的几率也不会超过三成。 “你愿意赌?”我问查文斌道。 他摇头,然后便陷入了沉思,命这玩意,人人就只有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他也不打算就把自己小命交代在这儿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胖子洗地睡的呼啦啦的,我静静的看着那汪水发呆,查文斌则在原地不停的抛洒着石头。 “小忆,我刚算了一卦。”他跟说道:“卦象是吉,我不知道你信不信这个,我感觉我们会没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我,我也不希望有事,我反问道:“如果你是墓主人,或者是这座墓的设计者,你会有打算让人活着出去嘛?” 查文斌愣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他对我摇了摇头道:“不会……” “我虽然不像你和胖子都懂,但是我知道,一座墓设计的如此精巧,它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所以,我们会死,但仅仅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对吗?” 他看着我,就那么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然后他笑了,他问我道:“你怕死嘛?” 我的回答也很直接:“怕,当然怕,哪有人不怕死的。” “那我告诉你,我刚才骗了你。”查文斌把地上的几个石头摊了个形状给我看,然后对我说道:“我想安慰你,不过你终究还是个理性的人,你的推论的是正确的,进来这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刚也的确卜了一卦,得了个坎卦,这个卦很有意思,跟我们当下的情况几乎完全能吻合。” “解释一下,查大师。” 查文斌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图,上面两横是断开的,中间一横是连着的,再下面第三排又是断开的两横,他说道:“这个卦叫做坎卦,是六十四卦里头的第二十九卦,卦辞叫作: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查文斌接着说道:“坎在八卦里为水,水为玄色,也叫它玄卦。这个卦你从卦辞就可以解读为:前面有条看似是路的路,但其实是个陷阱,一旦落入到陷坑的最底下,结果必然是凶险的。这幅卦的上爻是水,下爻还是水,这就和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我们的头顶是水,脚下还是水,但是这水里都充满了危险,妄图下去的,都会死无全尸。”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刚才我们在顶上,也就是你这里的一爻其实也是异常凶险,那水渠里的金银财宝就像是照在水里的明月,如果我们就那样下去捞了,就会被一群鱼儿啃食干净,到头来自然是一场空。” “对,就是你说的这样。” 我提醒道:“但是文斌,刚才我们逃过了一劫,因为我们没有贪财不是嘛?” “我们道家还有一句话叫作: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天地大道原本有五十条,但天地只衍生四十九条,所以这天道本就不齐全,凡事皆有一线生机,刚才我们就是过了那一线。” “那就还能再过一线,我爷爷小时候说我只要长大不走邪路,一定会有所成就。” 被我这么一说,查文斌倒是想起了什么,他在包里好一阵子翻腾然后很兴奋的说道:“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个宝贝在我这儿。”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层布,原来是我爷爷当年留下的那个罗盘。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好些年没用它了。”查文斌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把那罗盘往手上平放,我瞄了一眼,那罗盘的上的指针不停的旋转着,速度不快,但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查文斌对我说道:“如果有机会出去,我一定会好好研究这幅罗盘,它给我带来的震撼太多了。” “就一破烂货,当年差点没被我爹当成墙角石。” “它没有南北,靠的也不是磁场,和我们的罗盘完全不一样,但是它能问生死,你看好了!” 说完,查文斌把自己的中指往嘴里一伸,然后猛的用力一咬,接着他朝着那枚罗盘的正中位置上轻轻挤了一滴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我竟然看到那滴血慢慢的渗了进去,然后碧绿的罗盘上隐约多出了一丝红线…… 第八十九章:九死一生(2) 罗盘的指针轻微的波动了一下,就和发条没上紧的手表似得,来回动,但是幅度就是很小,查文斌试了几番,最大也就这个反应,不多时只好放弃。 “不行?”我问他。 他摇摇头苦笑道:“没道理,这个罗盘能问生死,这么个转法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天爷也不知道嘛?” 我只好安慰他道:“别多想,这地儿也算不错,再不济,哥几个一块儿上路也挺好。” 后来我跟胖子说那回我们没死还能熬下来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那茬我们几个谁都如挂枝头上的枯叶,什么时候飘落谁也掌控不了。现实远比想象的要残酷,到了啥程度?没吃的还是小事,那下面就和冰窖是一样的,因为缺乏热量的补给,人是越睡越冷。为了保持体温,只能起来原地跑步,一跑又要消耗体力,那会儿就是两个选择:要么先饿死,要么先冻死…… 我们被困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很难再记得剩下的那个饼是如何分配的了,那是我们唯一的仅剩的食物,水倒是有,前面那一汪小水潭,它暂时还能再我们渴了的时候猛灌上几口,或许再过多不久,它就会载着我们的尸体不知漂向何处。 大约是第四天,按照推算,外面的时间大约是在上午八点多,我和胖子挤在一块儿,迷迷糊糊的胖子喊饿,我嘀咕了一句:“饿你就起来去喝两口,灌饱了就好了。” 胖子大概也是饿晕了,这两天我们饿了就只能喝水,走起路来肚子里头都是“咣当、咣当”的,水那玩意不顶饿,越喝胃越淡。胖子还喝出了肠炎,昨天已经开始拉稀了,他这两天明显消瘦了很多,走起路来也有点不稳当,我只是迷迷糊糊听到了“啊!”得一声,等我再起来,哪里还有胖子的人…… 那一汪潭子里的水面上还泛着水晕,我可以想象出饿的头昏眼花的胖子当头栽了下去的场景。 “胖子!”我趴在那水边死命喊着,我很期待下一刻他就从水里钻了出来,然后跟我调笑道:“小夏爷,几天没洗澡了,下来泡泡……” 可这终究是我的想象,胖子没了,他落水了…… 查文斌沉默了……对于他那样一个重情义并且讲责任的男人来说,我们是他带来的,他就应该把我们带回去,即使带不回去,那第一个出事的人也该是他,而不是我们。 他静静的收拾着地上的东西,我回头看着他,他却看着脚下…… “去哪?”其实我不问也知道答案,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嘛? “我先走。”他低头道:“不管是死还是活,总也要去试一试。” “你疯了?”我一把拦在他的面前,把手臂张开一横道:“别去送死,已经没了一个,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等死。” “这个给你。”查文斌把我爷爷的那个罗盘递给了我:“这是你们家的,也该还给你了。” 我推脱道:“我又不是道士,我要它作甚?” 他看着我真诚的说道:“留着,万一还有希望。”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声音也拉高了吼道:“有希望为什么不一起等?” 查文斌反问我道:“我得去找找看,万一胖子就在下面等着我去救呢?我们就这样放弃他,那有没有给他希望?” “你知道的,他已经没了!”我拉着他的手臂,我知道我很难说服眼前的这个人,但是我真的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他用力一甩奔着那水潭边就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忍直视,我想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跳吧。 我清晰的看到他助跑,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当我以为我很快就要听到“咚”得一声的时候,我却听到查文斌大喊道:“小忆,快过来!” “水呢?”我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水潭里此刻竟然不见一滴水,只有两边的水草和水渍证明就在几秒钟前这里还是汪洋一片。这时我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它的指针不停的跳动着,我赶紧递给查文斌道:“你看这个。” 查文斌拿着罗盘轻轻转动了一下,我只听到轻轻的一声“咔”,好像是某个部位耦合了,指针此时摆到鲜红的“生”字上面,而这个字对应的尖头指向正是那口已经没了水的水潭。 他喜出望外的看着我道:“有活路了,就在下面!” “怎么回事?”我非常诧异,这里面的水呢? “现在几点?”他问我道。 我抬手看了一下表道:“早上8点45” “是潮汐的作用,最多不会超过三分钟,这里的水很快又会重新漫起来,要走就赶紧。”查文斌回头看着我道:“胖子有可能还活着!” 这口水潭垂直往下不过三四米,跟笔筒似得,上下粗细一般,我顺着那两边光溜溜的石头往下滑,手里唯一的着力点就是那些水草。查文斌跟我隔着差不多一个身位,大约往下走了两米多一点,他就在喊我了:“赶紧的,找到出路了!” 在我的背面,有一个直径超过了一米的圆洞,圆洞的旁边还立着一块浑身长满苔藓的碑,碑上的字迹已经分辨不清。我抓着水草慢慢朝着那边挪,耳边清晰能听到离着我脚底不到一米的水中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 查文斌站在那圆洞口大喊道:“快点,水很快就会重新起来的!” 当我一把抓住那块碑文的时候,我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你得救了!” 那是一块墓志铭,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整座寝陵的正大门,后面这个洞不用说就是甬道,顺着甬道走出去就是蓝色的天空。很可惜,我们来不及去欣赏那块墓志铭,因为下方的水已经开始向上重新涌起了,这条路无论是不是甬道,都是我们现在仅存的希望,一分钟后,这里也同样归于一片大水掩盖之中。 脚下的淤泥,两边的碎石,我用尽着全身的力气往外冲,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当我迎面吹来阵阵冷风的时候,我知道,我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出口是一堆乱石头,扒拉开这些石头和杂草,我嗅到了久违的弥漫在空中的新鲜空气,那感觉简直爽透了,正在我打算喊的时候,查文斌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并把我拖进了旁边的草丛。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这里离着那间看守的小屋子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蹲在这里都可以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矿洞的周围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好多穿着大衣的工人进进出出,靠着河边还有一艘装了一半煤渣的货船。 “那儿。”查文斌给我使了个眼色,河道两边都是芦苇,我们猫着腰顺着芦苇丛慢慢靠近那艘船,乘着对方不注意跳进了后仓一块油布下面。又等了不多久,船开了,一直开出去老远,我和查文斌一前一后的摸下了船再奋力游上了岸。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浑身冻的和冰棍似得两个人互相搀着穿过一片又一片稻田,找了一户农家取火又问他们买点旧衣服,我吃了整整三大碗饭才作罢…… 胖子依然没有下落,我和查文斌只能先回家去找人,袁小白也早就走了,只是留了个号码。几天没消息,家里人早就急成了一团糟,也在到处打听,大约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我爹回来说邻县有人在河边的沙滩上发现了一个落水的男人。 我和查文斌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早就被送进了医院,病床上有个人被浑身插满了管子,我看那滚圆滚圆的身材不是胖子还会有谁? 当时的胖子还处于深度昏迷,长时间的缺氧和低温还能活着,医生说已经是奇迹了。问了一番,当地的医疗条件有限,说是只能看胖子自己的造化,就因为这句话,我差点没把那间医院给砸了。 发现胖子的是当地一个小孩,地点在状元村下游的一个村庄,那孩子在河边发现胖子的时候以为是个死人,鬼喊着回家去报告父母。人过来一瞧,还有气儿,弄了辆拖拉机就直接给送县医院了。 胖子当时浑身就剩下个裤衩,身上的衣物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后来事实证明,胖子若不是及时褪下衣物怕是早就淹死了。唯一的线索就是胖子当时手里死死捏着一根金簪,那家伙在医院躺了三天,手上那拳头硬是没教人给掰开过。 所以当医生说怕他脑子受损,可能会成植物人的时候,我只回了一句:“不会的,这王八蛋脑子还好使的狠,到死他还知道抓着自己的宝贝不放,一准没事。” 有条件就送到大医院,这是当时对方医生给的建议。我急急忙忙回家去找到袁小白留的号码,一通电话拨过去,那边说赶紧到上海来,我连夜包了一部车子把胖子送去了上海。 到底是大户人家,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一通专家,中午的时候就通知需要手术,说是胖子的脑部受到了剧烈撞击,需要开颅。胖子光棍条子一个,上无父母,下午儿女,还是我签的手术单。 下午四点,医生宣布手术成功,说是情况好,明天就能醒过来,我和查文斌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俩人也是到了强弩之末。当晚俩人就开始高烧不退,双双一通住了院,也算是陪了胖子给他做个伴儿…… 第九十章:诅咒了 胖子的命是捡回来的,据他说他从掉下去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水流飞速的把他拽向深处,最后能活过来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我们在上海住了一个月,跟我们一同回去的还有那个老顾,也就是袁小白的老师,他对胖子手上的那根发簪十分感兴趣。那老头拍了一份电报回了美国,说是在中国有重大发现,南北宋那一段纷争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史上最精彩的,宋代的经济的高度发达和他的国力式微并不匹配,而更让那老头兴奋的是,他确定胖子手上那根簪子并不是中原物品,而是出自西州回鹘国,也就是龟兹国! 龟兹国,也许对于喜欢历史的来说并不陌生,大约一千年前,在今天的新疆一代都是它的国土。《西游记》里提到过的火焰山当时指的就是玄奘法师路过龟兹国发生的故事,那枚簪子上更让人觉得奇特的是它有一串多达十六字的文字,这些文字采用的是微雕刻法,得用放大镜才能看得见。 簪子本身是凤凰造型,这又属于典型的中原神话故事主角,但是所刻的文字确是采用了早已失传很久的回鹘文,这种文字在历史上只有龟兹国曾经使用过,与其它名族并不相通,这也是老顾最感兴趣的地方。 很快,美国方面的传真过来了,恰逢当时中美处于全球冷战时的蜜月期,尼克松的访华让中美两个由敌人一下子变成了朋友。由美国斯坦福大学联合了美国的一家实力顶尖的私人博物馆说是要搞一次学术研究,而当时仅仅是因为胖子这枚簪子的照片传回了过去,对方就开价百万美金说要收藏。 被这么大个金蛋突然砸中是出乎我们的意料的,尤其是胖子,虽然头上包着纱布,但是整个人嘴巴都要笑得裂开花了。一个簪子,对我们来说那就是顺手捞回来的,谁也没想到竟然如此值钱,不过很快麻烦也就找上了门,就在我们准备回洪村的时候,有一波不速之客来到了袁家公馆。 谁呢?领头的那个貌似查文斌认识…… “龙爷……”我们的小半仙查文斌见到他的时候也是低头的,态度很恭敬,我知道向来这个世上能入他“法眼”的人不多。而从袁小白父亲对那位龙爷的态度来看,似乎那个人真的很有分量,因为中国人是最讲究占位的,这里是袁家公馆,而袁伯父竟然只是站在了来人的最后一排! 龙爷喝了一口茶道:“我是该叫你1982呢,还是查文斌?”然后他又笑着说道:“我想你应该可以有资格让我叫你的名字了,这是属于你的荣誉。” 什么?一个人的名字是爹妈给的,这家伙竟然这么说话! 而更让我大跌眼镜的竟然是查文斌恭敬的回应道:“谢龙爷。” 那个人似乎一来就是目的很明确的,也没有转弯,直接伸手道:“东西呢,拿来。” “什么?”“那根簪子!”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照片,我真心佩服我们国家的信息安全,这是老顾发往美国的那份电报。 查文斌回应道:“不是我的。” 龙爷起身环顾了一圈,对着我和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几位是你的朋友吧。” “是。”“那就好了,你的和你朋友的有区别嘛?”我听他说这话的时候真心觉得他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流氓,尤其是那目光,贪婪而且凶狠。 他拿着茶杯走到袁小白父亲的身边道:“袁先生跟着几位小朋友很熟?” “跟小女是朋友。”“那就好!” “不要为难他们,东西我可以给你。”说着查文斌就跟胖子伸出了手。 “凭什么?”不等胖子开口,那位老顾先起身了,他冲着龙爷质问道:“你私闯民宅在先,威胁他人安全在后,我要报警,我要向大使馆投诉!” 龙爷走到老顾的身边伸出手道:“这位就是顾教授吧,顾教授是美国人,不了解中国的法律,我们国家规定:一切地下出土的文物都是属于国家所有。若是有人执意要把这枚簪子占为己有或者尝试买卖,那按照我国的法律就可以判刑入狱了,倒卖文物在我们国家可是大罪。” “你……”老顾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去拿电话机道:“我要打电话给大使馆,我的人身受到了威胁,我要投诉你!” 龙爷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老顾的手道:“我劝顾教授不要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这不是一件普通器物,你、我都知道它的价值不可估量。区区百万美金就想拿走,您这是在开国际玩笑知道吗?” 龙爷的这席话让我们震惊了,那个年代,我们兜里揣着的都还是大团结,也就是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普通工人一个月薪水也不过就是一百来块钱。哪个村要是出了个万元户,那是得上报纸宣传的天大新闻,但是这根簪子在龙爷的嘴里竟然成了区区百万美金,这是什么概念?而那位老顾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表情更是让龙爷证实了他的话,看来这枚簪子果然不普通才会惹来这么多人。 “给他!”查文斌对胖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不容置疑,胖子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他也不傻,这架势,如果今天不交出来怕是连走出这个门的机会都没有,他便从贴身衣服里取了出来交到了查文斌手里。 查文斌拿着那枚簪子后撤了一步道:“我有几个要求。” 龙爷:“说。” “第一:这枚东西的物主是我朋友用命换来的,不是你们的,所以你要可以,但只能是借,不能是拿!第二:状元村那个矿是不是有你们的人,那个独眼龙在哪儿,他的手上可是有几条人命。刚才龙爷说了,咱们这是一个讲法律的国家,那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吧?” 那龙爷笑道:“且不说我你这几个条件可笑,我要是不答应呢?” 说罢查文斌双手做出一副要折断那簪子的样子道:“那我就毁了它!” “好,那我就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没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有证据是他做的嘛?就算你有,那又怎样?忘记告诉你了,我们是超越法律的存在,因为只要进过山庄的人都是死人,包括你在内。” “什么意思?” “我们所有人的户口连同档案都已经被销毁了,也就是说,就算你现在去公安局查也不会有你这个人的存在,你的记录是已死亡!法律是不会去追究一个死人的责任的,所以你的第一个条件我现在也可以回复你:既然我们可以不受法律约束,那我就可以认定这枚簪子的主人是你,如果是你,我自然可以打借条;但如果是他们其他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那我可就保证不了他们的安全了。” “你还是不肯说?” “同样,别人如果问我这枚簪子的主人是谁,我也不会说。三天之后,完璧归赵,到时候再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情,不过我劝你最好把它带在身上,放在别人手里兴许是个炸弹。” 查文斌没有再多说什么,把簪子递了过去,不料龙爷却不接手,反而说道:“我说了,东西最好放你那。” “你不是要三天么?” “连你人在内,一共三天。”说罢龙爷环顾了一圈屋内的人道:“三天之内,各位尽量别离开上海,否则这位查文斌很有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还是会把他送到这座大宅里来的。”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查文斌就这么走了,一如他当年走的时候,我们在袁家大宅里呆了整整三天。人不是不去面对现实,而是你会不会对现实妥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等待就是唯一的选择…… 袁小白父亲只是对我们说了一句:“惹不起。”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多少听出来了那是怎样一群人。这位年过半百,在上海滩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男人都选择了沉默,我们还能怎样? 三天之后,他回来了,如龙爷所说,那枚簪子也被还了回来…… 关于他去干了什么,有没有对他怎样,发生了什么事,查文斌闭口不谈,一如他几年前的那次失踪,不过他带回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我们三个可能受到诅咒了……” 第九十一章:天下(1) “1922年,英国考古学家卡那封爵士挖掘了埃及第18世王1朝图塔卡蒙国王的陵墓,随之出土的文物宝藏因其数量之大、价值之高而轰动了整个世界。 我在英国留学期间曾经有幸在大型博物馆见到过那些几千年前的文物,包括法老的木乃伊,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和中国的国家博物馆里的馆藏品有的一比。” 老顾听闻了查文斌的诅咒后继续跟我们说道: “然而,更轰动的事发生在51个月之后:所有第一批进入图塔卡蒙国王陵墓的工人和考古学家无一例外地患上一种神秘疾病而痛苦地死去,当然那次挖掘活动的组织者卡那封爵士也不例外。 在接下来的六十年时间里,考古学家和医学专家们想方设法企图解开首批挖掘人员神秘死亡的秘密,但一无所获。于是,许多人只能把这一神秘的集体死亡事件归结于“法老的咒语”:埃及古代的国王为了防止别人挖掘他们的坟墓而在临死前立下咒语,诅咒那些胆放闯入他们墓室禁地的人,卡那封爵士和他的手下就是被法老咒死的。” 从原则上来讲,我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虽然我也曾亲眼见到一些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愿意接受这种听起来荒谬的故事。 “真有诅咒?” “关于图塔卡蒙法老诅咒的研究课题,1974年我在剑桥大学曾经试图提出过这种古老的诅咒是来自遥远的东方,也就是中国。当时我引用了一段《大荒西经》中经文: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 众所周知,埃及的狮身人面像一直是个未解之谜,而我们的大荒西经中明确提到了有神,任免虎身。” 查文斌打断了顾老的对话道:“这段指的是昆仑一脉,今天的巴蜀到青藏高原。” 顾老笑道:“那我且问你,夏朝存在嘛?饶舜禹的时代究竟是传说还是神话?” 查文斌还在思考的时候,顾老接着说道:“没有任何文字或者出土实物能够证明这段历史,就像以前我们不能证明殷商王朝的存在,考古是一门科学,科学讲究的是论证。一直到1928年,河南安阳发掘了殷商废墟后才正式论证了这个王朝的确存在。听闻查先生是中国本土宗教道教中人,那我且问你,姜子牙封神榜又是真还是假?” 查文斌苦笑道:“在我心中是真,但若老师要我拿出证据,我也无法证明,就像您所说的夏朝是否存在一样。” 顾老摆摆手道:“没有关系,科学是可以假设的,先提出假设,然后再去论证或者反驳。假设那些王朝都是存在的,那些传说也都是真的。那么我来假设上古炎帝一直到大禹时期,中国古史中的帝王实际上统治了整个亚洲和北非。那么古埃及第一王朝实际上是炎帝孙族节并建立的王朝!而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实际上是三秒文明!称之为“寿麻”。寿麻、三苗、苏美尔实际上是一族。所谓的两河流域“阿卡德”实际上是“夏开帝”的粤语音译,夏开帝国统治了整个亚洲和埃及,而且中国的尧帝事实上是埃及人,我想这个结果你一定接受不了。但是不要急,科学界早已论证过人类的起源是在非洲,世界文明是从非洲走向了全世界。” “在中国古学界,一直认为中国文明的发源是来自于黄河流域,中原文明所主导,但是我个人持有保守意见。非但如此,中国古史中的夏朝不仅存在,而且是一个庞大的空前绝后的帝国!夏朝之夏事实上不读xia,而读粤语的ha!夏后开也应读hahauhoi,夏王朝实际上是夏后氏建立的王朝。夏后王朝实际上就是上的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阿哈王朝!阿哈王朝的都城不在埃及,而在中国的云贵川一带,而且很可能就在川西。 当时的云贵川是世界的中心,是为中国古史中的炎帝都城中心区域所在!夏后王朝即阿哈王朝早在公元前3000年前就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当时覆盖了整个亚洲和北非。 所谓“太康失国”实际上是炎帝阿哈族也就是夏后氏的伯陵因耽于女色而失国。夏后氏的伯陵也就是两河流域泥板书发现的大名鼎鼎的恩美巴拉格西。恩美巴拉格西,源于西方人对两河流域楔形泥板文字的音译,它实际上是“高密伯陵高辛”的粤语音译。 大概在公元前2800年以前的上古,并不是教科书上说的所谓的原始社会,那时人民很富足,是一个肉欲横流的世界,当时社会风气相当糜烂。炎帝之孙伯陵与黄帝族的韩流,为了一个女人引发了上古世界大战,炎帝系伯陵最终丧失了帝位。 此后夏后启出兵西亚,光复了亚洲。但帝国不久分崩离析。此后夜郎王朝闭关锁国,封闭了471年,直到公元前1598年殷人入侵时为止,夜郎建立的夏后氏王朝正式终结。此夜郎族一直绵延了二千多年,到西汉时消失。 这就是从世界公元前3000年左右到公元前1598年的主要历史脉络。中国古籍中的中国上古史,特别是秦火以后历史记载大多源于民间传说,错误非常之多。记录的夏代历史实际上是从炎帝以来的历史。” 我听完这些已经是云里雾里了,我只关心查文斌所谓的诅咒,便问道:“那和诅咒有关系嘛?” “先听我说完,上古时期的世界是由宗教掌管的。据说,从前夏氏称帝,远处方国图画万物,九州之牧贡金无数,夏禹铸鼎,铭刻万物,物物皆备,使人民识别神、奸。 所谓九州之牧,大禹铸九鼎定江山,这个牧字,其实是个“巫”字。上古时期,各州的实际统治者都是大巫师,并不是后来的三国时期刘备的豫州牧。大禹之时,九巫即九州之牧贡献地图,可见大禹实际上是九州的统治者。而大禹的是覆盖了整个亚洲、北非东部和美洲阿拉斯加。由此可见,大禹当时是威震世界的。 我为什么可以这么断言?大禹治水的记载在全世界的文明里都是有体现的: 《圣经?创世记》里记载由于人类在地上作恶,所以使上帝决心要毁灭这个世界的文明,上帝命令诺亚建造一个巨型的方舟,把世上每一种生物都留下至少一对,放入方舟里。大水涌来,把地上一切的生物都消灭掉,唯有在诺亚方舟里的得以保存。于是,水退之后,诺亚一家就在片新土地上继续生活。他们并成为了中东地区的各个民族的祖先。 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传说中,风之神与众神之王恩尼尔觉得人类太吵闹,于是放出洪水、干旱和瘟疫来消灭他们。但是,个性良善的水神恩基传授阿拉哈西斯灌溉、贮存谷物以及医药的知识,人类因此得以存活下来。 而在玛雅印第安人有一部他们视为命根子的神圣典籍《波波武经》,其中也有关于这场天神发怒惩罚人类的洪水记载。书中讲到天神在开天辟地初创造了人类,然而这是一场不那么顺利的试验,天神先用木头雕成人像,并让他们开口说话。这些木头人后来失去了他的欢心,因为他们忘记了造物主的存在。于是天神决定发起一场洪水,以毁灭人类…… 这里的木头人是不是和中国上古时期的女娲造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再接着说:《山海经?海内篇》记载:“洪水滔天,鲧窃息壤以湮洪水。”;《孟子?滕文公》记载:“当饶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而在197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学者一起参加的那场调研中也都指出,在中国东海沿岸的发掘,都指出曾有一段时间,海岸线比现在的海岸离开得更远……而那个时间大约恰好就是在公元前3000到2000年之间。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全世界文明发源地中所谓的洪水就是发生在中国上古时期,而那时候的大禹王则是世界的统治者。 再说大禹九鼎铸成后,敬于宗庙,外人莫能一睹真容。 九鼎从此成为政权的象征,也成为天下争夺的对象。为什么要争夺九鼎,九鼎无非是九尊青铜,即使是九尊黄金,其价值也是有限的,天下英雄为什么要争夺它?” 查文斌道:“帝王的象征,就和传国玉玺一样,古人讲究名正言顺。” “不,其实他们争夺的并不是那作为青铜的九鼎,而是九鼎上面的世界地形图和世界物产。它们的价值比青铜价值更大。九鼎上面的巫术、地图,交通线、矿产指南、和沙漠水资源图、动植物分布图是当时弥足珍贵的百科全书,有了它,就有了问鼎天下的基础。就和金庸老先生笔下的屠龙刀一样,倚天一出谁与争锋,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张无忌最后才明白,一把刀如何能号令天下,当然是其中的武穆遗书那部兵法才能做到。” 第九十二章:天下(二) 据中国史册记载,大禹九鼎先后传夏、商、周三代,至秦末失传。司马迁在中说:“周君王赧卒,周民遂东亡。秦取九鼎宝器,而迁西周公于狐。后七岁,秦庄襄王灭东周。