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攻略的娇妻》 第1章 《自我攻略的娇妻》 作者:澹如此【完结+番外】 文案: 冯谁在豪门赵家给小少爷当保镖。 小少爷又帅又高,但是个有智力障碍的傻子。 他练习下毒,小少爷端起加了料的饮料一口喝完,看着他打了个嗝。 他借口教散打让小少爷落单,小少爷人傻肢体不协调,左脚踩着右脚倒向他怀里,眨巴着清澈的眼睛,嘴唇饱满嫣红。 被人追杀,他趁乱把少爷拐到荒无人烟处,掏出雪亮的刀抵住人后颈,死到临头的傻子却只一味心疼他受的伤,哭得梨花带雨,眼尾湿红。 “咦。”冯谁想,“奇怪啊,他哭什么?” 中了一枪的是自己,他哭什么啊!?? * 六年后再见,赵知与已经彻底恢复,再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傻子。 他看着眼前落魄的酒店保安。 这是他的前男友,他人生第一次动心的人,玩弄他感情和身体、要他性命的前黑.道杀手。 他恨死他了。 他要报复他,无视他,冷淡地对待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傻乎乎地痴迷他…… 冯谁亲了他一下。 赵知与想,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不杀我的时候,对我也挺好的。 娇妻少爷x直男保镖,少爷攻,sc,攻受身心唯一,he。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逆袭 万人迷 追爱火葬场 主角:冯谁 赵知与 一句话简介:他超爱的! 立意:使一个人值得信任的唯一方法就是信任他 第1章 望远镜视野里出现两条白生生的腿。 没有明显肌肉,不显臃肿,缎面一样光滑,透着一层薄粉。 冯谁抬高望远镜,缓慢掠过黑色中裤,上移到上身制服,停留在背后的花纹上。 紫藤花环绕怒吼的老虎,与林叔的描述一致。 冯谁从兜里掏出手机,抵在望远镜上,对准后咔嚓拍了几张。 【是他吗?】 他等了片刻,没有回复,估摸着林叔这会在医院,于是放下了手机,眼睛再次怼到望远镜上。 眼前出现一张脸。 冯谁吓得一激灵,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张脸在很远的击球台,只是望远镜拉近了距离而已。 那人正在听旁边人说话,眼皮微垂,神色专注认真。 于是那张放大的脸长久地停留在镜头里。 看了好一会儿,冯谁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长得还挺带劲。” 冯谁放下望远镜,起身时手肘刺痛,几个小石子从手臂上掉下来,留下发红的小坑。 他活动几下手脚,往荒草堆里扫了一圈,花时间挑了三块龙眼大小、沉甸甸的石头,在手里掂量地抛了抛。 再次趴下来时,那人不见了。 冯谁举着望远镜在击球道逡巡,除了一个女性球童和一个中年男人教练,再没有别人。 冯谁放下望远镜,贴近绿篱围挡,在广阔的高尔夫球场搜寻了一遍,没有。 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再次从东至西一寸寸寻找。 一分钟后,球道上出现一辆高尔夫球车。 冯谁用望远镜确认。 是他。 随行的还有两个男人,一个西装一个t恤短裤,冯谁瞥了一眼便没再管,专注盯着他。 带劲小孩在球道打出一杆,离得近了,冯谁仿佛能听到“咻”的利落带风的一声,有人在远处喊“balls”。 少年长得挺壮实,人高马大的,目测比冯谁还高上几厘米,击球的动作干脆优雅,球落到果岭中,旁边人笑着说了什么,看那姿态似是恭维,少年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很沉稳的模样。 啧,看不出来啊。 少年一个人上了球车,另外两人留在原地,冯谁的目光追随球车片刻,低下头拉了拉弹弓。 高尔夫球场是新建的,旁边是一片废弃工地,为了遮住工地的荒芜杂乱,在边缘竖了一片绿篱围挡。冯谁就趴在球场外,透过围挡的缝隙,准备狙击他的目标。 果岭与围挡距离很近,冯谁的弹弓在这样近的距离绝不会失手。 他耐心地蛰伏等待。 砂砾碎石膈得身上隐隐发痛,初夏的气温已经有些难耐,汗从额头上滚落,滴在尘土里,重重的一声。 冯谁单手打开手机,林叔还是没回复,他发了个表情过去,就将手机放在一边。 三发,不,两发就撤。 从草丛小道绕到烂尾楼里,再从另一边溜出去,后面是居民区,融入人群就安全了。 不到八百米的距离,他两分钟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谁在心里最后确认了一遍计划,这才抬起头。 视野里出现了一张脸。 冯谁的心一下子停跳。 不是望远镜的镜头,那张脸就在眼前,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近到冯谁能看到他衣服上的金线纹路。 两支紫藤花左右簇拥吼叫的猛虎,野兽的眼珠子冰冷森然,一模一样的徽章,比制服后背的要小些,绣在左胸口袋处。 两人对视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少年微微躬身看着墙外的冯谁,惊讶毫不掩饰地袒露,看了片刻,他目光往后,眼睛一下子睁大,仿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世界。 “你……”小孩试探着出声。 冯谁先发制人:“是你吗?” “……什么?” 冯谁死死盯着他,左手解锁手机,点了几下,手臂穿过绿篱缝隙,怼到他眼前:“这个人,今天上午,是你打伤的吗?” 少年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又转向冯谁,没说话。 冯谁感到一阵烦躁。 无法忽略的怪异感。 眼前这小孩看起来挺有钱,打着高尔夫,穿着绣金线的名贵衣裳,漫步在仿佛连空气都透着凉丝丝香气的草坪,举止优雅又从容,但这短短的交锋里,冯谁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阿与!”远处传来喊声,越来越近,“阿与怎么了?” 冯谁看了眼少年跑过来的同伴,眉头皱了起来。 小孩的反射弧这才完成,对冯谁说:“不是我。”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微信 【独木成林:就是这个崽种!】 冯谁举起弹弓,少年看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脚步后撤。 “阿与……谁在那?!” 少年就要跑开,两个同伴离这处只有不到二十米,鬼使神差地,冯谁丢了弹弓,一把抓向对方:“敢做不敢当哈,你个……” 冯谁没有抓住他,他的手擦过小孩的手背,对方胡乱挣扎着退开,一道白光划着弧度朝冯谁而来。 “来人!来人!”t恤男看到了冯谁,见了鬼似地抓着电话大喊,西装男一个箭步冲过来。 冯谁凭感觉抓住那道白光,一个后翻躲过了西装男凌空踢来的一脚,木板破烂的声音交织着大呼小叫在身后远去,风带起他额上的汗,预定的路线万无一失,等嘈杂的人声、扩音箱广告声、汽笛声涌进耳朵时,冯谁已经身处人来人往的居民区大街。 他抹了把汗,平复剧烈的心跳,脱下双面外套反穿,脚步不停地从路边便利店拿起先前放的背包,取出鸭舌帽戴上。 直到坐上公交车后座,冯谁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张开手心,上面躺着一个珠子串的小老鼠。 珠子的触感莹润生凉,在变换的光线里泛出珍珠一样的色泽,冯谁将小老鼠收回了口袋,看向窗外。 迈巴赫57在盘山公路上无声行驶,车窗外的碧蓝大海泛着凌凌波光,海浪拍在礁石上,如火车轰隆碾过。 高尔夫球场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冯谁每次看到老鼠钥匙扣,就想到那个怪异的少年。 林叔说就是这个畜生把他打得重伤住院,一分钱没赔,还威胁林叔要弄死他。 一墙之隔的小孩,茫然无措地说:“不是我。” 冯谁揉了揉额角。 车子驶过一座座掩映在清幽花园里的别墅,爬上山顶,铁艺大门打开,沿着漫长的车道又开了几分钟,最终停在一栋气派建筑的大门前。 冯谁的尖头皮鞋踏上鹅卵石路面,扑面而来的水汽沁凉,阳光下的喷泉折射出七彩光线。 他看了一眼,走上台阶,来到十二道立柱的大门前。 一个高挑的男人朝他伸出手:“冯先生?” “是我。” 冯谁握上他的手,干燥有力,一触即分。 男人直视他,眼珠不合年纪地没有浑浊,对视的刹那精光毕露。 冯谁跟着男人进了大门,空调的凉意瞬间浸透了骨骼每一丝缝隙。 “小少爷今天刚好在家,我先带你过去。” “有劳。” 冯谁落后半步,打量男人。 他年约五十,穿一身修身剪裁的西装,冯谁看不出料子,但只一眼就知道比自己这身下了血本的定制贵上起码两个零。 第2章 男人问了冯谁几个问题后,自我介绍是赵家的管家,姓刘:“荷兰读的专业管家学院,在我们年轻那会算是比较……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小众选择。” 他推开前厅玻璃门,带着冯谁进入室内庭院。 “在陆家干了三十多年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怎么都该退休了,体力不如从前,也只能脑子警觉着些……” “哪能啊,您瞧着也就四十出头。” 恭维话说得顺口轻松,尾音却打着颤,冯谁踏进庭院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像跌入了冰窖。 “四十?”管家瞥他一眼,仿佛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半真半假地发怒,“说谎。” 冯谁应该奉承地堆出笑,但他笑不出来,忍着打颤的牙关,他老实道:“三十。” 管家被取悦道,哈哈笑了两声。 他们穿过中庭,屋顶天窗垂下水晶吊灯,两人高的橄榄树盆景俯视来者。 盆景旁边,一身黑西装,保镖模样的男人从冯谁跟着管家进来时,就停了动作,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们。 他看着冯谁,一直到冯谁走出中庭,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黑手套上沾着血。 脚边躺着一个一动不动,血淋淋的人。 管家的声音忽远忽近,几个字眼漏风一般灌进冯谁耳里,光滑的大理石瓷砖反射吊灯的光芒,炫目得发晕。 管家停了下来,顺着冯谁的目光看向盆景后露出的一只脚。 “你怎么看?” 冯谁有些想吐,好一阵子才明白管家是在跟他说话。 他怎么看? 他以前干的不是什么轻省体面活,上面发了话,他偶尔也把闹事的客人打个半死。 但他没见过死人。 冯谁艰难将目光收回来,尽量平静地落在管家苍老的脸上。 “小少爷生在这样的家里,人单纯善良太过了些,有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那双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冯谁,“那人是赵家对手派来的卧底。” 冯谁喉头动了动,唔了一声:“规矩就是规矩,我什么看法都没有。” 管家点点头:“小少爷在后院玩呢,待会你可别跟他说这里的事,更别让他过来。” 接下来冯谁被带着穿过迷宫一样的房间和长廊,他的目光在一件件名贵家具和摆件上掠过,却又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别墅里安静得恍若巨大的坟墓,只有两人的脚步落在地毯上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和时而响起的管家的声音。 没有声音,那人死了吗? 如果没死,怎么折磨人又不让人发出声音? 保镖黑色手套包裹的手里有什么?血,刀子还是鞭子? 管家推开一扇镂雕实木门,一阵风扑面,带着一股清淡的花香,打断了冯谁的思绪。 冯谁回过神,第一眼先是看到远处接天的碧蓝海面,而后是眼前种着不知道是粉色月季还是玫瑰的花园。 小孩子的嬉笑声和狗叫声从花丛树林里传出,小铃铛一样清脆。 有下人模样的男子走到管家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冯谁听到“二老爷”的字样,片刻后,管家对冯谁说:“你在这里等会,我处理点事,小少爷认生,等会我亲自向他介绍你。” 冯谁忙道:“您先忙就是。” 客厅宽大,地板的大理石亮得像镜子,刻着繁复的花纹,头顶石膏线精致,天花板上是手绘的外国画,冯谁看了半天,认出是个光着屁股,背上长着翅膀的胖小孩。 他又随意看了一圈,而后不动声色观察角落。 两个摄像头。 冯谁收回目光。 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里沉默地站了十几分钟,管家仍没有回来的意思。 门外传来小孩的惊叫和狗吠声,冯谁听出狗吠声里的狂躁。 他挑了挑眉。 来之前,他被告知雇主是个只有八岁智商的小少爷。 八岁智商,被狗咬了知道叫唤吗? 狗吠声越来越大,冯谁抬腿迈入了花园。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从树丛后跳了出来,后面紧紧跟着一条半大的秋田犬,男孩“啊啊”叫着冲向冯谁,冯谁接住他拉到身后,而后一把拽住了秋田犬脖子上的牵引绳。 秋天犬旺旺吼了几声,湿润的眼珠对上冯谁的眼睛,叫声一下子弱了下去,慢慢趴在了地上。 冯谁转向小男孩,关切道:“少爷有没有吓到?” “有点。”男孩后怕地抚了抚胸口,“来顺平时不这样的,肯定是因为来了陌生人。” 男孩打量冯谁:“你是谁呀?” 冯谁弯下腰,跟他平视:“我是少爷的新保镖。” “是你!”男孩眼前一亮,又疑惑起来,“你是保镖?” “不像吗?” 男孩笑了起来:“哪有保镖长得这么……这么……” 冯谁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无懈可击:“小少爷……” 男孩打断他:“我不是少爷,你别喊了。” 说着看向冯谁身后:“少爷,那个词咋说来着,就你的新保镖长得好……” 一道悦耳的声音在冯谁身后响起,跟眼前男孩咋咋呼呼的公鸭嗓子一比,简直宛如天籁。 那声音说了个词,冯谁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没听到。 他缓缓转过身。 摇曳的花圃里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皮肤白得像牛奶,柔软乌黑的头发像是绸缎,一张脸漂亮得十分带劲。 冯谁的心再次停止跳动一般僵住。 公鸭嗓还在咋咋呼呼,一下子跳下台阶,牵着秋田犬跑到那人跟前:“对!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保镖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蓝天下,不知是玫瑰还是月季的香气混合夏日的热浪,熏出让人头脑发胀的味道。 冯谁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 少爷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沉静宁和,而后偏了半分,看向他身后。 他抬起浮着一层粉的修长手指,手背上有三道结痂的疤痕。 他指着冯谁。 “刘叔,那天抓伤我的人,就是他。” 第2章 冯谁转过身,管家清亮的双目审视地看着他。 一阵风吹来,带起浓郁的花香。 冯谁眨了眨眼睛:“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管家没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能透过他的假面看进内心,冯谁在这样凌厉的目光和刻意的沉默中,适时展露些许不安。 “一个月前,小少爷在梨湾区新开的高尔夫球场遇袭。”管家这才开了口,“伤到了手。” 破了点皮,冯谁心想,面上震惊道:“谁啊,活够了吧?” “你。”管家说。 冯谁看了看管家,又瞧瞧刚见面的小少爷,撸了把头发:“等一下等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一个月前有人伤了少爷,少爷怀疑是我。” “是确定。”管家说,“少爷不会说谎。” 冯谁沉默了。 装傻糊弄是他的下意识反应,其实在少爷话出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处境变得极其危险。 陆氏到底多有钱,来之前他有粗略了解。 他十辈子都赚不到人家一天的收入。 冯谁本以为这种声名昭著,热衷艺术与慈善,在社会贡献上不遗余力,风评极佳的豪门,与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商人不一样。 他果然对真实世界缺乏认知。 就算不是他,少爷发了话,那就是他。 冯谁知道自己不算聪明,走到如今倚仗的无非是一身蛮力。 他余光瞥了眼四周。 管家看起来精神矍铄,但走路时下盘并不稳,不是练家子,一招放倒。 傻子少爷,一脚。 初中生,忽略。 狗,已降服。 最近的人在中庭,黑西装黑手套的刽子手,体型超过自己,从中庭到后院自己最快要一分钟,他呢? 从花园逃跑,下面是悬崖,危险的同时也意味着防守薄弱或者没有防守…… 冯谁闭了闭眼,睁开眼时,他耸耸肩,走向一直沉默着的少爷。 他想弯下腰表示自己完全尊重智力障碍人士,但傻子少爷居然比他还高半个头。 冯谁于是仰头笑道:“少爷,你能跟我说说,那天袭击你的人,是怎么出现在球场的吗?据我所知,您这样身份的人,出行应该都带有保镖,且您能出入的场所,只怕一般人——比如我这样的,应该没资格进去。” 他逃不掉,即便今天撂倒所有人逃出这座豪宅,来日也逃不过陆氏。 少爷清亮的双眸看着冯谁,声音柔和但坚定:“他不在球场,他在墙外。” 管家补充道:“球场边上是块废弃工地,中间隔着绿篱围挡,袭击者在围挡外。” 他意味深长:“听说冯先生家境清贫,恰好住在梨湾区。” 第3章 眼前闪过中庭的鲜血,盆景后面露出的一只脚,刺鼻的血腥味中,那时的管家恍若未见,声调正常地叮嘱他少爷的琐事。 冯谁“啊”了一声:“在球场外啊,那他长什么样,少爷还记得吗?” “他背对太阳。”少爷回忆了一下,“我没太看清楚……” 冯谁点点头,微笑着极快打断他:“这不是少爷的错,那您记得他穿什么衣服吗?或者其他特征?” 管家皱了皱眉,想要开口阻止,少爷却突然道:“啊!我想起来了。” 冯谁的心轻了一下。 那天他以为那小孩只是普通的有钱人,不论如何都没想到他是陆家的少爷,如果重来一遍,他绝不会为了林叔让自己陷入险境。 他没有后手。 冯谁盯着少爷花瓣一样的两片嘴唇,看着它一开一合,声音落入了耳中,但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意思。 “我记起来了。”傻子眼睛亮晶晶地说,“他长得很黑。” 冯谁感觉到身后利刃一样的目光轻了些,管家的神色有所和缓。 少爷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疑惑地看着冯谁。 冯谁从他眼中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天生的冷白皮,读书时有男孩说他长得娘,被他揍得流了一地鼻血。 “当然。”冯谁双手一摊笑道,“梨湾区的工地,想必不是什么有钱人,日晒雨淋,哪有细皮嫩肉的。” 那个月他待在家里,工资照发,但他还是去找了活,多赚一点是一点。一个月时间晒得黧黑,直到老板让他不要出去招摇,又给转了一笔钱,冯谁才老实待在家里跟老方斗嘴,大半月的时间就白了回来。 “那,是我错怪你了。”少爷拧起剑眉,“对不起啊……” “等一下。” 冯谁的心落下又提起,管家鹰隼一样看过来:“少爷,您刚说伤您的人是他,是认出了什么吗?” 死老贼,第一天认识,就是想要我的命是吧。 冯谁也作出凝神细听的姿态。 管家走到少爷身边,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来,跟刘叔说说,不用怕。” 冯谁知道糊弄得了傻的,糊弄不了这个精的,这里的活再多钱他也已经不抱希望,如今只盼着能全身而退。 不,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行。 咬死不承认,那片地荒废已久,没有监控。 居民区的路他走的监控死角。 上公交车戴了帽子口罩。 没有证据。 接下来,只要傻子嘴里没有吐出一些致命的字眼,比如声音、身形、轮廓…… ——这个人的声音和那天那人的声音很像。 ——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像那个人站在眼前,一样高,一样胖瘦。 ——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像…… ——不知道,反正是他…… 少爷看了眼冯谁,开了口,却是提及旁的事:“刘叔,阿水呢?为什么这几天没看到他?” 管家顿了一下:“阿水要回老家结婚,所以就辞职了,前天就走了。” 少爷垂下眼,没说什么。 管家提醒他:“少爷?” 少爷抬头,指着冯谁问管家:“他是接替阿水的吗?” 管家没说话。 少爷自顾自道:“他长得好看,我很喜欢。” 生平第一次,有人夸他好看时,冯谁没有动怒。 “少爷,您刚才说,他是抓伤您的人。”管家沉默了会,固执追问,“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这个人在陆家的地位与权柄,也许比自己想象得要更高,他能罔顾少爷的意思。 冯谁感觉到逼问的意味。 他明白过来,也许不是少爷随口一说他就得死,而是管家认为他有危害少爷的可能,他就得死。 相比前者,他的死面更大。 冯谁垂下目光。 也许不一定会死,中庭的一幕也许只是在杀鸡儆猴。 也许阿水真的回了老家,现在正在结婚呢。 冯谁想到那被血水浸透的,与刽子手身上一样的黑西装。 他一瞬间有些茫然,自己怎么就站在了这里,落入了这种境地,生死凭着一个傻子的几句话被草草决定。 也许他应该趁早承认,道歉,赔偿,跪地磕头,毕竟只是手上破了点皮,而且傻子看起来好像有点人情味…… “我以为他要替代阿水。”少爷出了声,很小声的,“如果他来,阿水就得走,那我不要他。” 冯谁抬头,带着海水咸腥的风掠过花园,花架上的月季轻轻摇曳,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小少爷站在花丛中,眉眼间有些微伤感。 管家默了默,拍拍少爷的肩膀:“阿水跟了少爷快十年,每天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他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也比不上年轻人的精力。” 管家指着冯谁:“他叫冯谁,就是那个‘你是谁’的谁,是不是跟阿水的名字很像?” 少爷噗嗤笑了,管家也笑了:“好了,少爷休息吧,我带阿谁先去安顿。” 管家朝冯谁示意,冯谁对少爷点点头,跟着管家身后走出花园。 他神思还恍惚着,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可笑。 “我叫赵知与。”身后传来少爷的声音,“知道的知,我与你的与。” 冯谁的脚步顿了一下。 “冯谁哥哥。”少年嗓音干净,“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是吧?” 那是个傻子,可冯谁好像听出言外之意:那件事在他们之间过去了。 他没有回头:“是,少爷。” 又赶紧加了句,以示谄媚和卑微:“是我的荣幸。” 管家带着他,无声穿过一道道走廊和房间。 “虽然少爷发了话。”冷不丁的声音在前头响起,“但你嫌疑彻底洗清之前,我不会信你。” 冯谁盯着他的后脑勺:“当然,您尽可怀疑,清者自清。” 管家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挺有文化。” 冯谁笑了笑:“跟客人学的嘴,您见笑。” 管家带他上了二楼,穿过铺着织花地毯,挂着肖像画的走廊,推开一间房门。 冯谁一进门,就被室内的布置给晃花了眼,橡木四柱床,层层垂下深红天鹅绒帷幔,一整面墙的丝绸挂毯,上面绘制着大概是打猎的场景,摆设一眼看过去金光闪闪、粲然生辉。 落地窗外,大海在悬崖下轻轻呼吸。 管家推开房间中的一扇门,里面竟是一个更大的卧室,比之这个更为奢华:“少爷的卧室。” “二十四小时保护少爷安全,来之前应该有人跟你讲过。”管家说,“但除非少爷叫你,或者紧急情况,不能随便进去打扰他。” 冯谁表示明白。 “你休息一会,下午上岗。” 管家说完就要离开。 冯谁将行李箱放在床上,弯腰整理。 他动作很慢,看起来不急不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管家怀疑他,少爷似乎并没有糊弄过去。 这是什么开始。 不过,好歹挺过来了。 冯谁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不了多久,起码不会像阿水一样干上十年。 尽早脱身。 他下定了决心,一颗心稍稍定了一些。 “这是什么?” 管家的声音不期然响起,冯谁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对方快步走近,带起的风拂过自己的面颊,经年的经验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下意识就盖上了行李箱。 他发现了什么。冯谁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证据,但管家发现了什么。几秒钟里,他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身上一轻,管家取走了什么东西,却没有再近前一步,也没有去管冯谁欲盖弥彰关上的行李箱。 冯谁缓慢转过身。 “这是什么?” 管家拎着一个小小的挂坠,面无表情地问冯谁。 那是一只珠子串的小老鼠。 第3章 管家鹰一样冰冷的眼珠盯着他,珠串小老鼠在两人之间轻轻摆动。 冯谁的呼吸慢慢放缓。 “护身符。”冯谁说。 管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哪来的?” 房间里十分安静,实际上整个建筑都安静得瘆人,好像某个地方安装着巨大的消音器,日夜不断“嘿咻嘿咻”运转,将所有声音吸入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好半晌,冯谁才开口:“商场开业。” “商场开业?” “商场开业。”冯谁说,“注册会员送小礼品,生肖钥匙扣、鸡蛋、卫生纸、牙膏……” 管家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哪个商场?” 冯谁看着他,没有错开目光:“梨湾区,梨花路与青阳大道交界的地儿,边上有个电玩城。” 管家眉头跳了跳,痉挛似的:“这是少爷的东西。” 第4章 冯谁久久看着他,从对方未曾浑浊的眼珠里,他看到自己的倒影,神色平静,眼神安定,看不出说谎的样子。 良久,他说:“少爷也在商场开业领了鸡蛋卫生纸?” 管家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这是少爷的东西。” 冯谁计算了一下理解和消化的时间,等了足足两分钟才移开目光,看向管家一直“示众”般拎着的珠串。 “我明白了。”冯谁说,“这个……是少爷的。” 管家同样看向珠串。 冯谁清楚,在两人对峙到一半的时候,管家就已经意识到问题。 他手上的珠串与少爷遗失的一模一样。 只是材质不同。 劣质的塑料珠子有星星点点的掉漆,老鼠尾巴上甚至狗尾续貂地系了根红色流苏。 不伦不类,土了吧唧。 管家放下手,低头摩挲珠串:“一个月前,少爷在高尔夫球场遇袭,那人不仅抓伤少爷,还抢了他的钥匙扣。 “钥匙扣是太太送给少爷的,他一直很珍视,去哪里都带着。 “珠子是绿柱石切割打磨成的,市价八十多万,算不上贵,但胜在限量稀有,只要有人想出手,不管他藏到下水道还是喜马拉雅山,陆家都能给他揪出来。” 管家缓了口气,抬头审视看向冯谁:“你说,怎么一切都这么巧呢?” 冯谁刚被少爷怀疑,转头就又添一重疑点。 就算是巧合,也太过了。 “我也觉得巧。”冯谁说,“陆家势大,一个没胆的毛贼这么多天都抓不住,今天我刚来,少爷却一口咬定是我;这个赠品在梨湾区只怕已经送出几千个,怎么偏偏就我拿的是少爷的同款?” 管家浓眉皱起:“你想说什么?” 冯谁耸耸肩:“就是字面意思,我是个粗人,没读多少书,不懂弯弯绕绕的。” 管家看着他,冯谁也回视。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才收回目光:“这里你不能住了,先跟我来。” 冯谁从善如流,拎起行李箱跟上管家。 一个十平米的小房子,床占了大半空间,窗户开得高,光斜照进来,空中浮动细小的尘埃。 冯谁扫了一眼,将行李箱放在床上,开始不紧不慢地往外拿叠好的衣服。 “你倒随遇而安。” 冯谁笑了笑:“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得守规矩,目前看来,您就是这里最大的规矩。” “少爷才是规矩。”管家说,“你身上疑点太重,我还是那句话,没办法信你。” 不,少爷发了话后,即便不信冯谁,他也将他安排在少爷的隔壁。 现在没了少爷,冯谁是彻彻底底被这老头给怀疑上了。 那是个小孩,还是个智力有障碍的小孩,管家却唯他是命,但在别的地方,又会按照自己想法行事。 忠诚,但有变通。 冯谁一件件往外拿衣服,乱了的重新叠好,按照上衣裤子内衣袜子分了几堆。 他做事时十分专注,仿佛眼前的事值得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 管家在旁边看了一会就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你先在这里待着,什么时候能去少爷跟前,我再通知你。” 管家把他的劣质同款带走了,没有说一声,似乎不需要跟冯谁额外说明。 什么时候能去少爷跟前? 自然是洗脱嫌疑的时候。 冯谁觉得大概没有那一天。 他缓缓坐下,将头埋进了双臂中间。 片刻后,他搓了把脸:“管他娘的。” 冯谁继续收拾,拿出衣服,叠好,放在一边归置。 直到剩最后一件衬衫时,冯谁如常地拿起,隔着棉布,他感觉到珠子光滑的触感。 他捏了捏,是只小老鼠的形状。 冯谁整理好衣服,想着打扫一下房间,但没有扫帚掸子,只能拿条毛巾四处擦了一遍。 擦完一圈,他确定没有隐藏监控,这才将衬衫里的钥匙扣拿了出来。 烫手山芋,夺命索。 冯谁盯着小老鼠看了半天,放进行李箱夹层,起身看了看。 拿出来,放进一条牛仔裤口袋。 又拿出来。 冯谁四下环顾,房间里除了床就是一只橡木顶箱柜,一把橡木椅子。 他在狭窄逼仄的屋子里站了几分钟,最后将目光投向了行李箱的角落。 临走时,老方非得给他包块腊肉,怕塑料袋子不严实,不知哪里摸出根绳子缠得死紧。冯谁气得脸红脖子粗,骂她土鳖磕碜,老方针锋相对,嘲讽他嘴硬死装。 “吃上嘴看你还磕碜不!” “出这个门我就扔了喂狗!” 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扔。 冯谁犹豫了下,解开了绳子。 房间虽小,居然还带了个卫生间。 不大,马桶淋浴俱全,收拾得干干净净,反正他目前算是被“软禁”了,冯谁干脆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顿时神清气爽。 擦头发时门开了,露出管家不苟言笑的一张脸。 冯谁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愣是没说话。 “出来。” 冯谁把毛巾扔到一边:“哦。” “行礼一起带出来。” 冯谁又转身三两下将刚归置好的衣裳收进行李箱,拉上拉链,跟着管家出了门。 他动作利索,神情自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老头八字克他。 冯谁沉默地跟在管家身后,他盯着前面的后脑勺,心中想,房间没有监控,他排查过的。 他不可能知道。 管家带着他上了二楼,又穿过那道挂着肖像画的走廊,两人的脚步声被吸进绣着怪好看花瓶的地毯里。 冯谁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如果他发现了,该怎么逃走。 他在心中规划路线,从进来这里时浮光掠影般经过的地方,在脑海中拔地而起,几个参照点瞬间确立。 管家推开实木大门,里面是他不久前刚进来过的,金灿灿亮晶晶的房间。 “下午上岗。” 管家扔下一句话就准备离开。 “我清白了?”冯谁问。 管家转身看着他,目光捉摸不透,看了一会才说出一个名字。 是个有些陌生但听过的名字,这期间冯谁的神经高度紧绷,所以只用了0.1秒的时间反应,随即他很自然道:“是我老板。” “他是二老爷手下的人。”管家说,“二老爷调查过你的背景。” 冯谁的心缓缓落下。 他干净了。 管家脸转了过去,脚步却没动,有些怪异地僵持了片刻,而后说:“抱歉,误会了你。” 冯谁看得出来,他说得极为别扭。 “您敏锐老辣,又一门心思为了少爷,不愧是陆家用了三十年的大管家,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了您老的法眼,今天这事,我只有受教的分,哪当得起您一句赔罪,别折我的寿。” 管家脸上憋出的涨红消了点,看了眼冯谁:“油嘴滑舌在这里行不通。” 管家走远了,冯谁脸上的谄笑倏地落下,他关了门,深吸一口气,然后一猛子扑到了床上。 冯谁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摊开手脚躺平。 管家跟他道歉,不可能是因为那个自己险些忘了名的挂名老板。 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出师未捷,要被关在十平米的小屋等候发落,下一刻就无罪释放。 冯谁用自己并不聪明的脑瓜艰难思考。 不是少爷,那小孩知道冯谁做过什么。 更何况管家是不会顾忌行事与少爷相悖。 冯谁思来想去,一阵疲倦袭来,是高度紧张后陡然松弛下来的反应。 他抓着手机定了个闹钟,迷迷糊糊想眯一会,一个念头猛然闯进脑海。 他脑子瞬间清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二老爷。 管家说二老爷调查过他。 二老爷让管家来跟他赔罪。 即便是管家这样的人,也得僵着老脸,跟他说句“抱歉”。 似乎是想表明对这个新来保镖的重视。 也是因为管家下了二老爷的脸。 但还有一种可能。 他慢慢品出来了,有人在隔空跟他说,他们在看着他。 房间没有开空调,夏天的气温应该是高的,冯谁却感觉后背凉浸浸的冷。 “你怎么了?” 一道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冯谁抬头,发现通往少爷卧室的门大开,精致奢华的房间中央,身高腿长的少年正抿唇望着他。 他以为房间里只有自己,所以抬头时表情也忘了收起来。 少爷——赵知与,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少。 冯谁甚至不确认自己迷糊中有没有自言自语什么不该说的。 今天一整天,他的心脏就像个跷跷板一样七上八下,又像个捏捏球,被人捏紧了松开,回会儿血又攥紧。 第5章 冯谁缓慢地挂上笑意。 没事,这是个傻子,傻子看不懂复杂的情绪,也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你在害怕吗?”赵知与问。 冯谁笑容僵住了。 傻子看得出。 冯谁应付过各种人,暴躁的高傲的龟毛的,聪明的自以为聪明的,但没跟傻子相处过。 八岁智商,懂得有多少? “是。”冯谁站了起来,隔着一道门,“管家他,不太信我,陆家……这么有钱,我得罪不起。” 赵知与静静看了他片刻,说:“刘叔在我的安全上有点敏感,只要你不伤害我,他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这样啊,那就好。”冯谁松口气似地笑笑。 “你会吗?” “嗯?”冯谁没反应过来,“什么?” 赵知与说:“冯谁哥哥,你会伤害我吗?” 冯谁笑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在对上赵知与目光的刹那,突然没了声音。 暴躁的高傲的龟毛的,聪明的自以为聪明的,实实在在的蠢货,恶毒的冷漠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眼神。 该怎么形容呢? 冯谁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词。 干净。 一个满了十八岁的成年人,目光居然干净得不像话。 在这样干净眼神的注视下,冯谁的粗糙的演技和信口拈来的好听话突然就偃旗息鼓。 烦躁。 他怕个什么。 赵知与仍静静看着他,冯谁只沉默了一会,马上就轻松地笑笑:“当然不会。” 赵知与又看了他片刻,终于收回了目光,走开做自己的事。 冯谁无声呼出口气。 他正想把中间的门关上,省得那小孩看得他心里瘆得慌。 赵知与在五斗柜里找什么,头也不抬:“你要跟着我。” “什么?”冯谁问。 “保镖工作,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赵知与的嗓音很好听,柔和中带着点清冽,“之前阿水就是这样。” 冯谁本想说自己下午才上岗,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进门站到了赵知与身侧。 赵知与不知在找什么,翻了半天,弄乱的东西又重新规整好,冯谁站在一边看着,惊讶于他的耐心。 “为什么叫我……哥哥?”冯谁说出后面两个字,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您是少爷,这么叫不太合适。” “我怎么叫都合适。”赵知与说。 他没回头,背对着冯谁,理所当然的语气。 毕竟是少爷,就算是个傻子,也是不折不扣的上位者。 这个认知仿佛一记重锤,砸向了冯谁心中未曾察觉的轻视。 他心神绷了绷。 “你比他们都年轻,比阿水刚来时还要年轻一岁。”赵知与说,“我喜欢年轻点的,能一起玩儿。” 冯谁绷起的心神又松懈了。 赵知与终于找到了东西:“走吧,该去吃饭了。” “管家说您的午餐在十二点。” 赵知与看了他眼:“是你吃饭,我用餐时保镖要在一边,所以你们会先吃。” 冯谁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落在赵知与身后,穿过走廊下楼。 赵知与走路姿势赏心悦目,肩背挺直,上半身不动,两条长腿交替迈出。 他们无声穿过走廊和房间,临近中庭时,赵知与停下。 他陡然停步,冯谁差点来不及反应撞上去。 赵知与在原地站了会,不知想什么,冯谁看了眼,没吭声。 很快赵知与动了,却是脚步一转,折向旁边的会客室,穿过沙发和吧台,饶了个路走向前边的厨房。 “张正他们在厨房边上的小餐室吃午饭,你过去吧。” 冯谁摸了摸鼻子,这才反应过来赵知与居然是在给他带路。 他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应道:“好。” 他越过赵知与,走出几步,突然又听到后面叫了一声:“冯谁哥哥。” 冯谁转身。 赵知与抿着唇不说话。 冯谁捉摸不透他想干什么,只能干站着。 片刻后,赵知与说:“我想送你一个小礼物。” 冯谁忍住挑眉的冲动,怎么,这小少爷这么喜欢他吗?还带入职礼物的。 冯谁站在原地,赵知与站在几步之外,两人大眼瞪小眼。 赵知与说:“你过来。” “哦。”冯谁反应过来,连忙两步上前,站在小少爷一臂之外。 “再过来点。” 冯谁往前。 “再近点。” 冯谁还是没忍住挑了眉,虽然说是两个男人,但是暧昧了点哈。 离得很近,近到能看到小少爷没有毛孔的皮肤,冯谁莫名就有点尴尬。 赵知与塞给他一个东西。 是朵绢布做的玫瑰花,手指头大小,用一根红绳穿过,做成手链形状。 “学校手工课的作品,花瓣上有我的签名和日期。” 冯谁看着这个入职礼物,只呆愣了片刻就接受现实,挑选辞藻准备拍马屁。 “你每天都要戴在手上。” 冯谁眉头狠跳了一下,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接着就笑了笑:“是我的荣幸……” “让别人看到。”赵知与没等他说完,“让他们知道我很喜欢你。” 冯谁彻底失去了语言,他觉得荒诞,但赵知与神色认真,他觉得暧昧,但这是个只有八岁智商的傻子,他觉得感动,可那是个比老方的腊肉还让人别扭的东西。 冯谁看着掌心里的小红花,挑拣着语句:“我真是受宠若……” “阿水死了。”赵知与说,“我不想你也死了。” 第4章 冯谁久久没有说话。 赵知与知道。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变得合理起来,花园里突如其来的改口,莫名其妙的示好。 并不是因为自己招人喜欢,而是因为赵知与害怕他落得跟阿水一样的下场。 赵知与神色很平静,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时,冯谁清晰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和悲伤,而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些情绪就退潮般远去。 “你……”冯谁张了张口,下意识想问,他真的只有八岁智商吗。 这个问题自然是无法出口的。 他又看向手掌,小小一朵玫瑰花,花瓣簇拥着花瓣,饱满鲜艳,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离得近了,能看到外侧一片花瓣上几个黑色的小字。 冯谁感觉手心一阵灼烫,下意识就要还给赵知与。 “爸爸信任刘叔,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即便我不懂,也不想那样做。” 管家能越过赵知与行事,因为赵知与的父亲信任他。 也因为赵知与是个傻子。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垂下的眼睫,长长的,阴影小扇子一样打在白皙的皮肤上。 “二老爷呢?” 话出口,冯谁就后悔了,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事情。 “二叔?”赵知与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冯谁感觉到手心轻盈又沉重的触感,咬咬牙,快速说了句:“你可以让二老爷帮你。” 说完,他马上转身离开。 厨房旁边的餐室很大,四十多个平方,比冯谁家的客厅还要大些。 进来时,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一样的黑西装领带,一个消瘦,一个剪着贴头皮的寸头,一个背对门口坐着,留着马尾。 冯谁进来时,瘦子和寸头很快就站了起来。 “冯先生。” “冯哥。” 冯谁朝他们笑着点点头,脚步没停,马尾的脸逐渐映入视野。 是中庭的刽子手。 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没了,整个人看起来不瘆人了,但仍显得阴沉。 冯谁站定,马尾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冯谁,只点了点头。 冯谁嘴角的笑收起,没说话,没有动作。 瘦子瞥了一眼,赶紧道:“诶冯哥快坐,这顿饭就等您了。” 瘦子殷勤地帮冯谁拉开椅子,冯谁坐下,靠在椅背上。 见他不动,瘦子又赶紧地给添饭布菜,一边忙得飞起,一边嘴里也不停,给他介绍三人。 一旁沉默寡言的寸头是阿布。 瘦子叫老三。 马尾是张正。 “咱哥仨就盼着您来嘞,这不群龙无首吗?有您在,咱们也有了主心骨!” “别,几位大哥比我年长,又先来,以后还指着您三位提点照应。”冯谁靠着椅背,“叫我阿谁吧。” 餐室内遽然一静。 老三腕骨伶仃,调羹险些拿不稳,足足过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声音不自然地大,像是刻意打破或掩饰什么:“那哪行!管家发话了,您是花了大价钱从外边专门聘来的专业人士,来了就是我们老大,不兴按年纪啊,诶,冯哥,您喝汤。” 冯谁从走廊跟赵知与分开后,心神就有些恍惚,朦朦胧胧地像罩着一层湿雾。 第6章 此时没再跟老三纠结。 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一人派了一根:“共事愉快!” 老三热络地应和,阿布似乎也说了句什么,冯谁或是点头或是笑笑应付着,耳边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透明水幕,扭曲得缓慢遥远。 赵知与的脸却清晰地划过眼前。 不动声色的少爷,但还是会不经意流露出情绪,眼睛干净得像一汪湖泊,一闪而过的悲伤根本藏不住。 赵知与在为阿水难过。 真心实意的。 早上经过中庭时,管家说阿水是赵家对手派来的卧底。卧底什么?盗取商业机密? 显然不可能。 阿水跟着赵知与,只能是卧底伤害赵知与。 所以赵知与在高尔夫球场手被抓破点皮儿,管家神经紧张得超出常理。 他知道阿水是要伤害自己,甚至是要他命的吗? 冯谁感觉自己呼吸有些不畅,扯了扯领带。 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冯谁的思绪瞬间归位,舀汤的手松开,银勺落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有人在身后,按着他的双肩,弯下腰凑近他,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侧,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 “能接替阿水的,肯定不是什么水货。”张正说,“不知道冯哥赏不赏脸,赐教一二。” “这……这……”老三眼珠子在冯谁和张正脸上来回转,“这不好吧,哎正哥,冯哥今天刚来……” 冯谁说:“动手坏了规矩是小,闹出动静吓着少爷是大,要不咱们改天?” 张正将力道加重两分,按得冯谁差点一个歪斜倒地:“别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整好是个好日子。” 一直话不多的阿布起身推开椅子,走到门边关上门,从里面反锁,然后转过身,就站在门边沉默地望过来。 老三着急忙慌地“哎哎”了两声,便没了声音。 关上门的餐室一片寂静,沉默像是另一重施压,过了好一会儿,冯谁轻笑了一声。 “得罪。” 他话未说完,已经反手一个肘击,张正抓着他的肩膀后退,冯谁顺势往后。 张正想要锁喉,冯谁卡着他钢铁一样的手臂,借力在空中一个翻转,一脚蹬在他左边肩膀。 落地,两人对峙。 张正的西装上明晃晃一个灰脚印,他掸了掸灰尘,咬着牙恶狠狠点头:“有两下子,就是没什么力气,给你爹挠痒呢!” 冯谁看出来了,张正力气不是一般大,体型也比自己有优势,若是近战被他压制住,自己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几秒钟不到,两人再次对上。 拳拳到肉的闷响,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喘气声在室内响起。 “这样也行?”老三挨着阿布,狠狠挠了几把瘦得骨骼嶙峋的脸,留下泛红的血印子,“那我也能啊。” 阿布盯着打得不相上下的两人,过了好几分钟,才说:“他比正哥阴。” 老三“嘶”一声,阿布继续说:“还比正哥聪明,还有……” 还有什么,老三看了眼阿布,见他紧皱眉头,半天憋不出个屁来,不由翻了个白眼。 冯谁估摸着时间,五分钟,再打下去被发现的风险增大不说,自己的体力绝对比不上张正这个蛮人。 过了临界点,就是情势逆转的时候。 很明显,张正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算冯谁滑不溜秋,他还是按捺脾气没被激怒,从头到尾保持着冷静。 冯谁心里叹息一声,不愧是陆家的保镖。 一记直拳轰来,张正的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抬起,是未成型的摆拳。 从短短几分钟的交手来看,冯谁会闪避那记直拳。 “啪!” 沉闷的一声,冯谁以掌接住拳头,借势往后一推,“咔”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 张正下意识的摆拳还未挨上冯谁的脸颊,整个人已经凌空飞了出去。 冯谁放下侧踹的脚,以极快的速度追上去,右手紧贴张正的脖子饶过,缠住咽喉,左手抵在后脑绞杀,一个裸绞已经成型。 一,二,三。 冯谁在心中默数三声,松开手。 张正手脚颤了几下,闭眼无力地躺在地上。 冯谁拍了拍他的胸口,又大力揉了几下他的胸腹,张正痉挛地抽动片刻,慢慢清醒过来。 冯谁站起身,拉开椅子坐下,把气喘匀了,捡起调羹喝汤。 餐室里除了张正的粗喘,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老三和阿布站在门口,看着冯谁,像两尊石像,一动不动。 张正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他娘的,他娘的!100磅了是吧,再加点力老子气管都要压碎了!” 他拿起桌上冯谁派的烟,咬在嘴上,哆嗦着手摸索打火机。 “咔哒”一声,张正咬着烟去点火,试了几次愣是没对上。 “我不吸烟。”冯谁说。 张正喘着气,慢慢偏过脑袋看他。 “在我面前不要吸烟。”冯谁说。 张正看了他半晌,按在打火器上的拇指滑下,火苗“噗”地灭了。 他把咬着的烟拿开,夹在耳朵上。 老三跟阿布还是望着冯谁,点了穴似的。 冯谁端起碗准备吃饭,敲门声响起。 四个人神色俱是一凛。 门打开,下人朝里面瞄了瞄,“咦”了一声。 没人搭理他,下人咳了一下:“少爷用中饭了。” 冯谁在餐厅等了十几分钟,用中饭的少爷才姗姗来迟。 赵知与目不斜视经过四人,路过冯谁时极快地瞥了他手腕一眼,而后皱了皱眉。 足够二十几人用餐的长桌只坐了赵知与一人,两个戴白色高帽的厨师站在一边,下人无声地端上银质托盘,姿态堪称优雅地揭开盖子,向赵知与展示里面的菜色。 冯谁余光没忍住看了过去。 偌大的骨瓷餐盘里,躺着一朵孤零零的小蘑菇,点缀着红红绿绿的汁水。 第二道,黑乎乎密集的一坨,冯谁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个东西应该叫鱼子酱。 第三道,第四道,每端上一盘菜,厨师就要在旁边介绍食材日期、烹饪方法、背后的文化…… 赵知与吃饭没什么声音,厨师大概介绍了三道菜,赵知与便叫了停,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水晶吊灯轻轻晃动的声音。 管家站在赵知与身侧,突然出了声:“少爷,甜食不能多吃。” 赵知与手顿了下,“嗯”了一声。 管家看了旁边一眼,一个下人上前撤下了盘子,冯谁瞥过去,一块吃了一角的牛排,上面点缀着几颗草莓,淋着红色酱料。 餐厅里又恢复无声,食物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弥漫开,冯谁目视前方,脑海中回响着厨师的声音。 “芬马克-特罗姆斯捕捞……” “空运……” “可食用金银……” 吃一口要多少钱呢? 闻着还挺香……就是死贵。 肚子饿了,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来着?昨天中午,还是早上? 老三惊讶地看向他。 冯谁感受到他的目光,疑惑地回视。 老三朝他眼神示意,冯谁顺着他的目光,发现管家正面无表情盯着他。 赵知与仍在吃饭,只能看到挺直的脊背。 冯谁朝管家点点头,就移开目光。 但仍感觉管家还在看着他。 对面的厨师也往这边瞟。 冯谁跟厨师大眼瞪小眼对视几秒,对方先移开视线。 管家还看着他,冯谁刚想朝他笑一个,突然一声响亮的“咕咕”声从自己腹部发出。 这一声,真的很大。 餐厅里静得落针可闻,管家一脸怒气,冯谁左右看了看,倒是没有丝毫羞赧,脸色如常地朝管家笑笑。 “咕!” 又是一声。 “你给我……”管家压低声音道。 “我吃完了。”赵知与推开椅子起身,“刘叔,你快去吃饭吧。” “我不饿。” “刘叔年纪大了,饿着肚子我心里不舒服。” “小少爷……” “快去。”赵知与拍拍管家的肩膀,他比管家高出一截,这个姿势也很有上位者气度,偏偏他跟拍小孩似的,轻轻的,仿佛重一点对方一身老骨头就得散架。 “我要午休,你们别跟着。” 赵知与发了话,原本要跟上去的四人停了步子。 冯谁在餐室里吃了四碗米饭,才稍稍止住烧心的饥饿感。 另外三人安安静静的,话痨老三也没了声音,但冯谁擦嘴时,老三还是忍不住感慨:“冯哥,你真能吃啊。” 冯谁用毛巾擦手:“饿了,上一顿好像上辈子吃的。” 老三见冯谁语气如常,似乎并不介意先前的事,也不由放松了些:“害,做我们这行的经常这样,正哥也吃的多,但他体型大,您可真瞧不……” 第7章 冯谁瞥了他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老三好像敏锐地察觉到说了不该说的什么,一下子消了音。 冯谁扣了扣桌子:“我是来赚钱的,不是要跟谁别苗头,也不是要抢谁的位子。我年纪小,资历轻,不怪你们不服。但既然我坐了这个位子,就会用这个位子上的权力。今天的事就过去了。以后谁要是不服,按我说的,找时间找地儿切磋。服的话,就要听话。” 张正脸憋得通红,终究还是一个字没说。 老三赶忙道:“听话,保证听冯哥的话!服了的!服得透透的!” 说着,他倒了杯茶,又给冯谁满上:“冯哥,您是我真哥,我以茶代酒,敬您!” 冯谁跟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完。 这一下,四人之间紧绷的弦仿佛松懈了下来,阿布也过来敬了茶,张正坐在一边,不知想什么,把自个脸憋得红中带紫。 冯谁跟他们说笑几句,气氛渐渐松弛下来,过了一会,冯谁端着茶壶走向张正。 餐室里的笑声一下子消失,阿布和老三看着冯谁,交换了个眼神,神色都有些凝重。 张正坐在原地没动,单手搭着桌子,头都没偏一下。 冯谁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取过张正面前的茶杯。 茶水带着淡淡的花香,随着热气氤氲弥漫开来,与餐室里残留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 冯谁与张正动手时,是见了血的,只不过两人都算讲究,没往脸上招呼。 老三看向两人,欲言又止,又惊慌不安。 冯谁将一杯茶放在张正跟前,右手持杯左手托底:“正哥,我敬你。” 老三和阿布的呼吸都变缓了。 张正仍坐着,被冯谁挡了半边身子,看不清神情,气氛一点点冷却滑落,冯谁这会倒是好脾气,仍耐心举着茶杯,老三刚想打个圆场,张正站了起来,端起茶杯碰了冯谁的杯子,一口吞了茶水。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仍是上次的下人,这会没多看,只对着冯谁道:“少爷让你过去。” 冯谁应了声。 上楼的时候,冯谁从西服里边口袋里取出花朵手链,看了半天,戴在了手腕上。 过家家吗? 陪着有钱的雇主。 工资丰厚,当然包含了这一部分费用。 冯谁烦躁地扯松领带。 从赵知与送他这个不伦不类的手工艺品开始,他不可控制地,对仿佛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富家少爷产生了厌恶。 第5章 冯谁上楼梯时,有人步伐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那人走出几步又停住:“你是……” 冯谁转过身,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两秒,就垂下眼睛:“冯谁,二老爷。” 又加了句:“少爷的新保镖。” 二老爷四十多岁,穿一身高定西装,棱角分明的脸,清癯的身形,五官与赵知与七分相似。 赵成胤点点头,打量了冯谁一眼:“唐老板说你很能打,人又聪明,舍不得你来陆家,坑了我好大一笔呢。” 冯谁这回反应迅速,很快便将唐老板和记忆中的人划上等号,自然地接道:“兄弟们都是忠心耿耿跟着唐叔七八年的,多少有些感情,唐叔重情重义,如果不是您这样感情深靠得住的朋友,陆家这样显赫的前程,唐叔轻易舍不得人。” 赵成胤点了点他:“难怪老唐说你机灵,这张嘴!” 他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没多少笑意:“阿与爱乱跑,一个没看住就溜了,出去时你记得跟紧了。” 冯谁心中一动,面上分毫不露:“是。” 赵成胤又叮嘱了几句,才摆摆手让冯谁离开。 冯谁走出没几步,冷不丁听到身后赵成胤又开了口。 “第一天就收服了张正三个,没惊动管家和旁人。”赵成胤站在原地,冯谁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着,这句话和背后的目光一起劈向他,“你很不错。” 他什么都知道。 冯谁不知道赵成胤对侄子的保镖关注到什么程度,是为了敲打还是防范,他只知道自己刚升起的一点心思霎时当然一空。 整座豪宅好像都长满了眼睛,二老爷、管家、张正、老三……他的一言一行俱被记录在案,任何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成为中庭血淋淋的尸体。 冯谁敲响自己房间隔壁的实木门:“少爷,是我。” “进。” 冯谁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赵知与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打游戏,游戏音效与窗外海浪的哗啦声混在一起。 冯谁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赵知与扔给他一个游戏手柄:“陪我玩一局。” 是个开放探索游戏,小人在广阔无边的地图上自由奔跑,时不时打个怪,开个宝箱,或是上树摘苹果,下河捞鱼。 自由又孤独。 赵知与创建了新角色,冯谁瞥了眼角色.界面,除了赵知与用的王冠小人外,还有个肌肉史泰龙头像的,昵称是“遇水则发”。 赵知与让冯谁选头像,起昵称,冯谁心思并不在游戏上面,随便点了个头像,按了两下手柄,昵称就一个字:谁。 确认时不小心手指带了下,多出一个字。 冯谁看着他的角色昵称:谁同。 “改一下?”赵知与问。 冯谁摇摇头:“算了。” 赵知与看着他,冯谁怕自己轻慢的态度太过明显,就解释了句:“两个字挺好,少爷也是两个字。” 赵知与的昵称就是名字“知与”。 赵知与还是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 两人开始无声地玩游戏。 冯谁一边操作小人,兢兢业业地保护“知与”,遇到怪物张牙舞爪扑上来,率先一步跑到前边一通乱砍,一阵吱哇乱叫后,“谁同”在满地残肢装备中转身看头戴王冠的小人。 冯谁说:“走。” 王冠小人跟着冯谁,爬上陡峭的悬崖,穿过晦明的风雨,在断壁残垣的昔日王宫遗址上燃起篝火。 冯谁两只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却飘得很远。 这个游戏不需要什么技巧,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地图上跑来跑去,冯谁边玩边走神也不影响。 “你不喜欢吗?”赵知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冯谁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游戏中两个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高塔,并肩立在边缘,这个高度能俯视群山大地,也能看到云海绵延。 喜欢什么?这个智障游戏? “我很喜欢。”冯谁说。 赵知与放下手柄:“阿水挺喜欢的,以前我们俩总一起玩,他身手很好,但是游戏里就挺笨的,经常要我救,不像你,我还没出手,怪物都死得干干净净的。” 中庭铺着大理石地砖,光滑地反射天光,橄榄树盆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翠绿的叶子在日光下舒展。 阿水的脚从盆景后露出,西裤皱了,露出一截血红的皮肉。 冯谁闭了闭眼。 “也许他只是在让你。”冯谁没忍住开了口。 赵知与转头看他。 “他笨一点,才显得你……” 冯谁猛然闭口。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显得我聪明是吗?”赵知与说。 冯谁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出来了,他没敢转头,赵知与的问题像是上位者的质询,冰冷,残酷,危险。 又像是脆弱小孩的诘问,难过,受伤,夹杂着委屈。 冯谁斟酌着辞句,赵知与说:“我以前真没想到这一层。” 他看着冯谁侧脸,认真地说:“谢谢你。你真……” 真什么?真聪明,真敏锐,这些词儿从赵知与嘴里说出来,不像什么夸赞。 “……好。”赵知与说了最后一个字。 你真好。 冯谁偏头,赵知与放大的俊脸一下子撞进视线,清澈的眼睛专注看着冯谁。 冯谁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近了,刚想挪开点,却发现赵知与的眼神乱飘,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也在颤动。 冯谁一下子忘记了说话。 好像是从他转过头,两人目光相对开始,赵知与表现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又有些熟悉。 冯谁迟缓的神经反射弧终于慢慢补充完整。 走廊赵知与送他花朵手链。 卧室里赵知与背对着他找东西。 第一次花园见面,赵知与站在花圃里静静看着他。 赵知与身上不对劲的感觉贯穿始终,只是冯谁的心思都在自己下一秒就要身首异地的处境上,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时间却感受细究。 冯谁拧了拧眉。 赵知与喉结蠕动,抿着唇,别开眼,慢慢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我要午睡……”赵知与说。 “你在怕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冯谁再一次惊觉,自己在赵知与面前,总是控制不住就说出了心里话。 第8章 赵知与在怕他。 为什么呢? 冯谁刷一下站起身:“您午睡,我去外边守着。” “不是我。” 赵知与在他身后说,声音有点颤,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愤。 “什么?”冯谁问。 “你说有人打伤了照片上的大叔,还威胁他。”赵知与也站了起来,“不是我。” 冯谁怔住,第一反应是环顾整个屋子。 “没有摄像头。”赵知与说。 冯谁没说话。 “录音也没有。”赵知与说。 冯谁松了口气,沉默了会,转身扬了个笑脸:“您说什么呀少爷,我听不懂。” 赵知与看着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最后别开眼睛:“是吗?是我记错人了。” 他的声音冷硬,明显带着怒气。 八岁智商,就算学了表面上的不动声色,但情绪还是藏不起来。 赵知与脱了外套,掀开被子上了床:“你出去吧。” 冯谁往外走,扶着门框,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关上门。 下午赵知与打网球,有专门的教练在别墅场地的网球场指导,冯谁戴着墨镜沉默地立在一边,网球教练好几次朝他投去目光。 因为是在家里,跟着的保镖就冯谁一个。 “新保镖吗?”教练似乎跟赵知与挺熟,不怎么拘束。 赵知与接过他递的水:“嗯。” “长得真带劲。” 赵知与看了他眼:“身手也好,要不要让你试试。” 教练缩了缩脖子,一道阴影突然打在他身上。 教练抬头,看到了长得带劲的黑衣黑墨镜保镖站在他身前,投下的影子几乎罩住了他整个身体,墨镜后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大热天的,教练莫名觉得有些凉。 冯谁盯着低下头的男人,手伸到一边,取走了赵知与手里的水。 另外递了一瓶给他:“少爷,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的水。” 网球教练目瞪口呆:“我认识他三年了!” 赵知与拧开冯谁给的水,喝了半瓶,站起身:“再来。” 教练顾不上吐槽,苦着脸道:“歇会,不累啊你!” 赵知与看他一眼:“你体力不行。” 教练“嘿”一声,刚想反驳,看到边上的冯谁:“让你保镖陪你打会,今天净薅着我秃噜。” 冯谁立在阴影里,看着阳光下挥洒汗水的少年,随时准备上前。 赵知与说:“就你。” 他只说了这俩字就低头活动关节,教练这回没再贫嘴,乖顺地拿了球拍上前。 网球课之后赵知与洗了个澡,在书房看书。 冯谁站在门边,离得远没看清他看的什么,瞧着不像是绘本或者童话故事。 他腿站得酸痛,一下午愣是屁股没挨凳子。 晚上依然是赵知与一个人吃饭,二老爷似乎出了门,冯谁瞅着空隙去餐室里对付了几口。 夜晚赵知与没什么活动,很早就回了卧室。 冯谁拖着酸痛的腿回了自己房间,瘫坐在椅子上足足缓了十分钟,这才起身去浴室。 浴室的浴缸是按摩的,冯谁研究了半天,又拿手机点开搜索引擎。 【按摩浴缸怎么操作?】 【按摩浴缸能泡多久?】 【有钱人都爱用按摩浴缸吗?】 【连续站立五小时后能用按摩浴缸吗?】 洗完澡,冯谁拿起手机,先给老方发了个消息。 【新工作很好,老板很好讲话,吃得也好,比以前轻松很多。】 【照片jpg.】 冯谁把晚餐、浴缸和房间照片发给老方。 【羡慕吧你。】 老方的语音很快到了:“别净顾着嘚瑟,多做事少说话!眼里有活!莫像家里跟个翻不了身的王八!老板对你好一分,你要回报十分!好好地给人效力!” 冯谁:“我鞠躬尽瘁赴汤蹈火成了吧?药吃没?” “吃了!”老方的嗓门听起来很精神,也很生气,“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冯谁把老方的语音从上到下重新听了一遍,声音连贯,气息平稳,没有听到咳嗽声。 他笑了笑,把手机扔在一边。 卧室中间的门打开。 冯谁擦着头发,赵知与望过来的目光怔了一瞬,才说了句什么。 冯谁关掉吹风机。 赵知与望着他,重复一遍:“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冯谁动作顿住,一滴水珠从发尾坠到脖颈里,蜿蜒而过的痒意也没让他顾上。 他好一会才说:“什么?” 赵知与的嗓音依旧好听,声调也宁和,卧室里没开灯,枝形烛台的烛火摇晃,火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涌动的河流。 “我知道你觉得我傻。”赵知与说,“但没关系,我本来就有智力障碍。” 冯谁嗡动着嘴唇,这个必须要反驳,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赵知与可是他的老板,发薪水的。 “你自大又鲁莽。”赵知与说,“我也不喜欢你。” 第6章 “阿水死了。”赵知与再次提到这个事实,“我只是不想我身边再有人死掉,才会对你好一些。” “你轻视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最好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我都看出来了,二叔和管家只会更聪明。” “我……”冯谁蠕动嘴唇,“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是说……” “不重要。”赵知与温和地打断他,“我也不在乎你的看法。” 他关上门,只剩个缝隙时,声音又传过来:“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冯谁心中一颤,猛然抬头。 赵知与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日子跟心惊胆战的第一天相比,简直称得上享受。 赵知与一般白天上课,晚上看会书,十点前睡觉,作息规律得堪比老年人。 由于活动范围限于别墅内,无需保镖团队全员亦步亦趋,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冯谁跟着。 赵知与上的课也不多,主要是排球课,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项目就是单调的对墙传球、发球、垫球、扣球,其中扣球练习得最多。 室内排球场里,一声声单调的排球触地声响彻四壁,冯谁站在休息区,眼睛追随着场上一次次起跳的身影。 赵知与有超出常人的耐心,一次次起跳、挥臂、扣球,目光专注,身姿轻盈又充满力量感。 直到汗水湿透训练服,他才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喘了好一会儿,下来了休息区。 赵知与一边擦着汗,一边问边上:“冯谁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不了,少爷。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 “诶——”赵知与颇为遗憾,“好吧。” 接下来便是重复的训练。 冯谁站在原地,目光追逐着场内的身影,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赵知与刚才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冯谁知道,也知道赵知与知道他知道。 赵知与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冯谁。 冯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但绝不是纯然的感动。 赵知与究竟知道阿水为什么死吗?就算阿水是无辜的,只要二老爷,或者说管家觉得他有嫌疑,就能轻而易举地处死他。 赵家在外时是名显赫的豪门,因为热衷慈善事业,多次在国家级的贡献上出力,所以名声比之一般经商起家的豪门要好上很多。 但能发展到今天,怎么可能完全清白? 黑.道上没有势力人脉,很多事情不好做,也做不成。 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件微末小事。 阿水死了,他家里该如何交代,警察那边怎么解释,尸体呢?抛尸荒野还是好好安葬?会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攻讦陆家?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处理得滴水不漏? 好像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灰尘。 赵知与知道吗? 他大概什么都不懂。 他用自以为高明,但其实漏洞百出,过家家式的方式保护冯谁,可冯谁仍如临深渊,时刻担心着自己成为下一个阿水。 赵知与的日程很单调,管家问过几次,要不要出去骑马,或者参加朋友家的宴会。 赵知与干净的眼睛看着管家:“可是阿水离开了,我好伤心,什么都不想做了。” 管家一哽,说不出话来。 “他一声不吭就走,连句话都没给我留。”赵知与面上浮现些难过,“刘叔,阿水是不是不喜欢我?” 管家连忙道:“怎么会呢?阿水他……” 最喜欢少爷吗? 一个导致自己惨死的傻子,最喜欢他是吗? 你说得出来吗? 嗯?面不改色地说出来,我就敬你是个人才。 管家终究还是换了个话头:“少爷,人走了就走了,您也为他伤心了这么些天,是他的福气。” 赵知与仍静静看着管家,眼睛黑白分明,清艳至极,却生出了些凛然寒意。 第9章 管家毫无察觉,瞧见旁边的冯谁:“你看,走了个阿水,来了个阿谁,你不是说喜欢冯谁吗?他年轻,长得又好看,跟少爷聊得来,带出去也有面子不是?” 冯谁立在旁边仿佛一尊雕塑。 赵知与轻轻叹了口气:“阿叔,冯谁哥哥是人,又不是拿出去炫耀的物品,他工作很用心,阿叔别再说这些话了。” 管家被呛了一句,老脸有些挂不住。 “我当您是家人,阿水和冯谁哥哥是我的朋友,你们都对我很重要。” 管家难堪的面色云收雨霁,对赵知与笑了笑,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冯谁。 “这才几天。”管家说,“少爷就跟冯谁玩得这么好了?” “是啊。”赵知与笑了笑,“我很喜欢他。” 他看着管家,又慢慢加了一句:“比喜欢阿水还要更多一点。” 有人的地方,赵知与不吝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新保镖一见如故,冯谁是他最好的玩伴。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赵知与就不再演戏,倒没有为难冯谁,只是不大搭理。 无人的时候,冯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惹赵知与的眼。 疏离生硬又古怪的氛围在两人中间弥漫。 尽管只相处了短短数日,冯谁却感觉赵知与身上仿佛笼罩了层迷雾。 说他傻吧,有时候他对别人的情绪,有种直觉般精准的敏锐。 说他聪明吧,无处不在的细节又展示着再好的教育都掩藏不住的笨拙。 割裂感撕扯着冯谁。 这天,赵知与照常在书房看书。 “冯谁哥哥,能麻烦你帮我倒杯茶吗?” 冯谁回过神:“好。” “谢谢。”赵知与接过茶杯。 冯谁的目光在桌上扣着的书上一扫而过。 绿野仙踪。 听名字好像是本道教书籍,修仙的? 又有点像武侠小说,金庸还是古龙有本书是叫这个名字吗?仙踪侠影?萍踪侠影? 晚上洗完澡,临睡前,冯谁想到白天的惊鸿一瞥。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输入名字:绿野仙踪。点击回车。 童话。 冯谁的脸色有点怪,不甘心地点进去。 这书居然还收费,冯谁充了一百块钱,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稻草人给多萝茜找到一颗带着露水的草莓当早餐时,冯谁睡了过去。 临睡前,他感觉那层迷雾破开,露出了后面八岁的赵知与。 冯谁来赵家第七天,傍晚时收到了老方的复查报告。 胸部ct和穿刺活检显示,肿瘤缩小,没有扩散到肺部以外。 冯谁看着报告,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报告是个陌生号码发的彩信,一不小心就会当成垃圾信息给删掉。 冯谁下意识搓了搓食指,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戒烟了。 他把彩信删除,返回桌面,点开一个倒计时app。 上面只有一个倒计时。 没有名称,系统默认生成:距【空格】还有23天。 冯谁盯着两个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关掉手机。 夕阳染红天际,在海面投下长长的光柱,隔壁传来动静时,冯谁正在往杯子里倒液体。 蓝色的,倾在玻璃杯里,像拘了一捧海水,倒下去的瞬间,气泡滋一下冒出,让人想到无忧无虑的悠长夏日。 他拿了个勺子,轻轻搅动玻璃杯,勺子碰触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冯谁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海平面,却又什么都没看。 “你在干什么?” 声音是突然响起的,冯谁迟钝了两秒,灵魂才归位。 他放下勺子,转过头去。 通往赵知与卧室的门打开,赵知与站在门后看过来。 这扇门已经有几天没开了,冯谁差点忘了它的存在。 “调饮料。”冯谁端起玻璃杯,走向赵知与,“要尝尝吗?” 赵知与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手上,看了几秒,又转向他:“调饮料要搅拌?你加了什么?” 冯谁举着杯子的手低了下来,他微微仰头,看着赵知与。 赵知与比他高,骨架也比他大,大概是长期运动的原因,并不显得臃肿,反而十分健壮。 肩膀宽阔,手臂上覆着薄薄一层肌肉。 相比健硕的身材,他的脸就显得有些不和谐,太精致了,鼻梁高高隆起,皮肤白嫩得吹弹可破。 花架子。冯谁想。 没学过格斗,脑子又不够使。 就算此刻对他做什么,对方也全无还手之力。 冯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液体,气泡已经散尽,碧蓝的海水轻轻打着旋儿。 “加了点香料。”冯谁说。 赵知与看着他,没说话。 冯谁举起杯子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喉结蠕动,一个清晰的吞咽动作,他做得很慢,像是刻意的展示。 赵知与眨了眨眼,还是没说话。 冯谁喝了第二口,看了看还剩半杯的液体,也没看赵知与,又凑至唇边。 一只手伸过来,劫走了他的饮料,赵知与先闻了闻,皱了皱眉,然后试探地抿了一口。 他的眉头舒展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甜的。”赵知与说。 冯谁笑了笑。 赵知与小口喝了起来,很快喝了一半。 “这是什么饮料?”他举起杯子,好奇地打量。 冯谁挑了挑眉:“以前没喝过?” “没有。” “芬达。”冯谁说,“好喝吧。” 赵知与点点头,意犹未尽的样子:“你……” “来的时候带的,忘记喝了。”冯谁犹豫了下,“我记得第一天吃饭时,管家不让你吃甜的,所以想,也许你会喜欢。” 赵知与一下子愧疚起来,看了眼冯谁:“对不起……” “没事。”冯谁打断他,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管家发现了会怎么样?” “喝甜甜水吗?” “甜甜水?”冯谁失笑,“嗯,发现你喝甜甜水,会怎么样?” “大概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碰不到甜食了。” 冯谁笑了:“这么惨?” 赵知与睨了他一眼:“我就这点指望了。” 冯谁收起了笑:“指望?” “每天过得像坐牢一样。”赵知与说。 冯谁想了想:“我以为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这样。” “我想出去玩。”赵知与说,“骑自行车吹风、漫无目的地逛街,跟刚认识的人打篮球,去嘈杂的电玩城打游戏。” 倒像是冯谁的青春,剔除了杂质的那种。 “不能去吗?”冯谁问。 “不能。”赵知与说。 冯谁尝试代入一下赵知与的视角,被禁锢自由的小少爷。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代入成功。 如果他有赵知与这么有钱,家人平安健康,一辈子待在豪宅里也未尝不可。 赵知与看着手中的饮料:“一直都挺不开心的,爸爸也好,二叔也好,忙得满世界飞,好不容易有时间见着了,我说自己不开心,他们说要不要去哪里玩一下,去哪个海岛度假散心,要不试试新到的好马。 “我嘛,哪里也不想去,去了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倒是跟着一大群保镖、下人,可谁也不能好好地跟我说话。外出也一大堆限制,哪里的街区鱼龙混杂,不能去。哪里治安混乱,红灯区遍地,低俗下流,不能去…… “吃饭必要介绍文化,去景点讲解历史,什么罗马斗兽场的囚犯拿着木棍跟狮子搏斗啦,帕特农神庙的黄金分割比啦,加的斯是希腊神话中哪位神何时建立的啦……导游和老师讲得认真,我也努力的吭哧吭哧地反复背诵,回来再讲给爸爸,爸爸听了会难得地高兴。但是我嘛,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巴黎圣母院用的是彩色玻璃还是白色玻璃,跟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参加宴会,也要牢记谁谁谁是什么身份,与我们家有什么利益纠葛,不同的人不同的态度,地位高的要尊重但又不能显得卑微,地位低的不能傲慢,也不能太过亲近……” 赵知与突然闭了嘴,笑了笑才继续道:“他们知道的,我不够聪明,哪里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所以大多时候,我不说话,不做表情,表现得沉稳,让别人看不透我在想什么——赵少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有问题?他们大概这样想,也有人直接问了,因为你面对一个傻子,必须直白,他听不懂暗示,明白不了太复杂的东西。 “其实整个宴会上,我唯一的想法,只是再吃上一勺冰淇淋而已。” 冯谁有些局促,这些话照理不应该跟他说,抛却身份交情,两人先前还互相带着隐隐的敌意。 但赵知与说了,也许是因为心智不够成熟,也许是因为压抑得太久。 第10章 他说了,冯谁就得做出反应,出于“下人”的职业素养也好,出于这一刻赵知与交付的信任也好。 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赵知与诉说的生活,冯谁当然能感觉到压抑,却无法感同身受。 冯谁挑拣着辞句,最后只说了句:“那下次不开心,就喝点甜甜水吧。” 赵知与眼神一下子明亮:“你还有吗?” “没了。”在赵知与流露的些许怨怼下,冯谁没忍住笑了,“出去的时候可以买,偷偷带回来。” “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冯谁怂怂肩:“一起挨罚呗,届时你保我不死,甜甜水就会源源不断。” 赵知与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没那么夸张,刘叔顶多把你解雇了。” “那可太惨了。”冯谁皱眉,“我家里都快揭不开锅,就指着这点薪水呢,失业了得饿死。” “我才是真惨。”赵知与叹息,“唯一的指望没了,我生不如死。” 两人对视片刻,一齐笑了起来。 “咚咚咚。”欢快的笑声中,房门突然敲响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不期然响起,“少爷,是我。” 笑声戛然而止。 赵知与的房门并没有关上,只虚掩着,管家的影子被走廊的灯光照进来,拉长变形的浓重黑色落在两人脚边,“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 第7章 管家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冯谁条件反射夺过赵知与手上还剩小半杯的芬达。 倒进卫生间池子里毁尸灭迹,五米距离三秒,不,两秒就可以。 但意想不到的是,他失了手。 赵知与似乎是本能反应,甚至先冯谁一步,举起杯子一口灌进了嘴里。 赵知与拿着空杯,鼓着腮帮子,与伸手过来的冯谁面面相觑。 “咕咚。”他咽下了下去。 冯谁只怔了不到一秒,立刻夺过杯子,手扶门框一个下腰,将之塞进了自己房间的五斗橱里。 赵知与几乎没看清冯谁的动作,见他往后倒,下意识伸手去拽他。 冯谁一个借力直起身,两人踉跄两步,冯谁跟着赵知与进了他的房间。 赵知与的手还抓着他手臂,两人离得非常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这个姿势就像赵知与环抱着他一般。 冯谁还未来得及感受那莫名的异样,赵知与就打了一个嗝。 响亮的一声,带着苹果甜丝丝的气味,喷在冯谁面上。 管家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赵知与抓着冯谁手臂,两人近得几乎贴在一起的一幕。 他皱眉。 冯谁先退开,赵知与倒是不慌,慢条斯理放下手臂:“刘叔,怎么了?” 管家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转了一圈:“少爷要的那本书,我给您送过来。” “谢谢。” 管家放了书,却不离开。 “少爷刚在跟阿谁玩什么游戏呢?” 话是问的赵知与,管家却盯着冯谁。 冯谁脑子飞速转动,什么游戏要贴那么近?木头人?翻跟头? 还是说在教少爷散打比较好? “没玩游戏。”赵知与不紧不慢先开了口。 “哦?”管家明显不信,“那这是干什么?” 他猛地看向冯谁,喝道:“还懂不懂规矩!” 冯谁低垂眉眼,赵知与说:“刘叔,冯谁哥哥做什么都是听我的话,他没坏规矩。” 管家哽了一下,换了副温和语气:“那少爷在跟阿谁玩什么呢?” 赵知与沉默看着管家,看了好一会,直到沉默让管家开始不安起来,这才开了口,还是那句话:“没玩游戏。” 冯谁莫名能感觉到,赵知与是在行使他上位者的权力,提醒管家,他的事无需向他一一奏明,管家再问下去就是越界。 这样强硬的态度,显然让管家十分吃惊,他再看赵知与的眼神,带上些探究,与不易察觉的畏惧。 “是,我知道了。”管家说,“夜太深了,您早些睡。” “好。”赵知与的声音也变得柔和,“刘叔也是,您年纪大了,不要熬夜。” “诶。”管家触动地应了一声。 他转身离开,冯谁与赵知与相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管家的脚步突然停下:“什么气味?” 冯谁这才发现赵知与的卧室窗户是关着的,空气中甜丝丝的苹果味无处可去,困在了这里。 他们都太紧张,也是先前就闻到了,所以失去了警觉。 管家转过身,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问出了声:“少爷,您吃糖了吗?” 他语重心长:“医生说您的血糖还是有些高,要控制着些。” 冯谁拧眉。 赵知与说:“没有。” 管家欲言又止,冯谁开了口:“是我身上的香水味。” 管家瞪着他,冯谁挠了挠脑袋,轻咳了一声:“十块钱一瓶,香精多了点。” 管家还没出声,赵知与就先一步道:“待会我给你一支汤姆福特,你这个太刺鼻了。” 冯谁一脸赧然:“以后不用了。” 两人一唱一和,总算敷衍了过去。 管家走后,赵知与拍了拍胸口:“刘叔像个雷达似的!” 他很快把这一茬抛在脑后,兴冲冲地问冯谁:“你刚弯腰那招……” 赵知与比画了一下,差点摔倒,冯谁眼疾手快,扶着他站稳了,赵知与问他:“好厉害啊!能教我吗?” 冯谁点点头。 赵知与很高兴,又担心起来:“难不难啊?我好像柔韧性不是很好……” 说着他又兴冲冲试了试,冯谁站在一旁,时刻注意着不让他摔着,但脸色始终不大好看。 赵知与很快注意到了,停了动作,安慰他说:“你别怕,刘叔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冯谁想到他刚才的强势:“你那一套……跟谁学的?” “我爸。”赵知与说,“他没有特地教我,但耳濡目染,也会了一些。” 赵知与抬眼看他:“你不喜欢吗?” 冯谁说不清,赵知与居高临下的样子,不可违逆的样子,明明是很正常的富家少爷的模样,冯谁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是因为他代入了管家,觉得心寒? 还是因为不久前在他面前鲜活、脆弱、纯真的赵知与,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冯谁想到了《绿野仙踪》,还在看童话的小孩,却也有了冷酷大人的模样。 他将这种复杂的心绪按下来,问了真正重要的问题:“你血糖高?” “遗传的,不是什么大病。”似乎想起了什么,赵知与眼神暗了暗,“其实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偶尔吃点甜的不会有什么影响,刘叔就是怕我像……所以有时候严格了些。” 中间两个字他说得模糊,冯谁没听清。 “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带饮料了。”冯谁说。 “为什么?”赵知与有些着急,“刚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能反悔?” 冯谁按捺着火气:“你既然高血糖,既要听话注意饮食控糖。” “我已经完全好了。”赵知与顽固道。 “真的吗?”冯谁盯着他。 “……”赵知与胸口起伏了两下,“至少医生说偶尔喝饮料,吃甜食,只要不暴饮暴食就不会有影响!” “你喝了整整一杯饮料,知道那一杯加了多少糖吗?知道为什么你家里从来没让你喝过吗?”冯谁动了怒,“任性也要有个谱。” 赵知与看着他,似乎也气着了:“我怎么任性了,不就喝点汽水吗?我已经很苦了喝点甜的怎么了?说到底你只是害怕自己被追责,被解雇是吧?!” 冯谁火气一下子蹭地涨上来:“你很苦?大少爷!你见过真正过得苦的人吗?锦衣玉食、千娇百贵地养着也要喊苦,真正苦的人都一根绳子吊死得了!” 赵知与瑟缩了一下,眼中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冯谁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气急之下,声音高了不止一个度。 对面又是个…… 他看着眼泪汪汪的赵知与,一下子手足无措:“诶,你别哭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知与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掏出手帕背过身去擦脸。 冯谁看着背对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人,明明个子比自己还高,一时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了好一会,赵知与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刚才是我太急了,说的不是真心话。” 冯谁愣住,没想到他道歉得这么快,那横冲直撞的怒火瞬间泄洪一样散去。 他心里一下子不是滋味,刚想也道歉,赵知与的声音却先传了过来。 “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呢?” 赵知与转过身,鼻尖浮着一层红,睫毛湿漉漉的,眼里已经没了泪水,眼神早已平静下来:“我任性也好,发病也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第11章 仿佛当头一棒,冯谁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他为什么生那么大气? 因为赵知与不爱惜身体的行为,让他想到了早年的老方,死犟不肯去医院,咳得老脸涨红,还没事人似地上蹿下跳地干活,逼得冯谁给她下跪磕头吗? 可那是老方,是他的血亲至爱。 赵知与是谁? 他的雇主。 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昏了头吗? 他对赵知与的感情,连朋友都算不上,撑死算个熟人。 冯谁一下子冷静下来。 赵知与这句话是还在赌气的意思,小孩子心性,觉得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谁啊。 冯谁眼神变了几变,轻声说:“对不起。” 赵知与似乎没料到他会道歉,脸色别扭了会,哼了一声:“没关系。” 冯谁朝他笑笑:“我只是关心少爷,怕你身体有个好歹,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是,是朋友。”赵知与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些,飞快看一眼冯谁,“只要你愿意。” 冯谁走近了点,取过他胡乱塞在胸前口袋的手帕,替他擦了擦脸:“我当然愿意。” 赵知与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小心翼翼看冯谁:“你不嫌弃我笨吗?” 冯谁说:“你也没嫌弃我穷。” 赵知与的脸又红了点,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碎钻似的,声音里的雀跃怎么都藏不住:“那我们是朋友了?” 冯谁有些恍惚,这句话好像不久前也听过,当时他很清楚,只是场面话。 但现在,很明显在赵知与的世界里,是真的要给冯谁盖个戳,把他列入了朋友范围。 怎么弄的?明明白天还是冷冰冰的,不久前还说讨厌自己,刚来时甚至害怕他。 只是给他喝了点甜甜水,再吵个架,就成朋友了。 赵知与希冀地看着冯谁,干净的眼睛一望就能到底。 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胸臆中交杂的情绪是什么,负罪有之,羞愧有之,自我厌恶有之。 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没想到赵知与这么好骗。 第8章 “嗯。”冯谁说,“是朋友了。” 与少爷成为朋友后,时间如常向前推进,赵知与笨拙冷酷的表演谢了幕,代之以真诚而自然的情感流露。 谁都看得出来,小少爷很喜欢新来的保镖,总是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说话,排球训练,羽毛球课上,冯谁就是他的御用陪练员。 换了别人少爷就不干了,非得等冯谁来了才行。 张正时不时向冯谁投去莫测的眼神。 下人乃至管家对冯谁的态度,都谨慎了许多。 但这一切冯谁都无知无觉,因为他已经没心思去感受身边。 冯谁感觉自己往前了一步,却不经意站在了悬崖边上。 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很快就要达成目标了,究竟是怎么站在了危险的悬崖边上的呢? 冯谁不明白心头复杂的情绪,但是赵知与干净得像深山湖泊一样的双眼,弯弯地看向他时,冯谁陡然明白了。 赵知与就是那道悬崖。 这天赵知与的钢琴课恢复了,尽管不愿意,但还是得乖乖地去琴房待上一个小时,阿布替了冯谁,冯谁难得下了个早班。 他把浴缸放满水,将房间里一日一换的百合花拿到浴室里,大音量的音乐声响起时,他将疲乏的身体缓缓沉到了温暖的水流。 他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再次想起自己已经戒了烟。 想喝酒,但想到随时都可能被召唤的工作,纠结了片刻就放弃。 他闭眼缓慢地呼吸,缓解对酒精和尼古丁的渴望。 轻微的,刻意隐藏的脚步声在萨克斯乐音的间隙里响起时,冯谁睁开了眼睛。 他正对着浴室的门,没有动作。 不管是谁,是敌是友,冯谁都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底牌。 一个仗着年轻,身强体壮的保镖,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不论是敏锐度,反应速度,都该差点意思。 冯谁垂下眼睛,仿佛全身心沉浸在音乐和热水浴里,身体却已经蓄势待发地绷紧。 脚步声在浴室门口停了下来。 冯谁摸到了一小块金属,大概是个银质烛台,很小,放在浴缸和墙的夹角上。 按摩装置翻搅水花,音乐停了一会,大概开的单曲循环,又从头开始唱了起来。 晚风掀动白色窗帘,冯谁静静地看着门口。 门打开了,后面鬼鬼祟祟的人影对上冯谁淡定的目光,怔了一下。 赵知与。 冯谁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 “你不是在上音乐课吗?” “已经上了四十分钟。”赵知与走了进来,“你在听什么?” “四十分钟?”冯谁皱眉,“还有二十分钟呢?” 赵知与找了个小凳子,坐到浴缸边上:“我说要上厕所,他们都以为我在卫生间呢。” “溜出来的?” “嗯。结束时还要回去一下,对老师表示感谢。”赵知与拿过溅了水花的手机,又问了一遍,“你在听什么?” 冯谁解锁,划到音乐app界面,递给他。 “my funny valentine。”赵知与念了出来,“我好笑的情人节?好像不是这么翻译。” 赵知与沉思几秒,试探地说:“我有趣的情人。” 赵知与念英文的的嗓音很好听,让人仿佛一下子置身异国的街道,冯谁以前只听曲,从没细究过歌词,闻言不由怔了一下。 “这是什么音乐?”赵知与问,“好……懒洋洋的感觉。” “爵士。”冯谁笑了一下,“以前没听过吗?” “应该听过。”赵知与说,“但是不多,音乐老师教的都是古典乐,平时忙着背谱练琴,之外的时间不管怎么样都不想再听半点音乐了。” 冯谁将进度条拖到开始,慵懒轻柔的嗓音伴随渐起的背景钢琴声在浴室弥漫开来。 两人都没说话,一起侧耳倾听着。 夕阳最后的光芒洒在白色的瓷砖墙上,墙上凝结的水汽化成一颗颗水珠坠下。 百合花的清香中,冯谁猛然意识到,他正光着身子,跟一个成年男人待在水汽弥漫的浴室里。 大家都是男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他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眼放空,沉浸在爵士乐中微微失神。 赵知与海穿着上课的正式翻领西装,端正地系着领结,手工黑皮鞋踩在湿淋淋的地板上。 第9章 冯谁一下子觉得两颊火热。 他从前工作时,身边都是男人,澡堂子洗澡一个赛一个不讲究,所以赵知与进来时,他第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有何不妥。 可是现在,赵知与西装革履,衣冠齐整,他却脱光了泡在浴缸里。 翻涌的水花遮住了身体,但那种赤裸相呈的感觉还是怪异坚实地存在。 他脱下的衣服就随意搭在一边的洗手台上,赵知与一个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冯谁说不清心底的感觉,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赵知与似乎居高临下,霸道蛮横地侵犯了他的男性尊严。 尽管赵知与本人并非故意,甚至不是有心。 冯谁压抑着心底的不适,将按摩水力调大。 一首歌很快放完,赵知与颇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点了暂停。 他似乎还沉浸在音乐的余韵中,浑然不觉一旁哗啦作响的水流,和越来越不自然的冯谁。 冯谁把措辞在脑海里倒了几个来回,这才开了口:“你要不,先出去一会儿。” 赵知与听了,看了眼腕表:“是该回去了,时间也到了。” 他很自然地起身往外走。 冯谁松了口气,自己心里翻江倒海,赵知与倒是浑然不觉地轻松。 赵知与走出浴室,又探了个头进来。 冯谁原本准备起身,顿时一屁股坐了下去,溅起的水花跳得老高。 赵知与眨了眨眼睛:“以后还可以听吗?” 冯谁不明白:“手机上随时可以听。” “不能随时听。”赵知与说,“好东西要留着慢慢享用。” 冯谁愣了愣,想到他喝芬达时小口小口的模样。 “下次谁不开心。”赵知与说,“再一起听吧。” 冯谁下意识想拒绝。 这种亲密的约定,朋友间共享着的快乐,让他越来越不适。 赵知与没等他开口,噔噔噔地跑了出去,看起来很赶时间。 冯谁靠在浴缸壁上,看着夕阳渐渐消逝。 晚上九点,赵知与房间传来动静。 冯谁坐在自己床上,默默等了十几分钟,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敲了敲两人房间中间的门。 似乎听到了模糊的一声,冯谁等了一会,推门进去。 第12章 卧室里没有赵知与,冯谁又往浴室方向走。 门半开着,他看到赵知与的背影:“少爷,我……” 赵知与倒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来。 冯谁这才发现,他正在穿衣服,睡衣的两个袖子交叉着,中间的脑袋整个被蒙住。 这是……被衣服困住了。 冯谁还未来得及惊讶,被蒙住脑袋失去视野的赵知与猛地转身,但浴室地板上还残留着淋漓水迹,他光脚踩在上面,不由滑了一脚。 冯谁下意识接住赵知与。 赵知与看不清,整个人直挺挺地砸过来,接近一米九的身板砸得冯谁闷哼一声,冯谁忍着痛想要扶住赵知与,但大概是慌乱,赵知与的手胡乱抓了几下:“冯谁哥哥?” 冯谁偏过脸避开他的爪子,本就身形不稳,再加上赵知与无处借力,两个人眼看就要齐齐倒地。 冯谁无声骂了一句,一只手撕开碍事的睡衣,一手扶着赵知与肩膀。 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夹杂着冯谁的抽气声。 赵知与摆脱了睡衣怪的束缚,顾不上憋得通红的脸,急忙从冯谁身上爬起来:“你没事吧?冯谁哥哥,冯谁哥哥!” 冯谁闭着眼,被吵得心烦气躁,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了一句:“没事,别说话,让我歇会。” 后脑勺疼,脑袋晕乎乎的。 赵知与真重啊。 赵知与果然没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冯谁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垂下的吊灯,璀璨耀目的一片。 冯谁拿手挡了一下,偏过头,看到赵知与跪在他脑袋边上,白净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眼睛湿润,关切又着急地看着他。 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似乎顾忌着方才冯谁让他不要说话,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冯谁晕乎乎地看着这一幕,看他偏黄的灯光下微微湿红的眼睑,好看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跟小孩似的,心里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 冯谁咳了一声,翻身跳起。 赵知与还蹲着。 冯谁揉了揉脑勺,问他:“不起来啊?蹲着睡?” 赵知与瘪了瘪嘴:“脚麻了。” 冯谁失笑,伸出手:“来。” 赵知与握住他的手,借力慢慢站起。 赵知与比冯谁重,冯谁得弯着腰降低重心,才不会被他带沟里。 “这么大个人了,起个身还得要人牵。” 赵知与哼哼两声,倒是没生气:“都怪你没拉住我,不合格,扣你工资!” “黑心资本家!”冯谁怒骂。 “加两千补贴。”赵知与说。 “主公!”冯谁指天发誓,“我愿为你肝脑涂地!”