东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又据载:“五十一年,……于是秦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走来自归,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城,口三万。秦王受献,归其君于周。五十二年,周民东亡,其器九鼎入秦。周初亡。”这段话记载的是东周灭亡后九鼎到了秦国。 查文斌道:“既然顾老提到了九鼎,那么一是周朝的九鼎是安放在洛邑的,而洛邑当时是东周公所在地,秦国灭掉的是西周公,怎么就获得了东周公的九鼎。二是秦与洛邑相隔350公里左右,中间又有秦岭余脉阻挡,周初灭商时,周朝不能将九鼎运到丰镐,秦国又怎么能将庞大而笨重的九鼎越过秦岭余脉运到秦国?” 顾老说:“关于周鼎到底在哪里,史书记载:“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又说:“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这两则史料,都明确指出了周灭商后,迁商九鼎于洛邑。秦以后九鼎的去向其实就再无更多,只传世了夏、商、周三代,依照秦始皇的个性,如此九鼎他一定不会放在洛邑,得九鼎者得天下,他始皇帝一统天下自然未必想要天下再分,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查文斌说道:“秦始皇在位之时,已是天下归一大统,所有的威胁都被消灭。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九鼎得天下,那把九鼎毁了,也就没人再有任何机会了。” “我也是这般意思,九鼎很有可能是秦始皇刻意分散。不过话扯远了,说了这么多,我只想说诅咒是存在的,并且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那些巫术在九鼎之上都是有曾记载的。” 胖子说道:“说到现在,查爷,我们到底受了什么诅咒?” “看这里。”查文斌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领子,在他的后脖子处有一处指甲盖般大小的红点,然后他对我说道:“小忆,那天我们在河里上来的时候去农家换衣服,我就注意到你后脖子上也有这么一个红点,不过我没放在心上。前天,我带着那枚簪子跟着龙爷去见了一个懂这种文字的人,那人告诉我们这枚簪子上刻的是一个诅咒:只要有人动了那里的任何东西,就会受到诅咒的报复,这个诅咒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名字:血煞。” “血煞?” 查文斌点头道:“早已失传,资料显示,最后一次有人使用这种诅咒发生在一千年前,他就是龟兹国最后一代大巫师:白原。血煞巫术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法术,据说白原就是用此术抗击西夏五万铁骑,并击溃了当时的西夏左青王拓跋必和。再根据史料记载,脱吧必和当年就是后脖子被一只小蚊虫所叮咬,起先是一个红点,不料一个月之内,红点演变成了红斑一直蔓延至肩胛。又半年后,红斑阔张至全胸,一年后整个上半身就和烤熟的肉一般通红。但凡是红色皮肤处一旦破裂,则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最后拓跋必和就是因为掌心被划了一道小口子而流血不止而亡。” 胖子掀开我的衣服领子一看,“咦”了一声后道:“还真有,来,小夏爷,瞧瞧我有没有,被查爷讲的心里有点发毛。” 当我掀开胖子的衣领子时,整个人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一块红色的斑点比指甲盖略小,清晰可见那块皮肤下的血管,就像是被人剥去了一块皮一般,和菜市场里卖的新鲜牛肉那种颜色有点相似。 “我也有。”说罢,查文斌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子,不过他那块地方已经成了黑乎乎的一片颜色。 查文斌递过来一个小瓶子给我道:“他们给我上了药,只能延缓,无法根除,你俩也擦上。” 我接过瓶子闻了一下,那气味很冲鼻子:“啥药,味道怪怪的。” “灵宝派通云大师亲手配的,他是葛洪天师的第三十七代传人,他们说会尽力想法子,我们其实是替别人挡了子弹了。” “替谁?” “有些事儿回去跟你们慢慢说,另外回头龙爷会来见你们两个,广州那边的生意可能要先放放了。” 我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查文斌耸耸肩,然后用手指了指头顶道:“其实我也不了解,应该是能够通天的人吧。” 关于状元村的那件事,听查文斌说早就有人在我们之前就盯上了,就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关于这些,是几天后那个叫龙爷的人告诉我们的。 我见到龙爷是一周后,在我的老家来了很多人,我的父母早在我从上海回来之前就被人接走了,说是有人请他们去北京旅游,偌大的院子推门进去的时候已经坐满了我不认识的一堆人。这些人操着各种口音,有湖南的,有广西的,也有东北的,还有四川的,五湖四海,他们完全把这里当做了自己家,生火的、做饭的,打牌的,不亦乐乎。自然,还有一个人就是龙爷。 “房子我们租下了,打扰不了太久。”这是龙爷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没等我开口,他的第二句话便是:“你们几个的资料我都看过,79年石敢当放火烧了成都军区某家属大院,造成两人重伤,一人死亡,后潜逃至西安;在西安先后参与过十七次盗墓活动,其中有五次次都涉及到了国家一级文物,按律抓你去枪毙几回都够了。” 然后他全然不顾胖子那张已经要变形的脸,转身对我说道:“夏忆,75年到东北下乡插队野人屯,曾经涉嫌谋杀当地地方干部,后与查文斌、石敢当,袁小白等四人逃离东北,于80年伙同石敢当南下广州,先后参与走私电器、服装等一大批投机倒把的活动,并与东南亚和台湾、香港一带国际文物贩子合谋多次倒卖国家一级文物七件,二级文物一百四十三件,以牟取暴利。” 他扬了扬手中的那几封牛皮纸道:“这些就是你们的档案,包括袁小白,我可以随时限制你的出入境,至于你的留美生涯也会随着那一次合谋杀人而终止并接受调查。” 袁小白的脸都涨红了:“我……我没杀过人,你别冤枉人!” “79年,野人屯的老支书被人设计骗进了一口百米深坑,后被人用石头砸中了脑门,再过了不久就死了,然后你们就逃了。既然没有杀人,你们为什么逃?” “我……”袁小白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查文斌向前一步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龙爷的前面有个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得旺,他翻转了一下自己那修长的手指道:“其实这些事情和我无关,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几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放心,你家人都去北京旅游了,会有人替他们安排好,我这个人做事很公平,我们来做个生意如何?” “什么生意?” 龙爷挥了挥手上的那叠牛皮纸道:“这些就是我的筹码,状元村的那个地方我们找了整整三年,丝毫没有任何进展,只是没想到让你们误打误撞找了那枚簪子。我这个人呢比较信命,有些事儿不是能力够了就能做的,得看缘份,既然你们能有缘进去,那就不妨再去几次,替我把里面的东西都弄出来。” 见我们不回答,他又说道:“怎么样,年轻人,很划算的,只要我动动手,你们所有的档案都会变成三好青年,这些见不得光的过去全部都会一笔勾销。” 胖子嗤鼻道:“你怎么不自己去?怕被诅咒是吧,笑话!” “你倒是提醒我了,那个所谓的诅咒可不光你们一个人受过,来,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一下。”说罢龙爷就给带出来了一个年轻人,这个人的头发很长,整整半张脸都被遮住了,仅剩下的那半张脸皮肤也是异常惨白,看不全他的模样,但是一眼瞄过去就给人一个印象:这人是个病秧子。 龙爷扶着他的肩膀对查文斌道:“这位小哥会随你们一起去,或许会帮到你们一些东西。” 那人的手上死死的捏着一把黑色的短刀,那把刀的模样有些古怪,没有刀鞘,刀柄是一圈白色的纱布和那人的手缠在的一起。 看到这把刀的时候查文斌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他主动开口道:“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连头都没有抬起,径直转身便向后走去,又一个人默默得蹲在了墙角边…… 对于那人的这个举动,胖子认为是极其不礼貌的,立刻说道:“什么人啊,真当自己是大侠啊,以为这是在拍古装片嘛!弄把破刀再学着一言不发就以为自己是西门吹雪,德行!” 龙爷见我们都对他看着,他瞟了一眼那人对查文斌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第一个能拿起寒月的人。” 那把刀,查文斌见过,在龙爷那个山庄有一间藏宝阁,里面收录了不少国之重宝,其中就有这么一把通体黑色的短刀。这把短刀名叫寒月,听起来这名字可能有点阴柔,但是说起它的来历,九成九的国人都会说一句:原来是它…… 战国时期有位铸剑大师,姓徐名夫人,某日夜,天雷大震,东边有火球落地,原来是一块陨石,犹如刀状。徐夫人穷其一生精力,将这块陨石打磨成了一把短刀,其通体黑色幽光,在皓月之下更显魅力四射,且型似新月,寒气逼人,故赐名寒月。后赵王为得此刀便派人去强杀徐夫人,打斗之时凡被寒锋所伤,血液冻结,筋骨尽断。但强龙难敌百虎,最后徐夫人精疲力竭,以刀自刎。 赵王得刀后常做恶梦,每当寒风袭来就会听到徐夫人的哀嚎,妃子,皇子病死,便将寒月压在宝鼎之下,以镇刀的恨意。不出一年,赵国灭亡。 而这柄刀更具传奇色彩的便是荆轲就是用此刀刺的秦王,失败后,刀转入秦始皇手中,也只有秦王的皇威可以镇住此刀,说它是中国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把刀也不为过。 但是寒月刀有一个说法:此刀性子过于冷傲,所以普通人是不配使用它的,任凭你有多大力气都拔不出鞘。要想寒月出鞘一定得让它让主才行,就是割开手指滴血在刀鞘和刀刃的缝隙处,若是能出鞘的,便是寒月的主人。 只可惜,自汉武帝后,再也没有一人拔出过此刀,现如今出现在了这么一个陌生人手里,查文斌岂会不怪…… 第九十三章:进退两难 我们这边一共是五个人,查文斌、我,胖子还有小白和那个顾老。顾老是搞研究的,他对我们的那个发现自然是非常感兴趣,纵使知道有诅咒这一说法也全然不在乎。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搞了一辈子学问,真要说我搞出过什么轰动的大事件那是没有,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教书匠罢了。我一把老骨头了,陪你们走一遭,也不在乎那点邪门的事儿了。” 袁小白这一次自然是不会去了,龙爷那边带来的人据说还有别的事,就让我们带着那个病秧子一块儿,关于这个病秧子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受到诅咒,我们一概不知。 等到了状元村,一切都和之前不同了,河边有一条现成的船在等着,龙爷的人就呆在那间原本看守住的屋子里,而原来的人都已不知了去向。根据我们在洞里遇到的情况,该带的东西都带的很多,甚至还有用海豹皮做的潜水服,氧气筒,还有就是一瓶毒药,这可比胖子说的那种鱼藤精要来的厉害的多。 那个病秧子什么东西都没领,我看他衣服都穿的很少,这么冷的天,他里面就一件白色的汗衫,外面套着一条老式的对开襟单褂,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也没穿袜子,赤着脚。 胖子套好了衣服后提醒那人道:“兄弟,这里下去可是要过水路的。” 那人根本没有搭理胖子,反而俯下身去安慰那条瑟瑟发抖的土狗,就是被胖子差点整死的那条。 胖子被人当做了空气自然不爽了,丢了一句道:“真是个傻缺!” 出发前,龙爷抬手看了一下表道:“这回进去,能带多少东西出来是多少,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和你们约定:现在是傍晚五点,最迟明早七点之前各位一定要出来,超过时间的话,我会把整个出入口全部都炸了。” “为什么?” 龙爷的表情很严肃:“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记住了,过了明早七点,这里的整座山都会永远沉入水底。” 我不是一个习惯被命令的人,我想说点什么,但是查文斌却应了下来道:“好!” “如果我们出不去呢?”在洞里我问他。 他那番话说的特别的轻松:“那就大概是死了吧。”他又顿了顿道:“就是连累你们了。” 我没有再多话,以他的性格,会说的他自然会说,不说的我不勉强。胖子一路都跟在那个病秧子的后面和顾老并排在一起,不停称赞顾老是有献身精神的伟大的共产主义国际战士,和白求恩有的一拼。有他在,这一路上气氛要略显轻松不少。 下了坑道,那天那些吓人的魄倒是没了,不止为何,河里的水也干了,一眼就能瞧见那条布满了黑色淤泥的地下河。我是第一个下去的,按照记忆回身一转我以为那个把我们吸进去的水洞就在身后的,不料哪里还有洞,淤泥的位置都已经上到铁梯的一半了。 “路给堵了……”这个状况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可能是之前连续半个月的大雨导致了水位暴涨,一下子把堆积在地下河里的淤泥和石头全都冲击起来了。胖子试着挖了一铲子压根没多大效果,几个人顿时大眼瞪小眼了,这要靠人工挖得挖到什么时候? 胖子耷拉着脑袋道:“走吧,回去告诉龙爷,进口没了。” 我提议道:“我们可以从那天的出口进。” “河里的水位也涨了好几米,这么大的水量那个向外排水的隧道我们可是上不去的。”胖子这话也不错,那天我们能进去纯属瞎猫碰到死耗子。 就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顾老突然问道:“文斌,那天听你说你们到的那个地方似乎埋的是一具凤棺?” “应该是,只瞄了一眼。” “这么大规模的墓葬不会只给一位女人用,除非她是皇帝。但就凭历史上的武则天和慈禧也都是用的合葬墓,还没听过这一代出过哪位地位如此高崇的女性,可以独享如此高规格的墓葬,所以,我判断:此处应该还有一位男性墓主人,而他才是这里真正的墓主。” “那天我是按照风水判断那具棺材应该是在开封那个位置,别的位置还真得没有检查,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不一定,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们之前的那批人一直在这里忙碌了几年,难道他们是在混日子?” 状元村这几年的发展可以说在整个皖南都属于奇迹,仅仅是在80年代这里就通了公路,电灯,电话机,这里甚至有人买了一部私家车。论地理条件,此地地处偏僻;论经济基础,自从建村以来这里就是个农村;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它在物质建设方面已经早早的走在了全国前列,你说它是靠煤炭,这里已经被我们证实了根本不可能,那只有另外一个解释:文物贩卖! 打着开采煤矿的幌子,这些年一直围绕这座山头四处打洞,从车斗里残留的那些泥土来看,他们至少发现了不止一座古墓,而从经济效果来看,简直就是日进斗金! 查文斌对顾老说道:“曾经我们推断过这个村子里的人是守墓人的后代,只是到了这一代人手上他们开始监守自盗。” “那就是了,这么说来,这座山里可不止你发现的那一处古墓葬,而是一群!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推断,他们发现的都很有可能是陪葬墓,而你们发现的却是主墓,但也仅仅是其中一个,这座墓葬的规模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很有可能比请始皇陵要大的多,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很有可能就创造了一个历史。”说到这,顾老已经两眼都开始放光了,他捏着查文斌的手道:“年轻人,我确定你很快就会成为全世界最瞩目的焦点了!” 胖子凑过去道:“记得带上我……” 就在我们几个人还在那里为接下去怎么办而商讨的时候,那个病秧子却做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举动:他先是把耳朵贴在了河床上,然后又抓了一撮淤泥,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些东西塞进了嘴里嚼了一下…… 再然后那个病秧子就突然像是上了电池一般,一下子放佛来了能量,我只看到他身子一侧就从我和胖子两人中间穿了过去,迅速的朝着前方走去。 查文斌也注意到了异样,他对那个病秧子喊道:“那位朋友,你要去哪?” 病秧子没有回话,只顾着自己往前走,他脚下的步伐似乎还有越来越快的节奏。 “他要干嘛?” 查文斌一拍我的肩膀道:“走,跟上去!” 那里其实我们是没有去过的,那天下来之后就直接被吸进了水里,病秧子的举动很是古怪,我们跟着他后面的时候也不过就相隔了十来米,但仅仅是一个转弯之后,病秧子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人呢?”现在在我跟前的是一条笔直的河廊,两边的山体不过也就两人高,一眼就能扫过,可是他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要说那天我没了是河里有水看不清状况,那他没了难不成是钻到石头里去了? “见鬼了不是!” “不,看地上的脚印。”查文斌用矿灯一照,果然在地上的那些淤泥上有一排脚印交替着往前,而且这些脚印似乎都只有前面一点脚掌留下的痕迹,根本没有看到有鞋跟的部位,这让我想起了查文斌的那个说法:鬼走路是踮着脚的…… 我转身回头看着查文斌道:“真的是鬼?” 他摇摇头道:“不可能,只有一个解释,他的速度太快了……” 据说速度快到一定程度连水面上都可以奔跑,不过那个病秧子赤脚穿着一双布鞋,我实在难以把他和速度联系到一块儿,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我说:“那人是不是有毛病,刚才我还看他在地上捞泥巴吃呢。” 查文斌听完我这句也蹲了下去,他竟然也用手指蘸了一点淤泥塞进了嘴里,我见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眼皮子猛得一下就张得老大了对我们喊道:“顺着他的脚印,快!” “吃泥巴还能吃上瘾,难道这玩意很好吃?”胖子自言自语的也学着查文斌的样子弄了一团黑泥,然后我就听到他一口一个“呸”的在那吐了…… 第九十四章:升天道 在我的老家有很多的防空洞,大多是修建于中苏交恶期间,毛主席提倡广积粮,深挖洞,多数的防空洞都在70年中期处于无人修缮的近况,小时候经常进去玩。 如今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就像是防空洞,头顶是椭圆形,两边不过也就双臂张开的宽度,岩石上多是人工开凿出来的痕迹,越往前脚下的积水也开始出现,不多久水就已经过了脚腕。也正是到了这里,前面开始出现了岔口。 左还是右?那个病秧子跑的比狗还快,河水夹杂着淤泥,黑乎乎的一片,这水底下的脚印可没法分辨。 “不是一路人就是不行,得了查爷,要不咱就撤。” “跟我们有着相似命运的人选择往往也是一定的,我相信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啥?那个吃泥巴的家伙,真是怪人。” 查文斌说道:“他那么做是有道理的,这泥里有一股尸气,这个人不简单,他手里拿的那把刀曾经我见过一次,叫作寒月。不管你们信不信,据说当年荆轲刺秦王用的就是那把刀。” “好家伙,看不出啊,那可值老鼻子钱了。”在胖子的眼里,一切东西都是用钱来衡量的。 “不是值钱,而是那把刀会认主,他既然能拿起就一定不是凡人,能让龙爷刮目相看的就更加不是一般人。” 我实在忍不住了,憋在心头好久的那个问题终于张口而出:“龙爷到底是什么人?” “国家的人吧,我也说不清,他的人是比较特殊的存在,三教九流之辈都有。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组织都是见不得光的,有的事情只能让他们这样的人去办,法律和道德对于他们是没有约束的,他们只忠于自己的领袖,就像国民党时候的军统和中统。” “美国也有。”顾老说道:“你们知道的可能只有一个联邦调查局,这个是半公开的,其实还有好多类似这样的隐形部门。” 胖子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特工吧?” 顾老说道:“不能说我是,因为我不是。”这是一句典型的美式幽默回答,很冷…… 我继续问查文斌:“你也是那个组织的?” 他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不是,我也不想是,不感兴趣。好了,我想我们应该去哪里了,那个朋友给我们留了记号。”查文斌指着左侧那个通道的石壁上说道:“有一条划痕,还很新鲜。” 水开始越来越深了,最深处已经开始没过我的胸,我倒还好,这身防水衣不赖,但是低温对于老人的侵袭,我怕顾老会不行,便对他说道:“教授要不还是先撤吧,这里情况很不明朗,您是学者,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你知道彭加木嘛?”他问我道。 “知道啊,中国人都知道,报纸电视上都登过,前两年在罗布泊失踪了的那个科学家。”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最敬重的一位中国学者,做科考的人如果是死在病床上的,那么他这一生是遗憾的。” 我开始对这个假洋鬼子教授的品行有一种肃然敬仰的感觉,只好叮嘱胖子能多关照他一下。 不止何时起,我的鼻子里开始出现了一股酸臭味,就和水缸里长时间没有清理后还留着点死水发出的那种气味。 “这里的水怎么这么臭,按理说是活水不该啊。” “是腐烂的味道,没感觉脚下有点滑么。”查文斌下一句话我宁可他收回去或者是我没有听到,他说:“你们看到水面上漂着的那一层油脂嘛?那些就是尸油,我们现在八成到了殉葬坑附近了。” 家里的锅如果没洗干净烧开水,水面上会有一层五颜六色的东西,此刻我们周围的水域就是这些玩意儿。我是一个热爱干净的三好青年,顿时胃里有一种酸的东西在上下翻腾…… 胖子大约嫌弃不过瘾,还继续往这一汪池水里加点料:“那些踩着硬邦邦的会不会是骨头?” 古老提醒道:“所以小心你的脚下别被骨头刺到,尸体腐烂后会产生氨气,就是瘴气,要是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千万别勉强。” 水开始越来越深,再往前就得靠游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月这地方都没人来了,我更加担心的这是水里会不会突然出现那种咬人的鱼。 四周静悄悄的,各自头顶的射灯在这里互相碰撞,发出的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尽量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但是偏偏却脚下一滑,然后身体吃不住力往后倒去和顾老撞到了一起。 顾老那年纪哪里还受得了我这般的力气,自然也吃不住,两个人在水里死命扑腾了一下先后双双滑倒,我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吃了几口脏水,等我挣扎着从水里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就剩下我和顾老两个人了,胖子和查文斌居然不见了! 从落水到出水前后最多也不过就十秒钟的功夫,难不成见鬼了? 我正要打算找呢,就听见耳边传来“咚”得一声,一颗石子差点砸到了我的头。 “这儿呢!”我听到了胖子的声音,顺着方向瞅去,离我不过十米远的地方,胖子的脑袋朝下贴着水面对我笑。 我和顾老一前一后的朝着那边赶了过去,那时候的水深已经超过了我的鼻子,得靠游了,到了一看,原来这边的石壁上开了一个洞。我和顾老也先后上了岸。别说这里还真的挺隐蔽的,离着水面不过三十公分高有一个三角锥形状的洞露出,人要进去还得往水下钻一次,等你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是别有洞天。 胖子指着后面蹲在地上的病秧子对我说道:“那个小哥招呼我们进来的。” 我没好气的说道:“合着不管我们死活啊?老子差点淹死!哎,他怎么摸进来的?” “鬼才晓得,要不是他朝我们招手,我估摸着是不会留意的,刚才听查爷的意思,这里好像是个升天道。”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地方有些不同,两边是石头上都刻着画呢,靠入口这边的估计常年泡在水里已经看不清了。壁画用的色调是白色和红色,线条简陋,用现代人的审美眼光,大概就是抽象画。画幅很长,从我们站的位置往上看一直绵延向前,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我依稀可以辨认出的是车马、人物还有一些动物图案。 查文斌问道:“顾老,您是搞研究的,这幅图是什么风格?” “汉以后的墓室壁画就已经有颜色了,人物和图案也多立体化,到了隋唐更是到达了巅峰,这幅图的构造看似年代要远远超过汉,甚至是春秋战国。和上世纪末在戈壁荒原上发现的那种画作倒是非常接近,不过这有点说不通,年代差距太大了。” 查文斌也说道:“我们推断下面那层墓的年代大约是在南北宋,按理这里也应该是在那个年代,怎么会出现远古时代的画作。” 顾老贴着那些壁画一边看一边往前走,走了约莫有三米远的时候他喊道:“你过来看,这幅壁画讲述的内容应该是从下往上走的,说明当时作画的人和我们现在一样,也是顺着这条道往上。”他又问那个病秧子道:“这位小哥是怎么发现这儿的?” “直觉。”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说话的时候头还是低着的,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但是很有磁性。 “那你的直觉非常了不起。”古老称赞道:“这幅图的发现非常具有历史价值,很有可能把江南的文明再往前推移两千年,这幅图的开篇讲述的是一个部落的繁荣,这些动物代表着财富,那些手持兵器模样的人就是他们武力的象征,还有那个人物。”顾老指着壁画上一个人形图案说道:“这个人,你们注意一下,他的形象和其它的人物都不同,注意看他的头顶有一个三角形,和帽子差不多,他出现在这些壁画里的频次是最高的,应该是地位很高的一个人。” 没一会儿,顾老又叫了起来道:“来这儿,来这儿,看这里,你看这些人对着膜拜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那幅图上一共画了有六个人,领头的还是那个头上有三角形的家伙,他们的双膝被画成了折线,向着地上做匍匐状,而更加奇怪的是那副图上所被膜拜的对象是一个椭圆形下面各有两根短斜线。在那个椭圆的上方还有一个人,他的头顶也有一个三角形的器物,双手还是张开的。 我试探的问道:“这个难道是鼎?” 顾老很激动的说道:“没错!这就是个鼎!鼎上站着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的首领,这个信息太重要了,那我们就一下子把时间可以缩短至西周往前的年间,这个发现很有可能会改变历史的!” 第九十五章:叶秋 顾老的兴奋好歹让我们这几个感觉自己是被拉来送死的人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病秧子还是一言不发,问他什么都像是跟空气说话一般,放佛他的眼里只有那把刀,不停的削着自己手掌的死皮。 延绵的壁画似乎看不到尽头,顾老尽可能的多拍照,这些东西用他的话说都是无价之宝,而我却那些不怎么感兴趣。总而言之,进去晃一圈,大不了回头找家医院把后脖子上那块皮给割了就是。 “走吧、走吧。”我催道:“外面那位大哥可是给我们限时的,哥几个明早七点之前要是不能出去见到外面的太阳就永世都在这里看壁画了。” 查文斌靠到病秧子身边说道:“兄台,你的直觉告诉你我们现在应该进去嘛?” 那个病秧子的半边脸被头发遮住也看不清表情,我只是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查文斌又问道:“那我们还是继续下水?” 他还是摇了摇头。 胖子见病秧子只会摇头,也有点不耐烦了:“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哥们,你别玩我们好不好?难不成真的在这欣赏艺术?走,查爷,这人本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走我们的。” “进去,你们会死……” 胖子那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抄起拳头就放在病秧子的后脑脖子上,我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拉住他道:“别闹事,随它去。” 可胖子依旧不依不挠的抓着病秧子的肩膀就跟摇稻草人似得把病秧子晃来晃去道:“谁会死,你他娘的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我以为病秧子会像一块破布一般被发怒的胖子丢进水里,胖子这两天积攒的愤怒一下子都给发泄出来了,我拦是拦不住了,只是祈祷他下手别那么重。可是我错了,我只看到病秧子用他的手指就像我们弹苍蝇那般不经意的往胖子手腕上一弹,就只有这么一下,我就看到胖子立刻收回了双手,然后死死的右手捏着自己左手的手腕不停往后退,看他的表情和涨红的脸似乎很难受很难受。 我走到胖子身边轻声说道:“怎么回事?” “他有两下子的。”胖子捏着手腕道:“我现在整条手臂都跟触电了似得,一直发麻不能动弹。” 查文斌也看出了胖子的异样,上来问道:“没事吧?” 那个病秧子回过身来对查文斌说道:“一分钟就好了,打了麻穴罢了,如果你们当真要进去,那便一起。” 顺着台阶而上,走了约莫又三十米,出现一堵灰色的拱门墙,墙壁上的砖块已经破损,有一半左右的面积已经倒落,就像是被人崩掉门牙的嘴巴。镂空的部位结满了蛛网,我把那些蛛网扫开往里探头瞄了一眼,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厅,别的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看不清。 翻到里面去之后才发现角落里躺着一具尸骸,厚厚的蜘蛛网和灰尘把它包裹成了一副木乃伊的模样。扫去那层蛛网,下面一个身穿草绿色的衣服的尸骸暴露了出来,身上的肌肉早已烂去,只剩下一副骨架,还有很多蝇虫的黑色尸体散落全身。更加让我觉得眨眼的是,那具尸体的身边还有一个军绿色的水壶,这玩意出现的时间可不长,属于千真万确的现代工业制品。 “被人进来过,妈的搞不好我们白跑了一趟。”胖子的逻辑始终是在盗墓领域,这种事在他看来并不算罕见,干过那行的人在这种古墓里见到塑料瓶都是常有的事儿,尸体也偶尔会出现,那就意味着这个坑被人踩过了。 这个小厅的四周都是密封的,这人难道是跑到这里后才死的?那他是谁?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注意到那尸体身上还有个帆布包,拿去来扫去上面的灰尘后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里面有两个没有标签的药品,还有一块已经硬成石头的半边馒头,一把匕首和四节干电池。 我突然想起那个病秧子说的话,他说有人会死这里,我看着他,他却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我想点他什么,他却蹲了下去解那具尸体衣服上的扣子。 他把那尸体上所有的衣物全部都解了下来,只剩下一副骨架,从盆骨看,这是一具青年男性,全身的骨骼完整,没有断裂迹象。遗骸的右手捏成的是一个拳头,病秧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嘎嘣”一声,那遗骸的手骨便碎了。 “你要干嘛!”查文斌喊道:“这样是对死者的不敬!” 病秧子没有理睬查文斌,我看到他在地上那堆碎指骨里拨弄了一下,然后拿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来道:“人死之前最后抓住的往往都是最重要的。” 他摊开掌心,我看到那是一枚纽扣,酱色带点黄,指甲盖大小,它常见纽扣的造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是菱形的。 “好东西。”这话是顾老说的,我听了心想这一颗纽扣还能咋滴,他接着说道:“这是玳瑁加工的,很名贵,一般人可穿不起这样的衣服。” 我说道:“我们推断一下,顾老不是说过没有找到证据之前都是可以设想的嘛?这个人死这里,假设他是被人害死的,那么他临死之前一定非常痛恨那个人,然后一把抓着他的衣服,最终留下了这粒扣子。” “夏爷,我们不是福尔摩斯搞侦破的,这地方看样子已经是到底了,现在该去了哪里应该问那个直觉哥了。” 我再去看那个病秧子,这会儿他正在搬那具死尸,就在他拖开那具尸体的时候我赫然发现那个墙角有个大洞,刚才那尸体就是靠在那洞上的。 “还真神了啊!这你都能知道!” 查文斌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不对,这人对这里太熟了,他肯定来过,而且可能还认识地上的那个人!” 等我和查文斌还在说话的功夫,再一看,那个病秧子已经不见了,也顾不得那死尸,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先后的就钻了进去。也就是差不多一堵墙的厚度,可这里和刚才那个小厅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这里是一间广场,广场地上铺着半米见宽,一米见长的长方形石条,广场的中间有一根巨大的柱子,柱子上每隔半米左右各有一根横杆伸出开,我进去的时候那个病秧子正在柱子上往上爬。 柱子的上面用肉眼可以看到的是一团被树根之类的东西包裹着的,还有数根铁链之类的东西从那些树根处往外延伸。病秧子的手脚很灵活,蹭蹭的就蹿了上去,我看到他站在那柱子的顶端朝着那堆树根里头扒拉了一下,他竟然就和鸟儿进窝一样的钻了进去。 胖子惊叹道:“这是个什么人啊,就跟自己家里一样,想来就想,想进就进,就算是西安钱爷跟他比那也是太虚了啊!” 我和胖子大眼瞪着小眼道:“我们怎么办?” 胖子眼珠子一转道:“要不也上去?好事不能让他一个人占了啊,这里空荡荡的连个屁都没有,那个鸟窝里头估计就有好东西。” “别去。”查文斌的眉毛紧锁着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胖子笑道:“查爷,你也有直觉了?” 查文斌摆摆手道:“我眼皮子跳的很厉害,我觉得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这儿好像不适合活人呆,死味儿太浓了。” 顾老说道:“可能理解不同,我们把这种气息叫做压抑,这里虽然看着空旷但是却叫人心里不舒服,你的第六感可能是正确的。曾经我在印度一间寺庙的下面也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他们在那儿发现了超过三千具尸骨。” “这下面?”胖子用力的朝着地面踩了两下,结实的回声让我暂时相信不太可能会站在一堆死尸上。 没一会儿,那个病秧子又从那个“鸟窝”里头钻了出来,跟猴子一般得就落了地朝着我们走来,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拿,胖子说道:“感情是个空窝,鸟没有,蛋也没剩下。” 那个病秧子过来环顾了我们一眼道:“你们谁跟我来?” “去哪儿?”查文斌问他。 他指了指那根柱子道:“去那个里面,但是会死人。” “你什么意思?” “会死人。”他抬起头来正面看着我道:“怕嘛?怕你可以不要去,然后就和外面那具死尸一样,永远的留在这里。” 我说道:“可以说明白一些嘛?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说不清,直觉。”他还是用了这个词来回答我。 胖子上前推了一把那个病秧子道:“你真当我们二啊,直觉?呵呵,你有这直觉我带你去香港买六合彩,保管你大发。” 查文斌也问道:“你怎么解释那具尸体后面的洞?” 他蹲了下去,轻轻摸着那把黑色刀刃道:“我好想记得我来过,这里的一切我都感觉很熟悉,但又好像没来过。” “朋友,你叫什么?哪里人,我以前见过这把刀,它不是你的。” “叶秋。”他顿了顿道:“这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他们把我带到了那里。经过一间屋子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把刀,我听到刀在叫我,我打破了那个玻璃罩,然后它就是我的了。” “刀在叫你?刀会说话?” 他轻轻的摸着那古朴的黑色刀身道:“会,它不停的在和我说话,我的直觉就是来自于它,是它告诉我只要回去就会死,但是继续往前也会死,只是会死的更少。” “叶秋……”查文斌念出了这个名字,然后陷入了一阵沉思…… 第九十六章: “死的多,死的少,反正都会死是嘛?那这买卖我也会做,选死的少的。”查文斌想了想又说道:“叶欢你认识嘛?” 病秧子的脸颊不经意的抽动了一下,缓缓的他看着查文斌,当他听到“叶欢”这个名字的时候好像显得很颓废,连肩膀都塌陷了下去。 “他说他是我的父亲,也是他告诉我我叫叶秋,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我是谁。但是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们没有血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查文斌往前走了一步,贴着叶秋很近,质问道:“他在哪?” 叶秋摇头道:“不知道,我只见过他那一次。” “什么时候?”“三个月前。” 他低着头,头发盖住了半边脸,他很单薄,衣服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那种落寞,恍惚之间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是个侠客,颓废的侠客,沧桑而又悲凉。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儿,然后他就告诉我我受伤了,是他把我救了回来。”他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服,一条长约半只手臂的蜈蚣疤从他的左肩一直延续到了右腹,让人觉得触目惊心,这是受了多重的伤! 胖子说道:“伤口连续,平滑,这是刀伤。” “不是……”叶秋摇摇头道:“这是抓伤,我只记得最后一幕,我的四周是黑漆漆的,然后迎面伸出一截手臂在我面前闪过,我看到了那根爪子,比刀要锋利的多。这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外面那个人叫我来的,但是我好像来过这儿,很熟悉,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记得什么?”查文斌指着那根柱子道:“那上面是什么?” “是个鼎。”这句话说罢,所有人都为之一振,鼎,就连我都知道这玩意意味着什么…… 叶秋接着说道:“柱子是中空的,下面才是地宫,我依稀记得我曾经下去过。” 胖子搓着手道:“那还等什么?撬了棺椁走人。” “会死人。”叶秋提醒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几个人当中会留下一个。” “我们一共有五个人,那也就是20%的概率,胖爷我运气还凑合,不信这么背,你们呢?” 我笑道:“赌博这玩意儿,我从不参加,因为十赌九诈,我这人太实诚。但是赌命呢,我也不怕,谁都是一个胳膊抗个脑袋,那就比比谁更硬。倒是顾老师,您这注下得有些冤枉。” 顾老轻轻掸了掸鞋面上的灰,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领子道:“老骨头一把了,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要真是能死在这儿也算是死得其所。” 查文斌见他们都各自打算好了就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各安天命,拿到东西走人!” 我问道:“等等,我还不知道你要拿的到底是什么?” 查文斌和叶秋同时说道:“一块玉佩。” 那柱子说真的很难爬,我自认为自己上树的本事还可以,柱子上左右两边各有枝条,上下两根之间约莫有一米半,左右交叉分布,你得先爬上左边的,然后移到右边,再爬山上面一根,然后再换边,如此交替。问题是那些枝条非常锋利,有棱有角,手掌抓在上面能嵌进肉里。这根柱子离地也有将近三十米,柱子上泛着金色的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浇筑。 叶秋还是和刚才那样第一个就上了去,我和胖子还能勉强,那顾老可就惨了。我让胖子和他之间用一根绳子拴着,好歹给他上一道保险,这就是拿生命在搞科研。 上了顶趴着一看,果然是中空的,中间的洞足够一个成年人进出,拿灯一照一眼都望不到底。胖子随手在头顶那些树根上捡了个石头丢了下去,半点我硬是没听到里面传来回声…… “娘的,无底洞?里面该不会住着个蜘蛛精吧。” 头顶就是那个鸟窝,横向交错的树根中间被叶秋已经掏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空洞,我瞟了一眼,是一个古铜色的器物,上面的花纹非常繁琐,依稀可辨认的是一只兽形图案,图案只露出了很小一部分,我看见了一只翅膀和两条腿。 顾老对这个图案非常感兴趣,便说道:“如果能把这件东西清理出来一定是震惊世人的伟大神物,如此体积的红铜非常罕见啊!” “这是红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铜器。 “很罕见,炼制这种器物非常残忍,我曾经有幸在大英博物馆看见过一只,是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从紫禁城里抢回去的,也是一个鼎的造型,不过比这只小得多。和以前家里用的痰盂大小,你们猜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摇摇头,顾老说道:“在故宫义庄里,不要奇怪,以前故宫里也有个义庄的,都是一些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家人。皇家有很多不正常死亡,多半是死于权利纷争,再没有弄清楚命案具体原因前,这些尸体都放在故宫最西边的一间房子里,就是现在那儿也不对外开放的,算是故宫禁地。 那个鼎是英国鬼子在那间摆满了棺材的义庄大堂里发现的,起初以为是赤铜,见它造型比较古怪就给弄了回去,后来研究发现它和赤铜并不一样。这种铜制品的冶炼只在战国时期出土的一些帛片上略有记载,说它是用战俘的血来淬火,这种铜器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它内壁的花纹是呈不规则的线条装,就和中国哥窑瓷器上的冰裂纹一般,非常精美。但是这种精美是建立在死亡的前提上,古人认为,这种用血炼的器物具有辟邪镇压恶鬼的作用,所以就把它给放在了故宫的义庄里。” “还有这种邪物?”查文斌抬头看着露出来的那一块图案用手扒拉了一下道:“小哥,能不能把这些树根都给砍了,包裹着这些东西,这棵树想必也是至阴了。” 叶秋拿起手上那把刀刷刷的就开始砍,他说道:“你是对的,头顶这棵树上吊死过很多人。” “你怎么知道?又是直觉?” “不,我想起来一点事情,几年前我的确到过这儿,当时就是发现了一棵树上频繁的吊死人,几乎是每隔三年都有人去。那棵树还被人砍过,据说打了雷把砍树的也给劈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去动它了,原来是这里在作怪,不除根有什么用。” 他那把刀的确快,他的手也快,手起刀落树根成片成片的往下落,也就一根烟的功夫,那些包裹着的厚厚一层树根就被清理了干净。一只足够装下四个成年男子的大鼎,有三根脚,两只耳,耳上各有两根链子向外延伸,中间还有一圈是吊在顶部恰好绕在那根粗壮的树根上。 我一看就明白了:“好想法,用树来固定这个鼎,只要树不倒,它永远都会挂在这儿。” 那鼎上总计刻了四个兽类的图案,顾老准确无误的报出了那个兽的名字:“饕鬄、混沌、梼杌、奇穷!” 查文斌点头道:“四大凶兽,还真是辟邪的,有这四个东西在顶上看着,这下面或许还真如那个小哥所说会死人。” 顾老摸着那鼎,用射灯照着那些纹路说道:“看着云雷纹的工艺,应该是春秋之前,颇有些商代青铜器的风格,一般青铜器铸造都是有事件的,铸造就会留有铭文来说明这件器物的用途,你们扶我进去看看。” 叶秋冷不丁的问道:“先生当真要进去?” 顾老肯定的说道:“要,只要一看铭文便会有信息。” “我劝先生别进,很可能你会后悔的。” 顾老笑了,的确到了他那种层次,应该是淡然了,尤其是研究古文化的,他说道:“年轻人,我这一辈子见过东西太多了,没什么可以再让我可怕的。” 叶秋听到这儿也把身子一让,顾老走了过去,我和胖子托住他的腰,顾老稍微一用力便爬了上去,上去之后也就不到三秒钟的样子我就听到他喊了一声:“啊!”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然后他使劲挥舞着手道:“放我下来,实在太残忍了!” 老头微微颤颤的落了地扶了一下眼睛道:“里面有两具遗骸,一具是人,一具是蛇,可以看得出那还是一个婴孩,它的骨骼在那条蛇的肚子里,已经被挤压成了一团,太可怜了,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现场一片沉默,作为一个还有点良知的人都会不忍去看场面的,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生命,以那样的死法未免有些太残酷。 就在我脑海里还没来得及消化顾老带给我的那副场景是个什么模样的时候,一个更加让我不能接受的画面出现了: 叶秋开口道:“您大概还没看清楚,那个婴孩的脖子尸体上还有个钩子,这是有人用那孩子做诱饵和钓鱼一样把那条蛇给钓起来的……” 第九十七章:人俑 “好狠毒!”“这他妈的就是个暴君干的事儿,咱下去掏了他的窝子,挫骨扬灰,也算是给那娃娃报了仇。” 摸着那些链条,铜锈斑斑,隔着这份沧桑闭上眼依旧能想象当年是何等的血腥。杀戮、鲜血、死亡,这就是那时的主旋律,也不枉各路传说中都要将那次文明用一场大水毁灭,人性本恶在这些古老的遗迹中真的随着历史消失了嘛? “古人就是这样,祭祀的物品不是现在鸡鸭鱼肉,而是人。女人、孩子、战俘,在野蛮的远古时期,生存是唯一的目的,统治者需要用鲜血来刺激那些战士的荷尔蒙,这些都是牺牲品,罪孽不止在这里上演,在全世界的每一片土地都有。” 我说道:“顾老见识多,明白这里的含义嘛?” “蛇,古人都崇拜这种生物,不光是亚洲,在非洲,在埃及,女娲不就是蛇身人面嘛?蛇又是龙这种图腾最接近的自然界生物,依我看,这具蛇的遗骸怕是被人抓来祭司用的,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怎么样,各位老大,我们是下去呢?还是继续在这里看风景?”胖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距离和龙爷约定的早上七点也就不过还有九个小时,我也说道:“各位,时间来不及,但凡和我们目标不想干的东西一律过掉。” 胖子朝着柱子的中空瞄了一眼已经在开始挠自己的头皮了:“这玩意怎么下,那位小哥,你是不是来过这,当时你是怎么下去的?” 叶秋看着下面,我瞧他的表情也有点犯难了,“我忘记了,只是个模糊的镜像,好像就这么下去的。” “哇,不是吧,小哥,我看你身手不凡是不是学过壁虎功啊,这可不比外面的下水道啊,这要是撑不住可就没命的了。” 查文斌提议道:“用绳子吧,我们带的绳子有多长?” 我说道:“不超过三十米,我刚才用石头丢了一下听声音,估计我们的绳子不够长。” 叶秋提议道:“这柱子也不过就二十来米,我想有地宫的话不应该会离地面太深,让我先下去。” 查文斌赞同了叶秋的说法,同意道:“那也好,毕竟他身手灵活。”我把绳索打了个死扣系在头顶那棵树根上,足够结实,余下的部位从柱子中空垂了下去。叶秋选择了头部向下,这一手可是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万一遇到啥事向上来可就难了。 胖子提醒道:“你这……” “我希望可以看到危险,而不是让危险在我背后出现。” 他用绳子在腰上缠了一圈,双脚勾住绳子也打了一圈,就和猴子一般顺势往下滑,那技术看的我心惊肉跳的。 叶秋下滑的速度是极快的,一会儿就不太看得清他人了,顶多半分钟的功夫他就在下面给我们发了信号,手电朝着上面闪了三下。 胖子说道:“安全的,走!” 我考虑的比较多,顾老和查文斌都有点文人气质,这种活儿还真的有些不合适,我怕会出危险就提议道:“要不文斌和顾老就留着,这种事儿实在是不适合你俩。” 查文斌却说道:“顾老留下,年纪和体力都是问题,在上面也好给我们有个照应。另外,胖子你也留下,万一我们下面需要人拉,你是这儿力气最大的,而且这个柱子的直径也并不大,你进去也不是那么方便。” “我这把老骨头下去的确不怎么合适,你们帮我拍点照带回来就行。”说着他便把相机递给了查文斌,查文斌接过之后对我看了一眼道:“小忆跟在我后面。” “好。”我答应道,如果那一天我想如果我真的下去了,可能今天已经没有机会坐在这里跟各位侃大山了,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上面留下两个人是必须的,也是一定要的,顾老年纪太大,还有一个人负责绳索安全,这样的想法是对的。可是胖子他怎么可能甘心在上面呆着,要是他能老实,那他也就不是胖子了。 就在我准备下去的时候,胖子抢先了我一步溜了进去,临别时他笑嘻嘻的看着我道:“小夏爷,你也是个文化人,这种事儿别参合,胖爷干的就是这一行,再怎么也比你合适。” 他这一闹,计划就变了,并不是我不愿意下去,而是我必须得留下来,为了他们所有人得安全。 “小心,照顾好文斌!”这是我对他最后的嘱咐。 后来的事情,我都是听查文斌跟我说的,下面有一层淤泥能到脚腕处,所以我丢的石头没有发出声响,里面的一切原先也应该都是浸泡在水里的。 整座地宫的面积和地表其实一般大,据查文斌说里面堆积的财富数不胜数,那些淤泥里头随手捞起来都是金光闪闪的,这可让胖子乐坏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浑身上下能装的地方都让他塞的满满当当,活脱脱就是一暴发户。 地宫相对是平整的,两边是一些人俑,各自站了一排,很奇怪的是那些人俑都没有头部,地上也有没有掉落的部位,好似一开始就没烧制头颅。顺着人俑顺眼过去,中间是一条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个棺床,棺床略高于地面,肉眼就能看得见,离着也不过就几十米远,小孩子都能一口气跑到那儿。 查文斌跟我说,那是他有史以来见过最大的棺椁,我曾经和他一起去过长沙的博物馆,在那里有完整的马王堆女尸。女尸的棺椁足足有一层半楼那么高,通体全部用的是木材架构,没用一根钉子,但是他说,那个下面的棺椁大概比马王堆女尸的还要大出整整一倍! 地宫里很安静,除了胖子“嘿嘿”的傻笑之外,叶秋和查文斌都在沉默。 直觉,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第六感,有的人很准,我却属于直觉比较差的那一类,但是查文斌和叶秋都属于前者。 危险,这里到处弥漫着危险!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敢轻易的迈出一步,查文斌轻声对胖子喝道:“别碰这里的一草一木。” 胖子有些心不甘情并不愿的把兜里的东西一股脑的丢了出来,这时查文斌瞬间觉得那股压抑的气息松了一半下去。他拿出三根香点燃,一根递给了胖子,还有一根递给了叶秋,不料叶秋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接受,他说道:“我只信自己,上苍眷顾不了我。” 查文斌也没有多话,只是把香举过了头顶拜了三下道:“冒昧打搅先人安歇,实属无奈,今日造访如有得罪,请多包涵。前世的因才有今日的果,既然安排了我来,也算是相隔千年的缘分,上清香一炷,赔罪在先。” 再又拉着胖子弯腰朝着那棺椁鞠了三躬,叶秋在这期间一直盯着那些人俑,他冷不丁的冒了一句:“少了一个。” 胖子被他这话给惊了一下,哆嗦的问道:“少了什么?” 叶秋指着前面那些人俑道:“左边有十八个,右边只有十七个,少了一个人俑。” 中国是最讲究对称的,在如此规格的墓葬里,怎么可能会少一个人俑呢?胖子打哈哈道:“小哥,别大惊小怪的,这么多年了,倒了一个或者是毁了也正常。” 叶秋摇头道:“不正常,你没发现这些人俑的新旧程度不一样嘛?” 胖子用射灯一照后仔细观察了一下,好像还真如叶秋所言,靠着棺椁那边的人俑有些部位都已经开裂了,相反越靠近自己这边的越是完整,就连外面的泥层都觉着新鲜很多。 查文斌之前已经点了一根蜡烛,这根蜡烛也叫做长明灯,在这种地方普通的光有时候是看不到真相的,必须得用火光。 他把蜡烛又分别给两人各自一根,然后说道:“错觉吧,这里淤泥这么厚,指不定被水给冲了,别自己吓唬自己。把头灯都关了,用蜡烛放在眼前,透过烛光注意点脚下,并排走,别分散。” 这走的真叫一脚深一脚浅,那淤泥里头踩的就和烂泥田一样。走了也不过就七八米吧,查文斌抬脚的时候感觉有东西绊了一下,他稍稍一用力就把那东西给连带拔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背上有一根好像是带子的东西…… 第九十八章:我是谁? 他的脚背在淤泥里慢慢往回抽,一团泥浆包裹着的东西顺着那根带子被一起拉了出来,只瞧那形状便也能认得,这是一个背包。 “等等,看地上。” “咦。”胖子蹲下身去拨弄了一下,的确是个包,和外面先前遇到的那具尸体上的包几乎是一样的,就连里面的东西也相差无几。 胖子用手在那圈范围里摸了一遍,起身摇头道:“没见尸,只有个牌子。” 那是一张牛皮套的牌子,已经的工作证都是那种样式的,上面封了一层膜,膜里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会写着一些信息。 胖子擦去卡片上的那些泥,里面是一张白色的卡纸,卡纸受潮都已经很难分辨了,只能勉强看到了一个“赵”字,最下面还有一颗凤凰的烫金图案。 “认得吗?”胖子把那卡片递给了叶秋,很有可能这张卡片的主人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什么字这是?”“赵!你有认识姓赵的人嘛?” 叶秋摇摇头:“不记得。”说罢他把那卡片又还给了胖子,手递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又翻开那张卡片,用手擦了好几下,半饷才说道:“这图好熟悉。” “什么?”查文斌往前凑了一眼。 胖子说道:“是只凤凰。” “不是。”查文斌肯定道:“这是一只金乌鸟,你看它脚上三个足,被称为是日精之鸟,这种图案倒是非常少见,容易和凤凰搞混了。” 突然,叶秋一把捏住了那个皮套,然后就和疯了一般的扑向了淤泥,他就像是在田里捞鱼一般,一大片大一片的淤泥被他搅和的上下翻腾,很快他自己就成了个“泥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胖子和查文斌有些措手不及,俩人想做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叶秋就这么在那些淤泥堆里摸爬滚打了好一阵,然后就开始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就坐在那些淤泥里,犹如痴呆了一般。他一言不发,只是依旧死死的拽着那张卡片,已经被他捏的成了一团。 见他冷静了一些,查文斌才靠了过去轻声问道:“叶兄,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叶秋并没有回答,他把头埋的更深了,查文斌看到他的肩膀在不停的轻微颤抖,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又或者是伤心。男人对于男人之间的安慰,这从来就不是他所擅长的。 突然叶秋抬头,他的脸上虽然沾满了淤泥,可依旧能感觉出他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一把抓着查文斌的肩膀道:“我是谁?你告诉我,我是谁?” “叶秋?”查文斌喊着他的名字,然后用力扶着他的肩膀道:“出什么事儿了,你告诉我,你别急行吗?” 叶秋用手擦了一把脸上得泥,然后他用力的开始搓,把那些淤泥搓掉了一大半,然后他把自己的头发撩起,那是第一次查文斌正面看见了这个人长得到底啥模样。 很清秀,眉宇之间有一股傲气,五官用精致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从年纪上来看,也不过就二十来岁的,和我们都差不多是一般大的人。 “生得好俊的男人。”查文斌心里叹道。 “你看清楚了,你告诉我,我是谁?”叶秋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他不停的重复的问着查文斌:“我是谁啊?你告诉我啊,我是谁?” 胖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就是来补刀的,他跟着来了一句:“嗨,哥们,你是不是抽抽了?” “你在哪里捡到的?”这下可好,叶秋改变了对象,一把就抓住了胖子,使劲摇晃道:“告诉我,哪里?” 胖子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乱指一通道:“就这……还有这个包,你要也给你。” 叶秋一把抓过胖子的包,就那脏兮兮的一团泥,他竟然就捂到了脸上然后开始哭了起来。 乱了,这下全乱了…… “怎么了?”胖子问查文斌,查文斌也是一脸茫然啊,天晓得这家伙怎么了。 不过,叶秋很快就告诉了他们答案。 “这是我的。”叶秋大概是有些平静了,他说话还有点带着颤:“看……”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封皮的卡片,和胖子捡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那上面也有一只金乌鸟,唯一不同的是卡片上写着个“叶”字。 “这是你的?”“是我的。”“那你哭个什么?” 叶秋松开那一团已经被他揉的不像样的卡片道:“这个也是我的,这个‘赵’字的走字底最后一捺会往上勾,这是我自己的习惯写法。我不是叶秋,我姓赵,为什么他要骗我?为什么!” “这么说,你曾经来过这里?” 叶秋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道:“我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我醒来就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真是该死!” 查文斌安慰他道:“你已经开始能记起一些东西了,比如这个字,你有印象,说明你已经在恢复了。” “查爷,你过来一下。”胖子此时站着离查文斌也不过就两米远,他正面对着的是一具人俑,胖子的手指似乎在对那些人俑做着什么事情。 人俑上被胖子掏出了一块破损,约莫火柴盒大小的一块地方,里面竟然出现了纤维!准确的说,那是一块布,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胖子小心翼翼的用刀刃挑开了那层布,露出里面的竟然是还微微有弹性的皮肤,这人俑里头是个人! 胖子壮着胆继续用匕首剥离外面那一层厚厚的泥壳,不断的越来越多的部分露了出来,当上半身所有的壳清理完毕的时候,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摊到在了淤泥上。恶臭和软榻的液体交织纵横,难闻的气味扎进人体的每一个毛孔,想不呕吐都很难。 衣服尚未完全破坏,看得出这是一件长褂,和汉服有点相似,颈部部以上的躯体已经找不到了,除此之外没有半点信息。 用活人做俑,这等残酷的手法前所未闻,胖子又去试着在另外一座人俑上查看,其结果也是大同小异,里面照样暴露出了衣物和肌肉组织。 “娘的,这也太狠了。”胖子指着那棺椁道:“查爷,要我说,咱也别客气了,撬开他,有啥玩意的全部拉走,看看那里头若是还剩下点骨头渣子也给做个泥俑杵在这儿。” “等等,右边,最后一个人俑。”叶秋顿了顿,然后抬起头对着胖子说道:“能不能帮我打开它。” 查文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也仅仅是脑海里一闪而过罢了,他想对胖子说算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的潜意识里,那具人俑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了,或许会改变许多许多…… “等着,去去就来。”胖子手里捏着匕首,他熟练的从那具人俑的胸口斜着划拉了一刀,他就像是一个屠夫,熟练的肢解着一头宰杀好的牛。肌肤一寸一寸的再次裸露,胖子发现这具人俑好像和前面的有些不同,它里面的肉身似乎还非常新鲜,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件黑色夹克衫上的拉链头时,胖子也愣住了。 “这……”胖子回头看着查文斌和叶秋,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叶秋也看着他,查文斌伸出手轻轻按在叶秋的肩头,然后对他摇摇头。叶秋也看着查文斌,半饷他终于开始开口了:“左边衣服袋里,帮我摸进去,看看有什么?” 是一块五分的硬币,硬币的顶上有一个小洞,有一根小红绳穿在那洞上,硬币上闪闪发亮的“中国人民银行”几个大字几乎都要刺瞎了胖子的眼睛。胖子往后退了一步,拿着那枚硬币飞似的往查文斌身边跑,然后死死的抓着查文斌的手臂道:“查爷,咱赶紧的撤吧,这不对劲啊,老子现在背后的汗毛全都开着了,不瞒你,这会儿小腿快要站不稳了。” “叶秋,选择忘记未必是好事。” “呵呵,你错了,我现在只想说,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他指着胖子手上那枚硬币道:“那是我做的,原本想送给一个人,可是却来不及了。” “这个?”胖子把硬币递给了叶秋,然后问道:“那个人俑里头的,你认识?” 叶秋点点头,然后把玩着那枚硬币开口道:“也许我说了,你们不会信,太荒唐了。” “不,我信。”查文斌看着叶秋真诚的说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你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嘛?” “活着?我的躯壳已经腐烂了,腐烂了知道嘛!”叶秋突然暴怒了起来大声的吼道:“为什么!我已经死了,却还要让我看见这一切!为什么?” 第九十九章:借尸还魂 据说苗疆有一种蛊术,叫作忘忧蛊,他可以让人忘却今天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现代医学把这种症状也叫做失忆症,归并为精神类疾病,多数失忆症的患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恢复一些记忆,某些片段会刺激大脑将丢失的部分记忆找回。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忘忧蛊,但是后来的确他们在叶秋的体内找了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和状元村里我那位死去的表姨夫身上的是同一种。这种虫子长得像家蚕,不过它只吃肉,不吃树叶。 叶秋说他记起了很多东西,他说他曾经来过这儿,他甚至告诉胖子和查文斌,那具人俑里头装的就是他自己。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面我经常看到自己的头被人砍了下来。