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一闪,流星似的。 赵知与还矮着身子,仰头望着冯谁胸前,笑容突然凝固。 冯谁弯腰拉着他的手,见状往自个身上一瞧。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 小小的珠串老鼠,莹润如玉的水色,用一根粗糙的绳子系在冯谁脖子上。 冯谁衬衣领子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崩了两颗,藏着的老鼠挂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跑了出来。 两个人僵住不动,小老鼠就在他们中间一圈一圈地荡着,反射着光线。 赵知与扶着旁边的床柱,慢慢站直了。 他的睡衣上衣被冯谁撕坏了,这时候也没找衣服,光着上身就坐到了床沿。 赵知与没说话,冯谁也就沉默着。 他没见过这样的赵知与,小少爷看起来总是体面的、漂亮的,现在的赵知与看起来多了份野性。 赵知与不说话时,精致的五官和疏离的气质,容易让人忽略他的智力问题,转而生出一丝对上位者的惧意。 沉默加深了这丝恐惧。 屋外层叠的枝叶间点缀昏暗的光晕,伯爵红茶的香气馥郁地充盈在夜色里,因为看不见花,不经意嗅到香气时,有种被偷袭到的惶然。 “可以还给我吗?”赵知与没看冯谁,开了口。 冯谁找出一把剪刀,剪断绳子,把小老鼠递给赵知与。 赵知与垂头看着手心里躺着的物件,刚洗过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两侧,几缕刘海贴着额头。 怀疑是一回事,人赃俱获是另一回事。 冯谁觉得自己应该狡辩一下。 赵知与很好骗。 但是他看着少年垂着脑袋把玩失而复得的钥匙扣,看他紧抿的嘴唇,很早之前以防万一准备的说辞,突然像被老鼠偷走,远远地藏到深不见底的下水道。 “你那天为什么能逃脱?” 冯谁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赵知与指的是什么? 他该说什么呢? 提早踩好点,确认了路线,记住了监控吗? 赵知与没有等他的回答:“因为我跟张正他们说,我看到你逃走的方向了。” 冯谁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赵知与让手下人追他天经地义。 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味来:“你……你是说……”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赵知与看着他,“球场外还有别的保镖,是陆家的,但不是专属我的,还有球场保安。很多人。” 冯谁感觉摔到的后脑勺一阵发麻:“你……为什么?” 赵知与修长的手指摩挲珠子:“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留。冯谁敏锐意识到这个字。 “五年前,交通事故。”赵知与淡淡说,“我妈妈去世了。” 冯谁像是被迎面飞来一拳打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不但抢了个智力障碍小孩的名贵东西。 还是亡母遗物。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我是故意的。” 冯谁被他一句接一句出其不意的话震慑住,像是挨了一套组合拳,整个人已经无法思考。 赵知与说:“很奇怪是吧?我其实很急,想让他们快点抓到你,拿回东西。但张正问我有没有看清你往哪边去时,我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就指了相反方向。 “指路后,我自己都懵了,想要叫住张正,但他们已经朝那边追出去了。 “后来那些日子,我就一直想,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不聪明,怎么都想不明白。我只记得那天太阳很大,阳光很刺眼。”赵知与仰头眯着眼睛,像是再次沐浴在盛夏的日光里,“而你跑得很快,像……像一只鸟。” 冯谁怪异地瞥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继续道:“对,像一只鸟,飞得很快的鸟,很自由的鸟。你能飞进围着的高尔夫球场,也能飞到荒草和远边的集市上。 “可能那一刻,我是想让你带着小老鼠飞出去。 “我相信,如果妈妈看到的话,也许会开心,不会怪我弄丢了她留给我的东西。” 赵知与一口气说完了,沉默再次降临。 冯谁想,他应该安全了,赵知与似乎并不计较,从一开始。 但他只庆幸了一小会,就控制不住地想那只鸟。 飞得很快的鸟。 很自由的鸟。 赵知与爱重地把玩着小老鼠,突然皱了皱眉:“什么味儿?” 冯谁反应过来:“啊,是,那个腊肉味。” 冯谁知道自己向来脸皮厚,但此刻却尴尬起来。 赵知与看着他:“腊肉是什么?” “就是……”冯谁摸了下鼻子,“烟熏的咸猪肉。” 赵知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就腊肉了解一番,但又作罢。 他将小老鼠放在了枕头边。 想了想,又拿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床边柜子的最底层。 “刘叔不会随便翻我东西,其他人更不会了。”赵知与说,“你记着,以后这件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冯谁下意识就应了下来。 “现在,既然证据也有了。”赵知与搬了把椅子,靠坐在冯谁前面,“咱们算下账。” 冯谁先是被他的阵势威慑住,但紧接着很快意识到,赵知与算账的话,倒是比管家来算安全无害得多。 赵知与坐在真皮酋长椅上,仅穿一条长裤,双手撑着扶手,静静看着冯谁。 冯谁立在一边,笔直一条,乖顺地垂着眼,任人施为的模样。 赵知与的目光移到他的手腕:“我送你的手链,好看吗?戴着舒服吗?” 不好看,膈着痒。 冯谁无可奈何:“好看,很舒服。” 赵知与哼了一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嘲笑:“那你就一直戴着,没我的准许,不能摘。这是第一个要求。” 冯谁松了口气,没让他生吃下去就是恩赐,当即表态:“我求而不得呢,少爷。” 有第一个要求,大概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但从第一个看,大概也是不痛不痒。 “你觉得管家知道了,会怎么样你?”赵知与突然说。 第13章 他没叫“刘叔”,而是管家。 公事公办,隐含着无声的威胁。 冯谁猛然抬头,赵知与的目光仍是宁和的,干净的,然而这种纯粹的宁和干净,在威胁的话语之下,又显得深不可测。 冯谁实在捉摸不透赵知与。 每当他预料到赵知与的下一步时,对方总是会出其不意,让他心神俱震。 真的是八岁吗? 前一刻套个衣服都能笨手笨脚地缠住,现在这样冷酷熟练地威胁着自己的朋友。 赵知与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冯谁也不敢问先前不是暗示他不会告诉管家吗,他低眉顺眼示弱:“知道。” 随着这两个字落地,拼命忘却的记忆涌入脑海,眼前仿佛又看到大片血迹,寒意一点点爬上脊椎。 冯谁发现自己在害怕赵知与? 害怕一个傻子。 不久前,怕得忍不住打颤的还是赵知与。 不可捉摸。 冯谁心想,是的,因为赵知与不可捉摸,时常让冯谁怀疑他的智力障碍是装出来的。 赵知与似乎感受到了冯谁一闪而过的畏惧,他眼里划过一丝愧疚,最终还是梗着脖子,硬下心肠,冷冰冰地开了口。 “你知道就好,那我要你答应我第二个要求。” 这一番铺垫,第二个要求别真让他赴汤蹈火。 冯谁问:“是什么?” 第10章 冯谁略微忐忑地看着赵知与。 赵知与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裸着上身,去衣帽间另找了件睡衣。 又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布。 冯谁手指控制不住地敲着胯骨,还好赵知与并没有晾他太久。 “没想好呢。”赵知与说。 冯谁叹了口气。 “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赵知与问。 冯谁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简单一个字,却无法顺畅说出口。 “只要我能做到。”半晌后他说。 赵知与没有纠结这句话语焉不详之处,点了点头:“那好,我把它存起来。” “存起来?” “这个要求先存着,将来我想好了,再提出来。”赵知与说,“到时候你再兑现。” 冯谁想说,这样很不保险。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天之后,陆宅忙了起来,因为赵知与要开学了。 冯谁以为有钱人家的少爷都不用去学校,只要把厉害的人请到家里单独讲课就行。 赵知与上的是什么样的学校呢,现在读的几年级呢?又学些什么呢? 他的那套唬人的,打一棒给个甜枣的本事,是学校里教的吗? 冯谁头一次对另一个人的生活产生了好奇。 但他耐着性子没问。 随着开学临近,以及两人关系诡异地拉近,阿水被赵知与提及的频率越来越少。 似乎某一天开始,赵知与彻彻底底遗忘了这个曾经的“朋友”。 赵知与的各项私教课程也陆续恢复,冯谁简直大开眼界,便是一个智商正常,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面对如此高密度的授课都难免崩溃,更何况是赵知与。 冯谁跟在他身边,授课的老师们总是会好奇打量一眼。 冯谁收到过两个年轻女老师的暗示,加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有空?出去喝酒吗? 赵知与看不到的地方,冯谁戴着墨镜面无表情,不加,没空,酒精中毒。 这天下午赵知与上的油画课,老师是位三十来岁,儒雅斯文的男人,姓叶,叫叶胜坤。 挺霸气的名字。 冯谁先前也见过他一次,为人礼貌,简单的两句交谈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冯谁站在角落里,那个位置离赵知与不近,又能将师生两人尽数纳入眼底。 他看着叶老师耐心地向赵知与讲解如何控笔,怎样根据环境和光影调色…… 叶老师的声音温和,循循善诱,时不时找出赵知与做得好的地方不遗余力夸上一番,真诚但不夸张,加上优雅徐缓的腔调,让人不知不觉深信不疑。 要是赵知与没什么出色之处,他就夸他观察力强,细致入微,构图有空间感。 冯谁颇有兴致地听着,听油画的技巧,也听叶老师如何夸人。 “你先单色起个形,把构图确定下来。”叶老师跟赵知与低声说了两句。 画室里就三个人,冯谁站在监控死角,慢慢就松懈了点,靠在窗台上看赵知与画画。 画的大概是花园,远处的天空和大海,近些的花圃和树丛。 赵知与的下颌蹭了点油彩,在白玉的脸上分外显眼,冯谁看着,忍不住想上前给他擦了。 “少爷很有天赋呢。”叶胜坤说。 冯谁回了神,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仰着头跟他说话。 “是吗?”哪怕知道叶老师是鼓励型的,冯谁听着还是挺高兴。 “艺术这个东西真的挺吃天分。”叶胜坤也学冯谁靠着窗台,“有人背了几百幅名画,配色配比烂熟于心,结构信手拈来,画出来的只是及格而已。真正有天赋的人,只需要随手一下,就是九十分往上的惊艳。” 冯谁瞧着安静作画的赵知与,心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莫名情绪。 惊才绝艳的天赋,作为交换的又是什么呢? 叶胜坤说:“你知道吗?很多大师背后,都有一位灵感缪斯?” 冯谁偏头:“嗯?” “古希腊神话中代表艺术与科学的女神,海林肯山的泉水水仙,宙斯和摩涅莫辛涅的女儿,象征着爱、智慧、音乐、诗歌……是所有艺术家创作灵感的源泉。” 冯谁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你是说,少爷也有他的灵感缪斯吗?” “……当然,肯定会有的。”叶胜坤说,“其实,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所以不太信这个,但是两天前,我觉得冥冥中属于我的缪斯神降临了。” “嗯。”冯谁还是听不太懂,但习惯性不露怯,“不错。” 叶胜坤沉默了下来,冯谁感觉到对方一直在看他。 他偏过头:“怎么了。” 叶胜坤的金丝眼镜反射窗外的光线,从冯谁的角度看,像开了大招的神奇女侠。 神奇女侠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有明显双眼皮的眼睛,微笑地凝视冯谁。 冯谁回以微笑。 转过头时,叶胜坤抓住了他的手臂。 冯谁刹那间条件反射,揪着他的胳膊就想来个过肩摔,然后锁喉勒晕,等醒了再拷问是哪里派来的细作。 冯谁钳住他纤瘦的手臂,堪堪停了下一步动作。 倒不是觉得他无辜,最主要还是怕吓到赵知与,更何况这火柴棍一样的男人,冯谁不信他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弄出什么幺蛾子。 大概是冯谁脸上一瞬的狰狞吓到了叶胜坤,他极轻地低呼了一声,面色几经转换,受惊小鹿似地睁大眼睛看着冯谁。 眼皮上两道褶扑棱几下,叶胜坤望了眼被抓过的手臂,低低笑了一声。 这一声夹杂着暧昧,饶是冯谁再迟钝,霎时也明白了过来。 他烫着似地松开了手。 叶胜坤说:“给个联系方式。” 冯谁面无表情:“没有。” 叶胜坤笑了笑:“那我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好不好?这里没有纸,我可以留在你……” “冯谁。” 赵知与喊了一声。 冯谁迈开长腿,三两步来到赵知与面前,先打量了一圈,才说:“少爷喊我有事?” 赵知与坐在画布前,一手端着调色板,一手拿着一支尖头的刮刀,垂着鸦羽一样的睫毛,不知在看什么。 画布上的画几乎已经成型,冯谁看不出好坏,但一眼看过去,就感到风和日丽的静谧扑面而来。 画的果然是花园,蓝的天和海,粉色的玫瑰,苍翠的树荫。 花园中央,有个……人? 那大概是个人形,没画完,黑和白的颜料堆积,积累渐进,勾勒出一道纤长的背影。 一道凌乱的线条从脑门后突兀地拖出,像是一把长刀砍在了背上,又像是拖了一条粗壮干硬的长辫。 赵知与好一会没说话,冯谁习惯了他偶尔的沉默示威,虽然不知道哪里惹他生气了,但还是顺从地站在一边。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画室里一点声响都没,只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几分钟后,赵知与好像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注意到一旁的保镖。 “你回去。”赵知与说,“换张正过来。” 冯谁求而不得,但前提是自己没有错处,他问:“少爷,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吗?” 说不是,放我回去。 说你只是想张正了。 说体谅我辛苦。 赵知与抬头看他,宁静又平和,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足足看了三十秒,他说:“一股臭味。” 第14章 冯谁下意识问:“什么?谁?” 赵知与说:“你身上一股臭味,换张正过来。” 说完,就转向画布,不再看冯谁一眼。 张正只会比我更臭,他出汗凶。 冯谁全不在意,不胜欢欣:“好的,少爷。” 冯谁来到餐室,这里似乎成了几人的接头点,平时那三个没啥事就在这待着。 冯谁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抢饭,还是实在待一起比较舒服。 “少爷找你。”冯谁对张正说。 张正第一反应是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因为你香。” 冯谁难得放了个假,开心得不行,本想直接睡一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赵知与说他臭,耸了耸肩还是洗了个澡。 洗完澡,冯谁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发现没什么睡意。 他想着去哪逛逛,说起来自从进了这里,除了跟着赵知与外,他几乎没有一个人逛过这个巨大的别墅。 但是想到餐室三兄弟,他又怕乱走乱逛的话,一不小心就坏了什么规矩。 要是看到第一天那样不该看的画面…… 冯谁打了个哆嗦。 他躺在床上发着呆,游弋的光影慢慢爬过他的身体,冯谁一偏头,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的花园和大海。 冯谁其实没正儿八经看过海,他和老方来到这个城市后,就一头扎进了生计的奔忙中。 冯谁想到赵知与的画,静谧的大海延伸向天际,阳光下泛着凌凌波光。 他站了起来。 赵知与在修补他的画。 那条生硬突兀的黑线破坏了整个画面,构图、色彩、情绪全都被粗暴地撕开。 他耐心地用松节油擦掉多余的颜料,用细尖头刮刀和小笔一点点重新堆积色彩。 赵知与鼻尖冒出了几粒汗,他浑然未觉,仿佛这一刻世界都在周身远去,眼里只有眼前的油彩。 不知过了多久,赵知与放下画笔。 手臂一直举着很酸痛,但从他表情仍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蹭着椅子往后退远些。 画上的背影变成了两个,斜跨的黑线变成了更高一人搭着同伴的手,和挨着的长腿。 两个身影肩并着肩,一齐看向远方。 画室里很安静,张正缩在靠窗的角落里,把窗户开了条缝对着自己吹。 刚他进来时,赵知与下意识皱了眉。 叶胜坤站在赵知与身后,赵知与没说话,他就只能一直站在那里。 他看了眼油画成品,又瞥了眼赵知与的脸,心里权衡了许久,这才谨慎开了口:“赵公子,你要辞退我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别家知道了我被你不明不白地辞退,我以后怕是难混了。” 赵知与余光瞥见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窗外。 花园里没有人,所以冯谁的身影一出现就十分明显。 冯谁悠闲地逛了逛,还凑近花圃闻了下花香。 冯谁左右瞧了瞧,眼疾手快地折了一朵花,揣进西装外套。 接着他又悠然地踱步,转了一圈,找了个靠近悬崖围栏的角落,在树荫下席地躺了下来。 花被他拿出来看了好一会,这才双手握着花枝,端放在肚子上。 不一会儿,他整个人都没了动作,似乎是在风里睡着了。 赵知与很想提醒他,那个姿势非常不吉利。 他把目光收回来,看也没看身边的叶胜坤:“不会不明不白地辞退。反正你的名声大家都有数,我会告诉陆名他们,你调戏我的保镖,我看不下去才辞的你。这样不会影响你以后的生意。” 叶胜坤这才松了口气:“谢谢赵公子,难怪陆少他们都说你心善。” “不过。”他话音一转,“赵公子为我考虑得周全,怎么没替自己考虑过?” “什么?” “如您所说,大家都清楚我的名声,那您为了保镖辞退我,他们又会怎么想您呢?”叶胜坤问他。 赵知与想了想:“对保镖很好。” 叶胜坤失笑,想了一下,直白了一点:“您的保镖——我是指冯先生,长得非常,非常,非常——” 他一连用了三个非常,赵知与打断他:“他长得好看,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 “不是好看。”叶胜坤难得硬气反驳,“是非常符合我们这类群体的审美。” 赵知与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但叶胜坤清楚他没懂。 他看了看角落里的张正,一咬牙拿出手机:“你看,前天我拍了张他的侧影发在群里,他们是什么反应,连陆少都问了一嘴。” 他滑动历史消息。 赵知与一路看了下来,而后抬起眼睛,叶胜坤心虚地与他对视。 赵知与慢慢开了口:“什么是ci——” 叶胜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赵知与拂开他的手:“所以呢?” 叶胜坤有些心累,看了眼赵知与,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知与,我教了你两年,我这个人吧,混是混了点,但手艺没话说是吧?对你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是吧?” 赵知与点头:“是。” “我跟你直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叶胜坤靠近赵知与,“你就这么辞了我,他们都得说你喜欢上冯谁了。” “我是喜欢他。”赵知与坦然。 叶胜坤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又有些无奈:“你把他当什么了?” “朋友。”赵知与说。 叶胜坤伸出一根手指:“不,我说的喜欢——” 叶胜坤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绝对学过,没学过也听过。” 赵知与:“是。” “他是罗密欧。”叶胜坤伸出一根涂了透明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指向窗外安详的冯谁,另一只手摊开成掌,示意赵知与,“你是朱丽叶。” 两手一合,发出清脆“啪”的一声。 叶胜坤总结:“这种喜欢。” 第11章 “就算你这么说。”赵知与看着他,“我也还是要解雇你。” 叶胜坤摊了摊手:“失去你,我真的很难过。” “好大一笔钱没了是吧?” 叶胜坤悲伤的表情一滞:“也带了点,些……我是说,很多,真情实感的。” 赵知与没说什么,拿出手机点了两下:“补偿金,够吗?” 叶胜坤连忙取出手机,片刻后,他抬起头,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说吧,你是要我彻底闭嘴,还是离开西海市。” 赵知与疑惑道:“想得这么严重?” 叶胜坤说:“赵公子,赵少,你给的这个数,我有点害怕。” “零用钱而已,不用害怕。”赵知与没所谓,“但的确要你做两件事。” “您讲。” “第一,你发的照片,删了,群里有谁保存了,你负责让他们删掉,删干净,谁也不准留。” 这并不是件容易事,不如说以叶胜坤在混迹圈子的地位看,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赵知与:“说是我要求的。” 叶胜坤松了口气,下定决心:“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办到。那第二条……” 赵知与转着手里的刮刀,没有开口。 叶胜坤也没敢催,就一直等着。 第二条是什么呢? 脑子中似乎有个想法影影绰绰,却怎么都抓不住。 混沌、灰暗、朦胧、滞重的思绪,赵知与跟这种感觉相伴了十八年。 不是没难过,没生气,但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慌乱,又恐惧。 即便装得再像爸爸和二叔,他也不是他们。 他是赵知与,傻子赵知与,十八岁了只有八岁智商的赵知与。 这一刻,过往那些或轻或重的眼神,或深或浅的嘲讽,那些被刻意忽视压抑的感受,潮水一般涌过来,瞬间将他淹没。 赵知与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握着刮刀的左手在轻轻颤抖。 他用右手握住左手,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第二点,我要你把冯谁摘出去。你被辞退的事跟他没关系。” “可您不是说,会跟陆少招呼,我是因为呃,冒犯您的保镖,才被您怒而辞退的吗?”叶胜坤小心翼翼说。 赵知与看着他,看得叶胜坤冷汗都冒出来了,才偏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角落里,一脸震惊又拼命掩饰的张正身上。 赵知与指着张正:“你冒犯的是他。” 张正瞪大了双眼。 叶胜坤的眼睛蹬得更大,双眼皮儿差点看不出来,视线在赵知与和张正之间来来回回,半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扶着额头:“不是,让我理一下,你是说,我调戏了——他,你不开心让我滚蛋了。” “是。” 叶胜坤眼神有些呆滞:“为什么啊我?” 赵知与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底气有些不足,轻声说:“因为他香吧。” 冯谁做了个美梦,具体内容什么不记得了,只有愉悦的感觉残留在心里。 第15章 他本以为,在这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地方,不做噩梦就谢天谢地了。 被叫醒时,因为残留的愉悦,神经都松弛了下来,既没瞬间警惕,也没生气。 叫他的是张熟面孔:“少爷找你。” 冯谁起身,理了理衣服,看着手里仍鲜妍的花,思考片刻就决定留着。 “你是少爷的人?”冯谁问离开的下人。 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很快就走开了。 推开门时,冯谁还在酝酿把花送给赵知与的说辞。 我亲手为少爷摘的。 很好看,和少爷很配。 这个香。 冯谁摇摇脑袋,抬眼看了过去。 他怔在原地。 卧室的几扇窗大开,白色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傍晚的夕阳铺陈进来,橘黄色的光晕里,赵知与穿着白衬衣坐在画架前,留给冯谁一个侧影。 他的鼻梁挺拔,高高隆起的弧度极为性感,垂落的眼睫却又冲淡了这份艳丽。 他什么都不做,只坐在那里,就比夕阳晚霞更像一幅画。 冯谁觉得自己的审美一向十分粗糙,赵知与这种精致的长相,在他看来不够男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被这个侧影一下子击中心脏。 冯谁摸了摸鼻子,有些茫然又怪异地走了进来。 “少爷,你找我。” 赵知与这才意识到冯谁来了,转过头来,眼中带着点惊讶和雀跃,亮晶晶地看了他一眼:“嗯。” 冯谁一下子别开目光。 我敲门了吗? 敲了吗? “坐吧。”赵知与说。 冯谁环视一圈,屋里唯一一把椅子在赵知与屁股下面,他只得席地而坐。 “这是什么?”赵知与看向他手里。 冯谁举着一朵伯爵红茶,张了张嘴,原本想好的说辞一下子没了踪影。 “我……在花园折的。”冯谁说,“当时没人。” 赵知与看着他。 冯谁问他:“你要吗?” 说出来又后悔了:“这朵杆都快被我掐烂了,还是……” 赵知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花。 他起身寻了个釉瓷瓶,去卫生间接了水,把花插在里边,然后放在了床头柜上。 冯谁盯着那个大肚釉瓷花瓶,孤零零歪斜的一朵花,跟赵知与房间精心搭配过的插花相比,显得那么寒酸。 这是借花献佛是吧?花还是佛自己的。 冯谁感觉有点尴尬,又有些气恼。 他转过头,不再去看花瓶。 画架上的油画闯入他的视野。 大片嫩绿夹杂着银白光芒,是阳光下初春的森林。 从画面纵深来看,森林很大。 正中偏下的位置是个小男孩,光着脚在草地上奔跑,身后跟着呈s形分布的蜜蜂、蝴蝶、山羊,大片黄色的风信子环绕着他们。 蜜蜂和蝴蝶,还有角落里的小动物,都有着酷似人类的脸庞,却不显得诡异恐怖,反而有种憨态可掬的萌感。 唯有s形的末端,风信子和幽深森林的交接处,白色的山羊只是山羊而已,毛发像新落的雪,两只小小的羊角顶在脑袋上,眼睛清澈得跟小溪一样。 冯谁看着看着,就不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他能感受到一种宁静的愉悦。 像他不久前忘掉的美梦。 目光下落,他看到角落里有字。 冯谁凑前了些。 《奇迹森林》,赵知与。 没有写日期。 “这是你画的?”冯谁问。 “嗯。好看吗?” “好看。”冯谁点头,忍不住又重复一遍,“好看。” 赵知与笑了笑。 冯谁说:“你是天才吧?” 说完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没关系。”赵知与说,“是老师教得好。” 冯谁一下子想到叶胜坤,皱了皱眉。 “奇迹森林,是画的名字吗?” “嗯。”赵知与坐下,“是个童话故事,我画了出来。” “什么童话?” “你要听吗?” “听什么?”冯谁没反应过来,“听童话?” “就是我给你读。”赵知与看着他,“你爸爸妈妈没给你读过童话故事吗?” 冯谁愣了一下,阴郁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轻松笑了笑:“没呢,他们都忙。” 赵知与问:“那你想听吗?我给你读。” 冯谁有点无措:“可以吗?” 赵知与的声音清冽又干净,像灵动的山泉声。 “从前,有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和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冯谁小时候去过深山的外婆家,石缝里流出叮咚的泉水,穿过花木扶疏的苔痕小道,大概就是现在赵知与的声音。 “……春天到了,鹅黄色的风信子开满了山坡,小男孩忙着收集风信子,山羊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什么时候再来呢?’小男孩不舍地看着山羊。‘夏天到了,我要迁徙到更高的草甸。’山羊说,‘来年,当黄色的风信子开满山坡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春天很快结束了,夏天的时候,森林的绿色变深,很多甘甜的果子成熟了。然后又到了秋天,有的树上叶子掉光了,更多的叶子停留在枝头,红红的一片。天看起来很高,很明澈。冬天的雪遮住了天光,森林里的动物们都在炉火旁呼呼大睡。 “小男孩等了很久,积雪才一点点融化,春回大地,森林换了绿色的新装。 “他高兴地笑着,跑出去,跑到残留积雪的山坡,尽管风信子还藏在漆黑的地底,他的心却明亮温暖得,像住进去了一个太阳。” 冯谁慢慢地听入了神,这一刻仿佛被小男孩的心情所感染,没忍住扬起嘴角。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声音带了点笑意,继续朗读:“春天怎么这么慢呢?春天像个杵着拐杖的老婆婆,小男孩想抢过春天的拐杖,背着她飞快地跑上山坡。 “他等啊等,终于,最后一小块积雪在阳光下融化,地上冒出了碧绿的草叶,他的心变得很轻很轻——如果重了,会吓到风信子努力破土的嫩芽吧。 “三月的时候,风信子开满了山坡。” 冯谁的心被高高提起,偏偏这时,赵知与停了下来。 冯谁心里痒痒的,就好像荡秋千,即将荡到最高处时,却被人生生掐着不让寸进。 “然后呢?”冯谁问赵知与,“继续读啊。” 赵知与笑了一下,没再拖延下去。 “小男孩站在漫山遍野的风信子里,却没有觉得开心,相反,他哭了,哭声回荡在山林里。 “风信子开花了,却不是黄色的花,今年的风信子是红色的。 “山羊不会来了。小男孩伤心地想。他等待了一年,但山羊不会来了。他还要等待四个季节吗?如果明年风信子开的是蓝色、紫色、白色、绿色的花,如果风信子不再开花,如果风信子去到了世界上的其他什么地方,彻底遗忘了这里,那他该怎么办呢?山羊会出现在其他小男孩的身前,披着落雪一样的毛发,用山泉一样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跟他们讲述高山上巨大的云朵,风路过的声音,青草嚼在嘴里的清香…… “世界上有那么多小男孩,有那么多开满风信子的山坡,谁也不会记得没有黄色风信子的人。 “小男孩太难过了,所以没有注意到靠近的脚步声。直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才回头。 “山羊站在那里,雪白的毛发上沾了些灰尘,溪涧一样的双眼也有些疲惫,但他仍温柔地对男孩笑了笑。 “……‘我以为你不来了。’小男孩牵着山羊的手,漫步在红色的风信子花海,感觉无比幸福,‘你说黄色风信子开花时,你会回来。’ “‘对不起,是我太笨了’山羊说,‘其实不管风信子的花是什么颜色,我都会回来。’” 赵知与合上童话书。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完了吗?”很久之后,冯谁问。 “完了。”赵知与说。 冯谁还没从奇妙的感受中回过神,他的心好像融化了,变得很软很温暖。 从前,能让冯谁觉得开心的,是烟酒的刺激,是发泄暴力时的痛快,是拿到工资时的安心。 但那些开心都是转瞬即逝的。 而此刻,他却觉得那种愉悦又轻盈,温暖又柔软的感受,久久地包裹着他的心脏。 原来童话故事,这么好听呀。 冯谁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谢谢。” “不用谢。”赵知与说,“你觉得好听,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冯谁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朗读的声音也好听。” 第16章 赵知与笑了笑:“谢谢。” “名字就叫奇迹森林是吗?”冯谁掏出手机,“作者叫什么呀?我找一下这本书。” 赵知与没有说话。 冯谁抬头看他:“不……方便吗?”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没有不方便。”赵知与说,“但是你可能找不到。” “嗯?” “这个故事是我写的。” 冯谁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声音,视线所及,只有在橘子一样的夕阳里,坐在椅子上的清俊少年。 赵知与长腿踩在地上,俯视下来,丰润的唇瓣勾起弧度,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愉悦。 “男孩是我,山羊是你。”赵知与说,“是关于我们友情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冯谁仰头看着赵知与,好一会儿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几秒钟,冯谁开了口:“你……怎么……什么时候写的?” “刚刚。” “什么?!” 赵知与愉快地笑了,露出红润唇瓣后的一点洁白的牙齿,他好脾气地柔声回答:“刚刚写的,冯谁哥哥。” 冯谁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伸出了大拇指:“牛逼。” 赵知与还是笑。 冯谁:“太牛逼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冯谁说,一边拿过赵知与放在膝头的书。 翻过来,书封上赫然是熟悉的四个字。 绿野仙踪。 冯谁又看向赵知与打开的那页,【樵夫到树林里砍了许多木头来做梯子,多萝西趁机躺下来休息……】1 冯谁震惊:“你就对着这个现场编了个故事?” “是。”赵知与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浮起一层红。 “那如果编到一半编不下去了,怎么办?”冯谁问。 “所以一开始我没告诉你,是我写的。”冯谁看了他一眼,“如果编不下去,或者你觉得不好听,就是这个不知名的作者的问题,跟我没关系。” 冯谁看了他半天,没忍住“操”了一声。 “为什么会想写这么个故事呢?”冯谁问他。 “其实,最开始只是奇迹森林。”赵知与说,“山羊是临时加上去的。” 冯谁回忆了下整个故事,山羊几乎贯穿了全篇,即便在它离去的季节里,男孩的生活中也总有它的影子。 冯谁不由好奇:“那最开始的奇迹森林故事,是什么样的?” “你要听吗?” “听。” 赵知与于是拿回了《绿野仙踪》,随手翻了一页,作出朗读的架势。 冯谁没忍住笑了一下。 赵知与也笑了,清了清嗓子,神色认真地开始朗读起来:“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和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冯谁颇有些期待地坐端正了,侧耳倾听着。 赵知与起了个头,声音抑扬顿挫,过于戏剧化了,带点孩子气。 冯谁垂着眼睛,脑海中再度勾勒出奇迹森林的模样。 大片大片嫩绿的颜色,山坡上开满了鹅黄色的风信子,小男孩和能说话的动物们在清凉的树荫里奔跑,风里带着花香和松针的气味。 画面随着赵知与的声音,没有丝毫滞涩地展开。 小男孩和动物们,笑着闹着,风把他们的笑声带到很远的地方。 接下来…… 冯谁顿了一下,接下来呢? 赵知与没再出声,冯谁抬头问:“然后呢?” 赵知与合上书:“完了。” 冯谁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是……”冯谁有种被戏耍的感觉,“靠!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一个故事。” “是,原本奇迹森林就只有这一句话而已。”赵知与说,“我画的也是这句话。” 冯谁又看了看油画,山羊在s构图的末端,森林和草地的交界,唯有它突兀地保持着原本的动物形态,像个莽撞的闯入者。 他发现自己竟没办法反驳:“那这个一句话故事,是关于什么的?” 赵知与把书放在了地上,也看向油画。 “自由。”赵知与说,“是关于自由的故事。” 冯谁没忍住侧头看向赵知与。 “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想逃到一片没有人找得到的森林,那里只有我一个人,谁也不会来敲门,谁也不会念着生涩难懂的知识,小动物们最操心的事,只是在春天离去之前,收集所有开花的风信子而已。” 赵知与纤长的眼睫温柔垂落:“那就是我的奇迹森林。” 冯谁久久凝视着赵知与的侧脸。 从一开始被温暖的童话击中,到现在再次被赵知与的奇迹森林击中。 很远的地方的风,掠过大地,把他的心脏吹得鼓胀酸软。 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原来这就是奇迹森林。 可赵知与的自由里,为什么多了一只山羊? 小蜜蜂是张正吗?小猪是管家? 赵知与要带着他的保镖和下人,前往奇迹森林吗? 冯谁没有再思考下去,毕竟他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这种大概涉及到儿童心理,又掺杂赵知与过往经历的东西,他想不明白。 “咚咚咚。”寂静中,房门冷不丁地被敲响,“少爷,钢琴老师到了。” 赵知与回过神,转头看向卧室的实木门。 管家的声音安静了一会,没等到回复,又敲了三下:“少爷?” 赵知与保持坐在画架前的姿势,侧头看着房门,没出声。 冯谁下意识想应一声,但察觉到赵知与不同寻常的沉默,还是噤了声。 门外,管家垂着手静静等着,但过了足足三分钟,少爷的声音还是没响起。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按上了门把手:“少爷,我进来了。” 房门这次关上了,但没上锁,管家轻轻一拧,两扇门就分开了一点缝隙。 管家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不久前少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刘叔,我十八了是吧。】 【是,少爷,您是大人了呢。】管家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有一点大人的隐私。】 赵知与只是随口向他提起,他当时虽感觉诧异,却未深思。 但这一刻,这段对话如暮鼓晨钟般清晰响起。 管家的手慢慢松开了把手。 实木门无声合上,细小缝隙消失。 管家却没有离开,仍站在原地,执着地等着什么。 赵知与没有出来,甚至没有出声。 滞重的安静在走廊里蔓延,管家挺直的脊背愈发僵硬。 片刻后,他动了,却不是离开,而是走了几步,来到了旁边的门口。 这次他没再敲门等待,甚至没有出声,拧开把手径直就走了进去。 冯谁的屋子空荡荡的,早上下人打扫卫生时给收拾得整齐干净,此时唯有被子上有些褶皱。 管家鹰一样的眼睛环视了一圈,落到紧闭的浴室门上。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推开。 风从窗户灌了进来,浴室里也没人。 管家扫了眼浴室,浴缸残留水渍,地面却已经干了,洗漱台上东西有些凌乱,剃须刀随意放着,没有归置。 是很普通的男人浴室。 管家闻到残留的香气,是别墅里统一采购的沐浴露气味,他用的也是这款。 他准备关上门退出,却又蓦然停住。 鹰隼一样的眼里冒出精光,他眯了眯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 浴缸旁边的脏衣篓里堆放着换下的衣服。 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上面。 管家的眉心聚起深刻的纹路。 有什么不对。 有人脱衣服最后才脱外套吗? 但这点疑问很快就消散了,毕竟无关痛痒。 他关上浴室门,走向与少爷卧室连通的门边。 他盯着球形把手。 片刻后,管家敲了敲门:“少爷,该上课了!” “少爷,该上课了!” 管家洪亮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回似是换了个方向。 赵知与的浴室里,爵士乐轻缓地流淌,慵懒暧昧的男声反复吟唱。 my funny valentine. sweet comic valentine. “少爷!”外边的声音不屈不挠,“老师等您很久了!再不去就失礼了!” 赵知与闭目听着音乐,嘴角勾起一点,隐隐现出左颊边的浅浅的酒窝。 冯谁双手抱胸靠在浴室门上,望着躺在浴缸里的人。 “少爷!”管家的喊声间隔逐渐降低,很快又是一声,愈加洪亮,还带着近乎砸门的声音,“您要是身体不适,请告诉我一声!” 浴缸当然没有水,赵知与和衣躺着,姿势十分熟练。 第17章 他似乎完全屏蔽了管家的喊声,只全副身心沉浸在乐声里。 这首曲子很短,很快放完、淡出,冯谁眼疾手快,戳了两下手机,于是男声再次响起。 “my funny valentine……” “少爷!”管家的声音似乎带上情绪,悲愤还是难堪,“您的教养呢!我知道您在里边!” 冯谁看着赵知与宁静的脸庞和嘴角未曾消散的笑意,轻轻叹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浴室门,又虚虚掩上。 走向管家的那几步里,冯谁确认了一个事实。 这老头肯定不是小猪,更不是小蜜蜂小老虎小毛毛虫。 他不在赵知与的奇迹森林里。 “少——” 管家的手还未落下,门就被一把拉开,冯谁对他笑了笑:“管家好。” 管家一下子止了声,站在冯谁的房间里,阴沉地盯着他。 “少爷呢?”见冯谁不说话,他压下去的怒气又隐隐逸出,“你把少爷藏哪了?是不是你把他带坏了!” 冯谁侧身让出一条路,示意了一下房间另一头的浴室。 颓靡的吟唱飘了出来:“each day is valentine's day.” 管家额角青筋抽了抽,死死瞪着冯谁,压低的声音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怎么能给他听这种东西!少爷每年花五百万学的古典乐钢琴!” “这么贵?”冯谁说,“那您别担心,这个免费的。” “你!”管家指着他点了两下,平缓了一下呼吸,推开冯谁大步朝浴室走去。 冯谁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没有动,只是看着管家背影。 那身影在半掩的浴室门口停下,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然被截断。 管家看着浴室门,在循环的靡靡之音中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又朝冯谁走来。 “跟少爷说钢琴课推迟一小时,老师会等着他。” 管家看都没看冯谁,大步跨出了房门,要从冯谁房里离开。 “你看到了吧?”冯谁说。 管家身影一顿,转头阴沉地看了冯谁一眼:“少爷睡着了,再过半小时叫醒他。”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以为少爷高看你两分,就能蹬鼻子上脸。” 冯谁没有理会他的敲打:“你看到了吧?” 管家等着他,没说话。 “正常人会喜欢睡在浴缸里吗?”冯谁说,“他生病了。” “闭嘴!”管家低吼一声,发胶固定的头发散落下来,垂在额角,他盯着冯谁,一字一句说,“少爷健康强壮,再让我听到你嘴里诅咒的话,阿水就是你的下场。” 冯谁沉默。 管家用食指警告地点了点他,转身离开。 冯谁立在原地,爵士乐不知循环了多少遍,再次从头唱起。 钢琴轻盈的声响落在他的心上。 山羊说,不管风信子的花是什么颜色,我都会回来。 这是是关于我们友情的故事。 冯谁迈开步子,跟上了管家。 管家没有看他,冯谁也一直注视前方。 “半包围的环境能提供安全感,所以心理抑郁的人喜欢睡在衣柜,或者浴缸里。” 管家猛然停下了脚步,缓慢地看过来:“一个高中学历的混……” “他抑郁了。”冯谁说,“很严重。” “你最好不要逼死他。”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绿野仙踪》 第13章 少爷的心理医生被请来的同时,冯谁被管家发配了“小黑屋”。 是他第一天来时待过的屋子,说小黑屋有些过了,而且这一回不论是枕被的料子,还是桌上插着花的花瓶,布置明显比上次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冯谁轻易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还没等他往外收拾东西,赵知与就带着人浩浩荡荡杀到。 门被推开后,赵知与环视了一圈,皱起眉头:“跟我回去,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了人!” 赵知与身后跟着张正三个,张正似乎憋着什么,想看冯谁又不敢看,老三眼珠子滴溜转,只有阿布一声不吭地侧身越过赵知与,进来三两下收拾了冯谁的东西,拎着箱子又沉默恭敬地回到赵知与背后。 “走吧。”赵知与说。 离开时,在走廊上正好撞见一脸急色的管家。 “少爷!”管家又惊又疑,“我到处找您呢!医生说您上了二十分钟厕所……” 他看到了冯谁,一下子闭了嘴,目光缓缓从张正几人脸上划过。 “刘叔,我让冯谁哥哥回去住。”赵知与说。 冯谁是被管家发配的,这句话当着这么些人,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少爷,您听我说……”管家耐着性子。 “他们都笑我。”赵知与单刀直入,“打狗也得看主人,您让我太难堪了。” 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与赵知与平日里温和善良的形象十分不符,不管是管家还是张正他们,一时都瞠目结舌,不敢出声。 管家老脸涨得通红:“少爷,您就这么看重这个冯谁……” “不是冯谁。”赵知与再次打断他,“不管是冯谁、张正、老三还是阿布,他们都是我的人,您说也不说一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随便处置了他们。” 赵知与缓了口气:“我知道,爸爸和二叔不在时这里您做主,可我毕竟是赵家的少爷,下人们当着你的面不敢议论,背后谁不笑话我,他们以为我听不懂,您也以为我很多事不懂,所以都替我想了,做了,其实我什么都懂,说到底,你们——” 他目光转了一圈,从管家到一边打扫的下人:“你们都在轻视我,毕竟少爷傻嘛,十八岁了还跟个小孩一样,装也装不明白的……” “少爷!”管家大喊一声,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起来,“谁敢!我看谁敢?!” 几个下人仍在打扫,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管家似乎受了很大打击,踉跄两步后扶住墙壁,不住地喘着气,眼神都有些发直。 冯谁看到赵知与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大鱼际那一块没一丝血色。 赵知与没说话,没动,走廊里回荡着管家的粗喘,下人们慢慢往看不见的地方打扫。 “是我行事不妥,对不住少爷。”良久后,管家低哑的声音响起,看了眼赵知与,“医生还在等您呢,让冯谁自己回去就行。” 赵知与没说话,开始往前走,冯谁跟在后边,路过管家时,扶了一把。 那一刹那,管家爬上血丝的眼睛斜着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森寒,阴郁,带着冷冰冰的审视。 冯谁垂眼,放开手,跟在了赵知与身后。 赵知与看心理医生的同时,管家也病了。 据说是急火攻心,加上年纪大了,一病就倒了床,意识模糊管不了事。 别墅里下人观望了两天,慢慢就懈怠了些,虽然不至于敷衍了事,但跟从前规矩森严的样子大相径庭。 赵知与亲自去看望了管家,在房间里待了两个小时,出来后没多久,管家似乎精神见好,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他先前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冯谁说,“撂开手,出些乱子,才好显示自己的重要性,这是拿乔呢。” 冯谁头一次用这种阴私手段挑拨离间,显得不怎么熟练。 但对象是赵知与。 “这不是跟少爷赌气呢。”冯谁上眼药,“也太不为你考虑了。” 赵知与趴在地毯上,正在玩乐高,闻言抬起头:“冯谁哥哥,不要那样说刘叔。” “嗯?” 赵知与认真对冯谁说:“刘叔从小照顾我,我知道他是把我当自己孩子对待的,就算有时候严苛了些,本意也是为我好的。” 冯谁心中动荡,小心试探问道:“少爷很相信刘叔?” “嗯。”赵知与往房子上加拼好的屋顶,“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冯谁心中一凛,背后沁出了汗意。 如果不能按死管家,就得让赵知与收敛些,枪打出头鸟,赵知与待他越亲近,注视他的目光就会越多。 冯谁组织了下语言:“管家似乎不太喜欢我,要不少爷在外还是把我当保镖吧,免得给少爷惹麻烦。” “我怎么会有麻烦呢?”赵知与笑了笑,把乐高小人的人头按进了脖子里,“麻烦的是你啊。” 冯谁看着他。 “别怕。”赵知与安抚他,眼神明亮又坚定,“我会保护你的。” 赵知与休息了几天,没再上密集的课程,每天玩游戏、游泳、晒太阳,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中间出去了一次,虽然冯谁张正他们跟着,去的也是大型商超,但好歹放了会风,赵知与还在室内滑雪场滑了一个小时,玩得酣畅淋漓,尽兴而归。 赵知与买了一堆东西,回来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还特地给管家送去一份。 第18章 冯谁受他所托,偷渡了一瓶汽水回来,晚上别墅都关灯了,黑灯瞎火地,冯谁靠着手机屏幕一点亮光,做贼似地倒出三分之一,又兑了等量的水,这才端给翘首以盼的赵知与。 赵知与在黑暗里慢慢啜饮,窗户开着,气味很快散去。 两人坐在黑暗中的地板上,吹着带海水咸腥味的夜风,共享这一刻甜丝丝的宁静。 赵知与喝完,打了个嗝。 临睡前,冯谁摸出血糖检测仪,借着窗外月色,准备好采血笔和试纸,给赵知与的手指消了毒,扎了两下。 血糖检测显示7.2,很正常。 “多少?不高吧。” 黑暗中,赵知与凑了过来,因为看不清,先用两只手按在了冯谁肩膀上,这才从后面探出个脑袋。 热乎乎的一团贴在背上,跟小狗似的,实在不怎么好受,冯谁想让赵知与离开点,转过头刚要开口,嘴唇却擦过一片冰凉凉的皮肤。 赵知与的呼吸拂动冯谁额前的头发,湿润的水汽携着一股蓝莓果浆味萦绕鼻端。 冯谁僵了一下。 赵知与离他太近了,侵犯了他的领地,大概同时侵犯了他的男性尊严。 所以他感受到浴室那次一模一样的不适感。 冯谁往后退了一屁股。 “7.2,不高。” “我就说吧。”赵知与很开心,“剩下半瓶可以喝吗?” “不可以。”冯谁爬起来,“睡觉吧你。” “冯谁哥哥,你现在真是没大没小了。”赵知与说。 “你今年多大?” “十八,怎么了?” “我二十四。我大。”冯谁说,钳着赵知与的胳膊,把人半托半拎弄到床上,“睡觉。”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我睡不着。”赵知与从被子里爬出来,跪在床边看着黑暗中更黑的一坨影子。 “小孩呢。”冯谁笑了一下,“不想开学呀。” 赵知与笑笑没说话。 “回了。”冯谁招呼一句,往自己房间走去。 要关门时,赵知与说:“晚安。” 冯谁下意识看了过去,赵知与说完后半句:“冯谁哥哥。” 月光从侧边窗户漏进一束,斜打在赵知与脸上。 死亡打光,死亡角度。 但赵知与优越的骨相居然抗住了,白皙的肤色被月光浸得跟新雪一样。 跟个混血小王子似的。 冯谁心里想。 “晚……”冯谁还没说完,突然看到赵知与是跪在床上的。 冯谁皱了皱眉头。 以前,他工作的地方,那些……也跪,跪在客人脚边,楚楚可怜,或是娇媚顺从。 跪的也有男的。 冯谁很清楚,跪着不但代表卑微,在那种地方,更是某种花样、意趣。 冯谁一下子觉得赵知与这个姿势很碍眼,好像某种从未涉足的肮脏一下子沾染了他。 冯谁工作时看到那些男人就在想,如果将来他有了儿子,或者他有个弟弟,哪怕他被人打死了,也绝不会让他沦落到这种地方,就算在里面当个清白的服务生也不行。 他推开门,两步跨了过去,把赵知与扽了起来。 “哇!你力气好大!”赵知与惊呼。 “闭嘴!”冯谁说。 赵知与站在床上,本就比冯谁高一截,这回冯谁直接到了他肚子。 冯谁仰着头,盯着赵知与的眼睛,也不管赵知与看不看得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新时代也不用跪父母了——其他时候站直了,不许瞎跪!” 大概冯谁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赵知与没再玩笑:“哦。” “记住了吗?” “记住了。”赵知与说。 冯谁叹了口气:“睡觉吧。” 他再次准备关上门,赵知与还保持着站在床上的姿势,高大的身影罩下来:“冯谁哥哥,你还没回我。” “什么?” 赵知与看着他:“晚安,冯谁哥哥。” “……”冯谁有点无语,要不芯子还是个小孩呢。 “晚安,少爷。” 【??作者有话说】 感谢“77388366”投的地雷 感谢“恨不相逢在海棠”灌的10瓶营养液 第14章 赵知与上学这天,整个别墅都忙碌起来。 冯谁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为了显得成熟些,他用发胶梳了个背头,加上黑色西装,整个人起码老了四五岁。 冯谁很满意。 保镖就带了冯谁和张正两人,冯谁走出别墅大门时,广场喷泉边上,正为赵知与整理领带的管家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赵知与穿着一整套制服,后背绣着两支紫藤花左右簇拥猛虎的徽章。 冯谁的脚步一顿。 他从没想到过,那居然是校服。 赵知与转过身,头发打理过,领带规矩地系着,宁和平静的目光看过来时,恍惚让冯谁以为,又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一幕。 他烫着似地移开眼睛。 一辆银色库里南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很快吸引了冯谁的目光。 赵知与上车后,张正抢先上了副驾,冯谁只能跟着坐在了后排。 车子无声驶出大门,绕着山体盘旋而下,大海在不远处轻盈地呼吸。 冯谁打开手机,看了眼锁屏界面的时间和日期。 而后他按掉手机,靠着座椅直视前方。 心里思绪纷乱成一团,身边的声音好像都渐渐远去,脑海中不断浮现手机上的日期。 已经快两周了吗? 怎么好像昨天才认识的赵知与。 手背上传来一点异样,冯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反手钳住,但也是在几乎0.1秒的时间里,他反应过来身在何方。 手掌下意识一翻,但没了下一步动作。 冯谁控制着没有偏头,仍是看着前边。 柔软的指腹戳在了他的掌心。 见他没有反应,又戳了一下。 冯谁无声叹了口气,侧身问赵知与:“少爷要喝水吗?” 借着侧身的动作,他收回了放在身侧的手。 赵知与看他一眼:“不喝。”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子驶进学校,赵知与下车去了教室,都没再说话。 冯谁看着赵知与的背影,几百米的距离,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跟身边或拎或单肩挎着的学生相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停车场在偏僻的角落,不大的场地,围着一圈高大的榆树,浓荫匝地。 边上停着一辆宾利,一辆亮蓝色布加迪,余下的也都是法拉利、保时捷这种豪车。 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朝冯谁二人点头示意,一屁股坐在了树荫下的休闲椅上,掏出打火机和烟,打火点烟深吸一口,而后享受地慢慢吐出烟圈,看样子是要在这儿待上好一会儿。 冯谁看了下环境,清幽僻静,起码不用顶着日头,他很满意。 正打算找个地儿坐着眯会,一位穿正装的女性走了过来。 “请问是赵知与同学的保镖吗?请随我来。” 冯谁看了眼张正,张正点点头。 正装女性领着二人进了教学楼,冯谁一下子有点紧张,她推开一间小办公室的门,将两人让了进去。 说是办公室,更像是个待客厅,进门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办公桌,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套实木组合沙发,墙上甚至嵌着液晶电视。 女士离开不一会儿,端着托盘返回,在茶几上放下一壶茶,一壶芳香浓郁的咖啡,和一碟小巧精致的糕点,而后拉好办公室正对走廊的窗帘,无声地离开。 “这是干什么?”冯谁问。 “……”张正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了眼冯谁,“休息。” “休息?”冯谁惊讶,“我们吗?” “这栋教学楼,还有对面那栋,再加上边上那个七层的玻璃图书馆。”张正说,“都是咱们老爷捐的。” 冯谁实在没忍住张大了嘴:“得多少钱啊这是。” “不多。”张正拿起装糕点的碟子,一口吃了一大半,“也就十几二三十个亿吧。” 冯谁捏着张正塞给他的糕点,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张正看了眼,没说什么。 冯谁缓了一会,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看什么?”张正好奇凑过来。 冯谁搜的是这所学校。 不出所料,是所贵族学校。可能是被那十几二三十个亿给震撼到了,再看到每年几十万的学费,冯谁居然接受良好。 但他很快皱起了眉。 这是一所正常学校。 不是什么针对特殊人群的特殊学校,正常地教授语数外等课程,顶多是比公立学校多出几门心理、小语种而已。 进学校后,看到成群结队的学生时,冯谁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结果真的是这样。 他看着手机界面的信息,一下子不知道该为赵知与高兴还是难过。 第19章 下课铃响起,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如泄洪般涌出,一道道身影从窗外经过。 张正闭眼靠着沙发,双手抱在胸前,说是休息,但冯谁看得出来,他没有真正放松。 冯谁按灭手机,在四周环绕的年轻嗓音中有些无所适从。 冯谁又解锁手机,点到电话界面,指尖在最上面的“a少爷”上停留了片刻。 他点开少爷的手机号。 发个短信,问他适不适应?需不需要他和张正做什么? 做什么呢? 赵知与是上课,又不是上法场。 冯谁按掉手机,放在茶几上。 有人在看他。 冯谁猛地转头,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中间有条小缝。 赵知与的脸从缝隙里一闪而过,像裹挟在鱼群里迁徙的小鱼。 上课铃很快响了。 冯谁放松下来,学着张正的样子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其实进了学校,就没他俩什么事了。 学校大门边上就是一个派出所,保安团都是精壮的中年大汉。 冯谁尝试了会,既睡不着,也放松不了。 可能是刚才那杯咖啡的原因。 也有可能是恍如隔世的环境。 “嗡。”手机屏幕亮了。 冯谁点开,是条短信。 【少爷:学校里挺安全的,你们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 冯谁把短短的一句话看了两遍,在输入框里打字。 【上课时间不要玩手机,好好学习。】 【少爷:知道啦!怎么跟老头儿一样。】 冯谁没再回复。 很快到了中午,学生们结伴三三两两地往食堂去,张正睁开了眼睛,起来活动了下身体:“走,去吃饭。” 学校似乎不止一个食堂,张正与冯谁远远跟着赵知与,进了一栋西式风格的建筑。 一进里边,冯谁差点没反应过来。 从高高的穹顶垂下的二十几盏吊灯看起来华贵又古典,高大的玻璃花窗色彩明艳,穹顶上大片铺展的金色壁画富丽堂皇。 不像食堂,像宫殿。 “漂亮是吧?”张正环视一圈,啧啧有声,“第一次进来时,我也不敢相信,人吃饭的地方能弄得这么金光闪闪的。” 两人在自助区取了饭菜,隔着赵知与几个桌坐下。 周围的学生似乎对一身黑西装,长得挺不好惹的社会男性习以为常,没怎么关注他们,倒是不时有女生看向冯谁,在他回视时又飞快挪开视线。 冯谁的全幅注意力都在赵知与身上。 赵知与身处几十号人中间,似乎是个小团体。 从座位分布和方才走路的先后次序来看,团体的中心是赵知与身边的男生,和赵知与一般高大,脸上总带着笑意。 男生和众人说说笑笑,不时看向赵知与,似乎是特意cue的他。 赵知与吃饭也很规矩,坐得端正,慢条斯理地咀嚼,跟身边东倒西歪,放声大笑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着头,只是偶尔回应身边的男生。 冯谁正看着,赵知与突然抬头,目光没有片刻迟疑和逡巡,直接越过人群,射向冯谁。 这一下出其不意,冯谁呆愣地跟他对视。 赵知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吃完饭,冯谁张正仍是远远跟着。 小团体的头目搭着赵知与的肩,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转头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爆出一阵笑声。 青春飞扬,无忧无虑。 冯谁看着双手插兜的赵知与,背影挺直,垂着脑袋,风不时拂乱头发,露出一截清晰的下颌。 赵知与也在笑吗? 在这么多朋友身边,应该会很开心吧。 下午依旧是待在小办公室,正装女士又来了一趟,换上新泡的花茶和两盘茶点。 “我就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二位先生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叫我。”女士礼貌对二人说。 张正有些不自然,冯谁于是应下:“好,谢谢你。” 冯谁明白,他们只是打工的,沾了赵知与的光才受人礼待,对方不知是老师还是行政人员,但只要是学校里的,在张正看来应该都是值得尊敬的人,让敬重的人给二人端茶倒水,张正心底难免不安。 “你读了多久书?”冯谁问。 “……初中毕业。”张正说,“怎么?” “我高中没读完。”冯谁说,“半斤八两。” 下午除了去厕所,两人几乎都待在小办公室,人一清闲就容易胡思乱想,冯谁其实有挺多事想的,但不知为什么,思来想去,最后总是回到赵知与身上。 他打开手机,少爷的短信框里,最后一句话还是上午10点多。 赵知与在上课,他没敢接下去。 他看着那句话。 赵知与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怎么跟老头儿一样。 开玩笑的语气,轻松的,揶揄的,像个小男孩笑闹着扑过来。 但山羊闪到了一边,没有接住他,欢笑声悬在半空中,被拉长的时间和空白一点点侵蚀扭曲。 下课铃响,冯谁开始打字。 【好好学习,坐在教室里的机会是很宝贵的。】 打完他看了一遍。 嘶,真跟老头儿一样。 东亚愧疚式教育的窒息老登。 他按删除键,皱眉思索。 让赵知与专心学习。 不要像老头儿一样。 像个年轻人。 不要窒息,不要逼他,不要把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遗憾投射到他身上。赵知与就算不学,就算考零分,以他爸爸捐助的数额来看,顺利毕业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读书肯定是有用的。 冯谁唯一能确认的,只是这一点。 他重新缓慢打下一行字。 【上课学了什么呀?回去能教教我吗?】 打完,他又点开表情,选了个双眼亮晶晶,饱含期待的小黄人。 发送。 赵知与几乎是秒回。 【少爷:彩信。】 【少爷:想学什么,我认真听讲记好笔记,回去讲给你听。】 冯谁下载彩信,是张课程表的图片,用彩笔圈出了今天的课程。 冯谁从语文、数学、西班牙语、艺术与设计、全球展望与研究等课程名上掠过。 好像都挺重要的。 高三的课,赵知与听得懂吗? 如果听不懂,他日日身处此地,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又靠什么支撑着? 冯谁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的目光扫过图片。 【语文可以吗?会教怎么写童话吗?】 上课铃响了。 赵知与没再回复。 冯谁松了口气。 下午有节体育课,隔壁班的学生呼啦一声涌了出来,声音都欢快了几分。 张正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两人远远缀着,来到了室内体育馆。 体育馆很大,看样子能容纳几万人,二楼是看台,因为此时就几个班级上课,只有一楼开着灯。 两人走上了二楼,昏暗中张正四处张望:“诶,在哪呢?” 冯谁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排球场地被拦网隔开,一共有五个排球场并列。 赵知与已经换了球衣,正在热身,背上数字是“7”。 一声哨响,排球被高高抛起,队员助跑、起跳,拍球。 “哇!”张正没忍住出声,“这招好酷,叫什么啊?这小孩怎么跳得这么高!” “跳发球。”冯谁说。 张正看他一眼:“你还懂这个?” 其实不懂的,但赵知与训练那几天,他晚上查了一下,为了弄懂规则,又看了几场奥运会赛事。 “上学时看别人打过。”冯谁含糊说。 张正看了半天:“少爷是干什么的?怎么一直在跑?” 冯谁看了片刻:“应该是副攻手。” “副攻?那还有主攻?凭啥少爷不是主攻?” 冯谁叹了口气:“看球赛吧。” 两边有来有往,战况十分激烈。 看着看着,冯谁和张正都看出不对劲来。 “操!这是干什么呢!欺负人不是?!” 冯谁皱眉。 副攻手两人,主攻一人,但二传传球时,只传向其他两人。 赵知与一次次移动、起跳、挥手,都没球传向他。 对面拦网也看了出来,根本不拦赵知与。 冯谁握紧了拳头。 连张正这种完全不懂排球的人都看出来了。 冯谁盯着场内仍在移动的赵知与,看他急促的呼吸和起了红晕的脸庞,慢慢平缓着呼吸。 “也许是战术。”冯谁说,“让对方放松警惕,再出其不意得分。” “这样啊。”张正似乎不信,“那为什么要选少爷当诱饵啊?” 为什么呢? 第20章 冯谁心里一阵刺痛。 他握着栏杆,目光一寸都不移地盯着场内。 这一看,又险些爆粗口。 队员移动时,有两个人总是撞到赵知与。 肢体不协调吗傻逼! 离得远,到底是不是故意,又撞得多重,都有些看不清楚。 但从赵知与如常的脸色来看,似乎只是普通地碰触。 冯谁的手指快速敲击护栏,紧紧抿着嘴。 一个爆炸头,一个眼镜。 比分来到了24:23,赵知与这边23,对方剩一分就要赢了。 冯谁又看向二传手,没什么明显特征,就是个子有点矮,不到一米八。 爆炸头,眼镜。 矮子。 第15章 冯谁没再关注两边的比分和赛事进展,全部注意力都在赵知与身上。 又一次尽全力地助跑,起跳,挥手。 排球在空中旋转,越过近处的两个进攻队员,落在了最边上的赵知与身前。 冯谁一把扣住栏杆,呼吸都变得缓慢。 赵知与用力拍下。 对面拦网来不及移动,没有任何阻拦。 “砰!” 排球砸在对方场地,响亮的一声震荡了整个体育馆。 裁判吹哨,指向落地方向。 界内球!!! 场外的观众爆发出一阵欢呼,赵知与原地愣了一会才转身。 他球衣胸前胸后一片汗湿痕迹,远远望过去,脸红扑扑的。 头目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狠狠揉搓着他的脑袋,赵知与也笑了,露出两排牙齿。 冯谁抠着铁栏杆的手松开了,扬了扬嘴角。 赵知与又跟几个队友击掌,目光环视场外,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上个厕所。”又观望了一会,冯谁对张正说。 “去吧,我盯着。” 更衣室的门打开,冯谁一把扣住来人的手臂,使力拉了进来。 关门,上锁。 赵知与下意识挣扎,看到是冯谁后,就乖顺地任他按在了门板上。 冯谁一手卡着赵知与肩膀不让人乱动,一手掀起他怼在裤腰里的衣摆。 腹部和肋骨处有淤青,不算明显,要凑近了细看。 冯谁一寸寸看了过去,又拿手指按了按。 “嘶——” 冯谁立马收回手,放下衣摆:“痛啊?” 赵知与低头看着冯谁,对上目光时似乎有些吃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痛。” “不痛?”冯谁说。 “不痛。”赵知与说。 “那你嘶什么?” 赵知与不说话。 冯谁便杵在他面前盯着他。 “妈妈去世后,爸爸老是恍神。”赵知与开了口,“但我要是哪里不舒服了,爸爸就会回过神来。” 没等冯谁皱眉,赵知与就说:“对不起啊冯谁哥哥,我骗你玩的。” 冯谁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 赵知与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赵知与问他。 “刚刚。”冯谁想也没想。 “那你怎么知道我肚子上……” 冯谁看他:“我有透视眼。” 赵知与没笑:“你生气了?” “没。” “那你看到我得分了吗?”赵知与眼神亮晶晶地问。 冯谁平缓了一下呼吸,笑了笑:“看到了,怎么这么厉害。” 赵知与左脸的酒窝变深,眼睛弯弯的。 “那两个队友……”冯谁收了笑容,“以前也这样吗?” “没有。”赵知与说。 冯谁看着他:“说实话。”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我之所以能进排球队,是因为陆名。” “就是你们小团体那个头目?” 赵知与消化了一下“头目”二字:“嗯。” “所以他们看你不顺眼,就在场上欺负你?” “我没有被欺负。”赵知与声音大了些。 “没被欺负一身淤青啊?撞鬼了?”冯谁也来了些火气。 “排球场上就是这样的。”赵知与说,“他们不是故意的。” “你还帮他们说话!”冯谁忍不住吼,“傻逼啊你!” 赵知与“嚯”地站起身。 冯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怒气一下子不上不下,反倒是愧疚水涨船高。 赵知与梗着脖子,低声说:“你又不懂排球。” 冯谁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知与站了一会,迈步往门口走。 他拉开门,准备出去,冯谁拎着他的领子往后一扯,“砰”一声关上门,重新反锁。 “不要你管!”赵知与挥手想要挣脱他。 冯谁被他胳膊狠狠一劈,松开手,人退后了两步。 赵知与怔怔看着他:“你……你怎么不还手?” “我敢吗?”冯谁没忍住气笑了。 赵知与愣了一下,也笑了。 他过来要检查冯谁胳膊,冯谁没让:“没你身上那几下实在。” 赵知与沉默下来。 “首先,你本来就是靠着陆名进的排球队,陆名照顾你,大家也都知道你是赵家的小少爷,要是再跟队员发生矛盾,众人的不满只会更大,但顾忌着你的身份和陆名,谁也不敢明面上对你怎么样,可背地里隔阂只会更深。”冯谁看了他一眼,“你是这样想的吧?” 赵知与睁大眼睛看他:“你真有透视眼吗?” “……”冯谁扶额,“这个叫读心术。” “少爷真的很聪明,也很敏锐,比那两个肢体不协调不知强上多少倍。”冯谁尽量温声说。 “肢体不协调?” “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是全靠陆名,为什么那一球,小矮子会传给你?” 赵知与脑袋有些晕:“小矮子?” “你们那二传手,瞧着挺聪明的样子。”冯谁说,“他传给你,你也得分了,不正说明你是有实力,而且队里的核心人员是认可你实力的?” “可是……” “没有可是。”冯谁按灭他的怀疑,“其次,你以为不忍让,就会因小失大?” “少爷。”冯谁将赵知与按在椅子上,然后弯腰看着他,“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很容易解决。” 赵知与近在咫尺的睫毛扑闪着:“很容易?” “容易。小菜一碟,轻而易举,九牛一毛。” “九牛一毛是……” “少爷。”冯谁加重按在他肩膀上的力度,盯着他的双眼,“被人揍了就揍回去,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赵知与的眸光晃动,似乎被这简单粗暴的哲理给震撼到了。 “可是……” “没有可是。”冯谁凑近了些,“相信我。” 赵知与看着冯谁,嘴唇微微张着,很久都没说话。 冯谁直起身:“等下还能上场吗?” “可以。” “上场,揍回去。”冯谁说。 赵知与中场换下了一个副攻。 张正见冯谁回来:“你拉屎啊?这么久。我也去一下。” “等等。”冯谁拦住张正,“等会再去。” 裁判哨响,赵知与动了起来。 冯谁看着看着,发现这小孩有时候是真的实心眼,别人“不小心”碰到他,那是游刃有余雁过无痕无迹可寻,换了赵知与,瞎子都能看出他上场不是打排球,是专门盯着队友打。 什么走位进攻拦网全都不顾了,就盯着眼镜和爆炸头围追堵截。 对面都看呆了,二传手传球时硬生生才从这边赵知与的身上移开眼睛。 一场比赛打得七零八落。 准备活动区内,有人跟老师说着什么,还有人指着赵知与跟裁判比划。 一只手搭在了那人肩膀上。 陆名笑眯眯地说:“说这么多话口干不?过来喝点水呀。” 那人如同见了鬼,颤巍巍地摆手:“不,不了,谢谢陆少。” 冯谁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意图明显一点,说不定更好。 以前赵知与考虑太多,现在亮了态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霸凌该偃旗息鼓了。 人性果然是欺软怕硬,爆炸头和眼镜被赵知与几个肘击撞得脸都青了,结束时愣是半点脸色都没摆。 “你俩收拾一下器材。”老师对爆炸头和眼镜说。 场馆的学生们慢慢都走了,灯也关了几盏,爆炸头和眼镜沉默地搬着器材。 “砰!”爆炸头猛地把一只排球砸向地面。 空旷的体育馆里一阵阵回音。 爆炸头喘着粗气:“操他大爷,操他大爷!我踏马操他大爷!” 眼镜慌张地左右看了一圈:“别出声!找个没人的地方操.你的!” “他牛什么啊!”爆炸头压低了一点声音,但听上去气得不轻。 “人家老爸厉害。”眼镜说,“真要计较起来,咱俩谁的爹都扛不住。” 第21章 爆炸头拳头捏得咔咔响,但还算有点理智,抬眼看着眼镜:“你现在倒是明白了,以前也没见你手软。” “我第一次撞着他是真不小心!”眼镜心有余悸,“那回我一整天都吓得不行,夜晚我爸差点一脚给我踢没了。后来我爸带着礼物上门,结果交谈时试探了几句,赵知与根本没跟家里人说,人家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 眼镜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看他挺在意进队的,而且不是你说的,让他知难而退嘛。” “妈的,我以为一两次就行了。”爆炸头说,“谁能想到他坚持了三年,三年!而且陆名也不管。” “陆名又不是他妈,什么都要管着他。” “不是说他们……” 声音小了下去,冯谁皱了皱眉。 爆炸头和眼镜沉默了好一会儿。 “认栽,收手,道歉。”眼镜双手一拍,“只要道了歉,以赵知与的为人,肯定不会再计较。” “你倒夸起他来了。” “承认不承认的,人家是比咱们大气,也比咱们心好。” 爆炸头呸了一声,缓缓看了一圈空荡荡的体育馆,翻着眼皮,慢慢吐出一句话。 “他妈的一个傻子……” “说谁呢,帅哥。”一道声音猝然响起,立体环绕音似的在场馆内回荡,“隔墙有耳啊。” 眼镜猛地蹦了起来,爆炸头慌张地四顾:“谁?!谁他妈在那?!” 两人陀螺一样起码转了三个来回,那声音才吹了声口哨:“这儿呢。” 眼镜先发现,一把拽住还在瞪着眼珠子四处逡巡的爆炸头:“那!二楼!他在上边!” 爆炸头和眼镜一起看过去。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们这才看清楚,那人不是在二楼。 他站在二楼的铁制栏杆上。 那似乎是个年轻人,身形劲瘦,核心和平衡都很好,皮鞋踩着栏杆,跟踩在平地上一样稳当,只有西装衣摆随着空调风轻轻晃动。 他上身隐没在阴影中,居高临下俯视爆炸头和眼镜。 爆炸头嘴唇嗡动,似乎要说什么,眼镜一把拽住他,先开了口:“这位大哥,看样子是哪位同学家里的保镖吧?我跟朋友收拾器材,劳你帮忙,给你转个账吧。” 爆炸头也明白了过来:“给你二十万,够你一年半载的工资了吧。” “嚯。”那人轻笑,“还挺大方。” “当然。”眼镜跟他谈判,“只要你今天什么也没听……” 未等眼镜说完,那道身影突然纵身一跃。 爆炸头和眼镜吓得“啊”一声倒退两步。 “砰!” 那人从天而降,落地,起身,一张梳着老气背头的漂亮面容从暗处浮现。 两人恐惧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没分清楚他是男是女。 “这么大方。”那人仍是语带笑意,脸上却半点笑容不见,“那就让你俩,死得轻松点。” 第16章 爆炸头一下子怒了:“你他妈说什……” 冯谁一脚踹了过去。 爆炸头身体起飞,砰一声砸在两三米外。 冯谁看向眼镜,眼镜咽了口唾沫,双手下压作安抚状:“这位大哥……先生,您,您先别生气,什么都好说,二十万不够,翻一倍怎么样?” “四十万啊。”冯谁愣了下,“真给?” “真真真真真,绝对真!”眼镜保证。 爆炸头在远处边呻吟边喊:“你他妈敢动我,操,你真是活到头了,我靠……” 眼镜大吼一声:“闭嘴!” “吵死了!”冯谁也吼,一脚把眼镜也踹了出去。 眼镜体格比爆炸头小,那一脚跟踹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 眼镜飞出去起码四米。 他爬了两下,仰起头,嘴角带了一丝血线:“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劝你,不要冲动。” 冯谁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点了两下。 “操他大爷,操他大爷!我踏马操他大爷!” 爆炸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些变形,自带混音效果。 冯谁晃晃手机:“我不知道你爸是谁,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感冒发烧手破皮儿,都算在你俩头上,为了报复你们,我被逼无奈只能把录音交给赵知与他爸。” 眼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冯谁感觉刚才那两脚,让盘绕胸臆间的怒火稍稍发泄了些许,他扯了扯领带,朝爆炸头和眼镜走过去。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啊!”爆炸头的尖叫带上了哭音。 “闭嘴。”冯谁冷冷说。 爆炸头上一秒还在尖叫,下一秒生生咽下了声音。 再一人一脚就撤。 冯谁心想。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膨胀,但他刻意去忽视。 他们欺负赵知与,欺负一个傻子。他妈的正常人欺负傻子,欺负弱势群体! 我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 “冯谁哥哥。”赵知与的声音响起。 冯谁的脚步顿住。 【??作者有话说】 谢谢“甴囬”灌的五瓶营养液 不好意思,因为作者收藏太少了,要压字数,所以今天更新比较少。 如果有感兴趣的宝宝们,求求点一个收藏,谢谢[可怜][可怜][可怜], 第17章 清泉漱石一样的嗓音,带着少年的清冽,像是幻觉一样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 “冯谁哥哥。”赵知与又喊了一声。 不是幻觉。 冯谁回头,赵知与站在体育馆入口处,远远的一个模糊的黑影,但冯谁就是认出来了那是赵知与。 赵知与很快跑了过来,距离冯谁五米的地方停下,再一步步往前走。 “冯谁哥哥。”赵知与慢慢靠近他,“我们回去吧,张正给你留了茶点。” 冯谁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白玉一样俊美的脸慢慢靠近,近得能看到鼻尖上的几粒细汗。 他心里膨胀的东西像被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漏气瘪了下来。 “哦。”冯谁慢慢冷静了下来,“好。” 赵知与抓住他的手臂:“走吧。” 冯谁跟着他在走出几步,突然停下。 他看向赵知与:“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逃课了?你不在教室上课跑这干什么?!” 说到最后,他几乎吼了起来。 这一吼,原本熄灭的怒火又蹭地烧了起来。 “我跟老师请假了。”赵知与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手拍着他的胸口,拍小孩似地,“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赵知与的声音很温柔,不知道是说上课跑出来没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冯谁在他一声声催眠似的重复中,奇异地慢慢平静了下来。 “以后别逃课了。”冯谁说。 “以前也没逃过。”赵知与笑道,“这次是例外。” 冯谁的理智彻底回笼,沉默了一会,拂开赵知与的手,离他远了些。 赵知与又贴了过来,挽着他的臂弯,在黑暗中看着他。 “没关系的,冯谁哥哥。”赵知与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冯谁猛地转头看他:“什么?” “没关系的。”赵知与再次说。 两人走出体育馆,外面的太阳有点刺眼,赵知与抬手挡了一下,很自然地和冯谁分开。 冯谁看着赵知与走进了教室,这才打开小办公室的门。 “回了?”张正抬起头,顿了一下,“你跟人打架了?” “没。”冯谁说。 单方面殴打不算打架。 冯谁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 “点心我都吃了啊,那个花茶还有半壶。”张正的声音传来。 “嗯。”冯谁应了一声。 下午倒数第二节课下课时,有人推开了小办公室的门。 “陆少。”冯谁听到意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张正喊了人。 “哎。”那把嗓音带着笑意,“我就过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 脚步声在冯谁跟前停下,停了足足一分钟,他没办法睁开眼睛。 一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 男人弯腰凑近了打量冯谁,近得能看到彼此眼里的倒影。 冯谁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男人这才直起身,笑着伸出手:“你好你好,幸会幸会。” 冯谁看着面前的手,站起身,握了一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名,水陆的陆,名声的名。”陆名说,“阿与的朋友。” “冯谁。”冯谁说。 “我知道你。”陆名有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像带着三分笑意,“如雷贯耳,好奇已久。” “陆少有什么事吗?”冯谁问。 “啊。”陆名这才想起来似的,“是有事来着,那个——” 陆名转向张正,笑了笑:“我想跟阿与的新保镖队长认识一下,你看……” 第22章 “我去下卫生间。”张正点点头。 门关上,不大的室内就剩两人,陆名给冯谁的侵犯感变得更强。 他有着和赵知与差不多的身高体型,在不大的室内压迫感十足,他站在冯谁跟前,近得有些过分。 冯谁身前是陆名,身后是沙发,可往旁边退,似乎过于明显了。 就好像迫于气势溃逃了一样。 “不问我从哪听说的你吗?”陆名开了口。 无非就是赵知与,或者叶胜坤。 “不是阿与也不是他的油画老师哦。”陆名说,“阿与甚至都没在我跟前提过你。真是奇怪啊,为什么呢?明明我和他才是无话不谈青梅竹马的发小啊。” “陆少到底想说什么?”冯谁问。 陆名垂头看着他,笑了一下,往旁边让开一步:“两点。” “第一,我就是来看看,你的长相是不是照片上,或者别人口中的那么——” 冯谁倏地抬了眼,不客气地盯着陆名。 “——漂亮。”陆名说出了口,笑着打量冯谁带着怒气的面容,“果然是很漂亮呢,长得跟女孩似的。不,我们学校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冯谁感觉心底的躁意藤蔓般滋生,那个被赵知与戳破的气球一样的怪物,重新慢慢鼓胀起来。 “哎。”陆名笑着举起双手,又往后退了两步,“开玩笑嘛,别生气呀。” 未待冯谁平息些许,陆名紧接着又说:“不过美人生起气来,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了。” 冯谁闭了闭眼。这是赵知与的朋友,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个不能揍。 “第二。”陆名在冯谁眼前挥了挥手,“我说第二点了哟!” 窗外传来学生经过时的说话声、笑闹声、奔跑的声音,十分钟的课间,赵知与呢? “体育馆的事,你处理得挺好的。”陆名说,“放心吧,我已经善了后,那两个今天就会退学,以后也绝对不敢骚扰你。” 冯谁这才抬眼看他。 陆名眨了眨桃花眼:“怎么,靠谱的吧?” 冯谁移开眼睛:“谢谢陆少。” “别跟阿与说。”陆名补充,“他知道了会多想。” “多想什么?”冯谁忍不住问。 “当然是自己的责任啊。”陆名说,“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导致那两人退学啦,这件事是不是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啦,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聪明啦,巴拉巴拉。” “总之。”陆名下定结论,“咱俩合伙处理了就行,别告诉他。” “别说得跟合伙抛尸了一样。”冯谁叹气。 “哈哈哈哈……”陆名笑出了声,“也不是不行,就是干起来麻烦点哈哈哈哈……” 冯谁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在陆名的笑声中有些不寒而栗。 陆名慢慢收了笑:“哎呀,你可真有趣,难怪阿与这么听你的话。” 冯谁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 “不过,阿与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呢?”陆名说,“把我都比过去了。” 这句话陆名是笑着说的,然而英俊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 审视的,怀疑的,压迫的。 “叮——” 上课铃响起,单调刺耳的声音足足响了十五秒。 脚步声纷乱,窗外人影飞快掠过。 铃声止,学校仿佛一下子按了静音键,静得突兀强硬,静得毫不留情。 “开、玩、笑、啦。”陆名笑了起来,拍了拍冯谁的肩膀,重重两下跟铁砸下来一样。 冯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呢,当然是希望阿与强硬一点,这样不吃亏嘛。”陆名收了手,若无其事耸耸肩,“但他那个人看着好脾气,其实认定了什么,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能说动他,是件好事。” 陆名歪头想了想。 “嗯,想说的就是这些。”陆名说,“结束,over。” “走了。”陆名摆了摆手,自顾自道,“下次一起玩儿。” 陆名拉开门,人都出去了,突然又探进来一个脑袋。 “不好意思啊。”他笑了笑,“忘了还有一点。” “你跟阿与走太近了。”陆名说,“让我很不好办。” “我是少爷的保镖。”冯谁不懂他什么意思,“想不近都不行。”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陆名伸出食指中指比了个耶,还没等冯谁反应过来,两根手指并拢,分开,并拢。 “我是指,关系上的,心理上的,感情上的——”陆名比划,“近。” 冯谁不说话了。 陆名说得对,他跟赵知与的关系,怎么就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这么近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这样的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会越来越多,注视多了,想做什么就会碍手碍脚。 陆名比着耶晃了两下:“走神就过分了啊,我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呢,美人。” 冯谁一下子不知道是先生气,还是先担心。 “毕竟以我和阿与的关系。”陆名说,“他跟别的男人走太近了,还是这么好看的男人,我应该要吃醋的。” “普通人,我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把他埋了。”陆名笑得和善,“有地位的嘛,也得绞尽脑汁使点绊子,这叫什么来着?表明身份,宣示主权,对喽,就是这个。” “陆少。”冯谁忍住说脏话的冲动,“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我总结一下?”陆名眼睛耷下来,似乎有点受打击。 “你请。”冯谁说。 “意思就是说,”陆名正色,整了整制服衣襟,“阿与是我的未婚夫,跟我有婚约的,懂吗?” 仿佛被飞来一拳砸中,冯谁只感觉脑子发懵。 他不懂。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不是,什么叫有婚约? 婚约? “所以,你要离阿与远点。”陆名很满意自己丢出去的核弹效果,“他可是别人的男人。” 第18章 一直到赵知与放学,冯谁都没从陆名的话里回过神来。 库里南穿过林木掩映的山道,绿影交错着落入车窗,夕阳染红的天际和大海从拐角处一闪而过。 冯谁仍在失神。 赵知与注意到他的异样,问了句什么,冯谁大概答得语焉不详,或者只是发出无意义的语气词。 男人和男人结婚吗? 赵知与吗? 可他明明还是个小孩。 手心被戳了一下。 冯谁下意识蜷缩着挪开了点。 又被戳一下。 冯谁这才回过神,转过头,赵知与的脸近在咫尺,近得冯谁险些吓了一跳。 “冯谁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赵知与笑了一下,大概是笑了,“这么出神。” 赵知与离得太近了,视野里只看到一双眼睛。 干净的,清澈的,像秋天里又高又明净的天空。 冯谁猛地往角落里弹开。 赵知与愣住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张正坐在副驾驶眼观鼻鼻观口。 车厢里变得很静,只有风从打开的车窗里呼呼灌进来。 赵知与的额发被风吹起,眼神不知所措。 冯谁干咳两声,掩饰地说:“一下子离那么近,吓死我了。” “对不起啊。”赵知与笑了,伸手在他胸口拍拍,“冯谁哥哥你胆子好小哦。” 冯谁身体一下子有些僵硬,但赵知与只拍了两下就收了回去。 还是小孩的吧? 赵知与知道婚约吗?知道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吗? 赵知与似乎有些无聊,一路上再没了声音。 车子从打开的大门穿过,开上长长的车道,停在喷泉广场前。 管家带领着别墅的下人在门口迎接。 冯谁拎着赵知与的书包,小跑着去给他开门。 赵知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下车时谢谢都没说,接过书包就径自往别墅里走。 晚上,冯谁吃过晚饭,有人来叫他。 “少爷请你过去。” 冯谁看了来人一眼,递上烟:“怎么称呼?” 年轻人看也没看他,沉默地带路。 冯谁不以为意,小心翼翼把烟收回烟盒。 “范天阳。”沉默的年轻人开了口。 好一会儿,冯谁才反应过来,这是跟自己说话。 “冯谁。”冯谁说,“少爷的新保镖,幸会。” 年轻人没说话。 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他们穿过一个个布置华丽的房间,灯光晃得冯谁眼睛微微发疼。 他揉了揉眼角,想跟范天阳说,自己不太舒服,要回去躺一下。 “我知道你。”在他开口前,范天阳突然出声,毫无预兆,沉默古怪的年轻人侧头看了他一眼,又一次重复道,“我知道你。” 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郑重其事,别墅连主人带下人就那么些人,冯谁来的第一天,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23章 毕竟是新人,接替阿水的。 冯谁说:“我今天其实不太……” “请进。”范天阳推开一扇门,让出位置。 冯谁怔了一下,这就到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走进去,范天阳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赵知与换了身跆拳道服,正在活动手脚,闻声转过身:“冯谁哥哥。” 衣服是v领,露出一小片胸膛,冯谁移开眼睛。 “你要教我什么呀?”赵知与期待地问,“是很厉害的招式吗?能一招制敌吗?” 下午从体育馆回去的路上,冯谁提出要教赵知与一两招防身的功夫。 现在看着赵知与亮亮的眼睛,身体不适、想要请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冯谁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上前。 这是一个小型的跆拳道内室,地上铺着厚厚的防滑地垫,边上放着一些头盔、护手胫、脚靶手靶。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看起来不久前才打扫过。 冯谁看着跃跃欲试的赵知与,想起白天学校里那些青春洋溢的身影,想起他们鸟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男孩女孩三五成群,一点小事就能哄笑成一片。 无忧无虑的年纪,美好的青葱岁月,眼里的光都是鲜活的。 同伴笑闹的时候,赵知与双手插兜微垂着脑袋,安静得那么突兀。 他在想什么呢? “先学最基础的。”冯谁解开西装扣子,“前直拳。” 他脱下西装扔到一边,活动了下手脚,双手左前右后举在胸前,站好格斗式。 “拳头路线走直线,就是直拳。”冯谁边说出了几拳,拳风呼呼地撕开空气,“手臂连贯流畅屈伸,拳头伸出旋转,同样旋转收回……” 他讲解演示了几遍,赵知与看得很认真,学着冯谁样子出拳。 “很不错,有天分。”冯谁先无脑夸了一句,然后纠正他,“出拳收回是一个流畅的动作。手臂放松,不要想着用力。” 赵知与呼了口气,又试了一次。 冯谁在一边看着,赵知与跟一般新手一样,出拳时容易僵硬,手臂也伸得太直。 他掰着赵知与的肩膀调整了下正架姿势,然后带着他的手出拳,收回,出拳:“感受一下,不是两个动作……” “这样吗?”赵知与又试了几次,转头问冯谁。 他的头发擦过冯谁的眼角,带起一阵痒意。 冯谁的感官突然变的灵敏。 能闻到赵知与身上的汗味,里面又夹杂着一股陌生的香味。 手掌下的皮肤透着热意,强健跳动的脉搏通过相触的地方传过来,少年微微喘着气,嗓音带一点运动后的沙哑。 “是这样吗?”赵知与问,气息喷在冯谁脸上。 “嗯。”冯谁勉强镇定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放开手,后退了一步。 他突然意识到,赵知与是个成年男人。 十八了,生理年龄。 就算他偶尔流露稚拙,喜欢绿野仙踪,幻想去到谁也不能打扰的奇迹森林,会因为一杯甜甜水就把人当成朋友。 但他十八岁了。 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过不了几年,甚至可以结婚。 “冯谁哥哥。”赵知与叫他。 “……嗯?”冯谁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我做得不好吗?” “什……没,没有。”冯谁调整了下呼吸,“做得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赵知与问。 冯谁愣了一下。 他没说话吗? 刚才是走了会神,时间很长吗? 冯谁摇了摇脑袋:“没什么,你继续。” 赵知与狐疑地看他一眼,继续练这招前直拳。 一次次出拳、收回、再出拳、再收回。 冯谁在一旁看着,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我在干什么?”冯谁心想。 对了,他在教少爷拳击。 作为保镖,他应该没有越界。 就算陆名站在这里,也不能说他离赵知与太近了。 他为什么要在意陆名? “啊——”赵知与突然尖叫了一声。 冯谁猛地转头,赵知与左脚踩着右脚,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 冯谁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抓住他的腰身。 道服很薄,他隔着衣料摸到一片温热的皮肤,赵知与倒向他怀里,微微的汗味混着陌生的香气向他袭来。 冯谁心头狂跳,手一松。 “砰。” 很重很钝的一声,赵知与仰头摔在了地上。 赵知与似乎没反应过来,眼里尽是茫然和不可置信,躺在地上愣愣看着冯谁。 冯谁就站在他身边,紧抿着唇地低头看着他。 灯光落在赵知与脸上,白玉的肤色上起了一层运动的红晕,大概是磕到了后脑勺,眼里水光氤氲。 赵知与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冯谁。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冯谁的心脏,一瞬间让他呼吸困难。 脑子迷迷糊糊的。 赵知与喘着气,花瓣一样的两片嘴唇微微张着。 彩灯晃动闪烁的包厢里,烟雾缭绕,洒落的名贵酒水弄脏了地毯。 男人双腿分开,坐在客人的怀里,客人雄伟英俊,仪表堂堂,把着男人的腰,眼神幽暗地寸寸掠过男人的唇,男人凑了上去,客人不动也不拒绝,任男人惶急地亲吻吮吸,待男人裸露的肤色都染了一层绯红,这才不紧不慢地将人按在怀里,低下头碰了碰男人。 包厢门开了,两人受了一惊,男人一边喘着气一边回头,露出一双带水的眼睛和湿红的嘴唇。 冯谁脑子“嗡”地一声断了弦,猛地转过身去,背对赵知与。 很久之前的记忆了,那时候他刚开始工作,没见过“世面”,跟着领班进去时不闪不避地看了过去。 很恶心的记忆是吧?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想起?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知与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冯谁知道自己应该动起来,去扶一下赵知与,说点什么。 再不济也不能这样僵硬地干站着。 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手和脚好像都不听使唤。 深呼吸,没事,深呼吸。 冯谁慢慢调整着呼吸。 赵知与绕了个圈,走到了他面前,看着他:“冯谁哥哥。” 冯谁的呼吸又一下子停住。 赵知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摔倒的不是我吗?你咋呆了?” 赵知与的手顺势下落,似乎要拍在他的肩上:“喂,醒醒。” 冯谁后退了一步,长长吸了口气:“醒了。” 赵知与哈哈笑了起来,又“嘶”了一声,捂着后脑勺:“诶,我是不是磕破脑袋了。” 没有磕破脑袋,皮都没破,冯谁捋开他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等下叫医生过来看一下。” “今天就到这儿吧。”冯谁捡起地上的外套搭在手弯里。 赵知与应了一声,拿毛巾擦了把汗。 冯谁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学呢,快回去洗漱……” 话没说完,赵知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冯谁愣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过了足足十秒钟,他才被雷劈了似的,猛地看向赵知与。 赵知与慢腾腾擦着脖子上的汗,垂着眼睛,没看冯谁,手却紧紧抓着冯谁的手。 赵知与放下毛巾,仍旧没说话,也没看冯谁,手却动了,修长的五指伸展,缓慢插入冯谁指缝,而后握住,握紧。 