那个没有头的人一直在对我说,让我去给他收尸,我问他是谁,他又说他就是我。我说你是谁,你为什么是我,他说他叫赵无极。他说现在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每次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我都想逃,但是他总是会在四面八方都出现,后来一直我有了这把刀,我把它枕在自己的枕头下面,那个没有头的人就没有再出现过。” “你确定那具人俑就是你?”查文斌问道。 叶秋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查文斌道:“你相信借尸还魂嘛?” “我信,不过你别多想,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你现在还活着。” “是啊,活着来给自己收尸,多么讽刺。” 那枚硬币是最好的佐证,它清晰的表明了年代,那时一枚1978年的五分币值,这足以让人信服那具人俑里的尸体来自于我们这个年代。起码证实了,就在最近几年有人曾经来过这里,至于他怎么最后成了那副模样,谁也都说不明白。 那个人俑是叶秋,他的卡片上写的他姓赵,那么这个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嘶吼的男人又是谁? 连他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了…… “如果这些人俑里面都是后来者,那……”查文斌提出了这个设想,然后他又想到了叶秋进来时候说的那句话:会有人死在这儿,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现在不要管你是谁,先回答我,那个人俑里的人是不是上一次死在这儿的人?” 叶秋的情绪也有点平静了,他点点头道:“是,那个是我。” “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嘛?” “不记得,直觉告诉我,那个就是我。我的头很痛,只要我一努力的去想过去的事儿,我就感觉里面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我的大脑。” 查文斌转身对胖子说道:“石头,你和我去开棺,让叶秋歇会儿。” 这种棺椁其实是套棺,里面的最小,然后一层套着一层,最后才是椁,要想打开棺材最快的办法便是先进入椁内,如此大的椁,想直接撬开是行不通的。不过古时候的椁都是通过榫头互相卡起来的,没有钉子,最上面的部位也是最脆弱的,只要打开顶部四角的榫头就可以像掀锅盖那般见到里面的东西了。 胖子手脚并用,到了顶却发现,这顶早已让人开过瓢了。顶部有并列的两根木头已经被人移开,空出来的那个窟窿眼并排下去俩人都没问题。 下到棺椁内有一床红色描龙的棺材,长约四米,宽两米,其它物件未曾发现。胖子正欲动手却被查文斌喊停道:“慢!” 胖子以为他要搞那套法师,弄个祭拜什么的,便笑道:“虽说没逛过皇陵,但一般的窝子我也下过十几个了,对我们这行人来讲,里面真要有东西扑你,拜他是没用的,得来点狠的。谁也不想睡得好好的被人弄醒,换我在里面躺着你就是给我烧一卡车的纸钱,我也会不乐意。” 查文斌摇头道:“你注意到没,这口棺材看似没被人动过,你不觉得奇怪?” “也是。”胖子抬头看看头顶那个豁口,再联想外面那些人俑,“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就为了这点事儿,这锅都掀开了,没道理不去捞点汤喝喝啊。” “你稍等。”说罢查文斌从袋里掏出一小把石灰粉摊在掌心,然后放在嘴边对着那棺材盖上轻轻一吹,盖板上立刻落了一层白色的粉尘。他就这么绕圈把整个棺盖上都喷了一层白粉,然后再强光灯照上去,这时候棺材盖板上几个杂乱的手印立刻显现了出来。 这一手可把胖子看得一愣一愣的,连连喊道:“我咋没想到呢,看来这东西有人碰过。” “碰过,但是没打开。”查文斌顺着那棺材的缝隙又仔细查看了一圈,没有任何部位显示有撬动过的痕迹,这口棺材还是属于密封状态。 “发了!”胖子心里都乐开了花,他满脑子都是随葬品,职业习惯,于是拿出那根折叠工兵铲道:“我来。” 查文斌按住了胖子,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默默告诉他别去碰。 “石头,我们走吧。” “走?你疯了吧,这都好不容易下来了,就这么撤不是傻逼了嘛!” “走,这里不对劲,起码有不下两拨人来过,他们都和我们一样,能找到这里却最终都没开棺,你不觉得奇怪嘛?” “他们傻呗,胖爷干这行只要进了窝子从不空手出去。” 查文斌对他吼道:“你记着,我们不是在盗墓!” “那是在干啥?”胖子也发火道:“你告诉我,掀开人家睡觉的屋顶,你到人房间里去逛了一趟,完事出去了你跟人你不是贼,谁会信你?你不是贼你进来干嘛!你闲得慌嘛!” 查文斌不想和他争吵,摆手道:“我要暂停,可以嘛?” “不可以!”胖子抄起兵工铲就要撬,他吼道:“我们中了诅咒,诅咒知道嘛!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眼见胖子就要开始发力,查文斌一把抱住了胖子死命把他往后拖,俩人纠缠到了一起。胖子那个力道远比查文斌要大得多,只是胳膊一甩,查文斌便狠狠的撞到了棺椁的木头上,胖子继续上前要开棺材,查文斌倒在地上一把又抱住了胖子的双腿。胖子吃了绊,也往前一趴摔到在地,这时候不知道是胖子急了还是乱了,总之他抄起了手上的兵工铲往后一砍,要不是查文斌手快拿了七星剑挡了一把,估计当时半边脸都让胖子给削了。 “铛”得一声,火星一溅,这一下只让查文斌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也让他心头来了一股无名火。你小子好啊,不听我说也就罢了,还下死手,看着胖子一步一步走向棺材,查文斌拔出了手中的七星剑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住手!”头顶劈得传来一声大吼,然后一个人影从那顶上一跃而下直扑向俩人,把胖子和查文斌都摔得七晕八素。那人抬起手臂“啪啪”就是两个耳刮子,扇得胖子和查文斌俩人是眼冒金星,腮帮子顿时就鼓得老高。 叶秋来的正是时候,他在外面依稀听到棺椁里头有争吵,爬上去一瞧,好家伙,查文斌那架势是准备要从背后偷袭宰了胖子,辛亏他出手才没酿成大祸。 这查文斌也是惊了一身冷汗,那一巴掌算是把他给拍醒了,胖子也懵了,俩人对视一眼就刚才那点事儿都有点想不明白了,咋就会打起来了呢? “好险!”回过神来的查文斌这才明白自己方才和胖子八成都是中了招,俗话就是鬼迷了心窍,给遮了心智。瞧那地上锋利的工兵铲和出了鞘的宝剑,这俩兄弟感情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再瞧那棺材的石灰之上,分明多出了一路脚印,这既不是他俩的也不是叶秋的,心中明白了其中定有啥隐情。 “喝一口。”查文斌擦了自己嘴边的水渍,把一个小瓶递给了胖子。 胖子晃了下那瓶子凑到嘴边一闻,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赶紧捏着鼻子问道:“啥玩意?” “老灰水,我托人从重阳殿前的大香炉里弄来的千年底灰,省着点,别给我一口灌了。咱是让鬼也迷了,这真是道士被鬼骗,传出去都丢人。” 胖子嘬了一口赶紧的还给了查文斌,不过那水下去之后他顿时就觉得有一股清爽的气从胃里翻腾起来,顺着食道一下就直冲脑门,甩了甩脑袋,好像刚用冷水洗过脸一般,无比的舒服。 “再来一口,我头还有点晕呢。” 查文斌赶紧把瓶子捂住:“得了,这玩意喝一口少一口,你就别想了。”这俩人完全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样子,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 “还真得谢谢叶兄,”胖子一想不对劲,赶紧改口道:“哦不,赵兄。” 叶秋叹了口气道:“还是叫我叶秋吧,那个姓赵的已经死了。” 查文斌笑了,他一边从包里往外掏一些做法事用的东西,一边说道:“想明白了,挺好。” 叶秋问道:“你这是?” “捉鬼。”“要我帮忙嘛?”“你也会?”“我不会……” 第一百章:空棺 墨斗,黄豆,五色旗,这里没有法坛,没有贡品,谁也不知道面对的会是什么。 墨斗把那棺材横竖用线弹成了网格状,这就叫做天罗地网,防的是棺材里头突然起尸。五色旗,分别是黑、白、青、红、黄,乃是由四象五行演变而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四灵四象,各守一方,黄旗在手,阴阳我有!”翻身将那黄色旗子正插于脚下,四面其它小旗各在棺椁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每个角落里又都撒了一把黄豆,黄豆之上各压了一张符纸,符纸之上再放一枚铜钱,铜钱眼里再放一粒沾了自己血的糯米,是为一环套一环,缺一不可。 拔剑,贴符,一气呵成,手指贴着剑身那么轻轻一抹,七星剑顿时像是有了回应微微一颤。 举剑,那查文斌将剑从自己面前竖起横过左侧,左手一翻,也不知道是他夹了什么,一阵火花闪起贴着那剑身一抖“噌”得就将前端的符纸给烧着了。 花剑,剑舞如花,脚踏天罡,左右交替来回,剑锋横扫四面,再立起,口中念道:“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使东即东,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从吾封侯,不从吾令者斩首!” 喝完自后,向前三步,恰好走在那棺木之处,将那七星剑猛得扎进了棺前泥土,“嗤”得一声响,一阵青烟从土中升起,就好似是把烧着的木头伸进了水里。 再后撤两步,从怀里掏出一符往胖子胸口一贴,再又迅速按住胖子太阳两穴,口中念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然后再又突然咬破了自己的中指朝着胖子脑门按了下去,待胖子还未反应过来,又立刻绕到他身后,猛得把胖子往前一推喝到:“侍卫开棺!” 胖子哪里有反应过来,回过头结结巴巴的问道:“开……开棺?” 查文斌那表情可不像是开玩笑,一改往日严肃,就连胖子都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他厉声道:“开!” “咔”得一身,工兵铲狠狠的撬了进去,胖子那力气往下一压,就是泰山压顶,“咵”得一声响,那棺材盖就往上起了。胖子抄起右脚狠狠踹了上去,那棺材盖硬是往后倒飞了几米,一股异香顿时扑面而来,丝毫没有尸臭的味道。 胖子回头说道:“奇了怪了,好香,查爷,里头还有一棺材,是套棺。”“等等。”说完胖子弯腰往棺材里头一伸头,转眼就抱了一个小臂长的盒子出来了,他喜滋滋的说道:“搁在棺材上的,八成是随葬品。” “放下!”查文斌喝道。 胖子双手一松,“啪”得一声,那小盒子落地便摔开了,一只土陶瓶子“滴溜溜”得滚了出来。那瓶子不过也就和酒瓶子差不多大小,模样普通,恰好就滚落到了查文斌的脚边。 查文斌一脚踩住,附身下去一瞧,那瓶口处用了一团黄泥混合着稻壳之类的东西封着口,真有几分酒坛子的味道。 “好东西啊。”胖子搓着手嘿嘿笑道。 查文斌一边往那坛子上贴符,一边说道:“骨灰坛,你要觉得好可以拿回家抱着睡觉。八成就是这东西在捣鬼,我刚开了天眼,只看到你手上拿着一碰黑乎乎的东西,要是开了就麻烦大了。” 他单手抛给胖子道:“封住了,带回去找个地方埋了,接着开。” 胖子哦了一声低头一想不对啊,这棺材上可没弹格子线,于是问道:“查爷,能开不?没天罗地网。” “能,真要有事,天罗地网也拦不住它,弹过一层就好,不用层层加固。”说罢他走了过去往里面那口套棺上撒了一把糯米道:“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冤孽、仇恨、杀戮皆散。尘归尘、土归土,破棺不见日,休得作鬼人。” “这就完了?” 随手他从那棺材盖上抓了一把糯米回来,放在掌心,三个一堆、三个一堆的一一分开,又掐指了算了一下道:“开吧,我站在你旁边看着,煞气不重,应该没事。” 胖子用脚抵住那箱子,就跟开啤酒瓶盖子似得,拿那工兵铲往上一顶,“嘭”得清脆一声响,那棺材盖板顺势就被打开,这里面还有一层棺材,这是在查文斌的意料之中的。 第一层的套棺是红色花纹黒木,刚才胖子打开的那层套棺则是黑色花纹红色底漆。按理来说,这种套棺会有三层,眼前这口红底金色的棺材应该就是主棺了,长约两米,宽半米,前宽后窄,和常见的棺材造型款式都很接近。 这口棺材要说特别的地方大概就那副描金的画,这幅画给查文斌的第一印象是个人脸的图案。但这印象也仅仅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待他再次回过神来,又觉得那是一副平常的图案了。 “查爷,咋了?”胖子问道。 查文斌说道:“没咋,这就是主棺了,打开它。” “等等!”叶秋过来了,他瞄了一眼那棺材道:“能不动它嘛?” 胖子把脖子一僵道:“不动,那你下来干嘛?” 叶秋没有再多话,只是默默的退了回去,查文斌让胖子稍等,然后去找叶秋。 “有事?”“没有。”“有就有吧。”“最好别开。” “给我个理由。”“没有理由。” 查文斌对叶秋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听你的直觉了,我的旗一根都没有动,我可以确保这里的安全。” “咔”得一声,棺材板被撬动的时候带起盖板上的一层灰也腾了起来,胖子有点聚精会神的过了头,眼珠子瞪得比牛的还大,刚好那阵灰就扑进了他的眼里。 胖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模模糊糊的他依稀看见棺材里头躺着一个人,待等到他把眼里的灰尘清理的差不多再次睁眼的时候,棺材里却空无一物了。 这是一口空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是在开玩笑嘛?最后就是这么个盒子?查文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胖子更是在那棺材里头摸了一个遍,空的就是空的,谁也料想不到是这个结局。 查文斌瘫坐在地上,他看着四角的那些旗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场法事难道就是做个那个小坛子里的东西看的嘛? “明明有陪葬却是个空冢,走吧。”查文斌自嘲的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闹这么大个动静,为啥?图个啥?”胖子指着手中那个坛子说道:“我真的不明白了这么好的棺材里头不睡非要蹲在这个小坛子里面,你啊你说是不是贱!” 收拾完后,查文斌看见叶秋还在那发愣,他上去提醒道:“走吧,还想什么呢?” 他开口道:“那口棺材不是墓主人的。” 查文斌心里一颤,问道:“谁的?” “为我们准备的。”叶秋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的平静,就像是一位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老人一般,他接着说道:“这个坟,这个椁,都是为进来的人准备的。没有人躺在里面这里怎么能算是墓,不是墓那不过就是个壳子。”他侧过脸道:“我有些明白了,你是个道士,我问你,这世上是不是有阴阳之说?” “有,如果你信的话。” 叶秋又问道:“那我且问你,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阴还是阳?” 查文斌答道:“当然是阳,阳间是活人呆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一座空墓。”查文斌特地加了一个“空”字。 “墓是给谁住的?”叶秋的问题直逼查文斌的脑门,听完这句,查文斌也有些明白了,他答道:“墓是死人住,死人呆的地方自然是阴间。但我们是活人进墓,自然看到的是活人的世界,所以,谢谢你提醒了我。” 说罢他赶紧喊胖子道:“等等,来我身边做个护法。” 第一百零一章:空空如也 道家有一门法术叫做灵魂出窍,大约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施法者可以让自己的魂魄游离于身体之外。魂魄通常离体之后主体是感觉不到魂魄的思维的,此类法术厉害的地方就在于魂魄所见所闻所施法者本人都可知晓,但同样凶险无比,若是此时有人动了施法者的本体或是在规定的时间内魂魄没有回到本体,那么其结果便是施法者失去生命。 但凡用此术过后,通常大约在一个星期内施法者都会感觉到精神无力,严重的还会大病一场。茅山派自三茅真君开创此术之后谨慎使用,据说早些年的道士用此法可以自由穿梭于阴阳地府之间,流传到这一代会用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的是查文斌的生辰八字,此为命符。再点一盏油灯,没有条件就用了个小瓶子,从衣服上扯了些许棉花做灯芯,点了放在身边,此为命灯。符是含在查文斌的嘴中的,用舌头压住,此为闭气。油灯就恰好放在符的正下方,若是魂归之际,这符便会自动落下掉入灯芯之上,符烧灯灭,则为回阳。 施法者身边最好有人守护,以保护不被打扰,查文斌这小命可以说就算是交代到了胖子手里。 查文斌双腿盘坐,单手点了一根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然后用力的吸了一口。念咒的时候,口中的气只出不进,只听到他念道:“一炷清香起,三魂天地来相聚;五行太极伴我行,七魄出鞘游离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完的时候他双眼便就闭上,再看那手中香漂出的烟则非常奇怪,它不旺空中飘,反倒是一缕接着一缕的往查文斌的鼻子里头钻。你若再是仔细看,就会发现,烟进的是左边的鼻孔,其实那右边是在出烟,一进一出,如此循环。 那么查文斌出窍后看到了什么呢? 是迷茫,到处都是白色的,雾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上下前后。如同踩在了云端,也看不清脚下的大地,一眼望去不着边际,有的只是一口棺材漂浮在空中,它在那旋转,不停的旋啊旋。 旋着旋着,四周的气流也跟着它在动,动着动着,那棺材底部裂开了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四周的白色雾气快速的旋转着,很快就有一股龙卷风似得气流开始撕扯着四周,那棺材旋的也格外的快了。 那个黑点在开始慢慢变大,与此同时,查文斌的耳边开始出现了声音,有男有女,有哭泣有嚎叫,各种悲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人觉得心里发麻。 黑点还在扩大,现在已经有脸盆大小了,四周的风越来越快,那股力量已经让查文斌的魂魄开始把持不住要往前走了。那力量好像是一双大手死死的按在查文斌的背后,强行的往前推,朝着那个黑洞,一步一步的接近…… “他怎么了?”胖子问叶秋道,他看见查文斌的额头上不停有汗往外流,那眉宇之间已经紧锁,牙关也咬得死死得。 “不对劲,赶紧得。”叶秋一把扯过查文斌嘴上叼的那张符往地上的灯芯上一扔,“噌”得一团火焰冒出,直窜查文斌的面孔,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不知是那火来的太厉害烧疼了他,查文斌“啊”得一身尖叫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四处拍打身上的火焰,惹得胖子哈哈大笑。 “你点的?” 胖子以为查文斌是要来责怪他,赶紧推卸责任道:“不是我,那位小哥点的。” 不料查文斌却好言对叶秋道:“谢谢你,再晚我就回不来了。” 叶秋见他那狼狈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你情况有些不对,所以……” 查文斌没有多话,走到那棺材旁边说道:“来,我们合力推开这口棺材。” 本以为这么一口棺材也就四五百斤,三个大男人,还有一个是大力士,怎么也能搞得动。可是当他们合力推的时候才感觉这棺材犹如顶在了地板上一样,任凭你如何用力,它就是纹丝不动。 最后胖子连铲子都出动当做了撬棍还是不行,这棺材超乎寻常的就这么贴在了地面上。 “活见鬼了,查爷,你怎么想起要动它?” “我看见它下面有东西。”“什么?”“看不清,所以我想推开。” 胖子灵机一动道:“小哥,刀子借我使使。” 叶秋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手上那把黑色刀子递给了胖子。胖子拿到刀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叹道:“好刀啊,让我来试试够不够快!”说罢他一刀就朝着那棺材劈了下去,“咚”得一声,胖子只觉得虎口一麻,那刀子受力弹得他顿时拿都拿不住。 这一刀,胖子是用了十分的力气,原想着推不动那就索性劈开它,不料这一刀下去也只在那棺材上留了一道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口子。胖子涨红了脸,不顾那酸痛的手掌,举刀再来却被叶秋一把捏住手腕道:“别废力了。” 那边查文斌也在研究那个缺口,看着看着,他竟然开始往棺材里爬了。爬进去还不算完事,他还躺了下去,还换了一下位置,好像觉得不怎么舒服还调整了一下,然后他又伸出脑袋道:“喂,你们俩帮我把盖子合上。” 胖子回过神来一看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问道:“你这?” 查文斌一脸轻松的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像叶秋说的,这墓本来就是给死人用的,棺材里空的我就当是给我准备的,让我也睡进去瞧瞧感受一下大户人家的规格。” 胖子跳着脚就去拉查文斌,一边说道:“赶紧的出来吧,不吉利的!” 查文斌笑道:“你还信这套呢,没事,我就是干这个的,你帮我关上,我就试试,一会儿别忘记给我拉开,免得闷在里面。” 说罢,查文斌自己把那棺材盖板就往上拉,胖子见状也只要依照他去做,棺材盖板完全盖上的时候,胖子觉得有点不妥,犹豫了一下,但是查文斌自己把最后那条缝隙给合上了。 这一关就是过去整整十分钟,那棺材里头半点声响也没闹出来,叶秋后来跟我说,他和胖子当时一直守在那口棺材边上,丝毫没有走神。约莫十分钟的功夫,叶秋和胖子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世间也有点太长了,于是胖子就去敲那棺材盖。 敲了也有几下,可里面依旧还是没动静,胖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问叶秋道:“要不打开?” 叶秋单掌一推,胖子在那头往后一拉,“哗”得一下,棺材开了,可是叫人无法接受的事实是:棺材里头竟然空无一物! 查文斌是个道士,他不会魔法,也不会魔术。他是会弄出一些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状况,但他怎么也玩不出大变活人这等法术! 是两个人亲眼看见他爬进去的,但是现在,人呢?里面出了光溜溜的棺材板,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 胖子把那口棺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就这么点大地方,能去哪儿?可他就是说没就没了。 胖子急了只能找叶秋,他一把抓住叶秋的衣脖子道:“你来过,你告诉我?是你他娘的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人呢?你他娘的一路上装神弄鬼的,就没安什么好心!” 叶秋也不和胖子争吵,现在的情况,争吵无济于事,得想办法解决,他说道:“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要是不信就把我也装进去好了。” “你以为老子不敢?”说着,胖子就一把扛起叶秋往那棺材里头一丢,然后抱起棺材盖“呯”得一下盖住,完事他还不解气,一屁股又坐了上去。 胖子在那棺材上坐了有个两三分钟,一想不对劲啊,这事儿还得有个人商量啊,再怎么叶秋的本事他还有点佩服的。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他这人就那样,一时冲动,当他打开棺材想跟叶秋道歉的时候,见鬼的一幕再次出现:棺材里头依旧空空如也…… 第一百零二章:只剩一人 “也罢,大不了就一起走。”胖子默默的心想,他把心一横也往那棺材里头一躺,瞧着这口厚重的棺材,胖子自嘲道:“死了能住在这里也算是福气了,帝王墓的规格,也不枉此生,就是下回哪个王八蛋来这里倒斗千万记得给爷留个全尸。” 棺材盖被他缓缓的拉上…… 我等了很久很久,已经超过了龙爷规定的时间,我在那上面傻站着,老顾则潜心研究那个鼎。我一直以为等待就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可有时候等待却是一辈子…… 查文斌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我们是渺小的,仅仅是一粒沙子,我问他你怎么搞起哲学了,他说是他见识太少了。 我和所有人一样,都想知道那口棺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喝着茶慢慢对我道来: 才合上了那口棺材,查文斌就觉得身子一轻,然后他只觉得自己在下坠,极快的速度自由落体的下坠。 “那口棺材下面的板是活动的,可惜的是我们检查的时候谁也没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红,我想他应该是想念胖子了。 “我连发出信号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四周一片漆黑,抓不住任何的受力点。往下落了很久,我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但是又感觉不到是什么。浑身的力气无处可用,我努力的想站起来却发现无能为力,就像是踩在水中,我的四面八方没有任何受力点,我就在那里飘着,我一度以为自己是死了,那是我的灵魂。” “后来呢?”我问道。 查文斌拿出了一枚赤色的小圆环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后来……” 他的四周是一片漆黑,突然他想到自己还等着狂灯,于是当他点亮矿灯的时候,他终于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了。他的脚下是虚无的,是空的,他的确是漂浮的,他的四周一片寂静,上下左右全是黑暗,他的身体就那样在空中旋转着。 查文斌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 这是真的,可这是哪里呢?那口棺材的下面嘛?还是自己看见的那个黑洞? “孤独,小忆你知道那种感觉嘛?”查文斌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我知道他从小便是跟从着马真人,唯一的朋友也就是我了,我以为他本来就是个孤独的人。 “我也有一个人的时候。”我笑道。 “不一样,是灵魂深处的孤独,你放佛置身于宇宙中央,你的四周却看不到一丝光明,在那种情况下,我呆了很久,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可以开始动了。” 查文斌发现自己就像是落入水里的人,你越是挣扎就越是无力,就会越快淹死,放轻松下来反而会可以动。就像游泳那般,划动着四肢,朝着你想要去的方向。 “其它人呢?”我问他。 “没有其它人,只有我自己,我试着喊叫,可是我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我漫无目的的游走着,我不知道下一刻我会去向哪里,一直到我第一次颠倒过来。” “怎么颠倒?” “就是头朝下,”查文斌比划道:“我的周围出现了一片光亮,很刺眼,一开始我都睁不开眼睛,后来我才发现那些光亮是金色的,一座金色的大殿就离着我不到一百米远。我看到有人在那座大殿的台阶上走,是胖子。”说到这儿查文斌已经开始哽咽了:“我喊他,他放佛听不见,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我朝他挥手,拼命的喊叫,但仅仅是一眼,他好像没有看到我,然后他就推开了那座大殿的门。我看到他消失在那座大殿的门后,随之,一切又都消失了。” “我朝着那座大殿的方向找了过去,我找了很久,但是我的四周又恢复了到了一片黑暗,一直到它的出现。”他终于把手中那块赤色的圆环递给了我,我拿在手中一股冰润的气息直入手掌。 它比普通的银元略大,原型,赤色,中空,和一般的玉环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它很沉。 “是块好玉。”我说道。 查文斌摇摇头道:“这不是玉,他们找过很多人,那些人都是行家,他们说世上没有这样的玉料。我想这是胖子拿到的,我想他还是看见了我,然后把这块东西交到了我的手上。” “你是怎么拿到的?” “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查文斌顿了顿道:“凭空出现的,我捏住了他,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口棺材里,等我再次打开棺材的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幸好龙爷炸了,不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叶秋呢?” 查文斌摇摇头:“也不知去向,至少我没有在那里看见他。” 龙爷还是选择炸,不过比他原定的时间晚了很多,查文斌从那个柱子里重新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我和顾老硬生生的等了他们三天。 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便一言不发,我们就坐在那根柱子下面,一直等待着,一直到耳边传来了巨响,大地也开始颤抖了…… 很庆幸,爆炸没有完全炸塌这里,我们的头顶被炸开了一个窟窿眼,漫天的碎石如同滚滚如下的暴雨,查文斌就那般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要说人不该死,福大命大,我和顾老都去拉扯查文斌以躲避碎石,但偏偏巧的就是他坐的那块地方一点石头都没砸到。事后,那座天顶裂开了一道口子,顺着那些乱石堆勉强爬了出去,一天后,那座山再次发生了崩塌,永远的消失在了水下。 我不想看着他整日这般的消愁,便故意扯开话题道:“小白和顾老回美国了,说是过阵子就回来,要去办点事儿,要不我们也出去走走?” 我本以为他会拒绝,不想他却问我道:“去哪?” 我想了想,提议道:“先跟我去一趟广州,那边还有很多东西要打理,然后我带你去香港玩玩,怎么样?” “你说怎么便怎么,你安排吧。”“那我去订票。” 正月刚过的广州天气已经回暖,路上的行人开始穿着短袖t恤,这里才是真正的南方。到处都是工地,我回去了处理了几笔单子后寻了人把能卖的都卖了,胖子不在了,这里我也不想多呆了,余下的东西都打了包邮寄回老家。这些年我在广州挣了不少,也是想停下来到处走走了。 八十年代的末的香港已经是亚洲之巅,繁华的城市,五彩的霓虹灯,就连我这样“见过世面”的人走在大街上都已然是个乡巴佬。我在这边有几个老客户,可以约着一块儿喝喝酒,香港人其实没那么小气,只不过讲效率,讲个公平,不过我认识的那位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浮夸子弟。 他叫朱子豪,比我大三岁,据说他爷爷是民国年间的少将,师从戴笠门下,原来是军统福建站的副站长。蒋介石兵败台湾之后,安排了一批搞情报的精英去了香港,伺机东山再起,这些人里头就有朱子豪的爷爷。 当年兵退香江的国民党部队不少,据说有上万人,这些人盘踞在郊区,以做零工为生。后来这些人开始组织贩毒、卖淫和赌博,那时候的香港是英国人把持的,天高皇帝远,他们也不敢拿这些败兵怎样。 这些都是经过军事战斗过的人,组织性、纪律性都很强,战斗力更是一般的街头痞子流氓没法比的。香港是一个讲究三合会的地方,也就是黑社会,有很多的帮派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多半都是这批家伙起的头。 