室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夏末的风涌了进来,那股陌生的香味瞬间盈满鼻端。 冯谁从未闻过这种气味,像是花香,又像是什么香水,浓郁霸道,嚣张跋扈地入侵感官。 冯谁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像是被雷劈焦糊了,又被高伏电压流经全身。 赵知与在干什么? 眼前这人还是他的少爷吗? 赵知与脑子摔坏了? 赵知与被鬼上身了吗? 赵知与被外星人寄生了? 赵知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冯谁看着两人的手。 他的五指僵硬地张开,赵知与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手指插在他的指缝里,弯曲地扣着他的手背。 赵知与的手很热,触感细腻,手指纤长,骨节很明显,淡淡的青筋在细嫩白皙、微微泛着粉的皮肉下蛰伏,像是冰冻河流下的青色水草。 冯谁这才发现,赵知与年纪比他小,手却大了他的手一圈,手掌完全包裹了他的,力道不会重到冯谁吃痛,却也不容挣脱。 不知是谁的手心起了汗意,黏糊糊的。 冯谁暗暗用力,想把禁锢的手扯出来。 握住的双手纹丝不动,冯谁的手臂带着赵知与的手往后退了一点。 第24章 他不敢动了,害怕把摇摇欲坠的什么打破。 他不动,赵知与却动了。 赵知与仍旧没看冯谁,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却使了劲,不容置疑地,将冯谁的手臂扯回了原来的位置。 冯谁再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又像是几分钟,赵知与才松开了手。 他看了眼腕表:“九点了,我们快回去吧。” 说着看了眼冯谁。 神色如常,目光不闪不避,嘴角带着惯常的笑意,语气也是轻松自然的。 冯谁还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赵知与走出几步,回头见冯谁没动,“不走吗?” 冯谁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跟在赵知与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赵知与如常地跟他聊天,声音似远似近,像是隔着一层水幕。 自己回答了吗? 冯谁甚至想不起来。 但从赵知与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回答了,因为赵知与既没有看他,也没有停下话头。 冯谁感觉一种不真实感包拢着自己,赵知与的表现,让他怀疑不久前握住他手的那人,到底是不是赵知与本人。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感,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他的手指动了动,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热意和汗水。 “你要进来吗?”赵知与一手扶着门框,笑着问。 “什么?”冯谁茫然地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赵知与的卧室门口,而冯谁无知无觉,还想跟着赵知与往里走。 他脑袋嗡一下子炸开。 赵知与脸上的笑似乎变了味。 你要进来吗? 什么意思? 赵知与在勾引……呸呸呸,你踏马在想什么?!这是个小孩!你踏马脑子究竟怎么长的…… 十八岁了。 冯谁感觉,可能磕到后脑勺的是自己。 “不了,我回去,睡觉。” 冯谁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沙哑难听,像从世纪前风干的木乃伊嘴里发出。 他越过赵知与,进了房间,然后打开两间卧室中间的门,进了自己房间。 冯谁看着朝向自己的床尾。 以前他回来,床尾好像不是这个朝向。 乱套了。 肯定是脑袋磕坏了。 他恍惚中听到一声轻笑。 冯谁扯了扯领带,仍有点透不过气,索性一把扯下来,丢在地上。 他饶过床尾,坐在了床沿。 西装有点勒,他低头呆呆看着绷得死紧的扣子,扣子要飞出去了。 “晚安。”赵知与的声音从门边传过来,“冯谁哥哥。” 打扫房间的阿姨把几扇窗都打开了,夜风灌进来,扑在汗湿的后颈,有点凉。 冯谁的理智一点点收拢,组合,重新归置。 他抬手解开西装扣子,勒着的感觉一下子消失。 余光里门边还立着一道身影。 冯谁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赵知与关上了门。 咔哒。 卧室一片黑暗。 冯谁在黑暗里坐了一会,踢掉鞋子缓缓倒在了床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的脑子比印度居民区的电线还要凌乱无章。 但好歹,赵知与没再执着地等他的“晚安”。 冯谁也有过青春,就算为生活疲于奔命,无心感受,他到底也曾身处其中。 那时候,读书的小孩们有各种各样的暗语。 晚安代表什么,冯谁也是知道的。 但毕竟是以前了,也许现在不流行这种老土的暧昧,也许赵知与这种有钱人的圈子里,晚安就是单纯的晚安,跟你好、谢谢你、对不起一样。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清晰响起: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应?” 冯谁叹了口气,敲了敲额头,一定是他磕坏了后脑勺,有什么神经功能紊乱了,才会有别的声音钻进他的脑袋。 “冯谁哥哥,我今天身上香吗?” 赵知与的声音突然从门后传来,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冯谁闭紧了眼睛。 赵知与,你到底在搞什么? 再说这种听起来奇怪的话,再让别人夺舍寄生,我踏马…… “你知道是什么香味吗?” 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不在意,别跟我说,闭嘴,我要睡觉了。 冯谁说出了口:“闭嘴,我要睡……” 赵知与的声音隔着门板有点模糊,但还是清晰地传进冯谁耳中。 “是风信子的花香。” 【??作者有话说】 谢谢“甴囬”投的20瓶营养液[亲亲] 第19章 冯谁在黑暗中睁眼躺了半个小时,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坐起身,抹了把脸,准备去洗个澡再睡。 想起来赵知与磕到的后脑勺,冯谁又拿起手机,点开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冯谁盯着熟悉的名字,一下子没了动作。 就在这时,手机“嗡——”震动起来。 来电界面还是那个名字:徐燕然。 黑暗中的蓝光刺得眼睛生疼,冯谁拇指落在红色的拒绝键上,隔壁传来轻微的动静。 应该是赵知与洗漱好上床睡觉,他作息向来非常规律。 冯谁一走神,手指颤动一下就点了接听。 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料到冯谁会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说:“小谁?” 冯谁把手机放在耳边,没有说话。 女声清晰了些:“小谁,最近还好吗?” 冯谁仍旧没说话。 徐燕然等了一会,才继续道:“奶奶好吗?你生活费够不够用?” 冯谁呼吸急促起来,想说什么,喉咙却像堵着一块石头。 徐燕然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声音有些雀跃的小心翼翼:“我攒了些钱,给你打过去好不好?你改善一下生活,也给奶奶去医院检查一下,学校里不要省……” “关你什么事?”冯谁终于发出了声音,打断徐燕然。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静得冯谁以为要挂断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小谁,你还是,还是不肯原谅我,可妈妈也没办法啊,妈妈也要活啊……” 冯谁挂了电话。 他咬牙喘着气,手机被死死攥在手心。 过了一会儿,冯谁平静下来,再次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家庭医生的电话打了过去。 “明天早上吗?好,我大概七点到。” “谢谢。”冯谁说。 第二天一早,医生过来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 “头晕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医生问。 “没有。”赵知与说。 管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到底没说什么,也没看冯谁。 赵知与上学,带了冯谁和阿布。 阿布不怎么说话,只要冯谁不开口,他们可以一整天相对无言。 安静中,冯谁得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昨天的事,赵知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毕竟他只是个傻子。 冯谁不认为一个智商八岁的小孩会懂什么情情爱爱,也许牵手对他而言只是过家家的玩闹而已。 一整天,冯谁都没和赵知与说过话,他能感觉到赵知与欲言又止的眼神,和不时投来的目光,但只当做没有看到。 今天也有体育课,冯谁把体育馆的学生挨个扫了两圈,没有爆炸头和眼镜。 “看比赛吗?”阿布走了过来,“少爷好像参加了排球赛。” 冯谁仍闭眼靠在观众席上:“不看了,我眯会儿。” 阿布仍在他面前站着,但没出声,半晌才听到脚步声离开。 冯谁也没眯着,观众的欢呼声,排球落地的声音,队员的喊声跑动声,不时的裁判哨音,诸多声音混合着,势不可挡地灌进耳朵里。 冯谁听到陆名的声音:“阿与!牛逼!” 他睁开了眼睛。 “少爷把对面的球拦住了。”阿布说,“对面的学生没他高,手也没他长。” 冯谁“哦”了一声,整理弄皱的衣摆。 “拍了三次球,两次拍到对面的框里,还有一次在外边,前面两次得了分。”阿布说。 “啊。”冯谁拿纸巾擦皮鞋上的灰尘。 “你不看一眼吗?”阿布问。 冯谁没有办法,看了过去。 赵知与的身影在场上十分明显,很白很高,隔得那么远,五官还是高清的。 他穿着球服在场上奔跑,目光专注认真,太专注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显出些不同往日的冷酷。 偏偏他又长得极好,这种冷酷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不近人情,而冷酷的赵知与却愈发英俊。 队伍得分后,他会高兴地笑起来,唇红齿白,和额上汗湿的黑发…… 第25章 冯谁蹭一下站了起来。 “少爷帅吧?”阿布说。 “我上个厕所。”冯谁动作很快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一天过得很快,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和早上一样安静。 “少爷今天真帅。”阿布在安静中说。 冯谁惊讶地看向副驾。 赵知与笑了:“谢谢你,阿布。” 车里又安静下来,但是这安静变了味,阿布的话像投入了石子,搅动的涟漪在平静的水面不安稳地荡开。 冯谁没有办法,在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之前,也说了一句。 “少爷今天真帅。” 说完他才意识到,这句话与阿布的一模一样,僵硬又刻意。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冯谁看着窗外掠过的绿色,窗户反光里映出赵知与的脸,他又猛地转过头,直直盯着前边驾驶座的靠背。 过了好一会儿,赵知与说:“谢谢。” 涟漪总算平息,诡异的安静变为正常的安静。 “少爷,少爷今天真帅。”司机有些紧张地瞄了眼后视镜,磕磕绊绊地对上诡异的暗号。 回了别墅,吃饭时,管家过来餐室,通知冯谁明天放假。 “我吗?”冯谁没反应过来。 保镖也是有假期的,但不固定,前几天张正他们轮流休息过,现在轮到冯谁。 “那我回家一趟。”冯谁说。 “要司机送你吗?”管家说,“下山的路要走好一会。” 冯谁想了想:“不用,就当散步。” 冯谁三两口扒完饭,收拾收拾就出了别墅。 夜晚八点的酒吧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冯谁进去时,台上乐队演唱的是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他穿过座位和人群,来到了靠近舞台的角落。 “哟!出来了。”张可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谢谢。”冯谁坐下,“我破土而出的。” “你签的不是卖身契吧?”李明瑞把端上来的酒推到冯谁跟前。 “不卖身,卖命,”冯谁说。 “再没见着人我真要报警了。”李就一脸认真。 冯谁也认真地看着他,温柔说:“报吧孩子,记得亲自去,把二等功送上门。” “太过分了!”李就愤怒,“我遵纪守法,我良好公民!” “假/币研究得怎么样了?”冯谁问。 “……”李就噎了一下,“那是兴趣,兴趣你懂吗?艺术家的事能叫假吗?我一张都没制,一毛钱的都没有!” “太好了。”冯谁拍拍李就的肩膀,“制的时候跟我说?” “怎么,你要入股?”李就问。 “他要向警察举报。”李明瑞肯定道。 “他要干掉就儿自己做老大。”张可点点头。 冯谁笑了,一手把玩着酒杯,看李明瑞和张可斗起嘴来。 浓烈的威士忌让神经慢慢舒缓下来。 台上换了首轻快的曲子,客人喁喁交谈声不时传过来。 “诶,你那雇主……”李明瑞和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斗嘴,“真傻啊?” 冯谁的手指一顿:“啊?” “那个少爷,”张可点点自己太阳穴,“你不是说是个傻子吗?真的傻吗?脑袋坏了?” 冯谁心里一阵不舒服,喝了口酒:“就……那样,说是八岁智商,但跟正常人没两样。” “八岁呀……”张可直接忽略冯谁后边的话,“那他能自己吃饭吗?能自己上厕所吗?不会要人伺候吧?” 冰块冻得很好,透过玻璃杯壁扎得手指生疼。 “谁家八岁小孩不会吃饭上厕所啊!”李明瑞一巴掌拍在张可脑袋上,“你妹三岁就会了!” “哎,你打我干嘛?不是说是傻子吗?傻子跟正常人能一样吗?我妹智力正常,可聪明了!” “我看你才是傻子。” “你是傻子,你全家都是。” “你踏马检查一下智商吧你。” “我不检查,我聪明绝顶。” “哕——” “操!” 冯谁又抿了口酒,一阵猛劲直冲天灵盖,他这才发现这群傻逼给他点的是教父。 冯谁呆愣看了半晌,又闷了一口。 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在了椅子上,张牙舞爪,眼歪口斜,含混着声音:“冯谁……哥哥……捉迷藏!嘿嘿,嘻嘻嘻嘻,捉迷藏。” 冯谁一脸嫌弃恶心:“你干嘛?” “像吧?”张可跳下来,“我奶奶家隔壁的傻子就是这样,还流口水……啧,恶心死了,你那傻子少爷也这样吗?这年头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冯谁看着他,脑袋嗡一下变得空白。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李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担心,小声问:“没事吧?” 李明瑞一脚朝张可踹过去:“闭嘴吧你!” “操!”张可爬起来,“我跟你拼了。” 李就不安地轻轻拍着冯谁的手背:“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冯谁呆呆看着李就的手,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有点。”他说。 李就看他好了点,又忙着去拉架。 “绝交!”张可吼。 “现在就绝!”李明瑞也吼,“谁不绝是孙子!” “其实……”冯谁开了口,三人都看向他,“他挺聪明的。” 三人一动不动看着他。 十秒后,他们一齐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冯谁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也附和着笑了两声。 笑声停下后,李就抢先说:“对了,还没跟你们说,我搬家了。” “搬哪去了?” “就我们馆长那。”李就有点不好意思。 张可他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阵嘘声:“好啊,你小子!这就搞定美女馆长了?” “什……没,没有!”李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不要瞎说!” “渔民之子逆袭白富美!”李明瑞说。 “就儿那是大海的儿子。”张可反驳。 吵吵闹闹中,冯谁心里的郁气慢慢散去。 舞台上乐队下去了,有个穿一身名牌的中年男人趴在舞台边缘,像是醉得不轻,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 李明瑞看了一眼:“到我上场了。” 张可连忙手忙脚乱地找吉他,李就接过李明瑞脱下的外套。 冯谁说:“加油。” 李明瑞深呼吸了几口气,拎着吉他上了舞台。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野饮酒吧,接下来是送歌时间,希望大家玩得尽兴……” 李明瑞唱了一首流行歌,台下慢慢安静下来,只有舞台边上的男人时不时发出一声呓语。 冯谁在桌子下面碰了碰李就的手,递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 李就推拒:“哎,不用……” “拿着。”冯谁说。 李就看他脸色,犹豫了一会才收了:“奶奶那边我每两天去一次,吃喝都正常,药也是按时吃的,你放心就好了,奶奶知道你不容易,也在努力不给你添麻烦。” “嗯。”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李明瑞在台上说,“祝他出狱快乐。” 人群传来兴奋的惊呼和口哨:“这么刺激!” 冯谁无奈,朝舞台方向举了举酒杯。 李明瑞唱的是一首爵士乐,没有萨克斯,他用吉他伴奏,慵懒的感觉变得温馨静谧。 冯谁看了眼还趴在舞台边上的男人,静静听着。 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道闪光。 冯谁猛地警惕起来,站起身环视四周。 酒吧里有人跟着音乐起舞,更多的人在卡座里聊天或是玩游戏,不时爆发出笑声,走动的人看起来神色正常。 “怎么了?”李就和张可紧张起来。 “没什么。”冯谁说,“我上个厕所。” 借着上厕所,冯谁转了一圈,又走出酒吧查看。 没有可疑的人。 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你怀疑……他跟踪?” 冯谁想了想,摇头:“不至于,他不信我一开始就不会让我干。” 李就皱着眉点点头:“也许是年轻人拍照,忘了关闪光。” “嗯。” 冯谁揽着李就肩膀进去:“你去看她时不要固定时间。” “我知道。”李就说。 “明天我休息,你也歇一下……” 他们刚进安检,就听到一阵哄闹,音乐声停了。 冯谁抬头望去,脸色瞬变,挤开人群到了舞台边。 “摸一下怎么了?”醉酒中年男红着脸膛大喊,“在这里做事还不让人摸了?” 李明瑞吃了屎一样离得远远的,厌恶地翻了个白眼。 “你下来!”男人指着李明瑞,“什么态度他妈的,什么东西!你们就是这样服务客人的!我要投诉,经理呢?!给我出来!” 第26章 冯谁皱了皱眉。 对这种醉酒闹事的,正常处理扔出去就行。但这个酒吧新开没多久,又不大,经理更是个怂货。 他们都劝过李明瑞别在这儿干,但以李明瑞的唱功和人脉,能找到这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 先前几个月没遇到过麻烦,工资也是按时发,他们也就没再说什么。 男人还在骂,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入耳,李明瑞脸气得通红,把吉他一摔就跳了下来。 “你……” 李明瑞一句国骂还没出口,就被冯谁捂住了嘴,整个人被单手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冯谁眼神示意李就张可。 “不是你捂……唔……”冯谁松开手,李明瑞刚想说话就被张可李就重新捂上嘴,死死抱着腰不让动。 冯谁转过身,经理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却不是冲着闹事男人,而是被拉着的李明瑞。 “李明瑞!你怎么回事?啊?”经理瞪着眼睛,“一天不惹事你皮痒是……不是,你谁?!” 冯谁伸手拦住了经理。 经理想要推开冯谁,还没等碰到,就被冯谁一把抓住手臂,一捋一扣,在他手腕上一使力,经理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那可怕的力道带得原地转了一圈。 叫骂的男人也一下子歇了声。 冯谁看了眼两人: “好,现在大家先听我说。” 第20章 “大家都清楚是客人在闹事。”冯谁低声对经理说,“您不处理醉酒客人,反倒责怪受害的员工,只怕以后闹事的人更肆无忌惮,其他客人也会觉得您不顶事,这酒吧不安全,这样岂不是影响生意?” “再者,忍一时风平浪静,坏的是长久的名声,以后不仅是客人,其他供应商、同行不都觉得野饮软弱可欺?” “最不值一提的,还有员工他们辛辛苦苦干活,都是希望店里生意兴隆,也是念着您为人厚道,这回之后怕是要寒了心,驻唱走了不是大事,只怕您花大价钱请来的调酒师、厨师有了别的心思,别家再适时挖人……” 冯谁其实不想跟经理说这些,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也能经营一家酒吧,可能有钱的傻逼格外多吧。 但是这是李明瑞的工作。 即便月薪五千,也是一份正经、安全、相对安稳的工作。 经理被唬住了,冯谁走向男人。 男人嚷着:“你想怎么样?啊?店大欺客啊!服务不好不让说啊?!怎么,想打人?!” “对不起。”冯谁说。 男人依着惯性又骂了两句,这才反应过来:“什,什么?” “抱歉。”冯谁微笑,“让您有不好的体验了。” 他揽着男人的肩膀,把他往外带:“我们有赔偿活动,请跟我来。” 男人丝毫挣脱不得,被冯谁强行带着出了门,还在追问:“什么活动?你们这服务,是要好好赔偿我!” 到了门口,冯谁松开他,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男人趔趄着跌下台阶,倒在地上,哼哼了几声,大概地上凉贴着还挺舒服,没一会儿,他居然趴在上面睡着了。 “先让他躺着,等两点钟客人都走光了,再帮他联系人。” 一边的酒吧保镖有些呆愣:“哦,好,知道了。” 冯谁在酒吧呆到了快十二点,后面一切顺利,那怂货傻逼经理居然还安抚了李明瑞几句,又给他们这桌送了个果盘。 冯谁本想回家,但看看时间,闻了闻自己一身酒气,还是在旁边酒店开了间房。 张可李明瑞各有住处,李就现在住的地方离得远,冯谁就叫他一块住一晚。 “还在画假画吗?”关灯前,冯谁犹豫了下,问了一嘴。 房间是标间,李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原创也画,但是买的人不多。” “你这个……不会犯法吧?” “不会。”李就连忙摆手,“都是过了版权保护期的,我很小心。” 冯谁犹豫了下说:“你缺钱跟我说,别做越线的事。” 李就没有立刻回答。 冯谁擦着头发:“李就,最迟下个月,我想跟老方离开西海。” “什么?!”李就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啊?你准备去哪?” “我……没想好。”冯谁说,“你之前不是说,你家乡的小渔村,边上有座很高的山,山里有片湖吗?” “是有。” “刚好我跟老方想找个风景好的湖边小屋,我们可以去你的家乡。” 李就一下子笑了起来,又惊又喜:“真的吗?” 冯谁也笑了:“嗯。” 第二天一早,冯谁起来收拾了,也没吃早饭,径直打车回了家。 他在拐角杂货店下车,买了些老方爱吃的东西,又去花店买了一束花。 拎着一大堆东西进院子的时候,里面传来老方孔武有力的大嗓门。 “哎,就是这样,分开洒,这几只爱抢食,你洒一堆它们能把别的鸡眼珠子都给啄下来咯!” 老方说完一串话,咳了几声:“哎,多聪明的孩子!一教就会。” 冯谁在院门后笑了,这又是忽悠哪家小屁孩免费给她当劳力呢。 免费就免费吧,好歹把你的零食分点人家。 扣门老太。 “你坐着,我给你拿牛奶喝。”老方压低了声音,“我孙子买的,酸甜酸甜的,我就爱那味儿。” 哟,今天大方了一回。 冯谁笑着推开院门。 晨光洒在院子里,樟树枝叶蓊郁,叶子在风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树荫下,几只鸡脑袋一缩一缩地啄食,旁边晾着洗净的衣服。 一股洗衣粉混合着樟脑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 土墙边上,穿着白衣的少年低垂着脑袋,手里一把秕谷,正专注地看着脚边的小鸡。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高高隆起的鼻梁看起来性感又高贵,唇不点而朱,衬得肤色愈发雪白无暇。 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 冯谁的脚步停住,呼吸都变得很轻很慢。 少年与破败的郊区小院十分不搭,像是误闯平民窟的王子。 可他的肢体如此舒展,动作如此自然,眉眼一派安宁,仿佛身处此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方转头,看见冯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惊又喜:“诶你个臭小子咋走路没声呢!你咋冷不丁就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咳咳咳咳……” 少年站了起来,给老方顺着拍背顺气:“奶奶,您慢点。” 然后他转过头:“冯谁哥哥回来了。” 老方缓了过来:“你咋又买这样多东西!” 老方接过他手上的大小袋子,冯谁不松手:“我拿。” 他把百合花递给老方。 老方捧着花有些无措,冯谁以为她又要唠叨乱花钱,老方难得安静了,捧着花往屋里走。 赵知与倒了茶,递给老方,从茶几下面找了个玻璃瓶,去厨房接了水:“奶奶,这花得拿水养着,才开得久。” “哎。”老方忙说,小心翼翼地把花插进玻璃瓶里,“恁金贵哈。” “是的。”赵知与笑了笑,“您闻一下,很香的。” 老方凑近了:“嗯,香!” 赵知与弯着眉眼笑了,又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 “冯谁哥哥,喝茶。” 冯谁一阵恍惚。 为什么赵知与在他家里? 赵知与什么时候跟老方这么熟了? 还有这是他的家,为什么需要赵知与来招待他? 冯谁在赵知与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这里?什么时候过来的?一个人来的吗?” “刘叔办公室桌上有你们的身份登记,我看过就记下了。今天早上过来的。打车来的。”赵知与很乖地挨个回答他的问题。 “哎呦,别说了!”老方一听就生气,“那个杀千刀的年轻后生,狮子大开口嘞,要小与一千块,什么车一千块呐!一千块我看他能开到日本去咯!我那个时候刚好在门口扫地,一听我就来气,这不欺负小孩嘛!我就好好教育他一番,年轻人还不服气!真的是哟——” 赵知与连忙帮老方拍背:“奶奶不气。” 老方拉着赵知与的手拍了拍:“我以为那黑车宰客,看不惯就多说了几句,哪想到是我们家的客嘞,多好的孩子。” 冯谁被老方一打岔,质问的气势都没了。 “今天不是要上课吗?”他低声问赵知与。 “今天组织去博物馆。”赵知与也低声回答他,“我偷偷溜出来了,等集合回学校的时候再回去。” 冯谁皱了皱眉:“老师不会发现吗?还有今天谁跟着你的,张正吗?” 赵知与眨了眨眼睛:“我都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 “我的小秘密。” 冯谁扶额:“等下我送你回去。” 第27章 “不行!”老方听到了,“小与在这吃中饭,我菜都择好了,鸡也杀了。” “杀了鸡?”冯谁震惊。 “怎么了!你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杀只鸡咋啦?”老方有点不自然,先倒打一耙,“你莫抠搜!” 冯谁很是无奈。 老方唠叨了一会,去厨房准备做饭。 “奶奶,我帮你吧。”赵知与说。 “诶哟,我的乖孙。”老方笑吟吟的,“你是客,哪能叫你做事,你在这玩会儿。” 冯谁跟着老方进了厨房。 “小与哈?”冯谁揽着老方的肩膀,“不到半天这么熟了?” 老方往外张望了两下,压低声音说:“不是你的那个少爷吗?我看他心眼好着呢,说跟你是朋友,又带一堆礼品过来……” “他带东西了?”冯谁皱眉。 “带了嘞,我看挺贵重的收到房间去了。” “老方,等会我送他回去。”冯谁按了按太阳穴,“你别忙活了。” 老方盘鸡的手停下:“这,不是要吃饭吗?” “他金贵着呢。”冯谁说,“粗茶淡饭的,吃不惯。” 老方看了看刚宰的土鸡:“这也不粗……” “他来这要是被发现了,我怕是有麻烦。” 老方顿时有些紧张:“哎,这,这怎么弄的,我还想着他既然是你老板,我好好招待他,拉近关系,说不定以后待你要好些嘞……” 冯谁拍拍她的肩膀:“……他对我挺好的。” “奶奶。”赵知与从厨房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红烧肉多放糖好不好?我爱吃甜的,谢谢奶奶。” “诶,好,好!”老方被赵知与甜甜地叫着,一下子忘了刚才冯谁的叮嘱,“你等着啊,奶奶马上做给你吃。” 冯谁很无奈。 “少放糖。”冯谁低声嘱咐老方,“他不能吃太甜的。” 客厅里,赵知与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冯谁这才发现茶几上还放着三杯奶茶,一杯插着吸管,已经喝了一半。 “老方,你给他买奶茶了?”冯谁朝厨房喊。 “没,小与带来的,怪甜!”老方说。 赵知与按了静音,递给冯谁一杯奶茶,自己也拿起一杯。 没等赵知与插吸管,冯谁从他手上拿走了,一看标签,全糖。 “不能喝。”冯谁说。 赵知与鼓了鼓嘴巴,没说话。 “街角有家奶茶店,我去给你买一杯不加糖的。”冯谁叹了口气。 赵知与开心起来:“在哪?远吗?” 冯谁拿起外套穿上:“你在这等。” “不,我要一起去。” 郊区的房子建得密集,主路是坑坑洼洼的石板铺的,有些年代了,两边传来电视声,厨房炒菜的气味,和小孩的哭笑打闹。 很有烟火气。 冯谁和赵知与靠右走在树荫里。 风轻轻地吹着,谁都没说话,冯谁有种难得的轻松感。 是因为放假吗? 奶茶店很快到了,店面看起来很旧,招牌是毛笔手写的,看不出是奶茶店,倒像个老人家开的杂货铺。 里边坐在躺椅上听收音机的女孩看到冯谁很开心:“阿谁回来了。” 看到赵知与时,女孩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来,撑着柜台笑眯眯问:“帅哥你好,帅哥喝什么?” 赵知与笑着打招呼:“你好。” 女孩笑容愈发灿烂,看起来很开心:“你想喝奶茶还是果茶?也有冰淇淋和咖啡,我比较推荐这个啵啵三拼。” 赵知与好奇:“这个很好喝吗?” “很甜。”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赵知与,“跟你一样甜哟。” 赵知与噗嗤笑了。 冯谁咳了两下。 “冯谁哥哥平时喝什么?”赵知与问。 “他喜欢这个。”女孩指了指屏幕上的桂花乌龙。 “那我要这个。” “中杯,不另外加糖。”冯谁补充。 “好嘞!”女孩开始利落地做奶茶。 赵知与嘬了一口奶茶:“好甜。” 冯谁拧眉:“不是没让放糖吗?” “不知道诶,我尝着好甜的。”赵知与茫然。 冯谁接过奶茶,也嘬了一口,疑惑地看了看:“没有很甜啊。” 赵知与笑着看他。 冯谁愣了一会,表情变了,转过头去。 赵知与伸手从他手中拿过奶茶,又响亮嘬了一口:“好——” “闭嘴。”冯谁说。 “哦。” 回到家,短短一段路,赵知与额头上出了点汗。 冯谁接了水,拆了一条新毛巾,先把毛巾洗了,然后端着盆出来:“洗把脸。” “哦。”赵知与乖乖地洗了脸,把手也擦了。 冯谁正在沙发上看手机,思考着要不要先联系一下张正那边,一块毛巾盖在了他脸上。 赵知与扶着他的后脑勺,在他脸上抹了几下,又给他抹了脖子和耳后。 冯谁好不容易挣脱,脸都涨红了:“你干什么?!” “给你洗脸啊,你脸上都是汗。”赵知与无辜地眨了眨眼。 冯谁脑门突突地跳,又臊又羞又气,偏偏赵知与一脸无辜,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开饭!”老方在抽油烟机的轰鸣中吼,“大谁过来端菜。” 午饭很丰盛,是老方和冯谁过年的规格。 赵知与每吃一道菜,必要夸奖一番,把老张哄得眉开眼笑。 “多吃点,多吃点。”老张越瞧赵知与越喜欢,“多好的孩子。” 说着,就没忍住给赵知与夹菜。 “老方!”冯谁忍不住,“你夹菜用公筷!” “啥公筷母筷!”老张把鸡腿放赵知与堆得满满的碗里,“咱家不兴这个,小与又不是外人。” “你那样不卫生!咱家以前是没客人来,现在有客人了,你得讲卫生讲干净!”冯谁脑门突突。 “我干净着嘞。”老方有些心虚,“我这病不传染!” “奶奶。”赵知与甜甜叫了一声。 祖孙俩被打断,一齐看向赵知与,赵知与咬了一口老方给夹的鸡腿,笑眯了眼睛:“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腿,奶奶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吃呀!” 老方被他哄得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哎,好吃就多吃点,瞧你这孩子,瘦得!一点肉都没,多吃点,院子还有十几只鸡呢,你想吃,下次来还给你做!” “真的吗?”赵知与眼睛亮亮的。 “真的!”老方郑重承诺。 冯谁叹了口气,把剩下的一个鸡腿夹到老方碗里,然后用眼神威慑老方不准推来推去。 赵知与看着,突然说:“冯谁哥哥,我想吃那个鲈鱼,你给我夹一块好不好?” 冯谁换了公筷,给赵知与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 赵知与抿了抿唇,好半会儿才说了句“谢谢。” 三人说说笑笑,主要是赵知与哄老方,老方皱纹都成褶了,时不时发出杠铃一样的笑声。 冯谁听着赵知与和老方一来一回,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们家的饭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 冯谁吃了三碗饭。 赵知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还吃吗?” “吃。”冯谁说。 赵知与麻溜地去给他盛饭。 “你放着!让他自己盛!那么大人了搁家里跟个大爷似的!”老方朝厨房喊。 “奶奶,我喜欢盛饭。”赵知与说。 冯谁又吃了满满一碗。 一只小碗被推到了冯谁跟前,里面是被戳下来的鸡腿肉。 冯谁看向赵知与。 “我咬过的地方没动。”赵知与说,“冯谁哥哥也吃鸡腿。” “我不用。”冯谁把碗推了回去。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又把碗放到他跟前:“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吃。” “什么?” 赵知与斟酌着措辞:“总之,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鸡腿,那就是你的。” 冯谁愣了一会才笑了:“这是什么道理?” 赵知与也笑:“我爸教我的。” 吃完饭,冯谁收拾洗碗,赵知与也跑到厨房里。 “你在外边玩。”老方在客厅喊,“让他洗。” “奶奶我想在厨房玩。”赵知与提高声音说。 厨房不大,窗户正对着院子的樟树,一片苍翠的绿意。 流理台有些锈蚀了,但是边边角角都清爽干净。 赵知与想洗碗,被冯谁一个眼神制止,赵知与就拿布擦干他洗净的碗,再放进橱柜码好。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擦得很认真,很细致。 他做事好像都这样,带着一股孩子气的过分的专注。 只是动作有些僵硬,看得出来是第一次干这种活。 赵知与小心翼翼地把擦干的碗放好,慢慢呼出一口气,然后又拿起一只。 第28章 冯谁洗碗很快,瞥了眼旁边,又放慢了动作。 没人说话,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和瓷碗磕碰的轻微声响。 院子里时不时能听到风路过的声音。 阳光透过树冠,穿过玻璃窗,在厨房落下一片明暗晃动的树影,水龙头的水柱在日光下泛出溪水一样的光泽。 “以前爸爸妈妈也一起洗碗。”赵知与突然说。 “嗯?”冯谁转头。 “是很小的时候。”赵知与陷入回忆,手上的动作变慢,“希腊的小岛,房子建在山坡上,厨房里能看到大海和帆船。” “妈妈不喜欢人多,所以没有下人,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早上我们散步到码头,妈妈会从渔夫手里买新打捞的海鱼,然后在港口的咖啡馆吃早餐,赶在太阳出来前采购好当天需要的东西,再一起返回家里。 “傍晚的时候去山的另一边游泳,那里没有码头,本地人脱得一.丝.不.挂在海水里游来游去,妈妈不让我看那些奶奶、阿姨、姐姐,爸爸说男的也不能看。” 讲到这里赵知与笑了一下,冯谁看着他的眼睛,也跟着笑了。 赵知与继续说:“爸爸做饭,妈妈洗碗,但其实还是爸爸洗的,妈妈就负责把洗好的碗擦干。爸爸说妈妈的手金贵,不能做粗活。” “那你呢?”冯谁问。 “爸爸把我放在岛台上玩泡泡。” “泡泡?”冯谁问。 一个洗洁精泡泡应景般地升起来,圆圆的,小孩拳头大小,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冯谁和赵知与一下子安静下来。 泡泡被风吹到两人中间。 赵知与紧张地看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这脆弱梦幻的东西破裂。 冯谁却没去看泡泡,而是看着赵知与。 难怪这么温柔,原来是被好好地呵护过的。 幸福的小孩。 幸运的小孩。 “啪。” 很轻的一声,微凉的水滴溅在脸上,一股洗洁精的气味弥漫在鼻端。 嘴巴上有点粘。 冯谁两只手都占着,抬起胳膊想蹭一下。 一只手伸过来。 赵知与用拇指蹭掉了他唇上的水渍。 冯谁刚刚要说谢谢,却感到一阵怪异。 赵知与直直盯着他的嘴,拇指仍按着他的嘴唇,没有收回去。 第21章 赵知与拇指按着冯谁的嘴唇,视线痴迷似地盯着那一块儿,眼里有种奇异的光亮。 赵知与的呼吸变得粗重。 冯谁蹙眉,就要别过脸,赵知与的指腹突然重重地碾过他的上唇。 这一下使了劲,冯谁感觉到疼,还没反应过来,赵知与的呼吸声一下子放大。 滚烫的气息拂上冯谁的面颊,赵知与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垂眼望着冯谁的嘴唇,呼吸几乎变成了喘气声,一声声愈来愈重。 赵知与歪了头,右手钳着冯谁的下巴,靠近,靠近…… 冯谁猛地后退一步。 赵知与趔趄了一下站稳,抬起眼,眼中的灼热欲色还未散去,又添了一丝茫然。 冯谁吃惊地看着他。 赵知与喘着气,厚实的胸膛起伏着。 厨房空间逼仄,显得赵知与愈发地高壮。 赵知与舔了舔唇,口渴似地,突然又上前一步。 冯谁眼神冷了下来,一手拉开厨房门,一手把赵知与搡了出去。 “砰!”门被重重关上。 客厅传来老方的声音。 冯谁在原地,慢慢平息惊雷一样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吞吞走到水池边,拿起一个碗开始洗。 洗完了,又拿过边上的干布一一擦干,码好。 收拾了流理台上的水渍,把水池清洗了一遍。 拿门后的拖把把地拖了。 收拾了垃圾,系好,重新套上垃圾袋。 冯谁环顾了一圈厨房。 没什么需要做的了。 他拿着垃圾打开门。 老方大着嗓门问:“你俩吵架了?” 冯谁不知道怎么回答,赵知与的声音传了过来:“真没有,奶奶。” “你别仗着自己会打架欺负他!”老方吼冯谁。 “冯谁哥哥不会欺负我。”赵知与说。 “你别帮他说话,他小时候净揍邻居小孩,都没人跟他玩!什么臭脾气!” “肯定是那些小孩不听话,先欺负冯谁哥哥的。”赵知与嗓音带着笑。 “那也是,那些小孩也调皮,就会学他们大人说难听话。” 冯谁听着客厅一唱一和,脑子嗡嗡地直发紧,低声说了句:“我去扔垃圾。” “急急忙忙地干嘛?又没鬼追你!”老方在身后喊。 下午三点,太阳没那么大,冯谁叫上赵知与离开。 “有空再来啊。”老方站在院门前,抬手抹了把眼睛,“想吃什么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 “好的奶奶,您保重身体,下次我还给您带奶茶。” “哎。”老方应了一声。 赵知与从邻居家推过来一辆摩托车:“回屋去,太阳还毒着。” “哎,就回。”老方说着,人却没动。 冯谁往赵知与脑袋扣上一顶鸭舌帽,又把口罩给他挂在两边耳朵上:“路人人多眼杂,遮一遮。” 赵知与直直看着他,随口嗯了一句。 邻居院门这时候打开一条缝隙,一个男人从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赵知与看了过去,对上男人的目光,院门砰一声关上。 “老林鬼鬼祟祟地干嘛呢。”老方伸长脖子瞧了瞧。 冯谁和赵知与同时顿住。 “走了。”冯谁说。 “奶奶再见,我会想你的。”赵知与朝老方挥手,摩托车开出好远了,还往后拧着身子。 转过路口,冯谁说:“扶好。” 赵知与扶住了他的肩膀。 冯谁拧油门加速,上了环城快速路。 风猎猎地刮着脸,大货车轰隆隆地驶过,不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 冯谁有些后悔,没给赵知与罩个头盔。他平时没这么多讲究,此时却突然有些心慌,心慌中又夹杂愧疚和尴尬。 “有没有被石子溅到?”冯谁问。 “没有。”赵知与说。 “脸刮得疼吗?” “不疼。” “你往我身后躲一点,矮着些。”冯谁变到慢车道。 赵知与仍扶着他肩膀,这回没应。 “冯谁哥哥。”开了大概半个小时,赵知与突然叫了他一声,尾音黏连潮湿,像是蹭着他耳朵响起。 “怎么了?”冯谁心提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可以抱你腰吗?”赵知与问,“肩膀扶不稳。” 第22章 冯谁没出声。 赵知与不依不饶:“可以吗?” 冯谁稳着心神,不断告诫自己骑车要专注,不能分心。 赵知与扶在冯谁肩膀上的手松开,冯谁心里一紧,刚想骂出口,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赵知与慢慢贴了上来,抱着他的腰身,侧脸贴着他的背。 摩托车歪了一下。 冯谁变道,从匝道下了快速路,又开了一会,停在一条空旷的路上。 他下车,把赵知与拽了下来。 赵知与被冯谁揪着领子趔趄着,“砰”一声抵在路边的树干上。 冯谁看着赵知与,眼底是压抑的怒火。 赵知与的眼神很宁静,帽子和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颧骨的地方有一点破皮。 还是被小石子擦到了。 他顺从地被冯谁用手肘抵着,身体放松,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赵知与。”冯谁慢慢开了口,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赵知与看着冯谁,说。 “你知道个屁!”冯谁吼了起来,“我在工作!你是我的雇主!我他妈没有闲心陪你玩过家家!我没这义务!” 赵知与眼里的宁静慢慢褪去,眼神变了:“我没在玩过家家。” “没玩过家家!那你他妈地在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干的是人事吗?我是男的!看清楚了我是男的!” “我知道你是男的。”赵知与声音大了些。 “知道是男的你他妈还牵我手,还搂我腰!”冯谁吼他,“你他妈脑子坏掉了!” “我脑子是坏掉了!”赵知与脸一下子涨红,声音打着颤,“你不是很清楚吗!” “脑子坏了就去治!你家不是有钱吗?去治啊!” “治了!治不好!”赵知与也吼,“我一辈子就这样了!” “你就这样别拉上我!把老子当什么了?!啊?!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说了你是我的朋友!” “谁他妈想跟朋友亲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吗傻逼?!老子不陪你玩,老子的工资里没这项服务。” 第29章 “我喜欢你!”赵知与哭着吼了出来,“我没有玩!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脑子不好管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就想牵你的手!就想抱你!就想亲你!我脑子不好!对不起!!!” 冯谁看着赵知与流了满脸的泪水,整个人都呆住了。 冯谁喘着气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赵知与抹了一把脸,又掀起衬衫衣摆擦鼻涕,露出通红的鼻尖和眼尾,以及打湿的睫毛。 冯谁看着看着,脑子后知后觉地,轰一声炸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冯谁的声音平静了些,心里却翻江倒海,脚下轻飘飘地,似乎踩不到实地。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算了,我跟你掰扯什么,你怎么会明白。” “我明白。”赵知与说,带着鼻音和哭声,“我喜欢你,比所有事情都明白。” “……”冯谁张了张嘴,“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也喜……” “不是朋友。”赵知与说。 冯谁怔了怔,心一刹那变空。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赵知与说,“我是罗密欧,你是朱丽叶。” “是这种喜欢。” 第23章 这条路很偏僻,两边是没开发的荒地,最近的建筑是五百米外的厂房,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经过。 夏末的风掠过梧桐树,光影像跃动的河流。 不知哪里在除草,剪草机发出“嗡——”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拦腰斩断的青草香气。 咚。 冯谁听到重重的,撕裂耳膜的一声。 他恍惚了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冯谁蠕动喉结,吞咽的动作也发出巨大惊人的声响。 乱套了。 好一会儿,冯谁都没办法从心跳加速、血液轰隆流动的状态中出来。 不是没被表白过,读书时,工作后。 女生有,男的也有。 但冯谁从来都拒绝得干脆利落。 大概是从小的复杂经历使然,他能透过那些或羞赧或深情或游刃有余的姿态,看到背后的肤浅和轻薄。他轻视那些人。 只是在玩而已。 只是想找刺激而已。 只是喜欢他的皮囊而已。 可为什么赵知与不一样? 赵知与比他们还要幼稚,为什么赵知与说出那三个字,冯谁第一时间就深信不疑?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树干上,眼尾泛红,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看着冯谁。 冯谁立刻移开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几分钟,时间的感知变得混乱,每一秒漫长又短暂。 冯谁开了口:“走吧,快放学了。” 赵知与没动:“那你呢?” 冯谁的脚步顿住。 赵知与难得不依不饶,毫不体贴:“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冯谁的脑子又轰一下子炸开。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直白,只有傻子才毫无尴尬、顾忌、羞耻、衡量…… 冯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只要拒绝就好了,不喜欢,三个字,不到一秒钟就能脱口而出。 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冯谁一言不发跨上摩托车,盯着仪表盘:“上车,赶时间。” 赵知与在树上靠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走了过来。 他站在冯谁旁边,盯着冯谁的侧脸,视线赤裸滚烫。 “我想亲你。”赵知与说。 “轰——”摩托车猛地发出一阵轰鸣,冯谁忙松开拧油门的手。 他仍盯着仪表盘,沉默着。 他感觉脑袋很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想说什么,却发现语言变得陌生,意思无法准确表达。 赵知与伸手抓住冯谁的手,冯谁烫到似地猛地甩开,摩托车失去平衡,往一边歪去,冯谁又手忙脚乱地扶正。 “下面有个可以撑着的东西。”赵知与说。 “我知道!”冯谁又气又尴尬,吼了一嗓子,放下摩托车脚撑。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说:“你手出汗了,出了好多,我想给你擦汗,你打得我好疼。” 冯谁飞快看了他一眼,手背上一道红痕,好像是用力了点。 赵知与手里拿着一方手帕。 “上车。”冯谁重新盯着仪表板,面无表情命令。 赵知与不动:“可以抱腰吗?” “赵知与。”冯谁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女孩,你会在没经过她同意时,对她又抱又亲吗?” “不会。”赵知与答得很快,“爸爸说了,那是性骚扰。” 冯谁深呼吸:“你现在对我就是。”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冯谁以为他在反思,但赵知与思考了片刻,说:“你希望我把你当女孩吗?” 冯谁整个人都凝固住。 “可我没办法把你当女孩。”赵知与说,“我想亲你,我知道你是男的,下午在厨房时,你的嘴唇很软……” “赵知与!”冯谁大喝一声。 赵知与吓得一哆嗦。 “如果你是你爸。”冯谁揉了揉额头,忍住羞耻说,“我是你妈——假如是这样——在我同意之前,你会这么做吗?” 赵知与沉默了下来。 冯谁踢起脚撑:“上车,别让我再说一遍。” 赵知与跨上后座。 冯谁没等到赵知与扶他肩膀的手,额头又是一阵狂跳,想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扶着后面了。”赵知与说,“反手。” 冯谁顿了一下:“扶好。” 这次没再走快速路,摩托车穿行在城市车流中。 又一次在红灯前停下,赵知与说:“可是我爸妈最后结婚了。” 冯谁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立马先开了口:“闭嘴。” “你以后也要嫁给我吗?”赵知与没闭嘴。 后面响起连绵的喇叭声,冯谁这才意识到变绿灯了。 他朝后边竖了个中指,拧开油门开出去。 “冯谁哥哥,不能竖中指。”赵知与迎着风大声说,“而且是你没看清楚红绿灯,挡到别人了。” 一辆车开到与冯谁平齐,车窗降下,司机听到赵知与的话,怒气稍稍平缓了点:“你弟都明白!智障啊会不会开车!骑个破摩的屌什么屌!” 冯谁脑门突突直跳,刚想开骂,赵知与已经先开了口:“闭嘴吧你。” 司机瞪大了眼睛:“骂谁呢傻逼,我他妈操你大爷!个智障龟孙,给我等着……” 司机看了眼前边,一手扶着方向盘,身子往副驾倾了倾,伸出手就想抓赵知与。 冯谁眼神冷了下来,一脚蹬在了车门上,小轿车被这一脚踹得方向都偏了几分,司机惊恐地回身稳住方向盘,再一转头,摩托车已经岔进右转道。 远远地留给司机一个背影,前边开车的人比了个中指,司机登时怒火攻心。 后边的年轻小孩伸出手,犹豫地竖了个大拇指。 司机:“……” 大拇指翻转向下,是个嘲讽的姿势。 摩托车开上了一条林荫道。 赵知与心情变好,又有力气跟冯谁掰扯。 “没有同意不能亲,不能抱,不能拉手。”赵知与说,“那总不能阻止我对你好吧?” “闭嘴。”短短的时间,冯谁已经变得波澜不惊。 “哦。” 开了二十多分钟,赵知与看着大差不差的街道,有些头晕:“要导航吗?” “不用。”冯谁说,“记得路。” 赵知与就没再说什么。 冯谁在路边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渴不渴?” “有点。”赵知与说,“我想吃冰淇淋。” “在这等着。” 冯谁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盒冰淇淋,赵知与开心地要去接冰淇淋,冯谁手收了手,把水递给他:“先喝点水。” 赵知与乖乖地喝了几口,冯谁把冰淇淋递给他:“只能吃一半……你眼睛怎么了?” “啊?”赵知与撕开包装,“没什么。” 冯谁犹豫了一下,伸手抬了下他额头。 眼睛有些红肿,大概是哭过,加上路上风吹的。 赵知与含着冰淇淋勺子,抬眼看着冯谁。 冯谁放下手,垂眼不知道想什么。 “冯谁哥哥?” “在这等一会儿。”冯谁说。 赵知与把冰淇淋吃了一半,还想再吃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下了勺子。 冯谁很快回来了,拎着一个鼓鼓的纸袋,手上还有一个冰袋。 他放下纸袋,看了看赵知与的眼睛。 有点肿,敷一会儿就行。 冯谁发现忘记买毛巾了。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脱了t恤,裹着冰袋按在了赵知与眼睛上。 “闭眼。”冯谁说。 第30章 赵知与没动。 “闭眼!”冯谁加重语气。 “哦。”赵知与有些遗憾的样子。 有人经过,好奇地看向这边,又马上移开视线。 冯谁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背上有条疤。 太久了,差点忘记了。 他一下子有些莫名地紧张。 赵知与眼睫颤了颤,冯谁立马注意到了:“闭眼。” “我闭了。”赵知与不服气地撅了噘嘴。 “闭死了。”冯谁说。 赵知与用力闭眼,卧蚕一下子变得很明显,维持了几秒,他松了口气:“死了。” 冯谁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赵知与变得很安静。 冯谁看着他手里的冰淇淋:“吃完了?” “还有一半。” “不吃了?” “……不吃了。” 冯谁又笑了下:“不吃扔了。” 赵知与没说话,冯谁以为他还想吃,赵知与说:“这个冰淇淋很贵吧?” 冯谁愣了一下:“不贵。” “我以前吃过。”赵知与说,“刚才没反应过来。” “偶尔请你吃,还是请得起的。”冯谁说,“天天来肯定不行。” 赵知与笑了一下:“冯谁哥哥。” “嗯?” “奶奶的药费很贵吗?” 冯谁的手打了一下颤,赵知与下意识握住他手腕,又马上放开。 “是有点贵。”冯谁说,看了眼赵知与缩回去背在身后的手。 赵知与没说话了。 赵知与的右眼消了肿,冯谁把冰块换到左眼。 赵知与问:“你吃冰淇淋吗?” “不吃。” “可是还有半盒。” “让我吃你吃剩的啊?”冯谁笑。 “下次我可以吃你吃剩的。”赵知与认真说。 冯谁不自在起来:“闭嘴。” “哦。” 过了一会儿。 “那你吃吗?” “不吃。” “哦。”赵知与似乎有些遗憾。 冯谁感觉不说话时,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先前刻意忽视的复杂气氛又重新浮出水面。 他垂眼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神色如常,一点影响都没。 靠,就我一个人不自在了是吧? 冯谁在心里使劲戳了一下赵知与的脑袋,臭傻子,你说出来爽了是吧? 冯谁轻轻叹了口气。 “冯谁哥哥。”赵知与又开了口。 “嗯。” “你身上好香。” 第24章 足足过了十秒,冯谁才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赵知与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地扔出一个炸弹,全然不管别人死活。 赵知与现在是坐在摩托车坐垫上,冯谁站着给他冰敷,他看了眼两人的距离,正常距离。 冯谁默默往后挪了点。 没有回答,赵知与也不气馁,自顾自道:“夏天雏菊的香味。” “雏菊?”冯谁怔了一下。 “嗯,小雏菊。” 冯谁想起昨晚住的酒店:“是廉价沐浴露的香精味。” “不是,是汗味。”赵知与说。 “……”冯谁差点哑口,“那是汗臭。” “不是。”赵知与执着地坚持,“就是,就是你身上自带的,洗澡了也香,出汗了也香,什么不做也香。” “我是什么人形移动香水吗?”冯谁失笑。 “你没闻到吗?” “没有。” “可我一直闻到了。”赵知与说,“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闻到了,雏菊的香气。” 冯谁刚想说,第一次见面,是满花园的玫瑰花香,但是突然意识到,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是在高尔夫球场。 “冯谁哥哥。”赵知与说,“那是你的体香吗?” 冯谁再次怔住。 他看着闭眼的赵知与,双手乖乖地交叠放在膝盖上,身处普通的街道,却像是坐在宫殿里的小王子。 冯谁一下子嗓子眼有点发紧。 他移开目光,不想再看赵知与,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妈妈身上也有香味,爸爸也有。”赵知与说,“但跟冯谁哥哥身上的香味不一样,爸爸妈妈身上的香味很温暖。” 冯谁没说话,冰袋捏久了,指尖居然会变热。 “冯谁哥哥身上的香味,让我想要……”赵知与说了一半,突然闭了嘴。 冯谁没说话,假装没听到。 冰袋起了水汽,一滴水从t恤包裹的缝隙掉了下来。 “啊。”赵赵知与轻呼一声。 水滴掉在了赵知与眼皮上,冯谁立马说:“不要睁眼。” 但大概眼睛受了刺激,赵知与下意识睁开,冯谁手边没有纸巾,也没有任何可以擦拭的东西,他怕冰袋上凝的水珠不干净,进了眼睛万一感染了…… 刹那间,冯谁来不及思考,拿拇指按了一下。 赵知与的眼皮颤了颤,眼球惧怕似地乱动,那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但没有退后也没有避开,茫然地睁着眼睛看冯谁,全身心相信的模样。 冯谁接触到他的目光,被烫到了一样别开。 如果有人的手指接近了自己的眼睛,冯谁会条件反射折断这根手指。 更遑论让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睑,按在眼球上。 赵知与这么信任他……是因为赵知与是个傻子。 冯谁拿开冰块,手指轻轻抹了一下眼皮上的水渍,小心翼翼地拿开了些。 赵知与的眸光一直跟着冯谁的手指。 突然,他凑了过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冯谁的指头。 那一瞬间,灼热的滚烫以那一小块皮肤为中心,飞快向全身每一个毛孔扩散开,冯谁瞬间感觉脑浆都沸腾了,下意识伸出手,狠狠扇了出去。 “啪!” 赵知与被这一巴掌打得歪了脑袋。 “诶,你怎么打人……”身后有人说话,但说了一半就闭了嘴。 “哎,别多管闲事,你没看到……快走!”另一道声音低声说。 冯谁没去管身后的路人。 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一样。 赵知与慢慢转过脑袋,瞥了眼冯谁又垂下目光。 他死死抿着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 冯谁双眼都有些失神,握住冰袋的手被刺激得发烫,另一只扇了赵知与巴掌的手却像被寒冰冻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冯谁慢慢低下头,解开t恤,把冰袋扔到三米外的垃圾桶里。 冯谁展开t恤,又合起来,拧了拧水,再抖开。 每一个动作都很慢,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慢慢来,慢慢来…… 他把t恤套上,抚平褶皱。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看向赵知与。 赵知与左脸高高肿起,手掌印清晰地浮在上面。 冯谁的心都漏停了一拍。 怎么会……他怎么会使那么大劲……那是他打的吗?不是吧…… 冯谁低头看自己的手。 赵知与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他:“冯谁哥哥,你手痛不痛?” 冯谁没听懂:“什么?” 赵知与伸出手,又一下子缩回去,指着冯谁的手:“痛不痛啊?” “我……”冯谁张嘴,还是无法理解赵知与的意思,“我的手?” “你刚才……”赵知与耷着眉,“那一下痛不痛?” 没等冯谁说话,他很快地说:“对不起冯谁哥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你手上有水,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知与语无伦次,又悄悄瞄了眼冯谁:“对不起,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错了,再也不会不尊重冯谁哥哥的意愿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所有的旖旎都消散了,冯谁现在不太在意赵知与是故意还是情不自禁,甚至不在意赵知与的行为。 他不敢相信。 他以为自己控制得住的。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着!” “瞧瞧你那废物耸样!你他娘的真是老子的种?别是你娘偷汉子生的杂种!” “我就打她了怎么了?!越哭老子越打!老子高兴!老子乐意!怎么我打自己老婆犯法啊?!” 不想成为那样的人的。 一再告诫自己,不能成为第二个他的。 为什么没忍住? 因为赵知与不会反抗吗? 因为赵知与很弱吗? 还是因为我身体里就流着暴力的血液,我的基因里刻着野兽的本能? 冯谁慢慢蹲了下去。 那时候他可以选择收回手,可以选择退开,可以选择跟赵知与三令五申…… “冯谁哥哥。”遥远的声音飘到了他的耳边,像从天际而来。 冯谁茫然抬头。 “冯谁哥哥!”赵知与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第31章 冯谁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赵知与,脸肿着,下面隐隐有淤青透出来,眼角还有泪痕。 冯谁张了张嘴,对不起三个字终究没有出口。 他站了起来,嘴里很干涩,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我不要紧的。”赵知与说,“你的手痛吗?” “你说什么?”冯谁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手痛吗?”赵知与小心翼翼。 冯谁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痛。” “是这只手。”赵知与说,“打我的这只。” 冯谁被针刺了一样看向他,,眼神茫然又带了丝恐惧:“你在说什么?” 赵知与看了他片刻,剑眉蹙在了一起,非常努力地尝试组织语言。 “有坏人欺负山羊。”赵知与说。 冯谁脑子一片空白,但还是努力跟上赵知与的思路。 坏人欺负山羊,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山羊很生气,打了坏人一巴掌。” 打坏人是可以的,是防卫,不是乱用暴力。 “小男孩很心疼山羊,于是捧起山羊的手——打坏人的那只手。” 赵知与双手合起,仿佛托着看不见的什么珍贵的东西,心疼地看着手中的空气。 “小男孩问山羊:‘你打坏人的手疼不疼啊?’” 冯谁愣住。 赵知与放下手,难过地看着冯谁。 “山羊是你,小男孩是我。”赵知与说,“坏人也是我。” 诊所的医生仔细看了赵知与的脸:“作孽哟!下手这么狠呐。” 赵知与连忙说:“是我先对他不绅士的,他打我是我活该。” 医生看了他一眼:“小年轻谈恋爱也不兴这样啊!什么女孩子恁大力气!要不得哟!差点破相了知道不?” 冯谁紧张起来:“会破相吗?能不能治好?” “没得事没得事,我吓唬他一下。”医生压低声音跟冯谁说。 赵知与的脸先冷敷,医生给上了药,又开了口服的消肿和活血化瘀的药,冯谁用手机记下用量。 赶到学校时恰逢放学,冯谁在一个街区外停了车,赵知与拿着药下去。 “明天早上回来吗?”赵知与问。 “嗯。” “什么时候?” “……”冯谁看着仪表盘,“你上学前。” “明天见。”赵知与说,“冯谁哥哥。” 冯谁终于抬了头,却没看赵知与:“……明天见。” 赵知与转身往学校去,冯谁拧油门往相反方向开走。 到了拐角,他猛地停下。 盯着仪表盘看了一分钟,他转头看向了远处。 赵知与一手拎着药袋,一手拿着个小小的盒子。 是吃了一半的冰淇淋。 冯谁看了一会儿,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了,才准备离开。 手机震动了一下。 【少爷:你别担心,我应付得了的。】 【少爷:我的小秘密是给老师和保镖钱,只要钱给够,他们的嘴就会非常严。我有很多钱】 【少爷:我今天去博物馆,趁着没人的时候跟喜欢的人表白,但是他拒绝我了,我没忍住动手动脚,他就给了我一巴掌。我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非常后悔。太丢人了,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提起,就算看到我脸上的伤痕也要假装看不见。】 冯谁看着对话框,看了很久,然后退出。 手指在手机上悬停了片刻,冯谁点开一个倒计时app。 距【空格】还有16天。 16。 冯谁久久看着那占据了大半页面的阿拉伯数字,一种灰败的感觉涌上心头。 手机又震动一下。 【少爷:山羊不原谅坏人也没关系,因为小男孩也原谅不了。】 冯谁望着那短短的一行字,直到眼睛刺痛。 他手指点击,删除,确认删除。 一条一条信息,缓慢又坚定地删掉。 前面日期的信息随之浮现。 【语文可以吗?会教怎么写童话吗?】 冯谁呆愣看着这条信息,慢慢回想起前天的事。 他的手指开始变得颤抖。 冯谁缓慢地呼吸着。 他一条条往上翻,跟赵知与的对话很短,划一下就到头了。 冯谁又从上往下看。 说起来,前天,昨天,今天。 只是三天而已。 怎么像把大半辈子都走完了。 前天赵知与开学,昨天大概是冷战了,他们没发信息,话都没说两句。 再就是今天,今天倒是说了很多话,所以不用发短信。 冯谁手指落下,点击,删除。 慢慢地,少爷的对话框变得空白。 冯谁失神地盯着那一片空白。 他按灭屏幕。 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的,街道上亮起了灯,行人来来往往,喧嚣时远时近。 冯谁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跟赵知与的对话框一样空白。 第25章 还摩托车的时候,林叔左右瞧了瞧,低声跟冯谁说:“你上次拍的照片,是这个娃子啊?” 冯谁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林叔,我没有给你拍过照片,你挨打的事自己也认了,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惹不起那些有钱有势的,不敢做什么。” 林叔也沉默了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 冯谁进了屋子,脱了上衣走进浴室。 “晚上不回去啊?”老方在外边问。 “明早再回。”冯谁听到自己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自己也愣了一下。 “你们那少爷对你印象还好吧?”老方问。 “什……”冯谁半天反应不过来,“什么印象?” “哎呀,咱今天忙前忙后地招待他,怎么也得涨点印象分啊。” 冷水兜头淋下,冯谁站在花洒下久久没出声,老方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 “我倒是真喜欢那小孩,但人家是你老板嘞,再喜欢也得有个盘算,你看平常谁来了我舍得杀那大母鸡吗?养了一年多的……” “老方。”冯谁开了口。 “咋的?”外边传来拖把拖地的声音。 “赵知与是个傻子。”冯谁扶着墙壁,眼神有些放空,“你看得出来吧。” 拖地声停下了,老方好一会儿没说话:“咋看不出来嘞,多好的孩子,又讲礼,又乖,长得恁俊。” “他对我挺好的。”冯谁说,“你不用特意讨好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老方又重新拖起地来,“咱们对他心不诚,但这也是没得法子,换了你以前那个老板,要他不嫌弃来咱家,我也得把他供着。你一个人在外边打拼,那么辛苦,十几岁的孩子,被那起子杀千刀的打得……” “老方。”冯谁打断她。 老方没说话了,拖地的声音变得很大,发泄似地。 “他叫你一声哥,见面也是说是你朋友。”老方说,“傻不傻的,我不会看轻他一点。” 冯谁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 “多少健全的畜生呢!我看小与那孩子,比大多数人都强!他把你当朋友,咱也好好待他!” 冯谁没有接话。 出了浴室,冯谁接过老方手上的拖把:“歇着吧,老胳膊老腿的。” “比你勤快!”老方抹了把汗,往房里去了。 冯谁把客厅拖了,老方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纸袋:“小与带的,我看不出来,先收衣柜里了。” 纸袋是个奢侈品的包装袋,冯谁打开包装,里边是一个长条盒子。 他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参味扑面而来。 里边躺着一支黄褐色的人参。 “哟。”老方有点惊讶,“这怕要不少钱吧。” 冯谁盯着这只人参,不安慢慢浮起:“这个先不要动。” 老方忙应了一声:“好。” 冯谁收了盒子,本想着明天带回去还给赵知与,但又犹豫了下。 “怎么?”老方问,“要是太贵重了,咱们可不能收。” “我知道。”冯谁有些烦躁,“只是就这样还给他,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要是不贵得离谱。”冯谁咬了咬牙,“就收了。” “那咋回礼?”老方担心。 “没事,我存的钱够用。”冯谁拍了拍老方肩膀,“毕竟是人家对你的一片心意。” 老方还是有些忧心,冯谁安慰他:“我先让以前的同事帮忙看看,几千块,至多一两万,咱们还得起。” “好,好。”老方有些心疼钱,“我吃不了那么贵的东西,比金子还金贵嘞。” 冯谁宽慰她两句,又问起李就。 “两天来一次,准时得很的!”老方说,“回回都不是空手来的,要用的东西都帮我办好了,家里卫生也搞了,前些天我跟前边街上的方老头吵了一架,那些天方头老在院子边上转悠,刚好碰着他了,你猜怎么着?” 第32章 冯谁笑了笑:“怎么着?” “他撸起袖子就怼方老头面前了,脸贴着脸,可凶了,问方老头看什么看,想干什么。”老方笑着说,“哎哟我的娘嘞,方老头几时见过这阵仗,吓得话也不敢说,眼睛也不敢瞧,一掉头就跑了。” 老方拍着膝盖笑了半天:“看不出来嘞,小李子戴个眼镜怪斯文的,我也吓了一跳。” 冯谁放了心:“你有什么事,就让李就帮你做。” “哎。”老方点点头,“你是不是给他钱了?” 冯谁没想到老方这么敏锐,含糊说:“没专门给,总拜托他也不好意思。” “他是你的朋友。”老方说,“是吧?” “是。” “我觉得小李子这小孩,值得信任。” 冯谁感觉老方似乎话里有话,但老方只拍他肩膀:“睡觉了,哎哟老胳膊老腿,不经造。” 回了房老方想起来什么,吼了一嗓子:“明早吃什么?” “……”冯谁无奈,“睡你的吧,我外面买着吃。” 冯谁回了房间,拉上窗帘,想了想在桌上铺了张a4纸,把人参小心翼翼取出来,放在纸上拍了几张照片。 他在通讯录找到之前的同事。 【在雇主家看到的人参,据说补身体效果不错,想给我家里人也买一根,帮忙看看这个大概要多少钱。】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品相很不错,像老山参!起码两千个,我找专业的朋友帮你确认一下,有视频吗?】 冯谁又拍了一段视频发过去。 两千块吗?那还好,还礼也还得起。 冯谁放了心。 他收拾了一下,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冯谁一下子想到了赵知与的作息时间,该睡觉了吧。 他甩了甩头,打开电扇调到最大档,脱了上衣准备睡觉。 家里就一台空调,安在老方房里,冯谁在家里睡觉不多,偶尔放假回家,习惯了用大功率电扇将就一下。 是不是该在这间房里也安个空调,万一…… 冯谁一下子收住了思绪。 他在想什么? 冯谁站在房间中央呆愣了片刻,老式电扇摇头时发出吱嘎的声响,他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撸了一把,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能是太累了,一定是的。 冯谁摇摇头,藉由这个动作摆脱脑子里浮浮沉沉的念头,他坐在床上,掀开被子,一手无意识去关灯。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 他维持着伸手探身的姿势,目光死死盯着床头柜。 冯谁的房间被老方打扫得很干净,很整洁,一眼看过去显得过分空落。 一架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落地的电风扇,单人床带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没有书没有杂志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烟灰缸没有酒瓶……带有个人气息,彰显喜恶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如果要离开,只消收拾衣柜里的几件衣裳,带上证件就可以。 所以床头柜上突兀出现的那张纸,显眼得让人难以忽视。 纸是a4纸,平时放在书桌左边抽屉里。 刺目的鲜红笔迹,没有任何缓冲,毫无预兆地撞进冯谁眼中。 16。 阿拉伯数字,幼儿园的小孩也认识,却突然变得陌生而怪异,像某种不详的诅咒,又像是死神行经的足迹。 冯谁盯着纸上的红字看了片刻,猛地起身,关掉灯和电扇,来到窗边。 院子里的樟树在月光下摇曳,隔壁和街道远些的地方传来电视的声音和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叱骂声。 挺晚了,路上没有人,路灯间隔得远,光源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块地,大片大片浓重的黑暗像捕食的猛兽蛰伏其间。 冯谁侧耳听了一会,不知道哪一家养的狗偶尔会吠两声,懒洋洋的,带着点敷衍,又像是被恐吓了。 汗水在额头、腋下积聚,冯谁推开窗,夜风扑面,凉浸浸的,风里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他缓慢地呼吸,神经如一根绷紧的弦。 隔壁的屋子关了灯,传出老方均匀的呼噜声,偶尔翻身打断了呼噜,过不了一会就会接上,老方在睡梦中时不时还会咳两下,但听声音并不算痛苦。 汗水在下巴尖上积聚,要落不落,带来一阵痒意,冯谁伸手蹭了一下,慢慢地关上了窗。 赵知与都能找到这里,有人趁着老方不注意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什么时候? 下午吗?还是今天上午? 老方每天都会打扫他的房间,所以不会是昨天。 那人来的时候,看到了赵知与? 或者就在他们三人吃着饭,说着话,无知无觉的时候,这张纸就被放在了这里? 冯谁感觉自己一下子不能呼吸。 热浪包裹着身体,汗水疯狂地分泌,洗过澡的身体黏糊糊的,冯谁喘了口气,打开了电扇。 他再次坐上床头,拿起了那张纸。 他慢慢凑近了一点。 墨水的味道,不是血。 冯谁放下纸,起身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 一只钢笔躺在那儿。 黄铜镀金笔夹,纯黑的笔身,盖帽落在一边,笔尖还沾了点红色墨水。 派克笔,一支三百多,冯谁买过,讨好当时的领导。 他家里没有这样的钢笔。 冯谁看了半天,拿起笔,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墨水,盖好笔帽,放回了抽屉。 他的动作很慢,擦完了笔,又认真擦自己弄脏的指尖。 他把纸巾和写有“16”的a4纸团了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冯谁顿了一下,拿起手机。 是一条好友验证。 冯谁点开,昵称只有一个字母:y。 是赵知与。 冯谁愣了一下,才点了下面的同意。 ‘您已经添加好友,现在可以聊天了。’ 冯谁看了眼时间,10点,赵知与的睡觉时间。 他把备注改成少爷,关掉手机。 关灯时,手机又震动一下,弹出了一条消息。 冯谁躺在床上,没去管那条消息。 黑暗中,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声,感受到床单的每一丝褶皱。 闹钟的荧光指针指向11点,外边安静了下来,电视声没了,小孩不哭了,大人也不骂了。 不知哪里的狗似乎被彻底降服,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也许被杀了,被潜入的冷酷陌生人拧断了脖颈,孤零零静悄悄地死在狗笼子里,隔天早上,也许是中午,终于想起那只牲畜的主人打开笼子,只能看到一具沾满了露珠的僵直尸体。 冯谁发现自己的想法恶毒又残忍,却生不出丝毫愧意。 也许某一天,他也会在无知无觉的睡梦里,被无声无息潜入的人拧断脖子,像一条狗一样死去。 他不害怕,冯谁想,他只希望他们不要伤害老方。 荧光指针指向十二点,床单的褶皱清晰可感。 冯谁闭着眼睛,耳听电风扇吱嘎的声响,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 死后会感到冷吗?在九月的夜里孤零零地死掉,好不容易等到夏天结束,马上就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桂花开了,是适合泛舟游湖的好天气。 冯谁想象那条狗,想象它死前的恐惧与解脱,想象它的悲伤和留恋。 指针指向一点,冯谁在黑暗中睁开清明的双眼。 掀被,起身,开灯。 冯谁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消息是新添加的好友——少爷,在10点过10分发的。 冯谁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捕捉到空气,又像是瘾君子再也忍受不住来自魔鬼的诱惑,颤抖着手指点开对话框。 赵知与的第一条消息很短。 【我好想你。】 第26章 【老方身体有点不舒服,陪她去下医院。】 赵知与那边的语音很快到了:“可以的,一天够吗?我可以跟赵叔说,多给你两天假。奶奶还好吗?很严重吗?” 冯谁看着一连串的问题,挨个回答,最后打出“谢谢少爷”。 他看着屏幕。 几秒钟后,他删掉最后四字,发送。 冯谁收了手机,走进了商k。 阳光一下子消失,灯光特效炫目,他被带着上顶楼。 有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守在门口,见了冯谁过来,伸手拦下。 两人从头到脚细致地搜了一遍身,这才朝对讲机里说了句:“老板,人来了。” 门打开,乱窜的彩灯伴随大音量音响扑面而来,立体环绕屏上播放着快节奏mv,冯谁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的脚步只迟钝了零点一秒,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里边门口一个高大男人转头看他,冯谁叫了声“林哥”,对方盯着他,没应声,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第33章 冯谁先朝主位上的男人叫了声“卫哥”,这才朝房间中央瞥了一眼。 是个不认识的人,满头满脸的血。 没死。 冯谁进来时,有人在对地上的血人拳打脚踢,这时候才停下。 李卫中瞥了眼冯谁:“吃饭没?” “吃了。” “噢。”李卫中坐在沙发上,吐出一口烟雾,“吃的什么?” 烟味混着血腥味,空空如也的胃部一阵作呕,冯谁面上如常:“包子。” “包子?”李卫中确认似地重复一遍,“什么馅的?” 地上的血人在低声哼着,声音颤抖,充满了痛苦。 林哥看了眼李卫中皱起的眉头,上前一脚踹在了那人肚子上:“收声!” 冯谁听到那人喉咙里挤出的嘶哑叫声,又猛地收起。 房间里站了七八个人,从前都见过,除了姓林的都不算熟。 “青菜馅的。”冯谁听到自己的声音。 “什么?”李卫中喊,mv还在放着,没人唱歌,有人在控制台上点了两下,包厢里安静下来。 “青菜馅。”冯谁重复。 “噢。”李卫中挠了挠头发,他长着一张酷似《好家伙》电影里吉米·伯克的脸。 认识李卫中前,吉米·伯克是冯谁最喜欢的荧幕角色。 “给你冯哥端点吃的来。”李卫中说,“牛排,意面,沙拉什么的。” 李卫中对着林哥说,但林哥没动,旁边小弟看了一眼,出去了。 地上的人彻底没了声,冯谁说:“谢谢卫哥,我不饿。” “那不行,年纪轻轻的不把身体当回事,老了后悔也没用。” 包厢里再度安静下来,李卫中没说话,也没像从前一样让冯谁坐,冯谁就站着。 小弟很快端了吃的回来,冒着热气的牛排,香味弥漫开来,冯谁咬紧了牙齿。 “坐着吃。”李卫中说。 冯谁微微垂着头,没应这一声。 小弟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又拖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李卫中旁边。 林哥又盯着冯谁看。 李卫中没等到冯谁落座,挑了挑眉,看了过来。 看了一会,他笑了笑:“以前我没让你见过这些场面,忘了你不适应。” 他抬抬下巴:“收拾了吧。” 小弟们无声把人拖了出去,又有人打了一盆水,擦地毯上的血迹。 “门开着,散散味儿。”李卫中说。 门打开,屋里的血腥气减轻了一点。 “借我的钱,逾期三年没还。”李卫中说,“本来以为他是穷得揭不开锅,结果人背着我带着老婆孩子在马尔代夫度假呢。我等他度完假回了国才找的人,好声好气跟他说,既然有钱,把欠我的还一些吧,你猜他怎么说。”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李卫中自顾自说了下去,“还说要去法院告我,说我放高利贷,我脾气再好也给气笑了,哈哈哈哈……” 李卫中笑了起来,屋子里小弟也都放声大笑。 连一脸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林哥也大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包厢里,除了李卫中,谁的表情都不自然,谁的眼里都没有真实的笑意。 捧场嘛,毕竟是老大的笑话,冯谁明白的,他也应该笑,可是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合时宜地,他想到赵知与,赵知与笑起来像沾了露水的玫瑰…… 冯谁最终也没笑出来,扯起的嘴角像个嘲讽。 他听到身边林哥粗重的喘息声,颇有重量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李卫中收了笑,于是包厢里的笑声仿佛被虚空中的大手按下暂停键,齐齐整整地消失。 李卫中微笑看着冯谁,弹了弹烟灰:“阿谁在赵家干了半个月,派头也足了。” 冯谁听到什么声音,偏头看了一眼,林哥把拳头捏得吱嘎响,看冯谁就像看一条快死的狗。 “卫哥。”冯谁收回目光,“我今天来,是想让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当然,我相信你。”李卫中坚定道,“你是我最看好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谢谢卫哥。” “你看看。”李卫中从小弟手上接过一个平板,点了两下,“edward garon,加州大学医疗中心肿瘤学教授,联席主任,全球范围内最厉害的肺癌专家。” 冯谁看着平板上的照片,他见过,以前查资料的时候。 李卫中没说谎,这人的确是当今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专家。 李卫中指着照片:“给你找的。” 冯谁口中干涩。 “保证你顺利脱身,再加上五百万尾款。”李卫中把平板递给小弟,“怎么样?够意思吧?” “卫哥,我不要那么多钱。”冯谁找到自己的声音,“您已经帮了我太多,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李卫中摆摆手,没纠结这点:“奶奶怎么样?” 冯谁愣了几秒钟,才反应奶奶指的是老方。 “她很好,谢谢卫哥。” “行,好就行,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李卫中说。 冯谁垂下眼睛:“谢卫哥关心。” “你跟我客气什么,真是的。”李卫中摇了摇头,“行,那今天就这样。” 冯谁感觉自己松了口气:“那我先……” “赵知与。”李卫中突然说。 冯谁眉心狠狠一跳,克制着没有马上抬眼看过去。 “那小孩,是叫这名字吧?”李卫中问。 冯谁顿了下:“是。” “他对你挺好。”李卫中说。 冯谁全身瞬间紧绷起来,心跳一下子变快。 李卫中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意有所指的威胁,他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不可能知道赵知与跟冯谁之间发生过什么。 挺好,可能是指雇主对保镖的好。 心思单纯的小孩对朋友的好。 老板对手下的好…… 冯谁心中惊疑不定,快速回忆自走进来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是不是泄露了什么。 他跟了李卫中八年,深知这人的可怕。 内心千回百转,冯谁面上仍是一派平静,他看了眼李卫中:“比不上卫哥对我好。” 李卫中没说什么,笑了笑,在包厢的幽暗中打量冯谁。 冯谁闭了嘴,再说什么就是画蛇添足,他低垂着眼,任由李卫中打量。 “对了,差点忘记了,正好今天你来,看看我送你的礼物。”李卫中突然说。 小弟端上来一个红木托盘,放在冯谁跟前的茶几上。 李卫中抬手示意冯谁:“看看。” 托盘上盖着红绸布,里边的东西顶出一个不大的弧度。 李卫中以前没送过冯谁什么。 带有老方检查报告的匿名彩信,无声无息出现在床头柜上的倒计时提醒,如果这些算礼物的话,那眼前绝不是什么冯谁乐意笑纳的东西。 是什么?断肢残骸?刀子?毒药? 冯谁掀开绸布。 是一把枪。 格/洛/克26,纤瘦紧凑的袖珍手枪,漂亮的黑珍珠色泽。 冯谁的眼睛没忍住睁大了些。 第一次见到真枪,还是在17岁时,他刚进入李卫中的会所工作。 李卫中有两批泾渭分明的手下,一批是冯谁这种手上干净,干的活干净,写进公司年报也无碍观瞻的合法员工,另一批就是林哥这种,会见血,会脏手,对外只说是助理。 冯谁那时候还缺乏对真实世界的认知,偶然的一次机会看到李卫中别在后腰的格/洛/克,羡慕又仰望。 “喜欢这个?”那是李卫中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17岁的冯谁没想到长得酷似偶像的大老板,会屈尊俯就跟他一个保镖说话,尽管心里激动,但还是尽量装得成熟:“后坐力低,能容纳11发子弹,比pkk还多4发,很酷。” 李卫中就笑了,笑得十分开怀,拍着他的肩膀:“这小孩,说得头头是道,见过pkk吗?” 冯谁当然没见过,但是作为讨大老板欢心的奖赏,李卫中说,改天新枪到了,也让冯谁拿着过过瘾。 冯谁心里又害怕又激动,但最终也没摸到。 不是李卫中食言,而是当时会所的经理看不下去,背后偷偷告诉冯谁,最好不要碰这些东西。 “非法持枪是犯罪的!要进橘子!你还这么小,别走了歪路毁了自己一辈子!” 眼前的格/洛/克26,和当年看到的一模一样。 “喜欢吗?”李卫中问。 冯谁尽量不显示自己的厌恶和愤怒,点点头:“喜欢,但您知道的,我在赵家做事,这东西带不进去。” “这是自然。”李卫中拿起枪,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先放我存着,等什么时候你回来,我再连同五百万、肿瘤教授,一并送给你。” 他眼尾挤出纹路,声音堪称温柔:“好不好?” 冯谁低着头:“谢谢卫哥。” 第34章 包厢里再度安静下来,冯谁想着时间差不多,正准备告辞,李卫中突然问:“还要几天?” 冯谁的心再次提起来。 还要几天?自然是指倒计时的任务。 李卫中连15天的期限都不愿留给他。 脑子里快速思考着最合适的回答,一个声音猛然打断了安静。 “老板!”林哥上前一步,小山一样的身形杵在茶几前,“让我去吧!给我半天就行!” 李卫中看了林哥一眼,没什么表情:“小林,沉稳点。” 林哥憋得脖子通红,豁出去一样:“让我去!我看他就是故意拖延时间!” 冯谁没说话,李卫中皱了眉:“你有那智商吗你去!还没得手就给你打成筛子了!没听说前个他们家刚死一个吗?!” 林哥喘了两下,大喝道:“我不怕死!为了老板我死一百次都没事!” 李卫中瞪大了眼珠子:“我管你娘的死一百次还是一千次!重要的是你一条贱命吗?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懂不懂!傻逼玩意儿!”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命是老板的,老板要是让我去,我一定不会像某些人故意拖延!就是被发现了我也咬死不透露一点东西!” “你给我下去!”李卫中动了气。 “我不!我他妈早就不服气了!老板凭什么信这个小白脸!他有什么功劳让老板派他去!兄弟们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这小白脸他妈的连血都没见过!” “你反了天了!” “我就是要个公平!凭什么老板要对他另眼相待!” “你个傻逼闭嘴吧你!关你屁事!” “他不配!他是不是爬了您的床?!要是您的人那我忍,我当他是小嫂子!” “闭嘴!!!” “您告诉我凭什么?!” “我他妈让你闭嘴!” “我不闭!我就要知道凭什么!凭什么他待遇不一样?!凭什么……” “砰。” 黏糊的液体溅在了冯谁脸上。 视网膜一片暗红。 冯谁眨了眨眼,液体从脸上滑落,他伸手抹了一把,放到眼前。 鲜红的,温热的。 是血。 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包厢里一片混乱,小弟们跑来跑去,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膜,被拉得很慢很长。 冯谁低头,看到林哥惨败着脸跪在地上,有人拿纱布往他手上按,他的手…… 冯谁失了魂一样看这片混乱。 李卫中甩了甩手里冒烟的格/洛/克:“让你闭嘴你不闭。” 冯谁看向李卫中。 李卫中一脸轻松地把枪放回托盘,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俯视着眼前的混乱。 “按断口啊!压迫止血懂不懂?”李卫中指挥小弟。 小弟手忙脚乱,李卫中点了下头:“哎——就这样,很好,包起来。” 他没有动,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随口指挥一边的人:“给灌碗参汤,送咱们的医生那。” “不送医院吗?”小弟看着止不住的血,颤巍巍地问。 “送死啊送医院!”李卫中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小弟身上,“你干嘛不送警察局,然后说是我打的,对的警察同志我们老板拿手枪打的!” “吓傻了?” 过了足足一分钟,冯谁才意识到李卫中在跟他说话。 他张了张嘴,李卫中说什么来着。 “回去吧。”李卫中看了冯谁一眼,语气很平淡。 冯谁低着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像包裹了一层沙子。 “是。” 冯谁出了包厢,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卫生间走去。 顶楼来往的服务生不多,每个都忍不住打量他。 冯谁没管,径直走到了卫生间洗手台。 他没看镜子,强迫自己低头看着地面,打开水龙头飞快地洗脸。 洗完脸,他愣了愣,还是没敢抬头。 他脱下弄脏的西装,然后是染红的白衬衫,放在水龙头下搓洗。 血混着水流下,一股一股,好像没有尽头。 妈妈的脸上也是血,人怎么能出这么多血呢? “贱人!死婆娘!去哪偷人了你!看我不打死你!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还是血,但这回不是妈妈脸上的。 “我操/你娘的,臭瘪崽子他妈的敢打你老子?!反了天了!” …… 血色淡了,但是晕染开来,白衬衫一大半都变成浅红。 冯谁按了一泵洗手液,放在衬衫上搓洗。 没有用,血迹还在。 赵知与会怕吗? 慌乱恐惧占据心神的时候,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 冯谁搓洗的手顿住了。 赵知与会怕吗?他看到阿水死之前的样子了吗?十八年的人生里他还看过别的血腥吗? 他们怎么能那样对待一个傻子。 冯谁又按了几泵洗手液,神经质地疯狂搓着衬衫。 “用这个吧。”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皮肤松弛,布着老年斑。 冯谁猛地抬头。 是一个不记得名字的保洁阿姨。 阿姨把洗面奶递了递:“客人落在洗手间的,我捡了,用这个洗得干净。” 冯谁接过洗面奶,但怎么也拧不开盖子。 “哎,别急,别怕。”阿姨轻声说,接过洗面奶,挤了一坨在冯谁手上,“别怕孩子。” 冯谁怔了怔,接着搓衬衫。 洗面奶果然很好用,没两下就搓干净了。 冯谁又搓西装,西装是黑色的,看不清血迹,但肯定闻得到。 阿姨一直站在一边,时不时指点一下:“那,那儿也搓一下。” 冯谁把衬衫和西装都搓干净了,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仔细看了一遍,这才终于抬起了头。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但好歹是干净的。 冯谁捋了一把头发,又低下头凑近水龙头。 “哎,那是冷水!”阿姨说。 冯谁没管,狠狠搓了一把头发,闭着眼睛伸手去按洗手液,一坨冰凉的膏体落在了他掌心。 “用这个。”阿姨说,“高档的,香味也好闻。” 冯谁愣了一下,用洗面奶洗了头。 彻底清洁完后,他拧干衬衫,就要往身上穿。 “别!”阿姨叫住他,“湿的穿身上,老了要得风湿病哟。” 阿姨抓住冯谁的手腕,把他带进了卫生间旁边的一个杂物间。 “用这个吹一下,很快的。”阿姨打开烘干机。 冯谁呆愣看着。 “这个是坏的,我让经理给我了。”阿姨眨眨眼睛,“其实修一下还能用。” 衣服烘干后,阿姨又用挂烫机帮他熨平整。 冯谁站在狭窄的杂物间,总算对周围的一切有了实感,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尴尬和不好意思。 “谢谢您。”冯谁对阿姨说,“我给您发个红包吧。” “你不记得我了吧。”阿姨笑着说。 冯谁沉默了一会,确实不记得,名字怎么也想不起来,脸倒是不生。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你肯定不会记得。”阿姨说,取下熨好的衬衫,“但我一直都记着呢。” “记着……什么?”冯谁问。 “记着你的好。”阿姨拿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擦头发,这里受你恩惠的不止我一个,大伙都记着呢。” 恩惠? 冯谁不记得自己施加过什么恩惠给谁,他跟在李卫中身边时,整个人阴沉又孤僻,人前又得八面玲珑,没有谁愿意接近他。 “厨房的李大厨,你还记得吗?以前还是个帮工,最近升的大厨,他肯干又吃得了苦……但说到底还是你当初拉了他一把,要不然就被林先生他们给带上了邪路……” 阿姨说到后面,压低了声音。 冯谁脑子里浮现一个模糊稚嫩的面孔。 “我们都以为你出去了,都为你开心。”阿姨说,“今天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冯谁含糊说。 阿姨没问下去。 冯谁穿好衣服,擦干了头发,再次向阿姨道谢,这才离开。 “小冯。”阿姨在后边喊了一声。 冯谁转身,阿姨推着清洁车走到他身边:“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我知道的,别再回这里了。” 阿姨说完话就离开了。 冯谁在原地站了一会,下了楼。 重新沐浴进阳光里,他这才意识到现在是白天。 他花了点时间适应刺眼的光线,打了个车。 “玉山。”冯谁坐进后排,对司机说。 “上不去哦,只能停山脚下。”司机转头确认。 “可以。” 车子启动,将那恍如地狱一样森冷的建筑抛在身后,冯谁取出手机,有几条消息。 老方问他到没,让他谢谢赵知与带的人参。 第35章 【下次来不兴带什么,人来了就好。】 冯谁回了老方,退出来点进少爷的对话框。 赵知与发了两条消息。 【奶奶怎么样?严重吗?】 【今天上课讲了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我听得懂,等你回来了讲给你听好不好?】 归去来兮。 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好像念过这篇。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还有两条消息,是之前的同事发的,冯谁想起来昨晚托他鉴定赵知与带的人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当时说多少来着?两千。 冯谁点开对话框, 【确定了,跟我一开始估的也没差。】 【两千五百万左右。】 第27章 冯谁在山脚下了车,过了门禁后,望了眼耸立的山顶,开始慢慢往上走。 其实跟老三他们说一声,会有人下来接,自己走的话至少要花一个小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走一走。 一个人。 山道很安静,几乎没有车和人,满目的绿意,拐角的地方露出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到四点,太阳还挂在半空,海水有种不属于这个星球的美丽蓝色,潮汐轻轻地吟唱。 冯谁一边走,一边缓慢地呼吸,树木的清香,风里的咸腥,一点点浸透肺部,可鼻端似乎仍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血腥气。 躺在地上的血人,争吵中李卫中猝不及防地开枪,血花炸开…… 他刻意不去回忆,但鲜明的场景仍不容拒绝地侵入。 发丝在额前晃动,冯谁薅了一把,想起来发胶已经被洗去了。 赵知与会不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会害怕的吧。 上面转弯处出现一辆车,冯谁往路边边让了让。 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想起躺在浴缸里的赵知与。 听着没有听过的爵士乐,脸上洋溢久违的愉悦。 心理医生来了,诊断结果是怎么样呢? 赵知与真的患上了抑郁症吗? 车子在距离冯谁十米的地方鸣笛,山路并不窄,但有钱人就是霸道,冯谁头也没抬,又往旁边让了让。 养尊处优的豪门少爷,也会得抑郁症吗? 自己来了赵家半个月,好像从来没见过赵知与的爸爸。 至于他的妈妈…… 车子停在了冯谁身边,车窗降下,司机朝外边说:“你好,要搭车吗?” 冯谁停下,转过头,赵知与一手搭在布加迪的方向盘上,侧身微笑地看着他。 车身低趴,赵知与微仰着头,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他脸上,照得又长又密的睫毛仿佛挂了层金粉。 潮汐的声音猛地放大,冲击着耳膜,像冯谁鼓噪的心跳。 冯谁站在路边,久久地看着赵知与,血腥味和残酷的画面如泥沙被海浪卷走,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洋盆地,他感觉到夏末的风,清凉得像一只温柔的手。 冯谁嘴唇动了动,他想问赵知与怎么开车,开的还是超跑,他有驾照吗?以前开过吗…… 很多问题和担忧一齐涌入脑海,但冯谁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好。”他开口,声音干涩,“搭车。” 赵知与笑了笑,车门打开,冯谁坐到了副驾。 车门关上,赵知与没发动车子,还维持着侧身的姿势。 封闭的车厢隔绝外界,声音和气味都被无限放大,冯谁闻到熟悉的浓郁香气。 风信子的花香。 赵知与倾身过来,越过中控台,一手搭在副驾靠背,一手伸向另一侧。 冯谁被他禁锢住,又像是环抱住。 冯谁眨了眨眼,没有动。 赵知与身上很热,两人虽然没有接触,但那热意仍透过空气传到冯谁身上。 他闻到了沐浴露的香气,赵知与洗了澡。 “什么时候放学的?”冯谁问。 “三点。”赵知与回答,手拉住了什么。 “咔哒”一声响起。 “忘记记安全带了。”赵知与说,“你。” “噢。”冯谁低头看了眼,赵知与的手还按在安全带卡扣上。 赵知与没有动,还维持着倾身过来的姿势,低垂着眼睛,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高高隆起的鼻尖,和总是红润的嘴唇。 冯谁收回目光。 赵知与没动,冯谁也没动,沉默降临,有什么蓄势待发,又像是囚困的猛兽即将挣脱牢笼。 赵知与比冯谁高一点,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都撞在冯谁脸上。 炽热的,不稳的。 赵知与的睫毛颤了两下,似乎要抬眼看冯谁。 “开车是想出去玩吗?”冯谁问。 颤动的睫毛像扑闪的蝴蝶,最终也没有飞走,赵知与仍低垂着眼睛,嗯了一声,又说:“不是。” 太热了,耳边血液都在轰隆流动,像瀑布从九天砸下,冯谁应该转过头,挪开一点,理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可他感觉自己像沉入无边的沼泽,控制不住地想要拉住唯一一根浮木。 冯谁没有动,目光都有些放空,嗓音沉淀出沙哑的颗粒感,赵知与没有继续说,于是冯谁问了一句:“那是要干什么?” “接你。”赵知与抬眼看了他一下,“我来接你。” 冯谁嘴唇张了张,又合上。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没办法出口,他仿佛刚从冰冷阴暗的地底爬出来,死亡仍留有阴寒的余韵,有个像伯爵红茶一样温暖美好的人,对他说,他为接他而来。 “你洗头了?”赵知与问。 冯谁感觉他靠近了一些,没有碰到自己,但是间不容发,冯谁喉结动了动:“嗯。” “好年轻啊。”赵知与不再回避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如有实质,冯谁感觉到害臊,可赵知与什么都没做,“好……” 好什么,赵知与没说下去,而是突然收回了身体,靠在了驾驶座上。 冯谁仍望着前边,轻轻松了口气,又有种隐秘的期望落空的茫然。 赵知与坐了一会,偏头笑着问他:“你想开吗?” 冯谁怔了下,想开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被人稳稳地接住。 “不了。” 赵知与拉开拉杆,点火启动,布加迪发出一阵令人心醉的声浪,潇洒地掉头往山顶开去。 赵知与的动作很流畅,一种自然而然地娴熟轻松,冯谁放了心,看着赵知与开车的侧脸,又飞快移开视线。 “我帅吗?” 赵知与看着前边的路,突然问。 车里一阵寂静。 路边的绿色成了残影,风信子的香气愈发馥郁。 时间被沉默拉长,缝隙里又滋生暧昧。 就在赵知与以为这个问题会不了了之的时候,副驾的冯谁很轻地说了一句。 “帅的。” 回到别墅后,冯谁吃了晚饭就回了房间。 赵知与一晚上都不在,可能是在书房,也可能是做作业、上其他的课。 冯谁什么都不想思考,洗漱完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九点,赵知与回了房间。 冯谁耐心地等待,九点半,他敲了敲中间的门。 赵知与没出声让他进去,冯谁犹豫要不要自己推门进去时,门打开了,赵知与穿着睡衣:“自己进来就行。” 冯谁走进去,赵知与指了指床:“坐吧。” 冯谁看了一眼,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赵知与在吹头发,吹风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冯谁坐着,静静等他吹完。 赵知与放下吹风机:“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少爷。”冯谁先开了口,“你送的那支人参……” “奶奶用了吗?”赵知与问,“是好的吧?” “……”冯谁没回答他,继续说完,“我让人看了,价值两千多万。” 赵知与看着他:“哦。” 冯谁深吸一口气:“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赵知与看了他半天:“不贵的。” 冯谁知道沟通会很难,也许两千五百万对赵知与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必须说明白,耐心地说明白:“对我来说,很贵。我之前……工作的时候,一个月工资加上各种补贴奖金,也就两万多,那支人参我一辈子都买不起。它超出了我和老方的消费水平,严重超出。” 赵知与在床边坐下,笑了笑:“你知道我哪来的吗?” “什……什么?” “在爸爸的库房里找的,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人参、燕窝、雪莲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刘叔造册都不怎么用心,库房里有几十年的山参放坏了,一摸一手渣……” 他看了眼冯谁:“所以我根本没花钱。” 冯谁不知道说什么,即便他清楚自己和赵知与有如云泥之别,但此刻的鸿沟仍如此渊深难越。 “就算你没花钱,它还是贵重。”冯谁说,“少爷,我还不起这个礼。” 第36章 “我没想要你还。” “来而不往非礼也,就算你不想,我和老方也没办法安心。” “那如果你还得起呢?” 冯谁有点茫然,以为赵知与不清楚普通人的消费水平。 “你可以用别的还。”赵知与说。 “别的……什么?”冯谁莫名有点慌乱。 “你答应过我两个要求,再多一个也没关系的吧。” “什……是。” “那这个也换个要求吧。”赵知与笑了笑,“也存起来。” 冯谁捋了一把头发:“我把人参还给你,我们用不……” “到我了。”赵知与打断了他,眨眨眼睛,“你闭上眼睛。” 冯谁心里很乱,想要继续说什么,但在赵知与的注视下,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赵知与起身,脚踩在地毯上发出很轻的声音,抽屉被打开、关上,赵知与折回,站在了他跟前。 冯谁睫毛动了动。 “不准睁眼。”赵知与说。 冯谁认命地闭着。 他感觉赵知与靠近了些,体温,身上的香水味儿,呼吸的重量…… “你……把手伸出来,两只都伸。” 冯谁伸出手,一个颇有重量的东西放在了他手上,金属盒子,带着凉意。 冯谁睁开眼睛。 是个曲奇饼干盒,上面画着小熊图案,印着不知道是英文还是法语的文字。 冯谁在赵知与的示意下打开盒子。 里边很空,躺着一张银行卡。 “盒子是我妈妈留的。”赵知与说,“她很喜欢吃这个饼干,留了很多空盒子。” 赵知与看了看冯谁,笑容大了些:“送你的是银行卡,不是饼干盒。” “银行卡?” 赵知与坐在了他身边,打开手机:“里边是我存的零花钱,有这么多,都送给你。” 冯谁看着手机上的数字,一下子眼睛都花了。 四位,八位,九位……九位数的零花钱。 冯谁看着躺在曲奇饼干盒里的银行卡,感觉之前跟赵知与说的话,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这么多钱,送给我?”冯谁转头,问赵知与。 “嗯,送你。”赵知与说。 冯谁看着赵知与,笑了一下。 赵知与也笑了。 冯谁拿起银行卡,黑色的卡面,钛合金材质,上面的卡通图案应该是定制的,两个大人牵着小孩的背影,右下角有赵知与的签名铭刻。 托赵知与的福,他也是见识到存款过亿的银行卡长什么样。 冯谁摩挲了一下卡面凸起的纹路,所有的语言好像都变得无力,他笑着问赵知与:“这么多钱送给我,不怕我不还吗?” “我相信你。”赵知与说。 “相信也没用,这不是相信不相信能涵盖的问题。”冯谁说,“少爷,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冯谁感觉心里有些悲伤,又有些荒凉:“我还不起的。” 他把黑卡放进饼干盒,合上盖子,低头看着上面的小熊图案。 过了好久,赵知与的声音传来:“还不起又怎么样呢?是我想给你的。是我自愿的。” 冯谁长长地呼吸。沼泽淹没了他,那根浮木不是无根的,他抓住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坚定地把他拖拽了起来,天光乍现,黑暗褪去。 这一瞬间,冯谁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 他喘了两口气,又看向赵知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赵知与的眼睛清澈明净,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河流。 “奶奶说,她生病的时候,自己都放弃了,但你一直求她去医院。后来病控制住了,花了很多钱。”赵知与难过地看着冯谁,“奶奶说,你没跟她透露过钱从哪里来的,她也没问。” “冯谁哥哥,你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冯谁眼眶发烫,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几米外的墙面。 赵知与安静地坐在一边,没再说话。 即便临海温度不高,但秋天还是不容拒绝地降临人世,花园里的伯爵红茶谢了,换上了木芙蓉和秋海棠,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他好像已经认识了赵知与一辈子。 眼眶的酸涩不知何时褪去,冯谁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知与的就寝时间是不是过了。 他把饼干盒放到了赵知与手里:“很晚了,少爷该睡了。” “叫我阿与。”赵知与说。 “晚安,少爷。”冯谁微微欠身,走向自己房间。 “为什么要一直逃避?”赵知与站起身,饼干盒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逃避?”冯谁茫然又疑惑,“我逃避什么?” “有了钱,奶奶后续的治疗不是有保障了吗?”赵知与的声音有些生气,“我都懂,你为什么不要?” “我要?”冯谁转过身,走到赵知与跟前,“这么多钱,你连个凭证都没有就敢给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我信你。”赵知与说。 “……”冯谁哽了一下,“我拿到钱只会销声匿迹,带着老方逃到你找不着的地方,你一辈子都别想要回你的钱。” “能治奶奶的病吗?” “什……”冯谁再次哽住,“什么?” “你逃去的地方,能治好奶奶的病吗?”赵知与问。 “……”冯谁喘了两下,“跟你有什么关系?重点是这个吗?” “那你逃吧。”赵知与的眼里闪烁水光,像是河面起了风,“逃到能治好奶奶的地方去,现在就逃,我会掩护你。” “……你在说什么?” 赵知与鼓着腮帮子,像赌气,又像是赌博:“只要你舍得我,舍得一辈子都看不到我。” 冯谁后退了两步。 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知与。 失去了所有声音。 赵知与耳朵尖有点红,又怨又气地看了冯谁一眼,别过脸去。 卧室再次恢复寂静。 混乱中,冯谁居然有多余的心力,意识到他们在赵知与的卧室。 赵知与睡觉的地方。 冯谁头皮一阵发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冯谁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赵知与试探地叫了一句:“冯谁哥哥……” “闭嘴。”声音回来了,又干又平又轻,像死了十年的木乃伊。 赵知与没闭嘴:“让我帮你吧,我想帮你。” “说到底……”冯谁缓慢而艰难地吐出字句,“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朋……” “不是朋友。”冯谁抬眼看他。 “那就是……” “也不是。”冯谁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们是雇主和佣工,是少爷和保镖,是主人和仆人。”冯谁平静地说,却感觉心里一阵呼吸不过来的痛,“我们什么也不是。” “为什么呢?”赵知与笑了笑,问他,“因为我是傻子吗?” 痛感加剧,像是刀刃划开血肉。 我白天被吓着了,冯谁想,所以心脏变得不好。 “就算你是傻子。”冯谁听到自己的声音自行其是,“也有的是人想跟你做朋友。” 第28章 日子冰冷无情地向前推进,冯谁跟赵知与之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 别墅里谁都看得出来,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少爷,难得露出不假辞色的一面,对方还是先前他十分看重的冯谁。 即便在人前,赵知与都不怎么搭理冯谁了。 周六的中午,管家来了餐室。 “晚上少爷要去参加陆名少爷举办的晚会,你们两个跟着,好好照看,不能又一点闪失。” 管家带来了两套西装,冯谁张正一人一套,留下东西就走了。 冯谁拿起西装看了下,只感觉不便宜,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 西装边上放了一只小盒子,冯谁拆开,愣了一下。 是一只腕表,跟赵知与手上的挺像。 他连忙看向张正。 还好,张正的也是西装加腕表,表的颜色跟他的不一样,款式似乎是相同的。 但张正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了?”冯谁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张正脸色一下子涨红,猛地站起身,桌椅摩擦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张正看了眼冯谁,一言不发地出了门,临走还带着气,门是被摔上的。 “发什么神经?”冯谁摇摇头,懒得理他。 宾利在庄园酒店大门前停下,赵知与下了车,冯谁张正一色黑西装,跟在后边,三人穿过景观花园和湖泊,一进门厅,靡丽的乐声扑面而来。 赵知与穿过宴会厅,一路上与不少人寒暄招呼,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陆名。 台上有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在唱歌,边上候着几个拿贝斯吉他的男女,打扮却是十分正式。 硕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垂下瀑布般华丽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和浓郁的香水味。 第37章 冯谁一路经过,看到了个熟人。 赵知与的前油画老师叶胜坤,倚着一个健壮的男人,朝冯谁招了招手。 冯谁假装没看见,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又顿住。 叶胜坤身边的男人…… 男人也注意到了冯谁,多看了两眼,眉头皱了起来。 冯谁收回目光,快步跟上赵知与走开。 他见过那个男人。 梨湾区的高尔夫球场,那天赵知与身边跟了两个人,一个是张正,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男人。 张正大概没有看见冯谁的脸,那个男人就不好说了。 看起来男人也是陆名的客人,跟赵知与有着交情。 冯谁心提了起来。 赵知与坐到窗边的沙发上,陆续有人来致意,冯谁和张正站在角落里,尽量不引人注意。 “咱们赵少好不容易能出来松快些,你们这些家伙,放过他一晚上吧。”陆名拦住络绎不绝的人,坐到赵知与身边,“怎么有空出来玩?” “没空。”赵知与说,“你非要我来的。” “够意思哥们。”陆名朝他举杯,两指从经过的侍者托盘里夹起一杯果汁,换了赵知与手上的桃红香槟,“干杯。” 赵知与没什么反应,拿着果汁跟陆名碰了一下。 陆名凑近赵知与说话,声音被宴会厅里的交谈声和音乐声盖过去。 沙发上坐的一圈,应该是陆名的核心朋友群,一般人不会没眼色过来,赵知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这些公子哥说笑,看起来比较放松。 冯谁站在角落阴影里,轻易不会被人注意到。 他看了一圈宴会厅里的场景,目光落在赵知与身上。 赵知与地位真的挺高的,至少进来这一路,都是别人点头哈腰地主动来他跟前露脸,那群公子哥里,玩闹归玩闹,也看得出众人对待赵知与都把握着分寸。 即便如此,在赵知与身上也找不出什么不可一世的高傲,相反他非常绅士有教养,举止优雅,对待谁都彬彬有礼。 冯谁看得久了,就发现了一个难以忽略的事实。 赵知与长得,真的挺好看的。 大概是朝夕相处,加上冯谁自己的审美偏粗暴硬汉型,所以以前他一直对此没有太大实感。 赵知与走进这里,熟人就算了,以前没见过他的,第一反应无一例外地都是愣住,失声几秒,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大。 在沙发一圈人的映衬下,那锐利的美貌愈发明显,也唯有陆名能稍稍抗衡。 冯谁看着赵知与,看他穿着一身名贵的衣裳,架着长腿倚在沙发上,留给这边一个罗马雕塑一般的侧脸。 沉静又高贵。 不可亵渎。 冯谁眼睫颤动,收回目光。 他想拿出手机看眼时间,又想到手腕上带着表。 银质表带,富有机械感,表圈带一点幽幽的绿色,很好看。 他想到那根天价人参,心里打了个突。 “不算贵。”张正在他旁边说,“可能是少爷能想到的最便宜的表吧。” “你认识?”冯谁佩服地看着他。 张正哼哼两声:“劳力士潜航者,你那块大概十二三万的样子。” 十二三万,跟不算贵到底是怎么划上等号的? 冯谁想不明白,但既然是他跟张正一人一块,那心理负担也少了很多。 就当劳保补贴。 “你身上的才是真耗钱。”张正有些酸的声音传来。 冯谁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西装,又看了看张正的:“咱俩不是一样的吗?” “一样?”张正又气又酸,“你那是高定,我可没那待遇,手上这块表还是托你的福。” “高定?” 张正翻了个白眼:“高定。” “这个高定,”冯谁有些不好的预感,“得多少钱?” “我怎么知道?” “你不还认识劳力士?” “劳力士是名表,网上一搜就知道。你那身估计是什么外国品牌,工匠手工做的,我可没那见识。” 冯谁愣了一下:“等等,你既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牌,又为什么这么确定是高定,还是耗不少钱的高定?” 张正翻了个白眼:“我好歹在陆家当了这么些年的保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哎你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难道你没觉得这一身穿上倍精神?衬得跟个精英似的……” 说到最后,张正的声音越来越小,深吸一口气,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冯谁看了看自己身上,再看张正,实在看不出所谓高定的不同,并且不觉得自己像精英。 沉默有顷,冯谁问:“高定要量体的吧?” “肯定啊。” 冯谁没说话了。 他没有量过。 “我去下卫生间,你看着点。”张正说。 “行。” 台上的明星下来了,换了穿着正式的乐队,冯谁本以为是什么流行乐队,但钢琴抬上去,萨克斯手露面的时候,他才发觉不对。 冯谁没忍住看了沙发方向,赵知与换了个座位,侧脸对着冯谁,手上高脚杯里的液体看起来像酒。 随着萨克斯乐声传出,赵知与目光投向了台上。 冯谁心里一动,细小的颤栗从身体末端泛起。 演奏的不是my funny valentine,是首更轻快的爵士乐曲,有的宾客随着音乐跳起了摇摆舞,时不时有愉悦的笑声传来。 赵知与很认真地听着,一边把酒杯举至唇边。 冯谁看着赵知与喝酒,看他白净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心里有股想要上前拿走酒杯的冲动。 陆名拿走了酒杯:“别偷喝啊!” 赵知与被揭走了酒杯也不生气,一手扶着沙发靠背,声音仍然很稳:“我不是小孩。” “怎么不是了。” “我成年了。” 陆名顿住,盯着赵知与看了几秒:“我……” 赵知与笑了笑:“你在国外忙着呢,没事。” 陆名没有说话,眼睛还盯着赵知与,偏头喝了口杯里的东西。 他喝的是赵知与的杯子。 冯谁感觉到陆名的注视并非因为歉意,那眼神里燃烧着什么,灼热的晦暗的。 而赵知与浑然不知,因为酒精激起的热意拉了拉领结,衬衫后露出一小块泛红的皮肤。 “你怎么了?” 冯谁猛地转过头,张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怪异地看着他:“谁惹你了?怎么,少爷有危险?” 庄园酒店戒备森严,出入都需要请柬,赵知与在这里不可能有危险。 “没什么。”冯谁说。 张正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冯谁垂下视线,看着地毯上一圈花纹。 他听到了陆名的声音,赵知与的笑声,清泉漱石一样干净的笑声。 低低的,带着点醉意。 “我刚碰着周少了。”张正在他旁边说。 “嗯。” “你知道周少是谁吗?” “……”冯谁叹了口气,这里他认识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知道。” “周衍宗,少爷的朋友。” “是吗?”张正提到了少爷,周衍宗这个名字像是得到加持,对冯谁来说不再无足轻重。 “他说在梨湾区的高尔夫球场见过你。”张正说。 冯谁仍旧低着头,只是眼里看不下任何东西。 周衍宗就是那个人,周衍宗记得他,看到过他的脸。 他应该说点什么,看错了?怎么可能?我去不了那么高档的地方。 冯谁轻轻地呼吸,只“嗯”了一声。 他这两天一直魂不守舍,这个表现并没有引起张正的怀疑。 “大概一个多月前,周少在那被一个摆摊的小贩弄脏了衣裳,他把那小贩打了一顿,我看到了,他让我不准告诉少爷。”张正说,“我总感觉,周少对少爷的心思,有些怪。” 事情朝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冯谁心里千回百转,转头看向张正:“什么意思?” 张正耸了耸肩:“他说那天抓伤少爷的人就是你,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总感觉,他更多是想栽赃你。” 冯谁还是看着张正:“为什么?” 张正拧着眉头看冯谁,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打量了片刻,他双手一摊:“我只是个保镖,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少,你怎么一直窝在这儿,也不陪陪人家!”一道娇啼婉转的声音打断了冯谁的思绪。 他转头,公子圈来了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女孩,女孩往陆名肩上一戳,嗔怒地撒娇:“一晚上都见不着你,亏我白天做了四个小时的妆造,四个小时!” 陆名桃花眼弯了弯:“刚要去找你呢,这不跟阿与说话嘛。” “赵少。”女孩大眼睛扑闪着,朝赵知与打了个招呼,“赵少真帅,不枉我今天来一趟。” 赵知与说了什么,女孩掩嘴咯咯笑了起来:“您就会哄人开心。” 第38章 “别对着阿与抛媚眼。”陆名对女孩说,“他不喜欢你这挂的。” “那赵少喜欢哪一挂嘛?”女孩朝赵知与眨眨眼,“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可以是什么样。” “野心不小啊!”陆名调侃。 “我这是真情实意,我一片痴心,这么多年赵少就是不肯多看一眼。” “那对我就是虚情假意了?”陆名作伤心状。 女孩娇俏一笑:“虽然不算是,但也差不多。” 赵知与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似乎跟女孩挺熟,多说了几句话。 冯谁收回目光,继续看地毯。 “你当心周少爷告状。”张正说,“他手段向来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冯谁盯着地毯上的织花和燕子:“多谢。” 宴会步入尾声,厅里人少了一大半,乐声也转为低沉轻缓,冯谁抬头时,发现陆名和漂亮女孩不见了,公子圈的人也都散尽,赵知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冯谁目光扫了一圈,刚好发现陆名搂着一个人消失在二楼楼梯拐角处。 酒店很大,粗略估计有几百个房间,宾客大概会在这歇一晚,陆名搂着人是想做什么? 不管他要做什么,也不该在赵知与还在的时候就迫不及待。 冯谁走上前:“少爷,我陪您去楼上换身衣裳?” 赵知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方才一个中年人塞给他的,冯谁扫了一眼,看到“并购”、“股权”的字样。 疑惑一闪而逝,当务之急是要让赵知与捉奸。 赵知与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垂目看着膝头的文件,像是没听到冯谁的话。 冯谁耐着性子等待。 “不用换。”赵知与终于开了口,“等会直接回去。” 冯谁看了眼二楼:“陆少刚才让您上去。” 一边的张正猛地转头看冯谁,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信口开河地胡扯了。 赵知与仍沉默,过了十几秒,他合上文件,站起身。 “正哥在这守一下吧。”冯谁对想要跟着的张正说。 张正狐疑看了他几眼,到底没跟上去。 冯谁跟着赵知与上了二楼,走廊两侧的房间都紧闭着,半点声音也漏不出来。 冯谁不信陆名这样身份的人会做这么出格的事,这么多双眼睛,赵知与还是跟他有婚约的未婚夫。 可就算不出格,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跟漂亮女孩谈情说爱吗? 把赵知与当成什么了? 冯谁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赵知与前边。 他其实不知道陆名有没有在二楼给赵知与准备房间,如果准备了又是哪个房间。 赵知与一言不发地跟着冯谁。 二楼走廊尽头是个空中花园,陆名的笑声传了出来,还有另一个人暧昧的低笑。 冯谁感觉自己脑门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拉开玻璃门就冲了进去。 空中花园开满了绚丽的厄瓜多尔玫瑰,饱满的花枝在风中摇曳,丝绒质感的浓郁香味熏得冯谁一阵作呕。 冯谁看到两个白花花,交缠的身影。 第29章 底下的是个男人,不是那个漂亮得惊人的女孩子,男人长得清秀,见冯谁出现像见了鬼似地爆发出尖叫。 “啊——” 冯谁愣了一秒。 “怎么……”身后传来赵知与的声音,和靠近的脚步声。 冯谁猛然转身,伸手遮住了赵知与的眼睛,带着他转了个方向。 赵知与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任由冯谁遮住他的视线,也没问什么。 冯谁越过赵知与的肩膀,看了眼陆名。 陆名还没反应过来,眼神有点懵,看过来时又变得晦暗不明。 冯谁脸色阴沉下来:“走。” 他带着赵知与往外走。 直到到了楼梯口,赵知与才开了口:“我看不见。” 冯谁后知后觉,收回了手。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什么,径自下了楼梯:“回吧,明天还要去画廊呢。” “是,少爷。” 回去已经十点多了,赵知与洗漱完就没了动静,大概早就困了。 冯谁也困,可脑子里一片混乱,躺了半个小时也没睡着。 他起身,在房间了转了一圈,从床头的小冰柜里拿出瓶冰水,一口气灌了一半。 中间的门打开,露出睡眼惺忪的赵知与。 “我吵到你了吗?”冯谁问。 “是。”赵知与回答。 冯谁怔了怔:“对不起,我声音小点。” 赵知与揉了把头发,没说什么。 门没关,赵知与也没回去,冯谁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赵知与突然问他:“他们在做什么?” “谁……什么?”冯谁一头雾水。 赵知与看着他:“陆名,和那个男的。” 赵知与看到了。 冯谁震惊后,发现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陆名对于赵知与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不管意味着什么,陆名占了赵知与未婚夫的身份,他做的事情就是背叛了赵知与。 可他要怎么跟赵知与说? 他有什么立场? “玩闹。”冯谁下意识喝了口冰水,“等你……过些年,就会明白的。” 赵知与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玩闹?” 冯谁已经意识到这个解释有多么撇脚。 赵知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你也愿意脱光了衣服,跟我玩闹吗?” 冯谁握住矿泉水瓶,冰冷的触感像是针扎一样细密,他早习惯了赵知与偶尔的直白,毕竟赵知与跟正常的十八岁男孩不一样,对别人来说是直白露骨,对赵知与来说是正常的表达。 可此时此刻,冯谁还是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他不清楚自己是羞耻,难堪,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赵知与什么都明白。 “我本来是不懂的。”赵知与说,“回来的路上上网了解了一下,他们管这个叫做……” “赵知与!”冯谁厉喝出声。 赵知与没了声音。 冯谁感觉脑门突突直跳:“回来的路上……你在车上,张正司机都在!你看这些?你还看了什么?” 赵知与望了他一会,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视频,你要看吗?” 冯谁没管住手劲,捏扁了塑料瓶。 赵知与在手机上点了一下:“我放了。” “赵知与!”冯谁两步过去,“你他妈……” 视屏里传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是风掠过树梢的响声。 “我的好喝吗?”清润的嗓音,是赵知与的声音,“好喝吗?冯谁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闭嘴。”这道声音远些,但还辨认得出是冯谁自己的。 赵知与把手机反举,给冯谁看。 视频里是家附近的那条路,画面中央是冯谁的背影,一手插兜,头发在风里轻轻晃动。 是买奶茶那一天。 冯谁怔了怔,他都记不起来,原来那天的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那么清脆,阳光斜下来的角度很漂亮,路边的院子里晒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有小孩骑着玩具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视频的最后,镜头转了一下,出现赵知与的脸,他后退着走路,举着奶茶,把冯谁和自己都框了进去。 冯谁脸上的涨红慢慢消退,直到视频放完,屏幕黑掉,他都没抬起头。 “你看的这个?”过了好一阵子,冯谁问了一句,问完又意识到自己明知故问。 “是的。”赵知与很认真地回答,“我看的这个。” 冯谁把手按在门把手上,使力想要关上:“很晚了,睡觉。” 赵知与小孩脾气犯了,拉着另一边的把手,跟冯谁较劲:“你以为我看的什么?” 冯谁好不容易正常的脸又一阵滚烫,他拉着门把手,不说话。 “以为我看的陆名他们那样的吗?”赵知与问他。 冯谁加了点力,赵知与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是吗?”赵知与问他。 冯谁不说话。 “你也看过吗?”赵知与问他,“你也是看的男人和男人吗?”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病,患病的人虽然心脏还在跳动,但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儿,那冯谁肯定得了这种病。 赵知与不放门,冯谁想用力拉上,又想松开手,但怎么做都可能会伤到赵知与。 他收拾了一下表情,抬起头,平静地对赵知与说:“不是,我看的男人和女人的。” 赵知与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 冯谁已经不想跟赵知与对抗,顺从中透着半死不活:“十九岁。” “为什么想看?” 冯谁咬了咬牙:“被刺激到了。” “被什么刺激到?” 冯谁平静地看着他:“赵知与,有人跟你说过这些吗?” 第40章 冯谁听出了话中的敬仰:“你很崇拜你二叔?” “赵家的家业按照规矩由爸爸继承,但爸爸也承认过,他的能力不如二叔。可即便没有家里的支持,二叔靠自己也走出了一条路,我觉得他很厉害。” 冯谁心想,能不能靠着赵知与的关系,把李就引荐给…… 他很快否决掉这个想法。 赵知与在画廊待到了中午,然后去定好的餐厅吃饭。 坐上车,司机转过头说:“你们谁的手机掉车上了?刚想送过去,又怕打扰少爷。” 后座中间躺着个手机。 “我的。”冯谁捡起手机,解锁看了看后台,还是之前的样子。 酒店落客区下车,前边门童已经为赵知与打开车门:“晚上好,赵先生,欢迎光临。” 经理在门口迎接:“赵先生,非常高兴再见到您,一切已准备妥当,请跟我来。” 经理将赵知与引到包间:“您惯常的带露台主厨包厢。” 阿布守在了餐厅主通道,张正在包厢入口,很娴熟的交叉视野。 老三大概去了后厨监控室,冯谁看了眼,随赵知与进去包厢。 里边有服务生站位,其实是保镖位,刚好隐在阴影里,冯谁正要过去,赵知与已经拉开了对座椅子,看着冯谁。 两人对视,经理领着几位侍者低头不语。 “冯谁哥哥。”赵知与说,“请坐。” 沉默蔓延,冯谁下意识看了眼身上。 赵知与仍看着他。 冯谁走了过去,坐下。 经理上来介绍今天的主侍者,副侍者,侍酒师,又呈上菜单:“这是昨天跟您确认过的菜单,主厨根据今天的食材作了增减,您看是否还需要调整?” 赵知与看了一下:“鱼子酱和鳄鱼尾炖汤不要,其他保留。” 经理领着几人无声退下,包间门关上,冯谁这才发觉虽是白天,这里灯光却调得很昏暗,水晶灯堪堪照亮彼此的脸,和桌上一瓶鲜红的玫瑰。 白色窗帘半掩露台,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建筑,在日光下泛出雪亮的光芒。 冯谁收回目光,不一会儿,第一道菜上了,赵知与的是银盅盛的野松茸,冯谁是一份蓝鳍金枪鱼大腹,上面撒了一层山葵芽,闻起来有一股清酒味。 没有介绍和多余的询问,侍者上完菜就无声退下。 “老实说。”冯谁握着银质刀叉,“我这辈子都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这一顿得多贵?” “不知道。”赵知与笑了笑,“吃完大概知道了。” 冯谁叹气。 赵知与没多说什么,大概是饿了,专注吃了起来。 冯谁愣了一会儿,索性什么也不想,也吃了起来。 上菜、撤盘、换餐具,一切都无声轻盈,甚至有时候都没察觉到。 冯谁的菜分量都挺大,这顿吃得还挺饱。 餐后上的是一瓶红酒,赵知与向冯谁介绍,1961年的白马,产自法国的波尔多圣爱美隆。 冯谁平时不会专门去记这些,但赵知与提到了一个人。 “我妈妈生前非常喜欢。” 提起亡母,赵知与的神色很柔和:“跟妈妈在法国的酒庄参观过,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吧。 “记得有大片的葡萄园,酒窖的气味,又高又大的酒桶,妈妈跟人说法语时的语调,她身上的香味。 “在那大概住了半个月,妈妈的工作是做这个的,爸爸也在,很开心的半个月。那里有条很大很清澈的河,两岸是大片的山,就像住进了……奇迹森林一样。” 冯谁静静听着,原来奇迹森林曾经真实存在过。 赵知与笑了笑:“那就是我的渴望吧。” 逝去的岁月,离开的亲人,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冯谁晃了晃玻璃杯,一股橡木和黑莓的气味扑鼻而来。 他还在工作,酒肯定是不会喝的,只是就这么闻着,却也仿佛有熏熏然。 “我……想带着老方,去一个湖边的小屋定居。”冯谁说。 “湖边小屋?” 冯谁感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却又忍不住:“嗯。有很漂亮的湖,夏天可以跳进去游泳,附近是山林,春天花开的时候,我们就上山拾菌子……” 冯谁放下酒杯,推远了点。 “很美好。”赵知与说。 冯谁嗯了一声:“为了这个努力着呢。” 赵知与喝完了杯里的酒,靠在椅子上看着冯谁。 冯谁感受到他直白的目光,只能盯着雪白的桌布上一点油污。 包间里很安静,静得有些让人烦躁。 冯谁再次想,他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为什么会跟赵知与说起这些? “冯谁哥哥……”赵知与的手伸过来。 “法语……”冯谁抬起头,又望向别处,不动声色收回搭在桌沿的手,“你会说吗?” 赵知与的手顿住,顺势拿起冯谁没喝的酒:“只会一点,你想听吗?” 想听吗?只是慌乱中随便找的一个话题。 “嗯。”冯谁说。 “je vous aime beaucoup。”赵知与慢慢说了一句。 很好听的嗓音,很……性感。 “什么意思?” 赵知与笑了一下:“你猜。” “我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过你这么……”冯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聪明的小孩。” “je veux jouer avec toi。”赵知与把酒杯凑近了唇边,一口气喝完,靠进椅背,被酒精刺激得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冯谁。 冯谁也看着赵知与,没再问是什么意思。 “je ve……ux j……jouer avec…… toi。”冯谁有点磕碰,但还是模仿着音调说出来了。 昏暗的光线里,赵知与的瞳孔好像紧缩了一下,他嘴唇张开,眼睛看着冯谁,慢慢地吸了口气,而后猛地撇过视线。 沉默再度降临,如有实质的沉默,危机重重的沉默。 “冯谁哥哥……”赵知与咬了咬嘴唇,“你其实记性很好不是吗?” “嗯?”冯谁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挺笨的,上学时知识什么的都不怎么记得住。” “不。不管是谁这么说过来,他说的都不是事实。”赵知与坚定道,“你记性很好,走过一次的路就不需要导航,对声音也很敏感……” 赵知与倾身过来了些,认真地看着冯谁:“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特别想做的……赚钱算吗?” 赵知与笑了一下:“也算,除此之外呢?有什么爱好吗?比如运动、音乐……” 赵知与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喜欢爵士乐吗?” “是喜欢。”冯谁点头。 “考虑过做爵士乐歌手吗?” 冯谁睁大了眼睛,爵士乐歌手?简直是从来没想过能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字眼。 冯谁想笑,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初中逃课,和李就一头扎进市里的酒吧,听爵士乐听得如痴如醉的岁月。 “我……我肯定不行的,人又不算聪明……” “冯谁哥哥。”赵知与温柔地打断他,手伸过来,却又在快要碰触到冯谁时顿住,然后收回去一点,“你很聪明,记忆力很好,对声音的感知很棒,如果你想,就一定,一定能做到的。” 心脏仿佛被一阵温暖的水流包裹,赵知与的神色认真而真诚,语气坚定而有力,干净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 下意识的否定未能出口,冯谁嘴唇动了动:“真的吗?” “真的。”赵知与很认真地说。 在赵知与的注视下,冯谁感觉心跳都变得很轻,难以言喻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四肢百骸,昨晚挥之不去的灼热感起死回生。 他嗓子眼一下子变得很干。 赵知与的手指又慢慢挪了过来,朝着冯谁搭在桌布上的手臂。 他挪得很慢,给冯谁留下了足够的逃跑时间。 冯谁的眸光在摇动。 12天。 倒计时上的数字毫无征兆地侵入脑海,强势而霸道,像阴魂不散的厉鬼。 冯谁的心猛地坠落。 他收回了手。 赵知与顿了一下,靠坐回去,低头把玩着酒杯。 冯谁知道他又无形中破坏掉了什么,逃避了那直击灵魂的飞来一拳。 总是这样,赵知与也会觉得疲惫吧,也会生出厌烦吧。 冯谁心里很乱,目光地投向窗外,没有焦距地望着日光下雪白的建筑。 太阳从另一边照过来,那栋西式建筑朝向这边的一面完全笼在阴影里。 冯谁看到有什么亮光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他猛地拽住赵知与的肩膀,将人掼到地上,而后压了上去。 “咻。” 子弹打空,嵌入墙体,激起一阵飞灰。 是消音狙击枪。 【??作者有话说】 je vous aime beaucoup。我非常爱你。 je veux jouer avec toi。我想和你玩耍。 第41章 翻译自百度。 第31章 石膏灰尘慢慢散去,一股硝烟味儿。 包间重新安静下来,静得不太真实,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冯谁将赵知与压在身下,赵知与很安静,什么都没问,也没有被吓得发抖。 冯谁摸了摸他的脸:“别怕。” “嗯。”赵知与说。 “发生什么……”门被推开,露出张正的脸,一连几发子弹打在门框上,木屑四溅,门“哐”一声合上。 冯谁摸了摸耳朵里的微型对讲机:“有狙击手。” 他仰头看了一会门板上的单孔:“可能不止一个。” “我在监控室。”阿布说,“酒店里暂时未发现可疑人员。” “包间对面两百米,白色建筑。”冯谁回想了一下那片白光闪过的地方,“一个在三楼,另一个大概率在天台。” “我带人过去。”老三咬牙切齿。 “老三、阿布带酒店安保去对面,注意对方持枪。张正在包间门外接应。”冯谁冷静道,“让经理报警,稳定客人不要乱走,疏通后厨通道。” 几人应了一声。 狙击手在这期间都没再射击,冯谁和赵知与趴下的地方应该是死角,但很快就不是了。 冯谁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角落里有架甜品车。 他维持着匍匐的姿势,快速脱了西装外套。 “别动。”他在赵知与耳边说。 “嗯。”赵知与乖乖趴着。 冯谁慢慢蹲起身,手往后边伸,桌布被蹭歪了点。 “咻。”一发子弹擦着桌子过去。 冯谁的动作没有停,够到了桌上的花瓶。 他把玫瑰花拿出来丢在一边,取下白瓷瓶。 一个西装罩着的“人头”飞速从一边窗口闪过,子弹接连射出,撕裂空气。 “砰砰砰砰砰砰。” 冯谁几乎在同一时间往相反方向匍匐前进,皮带甩出去,勾住了甜品车。 “砰砰砰砰砰砰……” 子弹打在甜品车上,碎瓷片和刀叉飞溅,但很快就消失。 甜品车落在了狙击死角。 冯谁看了眼时间。 “我们到楼下了。”阿布说,“再坚持一分钟。” “好。”冯谁说。 “切割机准备了,现在吗?”张正着急地问。 一滴汗从额头滑落,冯谁缓慢地呼吸:“不,等我发话。” 他看了看窗外,这个角度看不到对面楼,射击暂时停了下来,但双方都清楚,越到后面时间越紧,接下来火力只会更密集更猛。 “少爷。”冯谁抹了把坠到下颌的汗,“怕吗?” 赵知与仍一动不动地趴着,很听话,声音仍就平静:“不怕。” 冯谁看了眼两边的落地窗。 “咻——”一颗子弹擦着面颊过去,火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擦破了皮,冯谁心想,问题不大。 血珠子冒了出来,腥味弥漫开来。 赵知与的头抬了一下,声音有点不稳:“冯谁哥哥?” “嗯?”冯谁应了一声,一把拉起赵知与,箍住他腰,带着往后缩了缩,贴紧了墙壁。 “脚收一点。”冯谁说。 赵知与把脚往回缩了缩。 又是一连发的子弹,地板上出现了几个焦黑的弹孔。 冯谁第一次看到开枪的场景,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子弹很快,快得看不清影子,掠过的瞬间能感受到那小小的金属剖开血肉之躯的巨大威力。 他很怕,怕得手指都在颤抖。 “冯谁哥哥?” “嗯?” “你怕吗?” “不怕。” 冯谁伸手够了一下桌上的烛台,赵知与在他怀里动了下。 冯谁按住他的脑袋:“别动,听话。” 赵知与不动了。 冯谁看了眼劳力士潜航者。 顶楼风很大,狙击准度降低,几次都没打中,对面似乎出动了安保。 狙击手咽了口唾沫。 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肩膀,看不太清楚衣裳的料子,只能看到一小片雪白的脖颈,那人的手伸进了狙击范围。 狙击手按在扳机上的手指收紧。 突然顿了一下。 那只手腕上戴了块表,在不亮的光线里仍熠熠生辉,即便看不清楚,也能知道是块好表。 扳机上的手指松了一下,狙击手听到楼下的枪响和混乱声,脑门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可以确定,戴表的那人就是目标。 客人买的是目标的命,只打伤拿不到钱。 同伴还能拖延一会儿,他暂时是安全的。 他要一发射杀。 狙击手静默不动,透过瞄准镜耐心地等待对面露出致命部位。 视野突然罩上了一层灰色。 狙击手瞳孔收紧,赶紧细看,待看清了,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对面起了烟雾,两个窗口都被浓烟笼罩。 怎么回事?!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只知道到手的钱要飞了,急怒之下,他猛地扣动扳机! 烟雾起来的那一刻,冯谁在对讲机里说:“现在。” 巨大的电动切割机噪音响起,刀刃游走,一个正方形切口出现在门上。 切掉的门板没有卸下,从瞄准镜里看,包间唯一的逃生通道——大门,还是完好无损的。 冯谁用烛台点燃了两边窗帘,烟雾腾起的瞬间,他按着赵知与的脑袋,匍匐在甜品车下层如火箭般射出。 子弹凌乱地射过来,碎屑四溅,带起一阵利刃一样的风。 冯谁闷哼了一声。 甜品车撞开切割开的门板,被张正猛地捞过去。 冯谁滚下去,和张正一起扶起赵知与。 “走后厨通道。”张正说。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扶着赵知与飞快进了员工通道,经过一个清洁推车,冯谁顺了个电动吸尘器,脚一踩一跺,一根不锈钢管落在手中。 后厨的人早已疏散,他们从操作台上穿过,冯谁扔了钢管,取了一把刀具。 “走后门。”张正说。 冯谁脚步顿住。 赵知与也停下,紧抿着唇。 “走啊!”张正着急地对冯谁说。 “你去探下路。”冯谁说。 张正盯着他看,冯谁喘了口气:“他们有组织的。” 张正只看了几秒钟,抄起一把剔骨刀,无根手指又夹了几把小刀,往后门跑去。 冯谁揽着赵知与的腰,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员工卫生间很窄小,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个侍者打扮的人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看到进来的二人,睁大了眼睛:“客人,这里不是……” 待看清冯谁白衬衣上的大片血迹,他猛地收了声,眼睛转了一下,忙上前来:“我帮您吧 ,后厨有伤药和纱布。” “谢谢。”冯谁对他点点头。 侍者走近了:“不用客气,我认得赵先生,他是常客……啊!!!” 冯谁一把抓住了他伸向怀里的手,往下一捋,再一个使劲,一声骨骼断裂的“喀喀”声响起。 侍者惨叫一声,左手动了,冯谁拉起他断掉的右手,一拉一带,侍者原地转了一圈,整个人被冯谁拉着自己的手禁锢住,左手也摸了空。 赵知与掀起他的衣服,拔下他后腰的匕首。 冯谁松开手,劈在了他后颈上。 侍者瘫软倒地。 冯谁打开隔间门,站在马桶上,双手拉着排风口的栏杆使力。 “呼。”他松开手,抹了把汗。 左边胳膊中了子弹,一使劲就一阵撕裂的剧痛。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往后站点。” 赵知与马上后退。 冯谁一只脚站在马桶上,两手扶着隔板,抬起脚狠踹。 “砰,砰,砰……” 一声一声,响声裹着湿润的水汽,滞重又沉闷。 员工厕所处在半地下,空旷的声音在长长的甬道里传开,像某种怪物的呻吟。 通风口连接着地面,竖起的钢筋看起来坚不可催。 冯谁嗓子眼涌上一股甜腥味,嘴里火烧火燎。 他听到很低的抽泣声。 他放下脚,重重地喘了两声,豆大的汗水小溪一样从脸侧滑落。 冯谁平复了下剧烈的心跳,回头对赵知与扯出一个笑。 “哭什么?” 赵知与吸了吸鼻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过来,眼睛通红。 冯谁没忍住多看了几秒,吹了声口哨:“笑一个。” 赵知与笑了,比哭还难看。 冯谁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踹通风口。 一下,两下……五十下……六十下…… 远处传来混乱声,有人在喊少爷,声音很陌生。 “砰。” 螺丝脱落,钢筋竖板掉了下来。 “过来。”冯谁跳下马桶,对赵知与说。 第42章 赵知与从通风口爬了出去,动作利索,冯谁爬的时候,他帮忙托着他半个身子。 外边是条不大的巷子,边上有个很大的垃圾桶,腐烂的食材散发出恶臭,冯谁揽着赵知与躲在了角落里。 司机在前门,开车过来太显眼了。 后厨在另一个方向。 冯谁看了一圈,不远处巷口停着一辆垃圾清运车,清洁工下了车,没什么精神地去拉不远处的垃圾桶。 “走。”冯谁对着赵知与说。 赵知与上了副驾,冯谁快速看了眼油门刹车,拧动钥匙。 “哎!干什么!偷车!有人偷车啊!!”清洁工在身后大喊。 垃圾车撞倒路灯,冲上了路面,消失在转角处。 冯谁单手搭方向盘,从储物箱里摸出个脏兮兮的编织帽,按在了赵知与头上。 “衣服脱了。” 赵知与马上脱了西装,往后瞧了瞧,拿了件看不清颜色的夹克穿上,又给冯谁披了块不知是雨衣还是什么的桌布的布料。 车子从酒店侧边经过,酒店前边有安保模样的人分散站立,警车车灯闪烁,下来了一车警察。 “蹲下。”冯谁说。 赵知与滑到了副驾空隙。 冯谁摸了把中控台上积年的灰尘,抹了两把脸和脖子。 垃圾清运车不快不慢地从酒店侧边驶过。 边上有个警察正在盘问什么,闻声看了过来。 冯谁的心一下子提起,他缓缓吸了口气,放慢了车速,往外边探头探脑地看。 “做什么嘞?”他出声,口音很重的方言。 警察的神色和缓了些,但还是做了个手势:“停一下。” 冯谁的心沉了下去,身体一下子绷紧,面上却是跃跃欲试:“诶,好嘞。” 警察往这边走来。 随着靠近,警察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你……” “队长!”有人喊,“他们持枪!好家伙!” 警察神色一动,毫不犹豫地掉头,临走丢下一句:“那个清洁工,在这等一下。” “好嘞!警察同志。” 有两个人被押着从白色建筑里出来。 冯谁踩了油门,缓慢地开了出去。 直到出了酒店视野,他才猛地加速。 “冯谁哥哥,刚才是警察吗?”赵知与坐了上来,“警察来了不就安全了吗?” “可能是假的,报警到现在不到十分钟,没这么快。”冯谁皱着眉。 清洁车开上了快速路,赵知与一直看着冯谁的肩膀。 对保镖来说,赵知与是个很好的保护对象,听话,服从,没有自作聪明的多余动作,镇定又安静。 冯谁低头看了眼肩膀,血还在往外冒,衬衫几乎都染红了。 “冯谁哥哥,我们去医院吧。”赵知与说。 “没事,没有打到关键部位。” “我帮你包扎一下。”赵知与说。 “坐着。”冯谁命令他。 赵知与没有说话,四处找了找,最后脱下衬衫,撕了一条布。 他一条腿跪在副驾上,倾身过来,小心解开冯谁肩膀的扣子,褪开些衣裳。 赵知与很细致,也很靠谱,冯谁加速或变道时他不会动作,动的时候也注意不会遮到视线或妨碍到冯谁。 这种情况下包扎应该很艰难,冯谁想让他停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 有水珠滴在冯谁侧脸,不知道是赵知与的汗还是眼泪,冯谁抬手抹了一把:“前边上匝道。” “嗯,已经好了。” 赵知与应该是学过包扎,果然止住了血。 他坐回副驾,没再看冯谁。 冯谁听到很轻,努力掩饰过的吸气声,颤巍巍的,哭得狠的时候会有的声音。 他一直看着前边,打灯开上了一条禁止通行的废弃道路。 废路上没有灯,上边的立交桥遮住了光线,里边一边漆黑。 冯谁打灯,但是前车灯没亮。 他放慢了点速度,垃圾车在黑暗中的环形匝道上行驶,他跟赵知与好像被抛进了另一个世界,只有头顶上一闪而逝的汽车声提示着现实。 黑暗里看不清什么,但冯谁还是能感觉到,赵知与转头看他了,那个努力压制的气声又重了些。 赵知与在哭。 匝道尽头是一片无人踏足的荒地,长满了绿油油的杂草。 草地绵延开去,像是一片碧绿的海。 冯谁下了车。 有水流的声音传过来,冯谁走出几步,看到草地中央穿过了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 “这是什么地方?”赵知与问。 “安全的地方。”冯谁看了看伤口,渗血了,但是不多,“我把定位发给张正他们,很快就会有人来接。” 赵知与去河边洗了把脸,带着浸湿的衬衫回来,给坐在地上的冯谁擦脸。 脸上伤口碰了一下,冯谁没忍住颤了颤,下意识的“嘶”声被扼杀在喉咙里。 赵知与的眼泪断线珠子一样掉下。 他无声地哭着,又跑了几个来回,给冯谁擦干净了脸和脖子。 冯谁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还在抖,痉挛似地,控制不住。 心跳也是,跳得太快了,简直要活生生从胸腔里蹦出来。 血液一股接一股冲上脑门,呼吸变得很快。 赵知与回来,给他擦手,冯谁收了手,目光看向远处。 “我小时候,过得……不怎么开心。”冯谁说。 赵知与抬头看他。 冯谁深深地吸了口气,缓解那种心跳过快的眩晕感:“我爸,打人。 “不止打我,打我妈,连老方都打。 “打老婆孩子常见,但对自己亲妈动手的,我只见过他一个,听起来有点玄幻吧,但确确实实是真的事。 “我怕,怕得不得了,但是比挨打更怕得是,他打我妈满头满脸的血。” 冯谁伸出颤抖的双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被盆水兜头浇下来一样,但不是水,是血。 “我八九岁的时候,能在他喝醉时跟他打个平手,到了十岁,只要机灵点,也能伤到他。到了十二岁,他就打不过我了。” 冯谁笑了一下:“但是十二岁时,我妈跑了。 “她受不了,就跑了。 “我求过她不止一次,不要抛弃我,我会比他更强大,我会保护她和老方,保护我们三个。 “她没有信我,跑了,卷走了全家的钱,气得他差点吐血。 “她跑了,我一点不怪她,是我没用,连自己妈妈都保护不了。 “但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信我,明明,明明,已经到了他不敢动手的时候,我们忍了那么久,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为什么不信我?” 冯谁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残留着砂砾灰尘和干涸的血:“后来我跟老方也跑了,到了这里,老方很厉害,加上这边有个亲戚帮忙,我又继续上学。 “学校里的小孩有些无聊的,说我长得像女孩,三天两头挑事,学上得不痛快,到后来就怎么也不想去了。” 冯谁的声音变得沙哑颤抖:“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湖边小屋,只是平静一点的生活。” 冯谁转过头,赵知与哭得满脸的泪水。 他愣了一下,有点想笑,明明是他的悲惨人生,他自己都没哭,赵知与倒是哭得不行。 可他看着赵知与通红的眼睛,一抽一抽的鼻翼,和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突然就有些恍神。 赵知与长得好看,哭得那么厉害,也还是好看。 雪白雪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珠子,总是红润的嘴唇。 冯谁好像被赵知与不断流出的泪水烫了一下。 他想移开眼睛,却怎么也移不开。 有谁为他流过泪吗? 赵知与哭的时候,嘴角一瘪一瘪,跟小孩似地,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一滴泪水滑落,正好落在酒窝里。 冯谁的灵魂颤栗了一下。 他看着盛着泪水的酒窝,看着酒窝消失后滑落的泪痕,看着赵知与丰润的唇瓣,然后那唇瓣越来越近。 第32章 赵知与不哭了,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眸光摇晃着落在冯谁脸上。 冯谁感觉到了他的呼吸,湿润的,温暖的,混乱的,喷在他的脸上。 一股青草味混合着风信子的香气萦绕鼻端,冯谁垂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那越来越近的红唇。 赵知与没动,那动的就是自己。 突然,他被什么挡了一下。 冯谁掀起眼帘。 他的鼻子顶在了赵知与的鼻梁上。 微凉的触感传过来。 他看到血色瞬间透过赵知与白玉的脸,像铺陈了天边的晚霞。 赵知与眸光剧烈摇动,然后颤抖着睫毛,合上了眼皮。 冯谁看了一会,目光继续向下。 第43章 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赵知与的唇微微张着,嘴里一股酒香。 冯谁的手动了,一手滑过赵知与的后腰,揽住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两人第一次拥抱。 赵知与抬起手,闭眼摸索着冯谁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冯谁。 冯谁也闭上了眼睛。 他另一只手伸向后腰,取出别在那里的匕首。 匕首很锐利,轻轻一划就能隔开皮肤,戳进颈部动脉的时候,血液会像喷泉一样溅出来。 冯谁握着匕首,对准了赵知与的咽喉。 滚烫的液体从脸上滑落,冯谁知道自己哭了。 鼻尖碾转,他变换了一点角度,在赵知与急促的呼吸里,凑上去…… “轰——”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骤然炸开,越来越近。 还未碰触的两人猛然分开,冯谁睁开眼睛,眼里已经一片清明,不留痕迹地收回匕首。 赵知与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身体,急切不满地看了过来,想要继续那个没有完成的吻。 几辆车停了下来,张正老三他们跳下车。 “操!我在对讲机里喊破喉咙了,你咋不应声啊!吓得我们以为少爷出了什么事!”老三疾步上前,“少爷,没事吧?” 赵知与还有些恍惚,闻言反应了一会:“没事。” “冯哥,伤要不要紧?”阿布皱着眉头上前问。 “没事,只中了一枪,运气好。”他越过阿布和老三,看向慢慢往这边走的张正,“幸亏你们找来了。” “为什么不说在哪?大家都很着急。”张正说。 赵知与眼神动了动。 “没说吗?难道对讲机坏了。” 阿布捡起地上的对讲机,盘弄了两下:“坏了的。” “怎么会这样?刚才用的时候还是好的。”冯谁对阿布说,眼睛却是看着张正。 张正毫不回避地看着冯谁。 来的是三辆车,后面两辆呼啦啦下来一群黑衣保镖,都是赵家的。 最后一个保镖下来,抬手挡着车顶。 一只油光蹭亮的尖头皮鞋踏上了草地,然后是挺括的西装裤脚。 里面的人下了车,先四下看了一圈:“这里风景倒是挺好。” 这才看过来:“阿与没事吧?” “我没事,二叔。”赵知与说。 “没事就回吧,此处风景虽好,但河流反弓,地气阴寒,像个埋尸地。”他朝赵知与笑了笑,“我的好侄子要是死了,我可要伤心了。” 说完也没管赵知与,转头又上了车。 赵知与上了二叔那辆,冯谁往张正那辆走,后面传来了声音:“冯谁是吧?坐这里。” “是。” 冯谁没什么表情,往后边走,打开副驾。 赵成胤说:“坐后边。” 冯谁关了车门,坐到了后面赵知与身边。 车子启动,草地与河流被抛在后面。 “今天多亏了你。”赵成胤隔着赵知与对冯谁说,“我会跟大哥说,好好赏你。” “谢二老爷。” “受了伤?”赵成胤看了眼冯谁的上身。 “肩膀中了一枪,不是什么大伤。” “也是,干这行难免。”赵成胤对司机说,“先去赵家的医院。” “是,先生。”司机应声。 车里安静下来,赵成胤揉着太阳穴假寐,冯谁和赵知与都看着前边,谁也没说话。 “阿与啊,衣服穿一下。”赵成胤闭着眼睛说,“下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司机忙递过来一个纸袋。 赵知与默不作声地穿了衬衣,马甲,打好领结,又套上西装。 车子无声行驶。 “你俩咋不说话?”赵成胤毫无防备地开了口,“同生共死走一遭,感情也更深厚了吧?” 冯谁的手一下子抓住真皮坐垫。 他飞快地思索如何应对。 赵知与仍旧没说话,似乎也被这个突击弄得猝不及防。 “阿与是有婚约的人,陆名是有些公子哥习气,但人有能力,对你没话说。”赵成胤说,“你行事把握着些分寸,玩保镖可以,别出格。” 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后视镜映出司机一脸惊恐,紧抿嘴唇的脸。 赵知与说:“我没有玩……” “二老爷。”冯谁打断了他的话,“少爷和我,经过今天这事,感情是比从前深些。” “哦?”赵成胤睁开一只眼睛,斜着看冯谁。 “少爷在意下人的安危,因为我受伤,还难过地哭了一场。”冯谁的声音很稳,“说实话,我挺感动的,以后我会更用心地保护少爷,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哦。”赵成胤看了冯谁两眼,又看赵知与:“你哭成这样原来不是……” “什么?”赵知与摸了摸眼睛,“很严重吗?” 赵成胤视线在他们中间来回扫了两圈,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害。” 车子在赵家的私立医院停下,赵成胤对冯谁说:“好好治,不急着回来。” 冯谁连忙说:“我不是什么大伤,少爷遇到这样的事,我也放不下心,想必二老爷还要调查,我处理一下伤势就回去。” 赵成胤多看了他两眼:“随你。” 车子开动时,赵知与仍端端正正坐着,看也没看冯谁。 冯谁叹了口气。 太明显了。 冯谁的伤确实很幸运,没有伤到关键部位,医生取出子弹,往伤口里塞了很多止血纱布,然后施压包扎。 “每天换药,饮食清淡营养,这几天尽量卧床休息,适度活动。”医生叮嘱他,“真不住院吗?你情况不算危险,但也不轻。” “不用,谢谢。” 冯谁回到玉山别墅,管家将他暂时安置在一楼客房:“方便医生过来治疗。” 因为是保护赵知与受的伤,管家算得上和气,客房也不寒碜,比他二楼的房间还要大一圈。 阿布和老三时不时抽空来看他,说说话,家庭医生固定每天过来检查,还带了另外一个医生,两人偶尔会就冯谁的治疗讨论一番。 冯谁看得出两位医生,特别是专门带过来的那位,医术应该是很厉害的,言谈间有种不容置喙的自信。 冯谁躺了两天。 这期间,赵知与没有出现过,张正也没有。 冯谁有意不去细究,当他的企图落空后,心里到底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后悔多一点。 他只知道,他很想赵知与。 平生竟然会思念一个人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前刻意回避忽视的感情好像泄洪一样涌了出来,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对赵知与只是保镖对雇主而已。 伤口很痛,那种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绵延不绝的痛感,他以前从未经历过。 大概人在痛的时候,理性就会退潮,思考也变得简单不顾后果。 他不再想赵知与智商只有八岁,不再探究赵知与对他是孤独抑郁中生出的依赖和友情,还是别的什么,不再考虑悬殊的地位,自己的任务,伦理的束缚…… 他躺在床上,默默忍耐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剧痛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只是想见到赵知与的脸。 哪怕隔着门,远远看一眼也好。 两天时间应该是很短的,但伤处的痛让他一直难以入眠,时间被抻得很长很缓,每一次呼吸,都像过了一个世纪。 管家给他送饭时,他很想问一问赵知与,问他是不是去上学了,有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近来是否安全,有没有说过要来看一眼自己。 但即便理智的丝已经熔断,冯谁还是忍住了那股冲动。 他问了那场暗杀的调查,问了自己不在时赵知与的安保问题。 “加了几个人,外边保全公司请的。”管家说,“放心,等你好了,还是归你管。” “嗯。”冯谁说。 管家没说调查情况。 张正也一直没来。 冯谁知道自己也在被调查对象之列。 而他的漏洞,大概在张正身上。 两天后,冯谁感觉精神好了些。 医生给他用了止痛药,痛感减轻了一半,剩下一半,冯谁觉得可以忍受。 痛感降低后,理智也稍稍回笼,他想起那日草地上那个未完成的亲吻,想到赵知与满脸的泪水。 赵知与知道吗? 不管知道不知道,后知后觉的愧疚混着更强烈的感情猛烈冲击着冯谁。 他想现在就见赵知与。 客房阳台可以看到花园,陆名穿着高中制服,穿过木芙蓉和秋海棠,回到别墅。 冯谁看了眼很快就到了头的烟。 他想再抽一根,低头纠结了片刻作罢。 碾灭烟头,他转身出了房间。 他上楼梯,经过二楼时停了一会,走廊寂静无声,最中间赵知与的房门关着。 第44章 陆名过来了,赵知与应该在家。 冯谁收回目光,往三楼走去。 他敲门,过了一会儿,实木门后才传出声音。 “进。” 第33章 门打开,桌案后的人抬起头看了冯谁一眼:“坐。” 冯谁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二老爷。” “嗯。” 赵成胤正在看文件,嗯了一声后就没搭理冯谁,冯谁耐心等着。 赵成胤身后是落地窗,今天天气很好,海水蓝得令人心醉,海鸥在风浪里起伏。 冯谁的目光收回了一点,落在花园里。 花园没有人。 那里似乎是赵知与的专属领地,平时除了园丁,不大能看到旁人进去。 冯谁想到第一次来这里时,赵知与和他的小玩伴。 陆名也可以自由出入。 冯谁拧眉,又松开,看了眼赵成胤,赵成胤专心致志地看文件,仿佛冯谁并不存在。 刻意的冷落,李卫中也常玩这一套,冯谁要是沉不住气,气势会更低一层。 冯谁收回目光,脑海中重新浮现赵知与的身影。 初见的花园,开满玫瑰的花园,俊美如玉的少年站在其中,指着冯谁…… 身上似有细小的电流流过,带来一阵颤栗。 他感觉嗓子眼有点干。 冯谁无声地吸了口气,慢慢调整呼吸。 半个小时后,赵成胤放下文件,抬起了头。 “冯谁?” “是。” “袖扣不错。” 冯谁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袖口,红色的宝石袖扣,配黑色缎面西装,的确很漂亮。 “知道要多少钱吗?”赵成胤问,“袖扣。” 顶多几……千?赵成胤问出来之后,冯谁就知道了,不止这个价。 他有些不安。 “别紧张,又不贵。”赵成胤笑着说,“也就三十多万吧。” 手腕一下子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比不上你身上一套高定的价格。”赵成胤加了句。 身上也重了起来。 “你这套高定——”赵成胤打量了片刻,“意大利的牌子,国内只有港城和锦城设有专柜,比起价格,能拿到手才是真显身份。” 赵成胤笑了笑:“阿与花了不少心思。” 冯谁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扣进了真皮坐垫。 “阿与这孩子,跟我大哥一个样。对喜欢的人,恨不得捧出全部讨人欢心。要搁古代,怎么也是个为美色所误的昏君。” 冯谁一句话没说,却已经兵败如山倒。 “你看你,穿一身名贵高定,戴着价值不菲的宝石袖扣和劳力士腕表,活脱脱一个矜贵的富家公子,想必那天跟阿与去酒店,服务生都会误以为你是阿与的客人,而非保镖。” 赵成胤笑着看他,笑意中带着玩味:“可你脚上却套着一双便宜货。” 冯谁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皮鞋是第一天来这里,为装点门面,花大价钱在商超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平常的消费水平。 “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什么样的人吗?”赵成胤往后靠在椅背上,拉长了点距离打量冯谁,“你出入高档场所,神色自若,穿一身名牌也毫不违和,可我清楚你是什么货色,你祖父在地里刨土的日子,距今没超过二十年,你父亲无能又残暴,你的母亲大概对你没多少怜爱。” 他往前倾身,嘴角带着点笑意:“你是个懂事早熟的乖孩子,一个满腔愤怒的潜在家暴者,一个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冯谁始终低垂目光,没去看赵成胤。 停顿片刻,赵成胤说:“阿与喜欢你,就像乖小孩喜欢小混混,而你喜欢他,是因为平生第一次,有人对你这么好,哪怕他是个傻子。” “当然,说喜欢大概不准确,我是指阿与。”赵成胤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虽然不大聪明,但清楚自己有婚约,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对你大概就是我说的——玩玩而已。” 沉默,话语的含义与余韵得以在沉默中发酵。 冯谁抬起双眼:“我知道。” “知道就好。”赵成胤说,“有自知之明,也省得我日后麻烦。阿与要玩,我是不管的。但他玩腻了,要是被身边的人缠上,也是件麻烦事,你说是不是?” “是。”冯谁被人一拳打死了一样,语气没有起伏。 “行。”赵成胤一拍巴掌,“这茬过去了。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冯谁平缓自己的心绪,尽量保持冷静,接下来的交锋才是致命的。 “关于酒店刺杀的事,我想您也有问题要问我。” 赵成胤看他一眼,点点头:“我看了监控,当时情况的确是,称得上千钧一发,多亏了你,阿与才能毫发无伤。 “我的疑问想必你也清楚,你带阿与离开酒店后,为什么不联系我们?这个问题这两天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二老爷,当时您到现场时,我就说过了。”冯谁看着他,“我联系过,发了定位。但对讲机坏了。” “嗯,是说过。不过对讲机坏了,你居然毫无察觉,这就……挺牵强的,再说对讲机坏了,不是还有手机,发个消息很难吗?” 赵成胤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冯谁。 “我右肩中了枪。”冯谁平静地回视,语气不急不缓,显得镇定且真诚,“在酒店时,我就觉得身上很冷,头也晕,撑着一口气才勉强带少爷脱离险境,以为安全那一刻,我想自己大概松懈了,后面如果不是少爷帮我包扎止血,想必二老爷见到我时,我已经失血过多晕死过去。” 冯谁歉疚地说:“说到底,是我能力不行,人也不够警觉,错在我,我愿意领罚。” “能力不行?不够警觉?”赵成胤十指张开,指尖对着指尖,琢磨似地反问。 冯谁镇定地保持对视,清空脑子里的一切念头。 不能移开目光,不能露出心虚和异样。 赵成胤笑了一下:“如果你这样舍命护主,都要被说能力不够,那怕我赵家以后是招不到保镖了。” 冯谁不敢松懈。 “好了,走过场问几句而已,瞧你,可别寒了心。” 冯谁看着赵成胤。 “去吧,早日恢复。”赵成胤起了身,“早点回到阿与身边。” 冯谁坐着没动,他不敢相信,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用人不疑。阿与相信你,他虽然脑子不好用,但想必你也感觉得到,洞悉人心的敏锐,这种能力是天生。” 冯谁站了起来,缓缓松了口气,眼神都有些放空。 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赵成胤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冯谁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着云端,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手按在门把手上时,身后赵成胤突然开了口,闲聊似的随意语气。 “当时我们到时,你手里拿了把刀。” 冯谁动作顿住,指甲摁在镀金把手上,折断刺进肉里,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他快速地抹去滴下来的血液,食指按住伤口,收回了手。 转头,冯谁语气平淡地‘啊’了一声。 赵成胤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模糊,冯谁心想,他的漏洞不止一处。 赵知与在他身边,而他手里拿着刀。 在安全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 昭然若揭。 “……如果来的是三辆车的杀手,”赵成胤的话头接上,“你就准备用那个保护阿与?” 什么? 冯谁眼睫眨了眨,赵成胤的身影变清晰。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是”,说拼了命也会护住少爷,说身边没有别的武器……不是什么致命的问题,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但冯谁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行了。”赵成胤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便问一下而已。” 冯谁没有走,突然问了句:“二老爷,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赵成胤看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冯谁沉默了一下:“是。” 他准备离开,赵成胤却开了口:“跟阿水是同一人底下的。” 冯谁怔了怔,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阿水是谁。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赵成胤语气冷了下来,“就算没有决定性证据,但只要阿与少了一根头发,我都算在他身上。” 冯谁下到二楼,刚好碰到从赵知与房间出来的陆名。 冯谁停下了脚步。 陆名见到他,神色有一瞬不自然,然后快步走了过来:“听说你受伤了?好些了吗?” 冯谁越过陆名的肩膀,看向赵知与的房间,房门紧闭。 他收回目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陆少关心。” “害,你跟我客气啥。”陆名揽住他肩膀,一起往下走,“是去见二叔了吗?” 第45章 二叔。 “脸色这么差,二叔骂你了啊?”陆名看了看冯谁。 冯谁没说话,陆名拍拍他的肩膀:“别怕,二叔有时候看着吓人,其实大多时候蛮亲切的,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是不是怪你什么了?你跟我说,我帮你讲讲情。” “没。谢谢陆少。” 下了一楼,陆名松开他:“那你好好养伤,下次一起玩儿。” 这是告别的意思。 冯谁站在原地,没走,也没说什么。 陆名摸了摸鼻子:“我走了啊,过几天这里要举办舞会,到时候见。” 冯谁看着陆名的身影走远。 他听了陆名这么多废话,对方一句都没提到赵知与。 冯谁回了客房。 止痛药药效过了,肩膀的痛感开始复苏,从伤口向全身辐射。 他翻了翻抽屉,找到止痛片,看了下背面的说明书。 每隔五小时一粒。 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了。 他掰开一片,刚想送进嘴里,又突然停住。 他看着药片,看了一会,又放回了抽屉。 忍一下,说不定恢复得快些,冯谁想。 他把自己摔进椅子里,默默等待着这一波疼痛过去。 别墅虽然大,但也没到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的程度。 冯谁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置顶的聊天框里,最新的消息是几天前。 下面一溜红色圆点,最上面却干干净净的。 冯谁回了几个人的消息,然后点进赵知与的对话框。 他看着对话框。 看了半个小时。 没有新消息。 冯谁慢慢架了个二郎腿,缓解着蔓延至全身的痛感,然后举起手机,拍了张脚上皮鞋的照片。 发送照片。 【鞋子跟衣服不搭。】 他收了手机,抹了把脑门上疼出的汗,闭上眼睛。 快黄昏的时候,冯谁醒了。 睡了一觉,痛感似乎消退很多。 他打开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点进微信。 有几条新消息通知,但置顶的聊天框里仍旧安安静静,像被遗忘在世外的坟墓。 冯谁找到管家。 “请假?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静养着还想做什么?” “就是因为不能动,所以想趁着今天回去看下家人。”冯谁说,“明天一早就回。” 管家没再说什么。 冯谁离开时,管家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纸袋,精明的眼睛不断打量冯谁。 睡醒后短暂的缓解,大概是大脑还没意识到他醒了,但痛感很快就气势汹汹卷土重来,冯谁咬着牙,面上半分不显,没精神理会管家的未尽之言。 司机送他下山,冯谁靠在座椅上缓了一会,手伸进口袋里,止痛片的铝箔包装摩擦手指,他纠结了三秒,收回手,作罢。 “带点什么回家啊?”司机跟他闲聊。 冯谁愣了一下,注意到一边的纸袋:“没什么,脏衣服。” 司机哽了一下,没再理他。 纸袋里有个黑色硬纸盒,正面中央印着几个不认识的外文单词。 冯谁打开盖子。 里边是一双崭新的皮鞋。 第34章 会所顶楼,李卫中的包间外边照旧守着两个保镖。 冯谁走近,正要进去,被保镖拦下。 “不好意思。”高大保镖面无表情地说,“烟请灭一下。” 冯谁咬着烟,没动,看了他片刻:“知道我是谁吗?” 保镖仍旧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知道。” “让开。” “不好意思。” 对峙了一会儿,冯谁摇头轻笑了两下。 旁边有个垃圾桶,冯谁两根手指头拿下嘴里吸了一半的烟,眼睛盯着保镖,手抵着按灭。 “滋”的一声,很重很清晰。 保镖见他灭了烟,又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目光闪烁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he……tui——”冯谁声音很大地清嗓子,呸地往纸巾上吐出一口痰,保镖眼神发虚,吸了口气,一言难尽地偏过目光。 冯谁吸了吸鼻子,慢悠悠地把纸巾塞进垃圾桶,趁着机会,飞快无声地在金属桶壁安了个微.型.窃.听.器。 他起身,两个保镖再次拦住他:“不好意思,例行搜身。” 冯谁哼笑,懒洋洋张开手。 搜完身,冯谁拍了拍西装,踩着脚上一双便宜货推开了包间的门。 里边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安静,冯谁瞥了眼,李卫中搂着两个秀气的服务生,脸上一片酡红。 冯谁的目光从两个服务生脸上一瞥而过,眉头不由皱了皱。 动感的音乐、乱窜的各色灯光和环绕的巨大屏幕包围下,沉默持续有顷,李卫中突然吼了一声:“谁放他进来的?!” 身边几个小弟抖了一下,冯谁犹豫了一会,往外走。 “给我站住。”李卫中说。 灯光消失,声音停下,屏幕也关了。 包厢里光线昏暝,李卫中左边的服务生轻轻拍着李卫中的胸口:“卫哥,别气,气坏了身体……” “滚。”李卫中说。 两个服务生大惊失色,连忙站了起来,一溜烟出去了。 包厢门关上。 李卫中半天没说话,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李卫中抬头瞥了眼冯谁,眉头拧成川字:“你吸了多少根烟?!腌酒池子里了!一身臭味!” 冯谁脸红了一下:“对不起卫哥。” “遮也遮不住,屋里都让你熏透了!” “对不起对不起。”冯谁低头一叠声道歉,无地自容的样子,顺手打开了包间门,“您消消气,散一会就好了。” 李卫中气不顺地看了眼外边,扬了扬下巴:“出去,门边不用守人了。” “老板,这……”小弟看了眼冯谁,“不好吧?” 李卫中一脚踢过去:“谁他娘的不好呢?跟老子说不好!” 小弟捂着屁股往外走,李卫中哼了一声:“狗胆包天的玩意儿。” 屋里剩了两个人,李卫中瞧他:“吃饭没?” “吃了。” “噢。” 过了一会。 “吃了什么?” “卫哥,我来是想……” “吃了什么?”李卫中打断他,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冯谁安静了两秒:“牛排,沙拉。” “噢。” “你刚进来时,瘦不拉几的,一顿能吃六碗大米饭。”李卫中笑了笑,“当时我就想,这小子怕是哪里逃荒来的哈哈哈哈。” 冯谁也附和着笑了几声:“卫哥。” “坐。”李卫中下巴抬了抬。 冯谁在一边沙发上坐下,斟酌着措辞:“你信我吗?” 李卫中看了他一会,笑了:“操,我不信你这么重要的活交给你干?” “是,谢卫哥。”冯谁笑了笑,“前几天,其实我找着了一个机会。” “哦?是吗?”李卫中身体前倾,似乎很感兴趣。 “赵家少爷在外边吃饭,酒店的安保很薄弱,加上我只有四个人跟着。” “怎么?他死了?” 冯谁哽了一下:“没。” 李卫中没说话。 那天的事封锁了消息,如果那波人不是李卫中派去的,他确实不知道赵知与是否还活着。 但也可能是在装的。 “我找着了机会,他差点就要死了。”冯谁说,“但我没想到,赵家的人看得很紧,除了我们四个,暗地里还有别人。” 李卫中摸了摸下巴:“不难想,毕竟是独苗苗。” 冯谁不动声色地观察李卫中,对方眉头皱在一起,很为难的样子,如果是装的,演技也太逼真了。 “卫哥放心,赵知与已经很信任我了。现在我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多,只要没有别人打扰,我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做了。” “嗯,你是有这个本事。”李卫中点点头。 看不出来,那波杀手到底是不是李卫中派去的。 冯谁指无意识敲打着沙发:“卫哥,事成之后,报酬还是您之前说的吗?” “当然。”李卫中皱眉,“怎么,你觉得我会失言?” “不不。卫哥一言九鼎,我就是怕,这是个肥差,卫哥赏识我,提拔我,让我去,兄弟们怕是……” 他抬头看了眼李卫中:“要是有人也想分一杯羹,那我的……” 李卫中哼笑一声,食指点了他两下:“小林那事还过不去呢,你呀。” 冯谁低头笑了笑:“钱倒是其次,谁不想在卫哥跟前得脸呢?” 李卫中半天没有声音,冯谁垂目看着自己的膝盖。 “小林我已经教训过了,其他人我也会嘱咐。”李卫中说,“赵知与的命,只能是落在你手上。别娘娘唧唧的,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 第46章 “是,卫哥教训的是。” 冯谁站起身:“那不打扰卫哥了……” “怎么?过来就是讨个安心?” “是。” 李卫中没发话,冯谁只能在原地站了一会。 “奶奶做了手术后,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转了。”李卫中突然说。 冯谁瞳孔紧缩,盯着昏暗中泛着酒气的地毯。 “前天吧,陪老人家复诊来着,医生说她很听话,比一般顽固老头老太太省心。”李卫中说,“小老太太挺惜命的,抓着医生问前问后,说一定要早点好完全了……” 他抬眼看着冯谁:“说她孙子在外边卖命赚钱,她不能拖后腿。” 冯谁盯着地毯,垂下的眼睫遮住眼里的冰冷。 “事成了,老太太的病,五百万报酬,你们的自由,都会兑现。” “事不成,虽然我不忍心,但你知道的,规矩就是规矩。” 冯谁抬起头,眼里已经是惶恐和坚定交杂:“您放心,必须成。” “当然,我信你。”李卫中话头一转,“还剩几天来着?” 冯谁心里一凉,李卫中慢悠悠地看了下手机:“哦,还有八天呢,够吗?” “够。”冯谁说,“八天后,希望您不要让我失望。” 李卫中望了他半天,摇头笑了:“你这偶尔没大没小的样子,真是……” “卫哥要是没事,我先走了。”冯谁说。 “去吧。” 冯谁往门边走。 “事不成,按规矩你得死。”李卫中在他身后说,“但不同的死法有不同的价值。” 冯谁偏头倾听,没什么表情。 “你要是死在赵家手上,或是来我这领死。”李卫中说,“报酬是没了,奶奶我也不会为难,不过也就这样。” “你要是死前能带走赵家小子的命,那就是好死,一切约定好的都算数。” 冯谁勾了勾唇角:“卫哥,我一定死得其所。”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 门口没有人,冯谁掏出烟盒,虚着眼神扫了一圈。 有监控,走廊拐角有人影。 冯谁点了烟,两根手指捏着深吸一口,往出口方向去。 拐角的地方站着一堆人,林哥手上打着绷带,抬起的右手从手腕处齐齐消失。 林哥脸色苍白而阴沉,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冯谁,冯谁回视,眼神轻,却没有温度。 他很快收回目光,走进了电梯。 电梯在中间停下,上来的一男一女,女士伸手挥了挥,又掩住口鼻,皱眉看了眼冯谁。 “抱歉。”冯谁尴尬地拿下烟,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朝女士笑笑。 楼梯在下面一层停下,冯谁只得先出去,在走廊上找了个垃圾桶灭了烟。 手上袖口沾了些烟灰,冯谁眉头拧起,往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没有监控,冯谁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随便进了个隔间。 不一会儿,外边响起车轮声,然后水龙头打开,拖把拖地的声音。 那声音凑近了隔间,冯谁说:“老板包间外边的垃圾桶。” 拖地声音消失,冯谁在隔间待了十分钟,按下冲水,打开门。 有位男士在洗手,冯谁拧开水龙头,细致地洗了一遍手,又洗弄脏的袖口,宝石袖扣反射着光线,旁边的男士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冯谁默不作声地洗完,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做完这一切,他站了一会,又凑近了镜子看自己的脸。 男士从镜子里看他:“认识一下?” 冯谁眼睛也没抬:“我不是gay。” 男人颇有些失落,洗完手就去一边小便,还时不时往这边觑两眼。 一个保洁阿姨风风火火地进来,吓得男人一激灵。 阿姨拿着拖把就开始拖地,男人又尴尬又羞赧,低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阿姨动作利索地拧开水龙头,洗拖把,还时不时往男人那边瞧两眼,男人脸色都变了,想说什么,大概觉得跟一个保洁的争论有点掉份,脸上十分精彩。 冯谁欣赏完了自己的脸,转身准备出去,手在洗手台上掠过,然后嫌弃地甩了甩水。 出了会所,冯谁先回了一趟家,恰好碰上李就也在,忙前忙后地帮老方搞卫生。 冯谁找着机会问了医院的事。 “挂号时碰上的,你那个老板还挺热心的。”李就推了下眼镜,“说帮忙搭把手,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搭手的,但他毕竟是你前老板诶,也不好拒绝。” “他做了什么吗?”冯谁皱眉。 “没做什么,就陪着老方一起去诊室,检查时也在,还问了下医生恢复效果。怎么了?” “好。”冯谁拍了拍李就肩膀,“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傍晚回到山顶别墅,依旧没有看到赵知与。 冯谁进了餐室,扫了一圈:“正哥呢?” 老三眼神飘了飘:“估计跟着少爷吧。” “是吗?”冯谁笑了笑,“不是躲着我就好。” “你说什么呢冯哥,哈哈哈哈。”老三干笑了几声。 冯谁也笑了笑,坐了下来。 一直到晚上八点,也没等到张正,冯谁看了眼时间,起身准备回去。 在走廊上碰到了范天阳。 冯谁停下,范天阳看了冯谁两眼,要越过他时,冯谁伸出手挡住范天阳。 青年沉默地看他。 “我要见少爷。”冯谁说。 范天阳收回了目光,还是沉默。 冯谁不让他过,他就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似乎走也行,不走也行。 冯谁叹了口气:“跟少爷说,我要见他。” 范天阳好奇地打量他:“我传少爷的话,不传你的。” 冯谁摸出手机,想了想又解下袖扣,举到范天阳眼前:“知道这个多少钱吗?” 范天阳古井无波的眼睛动了动。 冯谁把袖口按在他胸口:“跟少爷说,我要见他。” 他松开手,范天阳一把抓住掉落的袖扣。 张正在没开灯的吸烟区抽完最后一根烟,碾灭烟头时,猩红的火星烫了他的手指。 刺痛传来,他眼角抽了抽,但没动。 又在游走的烟雾中愣了会神,他转身准备离开。 余光瞥到了一道身影。 张正心头警铃大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后退,握拳抬手。 那身影比他更快,鬼魅一样绕到他身后,以雷霆之势锁住了他的脖颈。 他想反抗,但仅仅一秒,意识就变得模糊。 熟悉的濒死感,不久之前刚体验过一次的恐惧。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先是无力地呛咳几声,随即就感受到大理石瓷砖冰冷的触感。 视野里,一道修长的身影倚着窗台,月色为那人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边,衬得本就冷白的肤色愈发白得透明。 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过于清冷孤高,哪有男人长得那么白? 但他早在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狠辣不好惹的男人。 张正挣扎着站起了身。 冯谁看了他一眼:“醒了?” “你想弄死我。”张正咳了两声,嗓音沙哑地说。 冯谁勾唇笑了,笑起来也是凉凉的,大概是容貌太盛,随意地一笑,也带着股盛气凌人地意味。 “你昏迷了十几分钟,我想弄你,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躺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冯谁说。 张正愣了愣,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我手机里的定位器。”冯谁说,“你装的吧?” “是。”张正答得干脆。 “为什么?” “我不服你。” 冯谁点点头:“还有呢?” 张正恶狠狠盯着他:“我怀疑你小子不干净。” 冯谁懒洋洋倚着窗台,头微微仰着,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哦。” 他从身上摸出一盒烟,磕出一根,夹在两指间,长眉微拧着,似是挣扎。 几秒钟后他反手把烟扔进了垃圾桶,缓慢地吸了口气。 张正一直看着他。 “没有下次。”冯谁说,“再有就弄死你。” 张正咬了咬牙:“弄死我,你也逃不了。” “是吗?你忘了阿水怎么死的?”冯谁挑眉一笑。 张正瞪着眼睛:“你想栽赃?” “你想伤害少爷。”冯谁看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少爷也看到了。” “你凭什么……” “凭少爷喜欢我啊。” 张正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布很聪明,大概有所察觉,老三观察细致,迟早也会知道,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冯谁站直了些,“我想你大概听说过什么,不小心撞见过什么?” 张正的眼睛瞪得老大。 第47章 “总之,你明白就最好。”冯谁望着他一字一句重复,“没有下次。” 冯谁拍了拍衣裳,迈开长腿走过来,经过张正时,他顿了一下。 张正还在恍惚,脖颈突然又是一紧,冯谁的呼吸近在咫尺,声音如鬼魅低语:“要不我还是现在就弄死你,不然迟早被你害了。” 勒住脖颈的力道加重,张正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这次是真的毫无抵抗之力。 呼吸变得苦难,肺部火烧火燎地痛,脖子如被钢筋铁臂锁住。 冯谁突然放开他。 “咳咳咳咳……咳咳咳……” 张正双腿跪地,捂着喉咙一阵剧烈地咳嗽,险些把内脏都咳出来。 冯谁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片刻,而后弯腰凑近了:“开个玩笑。” 张正想骂娘,却又下意识遏制住。 他感觉到了害怕。 冯谁有点疯,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像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 直到人走开,张正才慢慢抬起头,望着冯谁的背影,久久跪在原地。 回到客房时,桌子上多了张便条。 冯谁拿起来,上面字迹缭乱,力透纸背,看起来带着怒气。 【明天下午三点,少爷会去骑马。想弄死我就直说。】 没有落款。 冯谁愣了愣,除了一刹那起念想弄死张正外,他还想弄死谁?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范天阳。 他笑了笑,放下纸条,这才发现桌子上还有一样东西。 是赵知与送给他,他又转手收买范天阳的宝石袖扣。 第35章 赵家的私人马场坐落在风景优美的郊区,下午两点,冯谁在入口处报了名字,还没进一步说什么,就被人恭敬地请了进去。 他被带到会所休息区,服务生端上水果茶和小马形状的松饼,隔了一会儿,又送过来一套骑装。 冯谁想问什么,但对方放下就无声离开。 换上时,发现这竟是一套磨损的旧骑装,只是意外地合适。 三点,冯谁被带进骑马场地,工作人员离去后,他四下打量。 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地,被林木带和橡木围栏隔成一个个单独的空间,看不到一个人影。 冯谁等了一会,仍旧没有人来。 今天的天气很凉快,上午下过一场细雨,空气里还带着凉丝丝的湿意,树叶也好,草地也好,无不碧绿新亮,仿佛刚出生在世上。 冯谁双手插兜,垂着脑袋数完了地上一圈落叶,无意识地拿脚尖蹭着石子。 要思考的事情很多,需要做出的抉择亦刻不容缓,可脑袋里什么都装不下,只有期待与不安像撒泼打滚的小孩,蛮横地占据了所有心神。 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冯谁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去。 赵知与骑着一匹栗色大马,穿一身白色骑装,戴同色头盔,黑色长筒马靴蹬在纯银马镫上。 他一手持缰,另一只手牵着身旁一匹同色的马。 “你好。”赵知与说,“要骑马吗?” 冯谁看着他靠近,停下,听着几天未闻的熟悉嗓音,纷乱的情绪一下子散去,喉结上下攒动了两下。 赵知与温柔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要。”冯谁听到自己说。 他踩着马镫跃上马背,坐直后调整了下重心,接过赵知与手里的缰绳,手缰长度恰到好处,马匹十分温驯,几乎是立刻就安静下来。 两人并辔而行,马走得很慢,悠然自得地踱步。 冯谁原本急于见到赵知与,那种急切像瘾君子难耐地寻求毒品,可真正见到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清楚为何而来。 好一阵子,谁也没开口,唯有马蹄铁踩在吸饱了雨水的草地上,发出连续的吱嘎声。 “伤好些了吗?”赵知与问。 冯谁愣了愣,肩膀处的痛感已经缓解许多,但细密的痛楚仍如影随形。 “已经好全了。”冯谁说。 过了一会儿,冯谁问他:“你还好吗?” “挺好的。”赵知与说。 “billy,走这边。”赵知与说,俯下身摸了摸马油亮的脖颈。 冯谁愣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跟马说话:“billy?” “它的名字。”赵知与指了指冯谁胯.下的栗色马,“chance。” “为什么叫这个?”冯谁问。 “chance吗?还是billy?” “就是……”冯谁不知道为什么要纠结这个,“一般都叫英文名吗?” 赵知与笑了笑:“billy是我小时候取的名字,chance是最近取的,它们很像是吧?” “是……挺像的。” 对话结束。 chance跟着billy穿过林木带,来到一个更大的场地,远处有亮晶晶的银白一片,似是水域。 冯谁本来想问赵知与,为什么这几天都没见到人,可真正看到赵知与,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知与没提,自己问了,好像无形中就输了阵。 但说到底,难道他们在较量什么不成? 冯谁想不明白。 也许还是因为自己不够聪明。冯谁心想。 “那个袖扣……”赵知与看了眼冯谁,“不喜欢吗?” “……”冯谁反应了一会,明白了赵知与指的什么,刚想说那是下血本的贿赂,但又立马闭了嘴,“没有。” 赵知与看着他:“那为什么要送给范天阳?” 冯谁低头盯着手工缝制的马鞍镶边,上面有姓名缩写压花。 因为想见你。 冯谁抿了抿嘴,感觉说出口,就会在某个看不见的战场溃不成军。 “玩保镖可以,别出格。” “阿与喜欢你,就像乖小孩喜欢小混混。” “玩玩而已。” …… 遥远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侵入脑海,冯谁慢慢吸了口气,死死盯着那个姓名缩写,像穿越沙漠行将渴死的人,辨认地图上的水源。 “fs.” fs是什么? “没想送的。”冯谁叹了口气,“但他只传少爷的话,那是重金贿赂。” 溃不成军也罢,早在高架桥下的草地上,看到赵知与满脸泪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赢了。 他也不想赢赵知与,如果真有什么战场什么纷争,他想要的,也不是旗开得胜。 fs……fs…… 冯谁顿了一下。 fs不是自己名字的缩写吗? 他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前边,却又什么都没入眼。 “可那是我送你的东西。”赵知与说。 冯谁还是看着前边:“哦。” 身旁没有声音,冯谁后知后觉加了一句:“以后不送了。” 还是没有声音,冯谁想,他肯定说错了什么话,毕竟他不聪明。 chance走出几步后,才发现billy没跟上来。 chance停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倒退着往后走。 赵知与又出现在余光里。 chance蹭了蹭billy的头,billy似乎心情不佳,烦躁地避开,蹄子刨着地面,打了个响鼻。 它们离得很近。 冯谁的大腿碰到赵知与的。 静默无声地铺陈。 赵知与突然倾身过来,抓住冯谁的手腕。 冯谁一只手抓着马鞍,他看着赵知与的手,赵知与怎么这么用力?不对,自己为什么死死抓着马鞍不放? 冯谁回过神来,松开手上力道,赵知与还在使劲拽他的手,冷不防这一下,整个人猛地往后倒,差点跌下马。 冯谁眼疾手快拉住他。 赵知与没管这一惊险状况,仍死死盯着冯谁手腕,脸色慢慢变得沉重。 他抬头看了冯谁一眼。 毫不掩饰的愤怒。 冯谁还未反应过来,赵知与突然捋起他的衣袖,动作急躁。 冯谁的手腕戴了只表,赵知与选的劳力士潜航者。 赵知与松开冯谁的手,又去抓另一只,同样急躁地捋起衣袖,然后盯着空空如也的手腕一动不动。 冯谁手臂上的皮肤被他的动作弄得有点泛红,但还是任他抓着,什么也没说。 赵知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尾微微泛红,怒意中夹杂着难过。 冯谁愣住,赵知与松开手,一夹马腹,billy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赵知与跑得很快,没一会就把冯谁远远甩开,冯谁连忙追上去:“少爷,少爷!” 赵知与没停,只留一个笔直绷紧的背影。 冯谁加快了点速度:“赵知与。” billy动作慢下来,但还在跑。 冯谁赶上去,一把抓住赵知与的小臂:“好端端地生哪门子气呢?” 赵知与转头看他,眼眶红了一圈,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冯谁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你……” “我送你的手链也送别人了?”赵知与甩开他的手,驱马继续往前,“你答应过我的第一个要求,这么轻易就忘了。” 第48章 冯谁追上他,赵知与别过头去:“可惜那是手工的,不值钱,你想贿赂,人家不一定稀罕要。” 冯谁再次抓住赵知与的手臂:“停下,我能说句话吗?” 赵知与停了下来,但还是别开脑袋,赌气不看冯谁。 “看我。”冯谁说。 赵知与哼了一声。 冯谁等着。 赵知与抿着唇转了过来。 冯谁叹息一声,一只手拽着人不让走,单手解开了衬衫扣子。 赵知与眸光闪了闪,看他一眼又别开,又没忍住看了回来。 冯谁从衬衣里掏出一个东西:“好好戴着呢,总不能不戴手腕上就生气吧?” 赵知与眨了眨眼睛,凑近了点:“这是什么?” 拇指大的手工玫瑰花外边罩了一层琉璃外壳,像覆盖着透明的冰晶。 冯谁咳了两下,看着别处:“问认识的女孩子这个怎么保存,她说可以在外边烧一层玻璃,这样不容易坏。” 赵知与好半天没讲话,冯谁有点不安地转过头:“你要是不喜欢……” 赵知与坐了回去,没看冯谁。 冯谁叹了口气:“我取出来,重新戴手腕……” “喜欢。”赵知与说。 冯谁看了他一会:“哦。” 