朱子豪的爷爷就是当年一个帮派的头头,后来逐渐漂白从商,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家境已经非常殷实,但是落到他手里的时候,短短的五年时间就被他给败的差不多了。 败家子通常都很豪气,这哥们人如其名,我事先给他去了电话,他亲自来接的车。拉着我和查文斌去了一座半山腰位置的别墅,面朝大海,满院子的花朵开得正艳。 这屋子看着就好气派,装修的也非常考究,中西式合璧,里面所有的家具一色的紫檀木。这小子当年在深圳喝酒喝多了闹事,差点没被人给打死,是我和胖子出手救的他,所以他虽然年长我几岁,但见了我还是很客气的叫上一句小夏爷。 我扶着栏杆,看着山脚下那一片蔚蓝的大海感叹道:“朱少爷这日子过的是滋润啊,这地儿住着难怪说再也不去大陆混了。” 朱子豪给我们泡了茶,就在花园里,他苦着脸说道:“就别这么说了,我这是没办法才搬到这里来的。” “你这人怎么就不改改吹的毛病,这大别墅给你住着你还委屈了不是,那行啊,明儿你去深圳,我那鸽子笼里呆着,咱俩换地住。” “哎,不瞒你。”他叹了口气道:“最近手头紧把其他的房子抵押了,就只剩这间宅子了,我有差不多快要二十年没来过了,这屋子不能住人的,闹鬼……” 第一百零三章:出大事了! 听朱子豪说这身后的无敌海景房闹鬼,我差点没笑出一口唾沫来,我指着查文斌道:“那今天可巧了,这位是专门捉鬼的。” “法师?”他赶紧跑到查文斌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捏着下巴又跑过来我身边小声说道:“不像啊。” 我笑道:“我们那不管这个叫法师,你得管他叫道长。” “你真是道长?”他还是不相信眼前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会是传说中的法师,在香港,懂点风水的人可是很吃香的。这里的人虽然在一百年前成为了英国的殖民地,但是中国的古老习俗却在这里得到了保留,香港人非常注意传统,多数人家中都供奉神位。比如黄大仙祠,据说有求必应,香火旺盛是内地寺庙难以企及的。 查文斌礼貌的朝着朱子豪点了点头道:“能带我进去参观一下嘛?” 一直到屋内,查文斌掏出了一块罗盘,朱子豪那怀疑的眼神才恢复平静,他偷偷的问我:“这位大仙,哦不道长的本事如何?” “你自己看咯。”我故意敲他道:“看在我们是朋友一场,完事了封个红利就算了。” “那是,那是,要的要的,香港请一个风水先生要好几万的,我这不手头紧。”我看他面露难色,就随意说道:“随便包个两三万意思意思啦。” 朱子豪一咬牙关道:“只要能搞定,三万就三万!” 我心里窃喜,早知道就早早把他弄香港来了,这可比卖破烂强的多了,我寻思着让查文斌随便糊弄糊弄就得了,不料查文斌低头在那屋子的客厅里转了一圈后表情有些凝重了。 花园里,我们仨坐着,查文斌先开口道:“这屋子是谁建的,第一任主人是谁?” “我爷爷是国民党啦,当年过来的时候据说是从一个英国设计师手里买的,大概有六七十年历史了,我父亲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严格上讲,我爷爷算是这屋子的第一任主任,怎么样道长,这宅子是不是闹鬼?” 查文斌问他道:“你是怎么觉得这宅子闹鬼的?” “很早了啦。”朱子豪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这里就闹过鬼,听我们家老爷子说,我只要一来这里就哭,那时候我还是三四岁的时候,情况记不住了。据说当时有请先生来,那位先生只说我不适合住这里,建议搬走,后来我父亲就带着我和我妈妈去了铜锣湾。” “这你就说闹鬼,你这也太……” “请继续。”查文斌打断了我的讲话,示意朱子豪继续说。 “我爷爷有四个小老婆,那四个都是在这间宅子里娶的,但是她们四个都没有留下后代。”朱子豪看着我怪异的眼神,连忙说道:“不是他没有能力,是生下来就夭折,前前后后据说死了有不下十个婴儿,我父亲是唯一的独子,但是他不是在这里出生的。还有哦,那些个姨娘们后来也都是死在这件宅子里的,而且都是在同一件房间上吊死的,那间房间到现在都是用铁板封住的,不让进的。” “哪间?”查文斌问道。 朱子豪起身指给我们看:“就是三楼最西边那间。” 我抬头一看,西边那有一扇窗户上里面贴着厚厚的一层纸,窗户檐上到处都是爬山虎,西边还有一棵巨大的柚子树半截树枝刚好挡住了半边墙。被朱子豪那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挺符合这气氛的。 “西厢吊脚楼啊,子豪兄,你这是在跟我谈聊斋呢。” “小夏爷,这宅子就因为出过事儿,好几波买主都走了,前阵子谈了一个新加坡的富商,说好的三千万港币,定金都付了。最后人来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连定金都没给我要就跑了。现在这房子在外面传开了,说是凶宅,行情跌到三折都没要敢接手。我这不自己过来想住几天,给外面辟下谣,刚好你不来了,人多可以壮胆……” 我一听,合计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这小子这么客气呢,我拉着查文斌扭头就走道:“走,文斌,咱住酒店去,我带你去俯瞰维多利亚港,这龟孙子。” 朱子豪连忙拉住我道:“哎哎哎,小夏爷,你不说这是高手嘛……” 我伸出一只手道:“五万!”我见他有些犹豫,继续往前走道:“得了,咱还是住酒店。” 朱子豪一跺脚一咬牙道:“哎哎哎,五万就五万,不过说好了,要保证摆平!” 我看了一眼查文斌,他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我们的对话上,我对朱子豪说:“放心,交给我们。” 这栋别墅属于典型的民国时代风格,通体是白色的,进门是个大厅,一色的淡黄色大理石。里面东西的摆放也很考究,各种木雕奇石堆放的错落有致,东边是餐厅,有一道小门过去是厨房。 西边有两间房,据说原来是给下人住的,最后方有一旋转楼梯直通二楼,楼层挑高足足有四米多,的确是富豪人家的作风。屋内的家具一水的都是红木,头顶的吊灯像是镶满了钻石一般闪闪发亮,这样的屋子可以看出主人的确用心不凡。 查文斌说道:“可以带我上楼参观嘛?” “可以,这边请。”朱子豪在前面带路,二楼的转角处墙壁上挂着几幅老照片,照片是几位不同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朱子豪接受说这些就是他爷爷娶的那些小老婆,其中最后一张照片上的人是戴着面纱的,他说这就是他的奶奶。 “我奶奶生下我父亲不到一年后就去世了,后来她的那间屋子就再也没让人住过,诺,就是那间。”朱子豪说的是二楼东边靠阳的那一间,一扇有古铜包边的红木门紧闭着,这间屋子从户型上看,的确是这房子最棒的一间。 “我奶奶年轻的时候据说异常美丽,所以这基因也就遗传到了我身上。”朱子豪没说几句就开始臭美,不过他长得的确挺帅的,用现在的话讲,就有有点儿混血味道,尤其是他的眼睛很深邃,鼻梁又挺,我以前老觉得他不是中国人。 “我刚才看她照片是蒙着脸的,为啥?” “不知道,我奶奶就那么一张照片,反正我是不知道长什么样,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朱子豪用力的拧了几下那门把手,“打不开,这门从我记得起就没开过,等买客来了估计得换新门。” “这个简单。”我和胖子学过开锁,这种老古董锁就一个锁芯,连我都会。我去找了一根钢丝往里面鼓捣了几下,“咔”得一声,锁芯开了。这一手惹的朱子豪连连称赞,一个劲的问我以前是不是道上混过的。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就闻到了一股霉味,可想而知,这都几十年没人进来过了,也没透过气儿,这地方就跟那些地下的老坟窝子没啥区别。 “嘎吱”一声,我一脚踩下去那地板顿时断成了两截,头顶天花板的吊顶也早已坍塌,那屋子里面可谓是一片狼藉,蜘蛛网到处都是。不过依稀可以辨认的是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座书架,还有几张椅子,布置的挺简单。 朱子豪捂着鼻子催我道:“走吧、走吧,这里没啥好看的,闹鬼的也不是这儿。” 我转身欲走却突然瞥见那书架边上有一副相框,虽然那相框上的灰都老厚一层了,可还是觉得有些眼熟,让我产生了一种想要过去看看的冲动。 “等等,我想进去一下,没意见吧?” 朱子豪无所谓的说道:“随便、我就怕待会儿给你这身衣裳弄脏了。” 我小心翼翼的穿过那些随时要倒塌的天花板,不知为何,这间屋子里我始终感觉有东西在指引我,我说不上,但是那种感觉很真切。 当我擦去玻璃罩上那层灰烬时,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在抖,我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我大声的喊道:“查文斌!出事了,出大事了!” 查文斌那时正在二楼客厅里丈量,他听到的喊叫也立刻冲了进来,当他看到那副玻璃罩的时候,我相信他的表情是和我一样的。 这并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幅画! 第一百零四章:画中人 这是一幅人像画,画的是一位男子,身着一身铠甲,手中拿着一把长柄大刀,他的身后似乎有千军万马,而他便是那支军队的指挥者。 画卷长约一米,宽不过三十公分,纸张早已泛黄,应该是有点年数的。 我喊了朱子豪过来辨认,我问他这幅画上的人物是谁?他却答不知道。 “没有印鉴,没有落款,这种画不值钱的。” 我说道:“能不能送给我?” 朱子豪那家伙倒也爽快,满口答应道:“你要拿去便是,不过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奇怪,我奶奶可是千金,怎么会在房间里挂一副将军打仗的画。” 我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幅画放到在地上,又仔细擦去玻璃罩上的灰尘问他道:“难道你不觉得这画上的人有点眼熟嘛?” “嗯?”他俯下身去一瞅,然后也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不是石敢当嘛!” 没错,朱子豪也认出来了,这画中的男子面部表情透露着一股勇猛之意,五官被画的惟妙惟肖,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他像胖子。如果仅仅是我一个人觉得,那恐怕是我的个人臆想,但是三个人都觉得,这难道会是巧合嘛? 当我把整幅画完整的擦拭干净抬到客厅里去的时候,更多的细节开始显现出来。 “你看他右手上那个东西是什么?” 画中的男子左手拿着大刀矗立在地上,右手手中有一样东西被他托举,那东西像是一块灵牌或者是印鉴。我仔细观察他的五官,和我脑海中的胖子进行对比,无论是身高,体型,外貌都能吻合,这作画之人既没留名也没留字,空有这么一幅画对于我来说等于没有。 或许是看出我和查文斌的不对劲,朱子豪打圆场道:“巧合啦!”来之前,我有和他说过胖子的事儿,只说是出了点意外,估计他也懂的。 我也赶紧扯开话题道:“是的巧合吧,文斌,这屋子怎么样?到底干净不干净?” “这屋子位置原本是好的,视野开阔,又位居半山腰,前方有水,后背有靠。”转而他话锋一转道:“但是你这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缺个镇宅的,如果买上一副中堂画挂上,不出三天,就会干净很多。” “大师说笑了,这儿是香港,哪有人挂中堂的。”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中堂画是家居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至今农村很多家里依旧会挂一副中堂,有得是伟人图像,有得是山水风景。这东西通常悬挂在正大门对应的里墙上,作用其实就是告诉那些不干净的这里是阳宅,是有人居住的。 但是香港人的确很少是用中堂画的,更别说这种别墅了,挂一副毛主席像,的确有煞建筑风景,所以通常他们会选择用镇宅石或者是屏风来代替。 不过朱子豪这宅子里客厅位置的确没有这些玩意,所以查文斌认为有些脏东西来也不为奇,毕竟按照他的说法,这里很多年没人住了。一间屋子,哪怕是再好的材料,只要长时间不住人都不会干净。 查文斌提议道:“大白天的看不太出来,你让我晚上在这过一夜,该清楚的都会清楚。” “没问题,本来呢是打算安排两位住酒店……” 我见他还在那儿装阔少,也就懒得给他面子了:“得了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还酒店呢,有吃的没,弄点?” “有,可是我不会做。”“靠!” 三个男人靠着海边别墅吃着清汤挂面,这场景的确有点意思,吃饭的时候聊起他的奶奶。朱子豪说她奶奶当年的也是大家闺秀,国军战败后自北平逃难南下香港就嫁给了他爷爷。他爷爷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便是她,只可惜留下的照片都是戴着面纱的,朱子豪也就未曾见过他奶奶的真实相貌,不过听闻一些当年曾经和他爷爷走的近的人说他奶奶的确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只知道我奶奶姓姜,其实我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也的确够不孝的。” “你个杂碎,的确是标准的混蛋,这饭也吃了,汤也喝了,朱大少爷,准备晚上安排我们睡哪?” “房间多得是,随便挑,不过有个事儿先商量,晚上能不能跟你们睡一间房?” 我笑道:“你怕?” “有点,昨晚上我过来睡头一次,总觉得床底下有东西,迷迷糊糊的好像还有女人的哭声。哎,都是自家兄弟,也不丢人,要不是混成这样了,我哪敢再住下去。” 查文斌问道:“你昨晚住哪一间的?” “二楼西边靠阳那一间,原来是我爷爷住的,后来我父亲也住过一阵子。” “行,咱今晚还住那。” 这是一间套房,房间足够大,还带着一间洗浴室,典型欧式的装修风格,深色红木搭配古铜色的家属,总之一个字:豪! 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和一组沙发,查文斌拍拍那沙发道:“今晚我就睡这儿,你俩睡床上,对了,这个拿去压在枕头底下。”说罢他给了我俩一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我捏了一下,里面有个东西,朱子豪刚想打开瞧瞧,查文斌就说道:“别拆,拆了晚上就睡不香了。”那小子赶紧的收好给压到了枕头底下。 夜晚的香港是不夜城,窗户是半开着的,温润的海风夹杂着海上轮船的汽笛,是这般的安逸。可是我枕边的那位呼噜声实在有损这气氛,我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只好披着衣服准备起床抽根烟。 “去哪儿?” “你也没睡?” 查文斌对我说道:“最好别出去,外面我放了线,这宅子真的不干净。” 我索性就也就坐到了沙发上,点了根烟道:“怎么说?你白天不是告诉他说没多大问题嘛?” “我那是怕吓到他。”查文斌翻了个身也坐了起来道:“这宅子的阴气之重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这个地方原本建阳宅是非常合适的,只可惜空了太多年,那些古怪们怕是把这儿早当做了无主孤坟。下午还是大白天的,我的罗盘就一直在晃,三楼那间屋子就在我们的头顶,不用上去我就能感觉到那儿有不止一个。” “那这儿岂不是成了凶宅?” “算是凶宅了,这宅子最大的问题是死于非命的人太多了,越是有年头的宅子越是这样。听他说,这里的女人生的娃娃都会夭折,我想这绝不是巧合,他不是要卖这里嘛,谁接手谁倒霉,你一会儿还是先睡,等到点了,我上去看看,我估计今晚会有动静。” “被你这么一说,我哪里还能睡哦,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不怕?”“不怕!” 话说我自从眼睛开始看不到那些东西后,似乎胆子还比以前小了,跟在查文斌身后蹑手蹑脚的上楼时,我恨不得死死的抓着他的手。 “咚、咚”鞋底和地板发出的碰撞声在这屋子里回荡,查文斌的手上只有一个火折子,到处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糟。我总觉得这宅子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所以我是不是的停下来想去找那双眼睛。 “别回头!”查文斌小声提醒道:“一回头容易鬼吹火,你的心有些乱。” “你怎么算的这么准,我的确挺慌的。”我估摸了一下,当时我的心跳估计已经在130上下了,浑身各种不自在,我甚至有些后悔要跟上来。 查文斌递给我一样东西,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见,但是只觉得拿在手里的那一刻,顿时一股清凉之意从心底涌出,人一下子变的清醒很多。 他对我说道:“心神不定,对方就会有机可乘,脏东西这玩意也是专门挑软柿子捏的。俗话说鬼怕人七分,人怕鬼三分,只要你挺直了腰板,火气够旺,就算是成了精的千年老妖也拿你没法子。” “你给我的是什么?” “一块老玉,原本是天正道令牌下面挂着的,跟着历代掌教听道讲学也有不下千年了。后来令牌会人毁了,只剩下这块玉,小时候我师傅就给挂在我的脖子上。我看你气场很乱,平静一下,或许会有些帮助。” “这么有来头,怪不得我只觉得一阵子舒坦。” 查文斌道:“玉靠人养,通灵气,这块玉也可算是我门中至宝了。这样,你一会儿就站在我身后,我来探探他们到底如何。” “咚、咚、咚”查文斌竟然选择了前去敲门,而让我更加大跌眼镜的是:门居然他娘的还真开了…… 第一百零五章:旗袍女人 我选择了站在了屋外,不知怎的,那房门一开,三月份的香港就像是到了十二月份的东北,一股子冷气直扑面门,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对查文斌说道:“我就不去了,在这等你。”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轻轻推开门。这间屋子和二楼那间相似,同样是常年无人居住和打扫,窗户被木板封死,查文斌抬头扫了一眼,那房门之上竟然还贴着两道符。这符都已经被虫子啃咬的有些破败和残缺,但是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张道家的天师符,此符最常见的用处便是镇压邪灵之物,看那画符的手法似乎还是出自茅山一派,纯熟无比。 查文斌心里暗想道:“这般看来,这里的确出过事。” 不过有这两道天师符在此,按理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他扫了一眼屋内,倒是那床上有几个已经落满了灰烬的布娃娃吸引住了他的眼光。他举着火折子过去数了一下,共计四个,有男有女,但不知为何,这些娃娃的眼睛都已经被人挖了去,只剩下一对空空的眼窝子,看着教人不舒服。 抬头再看,这屋顶上有一吊扇,叶片已经诱迹斑斑,再仔细看,那吊机之上还残留着半截绳索。联想到朱子豪之言,这屋内先后有四名女子上吊,那八成就是吊死在这风扇之上。 两边的窗户都是堵死的,屋内光线极差,查文斌贴着墙摸到了开光,“啪”得一声,屋内骤然亮了起来,一盏晃悠悠的白炽灯正在头顶“吱呀呀”得晃来晃去。 我见屋内有灯,胆子便也大了几分,朝内屋内走去。 进去一瞧,查文斌这会儿正坐在那床上,床头有一面镜子,我眼光一瞥之际,正好看见镜子里有一身穿白色睡衣的女人披头散发正伸手欲掐查文斌的脖子。 我大吃一惊,连忙喊道:“文斌,有东西!” 我这一声喊完就看见查文斌拔剑“噌”得一声凌空刺去,接着“咣当”一声,那剑把镜子给扎了个粉碎,他回头对我喊道:“关门!” 门一关上,我只觉得身上那股寒意再次涌起,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接着一层,我微微颤颤的走到查文斌跟前,不知为何,今晚我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血红。 他对我说道:“我等了很久了,被你给惊跑了。” “我是看到……” 他抬头看着我,正色道:“你最近要注意点了,看到这东西不是好事,阳气有点弱。” “有几个?”我问他道。 “一个。”查文斌别过脸去开始继续打探这里道:“就这一个也够头痛的,怕是都快要成精了,好重的戾气,被困在这里恐怕也有几十年了,你看那墙壁。” 我抬头一看,对面墙壁上有许多的手掌印,那些掌印错落分布在一整面墙上。从形状上看,这人的五指修长纤细,是女性的可能性大,而且这些掌印的轮毂可以看出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要逼她出来嘛?” 查文斌道:“不用,小忆,你帮我去楼下拿床被子,我晚上睡这儿。” 他开口,我怎好拒绝?但是下楼那一小段距离我是真的迈不开腿,几次差点在楼梯上摔倒,总之这屋子里我只觉得到处都有那些东西,连滚带爬的抽了一床被子上去。 “你睡我边上还是下去跟他?” 我瞄了一眼四周,虽然这里明摆着有东西,但是我依旧会选择跟查文斌呆一块儿,起码心里会觉得有个保障。 我记得我心里有个声音是告诉自己别睡的,这屋子里的确挺奇怪的,明明窗户眼都是封死的,可是头顶的电灯就在那不停的晃来晃去。我就盯着那个灯泡看,不知不觉得可能是疲惫了,也就跟着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开始觉得胸口发闷,突然一下就醒了过来,我很想伸手去把压在身上的被子拿开,但是手却不停使唤。我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查文斌就靠在床头,他的呼吸声我听得一清二楚,我想喊他,可是我喉咙里却像是被人塞了一团袜子,死活都发不出声。 与此同时,那个压迫感开始越来越强烈,我的眼睛也睁不开,但是我却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已经贴到了我的脸上,那种感觉就像是女人的头发。 再接着,那个压迫感开始慢慢往上移,就像是有人的手从肚子开始往胸口摸。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有指甲划过了我的肌肤,我死命想挣扎,但是却无能为力。 那手慢慢的逐渐的移到了我右侧的胸口,突然我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那声音划破了这诡异的夜晚,也直接把我从那怪异的状态中拉醒。 当我全身用力挣扎的时候,我“腾”得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我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一道火光突然“熊”得一下燃起,借着那火光,我终于看清原来是查文斌用剑挑着燃烧的符。 他离着我约莫两三米,口中念念有词,不停的绕着床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又往床上丢着什么东西。我瞄了一眼,其中一个丢到我床上的是一块黑炭…… 那符烧的随着他舞剑的节奏,上下翻滚,我几次想要起床却又都被他的剑花给逼退了回去,虽然他没有开口,但是我心里估摸着这厮估计是不想让我下去。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他一个旋转过后把一捆身子往我床边一丢道:“拿着,把自己捆上!” “这……”我看着那绳子,再听他讲话的方式,这听起来不太像是闹着玩啊。行吧,捆就捆,我把那绳子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扎了一整圈,还打了个死结对他喊道:“捆完了,你这是想干嘛?” “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罢,他挑着那道符走到我床边,我瞥了一眼,这才看到床头不知何时摆着一个碗,他把那烧着的符往碗里一塞,“兹”得一声,一股焦臭味顿时刺鼻。 再接着,那家伙竟然一把捏住我的嘴,不分由说的拿起那碗就往我嘴上凑。那碗里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我真怀疑这是不是在玩sm?难道这家伙还有这癖好? 几大口水被强行咽了下去,那还没来得及等我回味的时候,查文斌又点了两根蜡烛…… 我他娘的顿时觉得这不是日本片里的某些情节嘛,我靠着床背慢慢往后挪,我想这家伙万一真的是走火入魔了老子就一头撞死他算逑! 还好,他没把蜡烛往我身上滴,他只是把蜡烛了我身边的床头柜上,一边放着一只,然后他又走到了床脚的位置,手里拿着一面小铜镜。那是一面八卦镜,镜面磨损的都有些厉害了,他把那镜子对着我,我想这是要让我看看自己的囧样嘛? 镜子里,我看到我自己,但是挺模糊的,我想说你倒是把镜子往我这边靠一下啊,太远了! 查文斌问道:“还认得自己嘛?” 我想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嘛! 我的手还是能腾出的,我拿起身边的一个玩偶朝着查文斌砸了过去道:“你把老子搞这样是做啥?你是不是魔障了你!” 这时,我亲耳听到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响起:“你是他派来害我的人吧,我成了鬼还这样不放过我。” “谁?”我扭头两边一瞧,只见那柜上的蜡烛火光就像舞蹈一般在跳动,四周除了我和他之外并无第三人,顿时我脑门子里就一晃而过,是那个镜子里的女人嘛? 有了这个想法,我便盯着查文斌手中那面铜镜仔细一瞧,好家伙,吓得老子一打哆嗦,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那镜子里头分明不是我,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别动!”查文斌对我喝道:“你就躺着,继续睡你的觉,她在你身上。” 我真佩服这家伙:“爷,您心可真宽啊,都这份上了您还让我睡……” “人死灯灭,阴阳两隔,无论你有什么缘由都不得留在这人世间再留念,如此这般只会害人害己。待那阴司判官抓到你的时候,要么被罚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无间之苦;要么你就在这屋子里等着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个女声尖叫道:“凭什么?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查文斌举着镜子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再不伏地,我便要收了!” “收?收得干净嘛?这屋子里到处都是孽障,你收我一人,却收不了我的心!要杀便杀了就是,我死过一回,就不怕再死第二回。” 查文斌问道:“你跟何人有仇?” 那女声大笑道:“何人?你这人倒是可笑,你不就是那个贱人找来害我的嘛。” “这宅子已经空废了二十年,何来有人?” “荒废?二十年?”那女声突然开始变调道:“今年是哪一年?” “公园1985年!” “85年?”那女声喃喃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贱人呢?她在哪?” “故人都已不在,该入土的都入土了,是不是这仇恨也一并可以消失了?” “那朱鼎天呢?他在哪?” “死了,他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不知道嘛?”这位朱鼎天便是朱子豪的爷爷,这个名字就刻在这大宅外面一块大理石上。 “都死了?”那女声先是一愣,然后她开始狂笑,那笑声让我觉得耳膜都在颤抖,我有点受不了了,喊道:“查爷,别玩了,送她上路吧!老子要疯掉了!” 我这一声喊完,那女人竟然开始哭了起来,那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慢慢的,我看到床边有个人影的轮廓开始出现。我的眼睛没有花,那是一位身姿妙曼的女郎,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背对着我慢慢走向地上的那个被我砸过去的玩偶。她俯下身去,轻轻的摸着那个玩偶,她的哭泣开始变成了啜泣,那哭声进而让我心里都觉得有点可怜,我想她的身世估计挺惨的。 她蹲在地上说道:“我可以走,但是我这孩子的仇谁给我报?” “什么仇?” 那女人道:“衣橱里面第三个柜子里有一本日记,你去看了便知,它还在这宅子里,我能感觉到,但是我出不了这道门。” 查文斌放下那镜子道:“你已经现了原形,这屋里的阳气很快就会蚕食你的形体,等不了明早你就会消失,这又是何苦。” 我第一次听到原来鬼魂真的可以现原形,后来查文斌告诉我,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阳间一天等于阴司一世,那个女人这么一现就等于是把自己暴露在了阳间了。 那女人起身给查文斌作了个揖道:“先生,收了我吧,只是那个东西不除,这宅子就一天不能住人,我们姐妹四个均是死在那东西的手里。” “那东西在哪?”查文斌问道。 那女人却摇头道:“不知……” 第一百零六章:鬼胎(一) 鬼魂这东西是可以长期存在的,只要怨气不散,魂魄不见光,可唯独这女鬼偏偏现了形,阴气被蚀,那人影也就越发黯淡。到了末了,只能看到她嘴动,说的是什么却也听不见了,一直到她完全消失的时候,查文斌才起身解开我的绳子对我说道:“你明早去厨房找几个生大蒜吃了,去去鬼气。” “你呢?”“我不用,我是道士……” 当夜,就在那屋内,一夜睡得很香,我醒来的时候,查文斌正坐在一个老旧的箱子上看书,我瞄了一眼,那是一本牛皮纸的厚重书籍。他见我醒了,便合起那书对我晃晃道:“那个女人写的日记,看完到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你一会儿下去找朱子豪打听一下,那几个女人死后都葬在了哪里。” 朱子豪呢?这厮昨晚上压根就没在屋里睡!我进去之后房间里空空如也! 上哪去了? 原来这厮昨晚也听到了动静,还悄悄的摸上了楼,据说在二楼和三楼之间遇到了只野猫冲他“喵”了一下,吓的那厮连滚带爬的飞似的开车飞奔跑去了外面酒店。今儿早上醒来一想,还有俩客人在呢,这要是出点事,自己不是得吃官司? 如此这般,他也没办法,眼见太阳出来后,又开车返回,却见我和查文斌正在花园里吃着早餐,这家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两位哥哥……” 我已经把手里装着滚烫热粥的碗朝他飞了过去,这种货,我只好对他说:“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朱子豪的爷爷到底有多少女人,他不知道,他能清楚的一共是五位,他的爷爷和奶奶是合葬在合和山,那是香港最大的公墓,一早那小子应了查文斌的要求带着我们去看了。 这里的贵族墓和平民墓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香港的地少人多,公墓的价格也是极贵的。普通市民要么买一块巴掌大的墓地,要么就装在坛子里放在公共墓区,那就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马成一堵墙,每个格子里都是一个骨灰坛,就这样的很多人依旧承受不起。 朱家的墓地位于合和山的山顶,位置极佳,连查文斌都连声赞叹是块风水宝地。整个朱氏家族占地有将近四十平,四周种着几颗两人高的松柏,整个陵区有栏杆围起和别人家的区别开。一水的天然大理石作为材料,最中间的是朱子豪的爷爷,左边的是他奶奶,再往两边是他爹妈,还有三处空穴尚未封口。 朱子豪指着那几个空穴道:“这个就是我的和我未来老婆的。” 我问道:“那还有一处呢?” “不知啊,听我父亲说,那个穴原本是老爷子定了给谁的,最后好像人不是在这儿,老一辈的事情了,我不清楚。改天实在活不下去了,我把这块墓地卖了,估计也能筹点钱。” “那这些埋的人呢?” “丢山脚骨灰墙去就行了,死都死了,还那么讲究住哪里,总是活人重要。” 这小子真的是个彻底的败家子,这不把眼光都打到自己祖坟上了。 查文斌拿了罗盘架了一下,然后对朱子豪说道:“这么好的风水,能庇三代祖荫,按说你这一代应该还能继续富贵,让我来瞧瞧。” 他绕着那陵区走了一圈,回头盯着朱子豪道:“你多久没来了?” 他不以为然的说道:“每年清明,冬至我都来的啊。” 查文斌说道:“你爷爷的坟都破成这样了,你不修修?” “哪里破了?” 查文斌带着他走到那坟后面,只见拱顶部分开裂了一道二十几公分的口子,约莫有一指宽,有些部位已经开始长起了杂草。若不是前脸还算气派,单从后面看,这跟乱葬岗也没什么区别。 “这……”朱子豪也不敢相信,原来自家的祖坟都没落成了这幅德行,也只要叹了口气道:“这两年没给陵区续管理费,也就没人管了,我也算是不孝子了。” 查文斌对他说道:“祖坟都成这样了,你哪来的祖荫,回头赶紧找找修修,你好日子还有个三十年好过。” “当真?” “当真!对了,那口空的穴从位置上看应当是给你爷爷那一辈的人用的,你可知道你家中祖上另外几位小妾葬在哪里?” “这我还真不知道,只是听闻当年这些人都是死于非命,据说这样的人是不干净的,不能进祖坟,你是法师,不知道有没有这讲法?” 查文斌点头道:“的确是,以前习俗是讲死者阳寿未尽,死于他杀、自杀或是意外者,死于难产者,客死他乡者,都不得入祖坟。不过好赖总是一家人,留个收尸让后人祭奠的地方总该是有的。” “没给留下什么信,那几个女的全都绝后的,哪来的后人。” 查文斌道:“按照辈分,你就是后人,虽无血缘,总是你爷爷的姨娘。你那宅子不安分,和那几个女人是有很大关系的。” 一听是这样,朱子豪也有点慌了,赶紧跪下对着他爷爷的坟墓就磕头道:“我是子豪啊,爷爷,您看我都混成了这样了,您房子漏了我都不知道。家里又闹鬼,您也不管管,您好赖告诉我您那几个小老婆都葬在哪儿,我也好攒点钱来给您修修坟啊。” 我把他扶起来道:“得了,别在这装孙子了,假的我都看不下去,你爷爷都让你快要气得从地下爬出来了,我劝你还是别让他来管强。” 回去的路上,查文斌坐在后排,他冷不丁的问道:“何香珍是谁?” “嘎”一脚刹车,朱子豪差点就撞在了护栏上,这下可把我吓的够呛,抬起手来已经想揍他了,他却回身去问查文斌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查文斌说道:“我在三楼找了本日记,是一个叫何香珍的人写的,她是谁?” 我看到朱子豪脸色一变,然后说道:“这人曾经听我父亲提起过,据说以前曾经是家中的保姆,后来也死得不明不白,说是她怀了一个鬼胎。” “鬼胎?”我问道。 朱子豪接着说道:“后来家中有请过法师,说是曾经出过一个鬼胎,所以就都没后。那个何香珍是没有过门的,没有明媒正娶就进不了祠堂的。被你这么一提醒到估摸着老爷子当年那个空穴倒是有可能给她留的。” 查文斌也说道:“我在她的日记里也曾经看过,她怀孕足足两年却没有生产,一直挺着大肚子。后来你爷爷请人来瞧,来的人说她肚子里坏的是个不干净的东西,要把她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烧死,后来那女子便自己吊死在了三楼。” 若真是这样,那个叫何香珍的也算是个苦命女子,但是她的尸首真的被烧了嘛? 查文斌给出的答案是:没有! “我要找到那个女人的尸首,很奇怪的是连同你爷爷后面死的几位夫人都不知道葬在哪里,难道她们怀的也都是鬼胎嘛?” “查法师,这个重要吗?” “重要!那个女人之所以魂魄未散化作了厉鬼,有几个原因,除了她含恨而死怨气重外,还有一个则是她尸首并未入土。但凡尸首死后三天内就及时火花掉的,成精怪的极少极少。入土者,若非有天大怨仇,鬼气虽能成,但也不会那般长久,而且那女子分明是被困在三楼,连我都不轻易才能逼她出来,若是她尸首已入土,那便可破局而出,怕是你前几天过来住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命了。” “那怎么办?”朱子豪紧握着方向盘,脸色有些泛白道:“那我们还是走吧,换个地方,那里我不回去了,回头找个中介,三折就三折,好歹总比去送死强吧。” “你这不明不白的让谁接手都是害人,这样,你先带我回去,我们再仔细找找,我总觉得你那宅子有什么地方是很特殊的,而且我们没发现。” “特殊的?”朱子豪回忆了一下,想了半天突然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还真有个地方,大概我四五岁的时候曾经发过一次高烧,整个香港的大医院都去呆过了,就是医不好。后来我爷爷也是从内地请了一位法师来的,他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那会儿我还小,满地跑,我记得当时一楼客厅那个楼梯下面原来有一道门的,我就是进了那道门后出的事儿,后来那门就被封死了,并且做成了跟墙壁颜色一样的油漆,从那以后这二十年就再也没人进去过了。” 查文斌一拍朱子豪的肩膀道:“八成就是那,赶紧的!” 第一百零七章:鬼胎(二) 那个地方不难找,用手敲击那堵墙很快就发现了,的确存在着中空的位置。我找来了榔头狠砸了几下,一堵砖块便被敲了下去,露出墙后面黑漆漆的大洞,一股霉味夹杂着臭哄哄的气息冲了出来,那凉意冷嗖嗖的。 朱子豪找了手电,我则把原来差不多跟门大小的那块区域都给清理了出来,露出一条向下的楼梯,没有粉刷,用的还是毛坯的水泥。 他那会儿也还小,这里头什么情况早已不记得,我们三人往下走了拐了两次弯就到底了,拿着手电扫过去,好家伙,这里可才真叫别有洞天! 有十几个大箱子,箱子外面包着铁皮钉子的那种,成堆的瓷器和各种青铜器堆满了各个角落。我打开了其中一口箱子,那场面那里面反射出来的金光差点没刺瞎我的眼睛,满满的各种金银珠宝。这架势,甭说我惊呆了,查文斌也差不多一个反应,朱子豪那家伙简直已经快要发疯了,脖子上套两串,兜里塞几个,只顾在那大笑了,这是天下掉馅饼了啊! 谁也没想到,他朱家大宅的地下室里竟然会有如此之多的财富,他再也犯不着担心明天的午饭在哪里着落了。 他还不忘往我怀里塞上几把,哆嗦道:“来来来,别客气,拿着!” 不过遥想当年他爷爷的身份,这批东西的来源怕是也不怎么干净,不过那都是历史了,管它呢!我一下子也陷入了疯狂,这年头谁不爱钱? 纵情的狂欢没有持续太多,角落里的臭味终究掩盖不了财富的气息,那股犹如死耗子般的恶臭很容易就能让人发现它的出处:一口特别大的箱子,箱子上面还贴着一张封条。 打开箱子,里面的情形让人作呕,我几乎忘记了我是怎样逃出那个地下室的,三个男人在花园里肆意的呕吐着,我想那场面即使是经验最老道的法医也会跟我们一样。 一堆烂肉!确切的说是一堆腐烂不完全,浸泡在不明液体里的尸体碎块。当我看到那具早已面目全非却依稀还能辨认出那是个人的耳朵之时,那猩红夹杂着铜绿的液体上还股了个泡泡,我震惊了! 差不多快要把胆汁都给吐完了,我说道:“报警吧!” “别!”朱子豪按住我的手道:“一报警,这里面的东西谁还说得清楚来历,闹不好连这房子都没我的份了。” “你的意思呢?”我问查文斌。 查文斌对朱子豪道:“你想保住那批东西,那也得弄明白是个怎么回事,别到时候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没必要了吧,找个地方直接埋了不就得了。”朱子豪依旧还是有点幻想,我对他说道: “等你埋了再被人发现,你就是跳进维多利亚港也说不清了。” 事后证明,这口巨大的箱子里一共有四具尸体,全部都是女性!而且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女性的腹部全部都是隆起的。那箱子的密封性特别好,所以至今没有完全腐烂,她们就跟腌肉一般被整整齐齐的码在那口棺材里,从仅剩的服饰判断,这些女人的死亡时间已经很久。 香港的警察来的挺快的,这是一件大事情,当年轰动了全香港,某豪宅地下室发现了四具不明女尸。关于那批财富,我们已经在警察到来之前就事先转移到了二楼,这属于私人财产,资本主义国家的好处就是绝对保护和尊重私人财产。 朱子豪是这间豪宅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按照香港的法律,他被请去了训话,而我和查文斌作为目击证人,也被一同带去警局。 录了,证词交了一笔保证金后,我们三被送了回来,但是当局要求随传随到,在没有证明我们和这些女尸没有任何关系之前,我们依旧不能离开香港。而那些女尸则被送送入了当局的一家殡仪馆,在哪里,她们将接受法医的解刨。 “我建议立刻火化,否则可能有麻烦。”这是查文斌离开当局时对他们一个负责人说的,对方是个英国警司,他的回答是:“不要让我找出任何证据,否则你们也会有麻烦。” 第二天一早,一溜警车就来了,他们抓走了查文斌。 朱子豪动用了很多关系,也花了不少钱,一整天他得到的消息都是空的,谁也不知道那个中国籍男子到底被关在了哪里,但是根据他找到的一个内部人士透露出来的消息是:香港警局前一晚出了大事! 第三天,一筹莫展之际,我被警方传唤,询问我的是一个华人警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双眼血红,头发乱糟糟的,我隔着桌子能闻到他身上已经至少两天没洗澡了。 “夏先生,你的资料我已经全部通过大陆警方传真过来看过了,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朋友嘛?他是怎样一个人?” 来之前,朱子豪给我找了个律师,我和他简单的也沟通了一下,便按照他交代我的说道:“正常人,和我年纪相仿,我想说的是我们都是守法的公民,我们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如果您没有证据就请放人,根据法律,你们不能扣留他超过48小时。” “但是,大陆却无法找到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这你如何解释?” 关于查文斌的身份信息,我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差不多,其实并不是他没有信息,而是眼前这个二级警司的级别还远远不够:“我们是通过合法手续来的香港,如果没有他的信息,他过不了关。” 他强调道:“请你配合!我们死了两个人!”说完这句,他的拳头捏的死死的,看那架势是打算要发飙了。 我双手一摊道:“当然,我很愿意配合,他人在哪里?” “他说那是鬼神在作祟,你要我怎么相信?” “不信又何必抓人,那把他放了便是。”我继续说道:“不信却又无法解释是嘛?你需要我为你证实的结果,我肯定你依旧不会相信,警察先生,如果我告诉你,他没有骗你呢?” 他不屑道:“荒谬!” “那就没得谈了,如果再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我的律师。”我示意旁边一位警察道:“现在我的律师要见我的朋友,并且带他走,请问手续去哪里办?”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的朋友现在还不能走。”我回头一看,一位穿着灰色西服打着领带的胖乎乎的家伙走了进来,我对面的那个警司立刻站起来要敬礼却被那人示意打断了。 “你想见他对嘛?请跟我来。” 在那个人的带领下,我上了一辆车,车子载着我穿过香港的大街小巷,又到了一座山下,开了好久的一段盘山公路,有一座白色的三层小楼位于半山腰。门外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模样的人把手,车子径直驶进了车库,然后便坐电梯上了二楼。 在那里我见到了查文斌,他貌似还不错,起码身体上看着没什么异样。 “你怎么来了?”他对我的到访显得很意外。 刚才那个男人在一旁说道:“我请来的。” “谢谢。”查文斌对那人说话很客气,然后他对我说道:“我没事,只是要留下来帮他们一个忙。” “什么忙?” 查文斌说道:“处理那几具尸体,很古怪,负责解刨的法医和他的助手当晚都死了。” “当局怀疑是谋杀,但是查先生却说是灵异事件。”那男人递给我几张照片道:“希望可以承受。” 那照片上总共有两男一女倒在地上,还有几具医院常见的那种小船。看场景是在一间白色的房间里,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墙壁上,床单上满是喷射造成的点状血迹。 第二张照片则是墙壁上出现了几个很小的巴掌印,和婴儿的差不多大小,看到这玩意的时候我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只觉得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连忙丢开照片道:“你们是警察,这事还用得着来问我们嘛?” “你别急,再看这个。”说罢那人拿了一卷录像带放进了录影机里,一开始电视屏幕上都是雪花点,过了没多一会儿,电视上出现了刚才房间里的那个场景,几个医生模样的人一起走了进来,他们先是去打开了那口箱子,然后几具尸体被一一抬到了床上。 接下来便是正常的法医工作,大约过了五分钟,电视屏幕突然一眨,就跟信号不好中断了一般,然后等画面再恢复正常的时候那几个医生已经倒下。 这时画面已经被按了暂停,然后又按了倒退键,再重新播放,待那信号中断的时候,再次暂停,那人说道:“注意看,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指着电视屏幕的右下角,那是一团黑色,再以四倍的慢镜头播放下,好像是能依稀辨认出个人影,但也仅仅是好像而已。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我有些膛目结舌了:画面继续以慢镜头,但依旧无法看清楚那几个医生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袭击的,但是几秒钟后,墙壁上一个血手印出现了……然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些手印全部都是凭空出现的…… 第一百零八章:被人吊打 “作为无神论者,我知道我不该把希望寄托于一个传统的术士身上,更不该相信什么神鬼,但是我真的无法解释。这位查先生仅仅是我以个人的身份要求协助破案,不代表警方的任何立场。” 我说道:“也是,传出去,警察破案说是鬼干的,那不得笑掉大牙。” “所以,查先生说要请您过来协助,如果能帮助我们破案,我代表香港警方感谢二位。” 我朝着查文斌看了一眼,心想,这还要来干甚?我又不懂这一门路,不过能见到他没事,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晚,香港某法医鉴定大楼,大门的入口被包围的严严实实,门外有很多记者举着相机,拿着话筒。在言论自由的地方,记者拥有知情权,各种问题把那位中年人搅合的头痛,他便是香港一级警司,行动处处长,华人在香港警界的最高位置之一:何中华! 这是一起极不寻常的命案,三位法医离奇暴毙,尽管有监控拍摄下了全过程,但是凶手却犹如幽灵一般来去无踪。在媒体高度发达的香港,这件事情的热度超乎了一切,电视上,报纸上,各种传言满天飞。 而此时,我正和查文斌位于二楼西侧的停尸间,在那里三位法医的遗体被缓缓从冷柜里拉出。 陪同我们的是具有二十年法医经验的一位老警察,死者即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的朋友。 打开了裹尸布的拉链,这是一具男尸,他的眼睛睁的老大,嘴巴也是“0”形,皮肤因为低温而有些泛紫色,头发上也结了冰霜。我注意到那尸体自喉咙一直到肚脐的位置有一道巨大的伤口,缝合的针线处还有些红色液体凝结的冰珠,这应该是死后被解刨的。 那位法医介绍道:“死者全身没有任何明显外伤,解刨后,脏器和骨骼也均为发现任何异常,现场的出血经过验证,是来自于死者的舌头。” 说罢,他用一根金属状的东西伸进了那死尸的嘴中,然后用镊子轻轻探了进去夹出来半截红色的肉,我一瞧,好家伙,那是半截舌头! “全部都是咬舌自尽,他是我的同事,孩子才三岁,没有任何理由自残。”那位法医接着又打开了另外两具尸体,他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这位是我们医院的清洁工,本来当晚不是他当班,因为没人,被林医生叫来帮忙处理污水的,那位女性是林医生的助理,三个人全部都是死于咬舌。”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咬舌,那得多痛啊! 那位法医看着查文斌道:“我是个医学工作者,同时也是个无神论者,法医讲的便是科学和严谨,既然是上级安排你来的,我只负责配合你的工作。”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解刨的尸体不下三百具,各种死因的都有,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灵异事件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我还是想给我的同事留下一点科学的尊严。” “我明白。”查文斌说道:“我很理解您的感受,但老祖宗遗留下的很多东西是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我现在想请您带我去见见那几具女尸可以嘛?” “请随我来。” 电梯下了负二楼,这里是地下室,钢铁厚实的大门上装着一把密码锁,有警卫守护,连过了两道闸门后,那位医生带着我们穿过一条长廊。长廊的顶部装着颜色昏暗的灯光,忽闪忽闪的,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有些鼻子过敏。 “哐”得一声,一道门上有些锈迹的大门被推开了,屋内有几个大水池子,地上有些污水,混合着刺鼻的味道和那盏黄色的白炽灯,这里仿佛就是人间地狱。 水池的上方有几道铁链下垂,那位法医拉动着铁链,滑轮的声音“吱嘎、吱嘎”得就像是老太太的摇椅,没一会儿,几个防水袋被从水池里拉了出来。那位医生手上拿了个铁钩,就像是钩猪肉一般把那几个袋子拖到了一旁的担架车上,他问道:“在这里看还是去解剖室?” 查文斌环顾了一下的环境,大概也明白这里是干嘛的,想必那些死亡后需要鉴定的都会浸泡在这些池子里,那么这里也就和义庄之类的差不多。四周除了那扇门,就剩下头顶有两个排风口,气氛有些略显诡异,我只觉得心跳的很厉害,突然有些后悔跑到这里来了。 查文斌没有回答他,反而先问道:“你不怕步你同事的后尘?” 那个医生始终带着口罩,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许医生都是那么冰冷无情的吧,尤其是这种法医,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那些尸体往门外推。才走了几步,查文斌一把把我拉拽着往他身后一移,然后抬起脚狠踹到那铁门上,“哐”得一声,门被关上了,我只看到查文斌不知何时已经从手中翻出那枚八卦镜对着那医生喝到:“畜生,还不跪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车轮的响动声,那医生不知何故突然和疯了一般推着那担架车冲着我们撞了过来。我和查文斌分别向着两边躲闪,“哐当”一声,那车子撞了墙壁,车上的裹尸袋也尽数落地。接着那医生又抄起身边一个输液架朝着我们砸了过来,我赶紧拿起旁边一个四角板凳往胸前一横,“呯”得一下,那输液架的叉子狠狠撞在了板凳上,我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击中了一般,差点背过气去。 那医生的力气极大,用叉子顶着我脚下一发力,我便不断的往后倒退,一直到我觉得后背又传了一阵闷痛,原来是我被挤到墙壁上。可那医生好像完全没有停手的样子,又抄起手中的输液架继续向我捅来,这一回他的目标是我的脖子! 此时,我真的以为我要完了,我觉得自己有些冤枉,这要死了还真有些不明不白的,没招他没惹他,这么下死手。好在查文斌及时赶到,也不知那小子手里有一把什么玩意朝着那医生脸上撒去,那厮顿时用手去捂脸,我也趁机逃过了这一劫。 趁着那医生被眯住眼睛之际,我赶紧跑到一边气喘吁吁的腿都在发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上身了,你小心点,我们得救这个医生,我给你那块吊坠还在不在?” 我赶紧摸了摸胸口,“在,还在。” “那就好,有那个东西在,一般的东西不会上你的身了,你得帮我按住那医生。”说罢他就朝着那医生得侧面运动过去,我看了一眼,那架子上刚好有一截铁链,我也不管了,跑到那池子上方哆哆嗦嗦的去解链子。 这人越是紧张就越是不利索,那链子是套在滑轮上的,其实我只要拉着其中一头一拽也就下来了,可是硬是在那池子上弄了半天。等我明白是砸回事的时候,那个医生已经扑了过来,我回身一看,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得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接着便脚下一滑,“咚”得一声,整个人栽进了水池里。 那是什么水?那是福尔马林!是泡尸水!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几口,我身上有个重物死死的把我的脑袋按在水里,使劲的把我的头砸向池子底部,整个乱成了一团。 乱得何止是我们,外面的人也乱了,楼上负责监控的那位哥们这会儿已经疯了,显示器前面的画面比电影拍的还好看,大批的警察开始聚集在大厅里。守候多时的记者一看这架势,都跟潮水一般往里面涌,可不知道怎得,那电梯居然坏了!而通向负二楼的唯一通道就是那个货梯,此刻我是被人按在水里吊打,上面那群爷则是看着监控干着急! 说时迟那时快,查文斌关键时刻还是挺给力的,他一把揪下那链子往那医生脖子上一套,然后背过身去扛着链子猛往外拽,就这样,好歹是让我有了机会从水池里爬出来。 可不巧的是,那边查文斌已经被人家反制了,这但凡是中了邪的人力气都特别大,那医生此刻已经倒拽着链子去锁那查文斌了。我也顾不上自己喉咙里那股怪味,抄起地上的输液架冲了过去,照着那货的脑门子狠狠的劈了下去。 “啪”得一声,那输液架硬是让我打成了两截,那医生的后脑门上一股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吃了痛,自然放过查文斌又冲我来了,我只能跑,大门离我也就四五米远,可还是被那货给扑倒在地,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的门牙松动了…… 这道士做法不像电视里那般,“嚯嚯哈嘿”得一顿飞来飞去就把人给搞定了,遇到这种鬼上身的最是麻烦,首先你还不能伤了他本人,二你还得制服得了他。过去农村里一个老娘们被鬼上身,那都是七八条大汉才能按得住,就别提我俩了。 要说,关键时刻,小夏爷还是值得信赖和肯为组织牺牲的呢。那货一口咬住了我的肩膀,我他娘的痛得老妈都喊出来了,那眼泪和喷泉似得哗哗得流,查文斌那小子却不紧不慢的还在地上画符! 不得不说,我为他赢得了这点时间,待我被咬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符也画完了,朝着那医生的后脑门子贴了上去。 这一物降一物,就这么凶悍的一人,我俩怎么都搞不定,就那么一张符纸,他就乖巧了,当查文斌把我从那医生身下拖出来的时候,我真得很想感谢他八辈祖宗,我已经痛得背过气儿去了。 就当我以为我可以休息一下的时候,那位医生贴在脑门上的符突然烧了起来,查文斌喊了一声:“糟了……” 第一百零九章:老神仙 混合着头发烧焦的气味,那符无火自燃,通常发生这种现象的时候就是异变。道士的符贴在固定位置,若能镇压邪气,可以千年不烂,即便它是普通黄表纸所制;但若有异变,当邪气上升能够破掉所画符纸的克制力时,符往往便会损坏。 果不其然,待那医生到地的时候前去查看,那人依然是鼻孔嘴巴出血,正在地上抽搐。查文斌赶紧按住了他的人中穴,又叫我去拉那担架床,好赖把人给搬运上去。 当时那人还有气息,试探之下呼吸已是急促万分,随时都有断掉的风险。救人当属第一,好在那边的电梯也终于通了,一行人涌了下来七七八八的把人往外送,这边又是法医院,懂医术的大有人在,也便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 那天的监控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拍的一清二楚,那医生的反常行径自然不用点破,大家都心知肚明八成是中邪了。 此番过后,整个司法楼是一片惊恐,道听途说的还可以给自己壮胆,但那次无意于是现场直播,一时间香港警局闹鬼的新闻漫天飞舞,那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回到那别墅,查文斌的建议依旧是立刻火化那几具尸体,但是办案有办案的程序,死者死因不明之前,警方部分人依旧要坚持保护证物,这香港人死脑筋。没办法,只能是暗地里再次拜托查文斌去收拾这盘残局。 当时就提了一个要求:把那几具尸体搬运到这儿来,这里人少,地方又开阔,万一出现意外,可以及时补救。 我记得那几具尸体送过来的时候还是那个箱子装的,不过箱子上的封条早已没了去向。这屋子的二楼有一个简易手术室,当时那箱子就被送到了那儿。香港是个讲究的地方,查文斌所需的东西很快就被采购来了,香烛纸钱是普通货,那帮子人还给他弄来了马尾鬃和几片黑驴蹄子,这可是稀罕玩意,放在我们那也不是很好找。 接下去就是清场,在场的连同我在内都被驱赶了出去,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只是差人送了饭菜放到房间门口,但他也没有吃。到了夜里房间的灯还亮着,我和那些警局的人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上的烟头都被铺了厚厚一层。 我盯着那扇窗户有些担心,毕竟死了这么多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大约是一个小时后,灯熄灭了。不多时又可以看到窗户上闪起了昏黄的光芒,那是蜡烛,古朴而又繁杂的吟唱声我在楼下都听得见,那是咒语。 也就十来分钟吧,我突然听到“啪”得一声,二楼那扇玻璃突然破裂了,我抬头一看,查文斌此刻正在窗台上,他的身子在努力往外探,但是很快又退了回去。我看到他的表情很是痛苦,双手不停还在挥舞着,只是那一瞬间人就又不见了。 “不好!”我赶紧对旁边几个人喊道:“要出事,马上上去!” 一阵旋风般的冲向了二楼,二楼的房门被反锁,那位警司拔出手枪对着把手就是两枪,然后抬脚狠踹,标准的突击动作之后,大门这才被撞开。 屋内是一片狼藉,地上的香烛倒了一地,四散的符纸和祭品充斥着每个角落,拉开电灯这才看到查文斌已经倒在了屋子的西北角,缩在那儿一动都不动。 我赶忙过去查看,这家伙的眉头紧锁,嘴角不停往外汩着白色的泡沫。我用手一探对那个警司大叫道:“还愣着干嘛,救护车啊!” 查文斌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红色勒痕,大约也就跟一般的铜丝粗细,这是医院检查后发现的唯一一出伤痕。接下去就是高烧和抽搐,他的脖子不停的来回摆动着,眼睛虽然闭着,但是眼球却在不停的做着左右平行移动,很是痛苦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结果,当时的医院甚至拿不出病因,因为陪同的是高级警司,所以医院也不敢懈怠,调集了几乎是当时香港最好的医生进行会诊。整整一夜后,我记得查文斌的烧不仅没有退,反倒更高了,正常人的体温不过37°,当时的查文斌最高峰曾经达到了41°,几个专家断言再这么下去,这人就完了。 说来也巧,那一日清早,有一个护士推着个老头经过病房外,我已经在走廊上蹲守了一整夜,双眼通红迷迷糊糊的想下楼去买包烟,一个没注意和那老头撞到了一起,我连声起来跟他道歉。 “对不起,大爷,对不起,没伤到你吧?” “没事。”那老头说的是国语,这在满地广东话的香港可不常见,我见没事,就对那老头又鞠了一躬以表歉意然后便走开,还没走到拐角处,那老头被护士推调了个头在我后面喊道:“小伙子,你等等。” 我回过身,那老头看着我捋着他那把白色的山羊胡须道:“我看你气色不大好,要是身体不舒服这医院恐怕还治不好,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大爷,我这身体没毛病,我过来也不是瞧病的,是我朋友住院。” 那老头笑眯眯的,让我一眼就觉得他准是个老骗子,这种伎俩我行走江湖见得多了,果不其然他说道:“我只是提醒你,要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可以去慈云山无量观找我。” 我那日也确实是烦了,心想你这老骗子半条命都搁在轮椅上坐着了还来唬我,我就索性陪你玩玩,我便说道:“那你可瞧出我有什么事儿?” 那老头对我招手道:“你过来。”他旁边那位护士也不催,只是由得他去,态度也好得很,这点倒让我有些意外,这医院里头难不成还都是这老骗子的熟人,或者这女的也是个骗子? “把手给我。” 我便把手伸了过去,那老头将我的手掌平摊在他的手心上,闭着眼睛用右手在我手掌上来回摸了两圈。这老头的手指不像一般老人那般皮糙茧厚,反倒是和一般少女似得十分柔滑光嫩,然后他又叫我转过身去蹲在他跟前,用手在我头顶上摸了几下,我只觉得一痛,回头喝道:“你干嘛!” 那老头手上有几根头发,分明是刚才从我头上拔掉的,他把那些头发放在手指上慢慢分离,然后取出一根对我说道:“你近来可是遇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且还被上了阴,是不是碰过什么死人之类的东西了?” “没有!”我狡辩道:“大爷莫不是想哄我两块红包钱,我是从大陆乡下来的,是穷人,没什么油水。” 那老头倒也不恼火,他指着那头发说:“我们有句老古话叫做大祸临头,这祸事都是从头开始的,你看你这根头发,总计开了三根叉,这便是头顶三把火。你再看着三根叉,两红一黑,说明你的灯已经被熄了一盏了,若是这两根也都黑了,你这小命也就快没了。”说罢,那老头又拍拍自己的大腿道:“我已是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了,唬你作甚,年轻人好自为之吧。” 常年跟着查文斌一块儿混,我也能听点出门道,这老头这么一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看着他被护士越推越远,我看着手中他给我的那根头发,果然是开了三叉,两红一黑,连忙追了上去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敢问老前辈是不是懂点道行?” 老头点头道:“道行不敢当,我祖籍是四川青城人,八岁入重阳宫,二十五岁下山还俗。后来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原也娶过一房太太,后来失了踪,我便没再娶。国民党兵败台湾的时候,老蒋想让我一块儿过去,我没有从他,就到了这香港找了个僻静地方修了个小道观,这一晃就到了暮年了……” “老蒋?” 老头回道:“以前曾经我做过他的几天的国师,别奇怪,哪朝帝王都信这个。只是他这人把民国搞的一塌糊涂,也该气数散尽。” 我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这活儿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我赶紧拽着他的手臂道:“老前辈,不瞒您说,我这有一朋友遇到事儿了,就在这医院里躺着,劳烦您给瞧瞧行不行?” 老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表道:“只有十分钟,我得去做透析了,肾不好,没有几天光景了。” “行、行”我赶紧推着那老头往查文斌的病房那边走,他的病房是icu,平日里是不能让家属进去的,门外有医生守着,我推门就要进自然是被拦住了。 “除了医生,其他人等不能进去。” 我也懒得理他,只顾往里闯道:“就一会儿,出了事我负责,我是病人家属。” 那小医生把身体往前一拦道:“那也不行,我们医院有规定!” 陪同那老头的小护士也说道:“这是icu啊,确实不能进的。” “闪开!”我一把推开那医生硬闯,事实证明我这种土农民哪里了解现代化的医院,顿时警铃就响起了,很快就在我和那医生拉扯时,几个保安已经冲了过来。 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那位下楼吃早点的高级警司也赶了过来,一看是我便对院方的人解释是自己人,刚准备拉我出去的时候他瞄了一眼那轮椅上的人,连忙客气道:“张老先生怎么也在?” 那老人看似也认识那警司,笑着道:“我来看看这位小友的朋友。” 那警司连忙把医院的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喊住道:“开门,让他进去,这是我们的程序。” 见他发话,医院的人只好开门,一边说着出了事我们不负责之类的,一边嘟囔的散开,那警司见没人的时候悄悄的对我说道:“你怎么把这老神仙给请出来了,你难道认识?” 第一百一十章:赛神仙 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头真不是一般人,在香港几乎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去找过他,有人奉上千金只为求他一句话。此人名唤李云风,道号玄谷,民间又给他取了个外号:赛神仙!