对话似乎没有结束,赵知与也不像不开心的样子,但两人仍沉默下来。 冯谁有些头疼地摸了摸后脑勺。 两匹马重新并肩走到一起,前边的水域慢慢浮现,原来是个不大的池塘。 因为下过雨的原因,池水有些浑浊,两匹马驻足池畔,马嘴里的铜合金衔铁反射着天光。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仍低着头,冯谁却发现他的耳朵通红。 血色顺着耳垂往玉白的脖颈处蔓延,衬着他雕塑般的侧脸,冯谁看了一会,整个人泛起一阵震荡,倏地转过头。 明明前一刻气氛还很普通,很平常,这一刻却像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侵染了,冯谁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手脚无处安置。 他看远处灰白的天空,看厚重云层缝隙里的一抹蓝色,看摇动的树梢,看近处的池面。 那种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的感觉坚实地持续下去,冯谁手摸了摸,从兜里掏出一个石子,“咚”一声丢进池塘里。 赵知与被这一声惊了一下,抬头看向池面。 两人都看着前边。 冯谁又掏出一块石头,打了个水漂。 一,二,三,四,五,六…… 冯谁看着接连跃起的石块,勾了勾嘴角,我他大爷的真是个天才。 “你想我吗?”赵知与问。 冯谁的嘴角僵住,石块在视野里模糊,然后是池塘。 赵知与的声音不太真实,可能是幻听也说不定。 又安静下来,轰隆的血液随着时间推进慢慢平缓,冯谁直愣愣地看着虚空,不是幻觉,无需赵知与重复一遍,他明白不是幻觉。 没等冯谁回答,赵知与目视前方,再次开口:“我很想你。” 冯谁的手一松,石子哗啦啦地落在草地上。 冯谁缓慢深长地呼吸,重复了好多次,脑子里空白的嗡鸣随着平缓的心率慢慢消失,脸上的灼烧感也缓缓退去。 挺正常的一句话,激动个什么劲,血液一下子全冲上脑门了……老方也说,李就也说,李明瑞他们也说,就是好久不见,所以表达一下…… “我很想你。”赵知与看了过来,声音很软,黏连潮湿,“哥哥。” 冯谁脑袋“砰”一声炸了。 他看着虚空,心想,我的脑袋肯定炸开了,脑浆是燃烧的火红色,跳动的大脑沟壑里写满了两个叠字的回音,那声音支配了大脑寄生的这具肉.体,所以我现在动也动不了,十个手指过电一样发麻…… 几百亿年的时光过去了,冯谁终于重新掌握了身体,他从马鞍上滑下,弯腰捡起了掉落的石子,拂去沾上的泥土。 他走到池畔,把石子打出去。 水漂一个接一个,完美无瑕,悦耳动听。 他打完石子,这才发现又下雨了,连绵的雨丝慢慢濡湿头发衣裳,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冯谁翻身上马,对赵知与说:“下雨了,该回去了。” 赵知与的头发上沾满了晶亮的水滴,冯谁犹豫了一下,伸手为他拍掉。 赵知与看着他动作,看他收回手,没有动。 冯谁收回去的手无处安放,目光也四处乱窜。 billy又躁动起来,前蹄抬起,发出格格的磨牙声。 赵知与俯身安抚马,轻轻拍着它的颈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直起身,眼睛盯着冯谁,抬手咬着指尖脱下了羊皮手套,然后伸手过来,脱掉了冯谁一只手的手套。 他手指划过冯谁的掌心,十指缓慢而坚定地插入指缝,然后收紧。 赵知与的手是温热的,皮肤细腻光滑,指节修长匀称,所过之处仿佛点燃了燎原的火。 冯谁看着赵知与的手,又看了看赵知与,赵知与抿着唇,垂着脑袋不看冯谁,没有放开。 倔强又不容违抗的气势。 冯谁犹豫了一下,也收紧了手指,是个回握的姿势。 赵知与十指一下子握紧,受了刺激似地,劲大得冯谁差点嘶出声。 冯谁把闷哼吞在喉咙里,转过眼睛,看着前边。 两匹马离得很近,两人牵着手,在细雨中慢慢往回走。 “我……也是。”冯谁艰难缓慢地说出了口。 赵知与刚开始没什么反应,然后突然一下子又使了劲,冯谁真的感觉骨头都快要被捏碎,赵知与哪来的那么大劲? “松松。”冯谁说。 赵知与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他,迷茫的双眼慢慢聚了神,手上力道卸了点,但神色警惕地看着冯谁:“不松。” “……”冯谁笑了一下。 赵知与又加重了劲,无意识的反应。 冯谁叹息一声,收了笑。 “前边是什么?”冯谁指着前面一排建筑。 “马房。”赵知与看了一眼,“要去看一下吗?有盐疗室和水疗机,刨花和草料的气味还蛮好闻的。” 冯谁看了眼建筑窗户里晃动的人影:“马房有很多人吗?” “都是马工,要清洁、刷马、喂食的,每匹马都有专门配备的人员。” 冯谁挑了挑眉:“这么金贵啊,少爷的马平时也养在里边吗?” 赵知与看了看他。 冯谁转头:“嗯?” “叫我阿与。”赵知与说。 冯谁感觉自己慢慢免疫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心脏剧烈跳动,神色平静地转过头,慢慢调整着呼吸。 没事,没关系,赵知与比较直接,慢慢适应就好了,自己不是适应得很好了吗? “叫弟弟也行。” 第36章 冯谁上一份工作不算体面,所以也见识过一些压根不想见识的场面。 现在这些早已尘封的记忆呼啦一声涌入脑海。 “你脸好红啊。”赵知与说。 两张脸几乎挤得变形的吮吻…… “你怎么了?” 裸露的肢体上游走的大手…… “哥哥。” 荒淫靡丽的场面里不期然撞进一声来自天外的,干净清冽的少年嗓音。 冯谁心里的弦嘣一下振断。 火热的鼓胀从胸腔往下蔓延,掠过小腹,一直往下…… 赵知与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要探他额头,冯谁猛地偏开半边身体,整个人好似斜挂在马上。 赵知与的手落了空,在原地悬停一会,慢慢地放下。 冯谁缓缓坐直身体,看着前边的马房,看玻璃窗后实木的地板墙壁,沉默快步往来的马工,温驯宁静的马匹。 他得说点什么,不要让赵知与觉得被嫌弃了,不要让赵知与以为他反感他的触碰,不要让赵知与难过。 “不要那样叫。”思考了很久,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干巴巴,没有任何温度的话。 “哦。”赵知与低低应了一声。 冯谁张了张嘴,想要补救一下,却发现自己从前的人生,似乎从未对什么人说过真心实意的软和话。 他很急,又很气,怒气来得突兀庞大,他紧紧抓着马鞍,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哪怕是自己气自己,被赵知与看到了,会吓到吧,会觉得他可怕,会被讨厌…… 冯谁脑袋很晕,急促喘了几口气:“少爷,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吧,被人听到了也不好。” 赵知与低垂着脑袋,嗯了一声。 “没人的地方……”冯谁觉得得有让步,思索着让到哪种地步。 “马房还要去看吗?”赵知与突然说。 冯谁回过神,赵知与已经恢复正常的表情,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好。”冯谁应了一声,心头却空落落地坠了下去。 也许,赵知与并不在意。 第49章 只是自己想太多而已。 哥哥是正常称呼,对年长自己的男性。 失落感像绵延阴雨过境,赵知与开始跟他讲起了养马的事情,怎么在荷兰育马场挑中billy、它的血统证书、带父系母系名和牧场前缀的冗长本名、如何跟另一匹马繁殖出chance…… 阴雨漫长不散,心中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长满了霉菌,冯谁听着赵知与一如往日的温柔嗓音,有种恍惚的抽离感。 他是怎么了? billy犯了脾气,在原地不动,又磕牙又刨蹄,似乎为什么所烦恼,赵知与俯身温柔地拍着它的脖子,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冯谁看着赵知与嘴角的笑意。 只有他一个人经历了雨季。 他愣了片刻,没忍住笑了出来。 大老爷们伤感啥呢?真的是! 赵知与才多大。 他的那些污糟心思,最好小少爷一辈子都不知道。 冯谁打起精神,问赵知与:“你跟他说什么呢?” “悄悄话呀。”赵知与仍旧低伏身体,抬起明亮的眼珠看他。 冯谁咳了一声,别过目光。 “什么悄悄话?”冯谁故作镇定,“我能听吗?” “不能。”赵知与拒绝得果断干脆。 “……”冯谁笑了笑,“翻脸不认人啊。” 赵知与抬起头看他,又看两人仍旧握在一起的手,冯谁也觉得似乎说得过了些,有些尴尬又有些暧昧,找补了一下:“不听也好。” “是关于我们的。”赵知与说,“你和我的,所以不能让你听。” “……”冯谁愣了好一会儿,“哦。” 赵知与哄好了billy,两人继续慢慢往前。 冯谁看了眼还握在一起的手,问赵知与:“明天要开舞会吗?” “嗯。” “请哪些人?” “一些朋友,和认识的人。” 冯谁沉默了一会:“我昨天看到陆名从你房间出来,你们在做什么?” 赵知与看着他的眼睛瞬间转开,隔了好一会儿才盯着前边说:“没什么。” 冯谁看着赵知与的侧脸:“陆名最近经常来。” “啊。”赵知与含糊说,“一起写作业。” 一起写作业。 陆名那样浪迹花丛,又能力出众的大少爷,专门跑过来陪赵知与写作业? 冯谁交握的手动了动,往回抽。 赵知与立马察觉到,用力握紧,又拉了回去。 冯谁啧了一声:“一手汗,擦擦。” 赵知与低着脑袋没看他:“不擦。” 冯谁看着他,心底动了动:“舞会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啊。”赵知与一脸理所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冯谁笑了笑:“那可以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吗?” 赵知与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神有些慌乱:“我,我其实……” “开玩笑的。”冯谁笑笑,“我还要工作呢?就算你朋友有时间,我也没空。” 赵知与松了口气,也笑了笑。 两人牵着手往前,马房看起来很近,大概是马走得很慢,还有一段距离。 绮念也好,失落也罢,这一刻都散尽了,冯谁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感受此间的风,闻青草的气息,感受他们相扣十指的温度。 “我跟billy说,我叫你哥哥——”赵知与看了冯谁一眼,话说了一半就停下。 “嗯?”冯谁有些恍惚地笑了笑,问他,“什么?” 赵知与大概在补偿,因为不能把冯谁介绍给他舞会上的朋友,所以告诉他一个原本不打算告诉的悄悄话。 小孩似的。 冯谁摆出期待的姿态,脑子却变得轻盈空旷,赵知与大概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只是目光描摹着对方优美的五官,和一启一合的唇瓣。 手上痛了一下,冯谁回过神,赵知与松了点劲。 “你走神了?”赵知与问他。 “啊。”冯谁茫然应了一声,又连忙否认,“没,我,在听。” 赵知与怀疑地看着他。 冯谁突然生出了点阴暗的心思,他与赵知与这样,是不能暴露在人前的,更何况是聚集赵家关系网的上流舞会,那下次牵手,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舞会上,赵知与会跟别人跳舞的吧? 搂着漂亮女孩或男孩的腰,跟或深情或大胆的爱慕者言笑晏晏。 冯谁感觉到胸口钝钝地,像是有一根巨大的针插进里边,缓缓研磨翻搅。 赵知与又伸手过来:“怎么了?” 手伸到一半,想到什么似地又往回收。 冯谁攥住了他欲收回的手腕,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扯。 赵知与被拉得俯低了身体,额前的头发擦过冯谁的脖颈,脑袋堪堪抵着冯谁肩膀。 “冯谁哥哥?”赵知与偏了偏头,滚烫的呼吸吐在他的脖颈。 冯谁哥哥。 为什么不直接叫“哥哥”? 冯谁脑袋有些发晕,攥着赵知与手腕不放,阴暗的毒蛇在心底盘踞,他要趁着赵知与没对他失去兴趣前,在他心里种下一根针。 让他搂着别的人,也会想到自己。 说什么呢? 我们下次接吻吧? 冯谁猛地回过神。 赵知与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呼吸放得很轻。 所有阴暗的心思如影遇光顷刻间散尽,冯谁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能这么对待赵知与?哪怕赵知与只是玩…… 不管赵知与怎么看待他,冯谁很清楚地知道,赵知与在他心底的位置。 他不能这样对待珍视之人。 那绝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男人的行为。 冯谁松开了赵知与:“没事,看你头发有没有打湿。” 赵知与像是失望,又像是不甘地哦了一声。 愧疚感淹没了冯谁,他忍着心底的难受,笑着问赵知与:“你跟billy说叫我哥哥,然后呢?”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然后你勃.起了。” “是吗?”冯谁笑了笑。 几秒钟后。 笑容突然凝固。 整个人都凝固。 世界都凝固。 赵知与的目光往下:“现在还在呢。” 宇宙和时间都凝固了,所有声音色彩气味瞬间消失,世界像从未存在于此。 冯谁慢慢、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一脸无辜无畏的赵知与,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 “闭嘴。” 然后他缓慢而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赵知与没再反抗,大概是被他吓到了,不敢。 “我叫你哥哥会让你兴奋吗?你是因为我才那样吗?你以前对别人那样过吗?” 冯谁倏地转头,死死看着他。 赵知与似乎也生了气,针锋相对地回视,两颊鼓着,鼻翼嗡动。 “想打我吗?”赵知与梗着脖子说,“反正我说出来,我舒服了,你打吧,打完下次我还要说。” 冯谁眼前一黑又一黑,脑门阵阵发紧,他缓了一下,声音嘶哑道:“我不打你,以后都不会了,上次是我混蛋,对不起。” 赵知与一怔,撇开眼睛,声音也轻了下来:“我没有怪你,上次是我活该。” 冯谁闭上眼睛,慢慢地从凝固的宇宙和亘古的时间里挣脱出来。 是他的错。冯谁心想。赵知与还是个小孩,人又傻,什么都不懂。 是他引诱的赵知与,让他学坏了。 “我以前,没有对别人……那样过。”冯谁解释,“谁也没有。” 他抬起头:“赵知与,我只喜欢过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第一次。” 第37章 冯谁没看赵知与,他的目光落在虚空里,说完了那两句近似告白的话。 遥远地方的风掠过大地,雨后的世界清亮翠绿,钉过的马蹄踩进湿润的草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冯谁的心变得轻盈,轻盈中又有股无法抑制的悲伤。 赵知与靠近了些。 冯谁眼睫颤了颤,却还是没有看他。 他怕他一看赵知与,就会忍不住做出打破底线的事。 毕竟这里这么空旷寂静,就像在世界之外,谁也不会来打扰。 赵知与重新牵起了他的手,饱满的指尖在他掌心的老茧上磨了磨,冯谁颤了一下,下意识想收回手。 赵知与不容置疑地握紧。 “我会对你好的。”赵知与说,“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冯谁能感觉到赵知与正看着他,在温柔地注视中说出承诺。 赵知与说完,又加了句:“哥哥。” 冯谁转过头,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触摸到赵知与的那刻,他心跳快得不像话,却努力不显露分毫:“不需要一辈子,这一刻就足够了。” 赵知与看着冯谁,红润的嘴唇张开一点,吐出深长的呼吸,眼神直直的,眸子变得幽暗。 第50章 赵知与胸脯大幅度起伏,把冯谁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慢慢靠近冯谁,眼睫微颤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红点在眼前闪过。 冯谁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本能地行动,将赵知与脑袋往下一按。 那一下毫不留情,赵知与的额头磕在金属马鞍上,发出咚的一声。 枪声响起时,冯谁已经没有第一次那样震惊,他挡在赵知与身前,正要去拉billy的手缰,赵知与却比他先动了,billy前蹄扬起,而后猛地转身,撒开蹄子冲了出去。 冯谁错愕片刻,立刻就意识到不对。 billy是温血马,性格温驯安静,跑起来也不会太快,但现在那猛冲的样子,几乎像匹被激怒的烈性马。 问题早就有征兆,是他心猿意马,所以忽视了。 冯谁用对讲机通知外边的保镖,立马拍马赶了上去。 子弹呼啸着擦身而过,来自马房方向,冯谁打马跟在赵知与身后。 几发子弹打空后,身后消停下来,冯谁的心绷得很紧,对方的目标是赵知与,所以自己比赵知与安全。 但如果他是障碍的话,就另当别论。 他挡在赵知与跟马房中间,有几发子弹应是冲着他来的,只不过高速运动的目标让它们失了准头。 billy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跑到了那片池塘。 冯谁以为它会停下来,但billy即便到了池畔也没有丝毫停滞,猛地冲了出去。 一人一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那一瞬间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冯谁死死皱着眉头。 赵知与和billy瞬间下落,扑通一声砸进水里。 冯谁勒停了chance,翻身跳下,一猛子扎进池塘。 池水很浑浊,陡然入水,刺痛的冰凉感让冯谁猛地打了个摆子。 他飞快环视,而后手脚并用朝一个方向游去。 赵知与在挣扎,嘴里咕噜冒出了一串气泡,冯谁的手揽住了他的腰,水里无法说话,他安抚地拍了拍赵知与的脸。 几乎是冯谁碰到赵知与的那刻,赵知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冯谁抱着赵知与,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一个方向。 赵知与点头,没有片刻迟疑往那边游去。 “噗通噗通噗通。” 几个身影下饺子一样砸进水里,冯谁看了眼赵知与离去的方向,而后转身,朝杀手方向游去。 水里能见度很低,只大概能看到个轮廓,几个穿马场制服的人下水后适应了一会,这才四处寻找目标。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昏暗中,有个人主动朝他们游了过来。 震惊归震惊,训练有素的杀手本能地抬起手,扣动扳机。 “biu——” 子弹在水下的声音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但那破开一切,所过之处带起混乱水流的威力,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一发打空,剩余的杀手也反应过来,纷纷举枪—— 他们的手腕突然一软,枪飘了出去,鲜红的液体混着水里的泥沙晕染开。 两个,四个,六个…… 子弹在浑浊中拉出一条条白线,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响,更多的血水冒了出来。 没有声音,一切像是一场华丽的默剧。 一个杀手震惊地看向身旁先后丢了枪的同伴,看他们手腕处腾起的血水,看他们无声嘶吼扭曲着下坠,一束天光落在了水中,视野变得清晰了点,他这才看清楚,同伴手腕上都插着一把刀。 很小的刀,大半没入,剩在外边的闪烁寒光。 他心里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猛地转头。 一个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食指中指堪称优雅地夹着一片闪光的东西。 他头皮发麻,就像看到了死神降世。 恐惧支配了身体,他下意识举枪朝死神疯狂扣动扳机。 一梭子弹打空,他食指还在疯狂扣动,空放的声响像是死亡的嘲讽。 他整个人都崩溃了,越来越深的恐惧让他想要大叫“别过来”,张开嘴却只是呛了一口水。 他绝望地朝前看去,却突然发身前空无一物,只有紊乱的水流和扬起的泥沙。 看错了吗? 难道刚才是幻觉? 还未等他生出庆幸暗喜,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修长的手指按在他的颈动脉上,却并没有使多大力,堪称温柔。 手掌上的茧子摩擦过脖颈,带来奇异的痒意。 他浑身的血液一瞬间逆流。 身上有弹夹,他拿枪的手没有废,只要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退出空弹夹填上子弹,他就会重新掌握自己的性命,把身后带来死亡阴影的人踩在脚底。 他想动,却浑身僵硬,手像是不属于自己,怎么都不听使唤。 “咔哒。” 很轻的一声。 身后人卸下了他的腰间的弹夹,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然后那只手一松,弹夹在他眼前掉了下去。 无边的恐惧中,他感到一阵被嘲讽、被戏弄的难堪,自尊心被踩进泥地的感觉,让他猛地生出一股力气,他要—— 剧痛传来,他的手腕骨头被生生地卸下。 未有片刻喘息,另一只手被同样不留情地卸掉。 剧痛让他几乎晕厥,整个人如一片破布轻飘飘地坠向水底,最后的视野中,他只看到一个并不高壮的身影。 那身影低头看了他一眼,往另一个方向游去。 冯谁憋气已经到达了极限,身上大概中了三四枪。 上次酒店暗杀事件后,赵家从赵知与到保镖,都安排上了俄标三级的防弹衣加防弹插板。 即便如此,冯谁还是感觉身上痛得厉害,肺部要瘪爆了一样,脑子也有些晕乎。 可能是运气好,水里视野不清,加上几个杀手轻敌,他才能全身而退。 说起运气,他想起刚才最后那个杀手,沉着冷静,出手毫不留情。 反倒是他,凭着运气躲开后,在扭断对方脖子和卸了手腕之间犹豫的片刻,对方中邪一样居然没有动。 呼吸越来越困难,冯谁加了把劲往水面游。 腿上突然一痛,子弹在他眼前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 冯谁怔了怔,低头看下去,血水扩散开,血腥味浮上来。 痛感延迟了几秒,才山崩海啸似地压来。 冯谁大腿中了弹。 他咬着牙,抬起头继续往上游。 光亮的水面近在眼前,只要再坚持一下…… 冯谁双手滑动,没受伤的那条腿也在拼命蹬水,可上面的亮光还是离他越来越远。 水浮起他的头发和衣裳,他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在下坠。 他的手徒劳划动了几下,终于因失力而垂下。 赵知与猛地睁开眼睛,肺部撕裂灼烧,他剧烈倒气,然后是一阵猛烈呛咳。 脸上涨红,气管里鲜明的异物感让他忍不住呕吐,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抬起手,却像是举起了一根软趴趴的面条。 有人扶住了他:“少爷,没事了少爷!别怕。” 赵知与转过头,是张正。 草地上围满了人,旁边有医生、马场的经理、安保人员,张正和老三一脸担忧后怕地看着他。 赵知与抓着张正胳膊,努力了一番才发出声音,嘶哑难听得不像是自己的:“冯谁呢?” 张正脸色一变:“少爷,他不是养伤吗?好好地在别墅里躺着呢。” 赵知与又是一阵抓心挠肝地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老三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赵知与推开老三:“他今天来了这里,湖里——他没上来吗?” 张正和老三脸色都变了。 赵知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旁边扶他的手,趔趄着往湖边去。 几个马工打扮的杀手已经被捞了上来,手腕一片鲜红,或晕死或哀嚎着,被安保控制在一边。 张正拦住赵知与:“少爷,我马上安排人下去找,您不能再动了。” 医生也走了过来:“您方才溺水,肺部气管都有损伤,千万不能再折腾。” 赵知与安静了一下:“是吗?那我歇一会儿。” 张正和老三松了口气,张正去到旁边,跟安保负责人交谈,老三扶着赵知与,身边密不透风地围着一圈保镖,神色警惕地戒备着四面八方。 赵知与走了两步,老三着急地说:“少爷歇会吧,别动了。” 赵知与的嗓音还带着沙哑,被石子磨过一样:“我身上难受,慢慢动两下喘口气。” 老三哎了一声。 赵知与转头看了眼一个保镖,皱着眉头:“身上什么味儿,难闻死了。” 那保镖是个年轻人,一下子涨红了脸,手脚无措起来。 老三赶忙打圆场:“哎年轻小伙子是这样,一动一身汗,你往外边去点,离少爷远这点,哎对了,少爷呛了水,闻着味难受……” 第51章 “少爷!” 有人惊愕喊出声,老三转头,发现赵知与已经冲了出去,像只迅猛的小豹子,完全看不见刚才的虚弱。 老三瞳孔一下子缩紧,脸都扭曲了:“操!!!” 赵知与猛地扎进了池塘。 最上边的水面成了井口大小的一片光斑,冯谁还在下坠。 他这才发现,这口池塘居然这么深。 池水很冷,但身体已经适应了那种温度,不觉得难受,反而有种被温柔包裹的飘忽感。 水是黑色的,幽黑幽黑的颜色,像是世界伊始的黑暗。 缺氧造成的痛苦,和大腿的剧痛慢慢消失,像是转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意识的边界一点点模糊。 被无边的水包裹着,就这样沉睡在这里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可是这池水怎么没有尽头,为什么他还没触到水底? 这么深的池塘,不应该出现在马场,赵知与骑马要是不小心落水该怎么办? 赵知与。 这三个字出现在脑海时,冯谁朦胧的意识又瞬间清明起来。 赵知与。 他的小少爷。 他人生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他深不见底昏暗生活里的天光。 奇怪啊,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对方还是个傻子。 怎么会为一个傻子神魂颠倒? 赵知与应该已经安全了,他靠近水面时听到了上边纷乱的人声。 安全了就好,没事就好。 他的存款都在老方那儿,老方托付给了李就,不看交情,就是看在钱的份上,李就也会照顾好老方。 他是为了救赵知与没的,如果幸运的话,可能会得到一笔抚慰金? 李就懂得轻重,拿到钱就会带老方消失。 赵知与大概会难过一阵子吧,但没关系,他有很多朋友和熟人,可以凑齐一个盛大的舞会…… 冯谁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了出来。 赵知与。 冯谁无声喃喃着三个字,像是藉此将这个名字刻在心上。 甘心吗? 好歹告白了不是吗?他的心意赵知与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可还是不甘心的。 他甚至还未亲吻过他的爱人。 眼角更多的液体流了出来,融入水中不见踪影。 柔软的水草掠过他的面颊,像是母亲张开了怀抱。 明明只是一个小池塘,他却像独自沉眠在太平洋的最深处,无边的海水和无边的黑暗囚禁了和他,那些克制的、温柔的、伪装的,在这濒死的孤独中倏忽散尽。 冯谁心底的阴暗同无光的水域一同伸展,亲吻算什么,他喜欢赵知与,他要抱他,抚摸他,玷污他…… 他要与他夜夜笙歌,荒唐度日。 他要赵知与跪在他脚下发誓,永远只忠于他一人,永远只爱他一人。 他要赵知与和朋友、故交割席,要赵知与向所有人宣布,他爱上了一个低贱的保镖,要赵知与放弃陆名的婚约嫁给他,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冯谁艰难地伸出手,摸向遥远水面的一点光。 那点光晃动了一下,像一个石子投入水面。 石子落下,越来越近,变成人的形状。 那人奋力往下游,水流被分开又合上,无声却有力地动作晃碎了光亮。 碎光落在冯谁眼睛里,他无法思考,无法感受,只是呆愣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大的人形。 远处有喧嚷的声音,潜水手电的光扫了过来。 冯谁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赵知与。 第38章 冯谁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浓重的昏暗,恍惚让人以为还身处水下,他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光线后环视一圈。 是在他的房间,与赵知与联通的二楼房间。 肺部残留灼热的滞涩感,但呼吸已经十分顺畅,冯谁缓慢深长地深呼吸几次,慢慢找到身体存在的感觉。 他扶床坐起,心跳快得不像样,大概濒死的幻觉仍未从脑海中褪去。 冯谁发了一会呆,掀开被子,腿部的枪伤已经处理过了,打着厚厚的绷带,其他伤处也上了药,没有明显痛感,大概用了分量十足的镇痛剂。 冯谁慢慢下了床,来到窗边。 一楼隐隐飘来古典乐演奏的乐声,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声,嗡嗡的,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响。 冯谁看了一会,一楼面向花园的阳台上有人在交谈,衣着低调,气质雍容,是赵家会有的贵客。 舞会已经开始了。 冯谁看了眼时间,他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上一刻的记忆,还是潜水手电一扫而过中,惊鸿一瞥的赵知与的脸。 冯谁又怔了一会,走进了卫生间。 身上很干净,好像是醒来不久才细致地擦洗过,一股沐浴露的香气。 他看向镜子里的人。 头发没有刻意梳得老气,散乱地垂下,本就冷白的脸透出一种尸体一样的苍白,嘴唇血色尽失,却奇异地没有干燥起皮。 冯谁盯着镜子的中的人,那是他的脸没错,脸上阴沉的表情却又像别的什么不认识的人。 冯谁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镜子,打开水龙头,狠狠洗了几把脸。 他走出浴室,慢慢穿上洗干净熨好的保镖制服,推开门。 门外的走廊上,小孩抬起头跟冯谁面面相觑。 “你醒了?”小孩高兴地说。 是第一天花园里见到的初中生,赵知与的玩伴,当时带着一条秋田犬来着。 秋田犬在初中生的身边,伏地了身子,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偷看冯谁。 “你在这里做什么?”冯谁问。 “保护你啊。”初中生说。 冯谁看着他,初中生眨了眨眼睛。 冯谁叹了口气,绕开一人一狗。 “你要去舞会吗?”初中生问。 “……”冯谁转头,“谁让你在这里的?” “除了少爷还有谁?”初中生摸了摸呜咽的秋田犬,“你能给我带甜点吗?我要克拉弗缇斯,在这保护你一天一夜了。” “你,保护我?”冯谁确认。 “对呀。”初中生眼神清澈又愚蠢,“还有来顺。” 冯谁看了眼秋田犬,狗一接触到他目光,脑袋缩得更紧了,尾巴死死夹着。 “你看不起我?”初中生气呼呼问。 冯谁叹了口气:“克拉什么的,长什么样?” “金黄的蛋糕,上面有樱桃,很好认的。”男孩高兴起来,伸出三根手指,“三块。” “后厨不知道有没有剩,今天厨师大概是请的外边的……”冯谁反应过来,“三块?还有谁?” 男孩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阴影中,一个身影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冯谁瞬间警惕起来,但很快又放松。 “我哥啊。”男孩说,“对了,我叫范天阴,认识一下,以后大家都是少爷的人了,共事愉快。” 冯谁看着范天阴伸出的手,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张正看着冯谁走过来,见鬼似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冯谁隐在柱子后的阴影里,看向随着音乐转动的舞池里华丽的男男女女,搜寻赵知与的身影。 “冯哥,你怎么过来了?”老三问,“这么快就能起床了吗?你还好吧?要不要叫医生看一下?” “没事。”冯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就是看一下少爷。” 身边没了声音,保镖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冯谁找到了赵知与,端着香槟跟一个男人在角落交谈着。 男人三十来岁,脸看起来挺周正,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身形高大,衣着品味不俗。 陆名走了过去,赵知与跟男人的交谈中止,陆名和男人握手,脸上带着笑意。 “少爷没什么事。”老三凑近了他,低声说,“有点呛水,当场就做了急救,回来医生检查了一圈,健康得很。” “嗯。”冯谁说,“谢谢你。” “不谢。” 一个高壮的男人搂着一位女士经过,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保镖啊,吓死人了,几个黑影杵这,还以为是什么呢。” 周衍宗目光落在冯谁脸上,似笑非笑:“赵家的安保做得真不错,这架势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周衍宗身旁的女伴咯咯笑了两声:“保镖先生站着累不累啊,要不要给你们搬把椅子?” “你瞎发哪门子善心?人家是保镖,哪有主人宾客站着,他们坐着的道理。”周衍宗笑了,“走吧,阿与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晚上见不着人。” “哎呀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嘛,你自己说他们杵在那碍眼的嘛。” “我可没说碍眼,有啥碍眼的……” 冯谁对老三说:“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早点回去歇着,你这一连两回,别不当回事折腾出病根。” 第52章 冯谁去后厨瞧了瞧,请的是米其林三星主厨,冯谁问了一个相熟的小工。 “克拉弗缇斯没有了,马卡龙要吗?” 冯谁拎着糕点,在花园找到了范家兄弟。 “你喂它。”范天阴把一颗夹覆盆子的马卡龙递给冯谁,“搞好同事关系。” 来顺战战兢兢吃了马卡龙,试探舔冯谁的手指,摇了摇尾巴。 冯谁手指沾了点果酱:“有纸吗?” 范天阴翻了一遍所有的兜:“没。” 范天阳没说话。 冯谁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厅,演奏换了支曲子,磅礴大气的古典乐,落地窗闪过一道道优雅起舞的身影。 冯谁遏制住想要询问什么的欲望,起身往回走。 穿过一小片林中草地,黑暗中有人出声。 “听说你受伤了。” 周衍宗慢慢走出阴影:“为了救阿与。” 冯谁停了下来,看了眼周衍宗:“周少。”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陆名家那次,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照理来说阿与应该也认得出来,怎么就把你留在了身边,我们几个猜测,还以为阿与开了窍,要教训教训不知好歹的人,却没想到……” 周衍宗长得其实很硬朗,气质也不算凶恶,实在很难将他跟那个仗势欺人的纨绔联系起来。 “阿与为了你跳湖,我们圈子都传开了。”周衍宗倚着树干,点燃了根烟,“陆名倒是不怎么在意,婚前玩玩,婚后收心,大家都是这么干,更何况你只是个保镖。” 周衍宗吐出烟雾:“只是阿与到底受到了非议,玩谁不好,玩自己的保镖,还闹得人尽皆知,丢脸啊!不像话。 “他以前又是一副……纯洁无辜的模样,谁都不敢亵渎,这下好了……” 周衍宗看向冯谁:“你们到哪步了?人前衣冠楚楚的,人后你怎么伺候他的?阿与那样的人,会让你在没人的地方给他口吗……” “周少。”冯谁打断他,眼神冰冷,“你以为你在议论谁?” 周衍宗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夹烟的手都有些不稳:“你这是,狗仗人势啊。” 冯谁没再理他,往前走,周衍宗站直了:“你要什么?钱?房子还是车子?我今天开的车送你怎么样?可以签赠与合同,去公证处公证,那辆西尔贝是限量款,转手卖的钱你一辈子都花不完,或者你想直接要钱?” 冯谁脚步慢了下来,周衍宗从身后靠近了:“平民就要有身为平民的自觉,尊严,感情,自我,跟毕生难求的利益相比,究竟孰重孰轻,你不要掂量错了。” 周衍宗的话如果放在从前,冯谁会十二分认同,但此时此刻,他没什么感觉的同时,生出了奇怪的疑问…… “周少,好奇怪啊。”冯谁转身,衣摆擦过周衍宗的,“您是有钱人,却似乎对您口中的平民十分了解。” 周衍宗的脸色变了,冯谁退开一步:“我先告退。” 冯谁走到树木遮挡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衍宗在原地站着,昏暗中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他往大厅走去,却就在这时,斜刺里窜出一条狗,猛地咬住了他的裤子。 “啊——”周衍宗惊叫出声,声音高而尖利,显见吓得不轻,大厅里传来一阵骚动,不一会儿窗边、阳台上就聚集了一圈围观的人。 来顺撕扯周衍宗的衣裳,周衍宗拼命驱赶:“滚!滚开!啊啊啊啊!” “哗啦——” 西裤被扯开,围观的人一阵哗然。 “各位!”陆名出现在台阶上,清越高昂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钱老刚才跟我说,苏富比新收了一副莫奈的《睡莲》,我想起今天晚上钱老带了它的姊妹作,正准备在接下来的慈善拍卖上让大家一饱眼福。” 来的都是社会名流,很轻易被这个话题吸引了主意,纷纷看向大厅里的老人。 与此同时,两位侍者收到陆名的眼神示意,早已迅速靠近,挡在周衍宗身前,遮住了大部分视线。 陆名进了大厅,回答簇拥上来宾客的问题。 两名侍者无声带着周衍宗从侧边离开。 周衍宗扒下一位侍者的马甲系在腰间,推开两人,直直走向冯谁:“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冯谁忍着脸上的表情,还没开始狡辩,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线:“阿衍。” 陡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冯谁的身体有一瞬僵硬。 赵知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看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你别拦我!”周衍宗气得眼睛发红,“我今天非得……” “阿衍,对不起啊。”赵知与晃了晃手里的牵引绳,“我没拉住来顺,都怪我。” 周衍宗愣住。 来顺乖顺地趴在赵知与脚边,无辜地汪了一声。 周衍宗的表情变得很怪异,又气又憋屈,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赵知与看了眼冯谁:“你下去吧,别乱走。” 冯谁顿了下:“是,少爷。” 花园很大,冯谁找了个角落,靠在树干上看海。 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在漆黑的海面上拉出一条跃动的银练,海水拍击礁石的声音随风传来,像某种低沉的吟唱。 冯谁想吸烟,周衍宗抽的是顶好的烟,光闻了下味,身体对尼古丁的渴望就被一股脑勾了出来。 他眼望大海,数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熬过这阵烦躁饥渴的感觉。 身边响起脚步声,靠近了,冯谁没有转头,仍旧看着海面。 “冯谁哥哥。”赵知与叫了一声。 花园里的秋海棠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有一股水果的甜香。 在花香的浸润下,赵知与的这声呼唤显得柔情缱绻,惹人怜惜,冯谁看了他一眼,没动,也没说话。 赵知与走了过来,离冯谁一臂的距离停下:“怎么下来了?身上还疼吗?” 冯谁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人猛地带进了怀里。 赵知与栽进冯谁怀里,趔趄了一下又马上站好,乖乖任他抱着。 冯谁单手搂着他,赵知与身上的香味很淡,但存在鲜明,身体温热紧实,两人紧贴的地方仿佛起了小小的火焰,赵知与湿润的呼吸抚着冯谁耳廓,像是一把小刷子来回刷着。 “刚在大厅里看到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说什么?” 赵知与伸出双手,抱住了冯谁的腰,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什么男人?” “三十来岁,戴金丝眼镜,领带是波点的。”冯谁说。 赵知与安静了一会才说:“他是盛高银行的经理。” “嗯。”冯谁说。 “表面上我只是请教他几个问题,其实是他在帮我投资,他们银行私人财富管理部门设了“白金通道”,专门干这个的,我们看中了一家有潜力的初创公司,我攒的零用钱可以投一点进去,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 冯谁听着他认真地解释,心里那股郁气慢慢消散,“嗯”了一声。 赵知与手臂收紧了点,下身又隔着点距离,不敢碰到冯谁腿部的伤口:“你跟周衍宗较什么劲?要是咬伤了他就麻烦了。” 冯谁的手猛地收紧,赵知与没出声,仍就乖乖任他抱着。 “他喜欢你。”冯谁说。 “谁?”赵知与抬起头。 “周衍宗。”冯谁说,“陆名也是。” 赵知与低垂着眼睫看冯谁,突然笑了一下,丰润的嘴唇拉出优美的弧度,黑暗中的眼睛像是洒了月光的海面,好看得不得了,冯谁一下子就被迷得无法思考。 “那你猜我喜欢哪个?”赵知与问。 “陆名和周衍宗吗?”冯谁愣了一下,“怎么也是陆名吧……” “我喜欢你啊。”赵知与微凉的鼻尖碰了碰冯谁的,“笨蛋,怎么比我还笨。” 冯谁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喉咙发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赵知与。 赵知与拨开他额角垂下的碎发:“我喜欢冯谁小笨蛋。” 月光落在赵知与的脸上,照得他瞳仁乌黑,肤色奶白,嘴唇红艳艳的,像什么精怪幻化的人形。 冯谁难耐地伸出一只手,抓住赵知与的手腕,凑近自己了嘴唇,在他手背上很轻地吻了一下。 赵知与脸上的笑意消失,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冯谁,莫名添了一丝陌生的危险气息。 赵知与突然靠近。 冯谁条件反射地伸手抵住他下巴,把人的脸往旁边扳开。 赵知与又呆滞又不解地瞥过来,眼珠子快斜到了眼角:“现在亲你,又不是不尊重,又不是骚扰,为什么不让亲?!” 第39章 冯谁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跟赵知与解释,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他立马放下手,挪开了距离:“有人。” 脚步声靠近,赵知与也听到了,却没有理会,仍直直看着冯谁的眼睛,表情难得地严肃:“你把我当什么了?” 第53章 冯谁愣了一下,看向脚步声方向,低声着急地提醒赵知与:“少爷,有人来了。” 赵知与充耳不闻:“回答。” 冯谁呆愣片刻,认命般放弃,脸色慢慢变得不自然:“男……” 他深吸一口气,豁了出去:“男朋友。” 说完,他别开视线,不敢看赵知与的反应。 赵知与身上无形的气场随着这三个字一收,过了几秒钟,声音柔和下来,似乎还带着点羞赧:“……嗯。” 脚步声很近,大概不足十米,皮鞋踩在鹅卵石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哥哥,你要记住,我已经是你男人了。” 冯谁火烧火燎,大脑一下子宕机。 脚步声停下,传来一声轻嗤:“还男人,你小子毛长齐了吗?” “二叔。”赵知与跟冯谁分开了点,自然地叫了句。 “有人找你。”赵成胤说,“把客人撂给陆名招呼,像什么话。” 赵知与没动,赵成胤挑了挑眉:“放心吧,我不为难冯谁,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不看别的,就看你长子长孙的地位,叔叔也不敢。” 赵知与这才动了,经过赵成胤时,他停了一下:“蔡小姐不够优雅庄重,二叔还是少带她出席正式场合。” “哦?”赵成胤笑了,“你能玩保镖,我就不能喜欢性感美女?” “二叔得为赵家的名声考虑。” “那你就不需要了。”赵成胤冷笑,“这是侄子劝谏叔叔,还是未来家主命令我呢?” “二叔,我不在乎那些。”赵知与说,“我只知道您是除了爸爸和爷爷外,我仅剩的亲人。” 赵知与离开,赵成胤愣了一会,瞥了眼冯谁:“伤都没好,这么迫不及待。” 冯谁低垂着脑袋,没说话。 赵成胤没有走开的意思,靠着橡木围栏点了根烟:“你知道赵家联姻的标准吗?” 今天晚上,似乎谁都想来提醒一下冯谁注意身份,不要妄想。 “陆名那样的吧。”冯谁说。 “联姻嘛,价值匹配和战略投资,门当户对是必然,如果能兼具青梅竹马的感情,双方长辈更是乐见其成,陆名的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 他扔了根烟给冯谁,冯谁接了,富春山居,以前李卫中随手给过他两条。 “但你也不是不行。”赵成胤话头一转,“加个牛津文凭,或者搞个什么艺术策展人头衔,运作个几年,让老爷子捏着鼻子承认了,虽然有难度,但不是完全不可能。” 牛津文凭啊,冯谁想,那不是天才吗? “成了对他没好处吧?”冯谁捏着烟,强忍冲动,“只是年轻不懂事,何必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赵成胤吸了口烟,摇摇头道,“失不了的。我大嫂,也就是阿与的妈妈,跟你来自一个阶层。” 冯谁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是真的优秀,那个人。”赵成胤慢慢吐出烟雾,仿佛陷入了回忆,“月亮一样耀眼,聪明得叹为观止,人长得——看阿与就知道了——可以称得上绝色,你是比不了了,唯一能比的,大概是阿与跟他爸一样的,一往情深。但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呢。” 赵成胤掐灭烟:“好好养伤,自己想明白点。” 赵成胤往回走,边走边念叨着什么。 声音落在风中,冯谁听到两句。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冯谁回了房间,家庭医生适时出现,给他换药,换纱布,又留了口服的消炎、镇痛药,叮嘱用量。 冯谁自己擦洗了一遍,出了一脑门的汗,好不容易弄完了,躺到床上,点开手机就看到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xxxx卡于12日20:45xx银行收入5,000,000.00元,备注:奖金。】 冯谁看着那个长得过分的数字,呆愣片刻,数了一遍零的个数。 数完,他又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到了老方的账户。 老方很快来了消息,冯谁编了个惊险但自己毫发无伤的故事,把老方暂且安抚住了,又叮嘱了一些事。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隔壁仍没有动静。 十二点的时候,赵知与回来了,不知道跟谁交谈了几句,模糊的话语传过来时,只听得见其中的疲惫。 赵知与很快洗漱完,隔壁就安静下来。 冯谁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他坐起身,抹黑下了床,悄无声息地打开两间房间中间的门。 赵知与躺在床上,被子严实地拉到脖子,雪白的脸在昏暗中仿佛发着光。 冯谁看了好久,目光一寸寸掠过额头、眼睛、鼻子、嘴唇,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他不由生出疑问,他到底喜欢赵知与什么? 过了几天,这一切结束时,他余生能平静地接受这短暂的拥有和永久的失去吗? 冯谁进了赵知与房间,很轻地关上门。 房间里有一股花香,茉莉、桂花和风信子的香味,混在一起过于浓郁了些,像行将糜烂的美好。 冯谁走近了床,掀开赵知与的被子,躺了上去。 赵知与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半睁眼皮看过来,呆愣了至少一分钟。 然后他陡然清醒一样,一下子窜了过来,手脚并用地扒在了冯谁身上。 他眼神迷乱,喘着气,凑近—— 冯谁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脸。 赵知与灼热的气息喷在他手心,从指缝里看他:“让我亲一下,就亲一下,好哥哥……” 冯谁喉结蠕动两下,开口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不能亲。” “为什么?!”赵知与又急又气,咬了他手心一口。 冯谁闭了闭眼:“想抱就不许亲。” 赵知与愣住,指缝中的眼睛看了冯谁半天,突然坐起来,背过身去:“那你走吧。” 冯谁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脑袋上翘起的呆毛,睡衣顶起的肩胛骨,一耸一耸的肩膀,明显气得不轻。 冯谁的心变得很软,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上,只要赵知与不生气。 他坐了起来,靠近赵知与,手搭在他肩膀上。 赵知与怔了一下,一甩肩膀挣开他,脑袋转向另一边。 冯谁从身后慢慢抱住他。 赵知与紧绷的肩颈一下子松弛下来,哼了一声。 “不能亲,是因为你还小。” “我不小了!”赵知与急切地转过头,“我满十八了,是成年人,可以谈恋爱,可以亲嘴,可以做——” 冯谁捂住他的嘴,赵知与唔唔两声,冯谁松开手。 “赵知与,现在的你有很多事都不懂。”冯谁抱紧了些,“如果有天你懂了,会后悔……” “不会!”赵知与斩钉截铁打断他。 冯谁叹了一声:“等你长大些……” “我等不了!”赵知与摸着冯谁的手,往下按。 冯谁像火星子蛰到的飞蛾,整个人从里到外一瞬间烧起来,血液轰隆一声逆流。 赵知与干净的眼睛看着冯谁,握着冯谁的手试探地动了一下。 冯谁猛地收回手,退开。 赵知与失去支撑趔趄了一下,扶着床坐稳了,抿唇盯着冯谁。 冯谁等着那股直冲脑门的血液退下,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能亲,不能做其他事。”冯谁说,“只能牵手和拥抱。” 赵知与看了他一会,一言不发地躺了回去,翻了个身,背对冯谁。 冯谁无声叹了口气,下床准备往回走。 赵知与掀开被子跳起来,从后边一把抱住冯谁,两条手臂差点勒得冯谁透不过气,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传过来,带了点哭音:“你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你是不是嫌弃我,说到底你就是嫌弃我是傻子!你嫌弃我就别说喜欢我啊!去喜欢正常人!正常人初中就长大了,就可以接吻了!陆名小学就跟人亲了!你干嘛不去!谁十八了谈恋爱不给亲嘴的?!你还把我当小孩是吧?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的,我妈妈不是这么对我爸爸的!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你故意玩弄我!” 冯谁听着一声声控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赵知与骂归骂,手却箍得死紧,鼻涕眼泪都糊到了冯谁背上。 “赵知与。”冯谁叫他,“你可以恢复吗?你们家这么有钱,难道没有办法吗?” “关你什么事!”赵知与吸了一下鼻子,“我爸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做脑机接入的,一直在研究,但技术不成熟,没敢给我用。” “那其他方法呢?药物治疗,心理催眠什么的……”冯谁问。 “你就是嫌弃我!”赵知与大吼一声,在冯谁睡衣上狠狠擦了一把鼻涕,“我好不了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你只能跟个傻子过一辈子了!悔断肠了吧你!” 冯谁叹了口气:“你松开我点,勒得慌。” 第54章 “不松!勒死你!”赵知与说,但还是卸了力气。 冯谁艰难地转过身,一只腿跪在床上,四处瞧了瞧,最后拿睡衣袖口擦赵知与的脸,边擦边说:“赵知与,我怕你后悔。” 他止住赵知与想要说的话:“如果有天你好了,想到和一个身份低贱的保镖做过亲密的事,会一辈子如鲠在喉……先听我说。” 冯谁换了只袖子擦,等赵知与平静了点,从床头抽出纸巾,按在他鼻子上:“擤一下。” 赵知与脸红了,自己接过纸巾背身清理。 “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我喜欢你,不管你是傻子还是正常人,是豪门少爷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你。” 赵知与转过身,红着眼睛看他。 冯谁理了一下他粘在鬓边的发丝:“但你想跟我交往,就必须遵循我的规则,否则咱们就分手。” 赵知与愣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冯谁狠着心,无动于衷地看他默默哭泣。 好半天,赵知与自己擦了眼泪:“亲脖子,可以吗?” “……”冯谁,“哪儿都不行。” 赵知与幽怨地看着他:“你还亲我手了。” 冯谁后知后觉地脸热:“只能亲手。” 话音未落,赵知与跪着伏下身,嘴唇贴在冯谁按在床单上的手。 冯谁手被烫了一下,下意识瑟缩,赵知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睛上翻,不满看了他一眼。 赵知与在他手背又亲又嘬,又换成手心,发出令人耳热的声音,冯谁目瞪口呆,又羞又气:“你他妈跟谁学的?!” 赵知与模糊说了句什么,又含住了冯谁手指,使力一吸。 冯谁猛地收回手,指节擦过牙齿,皮肤被刮破,另一只手几乎本能地扬起。 赵知与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神色坦荡:“打吧。” 冯谁慢慢放下手,脑门一突一突地跳,气都有些喘不顺。 赵知与神色有些慌了,连忙坐起身给冯谁拍背顺气。 冯谁推开他的手。 冯谁自己慢慢把气喘匀了,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也缓了过去,他开动自己并不聪明的脑袋,思考怎么跟赵知与说。 “以后不那么亲了。”赵知与先开了口,可怜巴巴的声音,“你别气,对不起。” 冯谁抬眼,赵知与嘴唇湿润红肿,眼睛也是红的。 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他看着赵知与,突然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他一把抱住了赵知与,紧紧地搂着。 赵知与想说什么,突然整个人都呆住。 冯谁的眼泪落到了赵知与的颈子里。 那眼泪温热,大颗大颗地,仿佛没有尽头,赵知与慌乱地转头:“你怎么了……” 冯谁按住他的脑袋不让动,喘着气,压抑着嗓子眼里扭曲的哭音。 赵知与怔了片刻,双手抱住了冯谁的肩膀,拍小孩似地拍了起来。 冯谁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他仍抱着赵知与:“我想……以后就算我们……你回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开心和愉悦,会喜欢我。” “我喜欢你的。”赵知与在他耳边说,“全世界最喜欢你。” 冯谁笑了一下:“所以,只牵手和拥抱,亲手只能轻轻地吻一下手背,答应哥哥,好不好?” 赵知与安静了好久,慢慢开口:“在希腊的时候,小岛上有几座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修道院,里边的修士过着禁欲的生活,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爱人。” 冯谁怔了一下。 “有一次,黄昏快入夜的时候,爸爸妈妈在游泳,我先回的住处,路过修道院时,看到了围墙阴影处有两个人。” “我吓了一跳,又很好奇,就没出声。那是两个修士,一男一女,看衣着不像同一个修道院的,他们抱在一起……” 赵知与顿了顿:“你想我一辈子当禁欲的修士吗?” 赵知与跟冯谁分开了点,看着冯谁的眼睛:“哥哥,我可以忍一时,但忍不了一辈子。” 冯谁安静了许久,轻轻笑了一下,摸了摸赵知与的脸:“不用一辈子。” 赵知与果然开心起来:“好,那我答应你。” 重新躺回去的时候,赵知与还是跟开始一样,八爪鱼一样扒着冯谁,搂得死紧。 冯谁叹息一声,只能忍着。 闹腾了许久,冯谁有些累了,困意很快袭上来,即将坠入黑甜的梦乡时,赵知与的声音突然响起。 “哥哥,我硬了。” 冯谁的睡意顷刻间散尽。 赵知与顶着他,黑暗中扑闪着无辜的双眼。 冯谁人生第一次对另一个人毫无办法。 “自己去浴室。”冯谁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出口。 赵知与有些失望:“哦。” 但还是乖乖地起身。 “我可以看视频吗?”赵知与站在床边问。 冯谁脑袋针扎一样,视频?赵知与到底是什么时候接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说起来他已经成年了,好像也是正常的。 冯谁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天花板:“你自己看着办。” “哦。”赵知与还是没走开,“我上次看的视频现在可能没用了。” 冯谁不想跟他讨论哪个视频有用:“自己看着办,换……换个国家的。” 赵知与看了他半天,突然拿过床边的手机,点了几下。 一阵风吹树叶的声音响起。 很耳熟的声音。 “我的好喝吗?好喝吗?冯谁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闭嘴。” 尽管已经跟赵知与亲密无间,但这一瞬间明白过来的冯谁,还是觉得自己脑子“砰”一声炸开。 他转身看向赵知与,视线撞上并不想看的东西。 他一脸想死地又转回脑袋。 赵知与收了手机:“我可以想你吗?” 冯谁双目无光地看着天花板:“我困了。” “可以吗?” “睡着了。” “可以吗?哥哥。”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回去睡。” 赵知与没再说话,去了浴室,半个小时后才带着一身冰冷水汽钻进被窝。 他没有马上贴上来,而是先把自己捂暖和了,这才慢慢靠近。 冯谁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离自己很近。 赵知与似乎在看他,确认他睡着了,这才轻轻说了一句:“晚安,哥哥。” 冯谁紧绷的心松了下来。 赵知与却没有马上睡下,而是在被窝里找到冯谁的手,整个人滑了进去。 冯谁考虑着要不要翻个身,或者“醒来”,赵知与的嘴唇贴在他手背上,试探地轻轻触碰一下,分开,然后又贴上去,贴紧了。 几秒钟后,赵知与钻了出来,动作轻缓地拉起冯谁的手臂,横放在床单上。 然后他自己躺了上去,一手伸过来,搂着冯谁的腰,贴在他脸边,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赵知与睡着后,冯谁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犹豫了下,收紧了赵知与枕着的手臂,把人抱在了怀里。 他在赵知与的发顶亲了一下。 “晚安。”冯谁说,“赵知与。” 第40章 晨光熹微时,冯谁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有一瞬怔忪,但怀里温热的触感很快将他拉回现实。 他借着晦暗的天光,看着赵知与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不知道看了多久,怀里人眼皮颤动两下,缓缓掀开。 一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深山的湖泊,映出冯谁痴迷的凝视。 赵知与笑了,红唇后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下意识凑过来要亲冯谁,却又在中途生生刹住。 赵知与眨了眨眼睛,茫然片刻后,彻底清醒了。 他幽怨地睨了冯谁一眼,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冯谁颈窝。 “哥哥,你看我多久了?” 冯谁轻咳两声:“抓紧睡会儿,还没到时间。” 赵知与伸出两只胳膊,搂住冯谁的脖子,突然抬起头,拎起一根红线。 红线末端挂着烧了玻璃罩的手工玫瑰。 赵知与看了一会,抬眼问冯谁:“认识的女孩是谁呀?” 冯谁好一会儿才跟上他的思路,这是指介绍他用玻璃保存玫瑰花的女孩:“你见过的,就是咱们买奶茶那家那个女孩。” “哦。”赵知与食指一圈圈缠着红线,“你觉得她长得漂亮吗?” “……”冯谁有点茫然,“背后不许议论女孩长相。” 赵知与嘴角撇着,审视地看冯谁。 冯谁叹了口气:“很漂亮。” 赵知与看了冯谁一会,突然从他怀里退出,转过身背对冯谁。 冯谁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嘛?上一秒还好好的! 冯谁艰难思考了一会,慢慢回过味来,赵知与这不会是——吃醋了吧? 第55章 冯谁看着赵知与睡衣里露出的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一下子有些面红耳赤,又有些隐秘的欣喜。 那种感觉,就像被一把毛茸茸的小刷子,轻柔地扫过跳动的心脏。 他蹭了过去,揽住赵知与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赵知与“哼”了一声,被冯谁乖乖抱着。 冯谁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没你好看。” 赵知与又哼了一声,还是没说话。 冯谁斟酌着字句:“不管是男孩女孩,卖奶茶卖烧饼卖金子,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赵知与安静了一会,一猛子翻过身来,抱住了冯谁,又哼了一下。 冯谁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是不是教训张正了?”赵知与在他怀里说,声音震动着他的胸腔。 冯谁有些想把他提溜起来,忍着心猿意马嗯了一声:“他跟你告状了?” 赵知与笑了笑:“没呢,只是我看他有点怕你的样子,但是昨天周衍宗的事,是他提醒我的。” 冯谁只愣了一下:“哦,你睡觉前喷香水了吗?” “没有,我很香吗?”赵知与抬头问他。 冯谁盯着床头柜上的纹理,不敢看赵知与:“还行。” 赵知与不说话了,安静地抱着他。 “你爸爸呢?说起来,来这里这么久,好像都没见过他?”冯谁问。 “妈妈去世后,爸爸就一心扑在生意上,平时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回。” 冯谁沉默了一会,用力地搂住了赵知与。 赵知与玩着冯谁脖子上的红绳:“我想爸爸其实也是在避着我,毕竟那场车祸,我完好无损地活下来,但妈妈却走了,就算爸爸不说,我想我们父子心里,肯定都有过同样的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不许这么想。”冯谁严肃地说,“也不许这么说。” 赵知与抬眼,冯谁看着他的眼睛:“呸三声。” “嗯?” “呸呸呸。”冯谁示意。 “呸呸呸。”赵知与跟着念。 “好了。”冯谁摸摸他的脸,“不吉利的话都呸走了。” 赵知与笑了笑,重新埋进冯谁胸前。 提到逝去的母亲,赵知与的心情明显低落许多,冯谁有些难受,手指插进赵知与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理着:“那平时照顾你的,就只有管家吗?” “主要是二叔。”赵知与说。 “你的事二老爷说了算?” “是这样。” 冯谁默了默:“他对你似乎……” “不太亲密是吧?”赵知与问。 “嗯。”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其实二叔对我很好,从小到大都好。爸爸妈妈对我也好,所以即便妈妈去世,爸爸不怎么回家,我也不觉得难受,并不是不想念他们,而是他们留给我的美好记忆,那种类似于……养料一样的东西,太多了。 “小时候每天都很开心,睡觉之前充满了期待和愉悦,感觉自己就像活在童话里的快乐王子。 “二叔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我想他一直把我当自己小孩,但是那种万事顺心的生活里,人一不小心就会骄傲,就会失去分寸。” 冯谁好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赵知与继续说:“有一次,二叔跟我玩闹,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发生了点争执,不值一提的争执,轻如鸿毛一样,但我年纪小,加上心智不够成熟,大概觉得那个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于当时的自己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我说了一句收不回的话,我想二叔和我,就是因为那句话变得生分的。” 二十多岁的赵成胤眼里带着笑,故意作出倨傲的模样逗弄小侄子,把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气得跳脚:“来呀,你不是厉害吗?看你没有你爸妈在怎么赢过叔叔,你这个小哭鼻子精,略略略。” “我不是哭鼻子精!”小小的赵知与被伤害了自尊心,眼圈鼻翼一红,眼看就要哭出来,“爷爷说了,以后赵家都是我的!我是下一任家主,二叔也要听我的!我才是最厉害的!” 赵成胤手里地乐高啪一声落在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 冯谁摸了摸赵知与的头发:“你不是有心的。” 赵知与嗯了一声:“当晚爸爸听说了,把我教训了一顿,向来温和的爸爸第一次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就连宠溺我的妈妈也默不作声,我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我找二叔道歉,二叔倒是没怪我,只是从那之后,我们终究不如从前亲密。 “妈妈出车祸时……车上除了我和妈妈,还有二叔。 “车子从护栏翻出去时,天旋地转,我脑袋磕到了,出了血,全身都在叫嚣着好痛好痛,晕晕乎乎中,我闻到了汽油味,我很害怕……” 赵知与的身上泛起细微颤栗,冯谁把他搂紧了些,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 “我好像晕过去了一会,醒过来时,我看到二叔爬了出去,我心想真好,二叔能得救真是太好了。 “世界在我眼中是颠倒的,二叔脑袋朝下,我看不清他的伤势,但他走得东倒西歪,身上都是红的,我看着二叔走出去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用力拉开车门,把我拖了出去。 “二叔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又按着伤口想去救妈妈,车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爆炸的。” 赵知与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而冯谁能清晰感觉到平静之下,经年未曾褪去的恐惧、悲伤和愧疚。 至爱在眼前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巨大的痛苦降临在一个心智残缺的孩子身上太过残忍了。 赵知与安静了一会儿:“二叔离爆炸近,背上插进了迸溅的车身金属,虽然得到了及时救治,但现在每到阴雨天还是会疼,所以他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阴暗有水的地方。 “妈妈去世后,爸爸不怎么回家,反倒是先前跟我越来越生疏的二叔,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其实他谁也不欠,开车的是妈妈,侧翻是道路问题,那样的结果可能是我们欠了些运气,但我总感觉二叔对我有愧,一直尽可能地弥补。” 冯谁拍了拍赵知与的脊背:“他们都很爱你。” “嗯。”赵知与低声应着。 过了一会儿,赵知与抬起头:“哥哥,我也会好好爱你,像奶奶一样一辈子珍视你、保护你。” 冯谁怔了片刻,眼眶有些发热,赵知与似乎等着他的回答,一个对等的承诺,但等了一会也没等到,赵知与也不气馁:“我在学校学了烹饪,下次回家,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冯谁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贵族学校教烹饪,回家,赵知与做饭,其中哪一个更具有冲击力。 “回家?”冯谁问。 “回奶奶在的那个家呀。”赵知与说,“在这里也行,就是有点麻烦。” 冯谁愣了愣,把赵知与提溜了上来,跟他平视。 赵知与的眼神清澈认真。 冯谁心中一动,全身泛起震颤。 赵知与把那里当成了他的家,把冯谁和老方划成了他的亲人。 他脑袋眩晕,像喝了一壶酒,迷醉混乱。 为了掩藏异样,他随口问了句别的:“你做饭吗?” “嗯,我都学会了。”赵知与说。 冯谁笑了笑:“你一个大少爷,怎么能拿锅铲拿菜刀呢?” “为什么不可以?”赵知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爸爸也经常给妈妈做饭,爸爸说,男人力气大,就应该拎锅铲颠勺的。” 冯谁没办法反驳:“那洗碗呢?” “爸爸洗。” “洗碗不需要力气。” “但洗碗脏,妈妈的手是看书写字弹琴的手,不能干粗活。” 赵知与凑近了些,鼻尖挨着冯谁的鼻尖,近得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眼皮的褶皱。 “哥哥,以后如果只有我们两个,那些事,做饭,洗碗,扫地……我也会做的。” 冯谁想偏开头,但又舍不得,只能用很轻的声音问:“那我做什么?” “你开心的话,听爵士乐也行,睡觉也行,想干什么都行。” “要是不开心呢?” “不开心就骂我一顿。” “那怎么行?不讲理吧。” “怎么不行?我妈妈不开心时就骂爸爸,爸爸乐呵呵的,一点都不生气。” 冯谁笑了。 赵知与看着他的笑脸,眼神都有些发直,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偏过了脑袋。 “哥哥,你说,是不是在喜欢的人那里挨骂也是一种幸福。”赵知与看着天花板问。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骂为好。”冯谁说。 “我不会骂你。”赵知与说,“但你可以骂我,打我也没关系。” 冯谁目光阴翳了一瞬,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闹钟响了。 赵知与探身按掉,掀开被子起床:“我先去洗漱。” 第56章 冯谁仍躺着:“嗯。” 赵知与洗漱完,穿戴齐整,冯谁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起来。 赵知与去了冯谁房间,取了件外套过来:“伸手。” 冯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按赵知与说的做。 赵知与给他穿上了外套:“等腿上伤换完药再穿下面的。” 冯谁怔愣,不明白怎么就让赵知与帮他穿衣服了。 赵知与单膝跪了下去,把冯谁裤脚慢慢往上推,露出大腿的纱布。 纱布没有渗血,赵知与在边缘轻轻点了一下,抬头问冯谁:“疼吗?” 冯谁低头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移开目光:“不疼,药挺管用。” 赵知与站起身,身上校服穿得规整,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那我去上学了,这几天你在这里养伤也行,出去也行,外出的话让司机送你。” 冯谁看着他唇瓣一张一合,什么也没听进去:“嗯,好。” “那我走了。”赵知与说。 “嗯,好。” 赵知与没动,看了他片刻:“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冯谁脑子还不太清楚,想了一会:“好好读书。” 赵知与看着他:“还有吗?” “上课不准玩手机。” 赵知与看了冯谁一会,笑了起来:“好,我都听你的。” 冯谁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 “嗯,好。” 赵知与没动。 冯谁跟他大眼瞪小眼。 赵知与伸出手,拉住冯谁的手,修长的手指温热地蹭过掌心,虚虚捏住了他五指。 手抬起来,俯身下去,在冯谁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走了。”赵知与说。 冯谁想应一句,喉咙里沙哑干涩,声音未能顺利出口。 赵知与转身走出房门。 第41章 吃过早饭就有医生来帮忙换药,检查伤处,来的是熟悉的家庭医生和那位看起来胸有成竹的外聘医生。 冯谁看了眼腿上的伤处,一个黑漆漆的洞,能看到边缘鲜红的血肉和经络。 “比你上次肩膀上的伤轻很多,没有撕裂,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家庭医生说,“年轻人身体就是好,恢复速度也快。” 冯谁谢过两位医生,只犹豫了一会就拒绝了镇痛剂。 他又睡了一天,中午有人把餐食送到房间,冯谁勉强起来扒了两口,刷了牙又睡过去。 晚霞烧红天边,冯谁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寂静无声,整个别墅也听不到一丝声响,像是被整个投入了什么时间裂缝。 冯谁躺在床上看了会晚霞,起床清洗了一下,穿好衣服下楼。 赵知与已经放了学,但没见到人,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也没有新消息。 冯谁找了熟悉的司机。 “只用送到市区吗?”司机问,“要是不方便的话,你自己开一辆出去。” 冯谁环视了地下车库一溜豪车:“那怎么行?” “没事,少爷交代过,你想开什么开就是了,油都加得满满的,蹭到了弄坏了也没关系,不开心了沉到海里也没人说三道四。”司机摆摆手,脸上颇有些对有钱人的幽怨,“反正在他们眼里,这都算不上钱。” 冯谁深吸一口气,没理牢骚的司机,选了辆相对低调的迈巴赫开了出去。 车子绕着山道盘旋向下时,大海不时从枝叶掩映处露出碧蓝的一角,冯谁打开车窗,单手扶着方向盘,一边看海一边吹着风。 池塘溺水,最后看到的人是向他游过来的赵知与。 再醒来时一天一夜之后。 他是个虚弱的病人,但毫无心理障碍地在无人处跟少爷调情。 夜晚甚至爬上了少爷的床。 这些事确确实实是他做的没错,但又像某个脑子进了一池塘水的别的什么人做出的。 冯谁揉了揉太阳穴。 在野饮酒吧门前停下车,冯谁下来时,伤处的刺痛开始绵密地泛起。 他脚一软,差点踩空。 进了酒吧,李就一下子看到他,在他们几个惯常坐的位置上朝他招手。 冯谁走过去。 李明瑞抱着吉他在台上唱歌,台下很安静,只有偶尔的低语声。 冯谁靠在椅子上看着台上,李明瑞唱的是首粤语歌,曲调有些悲伤。 “他自己写的吗?”冯谁问,“挺好听。” “这是最近流行的啊,你没听过啊?”张可问。 “没听过。” “你平时都听啥?只听爵士?”张可问。 “也没有,最近听柴可夫斯基和巴赫多一点。” 李就和张可齐齐看向他。 李就:“你怎么了?” 张可:“你被人夺舍了。” 冯谁笑了:“别墅里不放这些乱七八糟的,平时忙也没什么机会。” “这个可夫鸡丝和拔河——”张可把侍者端上的酒推到冯谁跟前,“是不是太高雅了?” “柴可夫斯基,巴赫。”李就纠正。 “知道你聪明。”张可翻了个白眼。 “是吗?”冯谁想了想,“这家的小少爷平时练的这个,我没事干就有些好奇……” 他怔了一下。 李明瑞下了台,端起冯谁跟前的酒喝了一口:“我唱得怎么样?” “好。”冯谁说。 “气息比以前又稳了一些,非常好。”李就说。 “宇宙无敌乾坤大挪移巨**好。”张可说。 李明瑞笑了,酒还剩半杯,他放在冯谁面前:“喏,你嫌弃就重新叫。” “我现在不能喝酒,叫个果汁吧。”冯谁说。 “靠,你真嫌弃啊?!”张可叫了出来。 “怎么了?受伤了吗?”李就和李明瑞脸色都不太好。 “没。”冯谁想了想,“就是骑马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禁两天烟酒。” 三人又问了几句,确认没大问题。 冯谁的注意力被短暂拉回了身上的痛感,愈来愈尖锐的疼痛让他有些烦躁。 “你在哪骑马啊?骑马很贵的吧?”张可问。 “就是少爷家自己的马场,没花钱。”冯谁说。 三人齐齐哇了一声,都让冯谁说说马场什么样,骑马什么感觉。 “你这活接得真不错,见世面不说,平时也能跟着那少爷享受一下。”李明瑞说。 “诶,果汁咋还没上?!”张可皱了眉,“我去催一下。” 台上换了一个乐队,主唱女孩唱的英文歌,冯谁多看了两眼。 “你想唱吗?”李明瑞突然问。 “我?”冯谁下意识拒绝,但不知为什么又住了口。 “趁着间隙可以上台试试。”李明瑞说,“客人主动表演,老板也乐见其成。” 冯谁还是有些犹豫。 张可端着果汁回来了,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冯谁几眼。 “你看他干什么?”李就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他脸上有金子?” “你开迈巴赫?”张可问,“发财了都不告诉哥们,不厚道啊!” 冯谁愣了一下,有些无语:“那是主人家的,我哪开得起迈巴赫。” “就是,想什么呢!”李就帮腔。 “又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李明瑞指着张可,“说的就是你。” 几个人笑着打闹了一通。 腿上的痛是放射性的,半边身体都有些麻木,多余的思考仿佛都被这切实的肉.体痛苦给熔断,冯谁喝了口果汁:“我上去试试?” 冯谁唱得是首爵士乐,私下练了很多遍,第一次在人前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他调整了下话筒,正要开口,一眼望过去,台下黑暗里乌泱泱的人全都看着自己,有女孩还笑着举手机拍照。 冯谁一下子忘了词儿。 耳边响起赵知与的声音。 “你很聪明,记忆力很好,对声音的感知很棒,如果你想,就一定,一定能做到的。” 伤口的痛感愈发尖锐,好像有一把钻孔机不停地照着那个地方往深处挖掘,把纤弱敏锐的神经一股脑切断绞碎。 冯谁深吸一口气,在黑暗的虚空中想象出赵知与的脸。 他握着话筒,唱出了第一个音节。 周边变得很安静,也许是痛觉屏蔽了听觉,也许是心理作用。 一曲唱完,冯谁站起身。 台下仍然安静,他不由得有些不安。 但很快,热烈的掌声猛地爆发出来。 有人吹口哨,不止一人。 “帅哥,加个微信!” “帅哥你好性感!” “哥哥你要女朋友吗?男朋友也行!” 混乱的一团,但气氛算是热烈,冯谁松了口气,喧嚷中,有人冲他喊了一句:“唱得很好!音色非常不错!” 冯谁转头,然而乌泱泱的人头中找不到是谁说的。 他朝声音来源处点点头。 第57章 李就三人都为他高兴,眉飞色舞地夸了一通。 冯谁也挺开心的,连带着身上的痛都好些了。 “唱得比李明瑞好。”张可说,“瑞子嫉妒死了吧。” “我不嫉妒。”李明瑞幽幽看着冯谁,“今晚就刺杀你。” “哈哈哈哈哈……” “以前没发现你还有这天赋。”李就说,“以为你就只喜欢听而已。” 冯谁下意识想否定不是什么天赋,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就儿。”张可下巴朝李就抬了抬,“你那宝贝藏到现在,正主到了可以开封了吧?” “不是宝贝,馆长送的。”李就从身旁的纸袋里拿出一瓶酒,“我也不认识,说不定是好东西呢,带给大家一起尝尝。” 他看了眼冯谁:“可惜阿谁喝不了。” “这啥呀,都是外文,一个字儿也看不懂。”张可瞧着瓶身说,“不会随便拿个便宜货打发你吧。” 冯谁看了一眼:“是好酒。” “你认识?” “嗯,白马酒庄,法国波尔多产的,得过奖呢。”冯谁指了指上面一左一右两个圆形奖章,“这一瓶最少得几千吧。” 三人安静下来。 诡异的气氛无形间张开结界,笼罩在这方角落的小桌上。 好半天没人说话。 张可皱眉:“阿谁你变得怪怪的。” 冯谁一怔:“我怎么了?” “又是柴什么可夫,又是骑马,开着迈巴赫,身上的西装脚上的皮鞋看起来贵得吓人,现在连葡萄酒也会认了,外文也看得懂了……”张可说,“看起来像变了个人。” 李明瑞和李就没说话,沉默继续无声蔓延。 冯谁恍然发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好像的确变了不少。 从前的他,哪里会听什么劳什子古典乐。 喝酒也只是白的啤的,几千几万的葡萄酒他们几个眼里,就是收割有钱傻子的。 他更不会跑到台上唱歌,连想都不会想。 冯谁一下子有些茫然,就像一觉醒来发现置身陌生的小岛,周围的风光人物声音气味统统与此前的人生大相径庭。 腿上的痛感攀上了一个高峰,扯动着胃部一阵痉挛,喝下去的橙汁和酒吧复杂的气味让他有些想吐。 冯谁按下因疼痛导致的烦躁:“人总要变的。” 李就借了开瓶器开酒,“啵”的一声,木塞取出,一股玫瑰和薰衣草混合的香味飘了出来,李就给张可倒酒:“朝着好方向改变,咱们该为他开心才是。” 张可有些郁闷地灌了一杯,李明瑞也沉默地喝着。 “是因为那个傻子吗?” 冯谁迟钝的神经瞬间捕捉到“傻子”两个字,猛地抬起头。 “我隔壁的傻子不但人又脏又恶心,脾气还很暴躁,一言不合就骂自己娘老子,摔碗摔盆的。”张可说,“我听说智障的人脑子伤到了,脾气都怪,你倒是会哄人,以前那个怪吓人的老板也看重你,现在换个傻子少爷,也对你挺好。都是哥们的,你怎么做的啊,别藏着掖着,说给我们听……” “够了。”李明瑞抢过张可手里的酒杯,“别自己爽了,回头兄弟都没得做。” “做兄弟?”张可迷瞪着眼睛,“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跟咱们像一路人吗?咱们都是社会边缘人,不像他,体面,优雅,有钱,我要是哪天发达了,也不想从前的穷兄弟贴上来。” “咱们四个从前怎么样,以后也会是怎么样。”冯谁靠着椅背,单手转着玻璃杯,“但我不喜欢你一口一个傻子。” “为什么?”张可问。 “他对我挺好的,我拿他当朋友。” “跟傻子做朋友,你几岁啊,恶不恶心?”张可嫌弃道,“跟他玩什么?过家家吗?一加一等于二吗?他能自己上厕所吗?你当保镖不会……” 冯谁猛地站起身,拽着张可得领子把人拎了起来。 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桌上酒杯碰倒落地摔碎。 “来啊!”张可红着脸喊。 身边发出惊叫,客人纷纷避开,所有人都看向他们。 冯谁捏得出声的拳头慢慢松开,放开了张可。 他深呼吸了几次:“今天到这儿,我先回了。” 李就哎哎了两声,先去低声安抚张可。 张可情绪激动,一把推开李就:“他就为了个智障要打我,他妈的一个傻子玩意儿……” 冯谁回身,一拳照着张可得侧脸砸了下去。 “犯不着生那么大气,你越来越好大家肯定都为你开心,张可到现在还没找着工作呢,心里急,话就冲了些……” 酒吧外,李就拿碘伏给冯谁手消毒。 冯谁没说话,腿上一跳一跳地痛,那股恶心感还未散去。 “话虽然难听,但也没说你……”李就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那个少爷真对你挺好的吧。” “是。”冯谁说。 “那也难怪了。”李就笑了笑,“张可以前就崇拜你,这不相当于少爷抢了他最好的朋友嘛。” “多大了,还抢朋友。”冯谁无语。 “你跟他道歉。”李就说。 冯谁沉默了一会:“让他先跟我道歉。” 他止住李就的话:“不为别的,他一口一个‘傻子’、‘智障’,我要他为这个道歉。” 李就呆愣地看着他。 冯谁也没纠结下去:“东西带了吗?” “哎。”李就左右看了看,从包里掏出纸包的东西,“不好弄,托了馆长的关系,这玩意虽然……但也是违法的,你小心点。” “知道。”冯谁打开画纸一角,马上包好,想了想,问李就,“你跟那个馆长……” 李就的脸有些红,在昏暗的路灯下仍很明显,冯谁叹了口气:“她跟你谈或许是真心的,但有钱人的真心大多时候也只是玩玩而已,你……自己把握分寸吧。” “她不是玩,我很清楚。”李就说,“我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就算沦落到去扫大街,我也要跟她在一起。” 冯谁看了李就许久:“或许你是幸运的。” 李就笑了笑:“你也会是,你是我们四个里最聪明最厉害的,也会是最幸运的。” 冯谁摇了摇头:“大学生过奖了,这个真不敢当。” 冯谁去了趟体育用品商店,然后开车返回。 半路上他把车停在路边,下来看了会海,手机里仍没有任何赵知与的消息,冯谁隐隐能察觉,赵知与最近似乎在盘算计划着什么,他没跟冯谁说,冯谁也就没问。 手上一股碘伏味,冯谁拿矿泉水冲了冲,用纸巾擦干净,仔细看了看。 不太容易看出来。 他点进和赵知与的对话框。 【明天要上学吗?】 赵知与回复得很快。 【要。】 冯谁看着简单的一个字,看了许久。 【逃课一天可以吗?学校那边能处理好的吧,用你的秘密武器。】 消息发出去,好一会儿都没回复。 冯谁眺望大海,深夜的海水是黑色的,只有月光洒下的地方一片银白。 大海在这片星球上呼吸了亿万年吧,冯谁所剩的时间不足短短五天。 手机嗡了一下,冯谁点开。 【可以,处理得好。】 【我们去哪?】 夜风有些凉,带来失血一样的晕眩感,冯谁两手打字,颤抖的指尖总是找不准按键。 他花时间打完消息,发送。 【奇迹森林】 第42章 冯谁回到别墅,赵知与不在。 他洗漱完,坐在窗边吹了会风,时间来到晚上十点,赵知与的房间仍一片寂静,冯谁换上睡衣,上床睡觉。 第二天醒来时,赵知与早就出门上学了。 冯谁等医生换了药,让医生注射一针镇痛剂,这才收拾好准备出门。 想出去转转,整天躺床上有点憋得慌——这是给管家的理由。 管家精明的眼睛审视他足足十秒钟。 “少爷说你想去哪都可以,让我们不许拦着。”管家丢下一句话就离开。 赵知与跟冯谁的关系,似乎所有人都能模糊感受到,但又心照不宣地没有放到台面说。 冯谁这次没要车,自己溜达着下了山。 上午九点,冯谁在离学校两条街处等到了赵知与。 赵知与换了身排球服,t恤加短裤,后背印有大大的数字7,虽然有些显眼,但比穿校服在外边闲逛要低调得多。 一天一夜没见了,就像隔了一年似的。 冯谁有些贪恋地看着赵知与走近,看他阳光下白得透明的皮肤,看他姣好的五官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冯谁吹了声口哨。 “帅哥,兜风吗?”冯谁说。 经过的路人震惊地看着他俩,犹豫着放慢脚步。 “你有女朋友吗?”赵知与看了看他的后座问。 第58章 冯谁懒洋洋地趴在车头上,看着他,目不转睛:“没呢。” “男朋友呢?”赵知与问。 两个女孩听见他们的对话,瞪大了眼睛。 “要是你愿意,”冯谁把挂着的头盔递给他,“那就有了。” “你长得这么帅,我愿意。”赵知与接过头盔戴上,长腿一伸跨上了后座,伸手搂住冯谁的腰,“走吧男朋友。” 摩托车在路人吃瓜震惊兴奋羡慕的眼神中,轰鸣一声窜了出去。 风灌满了衣裳,车子经过大街小巷,赵知与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 摩托车上了高速,冯谁说:“抱紧了。” 赵知与立马又往前面挤了一下,死死箍着冯谁的腰,冯谁艰难地吸了口气:“也不用这么紧。” “哦。”赵知与松了点,侧头靠在冯谁背上,轻轻叹息一声:“哥哥,你好帅啊。” 冯谁笑了:“哪里帅?” “坐在摩托车上的姿势很帅,朝我吹口哨很帅,看着我的样子很帅,搭讪我的样子很帅,开车的姿势很帅……”赵知与认真数着,数到最后自己都笑了,“那些女孩子都在看你。” 冯谁倒是觉得路上的人都在看赵知与,不过赵知与这么说了,他便顺着说下去:“看我不好吗?” “不好。” “那以后不让她们看了。” “可是眼睛长在别人身上。” “那怎么办呢?要不你给我盖个戳,写着‘赵知与专属,无关人等禁止观看’?” 赵知与没说话了,搂冯谁腰的手又收紧了些。 冯谁腾不开手,只能忍着痛:“轻点。” 赵知与深吸一口气,松开些力气。 “哥哥。” “嗯?” “有时候不怪我。” “什么?” 赵知与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总是在勾引我。” 冯谁看着前边,无语中带着点好笑:“我做什么就勾引你了?我这一直骑车呢。” “你说的每句话,你身上的香味,你的体温……” “……”冯谁不能理解,“只要我活着,我就要说话,身上就有味儿,体温也得好端端地维持在36度。” “你活着就是在勾引我。”赵知与下定结论。 “……”冯谁仍旧不能理解,“行吧。” 车子驶上一条盘山公路,开了半个小时,在一片林地边停下。 冯谁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登山杖递给赵知与,又塞给他一套冲锋衣加速干裤。 “我不要,热。”赵知与说。 “有虫子,草地上露水还没干。”冯谁没退步。 赵知与穿上衣服,冯谁对他说:“坐着。” 赵知与乖乖坐在摩托车上。 冯谁蹲下身,抬起他的脚,把他脚上的球鞋换下,穿上登山鞋。 换好冯谁抬起头:“照着你的码子买的,试下合适不?” 赵知与没动,看着冯谁的目光炽热,微微张开唇瓣,喘不过气似地。 蝉鸣没有盛夏时那么浩大,只剩零星的一两只,初秋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赵知与嗓音变得黏连:“哥哥……” 冯谁起身,往他肩膀上一拍,赵知与往前一个趔趄,两人间的旖旎瞬间散尽。 冯谁说:“走。” 摩托车停在路边,两人开始徒步穿过树林。 林间树木高大,阳光落下来,光影里仿佛漾着层绿意,鸟雀的啼叫异常清亮,空气里一股泥土混着青草的香气。 路很窄,看得出来是人踩出来的,冯谁刚开始让赵知与走前边,想了想,又让他走自己后边。 “附近有成群的野猪出没,伤人倒是没听说过,不过还是小心些。”冯谁说。 “哦。” 走了一段路,冯谁还是不放心,索性跟赵知与并列。 窄窄的小路上,两人衣裳摩擦着衣裳,胳膊不时碰到。 冯谁听着脚步落在枯叶上的声音,一路都很安静。 赵知与时不时转头看他,看一会儿又赌气似地别开脸,过一会儿又偷偷看。 冯谁叹了口气:“脖子不酸啊?” 赵知与气鼓鼓的,眼神幽怨:“我还没原谅你。” 冯谁怔愣片刻,有些哭笑不得:“所以我做错了什么?” 赵知与哼了一声,不理他。 冯谁心中有些无奈,更多是无所适从的甜蜜,他看着赵知与的侧脸,借着两人手时不时的磕碰,勾了勾赵知与的手指。 赵知与哼了一声。 冯谁见他并不反抗,于是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赵知与连忙反握,动作快得有些急迫。 握紧了,又哼一声。 冯谁低头笑了半天,赵知与瘪着嘴:“你还笑!” 冯谁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赵知与气急败坏,加快脚步离开冯谁,偏偏又不松手,冯谁被他带着往前趔趄,笑得更加大声。 赵知与不哼了,也不出声了,松开了手。 冯谁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人。 他赶上赵知与:“不准生气了。” 赵知与要甩开他的手。 冯谁抓紧了,抬起来亲了一下:“听话。” 赵知与身上的怒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乖乖任冯谁牵着。 两人走了半个小时,冯谁停了下来,摸了摸赵知与的脸:“累不累?” 赵知与摇摇头。 冯谁把保温杯的水倒出一小杯,吹凉了点,递给赵知与。 赵知与抿了一小口,把杯子凑到冯谁唇边。 冯谁于是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赵知与没拿开,最后冯谁喝完了一整杯水。 赵知与这才又倒了一杯,吹凉了自己喝了。 赵知与拿出手帕给冯谁擦汗,擦完了脸又擦脖子,擦完脖子又擦手,每根手指都擦了一遍,指缝也不放过。 两人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赵知与把玩着冯谁的手,摩挲这掌心的老茧:“这是什么?” “茧子。” “为什么我没有?” “干活才会有。” “啊,那我以后肯定会有。” 冯谁笑了一下:“以后这么苦吗?” “不苦啊,我干活你歇着,幸福得很。” 冯谁恍了神。 休息完继续前行,穿过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森林,他们来到了一片山谷盆地。 赵知与看着眼前平整地面,睁大了眼睛。 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从他们站立的地方一直绵延至远处山脚,一整片黄色花海,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找不到种黄色风信子的山,刚好这里有野生的矢车菊,将就一下。”冯谁说。 赵知与转头看他,眼里泛起水光。 冯谁抬手擦了擦他的眼角:“小动物是没有,化了形的山羊倒是有,所以小男孩会开心吗?” 赵知与看了冯谁半天,才回过神来:“从没这么开心过。” 冯谁笑了笑,牵着赵知与的手穿过花海。 行走在花丛中的感觉很奇妙,好像因为置身其中,自己也成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赵知与伸出一只手,轻轻掠过那些柔嫩的花瓣。 他转过头,看着冯谁的侧脸。 冯谁偏头看他:“怎么?” 赵知与柔和的目光看了他许久,没说话,把脑袋靠在冯谁肩膀上。 冯谁顺势伸手揽过他的腰,拥着他往前走去。 花海边上有个小木屋,冯谁用石头砸掉锁,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赵知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木屋不足十平方,一张床,一把椅子,都是木头做的,旁边角落乱七八糟堆着东西,冯谁扒拉着找什么。 “我们这样闯进来,”赵知与环视木屋,“是不是不好啊?” 冯谁转头过:“闯进来?” “这不是别人的屋子吗?” 冯谁拿出了一个脸盆和一个塑料袋装的毛巾:“谁跟你说别人的?” 赵知与睁大了眼睛,又看了看木屋,屋顶和墙壁都是一根根圆木架起的,地板也是削平了的木头。 “读书时总是一个人跑来这里,因为入夜得回去,来了只能待大半天,后来干脆动手建了这个木屋,心情不好时可以多待几天。” 赵知与不敢置信:“你建的?” “是。” “你好厉害!怎么这么厉害!”赵知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你好棒啊!” “又不是什么荒野求生,借助工具其实不难,只不过要花时间和力气。”冯谁被他夸得心情愉悦起来,“先站一会儿,一屋子灰还得打扫。” 冯谁出去了一会,回来端着满满一盆水。 “附近有水吗?”赵知与问。 “有条小河,等会带你过去玩。”冯谁说。 冯谁先让赵知与洗了脸和手,自己随便洗了一下,然后开始擦墙壁、床和椅子。 第59章 赵知与看了一会:“哥哥,我想要外边的花。” 冯谁看了眼外边:“嗯?” “你去给我摘。” “好。”冯谁撂下抹布,“椅子干一会再坐。” 冯谁摘了花,挑着品相好的,满满一捧。 他拿着花回来,进门就看到赵知与光着膀子用力地擦墙。 冯谁把花放下,要接赵知与手上的抹布。 赵知与退了一步,气喘吁吁地:“你歇着,椅子我搬到外边了,这里一会儿就打扫好了。” 冯谁看着他:“你会打扫卫生?” “会啊,有什么不会的。”赵知与说。 冯谁看着他额头上的汗,起了红晕的脸庞,被污水弄脏的手:“出去,别瞎忙活。” 赵知与难得不听话,寸步不让:“你出去歇着,脏活累活不是你该做的。” 冯谁有些无奈,赵知与说:“我干活时是不是很帅?” 冯谁笑出了声。 赵知与也笑。 最后还是拗不过赵知与,冯谁从屋子里取出个小炉子,到树林里拾了些干柴火,把炉子生了起来。 赵知与光着膀子来回小河几趟,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好歹把屋子收拾出来了。 椅子只有一张,赵知与坐在冯谁脚边,脑袋搁在冯谁膝上:“煮什么?好香啊。” “米酒。” “米酒是什么?” “糯米发酵的低度数酒。”冯谁说,“甜的。” 赵知与哇了一声。 米酒煮好,冯谁拿洗过的碗给赵知与盛了一碗:“烫,先吹吹。” 赵知与眼巴巴看着他,冯谁就接过他的碗,耐心给他吹凉了,再递给他。 两人喝着米酒,看着黄色的矢车菊花海,时间变得很慢,像是不忍惊扰这一刻宁静。 赵知与喝了两碗还想喝,冯谁冷酷拒绝:“没有了。” 赵知与只难过了一小会儿,就忙前忙后地收拾,洗碗,并且不让冯谁掺和。 最后摔破了一只碗和两只调羹,身上也溅得乱七八糟。 “没关系,有志者事竟成,下次我一定能做得更好!”赵知与斗志昂扬。 冯谁笑着躺在椅子上,看着赵知与来来去去,一股使不完的牛劲。 中午进森林拾了松乳菇,冯谁下河捞了两条鱼,加上带过来的食材,煮了一大锅大杂烩。 赵知与吃得很香,给冯谁夹菜添饭,看着冯谁吃下四碗大米饭,笑吟吟地与有荣焉的模样。 “哥哥,你吃得好多啊。” “天生的。” “我一定会要学会做很多菜,把你养得胖胖的。”赵知与说。 “胖了不好看吧。”冯谁有点担心,他倒不介意好不好看,但赵知与好像有点看脸。 赵知与似乎是想象了一下冯谁长胖的样子,笑出了声:“哈哈哈哈,胖山羊。” 冯谁摸着他的头发:“咩。” “哈哈哈哈哈……” 午睡了一小会儿,冯谁擦去赵知与脑门上的汗:“上面一点有片湖,挺大的,要去看看吗?” “好。” 冯谁带着赵知与溯流而上,走过森林边缘的小路,一片藏住的湖泊出现在二人眼前。 湖水清得近乎透明,映着岸边苍翠的树木,像块碧绿的翡翠。 赵知与十分兴奋,脱了衣服就往湖里扎。 “哎!热身!里边冷!”冯谁大喊。 赵知与早游了一个来回:“不冷,你下来啊。” 冯谁看着湖水,刻意遗忘的记忆一下子变得鲜明,他呼吸有些困难,缺氧的滞涩灼烧感仿佛再度降临。 “啊!”赵知与短促叫了一声。 冯谁猛地抬眼,赵知与脑袋浮沉了几下,彻底淹没在湖水里。 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心脏停止跳动,灵魂离体而出。 冯谁甩掉鞋子,跃进湖中。 赵知与已经浮了上来,他双手往后平举,是很正规的自救姿势。 冯谁刨开水面,水花四溅,声音很大,他很快到了赵知与跟前。 他一把揽过赵知与的身体,见他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呼吸平稳,就是眉头皱着。 停跳的心脏这才开始有血液泵入。 冯谁整个人都在发抖,手使不上力,又或许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在使力,一种飘忽的恐惧阴影未曾散去,他搂着赵知与的腰,带着人拼了命地往岸上游,上了岸,他半拖半抱着,把赵知与挪到了远离湖边的草地,直到见不到湖水了,这才放开人,颤抖着手拍了拍赵知与的脸。 “哥哥,我没事。”赵知与皱着眉,声音有点沙哑,含着砂砾一样,“腿抽筋了,呛了一点水,问题不大。” 冯谁把他拉起来,让他弯着腰,手一下一下按着他的上腹,直到赵知与吐出水才停下。 赵知与咳了两声,想要说什么,看了冯谁一眼后愣住了,然后猛地抱住了冯谁。 “哥哥,我没事的。”赵知与拍着冯谁的背,又捧着他的脸,神色惶恐近乎哀求,“真的没事,不要怕,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捉虫和营养液。 这篇文一直没有榜单,为了避免影响道心,作者现在一次性存一周的稿,定时每天晚上9点左右发布,如果有问题没及时处理就是暂时没看到哈。 正文存稿已经完结了,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会稳定日更,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43章 赵知与哭了,一脸惊恐的模样,冯谁有些茫然,不懂赵知与是怎么了。 他于是擦掉赵知与的泪水:“别哭了。” 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别的什么人从别的什么空间挤压出的声响,冯谁愣了一下,那是自己的声音? 赵知与抽噎着,眼圈通红:“对不起,你是不是很害怕?不要怕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你看!” 赵知与站起身展示什么似地在冯谁跟前转了一圈:“我好好的,又强壮又健康,从东海游到加利福尼亚都可以的。” 赵知与大概说了个笑话,可冯谁笑不出,他不懂为什么赵知与一直让他不要害怕,差点溺水的人又不是他,该害怕的是赵知与才对。 于是冯谁跟他说:“我不害怕。” 赵知与跪坐在冯谁跟前,握住冯谁冰冷的手:“上次你在水底,我也很害怕,就像自己被投入了火星上深不见底的黑井,谁也不知道我在那么黑漆漆的地方,谁也不会来救我。” 冯谁怔怔看着赵知与。 “是我不好,我不该没做热身就下水,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让你像我一样被丢在火星上的黑井里。” 冯谁仍是恍惚,赵知与的话在耳边回荡,每个字都能理解,组合起来后含义却不翼而飞。 “不怪你。”冯谁唯一能理解的是赵知与的自责,“是我的问题。” 赵知与双手捧着冯谁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你知道吗?抽筋的第一下,我本能觉得慌的,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在身边,所以就算沉进湖水里,我也一点都害怕。” 赵知与嘴唇弯了弯:“我知道你在那里,你一定会来找我,就算某一天真的被什么外星人丢到火星上很深很深的井,我也一点不害怕,我会在里边找个干燥温暖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等睡醒了,你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哈,总算找到你了,从地球坐火箭飞出来的,又在哪个星系跟外星人交涉了好久,弄到了一辆快报废的飞船,这才好歹来到了火星,又花了好长时间跟脾气暴躁个头矮小的火星人吵架,翻遍了整个星球的井……总之废了老大劲呢,不过好歹找到你了,现在我们就回到地面,然后再回到地球,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待在这种又黑又窄的地方,吃着莫名其妙的野果子担惊受怕了……总之,我来了,我们回家吧。” 冯谁呆愣着看着眉飞色舞的赵知与。 “……总之就是这样,我坚信你会来的,我毫无疑问地相信这一事实,所以我一点都不危险,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可怜。”赵知与说。 “所以哥哥。”赵知与看着他,“不要害怕好不好?” 齐膝的野草淹没了两人,毛茸茸的狗尾巴在风里摇晃着,赵知与的眼睛很清澈,比世界上所有未经涉足的湖泊还要明净。 冯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的心跳,心脏恢复了健康的运转,把温热的血液送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那种飘忽的抽离的阴影慢慢散去。 “那就好。”很久以后,冯谁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下次不许不听话了。” “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赵知与说。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就穿个四角短裤,一头一身的水。 他拿起自己的上衣,帮赵知与擦干脑袋。 赵知与仰头看着冯谁,随着动作追逐冯谁的脸,突然说:“那你呢,你在湖底的时候,也是这样相信我的吗?” 第60章 冯谁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就继续给赵知与擦头发,只“啊”了一声。 赵知与很安静地看着冯谁。 冯谁擦完头发,看了看他的身体,把衣服递给他:“自己擦干,不然容易感冒。” 赵知与接过衣服,慢慢擦着身上水迹,低着脑袋很专注的样子。 冯谁坐在一边,双手撑着地面,看草地上两只飞来飞去的白蝴蝶。 “我知道你不是的。”赵知与突然出了声,“你一定以为我把你落在那里了,落在黑暗的冰冷的水底,或许你根本不会那么想,在你看来,只要我没事就行,你被落下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来救你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有一天被丢到火星黑井里的是你,想必你只会沿着深不见底的通道往不知道有什么的前面走下去,你只会自己寻找生路,在你的脑子里,根本不会产生赵知与会从地球来到火星,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你,跟你说一声我们回家了的念头。” 蝴蝶飞走了,冯谁的目光放空,好一会儿,四下只有清脆的鸟叫声。 “毕竟现实是,谁也不会莫名其妙被丢到火星,火星也不存在任何生物会去凿一星球的井。”冯谁说。 “你觉得我傻是吧?”赵知与停下动作。 冯谁看着他:“有时候是挺傻气的。” “那你呢?”赵知与说,“你快要死了,所以一点都不挣扎就准备去死,把奶奶和世界上爱你的人一股脑儿抛下,自己孤零零地死在冷冰冰的黑乎乎的水底,甚至死前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不顾一切去救你,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傻呢?” 冯谁移开目光:“赵知与,我是你的保镖,我救你是职责所在,你要是没了,以赵家的权势,我也不用活了。” “是吗?那我刚好相反。”赵知与扔了衣服,“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冯谁惊讶看着赵知与。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声音干涩:“赵知与,你可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有一天你好了……” 赵知与猛地把他扑倒在地,骑在他腰上,死死按着他的肩膀:“我说了我好不了!要说多少遍你才懂啊?!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以后的样子,我要傻一辈子的!什么好了坏了没有那样的人!你凭什么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一直一直否定我?!我好了就会后悔!我好了就会恶心!那你呢!你到底喜欢的是那个不存在的好了的我?!还是现在这个傻子!是我好了后悔恶心,还是跟傻子谈恋爱的你会后悔会恶心!” 赵知与的泪水落在冯谁脸上,一颗颗摔碎,带着灼人的温度。 冯谁仰望哭泣的赵知与,看他浮上一层胭脂色的薄薄眼皮,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异物:“我已经后悔了,已经恶心了。正常人谁会喜欢傻子,成年了还相信童话,什么火星什么拯救,谁会对着幼稚单纯的人心动?喜欢你的我也许本来就不正常,也许藏着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暗心思,也许只是看中了你的身份你的钱你的单纯好骗……” 赵知与怔怔看着冯谁,突然笑了一下:“那又怎么样?你看中我的身份,刚好我身份显赫,你看中我的钱,我有的是花不完的钱,你觉得我单纯好骗,我的确是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你想要的我都有。你觉得喜欢我恶心,总觉得我要是智商正常也会觉得自己喜欢你恶心,你看我们不是很相配吗?这是什么……天造地设,不是吗?有人开心地相互喜欢,那就不许有人恶心地相互喜欢吗?” 冯谁愣住了,看着赵知与梨花带雨的脸,看他濡湿的睫毛粘在卧蚕上,看他唇角翘起的优美弧度,露出的一点玉白的牙齿。 看着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俊脸一点点放大,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面颊上,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愈来愈清晰…… 那一刻,冯谁的防线疯狂溃败。 他根本难以拒绝赵知与,负隅顽抗只是因为无望的未来而已。 但既然未来无望,在这无人惊扰之地,为何不能稍稍放纵呢? 赵知与偏了偏头,想要含住冯谁的唇瓣。 冯谁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一手拍在他脸上,无根手指发力把人往后推。 赵知与这回不再多话,直接摆脱冯谁的手,又靠近了。 冯谁没办法,只能偏过脸,死死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把人往后扯。 赵知与发了狠,不管不顾地亲上来,亲不到嘴,就亲冯谁的脖子耳后,吮吻得滋滋作响,疯狂又热切。 “哥哥,你早晚得是我的人。”赵知与在亲吻的间隙气喘吁吁,“先亲一口怎么了?” 冯谁想一巴掌扇过去,但过去的阴影愣是让他没敢动手,只能死死扯着赵知与的头发,一手板着他肩膀,自己则拼命往后仰躲开赵知与:“说了现在不可以,你他妈地就不能忍忍?” 两人纠缠中,一不小心就沿着缓坡滚了下去,赵知与死死抱着冯谁在草丛里翻滚,一手还不忘护着冯谁脑袋,声音沙哑得性感:“忍不了啊。” 冯谁骂了几句脏话,赵知与充耳不闻,一手搂着他,一手沿着他后背摸了下去,大手掠过脊背,带来一阵颤栗的火热。 冯谁感觉赵知与后脑勺那块快被自己薅秃了,但赵知与发了毒瘾似地,哼都没哼一声。 冯谁还在艰难抵抗,赵知与突然单手抽开他的皮带,手从裤腰伸了进去,伸进裤子,在他屁月殳上色情地揉了一把。 那一瞬间,冯谁感觉全身过电了一样,血液冲到脑门,人生第一次看黄片时的羞耻和禁忌瞬间传至脚趾。 “哥哥……”赵知与亲着他裸露的肩膀,难耐地叫着。 冯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赵知与,抬脚朝他肩膀踹了过去。 赵知与被踹得一个翻滚,摊开手脚呈大字样仰躺在几步之外,没了声音。 冯谁用的巧劲,并不会伤到赵知与,但他还是赶紧过去查看了一下。 赵知与没伤到,滚了一身的草屑和沙子,头发里也乱蓬蓬地夹着碎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青草揉碎的腥味。 赵知与认命似地仰躺着,出神地看着天空,慢慢地喘着气。 冯谁见他没事,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你他妈的……”冯谁喃喃骂着。 赵知与的手摸索着,抓起冯谁的手,凑到嘴边不断亲着。 冯谁任他亲,只要不乱来都行。 “哥哥。”赵知与叫他。 “叫你爹呢。”冯谁没好气。 “……”赵知与愣了一下,换了个称呼,“爸爸。” 冯谁刚下去的血压蹭地飙升,闭了闭眼睛,咬牙缓慢地深呼吸几次。 “哥哥。”赵知与看着天空,目光有些呆滞,“我以后要是阳痿了怎么办?” 冯谁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鬼?” 赵知与亲着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含吮:“我要是阳痿了,你后半辈子怎么办?” 冯谁翻了个白眼:“我自力更生。” 赵知与不说话了。 冯谁被他捉着手,坐在地上缓着神,赵知与的劲是真大,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冯谁束手束脚根本制不住他。 闹了这一通,冯谁是真的有点累了。 他看着随风摇曳的碧绿草茎,看着翩跹的蝴蝶,慢慢有些出神。 说到底,赵知与渴求的究竟是他的感情,还是他的身体? 虽然人傻,但毕竟成年了,血气方刚的,炽热的情感说不定只是未能宣泄的欲望。 如果赵知与跟他睡了,对他的狂热就会像浇了水的火一样灭掉,对他们二人而言也不失为好事。 只是他不能。 不管赵知与能不能好,他都不想在赵知与未来的回忆里,他是个趁人之危的猥琐家伙。 他不想赵知与厌恶他。 冯谁低头看了眼赵知与。 要不给他找个花钱的…… 赵知与会接受吗? 赵知与仰头看着冯谁,缠绵地亲着冯谁的手背,脸上一片绯红,眼睛也湿漉漉地带着热意。 冯谁看他脸颊上粘着的一片绿叶,笑了一下,伸手给他摘了。 赵知与呼吸变重。 冯谁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偏过头。 赵知与的手在下边…… 入目的景象仿佛一道天雷劈中了冯谁,他整个人像是被投入了油锅又下了冰水,撑在地上的手猛地扣进土里。 湖水轻轻拍打岸边,风经过林梢,枝叶哗啦啦地碰撞,草丛里开着明黄的非洲矢车菊和白色小雏菊,土地松软湿润,光阴像明暗的阴影铺陈。 赵知与在他震惊呆愣的时间里,呼吸粗重地身寸了。 冯谁猛地抽回手,站起来,背过身去。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赵知与起来,慢腾腾地走过冯谁,捡起下水时脱在一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了。 身影在冯谁的余光里缓慢动作,两人谁也没说话,冯谁看不到赵知与的表情,也没办法抬头去看。 第61章 “下去吗?”赵知与走到冯谁跟前,问他。 冯谁看到赵知与的双脚,脚上规矩穿着登山鞋,两截白玉一样,却覆盖着肌肉的小腿露出来,裤子挽在膝盖上,再往上…… 冯谁慌乱地抬起头。 赵知与的脸上还残留着红晕,一双眼睛被水洗过一样,现在倒是衣冠楚楚,半点看不出一分钟前荒唐的模样。 沿着小河下到木屋的路上,冯谁看着走在前边的赵知与,不由有些茫然。 赵知与真傻吗? 为什么不知所措,不受控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大多时候是自己? 赵知与突然停了下来。 冯谁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没说话。 赵知与看了看脚踝,皱起眉。 冯谁这才发现赵知与的脚踝有点红肿,可能是刚才两人纠缠时无意间扭到了。 赵知与看了眼冯谁,抿了抿唇,继续走。 只是接下来就有点一脚轻一脚重的样子。 冯谁决定假装没看见。 脚扭了而已。 “我们现在回去吗?”赵知与问他。 “嗯,到时间了。”冯谁说。 “好快啊。”赵知与说,“那木屋的锁怎么办?” 冯谁回应着,赵知与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都是挺正常的内容: 小木屋的锁怎么办? 会不会有人找到那里? 下次来要带些什么? 冯谁一边答应着,一边忍不住看赵知与的脚。 只是扭了而已,又不是断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 “哥哥。”赵知与叫他。 “嗯?” “你觉得我恶心吗?” “什么?” “我刚才那样,你觉得恶心吗?”赵知与问。 冯谁安静了一会儿:“不会。” 他想摸摸赵知与的脑袋,但想到刚才的场景又忍住,想了想才说:“你什么样,在我眼里都很好看,很帅。” 赵知与站住了,没有回头,轻轻的叹息声传来:“哥哥,我说过你勾引我吧?” “怎么了?”冯谁问 “但你自己不觉得。”赵知与说。 “……”冯谁无语,“我能这么觉着吗?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你刚才就是在勾引我。”赵知与说。 冯谁不说话了。 赵知与继续往前走,冯谁看他的脚踝,走动起来看得不太清楚。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赵知与看了眼四周,“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要不然我早就干你了。” “闭嘴!”冯谁脑袋又大了,“你再说这种……你他妈到底从哪学的……操!” 赵知与不说了,安静地往前走。 “你他妈地给我站住!”冯谁大喝一声。 赵知与就乖乖地站住了,回身看冯谁:“你打我吧,我今天说的做的,你把我打残了我也不怪你。” “你他妈还知道啊!”冯谁吼他。 赵知与本来冷酷的表情被他一吼就破了口子,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屈地蹙着眉。 冯谁不看他,走过去弯下腰,把人背了起来。 第44章 赵知与在冯谁背上啪嗒啪嗒掉眼泪。 冯谁一阵心烦,却不是烦赵知与。 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以前赵知与是少爷,他还能克制住,现在跟赵知与关系亲近了,反倒容易暴露真实的自己。 赵知与虽然越来越得寸进尺,但他毕竟是个傻子啊,他懂什么? “别哭了。”冯谁说。 赵知与哭得更厉害了。 冯谁叹息一声,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到了小木屋,他把赵知与放下,赵知与倚着门框默默流泪。 冯谁一个头两个大。 他拿了盆和毛巾,去小河边打水回来,赵知与不哭了,就是还保持着刚才冯谁离去前的姿势,眼望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谁把水放在一边,伸出手又缩回。 “你,去椅子上坐着。”冯谁说,“脚上的伤要处理一下。” 赵知与还是看着远边,半点反应没有,自动把冯谁隔离了。 冯谁靠近他,弯下腰,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膝窝,用力把人横抱了起来。 赵知与瞬间回魂,睁大眼睛看着冯谁,呆愣了两秒,然后猛地伸出双手勾住冯谁脖颈,把脸埋在他颈子里,热气喷在他下巴上。 赵知与埋头蹭了两下,抬起头来看冯谁,眼睛亮晶晶,脸也红扑扑,激动地说:“哥哥,你好帅啊!” 冯谁瞥了他一眼,“哼”一声。 椅子很近,冯谁哼完就把赵知与放下了,赵知与勾住了冯谁脖颈不放,吃惊地左右看了看:“就两步!” “不然呢?”冯谁说,“抱着你去下面溜达一圈?” “好啊!”赵知与兴奋地说。 冯谁又好气又好笑,被赵知与勾着颈子只能保持弯腰姿势,他拍了拍赵知与胳膊:“松手,给你上药。” “不用上药,我好着呢。” 冯谁看着他。 赵知与在他严厉的目光下瘪了瘪嘴,不甘愿地松开手。 冯谁在木屋里找到碘伏和纱布,掀开赵知与的裤脚,扭到的地方已经高高肿起,边上还有擦伤,皮都破了。 他一下子愧疚得不行。 先用碘伏消了毒,然后包扎,他把赵知与连带椅子往墙边挪了点,抬起赵知与的脚:“先保持一会儿,免得肿得更厉害。” 赵知与伤脚抵着墙抬高,冯谁端来水盆,把他脸、脖子和手擦洗了一遍。 赵知与的眼圈还带着哭过的殷红,睫毛湿漉漉地,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冯谁。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冯谁把脏水泼了,收拾了东西,把木屋关好:“不讨厌,永远都不会讨厌。” 赵知与于是安静下来,冯谁坐在他身边,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 冯谁看着花海,明明好像是前一刻才到的,怎么这么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悲伤涌上心头,冯谁感觉日光有些刺眼,垂下了眼睛。 “哥哥,我也会永远喜欢你。”赵知与突然开口。 冯谁花了点时间,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接的上边自己那句。 他勾了勾嘴角:“不用永远喜欢,只要想起来不讨厌就行。” “不讨厌,讨厌自己都不会讨厌你。”赵知与说,“可是为什么是想起来呢?明明你就在我身边。” 冯谁仰头看了看赵知与:“是啊,明明就在身边。” 可是已经开始想念了。 赵知与听不懂,皱了皱眉,然后不再纠结,对着冯谁笑:“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一看你就想笑?” 有那么一瞬间,冯谁突然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赵知与。”这里这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就像真的进入了世界之外的奇迹森林,像童话故事的结尾——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嗯?”赵知与认真看着冯谁。 “我们私奔吧。”冯谁说。 出口话语带着滚烫的热意,灼烧得心脏都在微微作疼。 赵知与干净的眼睛眨了眨:“私奔是什么?” “就是……”冯谁知道不该继续下去了,可那侥幸的心思像海上的女妖,周而复始地诱惑着他,也许他们真的能离开,也许真的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获得幸福,冯谁嗓子干哑,眼眶又酸又热,“你离开赵家,跟我,还有老方,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们,我们……” 冯谁闭上眼睛,没有说下去。 他在干什么? 诱惑一个傻子私奔? 在赵家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着他去犄角旮旯吃苦吗? 冯谁,你真卑鄙。 “好啊。”赵知与说。 冯谁睁开眼睛,赵知与眼里仿佛盛着星光:“我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吗?去哪儿?你的钱够不够啊?如果我离开赵家的话,我的钱肯定不能动了,不然爸爸和二叔就能找到我们了。不过也没关系,我高中还没毕业,但我识字儿,我可以去打工养你和奶奶……” 赵知与认真地计划着:“我们肯定不能留在西海市,那就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嗯,东海市怎么样,在国家的另一边,隔着整个大陆呢……” “赵知与。” “嗯嗯?”赵知与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开玩笑的。” 赵知与的笑容慢慢落下。 冯谁总觉得,跟人道歉似乎折损自己的男子汉尊严,但如果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道歉又究竟能挽回几分? “对不起。”他嘶哑着嗓音说。 赵知与的伤脚滑了下来,冯谁低头看了看,纱布包裹着,看不清里边。 他起身,用手抬起那只脚,抬到合适的高度。 赵知与喜欢他之后,好像总是在受大大小小的伤,那些本不用承担的伤痛,都是他带来的。 第62章 “是因为我太笨了吗?”赵知与靠在椅背上问他,“要照顾奶奶已经很辛苦了,再带个傻子会更艰难是吗?” “不是。”冯谁说,“你比任何人都聪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苦都不怕。” “我也不怕。”赵知与说,“我能干活,我能去工地搬砖,能去超市搬货,我可以去医院当护工照顾人,可以去饭馆洗碗……我一定不会偷懒,每天努力工作,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会照顾好你和奶奶的,我一定能。” 风拂过花海,带起破碎的花瓣。 “可是我怕,赵知与,那些苦你可以不用吃的。”冯谁说。 “我愿意……” 冯谁的手指按在了赵知与嘴唇上,止住了他欲出口的话:“开个玩笑而已,说起来,我还想着你的钱呢,你要是不当大少爷了,我哪来钱穿鲜亮衣裳,戴名牌手表。” 赵知与安静下来。 冯谁把他的脚放下,扶着人慢慢站起来。 他把带来的背包放在赵知与背上:“能背?” “嗯。”赵知与有些心不在焉。 赵知与背好背包,冯谁弯下腰:“上来。” “我自己走。”赵知与说。 冯谁没动:“上来,等会脚踝更肿了。” 赵知与犹豫了会,慢慢伏在冯谁背上。 冯谁背起来赵知与,掂了掂,这才迈开步子。 他们穿过花海,离开奇迹森林,返回现实。 矢车菊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轻摇摆,像是星河落在了深山之中,赵知与乖乖搂着冯谁脖子,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冯谁默默忍耐着,不能问,不要继续私奔的话题。 “我想摘一朵花。”赵知与说。 冯谁停了下来:“好。” “我要最漂亮的那朵。” “……好。” 冯谁把赵知与放下,开始寻找最漂亮的一朵矢车菊。 几分钟后,他回来,递给赵知与一朵连着长茎的黄色花朵。 这么大一片花海,这朵是最漂亮的吗?如果不是,继续找就是了。 赵知与盯着花看了一会儿,接过来:“果然,它是最漂亮的那朵。” 冯谁背起赵知与,赵知与一手拿着花,一手轻轻搂着冯谁脖子。 他们穿过花海,来到森林边缘。 “哥哥,要不你跟我私奔吧。”赵知与说。 冯谁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跟我私奔的话,我还会留在赵家,但可能没以前有钱,地位也可能一落千丈,但我会保证你每天都有好看的衣服穿,名牌手表也不会少,花的钱也会绰绰有余。”赵知与说。 冯谁笑了笑,没理会他话中的矛盾:“那也太好了。” 赵知与果然开心起来,凑近了冯谁耳朵:“我会努力的,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我不怕吃苦。”冯谁说。 “我也不怕。”赵知与说,“但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偶尔吃一点也没关系。”冯谁说。 “但我会心疼。”赵知与说。 冯谁的心狠狠一颤。 视野变得模糊,眼睛酸热,一切声音都远去,唯有赵知与清冽的声线不断在耳边回荡。 “我重不重?”赵知与问冯谁。 冯谁深呼吸几次,收敛心神。 赵知与比他要重,再加上个背包,背久了其实有些够呛,冯谁出了一脑门密密麻麻的汗。 “不重。”冯谁调整着气息说,“跟朵花一样轻。” 赵知与开心笑了起来,笑完又给冯谁擦汗,擦完就乖乖伏在背上不动。 “哥哥,你以前背过别人吗?”赵知与问,“我是你背的第一个人吗?” “不是。” “啊?”赵知与难掩失望,又嫉妒地问,“你还背过谁?” “我太奶奶,老方……”冯谁顿了一下,“我妈妈。” “哦。”赵知与开心起来,“这些不算,你背过亲人之外的人吗?” “背过。” “谁?” “高中同班的女同学。”冯谁说,“郊游时跟人打闹摔到石头上了,一腿的血,一直在哭。”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调都变怪了:“呵,女同学啊,呵,女同学。” 冯谁把赵知与往上颠了颠,继续走:“擦下我脑门,汗掉眼睛里了。” 赵知与先前给他擦汗,用的是自己随身带的丝绸手帕,现在直接上手,发泄似地一抹,又把弄脏的手往冯谁身上擦。 冯谁倒是没觉得赵知与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没什么反应。 在冯谁以为对话已经结束,赵知与大概累了正在他背上睡觉,或看沿途的风景,赵知与在安静中再度开口,三分凉薄三分嘲讽,还带点阴阳怪气: “呵。” “呵什么?”冯谁问。 “没什么。”赵知与说,“女同学嘛,还受了伤嘛,还是同班同学嘛。” 冯谁摸不着脑袋:“怎么了?” “一个班上不少人吧?”赵知与声音凉凉的,“就你上赶着做好人,你是不是见了个摔倒的女孩,就想把人背起来啊?” “不是……什么……”冯谁有时候实在跟不上赵知与的思路,“没想做好人,她一直哭,哭得我心烦,刚好又在我身边。” “所以顺手就背了嘛,我懂。”赵知与说。 “你懂什么了?”冯谁觉得自己都不懂,“我吼了一句让她别哭了,结果她哭得更凶,吼完我也有些后悔,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大概没被谁这么凶过……我脾气不好,那时没太控制住。她下山时没办法走路,带队的又是个柔弱的女老师,这样一来,我也只能认栽,把人背下山了。” 赵知与有一会儿没说话:“她肯定是故意的。” “不许这么议论女孩子。”冯谁说。 “她后来是不是向你表白了?”赵知与问。 冯谁:“……” 冯谁沉默了。 赵知与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冯谁不由有些好奇:“你咋就知道了?” “怎么平时不打闹,就偏偏选在那种时候在你跟前打闹,特意在你面前受伤,让你心疼!然后一定要哭得很可怜,被你一吼是真伤心了更可怜了!她就是看准了你一定不会不管她!这叫什么?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冯谁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还有她的朋友,肯定是故意配合她的,肯定会在一边帮腔说她伤得有多重!你身边的同学,也都撺掇你!” 冯谁表情有点怪异:“赵知与,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说得对不对?” “八九不离十。” “我就知道!!!”赵知与大叫一声,惊起林间鸟雀。 冯谁有些无奈,没忍住笑了:“怎么智商点错了地方吗?这种时候跟个福尔摩斯附身了一样。” 赵知与沉默了。 “喂。”冯谁叫他,“怎么推理出来的?神探。” 赵知与哼了一声:“要是当年我在,有她什么事。” “你在一眼就看穿了是吧?”冯谁笑。 赵知与又沉默了会:“我会捷足先登,我肯定比她更可怜。” “什……什么鬼?”冯谁脑门疼。 赵知与不知是气着还是咋的,不理冯谁。 过了一会儿,赵知与戳戳冯谁肩膀:“那你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告白啊。” “……”冯谁无语,“肯定没有啊,不都说了跟你是第一次。” 赵知与的怒意似乎散去不少,搂着冯谁脖子,哼哼两声。 走了一段路,冯谁说:“歇会。” 他把赵知与放到路边石头上坐着,自己先喘了会气。 “哥哥,你过来。”赵知与温柔地说。 冯谁凑近了:“怎么了?” 赵知与掏出先前的丝绸手帕,轻柔地给他擦汗:“眼睛闭着点。” 冯谁其实蛮喜欢赵知与不乱发脾气时,温温柔柔的模样,非常有贵公子的风范,非常像他理想中的……妻子。 冯谁于是半蹲着,享受着赵知与的服务。 “那个女孩子,”赵知与抬起冯谁的下颌,丝绸拂过冯谁的颈项,“路上也给你擦汗了吗?” 冯谁睁眼看了眼赵知与,犹豫了下是不是该撒个谎,毕竟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 赵知与的动作停下,专注看着他。 冯谁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实在没办法扯谎:“擦了,但……” 赵知与伸手用力一搡,冯谁一屁股跌坐到泥泞的草地上。 第45章 冯谁坐在泥地里,惊愕地看着赵知与。 赵知与面无表情,俊脸绷得紧紧的,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冯谁心中一动,嗓子眼干得不行。 他别开眼睛,掩饰性地咳了两声,然后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 第63章 赵知与坐在石头上,冷峻地看着冯谁,像是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在审判罪人,冯谁想笑,却又迫于他的气势没笑出来。 赵知与这样,其实是无理取闹的吧,搁以前,自己遇到这样的小孩怕是烦得不得了,恨不得一脚一个踹飞。 可此时此刻,冯谁不但不觉得烦,心里反而生出些甜津津的滋味。 他叹了口气,手在弄脏的裤子上抹干净了,看向赵知与:“走啦。” 赵知与不动。 冯谁走过去,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赵知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没绷住,似乎排斥,但双手下意识死死搂着冯谁脖子,整个人显得很矛盾。 冯谁笑了笑,抱着人往前走:“快到你放学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乖。” 赵知与耳朵尖一下子红了,哼了一声,把脑袋靠在冯谁肩膀上。 冯谁抱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那个女同学后来找我告白……” 一句话没说完,赵知与突然挣扎起来想要下来。 冯谁把人抱紧了,继续说:“我拒绝了。” 赵知与安静下来。 “我跟她说,我喜欢男人。”冯谁说。 赵知与理所当然地看着冯谁,冯谁笑了一下:“我当时家里那个情况,根本没心思谈什么恋爱,这个当然是原因,但还有一点,我读书那会儿,风气还比较保守,同性恋者在学校会遭人歧视。 “我想着说自己是同性恋,她就会知难而退,事实也果然如此,她没再跟从前一样关注我。 “我以为我是同性恋的消息很快就会在学校里传开,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提起这个事,我试探过几个同学,他们只知道我拒绝了那个女生,其他的一无所知。” 赵知与抬头看冯谁。 冯谁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手空不出来只能作罢:“那个女同学的名字和模样都忘得差不多了,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为世界上有这样美好的女孩子而感叹。” 赵知与这回没再发脾气:“我们结婚的时候如果能找到她,邀请她也来好不好?” 冯谁脚步一顿,又继续走下去。 “我的性取向……”冯谁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下去,“应该是女性。” 赵知与没什么反应,冯谁以为他听不懂,于是说:“我以前看片……都是正常的男女,你明白的吧?” “哦。”赵知与仍没什么反应,“我看的两个男人的。” 冯谁又有那种脑袋要炸开的感觉,他缓了一下:“所以正常来说,我应该会和女性恋爱、结婚。” 赵知与终于不是平静地听着,神色一下子变得凌厉:“你敢!” 冯谁笑了笑:“所以说,当时撒的谎,现在看来是一语成谶了。”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又移开:“我也没想到,自己的初恋会是一个男人。” 赵知与被这句话取悦到了,身上笼罩的阴霾散去,目光缱绻地看着冯谁:“重点不是男人,是赵知与。” “嗯?” “你没想到,自己的初恋是赵知与。” 冯谁笑了,赵知与玩着他的衣领:“你也许以前喜欢女孩子,但是遇上我之后,你就喜欢我了,我是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小猫也好,小狗也好,哪怕是脾气古怪个头矮小的火星人也好,总之你遇上我,以前的喜好就不管用了。” “火星人个头很矮吗?”冯谁疑惑,“真有火星人吗?” “重点是——”赵知与仍旧耐心,“不管我是什么样的,符不符合你的性取向,只要你见到我,就一定会喜欢我。” 冯谁笑得胸腔震动,浑身每个细胞都泛着愉悦的味道。 以前不懂为什么女孩子会被男的花言巧语迷惑到。 现在亲身经历了,才明白其中的厉害。 赵知与现在就是让他孤身去揍一头棕熊,只怕冯谁都会二话不说,单枪匹马就冲上去了。 赵知与看着冯谁的笑脸,呼吸变得很轻。 他抱着冯谁脖子,凑近了点。 又停下。 最后颇为辛苦地转过脑袋,不看冯谁了:“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接吻?” 冯谁的笑意收了起来:“等你上了大学吧。” 上大学时,幸运的话,自己也离开了吧。 赵知与第一次得到了明确承诺,高兴得不得了,挣扎着落地,认真地看着冯谁:“还有不到一年。” “嗯。”冯谁眼神有些闪躲。 “拿到offer时还是开学时?”赵知与急切问。 冯谁攥紧了手指:“开学那天。” 赵知与看着冯谁,好半天没说话,眼睛亮得像是星河落入其中,他慢慢地凑近了点:“可以预支吗?” 冯谁笑了一下,心中一阵悲凉:“不行。” 赵知与没有太失望,噢了一声,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冯谁。 冯谁看了眼时间:“走吧。” 他弯下腰,要背赵知与。 “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走吧。”赵知与说。 冯谁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坚持道:“上来。” 赵知与犹豫了会儿,还是顺从了。 冯谁背起赵知与,走了另一条路,树要少些,有长满野草鲜花的空地和小水潭不时出现。 赵知与一路上除了给冯谁擦汗,就是收紧核心,暗暗用力想减轻冯谁负担。 “放松。”冯谁跟他说。 “噢。”赵知与心疼地问冯谁,“我好重的,是不是很累呀?” “不累。”冯谁说,“背着你很开心,一点都不累。” 赵知与于是笑了,笑声如同檐下的风铃。 冯谁背着赵知与出了森林,来到停放摩托车的地方。 放下赵知与的时候,他有些恍惚,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居然这么快就走完了。 回到学校附近,张正和阿布已经在原地等着了,看着赵知与坐在摩托车后座,搂着冯谁腰亲密的模样,张正整张脸都扭曲了。 赵知与下车后,被张正一把拉了过去:“快点啊祖宗,再迟就露馅了。” 冯谁趴在摩托车方向盘上,看着赵知与边走边回头,朝他做了个口型。 暮色四合,街灯陆续亮起,风里有股木棉花的香味。 冯谁看着赵知与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回到别墅时,赵知与还没回来。 冯谁洗完澡,擦头发时手机铃响起,他连忙拿起。 来电人是徐燕然。 冯谁下意识想挂掉,但鬼使神差地,居然点了接听键。 “……小谁?”那边似乎没想到他接了,喜极而泣叫了一声。 “嗯。”冯谁说。 徐燕然哭了一会,才说:“小谁,我听奶奶说你没在读大学,怎么没跟妈妈说呢?没钱的话妈妈可以想办法,你那么聪明一个孩子,都怪我……” “不怪你。”冯谁把手机换了只手,打开小冰箱拿里边的药,“我自己不想读了。” 那边又哭了起来:“是妈妈害了你。” “不怪你。”冯谁有些心烦地重复道,“是他的错。” “可你还是不肯原谅妈妈是吗?这么多年……妈妈连你长成什么样子,在哪里都不知道,妈妈心里……” 冯谁剥出药片,干咽了下去:“我现在挺好的,老方病也治了。我在给有钱人家做保镖,主人对我很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工资也可观……” “你在说什么啊!”徐燕然哭了出来,“那种工作哪有你说得轻松!妈妈虽然无知但好歹在社会上撞了这么些年,你骗得了奶奶,怎么骗得过我……都是我的错!你明明那么聪明,那么懂事……” “够了。”药片溶解后有股怪味泛上来,冯谁喝了口水,“我说了,不怪你。我不怪你,老方也不怪你,当年你走了,我跟老方都为你高兴。今天也是。” 徐燕然压抑着哽咽:“可是为什么……” “我不能原谅的,”冯谁看向窗外,长风掠海而来,吹得脸上一片冰凉,“是你不曾相信我。” 冯谁说完,没再等徐燕然开口,挂断了电话。 冯谁这天晚上也没能等回赵知与。 大概在外边哪里住了,赵家的房产不止这处。 也可能是睡在朋友家里。 伤口疼起来时,冯谁才惊觉自己的处境。 他居然像个怨妇一样站在窗口,捕捉山道上闪过的每一片灯光。 过尽千帆皆不是吗? 冯谁摇摇头,走出房间,上了三楼。 赵成胤让他进去后,仍在跟电话里的人讲话,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给他办个展,场地借美术馆的,用我的名义把上次那几位老师都请过来撑场子,他的画有那种摄人心魄的东西,只要长了眼睛的就看得出来……” 冯谁坐在了对面:“我是宏海精密集团的老总李卫中派过来的卧底。” 赵成胤又说了几句,才终于反应过来似地,声音戛然而止。 第64章 “李卫中派我来,是要弄死赵知与,不管用什么方法。” 电话对面的人叫了几声,赵成胤一言不发地看着冯谁,对面的人又开始说什么,赵成胤突然挂断。 室内恢复安静,赵成胤那张酷似赵知与的脸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冯谁,其中似乎并不包含震惊,大概有钱人都会喜怒不形于色。 冯谁有点走神,中年的赵知与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有他买凶杀人的录音。”冯谁把微.型.窃.听.器放在桌上,“可以作为证据,不管是走法律途径还是私下解决。” 赵成胤看着冯谁,手慢慢移向桌子下边,大概是呼叫赵家的保镖,或是拿防身的武器。 “您知道我的身手。”冯谁收回目光,“我劝您不要轻举妄动,在有人来之前,我可以先扭断您的脖子。” 赵成胤终于开了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原来你不是来投诚的。” “投诚没用,我一条贱命在赵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前,连粒灰尘都算不上。”冯谁说,“我要势均力敌的交易。” 赵成胤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笑了一声,收回手靠坐进椅子里:“哦?你想跟我换什么?” “我拿李卫中,和我的叛变。”冯谁说,“换我家人和我自己一条生路。” “你想赵家不再追究你?” “是。” “有点难,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赵成胤双手交叉,“毕竟你对阿与没有实质伤害,宏海精密是赵家在商业上的死对头,拿住他的把柄,足够我在老爷子跟前风光一回,把你的事轻轻揭过不是不可能,不过你为什么选我?” “少爷他相信你,你也爱护着他。”冯谁说,“但相比他的安全,我想您更在意自己的野心。” “成交。”赵成胤果断说。 冯谁站了起来:“我会把李卫中带给您。” “那可不简单。”赵成胤挑眉,“听说他出入都带着手下,而且李卫中涉黑,想必你也清楚。” “我有我的方法。”冯谁说,“只要您帮点小忙。” “好说。” 冯谁朝赵成胤点点头,转身出去。 “不过,我很好奇。”赵成胤在他身后开口,“你保了自己和家人,阿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赵成胤有些惊讶,“你跟他不是爱得死去活来?阿与那小子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你就这样抛下他?” “抛下。”冯谁回味了一下这两个字,笑了一下,“不,我们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赵成胤语带笑意,“阿与是尊贵的少爷,玩你也是你的荣幸,你居然还想玩他?” “不可以吗?”冯谁淡淡说,“反正最后都要分开,是玩弄还是别的,有什么要紧。” 第46章 雪白海浪涌上沙滩,又轰然退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一双穿着网球鞋的脚踩进了沙子里。 吱嘎,吱嘎。 脚步靠近了沙滩上唯一的遮阳伞,距离五米远的地方停下。 一身黑西装的手下拦住冯谁,看着他手里的盒子。 冯谁手一松,盒子掉在沙地里,陷进一个角。 轻微的声音引得遮阳伞下的男人回头看过来,看了几秒后摘了墨镜。 冯谁朝男人颔首:“卫哥。” 手下开始搜身,一双粗糙的大手从肩膀开始寸寸摸下来,搜得仔细而不留情面,身上就是揣个打火机都得捋出来。 李卫中看了几秒钟,开了口:“可以了。” 手下立马收了手。 冯谁理了理弄乱的衬衫,站在原地没动。 搜身的手下抬头瞥了一眼,赶紧绕到一边,把掉落的木盒捡起来,恭敬地递给冯谁。 冯谁接了,这才抬步走了过去。 木盒放在桌子上,发出颇有分量的一声磕响。 “这是什么?”李卫中问。 “赵知与的手。”冯谁说。 李卫中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笑了一下:“坐。” 冯谁坐了下来,扫了眼李卫中身后两个小弟。 李卫中点燃一根烟,眯着眼睛看冯谁:“你今天这身打扮,像个高中生。” 冯谁看了眼身上,简单的白衬衫加蓝色牛仔裤,没用发胶,洗干净的头发蓬松地散落,遮住了额头。 “高中吗?”冯谁看几米之外的海,“简直像上辈子。” 李卫中笑了:“怎么打扮成这样?” “完成任务了嘛。”冯谁也笑,“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见面,见朋友我一向比较随意。” “看来以前还是拘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卫中没再说什么,又抿了口烟,烟雾升腾中,他别开眼睛。 两人一起看海。 冯谁没说话,任由安静蔓延下去。 片刻后,李卫中对身后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两人无声退开,直到看不到的地方。 整片沙滩就剩冯谁二人。 “林哥呢?”冯谁问。 “打发去下面了。”李卫中说。 “他对卫哥其实很忠心。” “说话不中听。”李卫中摇摇头,“头一次见比我说话难听的。” 冯谁笑出了声,自然干净的嗓音,像是雨洗过的晴空,飞鸟在其间振翅。 潮汐声中,有警笛呼啸着由远及近,冯谁听了片刻:“西海市也不安全,看着繁华,背地里杀人放火的勾当可真不少。” 李卫中被提醒了,看向桌上的木盒:“赵知与死了?” “死了。”冯谁说,“死得干脆利落,万无一失。” 李卫中没去揭盒子,看着冯谁侧脸:“怎么做的?” 冯谁的手在膝盖上敲击了几下:“我跟赵成胤说,我是你的人,奉命去杀赵知与。” 风一下子停了,阳光晃得人眼睛疼,李卫中的视线如利刃切割冯谁血肉。 冯谁转身,看着面无表情的李卫中:“为了完成任务,不得已的策略。” “策略?” “我给赵成胤的证据录音是电子合成的,大概天大的馅饼落在了头上,他竟然都没怀疑,连夜去了本宅。”冯谁说,“赵家兄弟面和心不和,赵二空有能力与抱负,却被身为长子的大哥压制多年,隐忍多时,一朝得见天光,难免激动了些。” “如果只是为了让赵成胤离开,赌注未免太大。”李卫中神色松弛了些,但仍带着阴沉。 “赵成胤离开,赵知与任我摆弄,三十天的时间里,这种时机是我拼了命挣来的。” 冯谁解开衬衫两颗扣子,向李卫中展示肩膀上的伤痕:“为了卫哥的一句话,我差点死了。” 李卫中盯着他看了许久,辨别着冯谁话中的真假。 冯谁任他打量,只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带了点苍凉。 良久,李卫中才说:“你不是为了我一句话,是为了你奶奶和脱离我的机会。不过我一向喜欢你这样,话不多真,但都能说进人心坎里。” “说进心坎里不敢,只要卫哥别在最后关头怀疑我,一枪毙了我,我就感激不尽。” “你怎么弄死赵知与的?” “骗出来,骗到没人的地方。” “他这么信你?” 冯谁转头看李卫中,平静又带了点疯狂:“是啊,他很信我,卫哥知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吗?” “不是拿命换的吗?” “命?”冯谁冷笑一声,“他那样的豪门少爷,多的是人奉上性命,你觉得他会在乎我一条贱命?” “哦?那是什么?”李卫中身体前倾,有了些兴趣。 冯谁目光摇颤,倏地转过头,在拂面的海风中深长地呼吸。 李卫中看着冯谁:“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倔强清冷的模样,很对那些同性恋的胃口。” “没人跟我说过。”冯谁说,“但你说得大概没错,毕竟赵知与已经上钩了。” 远处有喧哗声,大概客人间发生了什么矛盾,这家海滨酒店是李卫中的产业,专门接待有钱的贵客,但此时李卫中眼神分都没分半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冯谁。 “原来如此。”李卫中点点头,“你受苦了。” 冯谁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点嘲讽:“卫哥要不先验货,验完我也算交差了。” 李卫中看向盒子,皱了皱眉。 冯谁瞧了一眼,“哈”地笑了一声:“也是,说是里边装着赵知与的手,说不定是骗你的,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是哪里来的天才手工制作的塑.料.炸.弹,打开红光闪烁,“滴”一声,砰!就把咱俩和边上八十层的酒店炸得飞灰都不剩。” “激将法?”李卫中问。 “随你怎么说。” 冯谁站起身,看向酒店处:“那里发生了什么?” 李卫中没管,手伸向木盒。 普通的木盒,大概本来是装礼品的,盖子处做了个卡扣。 第66章 冯谁说,是因为少爷骑马时不小心摔下马,他拉了一把,两个人都毫发无伤,只是有些惊险而已。 冯谁这么说了,老方就信了。 就跟从前一样,冯谁跟她说,在五星级酒店找了个保安的工作,待遇很好,老板看他年纪小很照顾他,老方也信了。 冯谁告诉老方什么,老方就会把它作为事实接受下来。 这是他们俩这么多年的默契。 不信不行。 不信只是给冯谁平添烦恼,让他愈发煎熬。 毕竟她只是个不中用的老太太,连供孙子上大学的本事都没,让他小小年纪就流落到险恶的社会上,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周旋。 冯谁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他说的做。 她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老方又剁下几刀,刀口齐整利落,鱼骨断得干脆而猝不及防。 她的手稳当而有力。 虽然不中用,但也好歹靠着这双手,让祖孙俩在那几年没饿死。 “砰。”刀口嵌进砧板。 老方抬头看向窗外。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自己威胁冯谁。 老方也会像结束这条鱼一样了结自己。 她绝不做冯谁的累赘。 几辆通体漆黑的轿车驶进城郊破败的居民区,车子横冲直撞,速度快得人胆战心惊。 路边的人和狗吓得推开,紧紧贴着墙根。 车子呼啸而过,留下扬起的灰尘。 “赶着投胎啊崽种!”险些跌倒的老人气愤地叫骂。 黑色车子从四面八方汇聚,接近了一个不起眼的院子,然后齐齐停下。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尖利,车还未停稳,就有一身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壮硕男人接二连三地跳下来。 男人们活像上世纪港片里的□□,居然人人都举着把黑漆漆的枪。 遛狗的老头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狗也安静地蹲着,欣赏眼前怪异的一幕。 “嚯,演电视呢!”老头打着蒲扇,“怎么选了老方家?我家院子更大咧。” 神色冷峻的西装男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轻着步子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有棵树冠茂密的樟树,上面栓根晾衣绳,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裳挂在上边,下面的地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院子一角的鸡舍里,几只鸡咕咕叫着吃食,见了来人,其中一只叫声大了些,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两只脚飞快地挪动,朝西装男冲过去,要去啄这个不速之客。 咕咕的叫声突然停了。 西装男一把捉住鸡脖子,看都没看随手一拧,而后松手,刚刚活力十足的鸡瘫软地落在地上,脖子扭曲,几滴艳红的血落在石板上。 西装男们无声地进了屋子。 与此同时,其他方向的西装男也从后门、卫生间、卧室潜入。 一众人在客厅里遇到。 没人说话,只对了几个眼神,为首的西装男看向一边的厨房。 他朝其他人比了个“嘘”,向厨房走去。 老方放下了菜刀。 她侧耳听了一下,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轻,但能听到不止一个人。 不会是她家大谁回来了吧? 老方一下子有些开心。 她往围裙上抹了把手,刚想扯开嗓子喊一声,但想到什么又忍住了。 “哎呀,这个时候来。”老方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个什么老虎斑,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吃,饭也不够,那个饭桶一顿能吃四碗大米饭……” 老方抱怨着,却发现自己嘴角咧了起来。 她正要出去,厨房门打开了。 西装男打开了厨房门。 厨房逼仄狭小,一眼就能看到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砧板上有条盘了一半的鱼,血淋淋地散发着一股腥味,散落的鱼鳞反射阳光,黏腻中带着股不详的意味。 西装男站在厨房门口,皱起了眉头。 里边没有人。 老方看向门后的人,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招呼了一声:“小李回来了。” 老方看向李就旁边的高挑美女:“这是你朋友?” “奶奶好。”美女笑着走进来,“我是李就的女朋友,我来帮您吧。” 李就也走进了宽大的厨房,先洗了把手:“奶奶,她是我跟您提过的锦星,这房子就是她的。” 老方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高锦星道谢,又让她出去歇着。 “不嘛,奶奶别看我这样,其实做饭也是很拿手的。” “哎哟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哪能让你做饭哟,快去歇着,让小李帮我……” 三人说说笑笑,玻璃窗外,海洋湛蓝而广阔。 天旋地转后,四下里一片黑暗,像是时间一下子快进到了晚上。 李卫中闻到了血腥味,浓郁的血气弥漫在狭窄的车厢里。 他太阳穴刺痛,浑身上下像散了架,咬牙解了安全带,挣扎着从事先降下的窗口爬了出去。 他呛咳几声,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迈巴赫翻滚了不止一圈,车身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四脚朝天地斜插在荒草地上。 冯谁大概重伤,或者死了,听不到声音,车厢里黑乎乎的,李卫中甚至都看不到他的尸体。 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黑暗的、透不过气的狭窄车厢。 真是毫无价值的悲惨死法。 李卫中看了眼天,晴朗得没有一丝云絮的天,湛蓝得仿佛颜料涂成。 大海也会因为反射这样的天空而变得蔚蓝,就是他这样的人,偶尔也会在这样的天气里,生出跟亲近的人一起看海的念头。 李卫中掏了掏裤兜,摸出挤瘪的烟盒,颤抖着手取出了一根烟。 又去找打火机。 哪里都找不到。 李卫中耷拉着脑袋,咬着烟嘴,好半天没了动作。 他看向车。 迈巴赫里仍旧没有动静。 但他得确定冯谁是不是真死了,这小子心眼多,手里估计有自己不少把柄,只有死得透透的,他才能安心。 还有他家的老太婆,也不能留。 李卫中挣扎着起身,从地上捡了块车上撞掉的铝合金,尖端锋利,不用打磨就能刺进胸口。 李卫中握着铝合金,站在原地,却有些迈不开步子。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 跳跃的火苗点燃了嘴上的烟,香味弥漫开来,李卫中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转身。 身后是个带着机车头盔的人,头盔有新鲜的磨损磕碰痕迹,这人放下打火机,对他说:“你真是迟钝啊。” 这人摘掉头盔,露出一张漂亮得惊人的脸。 李卫中咬着烟嘴,死死盯着冯谁,眼睛红得滴血。 他一字一句,像是要咬碎冯谁的骨头:“你没死?” “卫哥,你当了太多年老大。”冯谁抽掉他嘴里的烟,扔在脚下碾灭,“被捧得都有点蠢了。” 远处路上有车队靠近。 李卫中咬着后槽牙笑了笑,余光飘了飘:“你很好。” “放心。”冯谁看向接近的车队,“不是你的人,我比你先醒。” 车队接近,熄火,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一只皮鞋踏在草地上。 李卫中猛地转过身,全身都紧绷起来,死死咬着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即将露出的脸。 冯谁也只是在虚张声势,就算他早有预料提前做了准备,刚才那一下想必也不好受,只要有一丝希望,只要那些蠢货稍微机灵一点,只要他们马上掉头…… 是赵成胤。 李卫中怔愣了一下,眼里的希望彻底灰败。 “衰草连天,人烟荒芜。”赵成胤环视一圈,“阴邪之气据主,大凶啊!” 他转过头,笑了笑:“哟,怎么李老板也在?这地儿可对你不利。” 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冯谁被管家拦住,几个赵家的保镖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他再次被软禁起来,在李卫中的事解决之前,他暂时失去了自由。 一天来一次的医生照常给冯谁治疗之前的枪伤,连同新伤一并处理了。 医生离开时,冯谁看了眼房门外,两个赵成胤的人守在外边。 他待的地方是上次待过的一楼客房,阳台的视野很好。 冯谁洗完澡,在阳台上吹着海风,打开手机里隐藏的倒计时app。 距离【空格】还有1天。 冯谁看了一会,退出,把app删除。 他点开微信,给李就发了条消息,发出去却是个红色感叹号,冯谁又试了下打电话,却没有信号。 李就的上一条消息是不久前,告知冯谁已经按他说的把老方接走了,现在在高锦星那里,很安全。 冯谁按灭手机。 暮色降临,花园里亮起了幽暗的灯光。 冯谁听到门口传来赵知与的声音,刚开始很正常,但紧接着就变得激烈,似是发生了争吵。 第67章 过了一会儿,争吵平息,脚步声离去。 冯谁心想,都结束了。 第48章 赵知与进来时,冯谁在睡觉,准确来说是闭眼躺在床上,所以阳台上的动静刚传来时他就知道了。 但他没睁眼。 赵知与进来后也没出声,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就这样一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冯谁甚至怀疑先前听到的脚步声只是幻觉。 一股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冯谁的感官一下子变得灵敏,是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崩开了吗?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赵知与开了口。 冯谁眼睫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他在黑暗中坐起:“少爷。” 赵知与离得有点远,靠墙坐在地上,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冯谁手摸向床边。 “别开灯。”赵知与说。 冯谁动作顿住,然后收回了手。 好半天没人说话,赵知与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很亮,像是发光的宝石。 “我对你好吗?”赵知与问他。 冯谁口中干涩,声音又干又硬:“好。”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赵知与说,“说真话,不要骗我。” “好。”冯谁应下。 “你骗我,我会知道。”赵知与的嗓音透着冷酷,“毕竟主仆一场,你也不想我们最后以谎言收场吧?” 主仆两个字仿佛荆棘绞缠住冯谁的心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是。” 赵知与却没开口了,黑暗中的视线仿佛有了重量,冯谁垂下眼睫,等待赵知与的审问。 很久后,赵知与才开了口,声音有点怪异,变了调,像是压抑着什么。 “你说喜欢我,是为了杀死我的任务吗?” 窗外悬崖下,海浪拍击礁石,如一辆火车轰隆碾过。 世界在摇颤,冯谁花时间稳住身体,伸出手,才发先摇颤的是自己。 赵知与知道了,冯谁的身份,目的,做了什么,为了什么,所有的一切,竭力隐瞒掩盖的真相,势必随着早已做出的选择水落石出。 他是赵家商业竞争者派来的杀手,为了取赵知与的性命。 你骗我,我会知道。 冯谁沉默了一会,抬眼看向黑暗中赵知与的方向,认真地说:“不是。” 赵知与没说话,昏暗中的身影像受伤蛰伏的幼兽,冰冷的目光中只有更加冰冷的审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赵知与终于开了口。 “好。” 赵知与站起身,阴影伸展成一个高壮的人形,压迫感扑面而来。 赵知与朝阳台走过去。 “少爷。”冯谁叫住他。 赵知与停下,等着他说话。 冯谁不知道该说什么,自我辩解吗?还是剖析真心?或者请求原谅? 赵知与的侧影高大,高挺的鼻梁在微光中隆起优越的弧度。 他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冯谁开口。 “你会讨厌我吗?”冯谁想来想去,最后出口的也只是一个展露脆弱的疑问。 “会啊。”赵知与说,“我现在就挺讨厌你的。” 冯谁的手扣进床单,死死咬着牙,呼吸里仿佛带着一股血腥气,他盯着看不清形状的黑暗和光影,慢慢平缓着猛然袭来的眼眶酸热感。 “嗯。”冯谁开了口,声音听不出异样。 赵知与转身看了他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此时此刻,讨厌你简直到了顶点。” 冯谁张了张嘴,却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嘴唇。 他愣住了。 赵知与往外走。 冯谁想,自己真的挺讨厌的,居然还毫无自知之明地问这种问题。 到底是在奢求什么呢? 别开口了,以后都闭嘴吧。 赵知与又折返回来。 他站在卧室中央,盯着床上冯谁的身影。 冯谁调整呼吸,缓慢,深长地吸气,吐出,吸气。 他闭上嘴,决定在赵知与离开前都不再说话。 “你哑巴了吗?”赵知与说。 好半天,冯谁才开了口,硬撅撅地:“没有。” “那就说话啊。”赵知与提高了声音。 又是好半天,冯谁的声音才慢慢传出来:“你出去。” 赵知与的吸气声传来,身影似乎摇晃了两下,扶住了一边的桌子。 过了一会儿,赵知与怒笑一声:“我偏不!” 冯谁不说话了。 赵知与再开口时,已经平静了很多:“不要走,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这些话我都知道,咱俩究竟谁是傻子?” 冯谁慢慢抬起头。 赵知与笑了一声:“是不是我走了,你就任我走,以后我不理你了,你也任我不理,二叔说你只是在利用我,玩玩有钱人家的傻少爷而已,对穷人来说大概很刺激。 “陆名就是玩,也会装出十二分的真心,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来不缺对象,不少人被他踹了还为他要死要活,明明是个喜新厌旧践踏真心的人渣而已。 “冯谁,你学一学人家啊。” 冯谁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辩解道:“我没有玩你……” “那你说话啊!”赵知与崩溃地朝他喊,“说你喜欢我!说以前的事情都结束了!说你为了我一个人去抓李卫中受了一身伤!说求我原谅你!你说啊!!!” 冯谁站了起来:“我可以说,如果你要求的话,可是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你怎么那么笨!你说了我就心软了,就心疼了!就原谅你了!”赵知与带着哭音朝他吼,“花言巧语不会,一字一句都教给你了,就有那么难吗?!” 冯谁惊愕地看着赵知与的剪影。 他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死死攥着双手,指甲掐进肉里:“赵知与,你知道吗?我曾经是真的想……” 冯谁说不出来了,后边的话变得那么艰难,赵知与是个傻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了,对自己只会剩下厌恶和恐惧。 “真的想杀死我是吗?” 冯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仿佛全世界的山峦都在一瞬间崩塌,而他被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失去了对世事和人心的正确感知。 “为什么?”冯谁喃喃出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迷恋你?为什么会明明察觉到你的目的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毫无理由地相信你不是真的要伤害我?为什么就算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还是放不下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也好想谁能给我个答案。” 冯谁看着赵知与。 风摇曳树梢,潮汐时远时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在这全然的黑暗中,冯谁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得不可自抑。 他突然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赵知与。 赵知与颤了一下,任他死死抱紧了,一动不动。 “坏人。”赵知与的眼泪落在冯谁衣领里,一颗接着一颗,“我还没原谅你,谁准你抱我的?” 冯谁犹豫了下松开手,却被赵知与更用力地拉进了怀里,密不透风地圈住。 “哄我。”赵知与脑袋埋在他脖颈里,闷声闷气地说。 冯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犹豫了一会儿,他偏过头,在赵知与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赵知与看向他,昏暗中眼睛清澈明亮,还带着湿意,轻声说:“哄好了。” 冯谁笑了,却感觉到脸上蜿蜒的泪流。 赵知与捧着他的脸,拇指给他擦眼泪。 “你准备跟我分手。”赵知与问他,“是吗?” 冯谁没说话,赵知与说:“我不会答应的。” “我喜欢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为什么不相信呢?”赵知与悲伤地看着他,“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生气也好,讨厌你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月光穿过云层,落下一片清辉,房间里亮了些,赵知与眼尾湿红,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泪滴,像个破碎的洋娃娃。 赵知与低头看着冯谁,在月光落在冯谁脸上时,眼神瞬间变得幽暗。 他慢慢地凑近。 “你哄我一下我就好了,你对我撒个谎我也会深信不疑,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有办法,却连一句假话也不肯给我。哥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冯谁想要说什么,赵知与靠得越来越近,两人呼吸交缠,热意裹挟欲望炙烤。 赵知与突然拉过冯谁的手,缠在了自己后颈,他看了眼冯谁,眼里颤动的水光摇摇欲坠。 冯谁的心跳在疯狂鼓噪,理智叫嚣着退开,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地僵持在原地,他的手甚至插入了赵知与的头发,滚烫的呼吸一次急过一次。 赵知与饱满的红唇微微张着,喉结蠕动了两下,他靠近,再靠近。 冯谁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 第68章 敲门声突然响起。 赵知与僵了片刻,想到什么似地,嘴唇不管不顾地压了下去。 冯谁却像是灵魂终于归体,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推开赵知与。 房门轰一声被踢开,外边的灯光泻入。 两个守门的保镖走进来,看了一眼分开的两人,恭敬对赵知与说:“少爷,二老爷找您。” 赵知与一脸烦躁,狠狠闭了闭眼,把头发往后捋,嗓音带着沙哑:“知道了。” 赵知与看了眼冯谁,那一眼不复先前的柔情,带着点狠意,然后走了出去。 保镖低垂眼睛,恭敬地等他出去,把门关上了。 赵知与走在走廊里,烦躁地拉了拉衬衫的领口。 一股血腥气扑面,他眉头皱起闷哼了一声,很快就面无表情地踏上楼梯。 “二叔。”赵知与推开门,干巴巴地叫了声。 赵成胤转过身,按灭了烟头,这才抬眼,目光突然定住,在他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饶有兴致地笑了。 “刚被老爷子打个半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跟他快活了?” 第49章 冯谁在第五天晚上,被人叫醒。 他迷迷糊糊先捉住了那人的手,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了人影,愣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松手。 范天阳阴沉地看着他,吐出四个字:“不守妇道。” “……”冯谁无言以对,看了眼旁边的范天阴和秋田犬来顺,起身穿上衣服。 三人一狗悄无声息地从阳台溜到了花园,做贼似地穿过花园,来到悬崖处。 冯谁什么也没问,安静地跟在他们后边。 黑黢黢的夜色里,树影和花枝像极了蛰伏的人影。 “少爷让我和我哥把你骗到悬崖这里。”范天阴笑嘻嘻地说,“从这里推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 冯谁看了他一眼:“哦。” 范天阳瞥了他弟一下,又看眼冯谁,看神情似乎在认真考虑冯谁的葬身之地。 花园角落有个狗洞,范天阴掏了一顿,率先钻了过去。 范天阳眼神示意冯谁,冯谁依旧一句话没有,跟在后边钻过去。 悬崖边上居然有条小路,长满了杂草,来顺轻车熟路地窜了出去,依旧很安静,只有四只小爪子踩在地上轻微的摩擦声。 在小路上大概走了一个小时,期间范天阳拿出水递给冯谁,又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冯谁自然清楚,那并不是范天阳本人的关切,毕竟他做这些事时一脸嫌弃不甘的表情。 冯谁很配合,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他们是要去哪,安静得仿佛木偶。 从小路绕到玉山背面,下了一段陡峭的山路,他们来到一条废弃公路。 路灯没亮,朦胧的月光照出不远处一辆车,和靠着车身的高大身影。 见到三人,那身影动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冯谁。 冯谁轻轻叹息一声,下意识嗅闻赵知与身上的气味。 他闻到了熟悉的风信子香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冯谁皱眉,赵知与已经放开他,牵起他的手,对范天阳兄弟叮嘱了几句,带着冯谁往车走去。 车子是辆面包车,看得出来饱经风霜,冯谁坐上去,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 陆名从驾驶座转头,副驾坐了一个壮硕沉默的男人,看模样是陆名的保镖,赵知与对陆名说:“可以走了。” 陆名没说话,掐灭手里的烟,发动车子。 赵知与揽着冯谁的肩膀,把人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李卫中手下的人在找你,还有我总怀疑李卫中背后还有别人,等这件事结束,所有人的目光从你身上挪开,那人说不定会有动作。” 冯谁抬头看向赵知与。 赵知与的五官仍旧精致,初见时脸上的稚拙却消退得干干净净,显出沉稳和干练来。 赵知与安抚地朝他笑笑:“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冯谁低下头,掩盖住眼里的神色。 “这些日子,我学了很多东西。”赵知与搂紧了冯谁,“我们去东海市,我的积蓄加上投资,足够我们后半辈子生活了,等爷爷气消了,我再带你回来见他。” 冯谁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赵知与也不生气,只是搂着他,不断抚摸着他的手臂:“别怕,我会保护你的,那些人找不到我们,赵家的人也找不到,等我们安定下来,再悄悄把奶奶也接过去。我会工作,我能工作的,我能养你和奶奶,让你们过上体面的日子,你想穿什么牌子的西装都会有……不要害怕……” 冯谁依旧安静,赵知与的手心沁出汗,黏糊潮湿。 赵知与一直让他不要害怕,但冯谁知道,害怕的是赵知与自己。 赵知与抱紧了冯谁,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哥哥,你好安静。” 冯谁的手慢慢摸索,摸到赵知与的手,捉住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嗯。” 赵知与笑了,把冯谁抱得更紧。 电话响起,陆名骂了一句接起来:“……就说我和赵少在房间里玩……什么鬼?他们也想加入?你就问他们够格吗?不用解释!让他们自己联想……我管他们怎么想!!!宴会正常进行,把人都招待好了……” 陆名收了手机,看了眼后视镜:“你俩去了那边不能用现在的身份了,新的我已经搞好了。” 赵知与嗯了一声。 面包车开上高速,远处城市的繁华灯火慢慢落在身后,车厢里很安静,陆名又看了眼后视镜,突然笑了一声。 “哎,想我风流一世,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帮着自己未婚妻跟他的男朋友私奔,真是……” 陆名啧啧两声,赵知与身上的气势瞬间变了,凌厉的视线射向陆名后脑勺,冯谁感觉到一股敌意,和猛兽领地被侵犯的杀意。 赵知与抱着冯谁的手收紧了,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紧紧抿着。 “陆名,别以为我不知道。”赵知与开了口,带着股怒意,“你觊觎他。” 冯谁的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看向后视镜,与陆名的目光撞在一起。 陆名在镜子里看了冯谁一眼,收回视线:“我这么喜欢阿与,真是让我伤心。” “你的喜欢不知道对几百个人说了。”赵知与的怒意未消。 “那这样鞍前马后不辞辛苦,只对过你一个。”陆名说。 赵知与抱着冯谁,没有理他。 “但你别误会。”陆名回头看了眼冯谁,“你是阿与的初恋,我虽然对他殷勤,也跟他定了亲,但阿与一直拿我当兄弟,手都没牵过呢,更别说亲嘴,哎,你们亲过的吧?” 冯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关你什么事?”赵知与冷冰冰说。 陆名举起一只手,作投降状。 车子很快到了港口,母港里泊着一艘十几层楼高的豪华游轮,陆名看了眼,转身将护照和船票递给赵知与:“就送到这儿了,一路顺风。” 赵知与点了点头,接过行李箱,牵着冯谁的手上了早已等待的接驳车。 登上船,人来人往的热闹中,赵知与似乎松了口气。 陆名为了不引人注目,给他们准备的是内舱标间,赵知与大概一辈子都没住过这种狭窄简陋的地方,进去后有些茫然。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放好行礼,拧开一瓶水递给冯谁:“累不累?” 冯谁摇摇头。 这一层很安静,他们一路找房间过来时,一个人都没碰到。 冯谁喝了口水,回忆了下刚才看过的布局图:“去甲板上吹会风?” 两人来到甲板,一路上依旧一个人都没遇到,喧哗的人声和音乐声有些渺远,他们像是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 海风吹乱了冯谁的头发,赵知与拉住他,把他额前的碎发往旁边拨了拨,带着笑意看着他:“事先没跟你说,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 赵知与眼中的浓情蜜意像是火热的岩浆,灼烧得冯谁千疮百孔,他猛地别过脸,声音带着颤意:“不重要了。” 赵知与摸了摸他的脸:“对不起,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冯谁走开了两步,抓住栏杆看越来越远的陆地,船身犁开漆黑的海水,泛起的浪花在灯光和月色下闪耀着雪白光芒。 赵知与慢慢靠近了,从身后拥住冯谁,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赵知与抱得很紧,风信子的香气包拢了冯谁:“哥哥,我们会安全的,会幸福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相信我就好。” 赵知与的手慢慢上移,停在冯谁胸口:“只要我们彼此相信,不管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冯谁感觉到赵知与的心跳,滚烫的,有力的,紧紧贴着他冰冷的后背。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眼睛仿佛干涸的盐沼,刺痛感一下一下从眼球传出。 赵知与转过他的身体,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皮:“眼睛怎么红了,太冷了吗?” 第69章 冯谁仰头看着赵知与,灵魂像是飘出了身体,时间的河流在眼前奔腾而过,也许今晚的一切很快就会被淹没,赵知与日后回忆起,究竟会记住什么呢? “赵知与。”冯谁开口,嗓音沙哑。 “嗯?”赵知与温柔地笑了笑。 “我其实很……不是……”冯谁嗓子眼像堵住了,话语变得零落,赵知与专注地看着他,没有半点不耐,捧着他的脸,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冯谁眼睛的刺痛愈发鲜明,他喉结动了两下,接着说,“我应该……不是……喜欢你。” 赵知与愣住,然后表情一下子变得凶狠,凶狠中又夹杂着受伤,冯谁抓住赵知与的手,贴着自己脸颊:“是……” 冯谁只是做了个口型,赵知与再次愣住,随后狂喜地盯着冯谁,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话语仿佛刀子,割得人鲜血淋漓,冯谁松开了手,目光怔忪,在心里骂自己贪得无厌。 那个简单的音节终究没能出口。 赵知与并不失望,只是重新抓住冯谁的手,凑至唇边亲了又亲,热切难耐,缱绻缠绵地说:“我也爱你,我爱你,哥哥,冯谁哥哥,我爱你,最爱你,只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冯谁笑了,大概表情扭曲,他挣开赵知与的手,环住他的后颈,凑近了他唇角,用气声说:“赵知与,我们接吻吧。” 赵知与先是震惊不敢置信,而后是欣喜若狂,喜色未来得及铺展在脸上,却又突然凝固。 赵知与轻轻抱住冯谁,声音有些不安:“嗯,肯定要接吻的,还要上床,但不是现在,我们,我们到了东海市,我们先结婚……” “赵知与。”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那声音温润中含着威严,仿佛是凭空而至。 一瞬间,赵知与整个人都僵住。 他猛地转身,挡在冯谁跟前,望向声音来源处的黑暗。 脚步声响起,皮鞋踏着甲板的声音,叩,叩,叩,一张脸在黑暗中缓缓浮现。 昏暗的光线中,那张脸很容易被认成是赵成胤,但其实细看下来,那人比赵成胤要年长些,气质更为温和。 赵知与干哑的嗓音响起,其中含着畏惧和慌乱:“爸爸。” “赵知与。”赵成乾开口,“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知与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想要完全遮住冯谁。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赵成乾视线挪开,落在冯谁脸上,“要问,就问你的男朋友。” 赵知与的身体紧绷起来:“爸爸,我还是那句话。” “哦?什么话?我赶回来也没去见过你爷爷,老爷子电话里说你大逆不道色令智昏,说你这个人已经废了,今天我倒要听听,是什么话?” 冯谁看着赵知与的背影,鼻尖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跟浓郁的花香混合在一起,有种令人作呕的糜烂。 “爸爸,不要伤害他。”赵知与的嗓音干涩,“求你。” “若我执意要呢?” “我说过!”赵知与的声音提高了,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一字一句仿佛裹挟血气,“他是我的命,他死了我也不活。” 赵成乾看了他许久:“你想过没有,你和陆名布置得天衣无缝,陆家的人都被骗过了,我怎么就能未卜先知侯在这儿?” 赵知与没说话。 赵成乾看向冯谁。 赵知与转过身,惊愕地看着冯谁,他摇着头:“不可能,不是的……” 冯谁慢慢地退后了一步。 赵知与看着冯谁,眼神发直,整个人茫然无措,伸出手:“哥哥……” 他没有抓住冯谁,赵知与看着自己抓空的手,过了好久才疑惑道:“为什么呢?” “比起相信你,明显跟我做交易更划算。”赵成乾不急不缓说,“赵家可以对他从前的企图既往不咎,也能保他和他的家人从今往后无虞,而他需要出卖的,也仅仅只是一个你而已。” 赵知与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喘不过气似地大口呼吸着,目光仍是茫然的,疑惑的。 “出卖我。”赵知与慢慢说着,像是藉此理清思绪,“如果是为了奶奶,为了你自己,出卖我,是应该的。” 他的眼珠缓缓转动,清澈的眼睛里起了层雾气:“那我们,我们接下去怎么做?我们还要去东海市吗?我们要结婚的,要生活在一起的……” 赵知与抬眼看冯谁,泪水瞬间倾泻而下:“哥哥,你考虑到了是吧?你也考虑到我了是吧?我们,我们……” 他的声音变了调,成了抽噎的哭声。 海风吹得冯谁遍体冰凉,他好像从今晚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置身冰窖。 “我没有考虑你。”冯谁说,声音平稳而清晰。 赵知与抽着气,肩膀耸动,眼睛爬上了血丝,颤抖的声音轻得像是要被风吹跑:“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傻子。”冯谁说,“好骗。” 赵知与红着眼睛看他,笑了一下:“你骗我,就算我是傻子,你也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你长得好看,又有钱,人单纯善良。”冯谁说,“任谁都会喜欢的。” “可是你爱我,你为了我,一个人去劫持李卫中。” “少爷,那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和老方的活路。”冯谁说,“你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傻少爷 ,你什么都不懂。” 赵知与吸了口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摇了摇头:“我不懂,可以学,不管花多长时间,我都愿意学。” “我等不了。”冯谁说,“我和老方的性命,我梦寐以求的宁静生活,我想要的万贯钱财,都等不了。” “那我呢?我到底算什么?”赵知与问,“你跟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冯谁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有智商问题,有时候实在像个小孩,我真的蛮想试试豪门少爷的滋味,对我们这种底层人来说,就算你是个男的,也挺让人心潮澎拜的。” 赵知与摇晃了两下,虚着脚步往后退,像看鬼一样看着冯谁。 好半天,他才抓住救命稻草似地:“你说过,你以前不喜欢男人。” “骗你的。”冯谁说,“男人都喜欢这一套,自己成为别人的例外和特殊,成为他们突破底线打破自我的唯一。” 海鸥尖叫着盘旋,风以撕开时间裂缝的气势呼啸而过。 赵成乾开了口:“过来,赵知与,争点气,让他走。” 赵知与像是原地熔成的蜡像,声音干哑得仿佛砂砾摩擦,他抬起一双带着血丝的泪眼:“爸,要我跟他分开,除非我死。” “听到了吗?”赵成乾叹息一声,看向冯谁,“我这傻儿子愿意为了你去死。” 冯谁没什么表情:“少爷不懂事,说的胡话罢了。” 赵成乾看了冯谁片刻,手背朝外挥了挥:“走吧,交易达成,钱会如约打到你账上,你自由了。” “谢老爷。”冯谁说。 他迈开步子,赵知与突然嘶吼一声:“你不准走!” 冯谁顿住,慢慢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眼红肿双眼,满脸泪痕的赵知与。 赵知与猛地抓住他的手,惶急得说:“你要钱是吗?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我存的钱,你看过的!都给你!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我虽然不聪明,可我很努力的,我什么都愿意学!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意去治疗,电击也好催眠也好脑机也好,说不定会治好的,说不定我以后就不傻了!你等一等我,我已经赚了很多钱,赚了很多的,够你花很久的,不够的话我会继续去赚,哥哥,哥哥,冯谁哥哥,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一辈子那么长我怎么办!求你,求求你……” 他一边颤声哀求,一边抓着冯谁肩膀,急切地保证着,声音落在冯谁耳边却变得不真切,时远时近,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冯谁只是看着赵知与,看着狼狈不成样子的赵知与,明明那么好看优雅的小少爷,这个样子真是不体面啊。 冯谁伸出手,想擦掉他的糊在一起的眼泪鼻涕,赵知与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眼泪还在不停滚落:“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走,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 有鸣笛声响起,冯谁看了眼船舷外,李就和高锦星驾着游艇靠近。 冯谁抽回了手:“什么都不要的你——” 他的目光直直看着赵知与,声音平稳得仿佛电子音:“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赵知与呆愣在原地。 冯谁转身往前走。 身后一片安静,只听得到猎猎风声。 赵知与突然扑上来,又被黑暗中不知蛰伏多久的几个保镖一把拉住。 “冯谁!冯谁!!!”赵知与声嘶力竭地吼叫,“为什么?是那个男人吗?李就!是因为他吗?!!” 第70章 冯谁愣了一下。 “你们在酒吧约会,晚上还开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不是因为他?你说啊!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要我的!他有我长得好看吗?有我有钱吗?有我对你好吗?!!” 冯谁沉默了一会儿:“你就当是吧。” 说完他继续往前。 “不准走!!!你答应过我三个要求!记得吗?你答应过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冯谁再次停下脚步,却没转身。 赵知与想要挣脱保镖的钳制,挣扎了许久仍脱不了身,他抬起脚想要踢开反扭住他手臂的人,那人轻轻避开,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膝窝。 赵知与跪倒在地,被一左一右死死按着不能动弹,只能拼命抬起头,朝远处的冯谁嘶吼。 他的嗓音破碎沙哑得不像话,每个字都好似带着血气,泪水砸在甲板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第一个要求,别走!”赵知与拼命大喊。 赵成乾给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保镖伸手去捂赵知与的嘴,赵知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一只手臂就想往前跑,那保镖手忙脚乱抓住赵知与的手,重新扭到身后,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一摊暗色在赵知与背后的衣服上晕染开来。 赵知与浑然不觉痛苦,拼命想往冯谁的方向爬:“第二个要求!别走!!!” “砰。”收到示意的保镖一个顶膝,赵知与整个人都被按在了甲板,脸朝下砸在柚木上,五官挤压得变形。 “第三个要求!!!”赵知与的声音已经有些弱,嗓子眼被刀割过一样粗噶,保镖去捂他的嘴,被他狠狠一口咬下,他张着带血的嘴,声音虚弱得不像话,“别,走……” 赵知与拼命翻着眼珠子,视野很狭窄,只能看到一片地面。 而那里早没人站立了。 赵知与突然停止了挣扎。 什么都没有,冯谁离开了,在他慌不择路试图用承诺挽留的时候。 赵成乾走过来,慢慢蹲下身:“嗓子疼吗?这么使劲,人家没等你喊完就离开了。” 赵成乾伸出手,想摸摸赵知与的脑袋,却在借着月色看到赵知与的眼神时,突然停下。 甲板上寂静无声。 很久之后,赵成乾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子啊。” 第50章 老方绞干毛巾,给冯谁擦脸,擦到嘴角时用力,弄得那一块泛了红。 冯谁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直侧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海,碧蓝碧蓝的大海,起伏的海浪像沉睡巨人的呼吸。 老方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别叹气。”冯谁开了口,声音有点哑,“还没死。” “我看你跟快死也没两样了。”老方没好气把毛巾扔回盆里。 “哈哈。”冯谁笑了两声。 老方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问:“你咋了?” 游轮破开海浪的巨大声响周而复始,冯谁皱了皱眉,说:“吵。” 老方翻了个白眼,起身把通往阳台的门关上了。 老方坐回来:“你咋了?” “失恋。”冯谁说,“分手了。” “你什么时候谈的对象?”老方惊讶。 “上个月。” “谈了一个月就分了。” “啊。” 老方沉默了:“你这幅死样子,是因为人姑娘把你甩了?” “……”冯谁笑了笑,“我甩的他。” “……”老方无语,“牛皮你就吹吧。” “真的。”冯谁说,“我甩的他,我跟他说,以前都是玩玩而已,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 老方看了眼冯谁:“你要真这么做了,那不地道。” “地不地道的,都不重要了。”冯谁说,“反正钱到手了,人也甩了,一切都如我的愿。” “不难过啊?” “难过吗?”冯谁目光有点茫然,“好像是轻松多一点。” 老方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冯谁,神色有些悲伤。 “别。”冯谁只看她一眼就制止,“别哭,不全是为了你,他长得挺好看的,对我也大方,跟他谈的时候,也不都是奔着钱。” “这么好的姑娘,那怎么就轻易分了呢?” “他智商有问题。”冯谁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傻子,家里有钱,谁都捧着他,什么都不缺,但真要在一起,什么事都干不了。” “她干不了你干啊!”老方恨铁不成钢,“姑娘家的,又娇生惯养,你还指望着她伺候你?我看你才是个傻子!” “但是老方,”冯谁无奈道,“我也干不了,事情在那,总要有人解决的,不可能两个人捂着耳朵蒙着眼睛,等大难临头时再悔不当初。” 老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我听不懂,你自己有主意就行。” 老方看了冯谁一眼:“你这样,人家姑娘该伤心吧?” “也许吧。”冯谁看着天花板,“但过一阵子就好了,这种事。” 老方低下头,好一会儿没了声音。 “哎,大谁。” “嗯?” “你这样会遭报应的。”老方说。 冯谁点点头:“我也觉得。” “你爸是个不成器的,你妈也只顾得上自己,那些年为了咱祖孙俩的生计,我起早贪黑,一天跟你说不上几句话,是我,还有我的儿子儿媳,我们三个一起把你逼成今天这个样子。”老方苍老的眼睛湿润了,“但不是谁都是你爸你妈那样的人,你也不该用对待他们的方式,去对那些真心待你的人,要不然到头来,只能落得和那夫妻俩一个下场。” 冯谁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好久之后才开了口:“老方,你没逼我,没你我早死了,不要怪自己。” 老方拉着冯谁的手,抹了把眼睛。 “没什么真不真心的,你别想太多。”冯谁说,“有钱人的世界很丰富的,他喜欢我,也只是图一时新鲜,新鲜劲过去了,还是得跟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只怕那时仅仅只是提起我,就已经觉得难堪了。” 老方看了他很久:“你能自己想开就行。” 冯谁笑了:“我想得可开了,还没分手就想开了,没事。” 老方没说什么,起身端起盆,进了卫生间。 她把盆里的水倒了,鲜红的血水打着旋儿消失,水池里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老方盯着那些血点子看了好一会儿,拿起一旁的抹布,面无表情地擦掉。 她重新打了一盆干净的清水,出了卫生间。 冯谁躺在床上,维持一整天的同样姿势。 金乌西坠,他看着海上的晚霞。 又吐了一口血。 老方把盆放下,熟练地绞了毛巾,给他擦脸,擦沾了血的嘴角。 “等到了地儿,看看中医吧。”老方说,“说不定是气急攻心什么的。” “不用。”冯谁声音依旧平稳,像没有感情的机器,“我自己有数,过不了三天就会好。” “你有个屁数!”老方骂他。 “我妈跑了的时候,那年我十二岁。”冯谁在橘黄色的晚霞里勾了勾嘴角,“我用三天就接受了现实,带着你也跑了。” “老方。”冯谁的目光很平静,“我的心比你想得还要硬。” “怎么,想跳海殉情?”赵成乾问。 赵知与靠着椅背,面朝大海,花园里的木芙蓉开得正好,清丽出尘,空气里浮动着怡人的甜香。 “没有。”赵知与的嗓子没恢复,声音带着点嘶哑,“他活得好好的,我死干嘛?” “还想着以后呢?”赵成乾坐在了赵知与旁边。 “爸爸,为什么我是傻子呢?”赵知与没回到他的问题,“明明爸爸妈妈都那么聪明。” 赵成乾眼望天际,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妈妈怀你的时候,一直都不太开心,我想是那个影响到了还是胎儿的你。阿与,是爸爸对不起你。” 赵知与摇了摇头:“我不怪爸爸妈妈,你们给了我很多爱,让我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也依旧感觉到温暖幸福,我只是想,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把我生得稍微聪明一点呢?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赵成乾捂住额头,声音痛苦:“阿与……” “爸爸,如果我聪明一点。”赵知与问,“他会不会就不离开了?” “那是他的错,跟你没关系。”赵成乾脸色铁青。 “没有人错了。”赵知与说,“他只是有比我重要的人和东西,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轻视我,又不相信我的人。没有谁错了。” “阿与,那样薄情寡义的人,不值得你伤心。” “也许是不值得吧。”赵知与说,眼睛慢慢湿润了,“但我好爱他啊,就算他是个混蛋也好爱他,我放不下他,爸爸,我难过得呼吸不过来。” 赵成乾闭上眼睛,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年轻时是这样,等你长大些……” 第71章 “长大些也忘不掉的。”赵知与打断他,“长大些也还是爱他,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比谁都明白,没有办法的爸爸,没有什么能救我。” 赵成乾看着赵知与,神色复杂,半晌后他自嘲地笑了:“也许这就是诅咒吧。” “诅咒?” “我们家族的诅咒。”赵成乾说,“每一代都会出一个情种。” 赵知与笑了笑:“上一代是爸爸吗?” 出乎意料地,赵成乾摇摇头:“不是,是你二叔。” 赵知与睁大了眼睛:“二叔那样的,也有刻骨铭心忘不掉的人吗?” “……有的。” 赵知与不知在想什么,赵成乾摸了摸他的脑袋:“忘不掉就忘不掉,不用强迫自己,爸爸会陪着你。” “爸爸。” “嗯?” “我觉得我可能还有别的病。” 赵成乾愣了一下,神色严肃起来:“别瞎说。” 赵知与没理他的呵斥,捂着胸口道:“我这里,一直在痛,怎么会痛成这样呢?” 赵成乾眼圈红了,抱住赵知与,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过了这阵子,慢慢就不痛了。” 赵知与靠着赵成乾:“爸爸,我想变聪明点,也许聪明了,变成正常人了,就能明白为什么我的胸口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傻子,所以心脏也比正常人脆弱。” 泪水滴在赵知与的脖子上,赵知与抬起脑袋:“爸爸,别哭。” “阿与。”赵成乾艰难道,“你要是实在放不下那个冯谁,爸爸把他找回来,还让他跟着你,反正只是个保镖,赵家又不是养不起。” “他不愿意,那不是强迫人家吗?” “他不是爱钱吗?”赵成乾脸色很冷,“钱给够了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不想他不开心。”赵知与说,“像妈妈一样。” 赵成乾怔住,恨铁不成钢道:“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想着他开不开心?!” “我不想他更加讨厌我。”赵知与说。 赵成乾好半天没说话,不知陷入了什么思绪。 “爸爸,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很少以自己的感觉和认知去度量什么,遇到一件事,我总是比照正常人应该怎么想,怎么做,而不是我自己的感受。”赵知与说,“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遵守了自己的心,是我爱上他的时候。正常人爱上一个人会怎么做呢?我半点这样的想法都没生出来,我想要牵他的手,想要抱他,想要亲他,于是都顺从本心去做了。 “我仗着自己是少爷,他是保镖,仗着自己的身份,于是对他肆无忌惮,说话、行事,都只考虑自己的喜好和欲望。 “他是个很好的人,没有趁机骗我,没有因为我的主动就接受,直到我们分开,我甚至都没吻过他——不是我不想,是他不让,大概在他眼里,作为傻子的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就算我能感受到,他对我怀有同样的欲望,他也从未越界。” 赵成乾有些惊讶。 赵知与笑了笑:“可他越克制,我就越喜欢得不得了。爸爸,你说他不值得,也许他不是全然不值得,他再怎么卑劣,也总是有一点好,就是那一点好让我为他要死要活。” “阿与。”赵成乾说,“世界上比他好的人也有很多,你不要作茧自缚。”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赵知与说,“爸爸,我想变聪明。” “什么?” “我想变聪明。”赵知与重复了一遍,“也许变成正常人了,我就能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就能找到自己的救赎。” “你……这算是为了他吗?” 赵知与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我是个傻子,我生活在普通人的规则之外,那种被世界抛弃、被孤立的感觉,从小到大一直,一直伴随着我,他的出现,看似是把我拉向了正常人中间,结果却是让我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异样和孤独,为什么会对一个人痴迷到那种地步?为什么会为他放弃富有的生活,放弃尊严,连性命都置身度外?为什么即便被欺骗被玩弄却还是为他神魂颠倒?一个人怎么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我不懂,怎么想都无法得出答案,但我知道的是,正常人不会这样。 “我想成为一个正常人,一个行事、思考都正常的普通人,我想把自己从那个被抛弃、被隔离的冷冰冰、阴惨惨的地方拉上来,我想让我的心脏平稳健康地跳动,让那种淹没我的痛苦消失。 “我想不再爱他。” 第51章 六年后。 冯谁看了眼手表,加大了油门。 摩托车轰鸣地驶过两条街道,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冯谁看了眼两边的路。 走老路直达酒店后门,但是要绕一圈,时间长些;另一条路不用绕,但可能会碰到酒店客人。 冯谁只犹豫了几秒就启动车子。 万幸的是,路上没什么人,不到八点钟,世人大概都沉浸在黑甜的梦乡里。 拐过前边的弯就到了,今天也是踩点上班…… 后视镜闪过一片白光。 冯谁下意识往旁边避,下一刻,视野里闯进一辆黑色迈巴赫,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摩托车和迈巴赫只差几厘米,好险就撞到一起。 