只因此人占卜之术精准无比,据说可窥得天机玄妙,晚清年间生于青城山下一户农庄。据说出生当日,青城山上出现五彩瑞祥云朵。后因机缘巧合竟然拜入了重阳门下,后一直被青城一脉视为终生一大遗憾。 此人八岁入重阳,同年可倒背道德经,九岁便被当时的掌教毓坤真人收入关门弟子,全心修道,被誉为是门中百年一现的旷世奇才。 李云风不仅博览道家经典,更是有一身好武艺,恰逢乱世,天下四分五裂,外敌入侵。那般的年月山上的香火也就黯淡了,多少道士都被迫下山寻条生路,这李云风虽是门中得意弟子却也胸怀天下,想有一番作为。 二十岁出山,既南下广州,欲跟随孙中山先生北伐,后成为蒋介石政府高级参谋,其占卜之术算得天机,告诉老蒋民国不过二十余年的龙气。由此得罪了蒋介石,并认为他口出狂言,有乱军心的嫌疑,便从此不再重用,只留他在官邸修身养性。 1945年,国民党兵败台湾之际,恰逢南京政府建都至此刚好22年,蒋介石想起当年李云风的那一卦便差人请他同去台湾。无奈李云风已南下香港,只给蒋介石留下了一句话:余脉南龙,一息尚存。 初入香港,李云风就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在街头巷尾摆摊以靠给人测字算命取名为生。香港重传统,这李云风算卦测字又是极准,一来二去就有了“赛神仙”的名号。名头一大,事儿就多,当年潜伏在此的国民党残部也找到了他,并要押送他回台湾。李云风为避政治,便把心一横,遁入空门,做了个再也不管世事的道士,从此世间只有玄谷道人,再无李云风。 自那以后,李云风便在一处小山坡搭建了个小道观,每日以青灯道文为伴,但来求事之人依旧踏破了门槛。这位玄谷道人立了个规矩:每个月只算一卦,但有要求:不问政治。 仅是如此,那道观之中依旧每日是人声鼎沸,来访民众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每天多达百人,只为沾点那“塞神仙”的“仙气”。后来这位玄谷道人索性再改规矩:半年算一卦,即便如此,人们的热情依旧不肯消退,甚至他的名声还传到了东南亚。 再后来,玄谷道人为了清静潜心修道,又将规矩改为一年一卦并延续至今,每年只在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一天才开山门迎客。他这一生既无收徒也无婚娶,山上只有几位帮工一周去往一次送些生活用品。 一直到现如今他已是八十几岁高龄但仍然是那些活跃在香港报纸上人物最想见的人之一,但近年腿脚开始无力,来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原是年事已高,肾脏开始衰竭,需要定时透析。 再说那老头进了icu病房,查文斌还在床上打摆子,额头上还敷着冰袋,那老头在护士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了起来。他伸手翻开查文斌的眼皮子瞧了一下,又双手按着查文斌的腮部仔细检查了一番,不多时,那老头便出来要了笔纸飞快的写了一溜东西让我去采购。 那老头对我说道:“东西拿来后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做个透析,他额头中间有一根银针是我扎得,暂时封住了他的命门,你们不要去动他。等我出来后,找个安静人少的地方一块儿过去,这个小伙子还有得救。” 我听到那句还有得救就跟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拿着那纸条拉着警司就往下跑,若非不是有他在,这些个玩意我还真没法在偌大的香港找到。 要说查文斌经常让我去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也算是能适应了,可这老头开的单子真不是一般的难找,他要我去弄初生女婴头顶上最长的一根毛发,还要一杯初生男婴落地后尿得第一泡尿,需要二钱白蛇蛇粪,需要龙涎香一钱,需要三百年以上金丝楠木木屑一捧。其它的诸如金银元宝,香烛纸钱,朱砂鸡血都不算是啥新鲜玩意,也亏得这事是为公家出的。何中华一声令下,各行都在忙碌起来,也就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那老头要的东西还都竟然全部送到了! 那老头要的场地也找到了,一间培训射击的学校,位于郊外,已经荒废了一年有余,只留了几个门外还在看管。 医院里派了救护车,查文斌依旧还是烧的迷糊,我注意到他印堂位置确有一根银针露了半截在外,那老头只是闭门养神,气色看起比早先好了许多。 终究还是那老头先开的口,他问我道:“他是谁的弟子,师傅又是谁?” 我只知查文斌常提起马肃风,又不知道他那什么天正道是出自哪门哪派,便照着平日里他所说的报给了那老头。不过那老头好像并未听过马肃风的名号,在与我确定查文斌的确为道家弟子后,他显得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跟我不停打听老家的一些事情,看得出他还是很想回去的。 “娃娃,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我看他那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心想该不是会狮子大口吧,但又不好得罪,只是陪着笑道:“老先生直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那老头见我答应,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道:“我老家在四川青城,那儿有个青城乡李家坡。八岁离家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赶上动乱又来了香港,半生戎马半生修道最终也没做出半点能让我有脸回去见父老乡亲的事情。我老了,岁数到了,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帮你把这位小兄弟救回来,但是你们得负责把我得骨灰送回老家,先放在李家祠堂三日见过列祖列宗,三日之后再请你们帮我葬在李家祖坟上,这件事你能不能帮我?” 我心想,我不答应也没法啊,不过查文斌一旦没事了,我们也就离开香港了,到时候天各一方谁还会记得谁啊,我这辈子兴许都不会再来香港了。 “好,我答应你!” 那老头从兜里掏出一个折叠成六角形的红色小玩意给我道:“这是重阳宫上代掌教在我下山时赠给我的,里面是一道平安符,现在我把他就送给你了。可千万不要食言,答应过老头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办到,老头会在夜里让你尿床的。” 我真没想到那老头会送我个东西,我胡乱揣进衣服兜里后再看那老头,他已经别过脸去看着窗外了,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却多了一份期盼。 车子驶进了大院,地上的野草都到了我能盖过小腿,这地方原先是英国人关押死刑犯的,后来改成了警察的训练场。穿过长长却又锈迹斑驳的走廊,时光仿佛一下子过去了很久,当那间小屋被打开后,所有人都被排除了在外,我是那个有幸亲眼见到的人,因为我被那位老人留了下来帮点小忙。 当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合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他是个神棍,那些蛇粪用尿液浸泡后就像是揉面粉般在一个小碗里被搓成了小长条。那些金丝楠木的木屑和龙涎香被当做了作料添加进了那个粉团里,一根长约半只手臂的细木签是从香港最有名的黄大仙庙大梁柱子上削下来的,而那根女婴的头发则被小心翼翼的缠在了木签上。 那老头开始把有些黏性的混合物不停揉搓在那根木签上,慢慢的,我有些看明白了,他这是在做一根“香”! 当这根香点燃的时候,也是我离开的时候,他把那跟香让我放在一根蜡烛上烤。这根蜡烛也不是普通的蜡烛,它用的南海深海里一种鱼的油脂做的,可以燃烧很长时间并且发出异香。 做完这些,那老头已经在查文斌身边放了一圈小铜钱,每个铜钱孔上都立着一枚鸡蛋,鸡蛋上他又用朱砂画了一些图案,和符文不同,这玩意画的跟一个个的小人似得。 第一百一十一章:周武还魂术 老头的身体很不好,弄完这些已是很吃力,半坐在地上接连咳嗽了好几下,我要过去搀扶他却罢手道:“不必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一定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去。” 我听他这话一直在强调,心中暗想莫不是这老头心知自己快不行了?听说有道行的人都能预知生死,再看他那副模样暗知这老神仙怕是禁不起这般的折腾,听查文斌说过,做法这类在常人看来诸如游戏一般的事情其实很耗心神的,一场大法事坐下来得休息好一阵子才能恢复精气神。 这阴阳之法本就是阳间之人穿梭于阴阳两界,窥得天机,调用五行不免伤了自己精气;与神鬼交道,诛杀斩伐凶煞恶魔,又不免会沾染戾气阴气,自是会反噬常人元气。这也就是为何好的道士通常不得善终的原因之一,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道法再高终究是肉体凡胎,落得个阴噬天罚终究一命呜呼。 这般情况下,我对这老者也不免钦佩了起来,于是正色抱拳对他道:“恩人在上,受晚辈一拜,无论我这兄弟能否回原,老先生这愿望我都必不敢负。” “好好,你且帮我研磨,无论怎样,一定要保证这墨水不干,笔迹不断。”说罢,他便递过来一台模样古怪的砚台,这砚台并不是平常我们所见的黑色砚台,反倒是通体白色,半透明状。砚台呈八角状,比手掌略大,中间砚池则为红色,有点斑驳残缺,想是很有些年头了。 研磨石乃是一块青色柱状石料,这石头的顶部雕刻着一只龇牙咧嘴的恶鬼,模样甚是骇人,我窝在手中隐约有一种沁入脾肺的冰冷感,正想往那砚池中加水,那老头却道:“小子,注意了,不要停,这池中血水万不可干掉。” 说罢,那老头竟然从怀中拿出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他咧嘴露出一口黑漆漆大牙齿冲我一笑,然后单手握着那匕首从手掌中慢慢抽出。 那血大滴大滴的往我手中的砚台池里留着,那老头却说道:“愣着干啥,研磨!” “哦、哦”我一边照做一边心想,这老头受得了嘛,他的嘴唇都开始泛着白色了。 “大爷您?”我欲言又止,他胡乱从身上撕扯了一块布往手掌一捆然后取出一根毛笔就往那砚池里一卷,再对我示意让我站到他旁边,这老头便开始绕着查文斌的身体在他四周开始画了起来。 那图案画的着实好看,如同青铜器上的卷雷文,一片连着一片,大朵的红色,才画了上半个部分那砚台里的血就去了大半。那老头又抽空解开布条子往里面加血,我时刻不停搅拌着以防止血水凝固,看他那一把年纪了,手掌上的豁口拉的把肉都朝着两边翻开,可这老头好似丝毫不在意,只在乎着他脚下的的图。 半晌半个人头模样的图案已经画了出来,再接着就是四肢,这幅图的身躯并不存在,看似是借了查文斌的身躯。这人形图案上又有花朵,似莲花又不似,每朵之间有一根血线相连,好似蔓藤缠绕着身躯。虽是以血作画,这般看来却又有几分圣洁,丝毫看不出诡异。 我看得出奇,却也没注意到这屋子里已经气了变化,以至于当我觉得浑身冷嗖嗖的时候,那老头已经将画作完,耗时约莫有半个时辰。 那老头咳嗽了两下喘着大气对我说道:“小子,过来扶着我。” 我赶忙丢下手中的砚台,那老头被拉起来的时候接连往下沉了两次方才站稳,他笑呵呵的说道:“老了,不顶用了,你扶我去西边角落里坐着,然后你关门出去便是。” “你这……行吗?”我看他那身子骨似到了强弩之末,不停的咳嗽,那脸色也比方才白的更厉害了。 “一把老骨头了,你去守着门,我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你这朋友也该醒了。到时接回去好好调理个几日也就无大碍了,只是你要告诉他,伤他的东西非他所能克制,可以把那邪物送到我那小道观中,供奉在三清神像下,每日早中晚需诵三遍《道德经》,七日之后连同我那道观一起点火烧了就能了结。” “烧了?那你住哪?” 他笑了,他笑得还挺开心,又对我说道:“莫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将我送回老家。” “这个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且老先生有恩于我。”我还想继续说点什么,那老头就对我挥手道:“走吧,别让人进来打扰到老头了。” 不久,我在门外就闻到一股异香,伴随着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那老头在轻轻吟唱着某种歌谣。我是个俗人,也算是个粗人,平时并不爱好音律,但这吟唱的歌谣却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的好远。 闻着那淡淡从屋内飘出的香气,我放佛一下子置身于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百花齐放,仙兽飞禽环绕四周。又好似那朦胧的山谷里有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在轻轻敲打着身边的弦乐,几个侍女在一旁点了清香,袅袅升起。 我循着那山谷间的最美妙的音乐,朝着那人缓缓走去,慢慢地我竟是看的呆了,心中一片说不出的宁静。可惜那人始终隐藏着云雾之后,看不清他的面貌,我就越发想是去看,于是我朝着那人的方向走去,可是无论我走多快,走多远,好似那人又始终跟我保持着那样的距离。 “夏先生?”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叫我,赶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我靠在那门上已经睡着了。 我挣扎爬起来,是何中华,他在外面已经等了很久了也没见这边动静,所以过来看看。 “几点了?”我问道。 他抬手看表道:“五点一刻了。” “糟了!”我一想,那老头跟我说查文斌应该个把小时就醒了,我这一睡整整四个小时去掉了,赶忙挣扎着爬起来贴在那窗户上往里瞧去。 屋内,那老头还坐在西边的位置,就是我原来出去的地方,他正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是在对我笑,我这心中一乐,心想肯定是没事了,于是便在门外喊道:“老先生,好了嘛?” 没有人回应,我又敲了两下门接着说道:“如果好了,我们就进来了。” 还是没人回应。 何中华看着我,他作为一个警察有着天生的敏感,“可能出事了!” 我其实心里也有这个感觉了,两人对视一眼抬脚就踹门,“哐、哐”两下,门开了。就在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我看到那老头的身子慢慢地往边上倒去,我想过去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何中华伸手一探对我摇头道:“没气儿了,死亡时间应该在三个小时前,查先生怎么样?” “还好,烧是退了,人还没醒。” “送医院,赶紧!” 当天晚上,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二点刚过一分钟,查文斌醒了。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他还好吗?” 同样,如果我没记错,查文斌是没有见过那位老人的,从始至终他都处于高烧昏迷状态,难道是他有醒过? “你是问救你的那个人嘛?” 查文斌起身拔掉输液针头便对我吼道:“他在哪?” 山腰那栋白楼,一楼的大厅里放着刚刚运送过来的棺材,棺材里面铺着黄色的锦缎,已经有人替那老头穿好了衣服,此刻他正安静的躺在棺材里,嘴角依旧还挂着那抹笑,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扑通!”查文斌还未进门就已下跪,他就是那般一步一步跪着挪进去,三步一磕头,每一下都重重的砸在大理石上,那声音就和撞钟似得。 “别这样。”何中华去拉他,劝说道:“你自己身体还不知道咋样,又这么作践自己岂不是白费了李老先生的心血?” 查文斌撒开他的手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就是这般一路磕着头进去的,一直到李云风出殡,查文斌滴水未进,整天整天的就跪在棺材的旁边,一连跪了整整三天! 我也是那几日才知道他叫做李云风,也是那时候才陆续从来吊唁的宾客处听闻了他的一些过往。来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大人物,这些人或多或少曾经有求于李云风吧,他走的很安详,好似是要告诉世人,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那个一直跪着的青年,李云风一生无儿女无徒孙,查文斌就成了那个替他手捧骨灰的后辈人。我又把他临终前的话都对查文斌说了一遍,可他却咬着牙只说了一句话:“这事儿没完!” 也是后来,查文斌又跟我回了一趟那间救他的屋子里,看着地上那还依旧的图案,查文斌半晌又跪了下去,磕头道:“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他后来有跟我说,这幅图又叫作:“周武还魂”,据传是周武王所创,施法者需将自己的精魄引入血水中,以自己的三魂为引,七魄做桥,方才能救人扭转乾坤。这项法术,查文斌从未见过却也只是听他师傅马肃风讲过,施法者最终会因精血耗尽而亡,相当于一命换一命。 可查文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才会有这一出呢?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西出阳关无故人 那个箱子如今正放在李云风生前那座道观的三清像下,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儿了,那李云风的头七也过了,如今连同他的骨灰一块儿被送到了这儿,我跟查文斌也就在这儿住下了。 朱子豪那家伙在这些天里出手了不少东西,赚了一大笔钱,他心里也知道这钱来的有些不安,整日的也往这儿跑,出手和往常一样阔气,鸡鸭鱼肉的铺满了供桌。不过他也带来了一些消息:那老宅这阵子他回去住过一晚,闹鬼的事儿没什么动静了,还有便是他从他爷爷当年一位手下打听到了关于他奶奶的一些事儿。 他奶奶全名叫做姜瑜,祖籍是甘肃阳关人,那是古时丝绸之路上的要道,也是古代非常显著的军事重镇,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距离著名的敦煌很近。 姜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主要从事马匹、石料和香料的买卖。他和朱子豪的爷爷相识也是因为一桩生意,当年朱子豪的爷爷要采购一批军马,但又无钱支付。姜家为表示支持抗战,曾无偿赠送了政府一百多批战马,受到过蒋介石的嘉奖。 姜瑜是姜家那一代唯一的女性,也是唯一的后代,朱子豪的爷爷当年也是个美男子,能文能武又好口子,便娶了这姜瑜为妻。姜瑜是独女,出嫁的时候陪嫁很是丰厚,据说装了整整八大马车,其中便有那副将军画。 又说此画是当年姜家的传家宝,一代传一代,到了姜瑜那一辈,只有这么一根藤,没得法子就一并当做了嫁妆。当年嫁妆的时候,朱子豪爷爷的那位手下是负责抬轿子的,新娘入轿的时候手里捧着的便是那东西,在往上要找,那就只能回去甘肃阳关问问姜家可还有无其他人了。 “我这已经是第三代了,据说我奶奶是独女,八成那边也就没什么亲戚了。那幅画我送你了,就当做兄弟这个大忙的配衬。” 查文斌回身冷冷的说道:“为了你那点铜臭味儿的东西,死了这么些人,怎么和他们交代?” 我知道查文斌心中多有不快,不过这事儿全怨朱子豪也说不过去,毕竟他就是一败家子儿,还属于那种比较讲义气的,我也跟着解释道:“谁都不想这样,就算是没找到那些老爷子留下的东西,那宅子我们也不得帮忙清理嘛?” 查文斌不知哪里不快,或许是憋的太久,他起身竟然对我吼道:“清理?如果我知道是这般,我宁可一把火烧了它!你可知道这箱子里头的到底是什么嘛?” 我摇头,他更加大声的吼道:“鬼胎!他那个该死的祖辈干的缺阴德的好事!” 关于这鬼胎一说,有很多种解释,通常的说法是这女人怀孕孕期足满后还不生育,超过预产期半年甚至是一年多的,却又不是死胎,这种胎在民间也被称为是“鬼胎”。 这“鬼胎”的形成由好多原因,流传最为广泛的是人和鬼发生关系后受孕,因为阴阳不通,所孕的孩子自然不能落地,见不得阳间的光。这般孕妇的最终后果多是连同那未出世的胎儿一起一命呜呼,而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呢?是四个已经长大的鬼胎! 在查文斌所熟知的茅山派有一种邪术,据传是第三代弟子中有一位叫做刘中鹤的弟子发明的。此人道法甚是高明,天资聪慧,有一日他下山替一农户家处理丧事,丧者乃是一孕妇,死于难产,那婴孩虽已落地,却也难保性命。这一尸两命的悲剧让主人家很是悲痛,便交给那刘中鹤去处理。 刘中鹤那时正在潜心研究一种上古秘法:移魂术,此术据传是由通天法师所创,但过于阴毒被列入禁法。也或许是个巧合,刘中鹤发现那婴儿虽已断气却是在母体之中已经夭折,尚未吸入过阳间气体,从炼丹术上来说,这样的婴儿可被成为是纯阴之体,三魂之中只有两魂,缺一命魂,天地二魂聚在,七魄尚未散尽。 刘中鹤心想如此的婴儿就是给做了法超了度也依然无法进入三道轮回,只能仍凭风吹雨打,待那尸骨腐烂化作尘土。他心想,若是能把这婴儿的魂魄转移到那植物之上该有多好,这般便可以另外一种形态继续存活于世,也好让他家人有个念想。 于是,他将那女尸下葬之后,又在坟上加了一层土,建了这么一个小坑专为那孩子所葬。覆上黄土之后,再取了一截藤蔓插在土中,并用那移魂术整日施法,每日清晨点香,夜晚烧纸。如此七日之后,那藤蔓竟也成活,枝叶开的繁茂。 又过了几年,那藤蔓已然成长,刘中鹤的研究也有了大为突破,他将那婴孩魂魄移到那藤蔓之中,再用刀削断藤蔓,取了其中一截拿回道观之中雕刻成了个小木偶。并用朱砂和墨汁给那木偶描绘上五官内脏,再在其背后刻上那婴孩的生辰八字,偷偷将其放在一个罐子里,并藏在自己床底下。 每日刘中鹤都咬破自己的中指往那罐子里滴三滴血,并对其香烛纸钱好似供奉,如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罐中木头所化小鬼已能和其沟通,并任其摆布。 刘中鹤发明此术并未将其发扬光大,他自知此术被心术不正之徒所用将会祸害人间,便最终亲手烧了那块木头。却也将此法写进茅山术中,并为其取名为:勾魂术,视为茅山禁术之一。 后来,不知是门下哪位弟子盗取了禁术传到南洋一带,这种法术后来便是南洋一带盛行的养小鬼。 这鬼胎术和勾魂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是取未经阳气的婴孩加以施法并操控,此法歹毒无比。尚未有心智的鬼胎比起小鬼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乃是将母体当做器皿,以母血喂养,养成者必定是一尸两命,怨气加重数倍。待婴孩修成鬼胎之际,破腹取出鬼胎再行供奉,其威力更是茅山勾魂术的几十倍。 这般看来,查文斌认定那朱子豪的爷爷嫌疑最大,他为何取了四方姨太太却无一人生产,所生之子又均被人做成了鬼胎。查文斌那日开箱欲用道法化解超度,不料四鬼同出,直接破了他那命符,被鬼气所伤,差点断送了性命,若非我们上去及时,只怕已经命丧当场。 “这鬼胎极是厉害,若是家师在也未必能破,亏得李云风道长以性命为引,施展了周武还魂,我才捡回一条小命。这东西已然成形数十年,都是成了精的鬼胎,如今养着鬼胎的人怕是早已入土,没了主人它们便失去了控制,肆意伤人。朱子豪,你那爷爷果真是个歹毒的人,虎毒还不食子,他竟然用亲生子女炼就鬼胎。” 朱子豪并不同意查文斌的说法,他说道:“查先生就那么肯定是我爷爷所为?据我说知,我爷爷对那几房姨太太很是疼爱,他是军人出生,黄埔二期,早些年留学德国,从未听说过有跟这般江湖术士的人来往。” 我说道:“那也不排除是请人做的,香港靠近南洋,这类邪术一度盛行,就是现在还有人在养小鬼。” 朱子豪道:“只可惜,我家里人都不在了,这也无从考证,不过查先生,既然此事也已圆满解决,为表歉意,我打算出笔钱将这道观扩建,以祭奠那些因为此事死去的人们,你看如何?” “也好。”查文斌取出了一只火折子,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道:“老前辈在上,受晚辈一拜!” 一把大火瞬间包围了那座小道观,日后再那原址有了一间新道观,并被取名为“玄谷殿”,如今在那玄谷殿里经常还可以看到一个人,此人名唤:童河图。 离了香港,朱子豪那货也跟着我们一块儿回来了,这一趟心散的还不如不去,那副画也被一同带了回来,那画像的人我怎么看他就是胖子,就那厮他别说穿身盔甲,就算是跟阿拉伯女人一样带着面纱我也能认得那双贼眉鼠眼。 所以,为了搞清楚这幅画的来历,我们决定直奔甘肃阳光,美其名曰:探亲! 朱子豪摇身一变已经是港商,在那个刚刚开始兴起gdp的年代,港商所到之处,县这个级别的书记都得亲自来请吃饭,只要拉到港商投资有了外汇,那便是有了政治资本。所以有他在,这寻亲之路怕是会要简单的多。 所谓的阳关其实是在敦煌县西南,离着县城有六七十公里路,在那有个南湖乡,地处北漠隔壁,现在已是寸草不生。全乡加起来不过也就千百来户人口,以放牧为生,听说县里领导要陪个港商来寻亲,指不定还在这儿投资,那感情重视坏了,杀羊宰牛的好不热闹,我们所到的地方就是当地的乡办公所。 西北人好爽,真诚,一听说这朱子豪奶奶是这阳关人,那个乡里书记可高兴了,陪同我们的是当地敦煌负责招商引资的副县长,几个人是轮流大碗灌,朱子豪哪里见过这架势,几碗下肚就开始吹了起来,一直讲到他爷爷跟老蒋睡一个被窝的时候,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过,这姜瑜的事儿倒很快有了着落,当年这南湖乡有一块地方叫做“古董滩”,解放前这里有一个村庄,就叫做“阳关”村,这地方凭水为隘,据川当险,与玉门关南北呼应,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此地经常因地面曾暴露大量文物,如铜箭头、古币、石磨、陶盅等而得名“古董滩”,在解放前的确是有姜家望族在那一代活动,不过现如正准备成立个文物保护区,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老一辈的阳关人如今大多不在,能寻到的也早就随着家人去了外地,说到底,这里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在住人。 “阳关好地方啊!”这酒到高出,那乡长也开始吹嘘了起来:“这地方建于汉武帝元鼎年间,在河西被列四郡、据两关,与玉门关南北呼应,丝绸之路上的要塞,曾经屯兵不下数十万。在汉时为阳关都尉治所,魏晋时,在此设置阳关县,唐代又设寿昌县,可谓事辉煌到了顶峰,连同这敦煌县也一起跟着发展起来,一直到了宋代海上贸易发达之后,这阳关才逐渐没落,人口也是一减再减,我来这里接手的时候只有七百户人口,还比不了南方一个村落。” 查文斌拿起手中的茶杯轻轻举起对那乡长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杨柳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本人自不喝酒,但到了这阳关也得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劲上各位一杯。” “文化人啊!”那乡长很是高兴,举着酒杯道:“好个劝君更尽一杯酒,来来来,各位,为了这位好朋友的到来,干了一碗!” 当日,我是吐了个稀里哗啦,不晓得怎么被人抬上床的,据说朱子豪那小子更是直接被送去了县医院打点滴,第二天才叫人送回来,吓得他们县里领导腿都发抖了,这要是人港商怎么滴了,跑了这一单生意可就玩大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桃花劫 第二日乡里的领导弄了一台吉普2121拉着我们仨去参观古城遗迹,眼睛所能看到之处皆是黄沙。在汉唐时期,阳关军士即借以此水而生息,原本也是一片绿洲,西土沟平时上游干涸,下游有泉水汇成水溪北流,时有山洪暴发。洪峰过后,沟岸纷纷塌落,河床加宽,大量泥沙顺流而下,遂在下游沉积。随着泥沙在西北风吹扬搬运下,形成条条沙垄,阳关古城送逐渐被水毁沙埋。 大约到了隋唐时期,这里逐渐就开始萧条,曾经有多少文人骚客来到这阳关叹上一句:流沙湮没三百里,不知阳关战鼓鸣。 古河道边还有几棵柳树的残骸,就光一个腐烂中空的树墩子都有几人合抱粗,可想而知当年这里是如何的繁华。有一条还算宽敞的马路,马路的两边可以看见也许民房的遗迹,半人高的围墙,栓马的石柱,偶尔还能见到保存完整的三间房。 那许姓乡长操着口味浓重的甘肃口音对着车窗外介绍道:“这里以前就是阳关村,朱老板的奶奶兴许就是这儿的人了。再往前就是龙首山,那儿有个豁口叫做红山口,那便是古阳关城的遗址所在。” 下了车走在这片荒凉的戈壁上,历史厚重的沧桑感顿时扑面而来,一望无际的隔壁和那偶尔可见的残壁断砖形成了震撼无比的美景。尤其是那座龙首山,说它是山真是抬举了,其实就是一道小丘陵,不知是何地质,山体通红,就和传说中的火焰山似得,特别扎眼。它就孤零零的横卧在这片古老的遗迹之上,仿佛静静的在等待着那个西出的故人再次响起悦耳的驼铃重新归来。 我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扒拉了两下,果然这沙土下面依然出现了瓦片,那许乡长笑道:“我们这有句老话叫作:进了古董滩,空手不归还啊,早些年这里的出土的文物都是当地农民用马车拉回去,很多都被当做破烂处理掉了,有价值的不多。” 我相信如果这地方让胖子来一趟,他定会流口水,这简直就是一座宝库,我见这里也没半个守卫巡逻啥的,便问道:“就这样散落着?” “不是不管,是没法管,条件差,乡里就这一部车。接到报信到派人来,寻宝的人也早就溜了,乡里也没资金请人了,据说上头要搞个保护区,谁知道何年马月才能搞成。这年头,没钱光喊口号顶个屁用。” 我听这这乡长也是个实在人,说话倒也直爽,便对朱子豪瞄了几眼,他立刻心领神会的说道:“我来这里就是特地考察这古城的,我想投资个旅游景点,这样有旅客进来就有收入,然后再把收入拿来保护古城,也算是对家乡人民做点贡献。” 这小子吹起来那可就没完没了了,他又说道:“我还打算在这里建一座阳关古城博物馆,这座博物馆是公益性质,要让后人牢记这段历史,也好让这些暴露在地表的文物有个归处。” “哎呀。”那许乡长一听顿时老泪纵横啊,他一把握住朱子豪的手不停的握道:“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朱老板真是个有理想的爱国主义企业家啊,不愧是我们阳关人的骄傲,我回去之后立马上报县里,这事儿要能成,我让县里给你在这古城上立座雕像,好纪念您今日的丰功伟绩啊!” 这俩货这一唱一和,我听得是想找个地方去笑,这也太能扯了…… 回到乡里,那乡长还要继续喝酒却被我们挡住,说是想到处走走,只是问他借了车钥匙,想四处看看这隔壁荒野的美景。 我提议道:“早听说这戈壁滩上的夜景是无敌的美丽,我这位朋友恰好懂点天文,难得来一次,所以今晚就不住这儿了,许乡长要是方便替我们找个一顶帐篷是最好不过了。” “要的,这个方便,我们这儿牧民多。”说着他便差下面人去给我们收拾,这家伙还挺贴心的为我们准备了烤架和炭火,还有一整只羊腿,另外还有一杆猎枪。 “烤肉最是舒坦,年轻的时候我也喜欢去露营,不过这一代狼多,带着防身。” 夜晚的隔壁一改白天的荒凉,火堆,帐篷,烤肉,一下子让我觉得又回到了知青年代。喝一口当地的白酒,有些呛人,昼夜温差极大,我对一向少沾酒的查文斌道:“来两口。” 他微微笑了一下,接过酒瓶子也灌了一口,嘶了一下貌似不太适应这酒精的刺激却也不把瓶子还给我,依旧捏在手里,他拨弄着地上的火堆,火星飞舞。他把酒往自己跟前的地上倒了一点,然后又拿着瓶子举过头顶,我知道他那是在和胖子干杯。 “龙爷那有消息没?” 查文斌垂着头回道:“又差人去找过,没有半点消息,叶秋也是,他和胖子就那样人间蒸发了。”他又在把玩着那块玉环了,那块被他说是不是玉的玉,那东西一直系在他的腰间,他说那是胖子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我安慰他道:“别想那么多了,或许那小子正在哪里好着呢,就他那脾气到哪都不会吃亏的。” “你相信人有前世嘛?”他突然问我这个问题,而且还问的是一本正经的。一个道士问一个无产阶级信仰的新青年,这个答案我自然是回答道:“不信,若是有前世,他一定不会让我继续投胎在这破地方的。” 