车窗降下,司机阴沉着脸:“你这年轻人!怎么开的车啊!” 冯谁皱眉,看了眼迈巴赫,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但看起来是要去酒店的客人。 他又看了眼手表,耐着性子往旁边让了让:“抱歉,您先过。” 司机看样子很生气,还要再说什么,后座有人说了句话。 司机看向冯谁,不情不愿地:“你先吧。” 冯谁点点头,看了眼后座,玻璃上贴着防窥膜,看不到什么,他道了句谢谢,就拧开油门冲了出去。 三两下换好保安制服,冯谁把手表摘下,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放到衣柜里上锁。 “快点,就差你了。”经理探进来一个头,“卡我帮你打了。” 到了酒店到底还是迟到了,冯谁谢过经理,戴上帽子就走了出去。 经理看了眼他:“嚯!晚上做贼去了吗?” 冯谁摸了摸脸:“啊,有点失眠。” 今天酒店会议厅有场什么大型会议举办,一般这种场合的安保工作就是做做样子,冯谁跟经理关系好,每次碰到这种轻省活,经理都会安排他去。 冯谁从门缝里溜了进去,扫了一眼场内,会议还没开始,人倒是满满当当,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来到了安保位置。 “冯哥。” “队长。” “来了?” 冯谁朝同事点点头,站在了角落。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由森湖科技牵头举办的本次人工智能科技峰会,我是今天的主持人,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 会议厅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扩音箱里的人声,冯谁脑袋有些晕,隐在阴影里半眯着眼。 “冯哥,没睡好啊?”同事问。 “嗯,失眠了。” “天天累得要死还能失眠啊?哎你不是晚上还有兼职吗?” “嗯,碰到点事。” 脑袋像是被钉进去生锈的钢钉,还有看不见的小人儿拿锤子一下一下敲着,昨晚的记忆片段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 下班后,他照常去酒吧兼职演唱,一直到唱完第一首曲子,一切都很正常。 然后有个奇怪的女孩站起来要点歌。 她点了my funny valentine。 全世界有那么多爵士乐,她偏偏点了那一首。 冯谁当然不想唱。 我不唱这首歌——简直像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桥段,但残酷的现实是,他不是什么有钱深情的酒吧老板,不满足客人要求大概会被扣掉为数不多的薪水。 所以他唱了。 事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失去控制。 一整晚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从酒吧出来时,他再次看到了点歌的女孩,女孩目光直直看着他,悲伤中带点惊愕,冯谁假装没看到,径直经过她离开。 “下面有请森湖科技ceo赵知与赵先生,为我们分享侵入式/半侵入式脑机接口技术的最新突破……” 赵知与。 冯谁精准地捕捉到这三个字。 他愣了下。 响起的掌声里,会议厅最前排的座位上有人起身,迈着一双大长腿上了台。 那人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银灰色西装,肩膀宽阔,腰身劲瘦,身高一米九往上,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上台后先环顾了一圈,然后凑近麦克风。 “各位早上好,我是森湖科技赵知与……” 天花板上音箱流淌出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仍能感觉到青年声线中的清冽。 冯谁看向台上的人,视线有一瞬失去了焦点。 第72章 他猛地收回目光,垂下头。 说不定是同名同姓的人,说不定只是轮廓有些像。 指尖颤栗发麻,血液横冲直撞,呼吸变得艰难滞涩。 世界开始模糊,声音逐渐渺远,色彩失去界限,气味无影无踪。 “冯哥。” “冯哥?” “冯哥!” 远去的声音重新灌进耳朵,冯谁猛地回头,同事怪异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啊。”冯谁咽了口唾沫,“困,有点走神,怎么了?” “哦。”同事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跟你说,这个上台的年轻老板长得很帅。” 冯谁含糊回应了两句。 他伸开五指,收拢,张开,慢慢调整呼吸。 耳边还回荡着熟悉的声音,又加入了陌生的争吵,过了一阵子又安静下来。 冯谁慢慢抬头。 赵知与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 冯谁的指甲猛地刺入掌心。 是赵知与没错。 清澈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丰润的红唇,雪白的肤色。 希腊雕塑一样的精致五官。 赵知与的脸就这么不容拒绝地撞入瞳孔,目光笔直地看向冯谁,铺天盖地,无处躲藏。 冯谁的心跳惊雷一样在耳边轰响。 好半天,他才慢慢缓过神来,认出那是大屏幕上投影的脸,就跟演唱会一样。 赵知与也不是在看他,只是目光扫到这个方向,很快就收了回去。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毕竟,你不仅代表着自己,还有赵家的声誉和联合康健集团的品牌,恕我直言,你那些想法,还是过于脱离实际了些……” 大屏幕上,赵知与看向发言的人,没什么表情:“黄叔,谢谢您的关心,这个计划的目标是重塑神经类疾病的治疗范式,这是关乎社会大众福祉的事,我想再实际不过。” 站起发言的中年人被毫不留情拂了面子,偏偏被赵知与拔高到社会权益的层面,以至于支支吾吾无言以对,主持人见状赶紧打了个圆场。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站了起来,接过话筒:“赵先生您好,我拜读了您的团队发表在《nature》上的预印本,柔性电极神经蠕虫的想法很有趣,但恕我直言,长期生物相容性和信号稳定性仍是巨大挑战,您父亲赵成乾先生十年前就评估过类似路线,结论是工程化难度极高,您是否过于乐观了?” 赵知与认真听他说完,笑了一下:“谢您关心,我们采用的是聚乙撑二氧噻吩基超柔性电极,直径只有26毫米,尺寸是正常头发丝的百分之一,最大程度上降低了对脑组织的损伤,信号衰减控制在每月<1%,大家请看对比数据图表——” 大屏上的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复杂的图表。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您利用联合康健集团任职期间的资源和人脉,私下运作这个雏菊项目,这是否涉及核心技术挪用和潜在利益冲突呢?即便大家有兴趣投资,但也有理由怀疑您违反了竞业禁止!”一个律师模样的人站了起来,咄咄逼人道。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示意台边的助理,助理调出文件显示在大屏上,对下面的律师说:“雏菊计划核心专利,包括植入机器人设计,全都由赵知与先生个人出资,以独立法人名义在全球司法管辖区申请的,并不涉及任何违法违规。” 议论声更大了些,冯谁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看着台上镇定自若的赵知与。 那是赵知与,又不是赵知与。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一个傻子。 争论越来越激烈,赵知与始终沉着冷静,运筹帷幄的模样,展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 冯谁将自己往角落里藏了藏。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冯谁如释重负。 “我去下卫生间。” “去吧,等会换我。”同事说。 冯谁拿了瓶水,避开人群,进了员工通道。 他灌了几口水,但身上沸腾的热意仍未散去,心跳快得不正常,脑门有根青筋从蛰伏的皮肉里凸起。 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突然停住。 冯谁看着电梯的维修标志,愣了会神,又折向步梯。 防火门关得严严实实,似乎从另一边上了锁。 冯谁发了会呆,转身往回走。 眼前一片阴影,他撞上了一个结实温热的东西。 矿泉水一下子洒了出来。 一股烟味后知后觉地被吸入鼻腔,冯谁回了神,他撞到了人,还把水洒到人家身上。 “对不起……”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冯谁僵住,浑身的血液一瞬逆流,他猛地抬头。 赵知与的表情也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凝固。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员工通道没有空调,闷热感混合着烟味,熏出头晕目眩的气息。 赵知与的轮廓锋利了些,褪去了少年的柔软线条,显出成熟男人的硬朗,五官仍旧精致,高挺的鼻梁性感地隆起。 他身上萦绕一股烟味,带有清淡甜香的烟味,抽的烟想必要价不菲。 冯谁就这样看了他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变得缓慢,每次呼吸都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赵知与先动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隔开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尖头皮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声响清晰分明。 “冯先生。”赵知与的眼神平静,声调平稳,“好久不见。” 声线仍旧如泉水一样清冽,带着颗粒感的沙哑。 冯谁眼睫颤动,鼻息缓慢深长,他喉结动了动,别开视线,出口的话艰涩无比:“好久不见,少爷。” 两厢汇合的沉默如同撤军后的古战场,尸横遍野的狼藉与死亡的冰冷一同发酵。 该走了。 冯谁在心里对自己说,打完招呼,挺直脊背离开,不要显露异样。 脚仿佛焊在了原地,怎么都拔不起来。 手上下意识用力,塑料水瓶被捏瘪,发出突兀的吱嘎声。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西装前的一片痕迹:“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赵知与没说话,大概在等他离开,冯谁咬了咬牙,飞快看他了一眼:“我,我赔你吧。” “不用在意。”赵知与说。 “多少钱,我赔给你。” 冯谁掏出手机。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儿:“不用了,又不是故意的。” 冯谁垂下手,眼睛刺痛,一股酸胀感涌上来:“我帮你洗一下吧,送到干洗店去。” 赵知与似乎在打量他,那目光不带温度,也不冰冷,是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眼神。 夹在他指尖的烟烧了一半,在冯谁模糊的视线里映出猩红的一点。 “算了吧。”赵知与抬手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雾,看了看烟头积聚的银色灰烬,“一来一回,挺麻烦的。” 冯谁听懂了话中的意思,不想扯上关系,不想再见面。 话到这个地步,自己真的该走了。 再不走的话,会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抬脚,先抬左脚,对,就是这样,迈出去。 门打开,有人惊喜道:“冯谁?好巧啊。” 陆名进了员工通道,一脸高兴地走过来,揽住赵知与肩膀:“居然在这碰到你了,前阵子我还念叨来着,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咦,你现在是在这家酒店做保安吗?” 保安制服一下子变得粗糙不适,每一个线头都如厚茧划拉着皮肤,冯谁尽量沉稳地抬起视线:“嗯。” “真是巧啊,阿与的会议碰巧就选在了这家酒店,哎阿与,咱们三个算不算他乡遇故知,要不等会一起吃个饭?” 冯谁有些茫然,陆名应该知道他跟赵知与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在宣示主权,还是真的心大? 果然,赵知与如同预料般地拒绝:“等会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不是说开完会去滑雪吗?推后就行了。” 沉默。 滞重的沉默,像倾倒的山岳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了。”冯谁在尊严掉落一地时率先开了口,“你们忙,我也要上班,实在挤不出时间。” “这样啊。”陆名似乎有些失望,“哎那下次约,好不容易重逢了呢。” 最后那句像是嘲讽,冯谁没理他,抬步往前走。 经过两人时,他余光很快地瞥了一眼。 陆名和赵知与垂下的手上,中指戴着一模一样的白金戒指。 中午吃饭时,冯谁下了一楼,大堂里只有一对夫妻,坐在沙发上挨着脑袋小声说着话。 冯谁走向前台,敲了敲台面。 前台小月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冯哥!” “嗯。” 第73章 小月看了他一会儿,双手抱胸打量:“平时不是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今天有空来看我?” 冯谁看着小月嘴角笑意,目光闪了闪:“的确忙啊,以后中午还是抓紧时间睡个午觉比较好。” “你!”小月佯怒,“你这个人啊!难怪三十了还找不着对象!” 冯谁笑笑:“昨天不是说工资卡出了点问题要处理吗?去吧,中午我帮你守着。” 小月有些犹豫,看了眼经理办公室方向:“不好吧?要是经理发现我翘班……” “没事,中午入住的客人不多,再说以前也替过你,基本流程都知道,出不了问题的。” 小月还是不太放心,没吭声。 “不去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啊。”冯谁打了个哈欠,“我就估计你不会去。” “你!你就不是真心帮我!”小月真有点生气了,“亏我以前还给你带甜点!” “好好好,我错了!”冯谁适时露出一抹微笑,“你要怎样我都配合,好吧?” 小月离开后,冯谁坐在了前台。 过了一会儿,那对夫妻也挽着手上了楼。 冯谁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一楼,点了几下鼠标,打开入住登记。 他从最上边的总统套房开始看,看了一遍,没有。 他又看了一遍,留意着陆名的名字。 还是没有。 电梯打开,有人下了楼,是对小情侣。 小情侣径直来了前台,男的开口:“喂。” 冯谁抬起头,露出标准笑容:“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我们要换张大床。” “请问是哪个房间?” “1305。” 冯谁看了眼电脑,最便宜的双床标间,这种奇葩要求酒店一般不会同意。 “好的,今天酒店活动,免费给您升级成大床房,床是两米乘两米二,您看可以吗?” 情侣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同意了,都有些惊讶:“……可以。” 送走情侣,冯谁点开刚才的界面,视线往下,这回很轻易地找到了赵知与的名字。 赵知与名字旁边,是陆名。 冯谁愣住了。 “堵车!气死我了!”小月的声音响起时,冯谁吓了一跳,猛地抬眼。 “害我打了个死贵的车,我本就微薄的工资啊!”小月看了眼冯谁,“不是你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靠!你不会真给我搞砸了吧?” 小月伸手掰显示屏,怒气冲冲地看了过去。 上面干干净净,显示着桌面默认背景。 “刚才有客人要求免费换房,我拒绝了。”冯谁站起身,让出位置,“沟通了好一阵子,说服他们加钱换了。” “哦。”小月看了眼收款记录,“行,谢谢你啊,下次请你吃甜点。” “没事。” 冯谁往电梯走去。 他看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目光一片茫然。 赵知与和陆名住的是一间房。 只有一张床的房间。 第52章 今晚没有兼职,冯谁下班后就直接回了家。 洗完澡,他关上房门,打开笔电,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森湖科技”。 搜索结果第一条是个官网,冯谁点了进去,在公司介绍里找到了赵知与的名字。 对董事长兼ceo赵知与的介绍只有短短两行字,且没什么具体信息,关于赵知与跟赵家的关系更是半点未曾提及。 冯谁又浏览了一遍官网,这是一家初创科技公司,主要从事侵入式/半侵入式脑机接口(bmi/brain-machine interface)的研究,旨在为脑瘫、智力障碍、神经类疾病开辟新的治疗方式。 冯谁看得很仔细,每个界面都认真浏览了一遍,看到最后面的关于公司的部分,他突然愣住。 这家公司的成立时间是六年前。 他又仔细看了眼具体日期。 是他和赵知与相处的那个月。 冯谁慢慢靠在了椅子上。 半晌后,他退出官网,在搜索框重新输入“赵知与”,出来的结果大多数是些官方报道,也有零散的网友讨论,话题主要集中在赵知与的相貌上。 冯谁看了一圈,准备退出去时,被一个网页吸引了视线。 【之前的帖子被禁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违规,要看的赶紧截图啊!】 冯谁点进去,下意识先动了下手指截图。 作者挺厉害的,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扒出了赵知与的身份,但似乎有顾忌并不敢说出来,只提及赵知与是国内耳熟能详的豪门独子。 中间讲了下赵知与的家庭关系,猜测有点阴谋论的味道。 帖子最后,作者分析,赵知与成立公司出任ceo,并不是普通的历练,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应该是跟他家里干上了,现在被流放到一个没有前景的项目上,属于被边缘化了。 作者分析得头头是道,又来了个反转:虽然赵知与被边缘化,但他似乎并不准备坐以待毙,从他六年间的种种动作来看,这位小少爷的野心不小,似乎在走一条塑造独立于家族的正面形象和声望,以备来日夺权的艰难道路。 作者对赵知与的个人能力十分推崇,并提及曾有人散布谣言,说这位小少爷患有智力障碍,但从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表现来看,谣言纯属无稽之谈。 帖子评论区也很热闹,但画风完全不一样,热评前几条都是在感叹赵知与的美貌和财富,第一条评论甚至po出了一张照片。 冯谁点开照片。 那是个偷拍角度,背景是上流社会的宴会,应该是移动过程中按下的快门,作为背景的诸多人影模糊一片,唯有聚焦的主角十分清晰。 巧合的是,被拍的赵知与恰好回头,表情稍显阴郁地直直望向镜头,似乎是穿过时间和空间,看向了现在的冯谁。 冯谁与照片上的人对视片刻,然后点击鼠标,保存。 他又看了一会儿其他搜索结果,找到了森湖科技的微信公众号,关注后置顶。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椅子上,什么也没想,直到时间到了十点,他关上笔电,又看了会保存的照片,然后设置成手机的锁屏和桌面壁纸。 客厅里传来声音,老方跟人打完麻将回来了,冯谁关了灯,摸黑躺在床上。 很困,但是睡不着,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他这才发现今天一整天居然都没吃过东西,早上是因为迟到,中午是要偷窥赵知与的隐私,晚上则是没心情。 饥饿感袭来,他想要去厨房找点吃的,但怎么都无法顺利起身,只是简单的起床动作变得沉重艰难。 他盯着黑暗的形状,慢慢感受着身体。 他的身体很强壮,就算饿了也不至于没有动弹的力气,可即便如此,他却像是身处沼泽,看不见的淤泥下有无数只手拖拽着他,只是挪动一下都无比费力。 “顶楼会议厅今天有个宴会,待会还是你们几个去啊。”经理说。 冯谁咀嚼的动作停住:“要不今天换别的小队?总给我们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过两天会给他们安排的。” 冯谁咬了口包子,斟酌着措辞:“经理,我可以不去吗?” 经理转过来看他:“怎么?” “站着怪累,不想去。” 经理看了他一会儿:“你是来上班还是来度假?” 冯谁噎了一下:“我这两天都没睡好,怕干不好。” 经理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 经理走后,同事戳了戳他胳膊:“哎,他今天咋了,火气那么大?平时看起来跟你关系还挺不错的。” “忙吧。”冯谁说,“大伙都挺辛苦的。” 同事走后,冯谁坐在凳子上,心想要不要请个假。 要不然经理真会以为自己仗着那点交情跟他拿乔。 他还在犹豫,更衣室的门被推开,经理进来走到他身前。 “顶楼会议厅。”经理脸色更差了,像是在哪儿挨了顿骂,“上你的班去。” “……不是可以不去吗?” “我说了可以吗?!”经理吼了一声。 冯谁叹了口气:“我真生病了,我要请病假。” “三倍工资,上午结束你带薪休假。”经理撂下一句话就走。 会议厅里觥筹交错,轻缓的背景音乐中,衣着精致的男女三三两两举杯交谈,侍者穿行其间,无声又恰到好处地给只剩冰块的高脚杯杯倾入琥珀色酒液。冯谁找了安保的位置,站在阴影里。 会议厅的预定表是公开的,他早就知道赵知与今天要在这里继续举办一场宴会,三倍工资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冯谁一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赵知与。 他站在角落里,看赵知与跟不断凑上来的人交谈,或是礼貌地敷衍几句,或是认真倾听对方讲话,一米九几的身高,健壮的身形包裹在定制版型的高级面料西装里,相貌姣好得不像话。 第74章 冯谁破罐子破摔一样,肆无忌惮地看赵知与。 赵知与五官精致优越,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浑然天成,绅士礼貌下又有自己的衡量和挑拣。 谁也没注意到冯谁,毕竟只是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酒店保安,这份忽视让冯谁得以一直目光停驻在赵知与身上。 宾客们或聚集交谈,或举着酒杯走动,有人进了门,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赵知与。 这人谁也没看,一丝目光也没分给周围的事物,专注得不正常。 皮鞋落在织花地毯上,脚步声被吸走,人人都在交谈、调笑、认识,为了一桩生意,为了结交人脉,为了男欢女爱,奢华与风度掩盖了赤裸的欲望,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不曾为自己停留的人。 有什么东西顶在了赵知与后腰,东西掩盖在西装衣袖里,精心挑选的宝石袖扣反射烛光。 “别动。”那人说,“不然开枪了。” 赵知与转身,那人的手被擒住反拧。 “啊疼疼疼……” 冯谁抓住那人的手,差点扭断他的手腕。 而对方衣袖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比了个枪的手势。 他猛地看向那人,居然是熟人,周衍宗。 周衍宗在玩闹——冯谁一下子明白过来,而自己以为他要对赵知与不利,差点捏断他的腕骨。 周衍宗疼得叫出声,偌大的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里。 无数打量的目光落在冯谁身上,他放开周衍宗,脸上腾地火热起来。 他在干什么? 周衍宗恶狠狠地看着他,举起拳头:“你……” 他只说出一个字,不知何时出现的陆名一把捂住他的嘴,按着他胳膊:“哎哎哎,咱们周少真是调皮哈,这么大人了还来小孩子一套,真是童心未泯,哈哈哈……” 周衍宗唔唔想要挣脱,对上陆名眼神后没忍住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继续啊!放心,我来修理他!” 周围发出善意的低笑,人们收回目光,继续中断的交谈。 陆名放开手,周衍宗捋了把头发,看了冯谁一眼,突然一挑眉:“诶,这个保安不是……” 赵知与揽住周衍宗的肩膀转了个身:“你怎么过来了?” 周衍宗被他打断,愣了一会儿才说:“我专门过来找你玩啊!本来说给你个惊喜,都怪……哎不是他……” 周衍宗扭着脑袋看还呆立原地的冯谁:“不是他是那个……” 赵知与拍拍他的肩膀:“你跟个保安计较什么,来,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周衍宗被生生转移了注意力,“你啥时候给我买的?你咋知道我要来?” “我在这边看到好的就买了,你们几个都有份。问了叔叔知道你要来,早就备下了。” “哎,那你早知道我要来,不是没有惊喜吗?” “琥珀摆件,貔貅的,喜欢吗?” “……喜欢啊,那啥……” “喜欢就行,里边还裹着个昆虫,快去看看。” “好啊!” 冯谁慢慢退回原地。 他看着赵知与的背影,脑子里一直在嗡鸣。 宴会结束后,冯谁被经理叫了出去。 老板的办公室里,几个人齐齐回头,周衍宗打量他:“果然是你。” 沙发上的赵知与没什么表情,看了眼周衍宗。 陆名搂着周衍宗肩膀:“这谈着正事呢,你把人叫过来干嘛?” “正事先停一下。”周衍宗对老板说,“你应该知道情况了,我朋友都大度,我也懒得跟个保安计较,但他今天扫了我的兴,让他私底下赔个不是,不过分吧?” 老板擦了把汗:“不过分不过分,是我们工作人员失误,给您添了麻烦,您大人有大量。” 老板冷眼看向冯谁:“还不快给周少道歉!” 冯谁身体绷得很紧,脸上仿佛还火烧火燎,拼命忍着不露出异样。 道个歉而已,周衍宗也算轻拿轻放了。 他以前没少跟人赔罪,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把客人哄好了才是正理。 遇到特殊情况,哪怕昨天奉李卫中的命把人揍了,今天李卫中跟人谈好了,他也得乖乖道歉,把错都揽自己身上。 道个歉而已。 冯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 不想在赵知与面前显得卑微吗? 可他本来就是个卑微的保安,竭力掩饰只是欲盖弥彰。 他抬眼看向老板:“我以为周先生要闹事,只是想履行职责而已。” “你他妈——”周衍宗站起来指着冯谁,提高了声音。 “够了!” 一声怒喝,成功让周衍宗熄了声。 陆名笑了笑:“衍宗啊,阿与在这里是谈正事,差不多得了。” 又看向冯谁:“行了,这事结了,你下去吧。” 冯谁看向赵知与。 从他进门起,赵知与只在最开始扫了他一眼,接下去就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一句话都没说。 冯谁转身出了门。 下午他被通知停职,具体多久没说。 冯谁没什么异议,收拾了东西回家。 路过郊区的购物广场时,他停了下来,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 这个点回去,得跟老方撒个谎,但冯谁发现自己没力气去编织谎言。 他看着广场上的喷泉,一动不动看了两个小时。 有个公司职员模样的好心女孩,上来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 冯谁摸了摸脸,自己看起来很糟糕吗? 他道了谢,说自己只是上班累了。 女孩于是离开,但没一会儿又返回,塞给他一个麦当劳袋子:“我买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吃掉吗?” 冯谁愣了愣,想要开口拒绝,女孩已经走远。 他怔愣片刻,眼睛有点酸。 纸袋里冒出勾人的香气,冯谁这才觉得饿,中午没吃饭,确实是饿了。 冯谁犹豫了一下,拆开包装。 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冯谁咬了口三明治,吐司很松软,牛肉入口即化,生菜叶水灵灵的,像是刚从地里摘下。 他拿在手里看了眼,麦当劳的三明治什么时候这么好吃了? 咖啡也香,有股水蜜桃和茉莉花的香味儿。 冯谁又疑惑地看了眼。 到家是平常的下班时间,老方在择菜,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邻居间的家长里短,冯谁听着,拿了扫帚扫地,不时应上一声。 扫完地,他又收拾桌子。 “今天不累啊?”老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还行。”冯谁把桌面上散落的东西规整好,拿起一沓宣传单,“这些没用吧?我扔了?” “扔吧,那人派纸巾我才接的。”老方说。 “咱家又不差那一分半点的,怎么还改不了老毛病。”冯谁摇摇头。 “免费的不拿白不拿!他们天天去拿呢。” “广告吗?还天天发。” “什么公益心理咨询,可热情了,派的纸巾质量也好。” 冯谁动作顿了下,转头看向垃圾桶。 夜晚房间,他拿出那张宣传单。 公益心理咨询,政府主办,三甲医院心理医生免费坐诊。 下面印有电话和咨询点,最近的恰好就在他们街道,相隔不到五百米。 冯谁照着宣传单拨号,单调的声音响起时,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这是晚上,手忙搅乱要挂掉时,对面竟然接通了。 冯谁没有说话,安静只持续了一会儿,那边先开了口。 是个柔和的女声:“你好,请问是需要帮助吗?” 第53章 心理咨询室布置得很温馨,刷成绿色的墙壁,大片观叶植物,米色的沙发。 对面的医生是为年约四十的女性,衣着雅致又不会过于正式,嘴角漾出堪称悲悯的笑意。 “你的身体很健康,排除甲状腺功能或其他疾病导致的心情抑郁,根据心理量表,目前你属于中度抑郁症。” 冯谁怔住。 医生放下检测报告和量表,起身去水吧接了杯咖啡,折返回来,放在冯谁跟前。 她拿起笔记本和钢笔:“你今天能来求助,已经跨出了很大一步,在我们开始之前,我需要让你知道,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是保密的,除非涉及到你或他人的人身安全,也就是法律规定的保密例外。你可以放心地在这里倾诉任何事。” 咖啡的热气袅袅上升,勾勒出各种抽象图案,寂静持续有顷,医生微微一笑:“没关系,不如我们先从你最近的失眠说起,你的失眠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为了更好地了解情况,你愿意多告诉我一些吗?比如失眠时身体是什么感觉?心跳加速还是肩膀紧绷?” “我……”冯谁抬眼,医生微倾身体,目光专注鼓励地望着他,“感觉脑子很麻木,身体非常沉重……” 第76章 冯谁猛地一巴掌拍在脑门。 “你咋了?”李就转头问他。 “就儿。” “嗯?” “我越来越猥琐了。” “……”李就认真思考了一下,“男人发情的时候是这样的,说明那车上的美女是你真爱。” “就儿。” “嗯?” “你真聪明。” “那是。” 晚上,暴雨倾盆,冯谁走进了社区的心理咨询室。 推开门的那刻,暖黄的灯光泻进走廊,神采奕奕的女医生仿佛永远不会离开似地,转头柔和一笑,笑容中带着无与伦比的真诚与和蔼。 冯谁看了眼手表,八点钟。 深夜八点,免费的公益心理咨询居然还有人值班,对方恰好是自己几天前交谈过、颇有好感的女医生。 怎么想,都觉得透露着十足的古怪。 但古怪的也有可能是自己,毕竟他病得厉害,对现实的把握大概失去了其准确度,在他看起来古怪甚至诡异的场景,说不定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现实。 冯谁于是扼住心中的怀疑,走了进去。 “我需要帮助。”冯谁对医生说。 第54章 “具体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淤泥。”冯谁斟酌着字句,沙发柔软得让人陷进去,室内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花香,“像是沼泽的淤泥,我在沼泽里,想要上岸,却怎么也拔不起沉甸甸的双腿,我想呼喊求助,可身边人如常地跟我说着话,谁也没注意到我身处不见天日的沼泽,沉闷、呼吸不过来、恶心感……” 医生刷刷记录着,眼中的真诚不似作伪,真心实意地共情着冯谁的痛苦:“你知道吗?你能感觉并描述出这种感受,已经走在治愈的路上了,就算身处不断下陷的沼泽,我也能感觉到你强烈的求生欲望。” 医生又循循善诱地引导冯谁说出更多感受和症状,但小心地避开导致这一切的源头事件,大概察觉到冯谁的防御,她并不急于让冯谁袒露所有。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医生看了眼手表,在冯谁面前放下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今天先到这儿吧。” 冯谁喝了口茶,很香,但没有熟悉的感觉。 “三个建议。”医生比了个手势,“如果不愿意吃药的话,只能先从这方面调整。” “好。”冯谁端坐,认真地聆听。 “第一,如果那种感受再次袭来,在纸上写下你想对一些人、一些事说的话,写完可以撕掉或者扔了,不必保存。” “好。”冯谁点头。 “第二,不管六年前导致你抑郁的事情是什么,从现在开始,不再回想。” 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大雨敲打屋顶,冯谁皱了皱眉:“这个,是能控制的吗?” “知道冥想吗?”医生问。 “了解一点。” “跟冥想一样,不用想着控制,当回忆出现在脑海时,察觉到它的出现,然后把注意力慢慢拉回到当下在做的事,比如呼吸。” 冯谁试了一下:“但是……如果它反复出现呢?” 医生心有成竹,微微一笑:“那就一次次拉回来就好。” 冯谁还是有点怀疑:“这个拉回,到底有什么用呢?” “这涉及到神经科学理论中的神经可塑性,大概来说,就是你的每次回想痛苦的回忆,你的神经通路就会通电,相当于回想一次,就加强一次这个通路,于是陷入痛苦慢慢变得容易且平常,但如果你不再回想,不再理会,熟悉的神经通道就难以保持连接,痛苦对你的影响就会慢慢淡去。” “那回忆呢?”冯谁问,“回忆也会随着痛苦淡去吗?” 医生怔了一下:“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三点。 “相比心里总是想着痛苦的往事,我希望你今后能更多地想一些开心的、快乐的事情,想那些能成为养料滋养心灵,能作为支柱支撑人生的愉悦的东西。” 养料。 支柱。 冯谁在心中默念两个词语,有些茫然无措。 医生看着他的反应,面容变得严肃了一些:“这样的事情,是有的吧?” 冯谁陷入回忆,目光躲闪。 “这样,我们现在列出三件事,三件曾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不管有多小,哪怕只是那天的天气很好,让你觉得愉悦,也可以算在里边。”医生柔声引导。 回忆中的瘴气和鬼影褪去,一些片段变得鲜明。 “有的。”冯谁感到一阵振奋。 “是什么呢?”医生微笑期待看着他。 冯谁张了张口,却又感觉阻塞,愧疚和痛苦的荆棘缠绕而上,也许那根本算不上…… 医生敏锐地指出:“不要想其他,那里没有前因后果,没有道德法律,只有纯粹的,作为记忆的美好和愉悦。” 只是记忆而已吗? 如果只是记忆…… “曾经有人……”冯谁有些艰难开口,在医生含笑鼓励的注视下慢慢说下去,“有人给我读了童话。” 他有些赧然地看了眼医生,对方并未嘲笑和轻视,反而轻轻点头。 这种不被评判的包容让他感到一阵放松。 “那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讲故事。”冯谁说,“我真的挺开心的。” 第一件事顺利出口,接下来就轻松很多。 “有一次,我和……”冯谁顿了一下,“我和一个朋友,在雨中骑马,牵手。” 他耳朵有些热,飞快抬眼看了下对面,医生专注地听着,嘴角弯起一个善意的弧度。 冯谁放下心,仿佛再次回到六年前的雨天,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坪,马蹄铁踩进积水里的吱嘎声,和风拂面的微微凉意,还有赵知与手心的滚烫温度。 沉寂昏暗的沼泽仿佛漏进了一线天光,沉闷压抑的心脏变轻了些许。 养料和支柱。 医生是对的。 冯谁深吸一口气:“第三件……” 他垂落视线:“我和珍视的人,曾经相拥而眠,哪怕后来分开了,我也觉得没有遗憾。” 他抬头笑了笑:“都是很小的小事。” “不,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医生说,“你看,曾经的你,也被人好好地爱着呢。” 冯谁睁大了眼睛,脸上一下子火烧火燎,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不可能,看得出来吗?只是……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医生脸上展开沉静的笑意:“感受是相向的,比如从心理学上说,孩子天生就爱父母,但有的孩子长大了会讨厌父母,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也讨厌他们。感受隐藏着未经察觉的事实。反过来说,你从这三件事上感受到愉悦和幸福,你珍视那个给你讲故事、与你牵手、和你相拥的人,正说明着,对方也同样珍视着你。” 结束时,冯谁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问医生:“真的会保密吗?我是说,这毕竟是公益性质的,没收费……” “请放心。”医生严肃道,“即便是这场公益活动的发起者,我也不会向他透露谈话内容,这是我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和自我要求。” 冯谁听着有些怪,但还是明白了主要意思,于是放心地点了点头。 “阿谁!快来!二楼有游客要讲解……你干嘛呢?” 冯谁睁开眼睛,站起身,往画廊二楼走去:“吸收营养呢。” “……”李就推了下眼镜,“刚才笑得很猥琐。” “……我以后控制一下。” 二楼需要讲解的游客是一对外国夫妇,确认对方能听懂中文后,冯谁开始向他们介绍墙上的画。 大部分讲解词是提前背好的,所以换谁讲解都一样,但唯有这幅画,李就每次都会安排冯谁。 周末参观的人很多,很快二楼就围绕着冯谁聚集了一小堆人,有游客拿出手机录像。 “抱歉。”冯谁停下来,“这里禁止录像的。” 对方道了歉,有些遗憾地放下手机。 十几分钟后讲解结束,响起一片掌声。 “为什么只有这只羊跟其他人不一样呢?”外国男人提出疑问,“是有什么寓意或象征吗?” 冯谁怔了一下,转身看向墙上的油画,苍翠的森林,碧绿的草地,小男孩和长着人脸的动物们,毛发雪白的山羊。 他转过身,微笑道:“我想其中并不包含任何寓意或是象征,大家请看……” 冯谁隔空指了指画上人物的分布:“构图是基础的s形,男孩和小动物们的分布位置是本就构思好的,但山羊却是临时加上去的。 “它是闯入者、是外来客,它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片奇迹森林。” “恕我直言,这是否带了您的主观感受和个人猜测呢?”外国男人问。 “是的吧。”冯谁笑了下,“毕竟审美和感受都是主观的。” “这样的不和谐因素是刻意为之吗?画家想藉此表达什么呢?” 第77章 冯谁看着油画,时间如颜料般稀释模糊,那个橘黄色的黄昏里白衣少年的剪影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 “我想……”冯谁郑重开口,“与其说画家藉此表达什么,倒不如说山羊向我们传达了,关于画家的什么。” 外国男人眼里浮现赞许:“您是否认为它的出现,表达了画家本人也未曾捕捉到的潜意识?” “潜意识吗?”冯谁笑了笑,“是的吧。” 二楼游客不知何时都聚集到这里,一双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冯谁,等待着他的解读。 这场景着实有些荒诞,赵知与知道他的画阴差阳错流落到李就的画廊,又让冯谁借此赚取每周三百块的兼职费吗? 冯先生毕竟做过我的保镖,这幅样子只会让我丢脸。 你跟个保安计较什么。 冯先生,好久不见。 赵知与的声音重重叠叠,周而复始,铺天盖地,冯谁定了定心神,三百块呢,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我想,山羊之所以只是山羊,大概因为画家也认为它不属于那里,它与那片森林,与作为主角的男孩的世界格格不入,即便画作捕捉到了他们在一起的瞬间,可其后隐藏的却是必然而然、无可奈何、心知肚明的分离,突兀短暂的相聚,反倒给沉于水下的注定的分离以重量,反之亦是如此。” 话音落下,四下一片安静。 冯谁微笑道:“以上是本人的讲解,我是导览员7号,结束参观时请大家给我一个好评。周末参观本画廊,大家也可以随时找我,谢谢。” “你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李就在冯谁跟前放下一杯咖啡,“刚才好几个游客专门去前台表扬7号导览员,还有人要你联系方式哦。” “男的女的?”冯谁吹了吹咖啡。 “啊?”李就没反应过来。 “要我联系方式的,男的女的?” “……”李就推了下眼镜,“男女都有,不是……你最近真想开了啊?” “你不是说我猥琐吗?”冯谁小心抿了口咖啡,“我也深以为然,但猥琐大叔要是还有点吸引力,那也算是个安慰。” “……”李就哭笑不得,“我开玩笑的,还记着呢。” “不猥琐吗?”冯谁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一点都不,帅得不要不要的。” “真帅?” “包的。” 冯谁开心了点,又喝了口咖啡,皱了皱眉:“你这什么便宜豆子?” “不便宜啊!好几百呢!” 冯谁眨了眨眼睛:“哦。” 李就也喝了口咖啡,环视了一圈人来人往的画廊,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啊!六年前咱们都算是社会边缘人吧,现在我居然开了个画廊,你奶奶病也治好了,不用刀尖舔血了。” 冯谁笑了:“不但开了画廊,还跟白富美女友感情甚笃,钱绰绰有余,名声也是水涨船高,卖假画制假.钞什么的,简直像别的什么人的人生。” “那不是走投无路嘛。”李就叹息一声,“人在困境时真的容易想岔,幸好你拉住了我。” “技术还在的吧?造假?”冯谁问。 “那是,一比一仿真,虽然只在脑子里演示过。” “忘了吧。”冯谁说。 李就动作一顿:“……好。” 李就看了看冯谁,欲言又止。 “说。”冯谁皱眉啜了口咖啡,头也没抬。 “……你还好吧?这个月情绪不太对劲啊,发生了什么吗?” 冯谁下意识要否认,却在话语出口时哽住。 咖啡的雾气熏热了眼睛。 冯谁讲解赵知与油画时翻涌的情绪,再次涨潮一样席卷而来。 “我……”冯谁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见到他了。” 李就先是疑惑,继而表情严肃起来:“你说赵知与?” 冯谁深吸一口气:“是。” 仅仅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胸口就一阵难受。 李就起身走过来,坐到了冯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现在不傻了,在我们酒店谈生意,挺像回事。”冯谁说。 李就没说话,重重抓了抓他肩膀。 “他叫我冯先生。” 冯谁笑了一下:“以前的事大概还记得吧,可能有点嫌弃。” “你别这么想……” 冯谁摇了摇头:“是我的错,但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选,我就是那样的人,就算那时他潜意识里知道我们不会长久,最终却是我导致的分开。” 李就皱着脸,不知道怎么安慰冯谁。 “就儿。” “嗯?” “我算是咎由自取吧?” 李就叹了口气,重重拍了他两下。 过了一会儿,冯谁坐直身体,深呼吸几次:“多愁善感了,抱歉啊。” “道啥歉?有什么就该说出来。” “嗯,说出来好过多了。”冯谁笑了笑,“我继续去工作了,记得好评要给奖金。” “知道知道,掉钱眼里了你。” 冯谁笑着起身,目光不经意一扫,突然整个人顿住。 隔着人来人往,楼梯盆栽旁站着个一动不动的高大男人。 赵知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不知看了这里多久,但在冯谁目光与他接触时,他没什么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冯谁下意识勾起的嘴角慢慢放下。 李就瞠目结舌:“咦,我没看错吧……那个人,哎那个人是赵……” “我去下卫生间。”冯谁丢下一句,跟上了赵知与离开的方向。 一楼雕塑展览区人不多,冯谁很快看到了赵知与的身影,与一个衣着考究的白人男性一起,用法语交流着。 “这家画廊很不错吧?”白男说,“我不经意发现的,还没被同行盯上,老板眼光毒辣,品味也有种剑走偏锋的大胆。” “还行,专门来一趟倒是没必要。” “赵,你既然有这方面的布局,难道不该亲力亲为吗?” 赵知与轻叹一声:“明明是你想趁机看展,别拉上我了。” “刚才你看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白男有些心虚,转移了话题。 冯谁的脚步轻了些,石膏雕像在阳光下唯美静谧,却不及赵知与侧脸轮廓精致。 赵知与的法语腔调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一种磁性低沉的性感:“怎么会呢?” “你看他看得很专注。” “他长得不错。” 白男笑了笑,语气带上了暧昧:“那个男人很漂亮啊,是你的口味吧?” 赵知与俯身看一座莫里哀雕像,又换了个角度观察其神态和结构,随口道: “老了点,我还是喜欢同龄的。” “你去哪了?”李就看着返回的冯谁问,“脸色不太好。” “有吗?”冯谁摸了摸脸,“可能看到前任太激动了吧。” “……”李就钦佩,“你有时候真的坦诚得让人猝不及防。” 冯谁笑了笑:“有活吗?前任虽然让我激动,但还是搞钱要紧。” “有,就刚才有个外国男的,看起来挺有钱的,需要会法语的讲解员。” “……”冯谁慢慢吸了口气,“换一个。” “咋了?”李就不解,“专业对口啊。” 冯谁薅了把头发:“我那自学的撇脚口音,太丢人了,换一个。” 李就多看了冯谁两眼,合上登记册:“没了。” 冯谁愣了一会儿:“那我先走了。” 李就看了眼大厅,压低声音:“赵知与在诶,话说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我们画廊被网红打卡太多次火了吗……重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真的不……” “不。”冯谁斩钉截铁。 李就看着他。 冯谁按了按太阳穴:“看到前任太难过了,我现在能提前下班疗会伤吗?” “你这么一说,跟开玩笑似地,倒让我放心了不少。”李就说。 冯谁笑笑:“走了。” 在购物广场路边停下时,冯谁脑子里有一瞬空白。 他环顾四周,休息日里人潮拥挤,到处是带着小孩的家长和无忧无虑的学生。 他看了眼手心,又看了看身下的摩托车。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上一秒在哪来着?好像是李就的画廊,他在那里兼职赚钱。 中间的记忆好像被人齐齐整整地切断,取走,塞进另一个空间,消失得干脆利落。 冯谁出了一身冷汗。 他就是以这种梦游一样的状态开车来到这里的吗? 但为什么偏偏在这停下? 冯谁下意识抬头,购物商场外墙的大屏上播放着广告。 冯谁把注意力拉回,放到呼吸上,眼望屏幕上的广告,慢慢找回现实的实感。 广告从巧克力切换到智能手机,然后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赵知与、陆名。 第78章 冯谁呆愣着看着那两个名字。 出现幻觉了吗? 他深呼吸几次,集中精神去看。 大屏幕换成了护肤品的广告。 冯谁抬头盯着,广告又换了几次,时间过去十多分钟,赵知与和陆名的名字再次出现。 冯谁心一下子紧绷,眼睛死死盯着上边,外墙反射的日光带来一阵刺痛。 联合康健集团独子赵知与,与x城豪门接班人陆名联姻,世纪婚盟,共谱华章。 短短一行字,没有配图,没有冗余的杂言,只停留了不到十秒,就淹没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快节奏广告里。 冯谁慢慢垂下视线,拿出手机。 置顶的森湖科技公众号里没有这条消息,冯谁又往下翻,赵家集团,陆名家的公司,豪门娱乐八卦,西海晚报…… 太阳斜了点,直直落在身上,腋下沁出汗水,冰凉的汗,冷得人打了寒颤。 冯谁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官方消息,这回要内容详细许多,甚至附上照片。 照片里的赵知与跟陆名都穿正装,并肩而立,一样的身高体型,一个精致冷淡,一个多情含笑。 冯谁把整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额上出了汗,太阳炙烤得一边脸火热,他抹了把汗水,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把照片保存,收了手机。 老方不在家,到家后冯谁洗了澡,弄了吃的,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 期间李就打来电话,问冯谁有没有事。 “我可能搞砸了。”李就跟他说。 “什么?” 李就有些难以启齿:“是这样的,你回去后没多久,赵知与也准备离开,我就大着胆子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说……说你想请他吃饭,问他方不方便。” 冯谁捂住脑门,声音沙哑:“你比我还要猝不及防啊。” 李就沉默了,冯谁笑了笑:“下次别这么突兀了,整得人多尴尬啊。” “你不问我结果吗?” 冯谁看着天花板:“就儿,咱俩这么多年兄弟,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要真有什么好结果,你打电话来的第一句话就说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地,我看你那个样子,就冲动了……” “没事。”冯谁安慰他。 “阿谁。” “嗯?” “你要不忘了他,跟别人处处试一下。” “好啊。” “……”李就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不忿,“他只是冷冰冰看了我一眼,连拒绝都没有就走了,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旧相识,就算……” 门吱呀打开,冯谁看了眼:“老方回来了,回头再跟你说。” “啊,好。那什么,你还好吗?我晚上可以过来。” “别,大周末的,陪女朋友吧。” “今天回得挺早。”老方跟他说。 “嗯。” 老方放下购物袋:“饿吗?现在做饭?” “不急。”冯谁揽着老方的肩膀,“跟你说个事。” “啥事啊?这么正式的?”老方坐在沙发上,“你谈对象了?” 冯谁笑了下:“上次不是说给我介绍吗?” “你不是说看不上吗?” “我说的是以后再说。” 老方翻了个白眼,又突然反应过来:“你……” 冯谁点点头:“我相亲。” 第55章 “哎!这感情好!”老方大喜过望,使劲一拍手。 门外传来一声钝响。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冯谁走了过去,隔着防盗门看了眼楼道,又打开门走出去看了看。 “哎!这可真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我这就跟隔壁栋的婶通个气,你说你小子怎么就想通了……”老方跟了过来,扫了两眼后把冯谁往屋里拉,“估计是楼上的狗……哎你说你这是老天爷保佑啊,今天是相亲,明天是不是能给你介绍个女……” “别。”冯谁打断她。 老方看了他片刻,难掩失望,但很快又雀跃起来:“男的也好,男的也行!反正作伴嘛,只要人品好,不拘男女老少的。” 咖啡馆很安静,端上来的咖啡尝起来比李就画廊的豆子还要次一些,却要六十多一杯,冯谁叹了口气喝完。 他看了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相亲对象还不见踪影,冯谁又要了杯柠檬水,想着要不问下老方什么情况。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甚至都没有环顾一圈,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冯谁这边,走路姿势气势汹汹地带着风,砰一声坐在冯谁对面。 冯谁慢慢放下杯子。 男人长相清秀,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收拾得整齐干净,身上衣裳应该是精心搭配过,看起来赏心悦目。 但他的表情却透着一股,刚刚单枪匹马从黑.道窝点杀出来的不自然的亢奋,以及面对追杀的过度警惕。 他盯着冯谁,抓住桌沿的双手青筋暴起。 店员走上来:“请问要喝点什么?” 男人充耳未闻,只是慢慢放下手,靠在了沙发背上。 店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冯谁,冯谁说:“拿铁,热的,半糖。” 店员记下离开,男人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冯谁。 场景怪异,冯谁没相过亲,不知道相亲是不是都这样让人浑身不适。 冯谁:“你还好吗?” 男人:“我没看上你。” 两人同时开口。 安静了一会儿,冯谁说:“哦。” 对方是个白领,自己学历不高,工作也说不上体面,年纪又大了,看不上挺正常。 店员端来咖啡,放到男人面前。 男人看了眼,突然一把端起杯子仰头大口喝了起来。 “烫啊!”冯谁喊。 男人捂嘴一阵呛咳,杯盘翻倒,咖啡沿着桌子流到地上。 店员忙过来收拾,冯谁一边道歉一边帮忙,店里不多的客人都被这动静吸引,齐齐望向这边。 收拾好后,冯谁叹了口气,拿纸巾慢慢擦着弄脏的手指。 “我没看上你。”男人再次重复,“相亲不作数,请你以后不要骚扰我!” 冯谁目瞪口呆。 他连对方名字和电话都不知道,怎么就骚扰上了? 听说天生的gay里偏女性化的一方会比较柔弱,冯谁想,也许是自己看起来不像好人,吓着人家了。 他调整了下心情,尽量无害地保证:“好,你放心。” 对方听到这句,慢慢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了下来,他朝冯谁点点头,起身离开。 冯谁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男人被毒蛇咬了似地,猛地甩开冯谁的手,惊恐万状:“别碰我!你别想陷害我!!!” 他声音尖锐高昂,二人一下子成了焦点,年轻的店员怯怯地看过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冯谁叹了口气,有些头疼,这已经不是柔弱了。 他按捺住心底的不快和烦躁,尽量不激怒眼前这受惊小鹿似的男人。 他回忆了下男人的名字,老方说过,但他已经忘了,连认真记过没有都不好说。 “先生,我只是想让你a一下咖啡钱。”冯谁说。 男人怔了一下,警惕怀疑地看了冯谁片刻,掏出钱包扔了张百元大钞在桌上,逃命似地仓惶离开。 按照老方设想,两人先认识一下,然后一起吃个饭,再看个电影,一套下来怎么也要一天的时间。 现在中午都不到,要是这时候回去了,又得费力解释一番。 解释很累,说话很累,连走在路上都累得不行。 冯谁在喷泉广场边的树荫下坐了下来。 没事做,他拿出手机,无意识地点进看了很多遍的官方消息,从头刷到尾,点开图片,退出,再重复。 等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看同一个界面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冯谁想到曾经看到的电视节目,说是本该生长在广阔野外的动物们,如果被圈养起来,面对狭小的领地和单调乏味的生活,会出现刻板行为,也就是重复做同一个动作。 “我可能刻板了。”冯谁对医生说,“你觉得去旅游会有用吗?” 医生微微一笑,令人心生愉悦的善意微笑:“刻板这个词,一般用在动物行为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冯谁犹豫了下,说了最近的情况。 “也就是说,你经常出现发呆和重复单调动作的行为。”医生表情严肃了些。 “是。” “持续多久了?” 冯谁想了一下:“最近一个月比较严重。” 医生拧起秀气的眉毛:“真的不考虑吃药吗?” “不了。”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会抗拒药物吗?是担心副作用?还是别的。” 冯谁沉默了一会:“以前的工作经常会受伤,后来就有些排斥药物。” 第79章 医生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她合上笔记本,双手交叠搭在膝上。 冯谁见状郑重起来。 “我们已经做过五次咨询了。”医生微笑道,“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坚韧、勇敢又富有责任感的人,但不会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如果你抗拒药物治疗,又不愿谈论过往的创伤事件和感受,我们的交谈只能起到一个安慰的作用。” 医生把笔记本打开,竖着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在后边放下钢笔。 “如果说常规的心理治疗是打开你的心扉,找到症结,然后一起解开,那么你的心——” 她指了指钢笔:“被一圈高耸的城墙围住,我哪怕带着千军万马,投石云梯,也只能被徒劳地拦在高墙之外,我能触及的,只是掉落的城墙碎石和烟尘。” 冯谁沉默了一会儿:“抱歉。” “不用道歉。”医生微笑道,“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份防御也许在你人生的某个时间段保护过你,所以城墙历经岁月才会坚不可摧,因为你一直在加固它。当然,你不用向我敞开,我相信那样的时机还没到来,但是能否尝试向自己敞开呢?” “向……自己敞开?” “看一看你的心,看看让你痛苦的是什么,能不能做点什么,去减轻那种痛苦呢?” “我……好像,没有办法做什么。” “没关系的,我们不用一下子跨越山海,只需要走出一小步就行。” “这所谓的一小步……” “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愧疚……” “找到那个人,那件事,表达你愧疚的感受。”医生动作利索地拿起笔记本,露出后边的钢笔,“哪怕只是在心里。” 回去的路上,冯谁一直思考着旅游和城墙。 他和老方住的是老小区,就几栋楼,管理有些混乱,外边横七竖八地停着车。 冯谁找了个空位停下摩托,突然瞥见旁边的一辆宾利。 近两年这片郊区发展得很快,多了许多拆迁户,小区周围偶尔出现豪车,冯谁已经见怪不怪。 他欣赏了一会儿宾利,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块拆迁,为了给老方治病,存款都用光了,现在靠着他的工资虽然也能过得不错,但谁嫌钱多呢。 天上滚过轰隆的雷鸣,冯谁抬头,乌云聚集,要下雨了。 他进了小区。 没有电梯,楼道狭窄陡峭,石灰剥落的墙上挂满了灰尘和污渍,各种开锁、装网甚至阳痿、不孕不育、美女上门的小广告触目皆是。 冯谁一口气上了八楼。 防盗门缝隙里透出暖黄的光晕,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表情,打开门: “我回来了。” 客厅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老方站起身大着嗓门:“给你打几个电话都不接!发的消息看到了没?哎不是叫你买酒和饮料吗?你这一天天的带着手机又不看消息……” 老方絮絮叨叨地数落他,声音时远时近,眼前的世界好像扭曲了,他听到自己瞬间停跳又猛地擂响的心脏。 客厅的餐桌边,昏黄光晕洒下,赵知与穿着白衬衫闲适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听到了吗?”老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家里酒没了。” 冯谁看了看老方,老方的脸清晰又真实,声音孔武有力,不是他的幻觉。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奶奶。”赵知与的声音传过来,“我开车呢,不能喝酒。” “哦,这样啊,那喝饮料,家里还有嘞……大谁你招呼小与,跟你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你早点回来,就知道躲懒!” 老方走进厨房,关上门,不一会儿抽油烟机轰鸣着响起。 客厅里变得很安静,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冯谁走到桌边,坐下。 赵知与没看他,垂头看着面前的茶杯。 杯子底下厚厚一层泡过的茶叶,超市买的,亏得赵知与养尊处优惯了,也喝得下去。 冯谁又起身,找到热水瓶,折返回来给赵知与的杯子添水。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礼貌地扶着杯身。 冯谁动作顿住:“手拿开。” 赵知与没动,冯谁叹了口气:“会烫到。” 赵知与看着添了水的茶杯,握在手里没喝。 冯谁拿出手机,有几个老方的未接来电,他又点开微信。 【你知道我碰到谁了?】 【小与。】 【就是那个,你之前的那个少爷,还记得吗?怪俊的孩子,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 【商场碰到的,咋这么巧!他帮我提东西,要送我回来,这怎么好意思,你说这小孩也忒心好,这么多年了还记着我呢】 【我留他吃饭,你快回来招呼客人。】 …… 冯谁收了手机,斟酌开口:“抱歉,老方不知道情况,你要是忙可以先走,我会跟她说的。” 赵知与放下了茶杯,水大概太烫了,他指头红得有点不正常。 “认识路吗?要我送你……” “我饿了。”赵知与说。 “附近有个商场……” “你在逐客吗?” 冯谁噎了一下:“粗茶淡饭,怕你吃不惯。” 赵知与看着他:“偶尔吃还好。” 冯谁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赵知与了,但偏偏就这么巧,这人又被老方给拉到家里来。 赵知与瞥了眼他的手腕:“表旧了。” 冯谁不解其意,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住。 他腕上戴的还是六年前赵知与送的劳力士水鬼。 他心思千回百转,最后一脸呆滞。 这下他在赵知与眼里,除了让他丢脸,还要添上一条爱慕虚荣了。 冯谁“唔”了一声,耸耸肩:“挺多年了,二手也卖不出去。” 赵知与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客厅里一片死寂的安静,冯谁盯着虚空,又开始想刻板和城墙。 城墙屹立了那么多年,会不会刻板? “听奶奶说你今天相亲去了。”赵知与突然说。 冯谁的神游被迫中止,花了点时间理解赵知与话中含义:“啊。” “顺利吗?” 冯谁想到那篇看了无数遍的订婚消息:“顺利啊。”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儿:“对方看上你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带着善意,冯谁翻译了一下: 你这样的人,也有人看得上? 他想起那个紧张过度,不知姓名的男人,在背后说他看上了自己,是不是多少有点对不住人家? 冯谁无奈道:“没看上啊。” 赵知与哼了一声。 冯谁又翻译了一下:果然如此。 他感觉自己在赵知与面前,真的难堪又狼狈,想拿什么撑个场子,环顾一圈却是孑然一身。 他有点想要逃开,不想赵知与看到自己这么落魄的一面。 但说到底,那只是自己的感受,现在的赵知与根本就不在乎他这种小人物。 “相亲嘛,这次不行就下次,没看上挺正常的。”冯谁无所谓地说。 赵知与看着他,眼神晦暗莫测,像是嘲讽,又像是真心实意地好奇:“下次?” 怎么?他不配有下次吗?冯谁心中腾起一股怒气,憋屈又羞恼:“是啊,多看看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像你跟陆名定死了,都没选择的空间。” “陆名?”赵知与问。 冯谁笑了笑:“我那些相亲对象是比不上陆名,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品味,我觉得挺满意的?” “你满意哪?” “长得不错。” “你眼睛没问题?” “视力好得很。” “那就是恋丑癖了。” 冯谁胸膛起伏,一股郁气萦绕不去,脑子轰一声变得空白,恶毒的话于是脱口而出:“总比喜欢傻子好。” 说完他愣住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他停了下来,闭了闭眼,嗓音沙哑道:“对不起,我最近精神有点不正常,你多担待。” 赵知与看着他,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也许对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嘲笑并不放在眼里。 饭菜很快好了,桌上赵知与和老方相谈甚欢,似是故友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奶奶,您手艺真好,以前开过饭馆吗?” “哎哟!你这小孩嘴咋恁甜?我哪开过饭馆,就摆过摊。” “那吃过您摊子的客人可真幸福,我以前怎么就没这运气。” “哎哟我的乖孙……” 老方被哄得眉开眼笑,冯谁却是如坐针毡,食之无味。 老方看赵知与越看越喜欢,再看臊眉耷眼的冯谁,就没忍住数落:“你学学人家小与,你看人家嘴多甜,多会说话,你再看看你,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第80章 冯谁无奈:“我学,我好好学。” 老方翻了个白眼,又转头给赵知与夹菜。 赵知与礼貌地接了,吃相优雅,又引起老方对冯谁新一轮的嘲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饭桌上热热闹闹,冯谁闷头干饭。 “……那是怎么治好的?”老方问。 赵知与安静下来。 冯谁抬起头,回想了一下他俩之前的话,神色严肃起来。 老方在问赵知与是怎么治好智力障碍的。 这种问题太隐私了,明显越了界,赵知与修养好,面上没显露什么,但心里估计已经不快了。 “老方,你分寸……” “做了两次开颅手术。”赵知与云淡风轻地开了口。 冯谁手一抖,差点抓不住碗。 “配合催眠治疗,有好转后再外接脑机。” 老方好奇问:“脑机是个什么东西?电脑吗?” 赵知与笑了笑:“可以这样理解。” 冯谁脑子嗡嗡直响,盯着赵知与,说不出一个字。 “电脑咋治这个嘞?高科技吗?”老方浑然不知,继续问。 赵知与笑了笑:“相当于在体外接了另一个机械大脑,可以帮忙增强神经电信号,辅助大脑计算,对不正常的神经结构进行干预和重塑。” 老方听得一知半解,上下看了看赵知与,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接个机器啊?那不怪疼的?那得多大啊,不沉吗?” 赵知与安静了一会,放下碗筷,侧对老方捋起而后的头发:“挺小的,不沉,也不怎么疼。” 赵知与耳后有一小块没有头发,红肿的皮肤上趴着一只小巧的金属蜘蛛,纤细的蛛腿扎进皮肉,能看到下面鼓胀的青筋和淤血。 冯谁感觉浑身的血液寸寸冰封,金属蜘蛛反射着灯光,流转着冰冷的光芒。 胃里一阵翻搅,冯谁捂住嘴,猛地站起身冲到卫生间。 外边响起老方的大呼小叫,冯谁抵住门,趴在马桶上哇一声吐了出来。 几分钟后,他按下冲水,慢慢起身。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大概呕吐刺激了泪腺,脸上横七竖八的泪痕。 冯谁低头拘了把水,狠狠搓洗着脸。 “嗯,是我们公司研发的,目前市面上没有大范围应用,不过已经拿到了专利,技术方面没问题……” 出去时,赵知与在跟老方说话,听到声音停下,看了过来。 冯谁走到桌子前,坐下。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古怪。 冯谁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米饭,后半程赵知与跟老方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说,他半点不知道。 吃完饭,老方收拾桌子,赵知与正要帮忙,冯谁对他说:“走吧,我送你。” 老方嚷嚷:“哪有刚吃完饭就……” 冯谁看了老方一眼,老方没了声音。 “走吧。”冯谁拿起赵知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赵知与看了他一会儿,跟在他后面出门。 刚进楼道,一声雷鸣轰然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老方追了过来:“哎!这么大的雨怎么走?!淋湿了咋办?” 冯谁看着窗外连成一片的雨幕。 赵知与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我用外套挡挡,回去再给伤口消个毒吃点药就行。” 伤口。 两个字仿佛带了重量,一条血淋淋的豁口出现在冯谁视野里。 “走吧。”赵知与越过冯谁,“我赶时间,今天谢谢奶奶的招待。” 冯谁抓住他的手。 赵知与停下,没有回头,维持了那个动作好一会儿才转身,不辩喜怒地看了眼抓住他手腕的手,又抬头看冯谁。 冯谁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松开手。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冯谁低头说,“在这住一晚吧。” 第56章 赵知与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的是冯谁的睡衣。 衣服是新的,洗过但没穿过,赵知与穿在身上,手脚都露出一截,胸肌那块绷得紧紧的。 冯谁移开眼睛,指了指房间:“你睡我屋,床单被套我刚换过。” 赵知与擦着头发,头也没抬:“我不睡生人房间。” “……那睡客厅沙发,我去收拾一下。” 赵知与抬眼,定定望着他:“你让客人睡沙发?” 冯谁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叫人打地铺。 赵知与放下毛巾,往冯谁屋子里走:“一起睡。” 冯谁愣了片刻,恍恍惚惚进屋,不太明白其中的逻辑,赵知与看他站在门口不动,扯了扯嘴角:“我订婚了,有未婚妻的。” 赵知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冯谁抿了抿唇,片刻后从另一边上了床。 雨还在下,关了灯的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露进来一点远处路灯昏黄的光。 床是一米五的,冯谁跟赵知与各自占着一边床沿,中间空旷得还能再躺两个人。 赵知与睡觉姿势端正,没什么声音,似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冯谁闭着眼,每一根神经都无比敏感,黑暗中,另一个人压着床垫的重量,身上的气味、体温和呼吸的声音在感官中放大了无数倍。 如今的赵知与虽然成熟冷峻,但对于人性的复杂还是有失洞察。 冯谁当然知道,赵知与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但他有啊。 他本来就喜欢赵知与,自打再见后更是忍不住日思夜想,如今心上人就躺在身边,他根本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有些好笑,明明在看到赵知与和陆名联姻消息后,那几天里心痛得近乎麻痹。 明明知道赵知与如今根本瞧不上他,甚至连讨厌怨恨也不屑。 可居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悸动。 他慢慢转头。 阴影勾勒出赵知与优越的骨相,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嘴唇花瓣一样丰润。 冯谁静静地看着。 “你声音太大了。”赵知与猝不及防开了口。 两片唇瓣一开一合,声音慢了一拍传进了冯谁耳中。 冯谁愣了一下,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吗? “翻来覆去的,吵得我睡不着。”赵知与说。 冯谁本来就没怎么大动,这下整个人都僵住,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赵知与没了声音,似乎重新睡了过去。 冯谁的脖子扭得有点酸,但还是维持着扭头看向赵知与的姿势,屋里这么黑,赵知与应该不知道自己在看他。 几分钟后,赵知与再次开口:“这床不干净吗?一点都不舒服。” “干净的,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 “是吗?”赵知与似乎不信,“多少人睡过啊?” 冯谁有些茫然:“就我自己,老方有她的房间。” 赵知与不说话了。 这个点还能去哪里买套新的三件套回来,但是就算买回来了,新的也得洗一遍晾干了才能用。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赵知与突然问。 冯谁心脏一下子提起,慢慢转正了脑袋,干巴巴道:“没看。” 赵知与不置可否,再次安静下来。 雷声从天的这边滚到那边,世界上所有声音都淹没其中。 冯谁望着昏暗中的天花板,耳朵捕捉着赵知与平缓的呼吸。 寂静中,他脑海里回想起医生的话。 他想起赵知与耳后一小片剃光的头发,红肿的头皮上趴着一只金属蜘蛛,金属细丝没入下面的血肉。 他想象白得一尘不染的手术室,被切开的脑袋,昏睡苍白的赵知与,触目的血。 这样想着,那些心猿意马突然偃旗息鼓。 “少爷。”冯谁轻声喊。 赵知与没回应,大概已经睡着了。 “就算知道你现在不在乎,但我还是想跟你道个歉。”冯谁说。 “道什么歉?”赵知与声音响起,清醒又平稳。 冯谁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瞬间紧绷。 “道什么歉?”赵知与嗓音平缓,重复问了一句。 冯谁深吸一口气:“关于以前的事,也许你现在根本不在意了,或许早忘了,但我还是想说,那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的城墙……我的弱点,我这个人的自私、傲慢和怀疑导致的,那时的你很好,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你自始至终没有做错过什么,只是运气不太好,遇上的是我而已。” 冯谁说完,却并没有觉得心中的愧疚减退,反而因为诉之言语,那份愧疚变得愈加清晰鲜明。 赵知与没说话,大概他不需要这份道歉,大概曾经的事在他心中无足轻重。 “做吗?”赵知与突然开口。 “……做什么?” 赵知与动了,偏过头看他,黑暗中的视线如有实质。 “做.爱。”赵知与说。 冯谁有一瞬怀疑自己的听力。 “借口天气留我,假装无意抓我的手,要睡一张床,偷偷看我,又说这些话……”赵知与说,“你不是在勾引我吗?” 第81章 冯谁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黑暗和光影的分割线,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然后他认真反思了一下。 难道他真的在无意勾引赵知与?毕竟他心里确实对赵知与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但赵知与以为他的道歉只是勾引的手段。 “不了。”冯谁说。 “年纪大了,性.欲也减退了吗?”赵知与问,“还是你喜欢欲擒故纵。” 冯谁再次意识到,自己在赵知与眼里,是何等无足轻重又难堪卑劣。 “我没有那样想。”冯谁为自己辩解,“我年纪是大了,但身体还算健康。” “是吗?”赵知与笑了,“身体健康的人,一般见了我勾勾手指就会扑上来,不论男女。” 冯谁闭上眼睛,驱逐贸然闯入脑海的赵知与和男男女女的画面。 “我技术很好的,反正以后大概不会有交集了,不如算作为相识一场的纪念。” “技术很好吗?”冯谁笑了笑,呼吸都在颤抖。 “是呢,试过的人都说好。”赵知与的手伸了过来,虚虚搭在冯谁肩上,只挨着一点点,“但我还没上过年纪大的保安。” 冯谁翻了个身,赵知与的手滑落在床单上。 “不做。”冯谁说。 “怎么?”赵知与说,“为谁守身如玉呢。” 冯谁想说自己没对象,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 “你脏。”冯谁说,“我嫌弃。” 身后好半天没了动静。 雨声洗刷着世界,沙沙,沙沙沙,被赵知与指尖触到的一小块皮肤火热滚烫,冯谁控制不住地想到赵知与跟相貌姣好,年轻识趣的男女在床上翻滚的画面,想到赵知与也会跟别人肢体交缠,干净的眼里布满欲色,丰润的红唇吻上陌生的肌肤,性感的喘息声落在别人耳里,结实的双臂紧紧搂着…… 指甲扣进床单,刺痛换不来一点清醒。 “我脏?”赵知与反问,“你很干净吗?当初一边勾引我,一边跟姘头去酒店开房。我跟人上床,好歹一段时间只跟一个,哪比得上你玩得花。” 冯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赵知与说的姘头是李就。 他想说清楚,却又沉默了下来。 李就吗?李就还是大学生呢,一表人才,又是搞艺术的,有钱又有文化,不是可以撑起一点自己掉落的自尊吗? 在赵知与跟别人巫山云雨时,自己只能寂寞枯槁地一天天老去,谁也看不上他,除了当年受了骗的单纯小傻子。 冯谁没注意到他的想法越来越偏激,全然没了顾忌,也来不及考虑是否对得起好友,他胸口尖锐地刺疼,只想在赵知与面前挣到一点点自尊,显得不那么狼狈。 冯谁勾了勾嘴角:“那我也只跟李就一个。” 惊雷炸响,雨又下得密集了起来,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混乱崩溃的弦音。 “我听说他有女朋友。”赵知与说,“你们怎么偷情的?在哪儿?没被发现过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个人道德感这么低下?” “我跟你厮混的时候——”冯谁盯着窗帘缝隙时不时亮起的白色闪电,“你也有未婚夫。” “所以你喜欢的就是这种背德感?这种见不了光的刺激?” “是啊,我喜欢得很。” 雨珠撞击着玻璃,像是溺水之人的求救。 身后床垫下陷,赵知与突然起身,冯谁转头,还未看清什么就被按住肩膀,紧接着一具火热庞大的身躯压在了他身上。 他愣了一下,开始挣扎。 赵知与不说话,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头顶,用身体压制他的反抗:“不是喜欢吗?我有婚约,你有姘头,咱俩来一炮,难道不刺激吗?” 昏暗中赵知与的眼睛亮得吓人,其中不含任何感情,只有冷冰冰赤裸裸的欲望,冯谁挣开一只手,去推他的肩膀:“你发情了去找鸭子,我没心情陪你玩!” “没心情?那一开始别勾引人。”赵知与冷笑,“你以为我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的傻子,你以为如今耍我,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赵知与把他的上衣推了起来堆在脖子上,目光落在他胸口,看了一会儿俯身下来,冯谁一使劲挣开双手,两条腿还被压制着,他下意识就想甩赵知与一巴掌,却又被记忆中的恐惧生生拖拽着。 赵知与凑近了,似是要亲他胸口。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赵知与也是这样跟别人调情吗?那张他曾经舍不得亲吻的唇,又吻过多少人的身体? 冯谁腰腹用力,掀翻赵知与,赵知与朝一边倒去,脑袋磕在木质床头发出一声闷响。 冯谁心中一惊,忙要去查看,赵知与捂着额头看了过来。 一道闪电照亮了世界,顷刻间也照亮了赵知与眼里的冷意,那是如终年不化的冰川一样的彻彻底底的冰冷,赵知与甚至不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因为其中不含有温度与情绪,甚至连欲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谁伸出去的手猛然顿住,眼前人只是披着赵知与的皮囊,却并非赵知与本人。 是他亲手造就的这个陌生人,可事实赤裸地呈现在眼前时,他却无法接受。 曾经的赵知与就算蛮不讲理,就算耍小孩脾气,就算赌气冷战,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走吧。”冯谁沙哑着开口。 “我走?”赵知与问。 “我讨厌你。”冯谁说。 赵知与不在意地一笑:“是吗?不是早就开始了吗?不是一开始就讨厌我吗?早在当年我们还没搞到一起的时候。” “是啊。”冯谁看着他,眼睛刺痛又模糊,“也许当初我们搞到一起,只是因为我太讨厌你了,想报复你而已。” 喉咙里涌上血气,冯谁却觉得痛快。 赵知与要跟陆名结婚了,赵知与眼里根本没他,他却不可救药地痴迷着赵知与。 这不公平。 就算他心中有愧,就算他曾经错得一塌糊涂,可这不公平,他病得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困在过去,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傻子少爷早就死了,那个事事以他为先,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赵知与早就被他亲手扼杀了。 他痛苦了这么多年,被折磨了这么多年,赵知与早就往前走,迎接新的人生了,就算他错了,凭什么要他一个人困在原地? 冯谁双手举起脱了上衣:“不走的话就做吧,不是说以后都不会有交集了吗?这算什么呢?告别炮吗?都是男人,喜欢讨厌的也不影响快感吧?” 赵知与看着他,没动。 冯谁膝行过去,双手勾着赵知与脖子:“是我勾引你,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每天都在肖想你……” 他探身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点开壁纸怼到赵知与跟前:“看清楚了吗?你的照片,我每晚看着这个自己用手来着,有时候我跟李就干的时候,就把它放一边……” 啪! 赵知与甩了他一耳光。 冯谁脸偏过去,额发遮住眼睛。 手机被打落在地,屏幕闪了闪,黑了下来。 冯谁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赵知与劲真大啊,半边脸先是麻了,然后火辣辣地疼。 赵知与只是仗着自己舍不得对他动手,冯谁想,倒是忘了从前他们甜蜜时,他只是受了一点伤,他就哭得昏天黑地。 回不去了。 冯谁勾唇笑了一下:“宝贝,你长得这么带劲,你越打我只会越兴奋。” 冯谁感觉到面上滚烫湿润,理智的弦早就弹飞,暴雨包围了世界,也裹住了他所有的思考。 他凑了上去,掐住赵知与脖子不让人动弹,要亲赵知与。 赵知与偏过脸,冯谁亲在了他头发上。 冯谁伸手捉着赵知与下巴,往自己这边掰了过来,昏暗中两人气息缠绕在一起,一股熟悉久违的香味,冯谁看了看他嘴唇,凑上去,赵知与再次偏头。 冯谁两次亲了个空,不自觉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捧腹的趣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知与推开他,缓慢但坚定,沉默而抗拒。 然后下床,穿鞋,绕到另一边,捡起地上冯谁脱下的上衣,从冯谁脑袋上套下去,抓着他手臂帮他穿上了。 冯谁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弄,只仰头看赵知与低垂的眉眼。 赵知与拿起椅子上自己的衣服,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冯谁跪在床上,听到外边一阵窸窣声响后,防盗门发出阖上的声音。 赵知与走了。 冯谁发了会呆,抹了把脸,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第57章 冯谁继续上班,夜晚去酒吧兼职唱歌,周末在李就的画廊做讲解。 生活恢复到原来模样。 他再没有见过赵知与。 第82章 中间心理医生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要求他按时去就诊,冯谁本来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些,已经不需要再做心理咨询,但一则医生坚持,二则反正是免费的,他也就抽空去了。 “你的病情更严重了。”医生严肃地看着他。 “有吗?”冯谁有点怀疑,喝了口咖啡,“我倒是觉得好了不少,最近经常感觉精力充沛,心情也很不错。” “是不是话也多了,脑子里念头也多了,自我感觉良好?” “是啊,你怎么知道?”冯谁钦佩道,“不愧是专业的。” 医生叹了口气,严肃看着冯谁:“转双相了,现在必须要吃药控制。” 吃药之后的感觉很奇怪,脑子木木的,既不太抑郁,也不会太兴奋,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冯谁其实怀疑医生多少有些郑重其事,但吃了药也不怎么影响日常生活,特别是想起赵知与,没从前那么心如刀割,他便不再排斥。 这天下了班跟李就约着吃饭,李就瞧了他好几眼:“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 “有吗?我觉得自己状态挺好。” “我刚才说了什么?” “……”冯谁认真回想了一下,李就刚才有说什么吗? 李就叹了口气:“怎么魂不守舍的?” 冯谁没太在意:“工作太累了吧。” 李就有点担心,又问了几句,被冯谁敷衍过去。 “对了,下个月有个艺术家晚宴,锦星多出一张请帖,你要不要去散散心?” “艺术家晚宴?我去干嘛?” “包了整个游轮办的,除了聚会拍卖还有吃喝玩乐,你负责吃和玩就行。” 游轮两个字像是开关,打开一段不能触碰的记忆,冯谁皱了皱眉:“不去。” 李就有些遗憾:“好吧,看路线会在西海市停半天,我还说到时候咱俩上岸去看看过去的地儿。” “西海市?” “对啊。” 赵家本家就在西海,赵知与回去了吗? 手机铃声响起,冯谁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他按掉:“下个月什么时候?” “二十号。” 冯谁想了下,那天刚好是周末,倒是没事。 赵知与来东海市只是谈生意吗? 铃声又响,还是那个陌生号,冯谁按掉,李就看了眼:“是不是找你有事?” “保险推销吧,不理就行。” 可就算他去了西海市,以他如今的身份,难道还能见到赵知与不成?更何况当初还有人盯上了他,离开西海也是有这个顾忌。 铃声再次响起,冯谁皱眉接了起来:“喂,你好。” 对面没说话。 “保险吗?”李就问,冯谁左手夹菜,等了两秒后不耐烦正要挂断,对面开了口。 “冯谁。” 冯谁夹菜的动作顿住,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毛玻璃撤去,声音色彩气味都变得鲜明。 他喉结蠕动了两下:“是我。” 对面又没了声音。 冯谁放下夹菜的手,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捕捉着对面的声音。 李就用口型问他:“谁啊?” “你说请我吃饭,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冯谁茫然眨了眨眼睛,他说过要请赵知与吃饭吗?脑子转得很慢,心里这么想,居然也说了出来:“我没说过。” 说完他就后悔了,拼命想着怎么补救:“我,我是说……” “你姘头说你想请我吃饭。”赵知与的声音带着股冷冰冰的刻薄,“你们耍我?” “没,没有。”冯谁看着桌对面的李就,回忆一点点复苏,“其实……” “上次送奶奶回家,怎么也算帮你忙了吧?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饭。” 冯谁立马道:“好。” “吃完咱俩互不相欠,就算还清了人情。” 冯谁雀跃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好……” 他打起精神:“你什么时候方便?想吃什么?我先定一下餐厅……” “现在。”赵知与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报了个地名,“你马上过来。” 冯谁望着桌上已经动筷的饭菜:“现在吗?但是我……” “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赵知与冷笑一声,“我忙得很,没时间等你慢慢磨蹭,早吃完早了结。” “知道了。”冯谁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下来,“我现在就来。” “怎么了?”李就问。 “抱歉。”冯谁站起身,“工作上有点事,先走了,下次请你。” 冯谁往外走,手机还举在耳边,因为赵知与没说话也没挂断。 冯谁有些紧张,斟酌着该说什么,赵知与突然一声不吭挂掉了。 这里离家不远,他先回了趟家,从卧室里找出银行卡。 主业的工资都交给老方了,这张卡里是他兼职的钱,平时没什么花销,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 冯谁看了眼,刚好是十万。 他又翻了翻抽屉,找到还没存进去的纸币,一起带上。 赵知与发给他的地点也在郊区,餐厅很安静,天花板上的音响流淌出舒缓的钢琴曲,侍者将冯谁引进去。 冯谁在赵知与对面坐下,赵知与今天穿的是套黑色缎面西装,端端正正地打着红色波点领带,头发向后梳,露出整张冲击力极强的脸。 赵知与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专注盯着墙上挂的油画。 侍者呈上菜单,赵知与只扫了一眼,随便点了几样。 只剩两人时,赵知与既不开口,也不看他,一个月没见,赵知与瘦了很多,眼下两团淤青,因为皮肤白显得更加明显。 “最近工作很辛苦吗?” 赵知与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情绪像汹涌变换的汛期河流,然后再次转开视线:“关你什么事?” 冯谁闭了嘴。 食物陆续上来,赵知与拿起刀叉,自顾自吃着。 沉默笼罩两人,只能听见刀叉和餐盘碰撞的声音,冯谁眼望着雪白的桌布,思考着说些什么,又觉得每句话都像越界。 “换了人吃不下吗?”赵知与突然说。 冯谁抬起头,好一会儿没理解赵知与话里的意思,只能答道:“胃口不太好。” 赵知与放下刀叉,往后靠进椅子里,取出烟咬在嘴里,似乎想起了这个场合不适合吸烟,皱了皱眉又拿下。 冯谁看着他动作熟稔地取烟,修长两指夹住,笼着火机打火又撤开,皱了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赵知与掀起眼皮看着他,冯谁以为又会得到一句关你什么事,或者越界的警告,但赵知与只是看着他,而后说:“六年前。” 冯谁愣住,心里一痛。 “别误会,跟你没关系。”赵知与说,“成年男人抽烟挺正常的。” “别抽了吧。”冯谁说,“对身体不好。” 赵知与修长的手指玩着烟,碾弄,松开,碾弄,靠在椅背上看着冯谁。 冯谁看了眼他面前没怎么动的食物:“怎么不多吃点?不饿吗?” “难吃死了。”赵知与说,“你选的什么破地方。” “……”餐厅是赵知与选的,冯谁叹了口气。 赵知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倒没觉得不自在:“你那么穷,总不能让你在五星级酒店请我吃饭。” “你想的话……” “说到底你就觉得跟我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敷衍一下就行了,我定了餐厅你也不反驳,钱留着请你姘头吃大餐。” 冯谁再度叹气,按了按眉心:“我带了钱,你要是不满意这里,我们换一家。” “多少钱?”赵知与问。 “……”冯谁反应了几秒,“十万多。” “十几万?具体多少?” 冯谁计算了一下:“十万两千五百四十五。” 赵知与看不出是不是不高兴了,冯谁想着他金贵,普通的东西可能真吃不惯:“要不我们……” “你跟李就吃饭,吃多少钱的?” 冯谁想起不久前没吃完的快餐:“两个人八十。” 赵知与拿起刀叉,继续吃饭。 冯谁搞不清楚他的想法,也不知道接下来要不要换地方。 赵知与没再说话,专心地吃着,看起来是饿了,也不知道午饭什么时候吃的。 冯谁却有些食不知味,想起这是他跟赵知与最后的晚餐,他就想多看一眼赵知与,多跟他说句话,可是赵知与不开口,他不论说什么,都像是越了界,失了分寸。 他跟赵知与现在算什么呢?连旧友都算不上。 “诶?你俩咋在这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冯谁抬起头,陆名不知何时出现在赵知与身后,搭着他的肩膀:“你们约着吃饭怎么不叫我?” 冯谁的目光落在了陆名中指的戒指上,又移开。 “没看正吃着吗?”赵知与看一眼陆名,“打了招呼就走吧。” 第83章 陆名抬起双手,一副投降的模样:“好好好。” 他又看向冯谁,颇有风情地一笑:“好久不见,冯谁。再见,冯谁。” 陆名往后退,正准备离开,冯谁叫住他:“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铛。银质刀具落在骨瓷盘上,赵知与目光不善地看向冯谁:“你说什么?” 陆名喜笑颜开,从善如流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托着下巴看冯谁:“好啊好啊,我正好饿了。” 赵知与又看向陆名,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哎,不要小气嘛,人冯谁亲口邀请我共进晚餐,又不是我死皮赖脸……” 陆名笑嘻嘻地跟赵知与说着话,冯谁慢慢呼出一口气,陆名在,赵知与说不定不会那么沉默,一顿饭也能吃得久点。 陆名看了看菜单,跟侍者讨论点什么,几分钟下来,最后指着冯谁说:“照他的给我来一份。” 陆名不顾赵知与盯着他的眼神,微笑地看着冯谁:“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我真是太开心了。” 冯谁笑了笑:“味道可能一般……” “怎么会?”陆名的桃花眼眨了眨,“你请的,就是地摊小吃,也比山珍海味更让人期待。”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赵知与已经恢复了一脸淡漠,面无表情望着别的地方。 “别管他。”陆名笑道,“他最近不顺,火气大得很,对谁都一副臭脸。” 冯谁想问赵知与怎么了,但这个问题同样越界。 他沉默下来。 陆名可以肆无忌惮地吐槽赵知与,知晓赵知与的近况,正说明了他们关系亲密,而赵知与对自己的疏离,陆名对他的客气,也不无昭示着他与他们之间的界限。 冯谁有时候觉得陆名挺厉害的,跟你亲近,让你如沐春风,却又让你清晰地知道他在宣示主权。 可他如今也只能借着陆名,让赵知与在眼前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后半段陆名一个人吃,时不时跟冯谁玩笑,又跟赵知与斗两句嘴,甚至颇为贴心地抛出个话题,将赵知与和冯谁黏合起来,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就是了。 冯谁和赵知与相对而坐,如果没了陆名,简直像两个陌生人。 结束时,陆名对冯谁笑道:“谢谢你请客,吃了满意的一顿,改天我回请,到时候你可别跟我客气。” 冯谁心不在焉应着,鼓起勇气看了眼赵知与:“我……兼职的酒吧过几天有场演奏会……我想请你去玩,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演奏会吗?”陆名很感兴趣,“你也在里面吗?” “嗯,我是兼职驻唱。”冯谁桌下的手握紧了,“请了一个很厉害的乐队,还有一些有名气的小众音乐人。” 赵知与仍是没什么反应,陆名倒是激动:“哎,光请阿与吗?” 冯谁反应过来:“也邀请你,还有一些别的朋友。” 赵知与看了冯谁一眼。 冯谁看着他,轻声问:“你有空吗?” “什么时候?”陆名颇有兴致地看着冯谁,“我有空。” “这周四。”冯谁说,还是看着赵知与。 陆名问赵知与:“有空的吧?sequoia融资的事不是已经敲定了吗?接下来该歇几天了……” “没空。”赵知与打断陆名,“我学过声乐,不是什么品质的东西都听。” 陆名怪异地看了眼赵知与,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赵知与的拒绝在冯谁意料之中,倒说不上多大打击,只是有些难过。 “嗯,好。” 三人站起,陆名低声跟赵知与说着什么,两人自然而然凑着耳朵,旁若无人的亲密模样,跟尖刺一样戳痛了冯谁的眼睛。 冯谁想,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拿什么跟陆名比?他为什么还不死心? 赵知与跟陆名边说边准备离开。 “知与。”冯谁叫他。 低语声停下,陆名转头诧异地看向冯谁。 赵知与停在原地没动,仍背对冯谁,看那背影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无所谓,坚固冷硬得像高耸的城墙。 冯谁对他背影笑了笑,声音艰涩缓慢:“珍重。” 结账时才发现三人吃了不到两千块,冯谁想着自己又是揣着银行卡又是拿着现金,有种高射炮打蚊子的喜感。 他自顾自笑了两声,结完账要了小票,走出餐厅。 外边早没了赵知与身影,冯谁在夜风里发了会呆,摸出烟盒咬了根烟在嘴里。 老方得病后他就戒了烟,这些年也没复吸,但烦躁时还是习惯咬着没点着的烟获取一点安慰。 此时此刻,冯谁真希望这根烟是点着的。 他从嘴里取下,拿在手里看了看,对着几米之外的垃圾桶弹了进去。 眼前车流如注,霓虹闪烁,人们行走在夏天的尾声里,叽叽喳喳像行将死去的鸣蝉。 冯谁感觉药物的隔绝作用渐渐消退,世界在崩塌,而他身处其间,心情却意外的地平静。 接下来做什么呢? 上班、兼职、治病,习惯永远见不到赵知与的余生。 不如现在去死吧?如果等待自己的是那样的余生。 一道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 冯谁愣了会,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发了会呆,突然笑了起来。不说还要赡养老方,就说自己一个三十岁的爷们,因为六年前的失恋要死要活,是不是多少有点搞笑了? 这么想着,好像真的挺好笑的,冯谁低头无声笑了一阵,捋了把头发,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双手插兜往前走。 留着的小票脱了手,被风卷起来晃荡了两圈,冯谁刚想去抓,那轻飘飘的一小块纸就被风扯远了。 本来想留个纪念的。 冯谁看着飘远的小票,慢慢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 第58章 日子向前推进,转眼间夏天过去,树梢悄悄变得金黄。 “周末去的吧?”李就问冯谁。 工作日画廊人不多,冯谁跟李就在角落喝着咖啡闲聊。 “游轮吗?”冯谁闻了闻咖啡的香气,“去啊。” 药物让他的痛苦和开心变得同样浅淡,他需要新事物刺激大脑。 “那就好,老实说,那种聚会我也是第一次去,心里挺没底。”李就说。 “锦星不是跟你一起吗?” “她也有自己的事。” 正说着,高跟鞋声靠近,高锦星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微微倾身,笑道:“有人找老板呢。” 李就皱了下眉:“谁啊?有啥事吗?” “不知道,看起来像个助理。”高锦星双手搭在李就肩上,对冯谁笑笑,“那我先把他借走了。” 冯谁笑笑。 他看着李就和高锦星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能感觉到高锦星并不是很喜欢他。 李就跟高锦星谈了这么些年,感情一天天稳固,高锦星有钱,出身好,如果有跟李就长期在一起的打算,大概不希望他跟冯谁这样的朋友厮混。 冯谁看着远处李就纤长清瘦的身影,在心里考虑,要不要慢慢离李就远点。 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身上,暖融融地让人困倦,冯谁打了个哈欠,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要不去考个大学? 这个念头一出,困意瞬间消散。 现在老方身体健康,他们存款也有一些,自己没什么压力,又正值壮年——正是拼搏的好时候啊! 冯谁的心微微发热。 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成人高考,成人大学相关。 “冯哥。”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有游客需要讲解,点名让你去呢。” “啊。”