他也笑了,拍打我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得了,怎么,你信?”“我信,我在想那幅画是不是胖子的前世。” 我突然脑子里一阵激灵想起了一件事,有一种非常紧张的感觉涌了上来,我对他说道:“对哦,文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记得咱们知青那会儿在野人屯的山谷里也发现了一幅画嘛,那幅画的人可是跟袁小白长的一模一样的,难道这是巧合?” 查文斌猛的一抬头问我道:“小白呢?” “去美国了啊。”我心想道你难道会不知道。 查文斌说道:“明天去县里打个电话问问近况,我这心里也有些堵着慌,好不容易找到了阳关这条线索我就是为了搞清楚那幅画的来历。一早我就觉得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干却又相干,不可能会那么巧合的,所以阳关姜家先祖的事情尤为重要。” 我起身看着四周道:“这都一片荒凉了还找什么。” “找不到也得找,这大户人家不会说一点东西都不留的,起码祖坟得还在这一代。” “你想……”我顿时明白了查文斌得意思,活人是没了,那死人总还在的,干这个,我回头瞅了瞅里面睡的朱子豪心想这小子才无所谓呢,对他来说这里没有半点感情。 “这地方有个故事。”查文斌顿了顿继续说道:“相传在大唐的时候太宗为了和西域于阗国保持友好和睦关系,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于阗国王,以求换来边境和平和安宁。 那支送亲的队伍带着嫁妆,经长途跋涉,来到了阳关,便在此地歇息休整,做好出关准备。不料,夜里狂风大作,黄沙四起,天黑地暗。这风一直刮了七天七夜。待风停沙住之后,城镇、村庄、田园、送亲的队伍和嫁妆全部埋在沙丘下,从此,这里便荒芜了。天长日久,大风刮起,流沙移动,沙丘下的东西露出地面,被人们拾拣,这就是古董滩的来历。” “哪听的来的啊,你还说的跟真的似得。” “昨夜你们喝酒的时候,乡里一个老人跟我说的,他说他就在解放前捡到过一把剑,据说是把将军剑,上面还刻着字,还邀我去他家看。我估计他是把我们当成古董贩子了,香港人嘛,有钱。” 我笑道:“兴许他说的这个故事是想给那把剑多卖个好价钱吧,这地方出土点啥的不稀奇,好歹咱也干过几年买卖,放心,明儿就回去陪你走一趟,反正里面睡得的那哥们现在有的是大金牛。怎么样,时间到点了没?” 我们这一次出来可不是野营的,查文斌是来看天象的,前天夜里他忽然看见西北方向有颗孤星闪得特别红亮,那颗星的位置叫做贪狼,那是北斗第一星,也是鼎鼎有名的杀星。 查文斌抬头看道那天空中的廉贞星还是平日里的光景,这廉贞星和贪婪一对偶星,也是著名的桃花星。贪狼主杀,又主桃花,若是这两星都有异变,最大的可能便是桃花劫。 “还没有,应该还有一阵子,俗话说:‘贪狼铃火四墓宫,豪富家资侯伯贵;火遇贪狼照命宫,封侯食禄是英雄。这三方倘若无凶杀,到老应知福寿隆。’贪狼有火,必有英雄之人将出,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希望一切都没事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刻字的唐刀 千年历史尘封的是不为人知,曾几何时,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金戈铁马,英雄遍地。是哪位将军护送前朝的公主,又为何埋藏于这座黄沙,是爱情嘛?如果是,我想那一定是凄美的。 阳关城中早已不负往日盛景,查文斌起身道:“若在这里度过余生也不失为个好选择。” 我也起身站在他的身旁,一如我们这一路走过来的兄弟情义,说道:“何必那么悲凉,我坚信他还活着。” “一定!” 寂静的一夜,两人无眠,回到南湖乡已是清晨,一早的就有人在早早等候,原是一位手拿长布包的老人,那人见查文斌来先得格外高兴,连连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小兄弟上我那屋去坐坐,我给你看看这个宝贝。”他一边拍着手中的布包一边拉着查文斌往院里走,我也只好跟着过去。 一到屋内,老人给我们泡了一壶茶,热气腾腾的刚好驱赶一下昨夜的寒意,他说这是雪山水泡的,茶虽不是上品,可这水却是极好的。我尝了一口,一股甜意从舌根处蔓延开来,嘶一下,确实精神气爽了许多。 布包被打开,里面是一长条形的锦盒,那老人又特地去关好门窗,这才小心打开那个让我有些期待的盒子,里面原来是一把无鞘的宝剑。 说是剑却又不是剑,倒是和日本的武士刀有些相似,刀柄的长度有剑身的一半。和武士刀不同,它没有弧度,通体笔直,剑刃单开,刀头呈三角形,这么造型古怪的兵器倒是头一次见,那老头小心翼翼的将它取出呈在查文斌的跟前道:“几位老板看看,若是还能看得去就给个价钱。” 我对刀枪一类的东西是毫无感觉的,若是胖子在他或许会喜欢,查文斌接过那把剑放在手中掂量了一番,很是沉重。刀身通体雪白却又泛着一丝黑,装饰也极其简单,唯有刀柄处各有一颗白玉,与普通的围棋子大小相似。查文斌随手拿了一张报纸轻轻从那刀刃上抹过,顿时就成了两片,十分锋利。 看完之后查文斌将那口剑还于老者道:“这一是一口唐刀吧,刀是好刀,老先生何故要卖?” 那老人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脸红,又略带紧张的说道:“这口刀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他年轻的时候替大户人家放过羊,在那古董摊上寻得此物。要不是我那老伴一病不起,等着钱财救命,我也不舍得将这父亲遗物拿出来买卖,多少年前就有外人出过一万元,我都不肯。” 我说道:“一万块,那不少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这东西卖给有些人是要闯祸的,我马上就要退休了,在这基层机关干了一辈子,不想因为到头来还落得个买卖文物犯罪的下场,所以一般人我也不敢开口。”他又探下身去凑到查文斌跟前小声说道:“你这人我一看便知没什么坏心,又是香港来的,所以我便问问,若是有心,便折个价换点钱救我家老婆子一命。” 查文斌转身看着我,他在问我的意思,我索性直接对朱子豪说道:“唐刀工艺早已失传,是中国冷兵器时代最强的存在,靠着这种兵器,大唐帝国南征北战无往不胜,据我所知,像这般完好无损的唐刀,整个国内也不多见。” 朱子豪大腿一拍好爽道:“那就买啊!” 反正这货现在不差钱,香港惹的那摊子事儿我到现在还有点气,索性让他做回雷锋支援一下老少边穷地区的人民生活,便张嘴道:“依我看,这把刀如此稀罕,那就给个十万吧,怎么样朱兄?” “十万?”朱子豪略有犹豫,这时查文斌说道:“给二十万吧,这把刀上我刚才看见一侧有铭文,上书写着:御赐怀化大将军,这说明这把刀是当时的帝王所赠,皇家工艺,配的又是一位正三品的大将军,二十万不过分。” “当真?”朱子豪起身拿起那把剑,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宝贝,是人都知道古玩界里有铭文和没铭文的差距,那几个小字,每一个都可谓是价值千金。 “果然如此,好好,二十万就二十万,老先生,这个价格卖不卖?” “二十万?”那老人也很是吃惊,他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老泪纵横的一把握住查文斌的手道:“我家老婆子有救了,多谢几位老板。” “咦,这里还有一行字。”当他念出那几个字的时候,我顿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石、敢、当!哟着不是石头兄的大名嘛,这还真有缘啊。” “哪?”我和查文斌同时出手去抢,差点没让那刀割了手,朱子豪指着剑柄是那颗白色的玉道:“这儿呢,像是自己刻上去的。” 那几个字刻在一颗玉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感觉是随意用匕首一类的利器刻画上去的,字迹歪歪扭扭,我瞅了一眼顿时脑门子嗡得一下。我和胖子共事那么些年,他的签名自然也是见过不少,这家伙的字写的比我还丑,这个字迹我敢打包票就是胖子的! “是他的,没错!” 查文斌也很激动,他一再跟我强调道:“你确定?”“确定!” “大爷,这把唐刀之前可有谁拿过或者让别人把玩过?” “没有。”老头肯定的说道:“这把刀一直在我手中,就是他人想看也是只能远观,不能靠近,你们是说这上面的刻字嘛?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地方,自从我父亲捡到这把唐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字,最大的矛盾就是,这柄刀其它地方都可确认是唐代早期遗物,唯独这字却用的是现代简体汉字。不过,我敢保证,这刀绝不是赝品仿品,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刀是真的,这我也敢确定,有些东西是仿造不了的,比如神韵和沉淀。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宁愿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罢了,我也相信胖子从未到过这儿,他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把刀,或许曾经有一个和胖子重名的人罢了。 “刀我们带走,钱下午就送到。”查文斌取了刀便要往外走,那老人虽有犹豫但也不阻拦,二十万,放眼那个年代,任何一座城市这都是天文数字,这个价格在当时可以买下西湖边一栋观景楼! 查文斌头也不回了上了车,只对我催促道:“去博物馆,快!” 我疑惑道:“去哪儿干嘛,鉴定真伪?” “不,它是真的,我拿到手上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个古物,而且还沾过血,我要去问问这上面的字大约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还有,历史上有没有一位叫作石敢当的将军。” 坐我副驾驶的正是朱子豪,他现在就是我的名片,带着这么一位港商,出入公家地方会方便许多,我看他眼睛时不时盯着反光镜,便说道:“子豪兄,买这把刀的钱算我借你的怎么样?” 这小子倒也识相,阔气道:“我们哪跟哪,还用得着借,再说了,我的不就是你的,要不是你和查哥,我指不定现在已经落魄到变卖祖产的田地了,喜欢啥就跟我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叫事儿。” “那就不客气了,这东西你就当是送给文斌的好了,放心,他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瞧瞧对他说道:“回头让他给你卜一卦,指你一条发财的路,多少倍都赚回来了。” 朱子豪连连笑道:“那是,那是!” 有了这位爷做招牌的确好使,敦煌是文化古城,历史底蕴丰厚,这里博物馆比一般地区的要庞大很多,县文化局的两位干事已经陪同就在等候了,直接就给带进了办公室,说是当地的专家都到了。 一个椭圆形的办公室,里面堆放着各种等待修复的文物,几个身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眼镜片的老人正在细细研究送过来的那把唐刀,中间那位频频点头的便是这博物馆里的权威,也是北京派过来专门从事敦煌文物工作建设的著名教授:苏青。 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先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戒备,他敲敲桌子道:“我们国家有规定,但凡是地下出土的所有文物都是属于国家的,任何私人和组织不得持有、贩卖文物。” 我心想,你这老头倒也无趣,把话说的这么狠你怎么不去街上那些古玩市场逛逛,一下便对这样的人没好感了。但眼下有求与它,也只好解释道:“苏教授,我们不是文物贩子,这是一位朋友祖传的宝刀。” “是不是祖传的我可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 我呛声道““那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它不是我祖传的?” 眼看这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了,两位陪同的干事连忙打圆场道:“苏教授是国家特聘的高级学者,我们敦煌一带文物流失也很严重,苏教授过来这些时日很是心痛。不过这几位先生都是香港过来专程准备投资敦煌经济建设的爱国人士,听闻苏教授的大名,特地来请教您的。” 这番马屁拍的着实不错,既给了双方台阶,又给足了那苏老头面子,他终于肯开口道:“东西的确是唐代初年,用的是百钢折叠工艺,这么一把刀需要反复用钢片捶打千万次才能成型,韧性极佳,即使是熟练的工匠制作这么一把刀也需要五年的时间。”他有些不舍的放下那把刀说道:“这种百钢折叠工艺早已失传了几百年,它的刀身并不是一体成型,而是用得刀片一片片镶嵌而成,工艺上却又丝毫用肉眼看不出这镶嵌连接缝隙,属于难得一见的神品。这上面的铭文清晰的写着是御赐,说明此刀是出自皇家宫廷刀匠,刀柄用的是千年寒铁配上和田玉做装饰,用此刀的乃是一位三品将军,如果非要我坚定,我可以说目前国内还没有出现过保存如此完整,造型和工艺都如此上乘的唐代皇室刀具,可以定性为国宝级。” 查文斌问道:“不知苏教授可有看到那玉石上面有几个刻字?” 苏青放下眼睛立刻黑着脸道:“我也刚才想问,是谁竟然如此毁坏这么一件国宝,竟然无聊至极将自己的名字刻上?” “不是我们所刻,据说,这字和这刀是同时存在的。” 苏青连连罢手道:“不可能,这是现代简体汉字,明显就是后人所刻。” 我也起身道:“这就是我们今天所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我们想请苏教授仔细帮我们看看,能否看出这刻字的年代到底是多久,还有便是历史上敦煌一带有没有一位叫做石敢当的将军?” 第一百一十五章:故人之后 三天后是我们和苏教授约定的日子,等待总是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如果答案是有一位叫做石敢当的将军那又该是如何?是高兴吗?我想那应该是一种恐惧更为恰当。 厚重的历史文献被尘封的是过去,重新打开它再走入它,世人会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轮回…… 苏教授肯定的告诉我们,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位人物,桌上放着一本线装的宋代古籍《旧唐书》,这是一本印刷本,作者乃是著名的文学家欧阳修,上面记载了很多关于唐的人物传记。此刻这本书正放在我的眼前,苏教授用木尺从一旁指点道:“就是这儿,石卿,字敢当,世间奇才,能抗石鼓于肩头,有项羽之力。无父母,因家焉,因籍不明,二十四岁入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绩账下,平高丽,屡立战功,于乾封肆年封怀化大将军守两关,以镇北漠。” “那是高宗年间?” 苏教授回我道:“从这段上面看,的确是在高宗年间有这样一位人物在敦煌一带驻守以防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名为石敢当。这《旧唐书》作为史料文献,可信度颇高,只是一位三品武将,不至于凭空捏造,加上这柄出土的唐刀,基本可以吻合。” 查文斌又问道:“那有没有记录他的一些其它信息,比如留下的笔墨或者是文献?” “没有,此人信息仅仅是在这本唐书上所见,在国力昌盛的大唐,这样的人物比比皆是,要想寻找千年前古人的蛛丝马迹,除非……”他顿了顿,看了我们一眼道:“除非有关于他更多的资料出土。” 查文斌道:“我想苏教授也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一直要寻找这人的信息?” 苏青面露鄙夷的道:“为了卖个更好的价格吧,你们这些人不都是这样。” “我有一位朋友,名字恰好跟这把剑上所刻的一样,也叫做石敢当。”查文斌平静的开始讲起了那个让人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当他讲到他独自一人从那棺材里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苏青听完却是觉得神奇,但又问道:“顾清和,可是斯坦福大学的顾清和教授?” “听我朋友介绍是,怎么苏教授也知道他嘛?” 苏青有些激动道:“他是国际著名的汉学家,也是中美文化交流的常客,曾经有幸见过他一次,你这事说的若是真的,我便要上报组织,这是一项非常重大的发现!” “别。”我赶紧按住那个要奔向办公室打电话的老头,劝道:“苏教授,有很多事儿是见不得光的,您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了总也有耳闻吧?” 哪知那苏青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把甩开我的手臂道:“一派胡言,那顾清和是大学者怎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是你们这几人存心胡编乱诌,我一定要把这件事上报。” 查文斌轻声走到我跟前道:“你让他打吧。” 两日前,查文斌在南湖乡的时候就打过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是谁我不得知,内容我也不得知,我还在想他这般的土人会用电话联系谁呢?很快我心中便有了答案,几分钟后苏青一脸的苦相从屋里钻了出来,他不停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不明白为何一向对他尊重的领导会对他一顿痛批,只是交代让他好生配合这个叫做查文斌的年轻人。 他是谁?他有什么来历?苏青只是个学着,但不代表他不明白何为政治,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认识这件事…… “苏教授。”依旧是查文斌打破了这段尴尬,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我仅仅是说可能,除去巧合因素之外,这把刀曾经的主人和那位莫名失踪的朋友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苏青斩钉截铁的说道:“年轻人要尊重和相信科学,如果真有现代人能回到古代,那历史岂不是乱套了?” 查文斌有些悻悻的说道:“那只能说是巧合罢了。”说罢他便要带着我们离开,那苏教授却在后面喊道:“等等。” 我回头,他又说道:“上面交代让我给你支持,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劝你违法的事情不要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多谢!告辞!” 那个年代,地摊文学讲的多半还是七侠五义之类的江湖故事,小说是古龙和金庸的天下,远没有现代快餐文学这般多的元素,什么穿越之类的更是不可能。所以,我和查文斌都觉得这或许仅仅是个巧合罢了,查文斌虽然是个道士但也相信科学,他也知道时间这东西是不可逆转的,所以胖子就算是失踪了也绝对不可能回到千年前的大唐,倒不如说这仅仅是个奇迹般的巧合罢了。 关于姜家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着落,毕竟朱子豪以港商归来的由头还是探亲,当地政府也很重视,所以几个部门配合之下终于有了一点线索。 这一日下午,待我们回到南湖的时候,乡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待了,一下车就被那许乡长拉扯进了屋子,屋内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吐出的颧骨和凹憋的双腮告诉我这位老人已经年近古稀,但他的眼睛却特别的明亮。 一进屋,许乡长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介绍:“胡庚林,今年已经九十一岁高寿,他知道一些关于朱先生老家的事情。” 朱子豪上前握手寒暄道:“老先生,您好!” 那老头见了朱子豪却是哽咽了起来,拉着朱子豪的手颤抖道:“小少爷?你就是小少爷?” 朱子豪被这么一叫也是一头雾水,扭过头去看着徐乡长有些不知所措:“这是?” “来来,我来介绍一下,他就是当年姜家的佣人,当年你奶奶出阁的时候他不过七八岁,是替你们姜家牧羊的牧童,现在住在郭家堡乡。” 那老头一个劲的拉着朱子豪激动的问道:“小少爷,您真是小姐的孙子嘛?” “我是……”朱子豪回头看着查文斌,查文斌示意他继续,他说道:“我是姜瑜的孙子,您认识我奶奶?” 谁知这胡老爹竟然哭了起来,作势还往地上跪了下去,幸好朱子豪拉的及时才让他坐下。 “哎呀,小少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我有愧于老爷的交代啊!” 胡老爹虽然年纪大了,但思路,说话都还清晰。原来姜瑜出嫁后不过三年,日本人就打了过来,这甘肃一带又闹土匪,姜家当时算是大户,有粮有钱自然就成了洗劫的对象。几番抵抗过后,姜老爷决定带着家眷外迁躲避祸乱,只留下几个下人负责照看家业。这胡庚林当时只是个十岁的少年,一直替姜家放牧为生,便是留下的那几人之一。 姜老太爷原本打算举家先去太原,不料半路遭遇一伙土匪,这姜家人死的死,伤的伤,等到姜老太爷重新回到家中的时候也只剩下的了半条命。 出逃的这半年里,姜家仅剩的几个仆人又合伙将姜家值钱的东西都给折现,拿了钱财跑路,唯独这胡庚林觉得东家待他不薄坚持不肯走。所以,等到姜老太爷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两人作伴。 又过了不到半年,姜老太爷便不行了,弥留之际,他托付那胡庚林将自己好生埋葬,等到小姐回来的时候好告诉他自己的坟头在哪里。哪知又过了一年,内战爆发,胡庚林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外漂泊了好些年,几次死里逃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姜家老宅已经被夷为平地,就连姜老太爷的坟头也被人撬开,只因传言姜家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图他墓里还有些值钱的宝贝。 “连尸骨都没有找全啊!”说到痛处,胡庚林又再次痛哭了起来,只一个劲的拉着朱子豪的手道:“我有愧于老爷啊,如今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我也好对他有个交代了。” 就在那座龙首山的山脚,那一日我们露营距离这儿不过也就几百米,山脚下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土包,土包前还有一块木板样式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迹早就看不清晰,好不容易才能辨认出个“姜”字,那胡庚林说这儿便是后来姜老太爷的埋葬地,他是收了一些散落的骨骸原址重葬的。 朱子豪跪着磕头烧了香,献了酒,一顿莫名其妙的鬼哭狼嚎就算是认了亲了,那许乡长也高兴,这回这港商心愿已了总不会再跑了。 回到乡里,晚上朱子豪坚持要请客,几人便来到街上的饭店,把那胡庚林奉为上宾,既然找到了人,那么这次探亲之旅的真正目的也就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落叶归根(1) 酒过三巡,这亲也认了,祖也祭了,我瞅那胡老头脑子尚还清醒,就暗示朱子豪,这小子心领神会的敬了杯酒道:“胡爷爷,有个事儿想跟您打听一下,我奶奶当年出嫁的时候有一件东西不知你可曾见过?那是一副将军画。”说着他便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那相片上正是那幅画。 胡庚林接过照片,他眼睛不好使,前后调整了一阵子咂了下嘴道:“这不是老爷屋里的嘛,原来是给小姐做了陪嫁。” 我见有戏,赶忙问道:“老爷子可晓得这幅画的来历?” “那时我还尚小,只是姜府里一个牧童,倒也晓得家中有这么一副画,因为每每一年中的大节姜家都是要作响的。” “作响?”我不明白这个含义,查文斌一旁解释道:“就是祭司。” “作响的时候很热闹,杀鸡宰羊的,老爷们要先祭拜这画中人,我们这些下人也是要祭拜的,老爷从未说过这是谁,我们都以为是姜家的先祖。” 我问道:“您不认识他?” “不认识。”那老头摇头道:“做下人的哪敢去打听主人家的事情,只是我听说这是姜家祖上传下来的,有好些年头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这个答案对我,对查文斌来说都是一种失望,搞不清楚这画的来历一切也就等于白来。不过那老头话锋一转道:“老爷临终前倒是跟我提过一句话,说是将来如果遇到小姐了,让我告诉她既然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说是他已经把小姐的名字从族谱上去掉了,这冤孽也该了结了。” “冤孽?”回去的路上,这个词就反复出现在查文斌的嘴中,方才那胡老头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冤孽到底说的是什么,瞧他老实模样也确实没有隐瞒,线索看似到了这里一切又都中断了。 回到招待所,查文斌在房里苦思冥想,这冤孽到底是什么呢?他总觉得这几件事之间互相是有关联的,难道?他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第二日清晨一早查文斌便拉着我们又去了乡里,这回他是要打听别的一些事情,他跟我们分析道:“姜家是大户,又在这里扎根许久,有族谱按理应该有祠堂,又或者是祖坟山,既然问不到活人,那咱们就去问死人。” “姜家坟地?”许乡长接到这个询问他也是一筹莫展,“这土改的时候平掉不少无主的坟,这一代虽说是戈壁,但坟头却不少,都是大坟叠着小坟,一层垒一层,大多数都在那龙首山一带,当时的资料现在早就没了,你要找这姜家祖坟的确有难度。”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跟许乡长提。”查文斌道:“这落叶总是要归根的,这朱老板的太公过世的时候已经家道中落,死的时候与一般人无异,随便就找了地儿埋了。我们朱老板又是个孝子,想重新规整规整那座坟头,把他老太公的坟给迁到祖坟山上,不过这一代又号称是古董滩,万一我破坏了哪座古坟岂不是犯了法,所以想请许乡长做个见证,我们可不是来盗墓的。” “这个自然,有我在。”许乡长拍着胸脯道:“起码在这南湖乡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能做主的,要不要给你们找人帮忙?” “这个不用,我们自己来。” 怎么找?往哪里找?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一望无际到处都是乱石,唯有那龙首山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按照中国人葬山靠水的习俗,确定大概位置倒也不难,只要依照寻龙点穴的法子,以姜家的大户作风,必定考虑过祖坟山的风水朝向。 这个问题就好比是现在让查文斌替人在这附近寻个好穴,他会寻哪里,那古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入夜,老地方,不过多了一个祭台,一张简陋的办公桌上铺着黄色的丝绸,一盏香炉中三柱长香升起袅袅青烟,一整只猪头,一只半生的烧鸡,两碗倒头饭,两只蜡烛,水果一盘,干果一盘,烧饼小吃一盘。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是儿时村里有人过世请道士的有过,但那时大人是不让小孩参与的,各种恐吓的理由足以让我对这“神圣”的场景产生畏惧。不过今晚,我也却是其中之一,此刻的我和朱子豪一左一右站在祭台的两旁,今晚我俩是金刚。 我的左手拿着的是一根类似哭丧棒的玩意,一根木棍上缠着白色的纸条,右手则是一盏白色灯笼,上面写着个“奠”字,此刻我的感受是很奇怪的,不知道朱子豪怎么想。 查文斌则是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道袍,这身衣服是跟县里文化艺术团借来的,倒也合身,平日里是做戏服用的,头上还配着一顶方巾,乍看的确还挺像是那么回事。 今天在这搞出这么大动静,目的只有一个:寻亲! 查文斌告诉我们说:古代蒙古帝国的帝王下葬后都是挖深坑入葬,和汉族起封土堆不同,它被重新填上土后是平整的,并会重新撒上草籽。负责陵墓的守卫会驻扎在新坟外整整一年,一直到来年春天,长出来的新草已经完全掩盖了封土后就会撤兵。有人会牵来一大一小两头骆驼,并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掉小骆驼,再往后要来祭司先祖的时候,只需要牵着那匹母骆驼,它会寻到当年小骆驼被杀的地方,并跪下流泪,那儿便是当初下葬的地儿了。 这朱子豪自然不是那头小骆驼,不过查文斌自然有法子,这古来就有“祖荫”一说,中国人认为先祖死后对后代会有庇护、保佑的作用。至于真有没有当就另当别论,不过道家认为,先祖与后背是传承的关系,讲究的是血脉,有共同的气息。所谓气息,查文斌认为是“以母为基,以父为盾,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就是说以母亲的阴血为基础,以父亲的阳精为保卫,失去神气就会死亡,得到神气就能生存。 按照这个推理,人身上都有上一辈的气息,为命魂之根本,所以如果能够以朱子豪为引子在这片大致的范围内用一些特殊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能对的上号的。 祭台上有一卷红布,红布里头有几缕头发,来自朱子豪。有一个小酒杯,酒杯里头是清水,等会儿会放入朱子豪的血,所谓:体之发肤,受之父母。祭台上还有一个笼子,笼子里头关着鼹鼠,这玩意可不好弄,是许乡长托了好些人才在天地间抓到的,一公一母,是一对。 今晚的夜空有云,查文斌算过时辰,再过一会儿会起西北风,待云散开就可以请天眼先定穴,这一开坛就容易招惹一些脏东西来凑热闹,香烛纸钱足以让长眠于此的孤魂野鬼们出来。这也是一个机会,若是恰好能够遇到姜家先祖有人魂魄未散尽的,用天眼是能瞧出一二的,这法子自然还是在朱子豪身上。 他往朱子豪身上挂了一个铃铛,比指甲盖略大,系在腰间。这个铃铛又有一个别名:相思铃,这人总是会在自己不经意间发生一些动作,这个动作甚至是你本人都感觉不到的,也科学把这种感觉叫做潜意识。这相思铃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就像是偶尔我们感觉眼前走过了一个熟悉的人,你会不经意的一瞥头又发现根本没人。 其实,那个人就是他,你没有看错,人的眼睛是会欺骗自己的,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的,看不到的却会被心所感受到,但这种感觉只是在一瞬间,稍纵即逝。查文斌的师傅告诉他:这便是悟。 修道之人,一辈子都是在悟,就是为了能够试图自己去掌控那种感觉,能成者少之又少。因为是你主动要去悟,而不是被动,只有那些真正的无法割舍的爱情、亲情、友情才会不由自主的去让你的心来真正牵着自己走。那么相思铃的来历便是如此: 若是你分不清你真正所爱的人是谁时,便带着这铃铛让自己完全平静,若是那人是你心爱的那位,你的身上的铃铛会响起,因为你会动,不由自主的动,你的心会带动你的身体,这便是不由自主。 “哗啦”一下,手中的纸钱扬天撒去,忽的一阵风把它们吹得到处都是,查文斌手持辟邪铃轻轻一晃,清脆的铃声在这夜空中划破了寂静。 “天长水,地长水,金长水,三水并一!水叫大鬼,请二鬼,四个小鬼把磨推!正推正转,倒推倒转,如若不转压在阴山下面,寄骨千年不许出世!南斗六郎北斗七星,太上老君急急敕令!” “轰”得一声,他口中含了一口酒冲着祭台上的蜡烛喷了过去,好大一阵火光闪起,我这才知道,这便是壮阳火,目的是抬高我们几人的阳气火焰,因为他方才念得便是赫赫有名的“招鬼咒”!此咒万万不可学念,否则阳气稍不旺盛者必定会招惹来那不赶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