冯谁按捺住情绪,收了手机,“几楼的?哪个展厅?” “就二楼那副画,叫什么森林的。” 冯谁愣了一下,工作人员催促:“快去吧,人家等着呢。” 冯谁顿了顿:“我……还是换个人吧。” “怎么了?”工作人员疑惑看了看他,“以前都是你讲的啊?” 冯谁偏过头,眼睫飞快震颤几下:“最近暂时不想讲解那幅画。” “啊?哦。” 工作人员离开后,冯谁又拿出手机,越看越觉得可行。 成人大学学历限制是不能考公考编和进一些大企业,但是能重新去学校读书,毕业后也能进写字楼坐办公室,在冯谁看来已经非常体面了。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没注意到有人气势汹汹地靠近。 手腕突然被抓住,冯谁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整个人被拽了起来,那人拖拽的动作粗暴,茶几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引来安静场馆内几道谴责的目光。 冯谁怒气尚未聚集,就瞬间溃散。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任由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拖进了卫生间。 咔哒。 门被反锁。 赵知与单手把冯谁按在墙上。 第84章 冯谁慢慢喘着气,微微仰头看着赵知与。 快一个月没见,赵知与眼下青黑比上次还要重,下巴上冒出了点胡茬,即便是这样,那张脸仍旧俊美得惊心动魄。 冯谁任由赵知与按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看着姘头跟他女朋友甜蜜,不好过吧?”好半天,赵知与才开口说。 冯谁看着赵知与两片嘴唇蠕动,叽里咕噜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就是好看得不行。 “啊。”他胡乱应了一声。 赵知与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眉宇间怒气凝结:“难过得钱也不赚了,真是痴情啊。” 冯谁意识一点点归位,视线移开,又没忍住回来:“没有不赚钱。” “那怎么不做讲解了?没心情吗?” 冯谁脑子一点点转动:“要讲解的是你?” 赵知与看了他半天,缓缓开口:“格格不入,必然而然、无可奈何、心知肚明的分离,突兀短暂的相聚……说得一套一套的,你什么时候学的油画?看得懂吗就侃侃而谈,还是你们这种人,天生脸皮就比常人厚?” 冯谁垂下目光:“我……自学过一点,以前有人跟我说,美好的东西会传递美好的感受,就算看不懂,心灵的震颤也会让人愉悦。”他抬眼看了一下赵知与,“每个人的理解不同,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赵知与审视他片刻,慢慢松开手,但仍站在他身前,冯谁理了理衬衫领口,赵知与不让开,他就耐心靠着墙等他发泄完情绪。 他没想到还能见到赵知与。 只是这份幸运,就足以让他包容赵知与的所有言行。 “用我的画赚了不少钱吧?”赵知与冷笑一声,“你就是这样利用前男友的?” 前男友三个字灼得冯谁心里一烫,他看向赵知与,突然就觉得赵知与哪怕说着难听话,也让人喜欢得不行。 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赵知与的眉锋,长睫,鼻尖,声音变得很轻:“我以后不乱说了,不讲解了。” “是吗?让别的乱七八糟的人胡乱曲解我的画,你就开心了是吧?” 冯谁如果心理状态正常,就能很轻易分辨出来赵知与是在无理取闹,目的只是为了针对他而已,但无奈现在他脑子转不动,又为美色所惑,丧失了大半思考能力,只得苦恼地拧起眉:“没有,我没有那样想。” 有人敲门,木门砰砰砰地震动:“谁在里边反锁了?有人要上厕所啊!” 赵知与理也没理,冯谁看了眼:“我们出去说话……” “谁要跟你说话!”赵知与打断他,恶狠狠地,“别太自以为是。” 冯谁有些难过了,药物也压制不住的难过:“是吗?可是能跟你说话,我还挺开心的,有一阵子没这么开心了。” 赵知与后退了一步,挑了挑眉,清澈的双眼里情绪复杂:“你就是这样勾引人的?李就也是被你这样的甜言蜜语攻陷的吗?” 甜言蜜语?冯谁疑惑,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想勾引你。”冯谁说。 “你最好没有。”赵知与冷哼,“又老又丑又穷,送上门我都不要。” 难过的疆域扩大了些,灵魂离体俯视自己的感觉又来了,冯谁看到自己在难过,因为赵知与的嘲讽而心脏绞痛,又因为这种抽离感,难过和痛苦也减轻不少。 “那我离开。”冯谁听到自己说,“看不到就好了。” “你以为我很想看到你吗?这两个月倒了血霉才走哪碰哪。” 冯谁垂下头,侧着身子准备出去,刚迈出一步,又被赵知与猛地拉回去按在了墙上。 冯谁大概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赵知与发怒,秋水一样的眼眸里漫上血丝,丰润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自己什么样不知道吗?还肖想有女朋友的人,李就把你当什么了,你怎么这么自甘下贱!” 冯谁叹了口气:“其实我跟李就……” “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冯谁的嘴巴张了张,慢慢吐出一口气。 视线有点模糊,赵知与嫌恶的表情却清晰无比。 冯谁越过赵知与,看向他身后的镜子,镜子里的男人一脸丧气,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地,确实又老又丑。 “恶心吗?”冯谁重复着这个词,直直盯着镜子的反光,“只是你觉得而已。曾经有个喜欢我的小傻子,不管我多老多丑多穷,他都不会觉得恶心。” 冯谁的视线移到赵知与脸上:“你跟他不一样,你不是他。” 有人哐哐砸门,大声吼道:“干嘛呢?公共卫生间反锁是要干嘛呢?还有没有公德心……” 砰! 赵知与一拳砸在了门板上。 门后声音陡然消失。 赵知与目光半寸没动,死死盯着冯谁,在一片安静中突然矮下身。 冯谁眼望虚空,抽离感越来越严重,医生说这个叫解离,并不是个好兆头。 腰间一松,皮带扣发出碰撞的响声,冯谁思绪慢慢收了回来,疑惑地低头。 赵知与跪在他身前,解开了他的裤子。 西裤没了束缚垂落到脚边,冷气凉得冯谁一哆嗦。 他看了一会儿,麻木的脑子开始转动,慢慢理解了收入视野画面的含义。 赵知与扒下了他的内裤。 一股血液直冲天灵盖,眼前景象怪异又惊悚,赵知与要干什么? 冯谁的身体比思维快,伸手去推赵知与,赵知与头也不抬地打开他的手,啪的重重一下。 冯谁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赵知与蓬松的发顶,然后赵知与靠近。 …… 赵知与起身,仍低垂着脑袋,站了一会儿,转身向洗手台走去。 水龙头拧开,赵知与洗了手,沾着水的手指擦了下嘴角,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冯谁整个人已经分不清想象和现实,全身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脑袋突突地跳动,脸上火烧火燎,四肢酸软,险些撑不住身体。 赵知与抬头,在在镜子里和冯谁对上视线,下一刻两人烫了似的,同时移开目光。 寂静中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还有耳边心脏擂鼓一样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赵知与转身走过来,仍低垂着脑袋没看冯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细致地帮冯谁擦干净了,又一一给他穿上衣服,系好皮带。 冯谁死死盯着赵知与,一时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一时又想不顾一切扑上去,禁锢住他,任自己为所欲为。 做完一切,赵知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咳了两声,似乎喉咙有些不舒服。 冯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赵知与,看着他额前的碎发,看着垂落的眼睫阴影,看他高挺鼻尖上的水痕,和红得不正常的嘴唇。 冯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得近乎异常,感官被无限放大,赵知与身上的气味弥漫在鼻端,一种熟悉的,撩人情怀的风信子花香。 赵知与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打开门,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营养液和评论,感恩支持,鞠躬。[粉心] 作者因为收藏太低,只能隔日更了,dbq. 第59章 “诶——不能进吗?” “不好意思先生,进入需要出示邀请函。” 高锦星翻了翻包包,取出一张贺卡大小的精致卡片:“这个吗?” 保安接过查看一遍,检查对比上面的纹理,又举起对着光反复查看。 几分钟后:“是的,这位女士可以进入。” 高锦星有点为难地看了眼李就:“我男朋友跟我一起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抱歉。”保安声音机械,“邀请函一人一张,持有者才能入内。” 李就拿过高锦星手里的卡片看了看,做工挺精致的,用的是纤维素纸和胶印技术,可以看出核心区内聚会举办者的重视程度。 他把邀请函还给高锦星:“你进去吧。” 高锦星无奈:“听说今天会有几件名画交易,还有一些收藏品展出,到时候我给你拍照。” “抱歉女士。”保安一板一眼,“入内需交手机,核心区内禁止拍照录像。” 门禁边两个大托盘,已经放了不少手机。 李就拍了拍高锦星:“没事,你记在心里,回来跟我讲讲就行。” 高锦星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高锦星通过安检,交了手机,转身对李就挥挥手,走了进去。 李就看了会她的背影,转身离开。 游轮已经起航,陆地早就消失在视野里,目之所及只有碧蓝起伏的海浪和天际盘旋的海鸟。 李就靠着船舷看了会,见四下里无人,没忍住点了根烟。 说不失望是假的,这种级别的聚会上能出现的都是珍品,他期待了一个月,没想到最后却被拒之门外。 第85章 高锦星能搞到三张请帖,但邀请函却只有一张,自己看似蹭到一个厉害的局,但其实早就因身份被排除在外。 他深吸一口烟,按下失落,心想等下去下面找冯谁,那小子这些天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来这里散心会不会好点。 转角传来说话声,李就一惊,左右瞧了瞧想掐灭烟头,却找不到垃圾桶。 这一层是游轮核心区,只接待有邀请函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而且是圈子里的大人物,冯谁既不想在大佬面前留下个不好印象,也不想给高锦星添麻烦。 一时他竟有些紧张。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李就一急,想都没想窜进了开着的小门里。 小门狭窄,大概是员工通道,客人不会从这里走。 李就找到了垃圾桶,按灭了烟。 外边的声音也近了,李就松了口气,正想悄无声息离开,突然又顿住。 他听到了赵知与的声音。 赵知与与赵成胤转过拐角,闻到了一股烟味。 他戒烟有一个月了,一点点气味都让嗅觉变得异常敏感。 他想吸烟,想借香烟压住烦躁疲乏,压住自己时刻躁动的念头。 “sequoia可是世界顶级风投,a轮融资给你投了几亿美金,看来这项目还真给你盘活了。” “只是借着家里的名声罢了,sequoia可能更看重赵家的财力和联合康健集团的前景。” “那也得你真有点东西。”赵成胤笑了笑,“太谦虚就是骄傲了啊。” “二叔是对我滤镜太厚了。” “你小子。” 赵知与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赵成胤,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闪过几天前的画面。 插入他头发的手,掌心的厚茧磨蹭着头皮,难耐地推拒。 修长的脖颈透着一层粉,往下延伸到衬衣遮住的地方。 他描摹了无数次的薄唇微微张着,溢出一点克制的喘息…… 赵知与停了下来,喉结滚动了两下,掩饰地看向下边的海面。 赵成胤站在他身边:“集团里的老人,那几个被大哥压制,跟他理念不合的,你倒是跟他们谈得来一些……” “是吗?场面交谈而已,人情世故我还是跟二叔学的。” 他眼珠上翻,忍不住看他的反应,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原来真吃到嘴里和只是在脑海里想象,给人的冲击是如此天差地别,他心尖一颤,想捧上自己的一切去讨好他,他又做了几个深喉,感受到掌心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栗痉挛…… “权衡掣肘也是二叔教你的,我早就说了,你远比老爷子他们想象得聪明。” “谢二叔。” “谢什么,就是你跟家里一直这样僵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爷爷和爸爸还生我的气,等他们消了气我会找时机服软的。” “这样才对嘛,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 他含弄吮吸,虔诚无比,那人一阵痉挛地抖动后,他咽了下去。 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湿漉漉地蒙着一层水雾,透露出少见的茫然无措,喘息声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此刻却又重如雷鸣,不断在耳边回响。 “哈……哈……哈……” “阿与……阿与,阿与!” 世界陡然回归,海浪轰鸣着震颤耳膜,赵知与稳了稳心神,努力遮住自己的失态:“嗯?” “想什么呢这么走神?” “没什么。”赵知与低头看了看下边,游轮上人不少,下面几层是纯粹吃喝玩乐的,一阵阵乐声和吵闹传来。 “小辈不听话,你爸先不论,一辈子说一不二的老爷子可忍不了多久,听说你又推迟了跟陆家的婚期,前阵子老爷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爷爷身体还好吗?” “放心,医生一直照顾着呢,你也少气他一些,说不定还能活个二三十年。”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儿:“爸爸说我们家上一辈子的痴情种是二叔。” 赵成胤愣了一下,转头看赵知与:“大哥这么说?” “嗯。” 赵成胤笑了起来:“这都多少年了啊,大哥心里还过不去。” 赵知与转动着中指的订婚戒指:“二叔现在也有忘不掉的人吗?” “怎么说呢。”赵成胤有些感慨,“天各一方,忘不忘已经不重要了。” “没想过去争取吗?” “想过,也做过。” “失败了?” “失败了。” 赵知与看了眼赵成胤:“对不起。” 赵成胤拍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 “二叔不遗憾吗?” 赵成胤抬头,赵知与也跟着去看半空,刺眼的日光在视野里晃出一片炫白,什么都看不到,他思绪一荡,那天的场景又控制不住地闯进脑海,他浑身血液燥热,眼前的世界寸寸坍塌,露出冯谁迷茫垂下的双眼。 赵成胤叹了口气:“遗憾的吧。” 赵知与狠狠闭了闭眼,将思绪拉到眼前的现实:“人带着那么大的遗憾,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过完余生呢?” 赵成胤笑了笑:“那就用别的东西去填补。” 赵知与陷入沉思,赵成胤揽着他肩膀:“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赵知与有点犹豫,看了眼会场方向:“我约了东海市药监局的领导……” “放心,他在里边还要玩一阵子。” 赵成胤揽着赵知与从小门进去。 “看什么?”赵知与问。 “填补遗憾的工具。” 甲板泳池里小孩嬉戏打闹,时不时发出一阵尖叫,穿着泳衣的年轻男女像游鱼一样跃进水中,溅起冰凉的水花。 冯谁在遮阳伞下专注地看平板,拒绝了几个没注意到是男是女的搭讪。 成人高考全国统一笔试,时间是每年十月中下旬,距离明年考试刚好一年。 考试科目不多,难度根据过往考生反馈不算大,不脱产也能应对,考上了也不影响工作,倒是比他想象中简单,但自己没有高中毕业证是个问题…… 冯谁专注地看着各种信息,心里一边盘算着费用、学籍、报名、年龄各种事项。 半个小时后,他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 陆地已经看不到了,四下环视唯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起伏间带来一种诡异的不安感。 冯谁收了东西,往船舱里走。 他想起李就去的集会,听说可以看到一些个人收藏的名画。 冯谁对绘画不怎么感兴趣,当初自学的契机是无意中在李就的画廊里看到那副赵知与的画。 他想到赵知与说他什么都不懂。 思绪只稍稍停留,又不可抑制地滑向一个鲜明混乱的场景。 冯谁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当下,他伸出左手,把五个手指依次看了一遍,指尖的弧度,纹路的分布,血色浅淡……他细致认真地看着这些枯燥无趣的东西,过了几分钟,剧烈的心跳好歹平息下来。 冯谁捋了把头发,自嘲地笑了笑,赵知与要是知道自己时不时肖想他,怕是又要厌恶轻蔑地说上一句恶心。 他耸了耸肩,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好人,肖想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美人也是控制不住的事。 冯谁回忆了一下李就说的楼层,按了电梯按键。 他看着数字变换,脑海中又没忍住出现大门紧闭的卫生间,跪在他脚下的赵知与,仰起的俊美无俦的脸,和灼热滚烫的眼神…… 啪。 冯谁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真是没救了。 出了电梯,四下里一片安静,远远还能听到下层甲板的喧嚣,冯谁左右看了看,挑了条路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批判自己,等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好像迷路了。 这是哪里? 一股没消散完的烟味弥漫在空气里。 冯谁拿出手机,找到李就的对话框,一边低头打字一边往前找着甲板图,海鸥尖叫着盘旋,声音带着股不祥的空灵,海浪在几十米下沉浮涌动,船体突然一晃,冯谁脚下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去。 他眼疾手快抓住船舷,却还是撞到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乘客。 “对不——”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赵知与本来准备走,闻言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 冯谁站直了身体,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在这里?” “约了人谈生意上的事。” 冯谁呆愣愣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嗯,我还有事,稍后跟你聊。” 海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撕扯着衣裳头发,海鸥凄厉地尖叫着,秋天的日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安静的过道上却一片湿冷冷地阴寒。 为了考大学的事,冯谁有阵子没吃药了,尽管沼泽一样暗无天日的抑郁卷土重来,但思绪和感知却重新变得清明。 第86章 “阿与。”冯谁说,“有一个月没见了吧咱俩。” 赵知与笑笑,笑容的弧度仿佛精密测量过般准确无误:“大家都忙,见一面也挺不容易的。” 他看了看手表:“待会聊。” 冯谁又退后一步:“嗯,好。” 赵知与朝他点点头离开。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一分钟后安静下来,又再次响起,冯谁恍惚着接了起来,是李就。 李就的声音透着一股恐惧的颤抖:“你在哪?我有事跟你说。” 冯谁盯着赵知与离去的方向:“什么?” 李就似乎在跑动,边喘气边说:“关于赵知与的,我,我看到了不该看的……阿谁,这里不安全!” 话筒里的声音和现实的声音一同出现在耳边,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掰过他的肩膀,李就的脸映入视线。 “我们先下去。”李就拉着他的手往楼梯方向走。 冯谁一动不动,李就抹了把汗,又急又怕,左右看了看:“你怎么了?我有事跟你说,这里不方便。” “我看到赵知与了。”冯谁说。 李就的眼睛睁大,恐惧瞬间布满了整张清秀的脸:“你听我说,你看到的……” 冯谁打断他:“我看到的是假的赵知与。” 海面传来重重的落水声,甲板下一阵尖叫喧哗:“看!鲸鱼!好大啊!” “是座头鲸!” “在哪?!我也要看!” 喧嚣如浪头打来又散去,慢慢变得渺远模糊,日头偏了偏,两人隐没在寂静的阴影里。 “那人长着跟赵知与一模一样的脸。”冯谁盯着身影早就消失的拐角,身上的血似乎已经冷透,“但我第一眼就知道——” “他不是赵知与。” 第60章 房门狭窄,赵成乾落后,让赵知与先进。 “二叔到底要我看什么?女人还是你收藏的画?”赵知与问。 赵成胤没回答,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赵知与看了一眼,那人刚好也看向他。 那人长着一张和赵知与一模一样的脸。 身高体型,甚至头发衣着,走路姿势,笑容弧度,都别无二致。 赵知与的脚步顿住,长着赵知与脸的男人朝他点点头:“少爷。” 声音竟然也听不出差别。 男人擦过赵知与肩膀,走了出去。 赵知与站在原地。 房间很空旷,正中一张金属手术台,几个黑衣保镖分站在角落,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关得严丝合缝,所有声音都挡在外边。 赵知与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 赵成胤微笑看着他。 “原来填补你遗憾的工具是赵家的掌控权。”赵知与声音如常,“而我是最大的阻碍。” “阿与,你不傻了之后,真是聪明得让人心惊。”赵成胤赞叹,“二叔本来不想对你出手的,但你成长得太快了,东海市的生意只是幌子是吧,你背地里运营的影子项目,已经到了能够跟赵家拍板的地步了,你藏得真好,如果不是美敦力公开表示寻求你团队的战略合作和投资意向,他们ceo无意中向我打听,我还真不知道,我那被本家流放的侄子,六年间竟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赵知与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否认。 “让我猜猜下一步是什么?你拉拢集团的中小股东,分化核心管理层,想必还收集了不少大哥过去管理的漏洞,某次收购的隐患,跟监管机构的冲突……这些年的筹谋加起来,足够董事会罢免他的董事长职位重新选举,你的上位也就顺理成章。” 远远传出一点热闹的人声和管乐声,是这层核心区的艺术家聚会,需要持特制的邀请函才能入内。 赵成乾组的局,能进来的都是他的人。 “二叔,那年德国高速的车祸,其实该死的人是我,是吗?” 赵成胤笑了笑。 “阿水是你挑的第一个杀手,但他跟我关系太好了,阿水之所以死,是因为他很可能向我倒戈,泄露你的居心。” “一条贱命而已,你也太把他当人了。” 赵知与久久看着赵成胤,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那个冯谁,这些年我怎么也找不着,是你暗中在保护吧?”赵成胤说,“我原以为你来东海市是遭了老爷子流放,但看你这两年在这边舍不得回家的样子,让我猜猜,冯谁就在这里,是吗?” 赵知与表情没有变化,清澈的眼眸静静凝视赵成乾,仿佛他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人。 赵成胤有些把握不准了:“难道不在这儿?” “二叔找个替身,不怕被拆穿吗?” “怎么会呢?你爸这些年一直避着你,过年都不一定回来见你一面,老爷子更是对你失望透顶,你有几年没回老宅了?”赵成胤微笑道,“阿与,你想多了,他们都抛弃你了,就像你妈妈一样。这世上没人真正在乎你,我准备的假货甚至不需要像你十成,根本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赵知与回头看了眼手术台:“二叔要怎么杀我?” “怎么说得这么可怕?二叔哪里舍得动你。”赵成胤也看向手术台,“只是让你没有痛苦地睡上几年。” “几年之后呢?” “等二叔掌控了赵家,你还是我赵家唯一的少爷。” 赵知与扯了扯衣领,不经意掠过一点小小的凸起:“二叔,爸爸说过你是赵家上一代的情种,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谁能让游戏人间的二叔折腰。” 赵知与看向赵成胤:“那个人是我妈妈吗?” 赵成胤所有表情都消失,黑洞洞的眼睛不辨情绪地看着赵知与。 “那一场车祸死的该是我,那样你想要的都到手了。”翻倒的车厢和血腥汽油味仿佛又出现在眼前,濒死的恐惧穿过漫长的岁月,再次降临在他身上,“我一直都怨恨着妈妈的离开,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离开我,她一直子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我,妈妈的死让你心怀愧疚,所以我才能平安长大。” “就算是愧疚,几十年下来也消磨得不剩什么了。”赵成胤勾了勾嘴角,“阿与,再见。” 赵成胤转身离开,赵知与喊道:“二叔。” 赵成胤停下脚步,等他的遗言。 “二叔就这么胜券在握吗?” 赵成胤转头:“阿与,没有人会来救你,你生命里所有的光早就熄灭了,我们叔侄是一样的,不过是个无人在意,得不到回应的孤家寡人罢了。” 房门合上,切断视野,一个保镖上前:“少爷,请吧。” “别叫我少爷。”赵知与喃喃。 门外一片寂静,屋里有两个是赵成胤的贴身保镖,另外几个是酒店枪击事件发生后,赵成胤给他新增的保镖。 通往阳台的门上了锁,但全力冲刺下玻璃说不定会碎裂,从阳台跳海再求救,胜算起码多了三成。 赵知与看着眼前壮硕的男人,脑海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很多年前的训练室,冯谁从后边抓着他的手,教他拳击的正架姿势。 “手臂连贯流畅屈伸,拳头伸出旋转,同样旋转收回……” 冯谁离他那么近,胸膛蹭着他的后背,呼吸近在咫尺,身上雏菊的香味盈满他的鼻端。 年少的赵知与心猿意马,忍不住看他,看他启合的唇瓣,看他漂亮得近乎清冷的侧脸,他想抱住冯谁,捧着他的脸亲吻,肆意地含着他两片嘴唇品尝,把他压在柔软的地面交缠。 可那个木头一样的人根本看不懂他的渴望,还在傻乎乎地,一本正经地教他怎么出拳。 赵知与闭了闭眼。 “出拳收回是一个流畅的动作。手臂放松,不要想着用力。” 冯谁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赵知与睁开眼睛,一只脚分开,两手握拳举起。 保镖奇怪地看着他。 “转动髋部,打出去,收回,上步刺拳……” 赵知与深呼吸,电光火石间,他一拳轰在了保镖脸上。 “操!” 保镖被打得踉跄后退。 有用! 赵知与没有停留,抬脚就往阳台方向冲。 但他还没跨出一步,脸上就挨了一下,那一下像雷电一样迅速,他甚至没看得清对方是怎么出拳的,又像一辆货车高速碾过,巨大的重量冲击之下,脑子几秒钟之内变得一片空白。 砰。 赵知与直挺挺地倒地。 “操!”挨了打的保镖抹了把脸,嘶了一声,上前提起赵知与的衣领,三两下把人丢到了手术台上。 白炽灯刺眼炫目,脑子晕乎乎地,胸臆中一股恶心感,赵知与肌肉膨起,拼命反抗,然而压制住他的力量如此沉重巨大,他听到拉长变形的人声,看到人影在眼前乱晃,有人举起针筒,泛着寒光的金属针眼喷射出一小股刺鼻的药水。 到了这种时候,这种无力反抗只能等死的最终时刻,他感到的竟不是恐惧,却是难以抑制的悲伤。 第87章 眼前浮现一张脸,白净清瘦,看起来不近人情,笑的时候又莫名温柔,动人心弦。 害羞时会紧绷着,让人误以为他生了气,看起来混不吝地,其实比谁都绅士善良,不论谁跟他相处久了,都会忍不住被吸引。 温热的液体划过眼角。 赵知与颤抖着眼睫,看着虚空,几不可闻地蠕动着唇瓣,叫了一声: “哥哥。” “所以现在情况是,有个假的赵知与在外面四处游荡,真的被关了起来,唯一的员工通道焊死了,我们进不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就总结,“那个不是赵知与的亲叔叔吗?跟他一家的,他要干什么啊?” 冯谁脸色微微发白,颤抖的手死死扣着桌子,舷窗外,海浪翻涌拍打,他如坠深海。 “他恐怕是要赵知与消失。”冯谁说,“我怀疑过他,但是赵知与相信他,连带着我也打消了怀疑,其实一开始就很明显,我们都被所谓亲情遮蔽了双眼。” “那……怎么办啊现在?我们,我们要报警吗?还是装作不知道。” 冯谁抬眼看他。 李就缩了缩:“那报警,我现在就报警。” “没用,警局有赵成胤的势力。” “那怎么办?” 指甲折断,戳进了肉里,一滴鲜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冯谁收了手,盯着那粒血:“就儿,我要救他。” 李就安静了一会儿:“你怎么救?赵成胤做的是杀人灭口的事,布下的人只多不少;船上都是他的势力,咱们俩两个平头百姓孤立无援地;最重要也是最现实的一点,我们都进不去,那里是核心区,进去要特制的邀请函,手机通信设备都得上交。而且……” 李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说不定咱们现在商量的时候,赵知与早就……” 冯谁猛地转头看他,目光森冷,李就打了个激灵,吞下了剩余的话。 过了足足一分钟,冯谁才开口:“就儿,我记得你说过,邀请函用的是制作纸币的技术?” “是,材料是纤维纸,用的胶印和光变油墨的防伪技术,都是高科技。” 冯谁看着李就:“你以前做过□□。” “没!我没有!”李就激动起来,“我就是脑子里想想,没动过手!” “我知道。”冯谁站起身,“就儿,你那么聪明,又研究过□□,那个邀请函你也能作出来的吧?” 李就直愣愣看着冯谁,好半天没了声音。 “我,我……”李就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阿谁,我做不了。” 冯谁看着他:“你能做,我知道的。” “阿谁。”李就面上现出了怒意,“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生活,我开着一家画廊,有着体面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跟锦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好不容易从臭水沟里爬上来了,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你让我做那玩意儿,公然跟赵家作对,赵成胤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我!而且这种涉及到商业机密的聚会,我造假进去,不知道会触犯什么法律!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也只是研究,但从来没有付诸实践,现在一做,警察都知道我会造假了,你让我以后怎么过!我好不容易,费了千辛万苦到手的幸福人生,难道一下子付诸东流怒吗!!?” 冯谁说不出话来,李就狠狠抓了把头发:“我先走了,为了兄弟情意我才冒着丢命的风险躲在那里看了全程,告诉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就转身准备离开,冯谁看着他的背影:“就儿。” 李就双手握拳,大口喘着气。 冯谁问他:“你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什么?当初我们几个沦落到社会边缘时,又是什么支撑着你没有逾越那条线?” 李就转头,声音沙哑道:“阿谁,我知道你帮了我不少,我欠你的,以后我一定会还。” “李就!”冯谁喊住他,“我一定要救赵知与,你是唯一能帮我的。” 李就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身走过来,直直看着冯谁:“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天赋,上大学时我一边打工赚学费生活费一边上课,我以为自己毕业了,就算成不了毕加索和梵高,起码这辈子也能当个黄宾虹和吴冠中,但你知道现实是什么吗?现实是我就是一坨屎,我是nobody,我是个自以为是的笑话,我甚至连靠画画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没人要我的画,卖不出的就是废纸!那段日子我的确自暴自弃过,我研究□□,至少当我拿着制造的□□时,它足以以假乱真,它不是可以丢开、撕掉、揉成一团的废纸,人人都爱它,人人都承认它的价值。 “可现在不一样了阿谁,我吃了那么多苦,度过了无数个绝望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深夜,现在我熬出头了,有人承认我,我的画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我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体面生活,我有了身为画家的尊严和自信,阿谁,你知道这些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怎么能轻易放弃。” “我知道。”冯谁说。 李就摇摇头,声音颤抖:“你不知道。” “你以为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高锦星吗?你以为你一旦行差踏错,一切都会跌回原点吗?”冯谁目光如利剑直指李就,“不知道的人是你。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越过那条线,靠的是你自己。” 李就愣住。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冯谁缓缓说,这一刻,赵知与的声音仿佛与他重叠,“美好的东西会传递美好的感受,我也许看不懂你的画,但我能感受到那上面有过往的印记,痛苦也罢绝望也罢灰暗也罢,那段经历塑造了你,通过画面打动了感同身受的人,就儿,那是你的力量,如果曾经的我们都生活在地狱里,你抓住了你自己垂下的蛛丝,你自己救了自己。” 李就怔愣看着冯谁,似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冯谁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急躁的心情,尽量平稳了语气:“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坚强的人,就算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放弃自己,放弃梦想。但我不一样,我比你们每个人都要软弱,以前我能用老方的病掩饰自己的浑噩,可老方病好了,我才知道自己安于待在地狱,我不信任何人,不信会有人垂下一根蛛丝让我爬到人间,我的心早就在经年累月中变得冰冷。 “可现在我找到了属于我的蛛丝,赵知与就算已经忘记我,就算厌恶我,可他只要存在,就是我的救赎,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努力过,没有勇敢过,没有相信过,可我想努力一回,想勇敢一回,想相信自己,相信朋友,相信那根摇摇欲坠的蛛丝,我想爬出来,看看你待的地方是怎样的风景。” 李就后退两步,睁大了眼睛看着冯谁,好半天才缓缓摇头:“阿谁,就算我想帮你,救赵知与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制作邀请函起码需要另一张邀请函,需要材料和技术,而且你就算进去了,你怎么知道赵知与到底在哪,你们又怎么逃走,只凭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你不要想了……”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打开。 李就猛然收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口,李就咽了咽口水,冯谁眯了眯眼,摸到椅子靠背,随时准备拎起来。 过了两秒,门后探出个脑袋,陆名左右看了看,对冯谁一笑:“你在这儿呢,我一通好找。” “你有什么事?”冯谁皱眉,又是急躁又是警惕,“而且你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 “事情嘛,是我感觉我的未婚妻,也就是阿与啦,说不出来的怪怪的,就想找你确认下。” “至于这个。”陆名拎起钥匙晃了晃,金属发出悦耳的碰撞声,陆名浑不在意,“这艘游轮是我家的呀。” 第61章 冯谁走向核心区大门,在门前停下。 “先生您好,请出示邀请函。” 冯谁看了保安一眼:“什么玩意儿?我是陆名的朋友。” 保安一板一眼:“没有邀请函不能入内,请您见谅。” 冯谁不耐烦啧了一声,抬腕看了眼时间,保安撇了眼他手上的劳力士水鬼:“先生,您应该收到过,是张贺卡大小的特制卡片,印了暗纹的。” “麻烦。”冯谁说了句,但还是取出钱包,打开后却不动,“你们自己找吧,谁知道什么鬼的贺卡什么函。” 保安恭敬地双手接过钱包,一眼看到几张黑卡,神色愈发恭敬。 邀请函被胡乱塞在里边,卷了边,保安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先把钱包整理好了还给冯谁,然后认真地检查起来,又是确认纹理,又是对光看暗纹。 冯谁眼皮抬也没抬,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保安检查了好一会儿,皱眉看了眼冯谁。 冯谁单手插兜,又看了眼时间,云淡风轻的瞥了眼保安。 冯谁听到自己的狂乱的心跳,额头似乎沁出了汗意,那么短的时间里,李就真的能以假乱真吗? 第88章 保安叫了另一个同事,两人走远了些,背对冯谁嘀咕着什么。 冯谁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除了汗,紧张当然有,更多的是心急如焚,他不知道他们耽误的时间里,他在这里被拦住的每分每秒里,赵知与会经历什么。 “还没到公海,赵成胤应该会有所顾忌,我们还有时间,你别乱了阵脚。”陆名的话在脑海里回响,冯谁稳了稳心神。 现在他该做点什么?质问两个保镖?生气嚷嚷一通? 他是陆名的朋友,受赵成胤邀请来参加这个有门槛,一般人进不来的聚会。 他应该什么都不做。 两个保安商量了一会儿,转身回来。 所有喧嚣都沉寂,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啪嗒声变得缓慢又响亮。 冯谁没什么表情,等人终于到了跟前,才屈尊降贵地看了过去,他勾了勾嘴角:“怎么?” 保安安静了几秒,那几秒无声的空白像是核爆之前的平静,冯谁的笑容大概是僵硬的,但曾经有人说过,他就是臭着脸也漂亮得不行。 “没什么。”保安说,“请进。需要您过一下安检,手机和通讯设备请放在这边,请您放心,聚会结束后会送到您的房间。” 冯谁过了安检,交了手机。 他接过邀请函,随意塞进钱夹,走进了大厅。 入口被一步步抛在身后,冯谁缓慢地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狂乱地跳动,血液的流速快得让人发晕。 他站在衣香鬓影,富丽堂皇的大厅前,看着体面优雅的男女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说笑,水晶吊灯光芒璀璨,空气里浮动着酒香和鲜花的香味。 “你进去的时间太晚,在场的安保会重点注意你,所以你一开始的任务是融入人群。” 冯谁扫视一圈场内,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上夹起一杯酒,径直走向了目标。 “你好。”冯谁说。 被搭讪的女士转过头,看到冯谁后眼睛亮了亮:“你是?” 冯谁微微一笑,随口说了个英文名:“不知道能否有幸,和这位美丽的女士认识一下?” 女士脸颊泛起红晕,说了自己的名字。 冯谁继续微笑:“您像月亮一样夺目耀眼,我一进来便被您吸引了目光。” 女士歪了歪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冯谁:“是吗?” 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冯谁如坠冰窟:“可我们不是第一次见诶。” 冯谁脸上的笑容僵住。 “你可能忘记了,当初陆名家的舞会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是赵少的保镖吧?听说他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了。”女孩眨了眨眼,“你在我们圈子里名气很大哦。”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减少了,安保应该已经把他当成了正常客人,但眼前的女孩却成了下一个阻碍。 女孩歪着脑袋笑了笑:“zoey?这个名字很敷衍诶,是因为赵少的姓氏吗?” 冯谁垂下视线,玻璃杯里的酒液泛出琥珀色的光芒,他在这里动手只会得不偿失,但眼前女孩不得不解决。 “你进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呢?”女孩问他。 下一秒她可能大喊一声,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冯谁,一切还没开始就要宣告结束,听起来荒诞,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没有道理。 冯谁叹了口气,跟女孩碰了碰杯:“我来找赵知与。” “诶——”她拖长了尾调。 冯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看一只美丽却危险的小兽。 “那你……”女孩犹豫了下,又左右看了看,纤长的脖颈优美又脆弱,如果可以的话,冯谁真不想伤害任何人。 女孩环视了一圈,嘀咕了两句什么:“那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冯谁愣住。 “你专门来找我,是需要我帮忙吗?” “我……”女孩让人捉摸不透,而留给冯谁的时间却不容他步步为营,“你什么都别说,谁都不要告诉,就是在帮我的忙。” “那你亲我一下。”女孩说。 冯谁再次愣住。 “开、玩、笑、啦。”女孩笑了起来,笑容甜美,然后正色道,“我刚才跟zoey聊了西方美术变迁史和巴洛克艺术,他不但人帅得让人心动,修养也是一等一地好。以上,可以吗?” 冯谁看了她一会儿,认真道:“谢谢,赵知与会感谢你的。” “不用谢。”女孩举起拳头,眼神坚定,“加油!我磕你们俩。” “……”冯谁定了定神,“失陪一下。” 他看了眼卫生间方向,走了过去。 “客房区域涉及到客人隐私,安保只会在外围值守,但即便如此,监控下我们不可能打开房门一间间找阿与。” “那怎么办?难道进去后什么也做不了吗?” “不。”陆名伸出一根手指,桃花眼弯了弯,“赵成胤错就错在想把一切都做得万无一失,为了日后撇清自己所以没有在自家地界行事,人想要填补漏洞,就势必留下缝隙,而这道缝隙,恰好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一辆清洁车从杂物间推了出来,穿保洁制服的阿姨越过外围安保,进入客房区域。 “咚咚咚。”保洁员敲响房门,“你好,客房服务。” 同一时间,游轮底层监控室里响起一道声音:“一切都正常吧?” 几个工作人员转头,见到陆名纷纷打招呼。 “陆少。” “陆总。” 陆名笑眯眯地回应:“吃饭了没啊?” “还没呢,等会厨房会送盒饭过来。” “我请你们吧,走,去观景餐厅吃。” “啊……那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我家的老员工。”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怪异又尴尬。 “陆少,按规矩我们不能离开岗位的。” 陆名脸瞬间沉了下来。 几人有些讪讪,但谁也没敢离开。 陆名抬起头,监控屏幕角落的画面里,保洁员以不正常的速度出入各个房间,简直像开了倍速。 几个人都看着他,有人准备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其实!”陆名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 陆名叹了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其实,我最近在追一个男孩。” 几个人眼里没忍住冒出八卦之光,陆家掌权人诶,喜欢男的诶!还是他追的别人诶!! “我对他日思夜想,好不容易今天有了机会跟他见面,但我根本不敢上前。”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桥段,为什么又尬又酸爽的。 “所以我想,在这里偷偷看他一眼。” 霸道总裁也会这么深情的吗?为什么又点虚幻呢? 有人脑子转得比较快:“陆少,您想看谁,我帮您调监控。” 陆名飞快看了眼保洁阿姨所在的角落,随手指向屏幕中央:“这里,放大。” 工作人员点了两下,画面放大:“您想看的人在里面吗?” 陆名心不在焉,但十分肯定:“在。” 右下角监控画面里,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慢慢走出了画面,陆名皱了下眉。 “呃,这里面好像都是老头。”耿直的工作人员没忍住说了出来。 “嗯。”陆名面不改色,“谢了,帮我保密,改天请你们吃饭。” “没有?”冯谁不敢置信,“您仔细看了吗?都看过吗?” “都检查过,卫生间我也没放过。”阿姨脸色凝重,“没有那位少爷。” 冯谁皱眉:“怎么可能?难道中途移到别的地方了?可是明明这层安保是最严密的。” 阿姨有些自责:“要不我再去检查一遍。” “不用了。”冯谁制止她。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拿出陆名给的游轮布局图。 阿姨身上别着微型摄像头,她进入那些房间时,冯谁也能看到画面,赵知与的确不在。 可是怎么会呢? 这一层都是总统套房,房间数就那么多,结合详细的布局图,根本不可能遗漏。 冯谁死死盯着图纸。 舷窗外渐渐暗下去,日光隐没,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到公海了。 可他连赵知与在哪都不知道。 他真的能救出赵知与吗? 就凭他?就凭他一个一无是处,脑子又不够聪明,高中文凭都没的人? 他到底在想什么?虽说已经联系了赵知与父亲,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赶来?是不是应该按照李就说的,一开始就应该报警的? 冷汗从额头滑下,每一次呼吸都灼烫着气管。 冯谁咽了口唾沫,不合时宜地,他脑海里突然闯进一个场景。 摩托车在夏末的街道上飞驰。 身后的赵知与问他:“要导航吗?” 当时的自己回答:“不用,记得路。” “你来过这边很多次吗?” “没,就一次。” 第89章 十八岁的赵知与惊讶地哇了一声:“一次就能记住路吗?” 冯谁有些疑惑:“一次难道还记不住路吗?” “你好聪明。”赵知与说,“这就是空间记忆能力吗?” 空间记忆能力。 冯谁的目光慢慢聚拢,落在手上密密麻麻的布局图上。 空间记忆能力,一次就能记住所有的路。 冯谁抹了把汗,微型摄像头晃动的画面接连闪过,脑海中一间间房间拔地而起,走廊穿插其间。 冯谁盯着黑白色调的布局图,与脑海中建立的立体地图一点点对比。 一模一样,阿姨没有遗漏,赵知与哪里都不在。 冯谁狠狠捋了把头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冷静下来,你也许一无是处,可是在曾经的赵知与眼中,可是聪明得不得了的人呢。 他手指指着地图,一寸寸对比,阿姨找了个手电,沉默地帮他照亮。 现实的图纸与脑海中的3d建筑一点点重合,冯谁的呼吸变得很轻,汗水却像是小溪一样,顷刻濡湿了后背。 赵知与,他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他捧在手心里舍不得磕了碰了的明珠,娇气,脾气大,爱生气,他那样粉雕玉琢的人,被人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该有多害怕绝望。 每耽误一秒钟,赵知与就要多受一秒的苦,冯谁的心就愈绞痛一分。 他手指颤抖着移动,眼睛用力盯着,不放过每一丝细节。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哪里都是一模一样! 喉咙变得干涩发紧,眼睛针扎一样刺痛,眼前出现了重影。 突然,他的手指顿了下。 脑海中移动的建筑瞬间静止。 冯谁眯了眯眼,控制不住地偏了脑袋,打量着那怪异的一点。 这一层都是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面积都很大。 所以那小小的一点空间,没有标注在地图上的隐藏房间,谁也不会注意到。 保镖看了眼定位,示意另外几个:“到公海了,干活。” 赵知与看着粗大的针筒再次出现在眼前,刺鼻的药水味让他一阵作呕。 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看着拿着注射器,状似头目的男人:“你是我二叔的人?” “少爷辛苦了,闹腾了这一路。现在,您请说遗言吧。” “遗言?”赵知与笑了笑,没什么力气,所以笑容显得虚弱,“你现在动了手,来日二叔掌权,不管是惺惺作态,还是真动了感情,你都不会有好下场。知道汉朝的巫蛊之祸吗?太子造反,帮太子的,帮武帝的,乃至于中立的,全都砍了头。” 保镖脸色变了:“少爷还是省点力气。” “二叔给你多少钱?什么待遇,我给双倍。” “少爷当我们这些底下人是什么?唯利是图吗?” “不。”赵知与说,“正因为你们忠心,我才敬上三分,你们也不需要放了我,二叔交代你们在公海动手是吗?那是现在动还是一个小时后动,分别不大吧?” 保镖阴沉地看着赵知与,扯起一边嘴角笑了:“你以前不是个智障吗?现在心眼还真他娘地多。” 赵知与转回目光,重新投向虚空:“为你自己的利益着想,你就该明白,我说的没有错。” 保镖笑了起来,笑声粗噶难听:“得了吧,真当自己还是少爷呢。” 保镖粗暴地捋起赵知与的袖子,拍了拍他手臂上的血管:“遗言,有就说吧少爷,过了这村没了这店。” 安静了一会儿,保镖呸了一声:“我跟你个死人多废什么话!” 眼看金属针头就要扎进皮肉,赵知与用力喊了一声:“遗言!!” 保镖吓了一跳。 赵知与看着他,喘着气,拼命往后缩着胳膊:“我要说遗言,请你转达给我二叔。” 保镖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动:“说啊!” 从前听说,人死前最后的感受是恐惧,可赵知与发现自己居然不怎么害怕。 窃听器已经趁这些人不备吞了下去,如果幸运的话,自己的尸体被发现,爸爸会知晓二叔的图谋和他的死因。 他怀疑过赵成胤有意于赵家家主之位,却从没想过他会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赵知与觉得难得地放松,不用夜以继日地学习各种知识,不用为了项目殚精竭虑,不用在各种名利场心口不一地游走。 他的死亡确认后,其中一份遗嘱会立即执行,冯谁后半辈子可以靠那笔钱过得很好。 “遗言……”明明不害怕的,他却又没忍住湿了眼眶,原来不到最后的地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不舍,多担心,又多遗憾,“遗言……” 眼角划过湿润,赵知与喉头哽咽,颤声笑了一下,似认命,似释怀,又似不甘怨恨。 他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像是血肉滚过刀尖:“遗言,告诉冯谁……我不爱他……” 门砰一声被踢开,狠狠撞到墙上,盖过他最后的声音。 赵知与下意识转头。 冯谁站在门口,修长的身形沐浴在昏暗灯光里,赵知与濒死之际难以忘怀的一双眼睛,正温柔地看着他。 第62章 震撼的安静只持续片刻,一个保镖眼疾手快抄起对讲机,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里一团黑色物体飞来,对讲机啪一声砸落,门口的身影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近身,一拳轰上他面门。 血液飞溅,被打的保镖直挺挺倒地,这一下让所有人都回了神,瞬间一拥而上。 赵知与拼命仰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冯谁避过一人的拳头,鞭腿踢向旁边人,扯着人头发挡住攻击,想要靠近手术台上的赵知与,但保镖方人数占优势,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二人。 赵知与嘴唇都在颤抖,发了疯般地挣脱绑缚带,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人墙。 人墙往外涌动,门被带得砰一声合上,赵知与睁大了眼睛,他看不到冯谁了,隔着门只能听到拳拳到肉的闷响,和惊惧痛苦的呻吟惨叫,他挣扎得愈加疯狂,哆嗦着喃喃:“放开他,放开他!” 束缚带太紧了,赵知与死活挣不开,只能够着用牙齿咬,短短的时间就出了一脑门的热汗,他又急又怕,眼睛都湿润了,心脏狂乱地跳动:“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来送死的?!!” 不知何时,门外的声音突然消失。 赵知与呼吸一滞,仰头盯着门板,像看什么墓穴入口。 咔哒,把手下压,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伙保镖之一。 保镖直直站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赵知与,赵知与像是一下子坠进了无底的深渊,整个人虚软得失去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抛进了遥远火星上的地心深井,这一刻甚至比死亡更让他绝望。 保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突然直愣愣倒地。 门被倒下去的身体撞开,走廊上一地横七竖八的人映入眼帘。 赵知与怔住。 冯谁站在那堆人中间,重重喘着气,没什么表情,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眼珠很黑,空洞的幽深的黑色,让人看上一眼就情不自禁泛上寒意。 片刻后,冯谁动了,他收起保镖们身上的对讲机,放在脚下踩烂。 又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才灵魂归位似地感受到了□□的痛苦。 汗水小溪一样流下,他两道眉毛痛苦地纠缠到一起。 他在原地喘了会气,这才拖着步子,慢慢走向了赵知与。 他解开赵知与四肢上的束缚,看起来似乎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动作缓慢而笨拙,双手不可控制地打着颤。 解开最后一道绑带,冯谁缓慢吐出一口气,赵知与坐了起来。 冯谁一身西装,额发散落,冷白的脸上沾了几道血迹,浑身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冯谁并没有马上看赵知与,先抹了把脸,这才转过头,神色已经如常,那种冷冰冰寒沁沁的漠视他人性命,更漠视自己性命的感觉退潮般无影无踪,他勾着嘴角笑了笑,对赵知与说:“别怕。” 赵知与一把抱住了冯谁。 这一抱碰到了冯谁的伤处,冯谁咬着打颤的牙关,伸手摸了摸赵知与的脑袋,赵知与抬头看他,好看的眼睛泛着红。 冯谁摸了摸他眼角:“笑一个。” 赵知与就笑了,只是笑得有点难看。 赵知与很快起身,搀着冯谁往外走,冯谁是真有些累了,靠着赵知与的身体,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体内横冲直撞的暴戾慢慢平缓。 “哥哥。” 赵知与小声叫了一下。 几秒钟茫然后,冯谁浑身控制不住一颤,眼睛涌上热意,他伸手搂住赵知与的腰:“嗯,别怕。” 游轮上音乐、欢笑、尖叫声延绵不绝,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中的动作。 保洁阿姨推着清洁推车,在七层甲板停下,垃圾桶被顶开,冯谁和赵知与跨了出来。 第90章 救生艇做好了施放准备,夜色掩护下,黄色的艇身并不显眼。 陆名坐在驾驶室里,正熟悉操作,李就隔着瞭望窗向冯谁挥手。 海风撕扯着衣裳头发,熟悉的一幕仿佛时隔多年重演。 “走。”不安涌上心头,冯谁抓住赵知与的手,快步向救生艇走去。 “这是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冯谁脚步一下子顿住,浑身血液瞬间冷透。 他慢慢转过身,把赵知与护在了身后。 黑暗中响起脚步声,刚开始是一个人的,过了几秒钟十数双脚开始同时震动甲板,简直像死神的出场音乐。 李卫中的脸在黑暗里慢慢浮现,紧跟在身后的是断了只手的林哥,和一众脸熟的小弟。 咔哒。 李卫中解开格.洛.克保险,抬起枪口指向冯谁。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十月的夜晚凉意砭骨,赵知与要动,冯谁抓紧了他的手,捏了捏他手心。 李卫中皱眉看着赵知与:“咦?这不是小少爷吗?刚还在上面看到你呢,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衣裳也换了,脸色也不一样了,还跟个外人鬼鬼祟祟的?” 冯谁看了眼救生艇,陆名和李就被李卫中的人拿枪指着,谁也没敢动。 时间拖得越久,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 “卫哥,好久不见。”冯谁开了口,“你还好吗?” 手掌一阵疼痛,赵知与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似乎要将他骨头都捏碎。 冯谁没有回头。 李卫中咬牙笑了一声:“托你的福,这几年惨得我哭爹喊娘。” 冯谁放开赵知与,往李卫中走去,林哥喝了一声:“站住!” “哎。”李卫中抬手制止。 冯谁站到李卫中跟前:“卫哥让赵知与走吧。” 李卫中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敢置信地看着冯谁,好半天才说:“你在说什么?” “卫哥要通风报信,上面早就有动作了。”冯谁抬头看了眼上层的喧闹灯火,“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但说到底你本来就是赵成胤的人,我出不出卖,你都要替他顶锅。” “所以呢。”李卫中气笑了,“我就这样放走他?” “赵成胤能让你顶一次锅,就能顶第二次,卷入赵家人的纠纷并不明智,不管赵成胤胜还是败,卫哥最好都不要涉足太深,留有余地才是明智的选择。” “我用你教?”李卫中啧一声,枪口指了指赵知与,“放过小少爷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是商人,凡事都有个价钱。” “我留下。”冯谁说,“卫哥为了阻拦赵知与已经出了力,但又没有伤害他,既可以向赵成胤交代,又不至于把事情做绝。” 李卫中惊讶看着他:“用搞这么麻烦吗?我现在只消说一句话,也能全身而退。” 冯谁又近前一步,十几把枪瞬间齐刷刷对准了他。 冯谁直直看着李卫中,伸手握住李卫中的枪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往上抬,顶在自己额头上。 他看着李卫中,温和又诚恳:“卫哥,当初违背道义的人是我,卫哥杀了我泄气,今天的事就当没看到,可以吗?” 李卫中看着他,嘴角嘲讽的笑意慢慢消失。 冯谁过来之前,让赵知与待着别动。 “相信我。”他对赵知与说。 因为不曾信任别人,所以冯谁也从未期待过谁能信任自己。 大概十岁出头的时候,在妈妈离开后,冯谁就难以信任他人。 如果有人对他好,有人对他展露善意和爱慕,大概是因为他们别有居心,他们肤浅轻浮,他们有所图谋。 他这个人褪去皮囊,究竟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心底坚信着,有个小傻子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一无是处的自己,身无长物的自己,在对方眼里熠熠生辉。 冯谁看着李卫中深不可测的眼睛,过往的记忆浮光掠羽般飞过脑海。 “小伙子,吃饭了吗?” “啊……我,我吃了,谢谢大老板。” “吃了什么?年轻人得吃点像样的东西,胡乱应付可不行。” “格.洛.克回来了,不玩吗?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怕条子吗?哈哈哈哈哈小孩就是小孩,不碰也好,以后都别碰,我一辈子见过那么多人,心里有条线的寥寥无几,能守住那条线的一只手都能数出来,有时候也不怪他们,是别人,是命运,把线抽走了。” “阿谁啊,听说你奶奶得了癌症?我手上有个任务,你帮我做了……不,没你想得那么难,那虽然是个有钱少爷,可没人在意他,他的死是注定的,你只是一把刀,没有你还有别的刀,要他命的另有其人……毕竟是为了至亲,你心底的线还在。” 回忆戛然而止,枪口带着股硝烟味,金属枪身冷冰冰沉甸甸,李卫中只要轻轻扣动扳机,他的性命会像夜风一样轻盈地流逝。 冯谁看着李卫中的眼睛,一双经年累月浸在权势金钱、情欲血腥、恐惧和愤怒中的眼睛,浑浊又疲惫,简直像是死人的眼珠子。 这样一个人,心里也会有条不能逾越的线吗?有什么必须守住的东西吗? 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自己会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但冯谁想赌一回,想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感受一回。 李卫中慢慢放下枪。 “卫哥!”有人惊叫。 冯谁缓缓吐出一口气:“谢谢卫哥。” 冯谁转身走向赵知与,抓住他的手往救生艇入口飞快走去。 余光里有什么闪了一下,赵知与猛地扯过他的身体,挡在了他身前。 “砰!” 没有消音的枪声撕裂耳膜,苍茫大海上醉生梦死的人们为之一静。 耳边传来李卫中的怒斥,和林哥挣扎的大嗓门,游轮安静一瞬后爆发出一小股尖叫,冯谁揽住软倒的赵知与,飞快上了救生艇。 柴油机发出轰鸣,救生艇施放后箭一样飞出去,游轮上的声音被抛至身后,渐渐听不清楚了,黑暗包拢过来,耳边只剩艇身破开海浪的巨响。 船舱内,雪白的灯光照得鲜血刺目地红,眼前的世界在摇晃,声音颠三倒四,赵知与的脸飞快变得惨白。 有谁在叫他,冯谁听不清楚,他只是死死地按着赵知与腹部伤口,温热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赵知与微微痉挛着。 啪! 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冯谁脸歪向一边,火辣辣的痛楚总算让现实有了实感。 李就收回手:“他需要止血,你先放开手!” 冯谁放了手,赵知与的上衣掀起,伤口暴露在冯谁跟前。 李就跪在一边,不要钱地倒着止血药粉,指挥冯谁:“压迫止血,我要上绷带了,你扶着他点。” 冯谁把赵知与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李就很冷静,手很稳,往不断出血的黑洞洞伤口里用力塞进敷料,赵知与的手猛地抓紧冯谁,指甲掐进肉里,惨白的脸皱成一团。 白色的绷带一圈圈缠上,李就用力系紧,伤口终于不再出血了。 李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暂时止住了,上了岸再找医院,得把子弹取出来。” 冯谁看了看缠得厚厚的绷带,血止住了,伤口处晕出一点刺目的红。 他偏过头不敢去看,咽了咽口水,冻住的心脏这才慢慢开始跳动。 一只手摸上他的侧脸,冯谁低头,对上赵知与的眼睛。 他覆上赵知与的手背,看着他惨白失血的脸,想说什么,嘴唇却哆嗦着,未能顺利发出声音。 “让他躺一会儿。”李就说。 冯谁和李就将赵知与抬起来,放到座位上平躺,李就找来毛毯,冯谁抖开,给赵知与盖上。 赵知与一直看着冯谁,冯谁跪在他旁边,颤着手摸上他冰冷的侧脸。 “没事的。”冯谁慢慢开了口,嗓音干涩沙哑,“别怕。” 赵知与看着他,眼皮耷拉了一下,似是要陷入晕厥,又猛地睁开:“哥哥。” “嗯?我在。”冯谁侧耳凑近他。 “我是不是要死了?”赵知与问。 冯谁胸口一滞,他看着赵知与眼睛,轻声道:“别胡说,没有伤到要害,血已经止住了,等上了岸就找医院做手术,不会有事的。” 赵知与静静看着冯谁,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眼神有种不正常的空茫:“哥哥,你怎么那么狠心?” 赵知与眼圈慢慢红了:“我……我叫了你好久,求了你好久,六年来,每一天晚上,我拼命哀求,你一次都没回头…… “你怎么能那么狠?你怎么舍得让我伤心?” 冯谁别过脸,面上一片冰凉,胸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他胡乱抹了把脸,又看向赵知与,轻声哄着:“乖,先别说话了。” 第91章 赵知与的神色突然变得冰冷,拂开冯谁的手,艰难道:“滚开……我讨厌你。” 赵知与看着天花板,眼里浮上一层水雾:“我讨厌你,你又老又丑又穷,我讨厌你。” 冯谁轻轻擦着他的眼角:“嗯。睡一会儿好不好?” 更多的泪水落在冯谁的手上,赵知与声音哽咽:“我讨厌你,我跟很多人交往了,他们都比你好,他们对我比你对我好一百倍,我喜欢他们,讨厌你。 “我要是死了,你千万别去给我扫墓,我看到你就烦。 “要是有人给你钱,说是我的遗产,那……那只是为了还清以前你替我挡子弹的人情,我不想欠你。 “你最好不要记得我,后半辈子随便跟什么人过日子去,永远都别提起我。” 冯谁擦着赵知与的脸颊,靠近了他,轻轻笑了笑:“可是我好喜欢你啊,就算你讨厌我也喜欢,你交往了很多人也喜欢,我喜欢了你六年,还要继续喜欢下去。” 赵知与眸光摇颤,泪水夺眶而出,颤着嗓子道:“我恨死你了。” 冯谁耐心为他擦去眼泪:“知与,不要害怕,你不会死的。” 不知道是那个称呼,还是冯谁笃定的语气,赵知与浑身一颤,委屈与恐惧终于压倒了他,他看了冯谁好一会儿,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哥哥。” 冯谁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蜻蜓点水地一碰,温柔得像一个美梦。 然后他凑近了赵知与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冰冷道: “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自己给你陪葬。” 第63章 陆名走进派出所的治安接待室,值班的是位年轻警察。 “同志你好,我要报案。” 警察看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怎么了?” 陆名犹豫了两秒:“家里进小偷了。” 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语气平常:“好,先坐一会儿,稍后做个笔录。” 陆名坐下,警察起身进了里边,不一会儿传来说话声,似是跟什么人在打电话。 陆名坐在椅子上,大厅里亮堂堂的,墙上蓝色标语给人一种安心感。 他们上岸的是个沿海小城,赵成胤再怎么厉害,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把手伸过来,三人商量一番,还是先报警为好。 这家派出所设在小渔村里,看起来不怎么大,大概警力也有限。 陆名等了一会儿,又往里边张望,门关着,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的是当地方言,又似乎刻意压低过,什么也听不清楚。 陆名看着瓷砖上自己的倒影,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时间,过去了两分钟。 赵成胤的阴谋败露,接下来会对赵知与不择手段地赶尽杀绝,他这个知晓内情的也逃不了。 援兵赶来还需要时间。 赵知与需要立即手术。 陆名有点茫然,前一天他难得从公司事情中脱身,在游轮上搂着美人喝酒晒太阳,现在却身处偏远小渔村的派出所里,神经紧张得像在上演绝命逃亡。 里边交谈结束,脚步声靠近门边,年轻警察要出来了,大概是准备给陆名的失窃做笔录。 一股不安感涌上来,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是自己神经过度紧张,可能是草木皆兵,但那感受如此鲜明,怎么也无法让人忽视。 陆名看向警察接待桌上的电脑显示屏。 他猛地站起身。 年轻警察推开门,愣了一下。 刚才报案的男人不见了,大厅里空无一人,进出的玻璃门还在微微晃动。 隔着玻璃门,外边一片昏暗,看不清是不是有人。 警察看向桌面。 显示器被往外掰了一下,露出上面的通缉画面。 一个带些女相的漂亮年轻小伙,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 下边还有两张照片,不是通缉犯,不能作为嫌犯对待,但跟通缉犯是一伙的。 老实说,接到上级这个命令时,他怎么也无法理解,所谓犯嫌同伙,再怎么说也占个包庇罪,但上边语焉不详,态度十分古怪。 年轻警察又看了眼下边两张照片,帅得各有千秋的两个男人,一个疏离,一个和善,但眉眼间都透着股养尊处优惯了的高位感。 其中一个几分钟前走进这里报案,起了褶皱的西装价值不菲,跟他说家里进了小偷。 赵知与睡了一会儿会突然触电般浑身一抖,短暂清醒过来,慌张地寻找冯谁。 冯谁没办法,只能守在他身边抱着人,一遍遍安抚。 一阵脚步声靠近,冯谁警觉起来,他们躲藏的地方是海边观景栈道,白天游客如织,夜晚几乎没有人,月光和路灯一起照亮了来人的脸,是陆名。 “赵成胤真是逆天了。”陆名气喘吁吁,“你跟李就被通缉了。” 陆名看了眼赵知与:“他怎么样?” 冯谁摸了摸赵知与额头,还好暂时没有发烧:“得尽快手术。” 陆名拿出手机查看地图:“最近的医院有十公里,说不定有人就等在那。” 他又看了眼海面:“赵成胤也快追上来了。” “滴滴。” 短暂的鸣笛打断二人,一辆破旧汽车在路边停下,李就从驾驶室探出个脑袋:“搞到了,快上来。” 三人坐上车,陆名皱了皱眉:“什么气味?” “二手车的气味。”李就头也不回,“去哪?” 陆名点开导航:“这得七手了,呕……” “没引起注意吧?”冯谁问李就。 “放心,我还跟老板砍价了,抠搜纠结的穷人嘛,简直本色出演。” 汽车飞驰在公路上,陆名把派出所的事情跟两人说了一下。 前边黑暗中里现出一点暖黄灯光,靠近了发现是家便利店,屋前晾着一溜衣裳。 “停一下。”冯谁看了一会儿,说。 李就从公路上拐下去,停在便利店前边,陆名下车张望了一下,走了进去。 老板是位中年女性,陆名三两句跟对方聊了起来,很快里边传出笑声。 “扫码可以吗?” “这里。”老板推了推二维码,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端详陆名,“帅哥旅游吗?外面车里是你朋友?叫他们下来休息一下呀。” 陆名拿着装好的瓶装水和速食:“谢谢姐姐。” “哎哟,不谢不谢,小嘴恁甜哟。”眼见陆名买了东西就要走,老板看都没看手机到账提示,“哎呀大晚上的开车不安全啊,真的不歇会吗?” 陆名朝老板眨眨眼:“姐姐再见。” 陆名上车后,李就飞快发动引擎上路,直到便利店被远远抛在身后,冯谁才松了口气。 “偷到了吗?”陆名问。 李就一边开车,一边指了指中控台上的一堆衣裳。 陆名两根指头拎起一件褪了色的冲锋衣,呆滞道:“我打出生起就没穿过一千以内的衣服,袜子都没,更别说偷别人穿过的。” “你转了老板多少钱?”冯谁问他。 “五万块。”陆名嫌弃地丢开衣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诶,是不是少了啊?” 凌晨的医院里几乎没什么人,冯谁在一楼大厅找了辆轮椅,把赵知与放上去:“就儿,你在楼下望风。” “好。” 陆名和冯谁推着赵知与上了三楼,走廊上没有人影,半掩的门后值班医生大多靠着椅子打盹。 靠近楼梯的诊室挂着普外科的牌子,冯谁和陆名对视一眼,推门进去,关门上锁。 正在看电脑的女医生抬起头来,脸上的疑惑不满在看到赵知与后尽数退去,她急忙起身走近:“怎么不好?” “受了伤,需要做个手术。”冯谁含糊道。 “挂号了吗?”医生一边检查一边问,“伤口在哪?怎么伤的?来,让他平躺,扶着点……” 赵知与被扶上诊察床,衣服掀开,纱布渗了血,雪白灯光下鲜红刺目的一片,医生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过来?!” 一边说,一边手上也没停,层层解开纱布。 伤口暴露出来后,女医生手顿住,慢慢抬头看向冯谁二人。 她没说什么,拿镊子取出塞进去的敷料,最后一团敷料取出,医生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她低着头,看着赵知与的伤口,看不清表情。 “您最好不要想着报警。”冯谁说,“如您所见,他身上的是枪伤,我们想请您帮忙取出这颗子弹,而不是让您身体里也多上一颗。” 陆名适时拿出一把仿造的假枪,虚虚指着医生,装腔作势地凶恶道:“给他做手术。” 诊室隔壁就是手术室,一应器具俱全,女医生看着两人:“我需要助手。” “不。”冯谁回视,语气冰冷不容拒绝,“就您一人。” 女医生看了眼昏睡的赵知与,又看了看陆名手上的枪,拿出手术服穿上。 第92章 手术开始,陆名在里边盯着,冯谁透过诊室的百叶窗观察了一圈,夜晚的医院黑魆魆静悄悄的,暂时没看到警车和可疑的人。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医生的办公桌上。 电脑屏幕上是一篇外科手术论文,看到了一半,桌面稍显凌乱,正中摆放着一个相框。 冯谁拿起相框,照片上是刚才的女医生和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女孩,冯谁看了一会儿,放回原来的位置。 诊室带着个小小的卫生间,冯谁进去洗了把脸,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 里边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疲惫又警惕,配合着身上的旧衣服,简直像个亡命天涯的凶徒。 他重新戴上手表,目光扫过洗手台,顿了一会儿。 他打开手机,给李就打电话:“上来一下。” 手术做了一个小时,子弹取出,伤口也缝好了,麻醉退去后,赵知与被灯光晃得直泛眼泪,冯谁拿手给他遮着,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 医生一边脱手术服,一边怪异地打量着三人。 冯谁跟李就刚才在卫生间把头发剪短了,用医生的染发膏染了个色,陆名干脆推了个平头,李就摘了眼镜,戴上了医生的隐形眼镜,三人站在一起,简直一个游手好闲的黄毛混混团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清醒过来的赵知与盯着冯谁看了好久,目光有点茫然。 “谢谢您,如果接下来有任何人问您关于我们的事,希望您守口如瓶。”冯谁对医生说。 医生冷着脸,头也没抬。 “您开车上班吗?”冯谁问她。 “是。”医生不解其意,警惕问,“怎么了?” “车多少钱?” 医生打量他,目光锐利:“十六万,你想干什么?” 冯谁给了陆名一个眼神。 陆名掏出手机:“加个好友啊医生。” 女医生皱眉扫视几人,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 “您女儿很可爱。”冯谁说,“长着一双跟您一样漂亮的杏眼。” 女医生冰冷的神色瞬间崩塌,整个人如被激怒的猛兽,死死盯着冯谁。 “咚。”微信响起一声提示音。 她下意识看向手机。 “您的银行卡账户已到账5,000,000元。” 医生睁大了眼睛,陆名晃了晃手机:“手术费,加上买车的钱,嗯,还有我们用了一些您的物品,事出紧急,望您见谅。” 陆名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冯谁:“这个数够吗?” 冯谁向医生道了谢:“请您放心,我们没有恶意,谢谢您给我朋友做手术。” 冯谁伸出手,医生警惕地后退一步,冯谁于是放下手:“车钥匙能给我们吗?” 拿到车钥匙后,冯谁朝医生点点头,推着赵知与往外走。 “等下。”医生在他们身后说。 冯谁转身,医生从办公桌下拿出几盒药,递给他,脸色不太好:“消炎镇痛的,三小时内禁食水,二十四小时内禁食,伤口不要沾到水。” 冯谁接了药,深深看她一眼:“谢谢您。” 虽然换了车,又算是易容了一番,但几人还是不敢冒险,找了个偏僻的不需要身份登记的旅馆暂时歇下。 天光破晓,城市热闹起来,各种声音让冯谁时不时心头一紧,担心是露了行踪,被赵成胤的人找了上来。 他守在赵知与床前,趴着床沿打盹,不敢睡得太熟,所以手上触感传来时,他第一时间清醒,猛地抬起头。 赵知与的脸色好了些,虽然还是透着苍白憔悴,但总算有了点光泽,他的目光很静,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疏离。 大概冯谁的眼神太过锐利,赵知与碰他手背的手指一蜷,收了回去。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还痛不痛?”冯谁看了眼时间,“现在不能吃东西,喝点水吗?” 赵知与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冯谁起身倒了杯水,折返回来放在床头柜上。 他把枕头摞起来,扶着赵知与缓缓坐起,赵知与挺沉,大概手术后没什么力气,靠着冯谁肩头,冯谁怕动到他伤口,费了好大劲才把人安置好。 他额上起了层汗,胡乱抹了一把,端起水杯凑到赵知与嘴边。 赵知与看了看水,喝了几口,皱了眉,冯谁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伤口痛?” 赵知与没否认也没承认,冯谁掀起他的衣摆,仔细查看了一下,隔着纱布看不太清楚。 赵知与开了口,声音有点干涩不自然:“我身上的衣服?” 冯谁怔了下,跟他讲了便利店和医院的事:“怎么,穿得不舒服吗?” “谁帮我换的?”赵知与问。 “我。”冯谁说。 赵知与看了他一会儿:“哦。”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伤口还疼不疼?”冯谁再次问。 赵知与摇摇头。 冯谁放心了一点,赵知与看着他,突然说:“你眼睛好红,哭过吗?” 冯谁下意识摸了摸眼角,他哭过吗? 赵知与突然倾身过来:“你在为我担心吗?” 冯谁额头一阵突突直跳:“你别乱动!挤到伤口了!” 赵知与恍若未闻,抬手想要摸冯谁的眼睛,又犹豫着放下,他撑着床跪坐起来,大概牵扯到缝合处,剑眉拧了下。 “干什么?让你别动!!”冯谁吼了一声。 吼完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大概是长时间精神紧张加上睡眠不足,情绪有些不受控,他深呼吸几次,尽量温和地劝说赵知与:“医生让卧床休息,你乖乖地,不要牵扯到……” 赵知与根本没听他说话,突然凑近了。 视野里赵知与的脸一下子放大,冯谁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平缓的怒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但他还没开始骂人,嘴唇就被碰了一下。 赵知与亲了他。 一触即分的亲吻,停留的时间甚至不足一秒。 赵知与拉开些距离,微凉的鼻尖仍蹭着冯谁的鼻尖,潮湿温热的吐息拂在他面上。 冯谁先是僵住,然后整个人宕机了似地失去了思考。 赵知与身上擦洗过,有股干净的沐浴露味,成熟男人的气息包裹冯谁,冯谁这一刻才意识到,赵知与不但不傻了,而且长大了。 再不是曾经那个需要遵守不能亲嘴规定的小孩。 这个认知让冯谁浑身轰一下灼烧起来,全身血液沸腾一般奔流,脑门上的动脉突突跳动。 赵知与观察了一会儿,见冯谁没有抗拒,也没有想要甩他一耳光的意思,再次亲了上来。 这次的亲吻不再是试探,赵知与一手搂着冯谁脖子,一手捧着他脸颊,含着他两片唇瓣碾弄吮吸,带着股急不可耐的粗暴,和神魂颠倒的渴求。 冯谁被他亲得脸都有些变形,呼吸变得困难,脑子晕乎乎的一片,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烫热得惊人。 他想推开赵知与,想厉声呵斥他别忘了身上伤口注意分寸,想给这小狼崽似地又啃又咬又嘬的人一巴掌,但是整个人缺氧似地软绵绵没了力气,手都抬不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只是亲个嘴而已,居然这么销魂。 晕晕乎乎中,也不知怎么地,赵知与就坐到了他腿上,他扶着赵知与的腰,赵知与低头跟他亲得难舍难分。 冯谁混乱的意识中,一丝清明不时闪过,赵知与是个伤患,他得让他悠着点。 他一次次试图推开赵知与,又一次次被亲得忘了要做什么,赵知与捉住冯谁推他肩膀的手,带着冯谁揽住自己脖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了点。 赵知与轻轻喘着气,目光火热痴迷地看着冯谁,形状优美的嘴唇湿红泛着水光,冯谁怔怔看着赵知与动情的模样,脑子轰一声炸了。 “哥哥。”赵知与低声叫他,又哑又缠绵。 冯谁主动亲了上去。 “陆名说一个地方待太久不安全,我也觉得,我们还是……” 门被推开,李就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愣两秒后,又猛地关上门。 赵知与推开冯谁,从他身上下去了。 冯谁正不知天地为何物,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李就的声音,回过神来时,怀里的温香软玉已经没了,赵知与背对他坐在床边,留给他一个冷硬拒绝的背影。 冯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把赵知与掰过来,喘息着吻上去。 赵知与再次别过脸,冯谁亲了个空。 “怎么了?”冯谁又惶急,又迫切,又茫然,但还是耐着性子哄,“谁惹你不开心了?” 赵知与转过头瞪了冯谁一眼,那一眼带着怒气和怨意,冯谁怔住,用仅剩不多的大脑褶皱拼命思考着。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刚才李就好像来过。 过往的一切串了起来。 冯谁强硬地转过赵知与身体,掐着他下颌亲了上去。 赵知与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冯谁含着赵知与嘴唇亲了一会儿,好歹缓过来那股干渴的劲,分开点,赵知与眼睛都红了,又气又怨恨又委屈地看着冯谁。 第93章 “我骗你的。”冯谁摸了摸赵知与的脸,“我跟李就纯兄弟,什么都没有。” 赵知与眼睛睁大,冯谁怕他不信,竖起手指:“我发誓,我真的……” “我信你。”赵知与抓住他的手。 “……跟他没什么……”冯谁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你真的信我?” “嗯,我相信你。”赵知与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冯谁的心不受控制地鼓噪,赵知与唇角不受控地弯了起来,似乎因为冯谁的解释而开心。 看看眼前美人的笑靥,冯谁瞬间像失了智的昏君,什么都不想了,勾着赵知与脖颈凑近,两人再次缠绵地亲到了一起。 “真要走了!”门再次被推开,李就的声音带着股想要钻进地底的尴尬,“我就说他俩在那啥吧,你非不信!” 赵知与被冯谁推开,冯谁想要回头,赵知与伸手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越过冯谁肩膀,对上门口陆名的视线。 第64章 “附近有几个黑衣人拿着照片在问人,应该就是他们。”李就说。 冯谁思考了一下:“分开走,我跟李就走前门开车,知与陆名从巷子里离开,路口汇合。” 赵知与抓着他的手,冯谁拍了拍,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冯谁先别开。 冯谁抓了把头发,跟李就一前一后隔着点距离出去了,他咬了跟烟,给了李就一根。 旅馆出入的人不算少,街上行人也多,冯谁一出门,那边还还是立马有人注意到了。 余光中有人在打量他,冯谁心跳不可控制变快,他稳了稳心神,吸了口烟后吐出来,龇牙咧嘴似是低声咒骂了几句,一只脚抬起,脚背蹭了蹭另一只小腿。 这幅不修边幅,一头黄毛的模样,跟陆名描述的照通缉片中西装革履的人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注视的目光果然很快挪开,冯谁上车关门,松了口气。 在路口接到赵知与和陆名后,车子飞驰离开。 车厢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陆名开车,目光直直望着前边的路,后视镜照出他一脸的茫然呆滞。 李就坐在副驾,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后边,又做贼似地飞快收回。 赵知与靠着冯谁肩膀,把玩着冯谁的手指。 冯谁在沉默中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 他跟赵知与亲了,还被李就和陆名看到了,那时候他好像着了魔,被人看到了满脑子想的却是再亲一口,但是好像也不怪他,赵知与好香…… 冯谁咳了几下,掩饰什么似地看向窗外。 重点是,他跟赵知与亲了。 如果说六年前还算是柏拉图式恋爱,那不久前他抱着赵知与,亲得都起了反应,再也没办法骗自己。 冯谁很清楚,他是个直男。 尽管从小到大没对哪个女孩心生爱意,但看片时欣赏的也是□□老师。 他确实不喜欢男的。 冯谁想象了一下,自己跟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抱在一起打啵的画面,不由一阵恶寒。 可是如果那个男人是赵知与,那就没事了,不仅不恶心,而且多想一下还会心猿意马…… 赵知与是特别的。 他意识到,他是真的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赵知与。 赵知与的脑袋毛茸茸的,蹭着他的脖颈,冯谁一偏头,就能看到他两道浓密的剑眉,白腻的鼻尖,和下边露出的一点红唇。 冯谁看着赵知与嫣红的唇瓣,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含着它们的感觉,很软……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赵知与抬眼看了他片刻,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冯谁颈窝里。 冯谁目光四处乱窜,不小心跟后视镜里陆名幽幽的视线对上。 他心虚又尴尬地挪开。 谁也没开口说话,沉默中只能听到引擎的轰鸣。 李就再次偷瞄时,发现赵知与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李就尴尬地对赵知与笑了笑,飞快转过头。 赵知与盯着李就看了一会儿,又去看陆名。 “陆名。”赵知与开口。 陆名似是神游天外,好半天才回过神,啊了一声。 “死心了吧?”赵知与说。 陆名叹了口气:“咱俩还有婚约呢,严格来说我才是正宫,你们俩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虽说现在是特殊时刻精神压力大也能理解,但好歹考虑下我的面子还有我身为男人的尊严?” “别顾左右而言他。”赵知与轻轻哼了一声,带了点得意,“要不是你俩没眼色,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哥是传统男人,他亲了我,一辈子就只会有我一个。” 即便是冯谁这种偶尔神经粗糙的人,也在此刻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尴尬和羞耻。 赵知与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这种话?啊?!! 沉默中,李就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陆名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力气,幽怨叹息一声:“我已经不知道先可怜哪一边的自己了。” “哥哥。”赵知与叫冯谁。 冯谁垂下目光,赵知与看着他:“吻我。” 车厢里静得像坟墓,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冯谁恨不得钻进车底。 这要是在没人的地方,他早就扑上去了,但前边还有俩人呢。 但赵知与脸色雪白,清澈的眼睛专注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仿佛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冯谁刹那间就心软了。 他摸了摸赵知与的脸,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赵知与也没计较那算不算吻,得胜的小狮子似地看了眼前边两人。 李就脑袋几乎埋到胸前,大概恨不得原地消失,陆名表情则是愈发空茫充满禅意。 开了一个小时后,李就突然开口:“后边那辆黑色丰田是不是跟着我们有一阵子了?” 四人都警惕起来,冯谁看了看地图:“前边有条小路,甩掉它。” 陆名减速,黑色丰田果然也慢下来,隔着几辆车不远不近坠着,陆名啧一声:“不好甩。” “那就加速。”冯谁说。 “加速吗?”陆名笑了,“这个我擅长。” 加速后陆名开出了跑车气势,十几分钟后,黑色丰田果然不见了,几人看着地图,商量一番后决定从一个出口下高速。 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消失的黑色丰田再次幽灵般出现。 “中计了。”陆名说。 冯谁看向窗外,这是个开阔的街区,道路两边沿街开着一溜门店,早餐、杂货铺、五金店,路边横七竖八停着电瓶车,垃圾桶边散落的塑料袋随风翻滚。 上午的阳光落在行道树上,空气里一股喷香的包子味。 这是条很有生活气息的街道。 但是好像太安静了。 为什么能安静到这个地步呢?诡异的感觉在心上腾起,冯谁趴在车窗上四下张望,突然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车子已经开出几千米,但这么长的一条街道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黑车和他们这辆车,所有人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赵知与他们也意识到了这点,车子往前行驶,不安的感觉随着无人的街道一同蔓延。 谁也没说话,谁也无法自我安慰,这一切只是巧合,他们还有逃脱的希望。 寂静中,引擎轰鸣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一辆辆黑车陡然出现在各个方向,眨眼间就行至眼前,将他们包围起来。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十几秒内。 陆名操了一声,急忙猛踩刹车,四人险些被惯性甩出去。 冯谁揽住赵知与,环顾四下,一颗心不断下沉。 正前方的黑车车门打开,一个人走了下来,脚步声鼓点一般落在这死寂无人的街道,隔着点距离,那人看起来像赵成乾,又像赵成胤。 那人先是环视了一圈,这才好整以暇地看了过来,隔着挡风玻璃,冯谁看到了一张与赵知与相似的脸。 是赵成胤。 一片安静中,赵成胤的皮鞋踩在柏油路上,一步步往这边逼近。 赵知与握紧了冯谁的手。 “哥哥,如果下辈子再见,你愿意跟我结婚吗?”赵知与突然问。 冯谁回握,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这辈子也愿意。” “不嫌弃我傻吗?” “你不傻。”冯谁认真说,“而且就算是小傻子,我也愿意。” “那不会再抛弃我了吗?” “……”冯谁胸口堵塞,“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赵知与抓住他的手:“不用发誓,你说了,我就相信。” 李就喃喃道:“真是惊心动魄啊,太带感了,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要把这一幕画出来。” 陆名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风流快活的代价,就是看着自己未婚夫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了苦命鸳鸯,而我居然要一个人孤身赴死。” 第94章 “你不准喜欢他。”赵知与对陆名冷冷道。 “……”陆名失笑,“太霸道了吧,我们都要死了。” 我们都要死了。 冯谁突然抓起赵知与的手,把他中指的订婚戒指捋了下来,看了一眼,随手丢到了一边。 赵知与顺从地随他处置,看着冯谁紧绷的脸笑了起来。 车门突然被打开。 赵知与转过身,看到了赵成胤。 他的笑容一寸寸消失。 四人下了车,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昏暗,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雷鸣的巨响,似乎酝酿着一场昏天黑地的暴雨。 “二叔。”赵知与说,“你想要的人是我,放他们三个走吧。” “阿与,说什么胡话呢?”赵成胤笑了笑,“二叔好不容易找到你,你的朋友也跟着你受苦了。” “陆家已经知道了陆名掺和进来了,他要是有个好歹,二叔以后会很麻烦。”赵知与关上车门,“你也不想惹到陆家吧?” “哦?”赵成胤不以为意,挑了挑眉,“那这两个呢?” 赵知与顿了一下:“我求你。” 赵成胤看着赵知与,又看向车窗后的冯谁:“你还是改不了品味,真是上不了台面。” “母亲没有选择二叔,是因为二叔觉得选择平民出身的人做妻子,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吗?” 赵成胤看着赵知与,目光一点点冷下去:“好大侄,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二叔放了他们三个吧,我什么都听你的,心甘情愿地听。”赵知与说,“你也不用搞个替身,风险多大。” “放虎归山风险就不大吗?我早该想到的,那两个人的儿子怎么可能平庸?” “我不是虎。”赵知与抬起手,“二叔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赵家。” 赵知与的手搭在耳后,刹那间,车里的冯谁好像知道了他想做什么:“知与!不要!!!” 冯谁猛地冲上去,但赵成胤的手下眼疾手快拦住了他,血液在耳边发出轰隆巨响,他的心脏仿佛瞬间停跳。 赵知与一用力,拔出金属蜘蛛,泛着冷硬寒光的细长蛛丝带出淋漓鲜血,赵知与身形晃了晃,猛地栽倒在地。 滚雷靠近,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天地,赵成胤皱眉抬头。 阴沉的天空上,几十架直升机围拢过来。 耳边喧哗起来,黑色的人影从天上降落,螺旋桨掀起庞大的气流,血腥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 冯谁被放开,所有人都在大叫乱窜,赵知与倒在地上,像被世界抛弃了的破旧玩偶。 冯谁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扶着赵知与脑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温热的血流了满手,弄脏了赵知与侧脸,冯谁想给他擦干净,却越擦越脏。 赵知与的眼睫颤动,抖着嘴唇:“哥……哥,我,我……不聪……明了,还……还爱吗?” 冯谁抱着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有人来了,别怕,知与,别怕……” 有人要接过赵知与,冯谁下意识地搂着人不放,又有人从身后架住他,冯谁使出浑身力气,死死握着赵知与的手,没有放开。 他抬起头,视野里有一辆担架车,赵知与的父亲站在一堆医护和保镖中间,隔着混乱奔走的人流,冷冷地注视着冯谁。 冯谁愣了一下,手一松,赵知与就被人接了过去,迅速而小心地抬上担架,继而送上直升机。 制住冯谁的人松了手,他跪坐在地上,看着赵知与消失的方向。 他这才想起,自己甚至没有回答赵知与的问题,又再次抛弃了他。 第65章 冯谁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自己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生活恢复如常。 他联系不上赵知与。 他继续在酒店上班,晚上回来学习准备成人高考。 成人高考比他想象中容易得多,学了半个月,找了几套真题做,分数远超录取线。 考试在每年十月,今年已经过了,冯谁有点茫然,又捡起了法语,甚至报了个网课,废寝忘食地练习发音、记单词语法。 老方很担心他,旁敲侧击让他歇一会儿,出去找李就他们玩:“再闷在家里,人得闷坏咯。” “我忙着呢,你别打扰我学习。” 老方一听学习,就不敢说什么了,学习可是大事。 李就来看过他,观察了冯谁一会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被飞来一拳打得多鼻青脸肿,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自人前露面。” 冯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差,但还不至于鼻青脸肿。 他晚上总是从噩梦里惊醒,所以睡眠质量算不上好,吃饭也没味道,或者说完全吃不下,但为了不让老方担心,他还是一顿不落地吃下去。 他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有些疲惫的社畜。 冯谁每天给赵知与打电话。 是当初赵知与约他吃饭的那个手机号,但没有一次打通,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冰冷的机械音一遍遍重复,像是什么邪恶仪式上的咒语。 “je vous aime beaucoup。(我非常爱你。)” “je veux jouer avec toi(我想和你玩耍)。” 冯谁凭着记忆,率先学会了这两个句子,做了噩梦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在黑暗中轻轻念着,十八岁赵知与的干净的少年嗓音仿佛穿越了时空,与昏暗中的低吟重合,冯谁这才发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赵知与孤独地朝他走了好多步。 而冯谁后知后觉地走向他时,他们之间早就裂开了天堑一样的鸿沟,说不清是谁的错,也许只是运气不佳,风水不好,他们偏偏在距离幸福最近的地方,偏偏在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的时候,被命运的利剑残酷地斩开。 赵知与怎么样了? 身体恢复了吗? 会不会怪他? 会不会再次失望?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 冯谁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遍体生凉,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具没有入土的尸体。 那一天,赵知与下车前,跟冯谁说:“等我。” 赵知与让他等他。 冯谁什么都干不了,只能选择相信赵知与,在没有回应的真空里,日复一日地等待。 只有一次,电话打通了。 “je vous aime beaucoup(我非常爱你)。”熟悉的提示音没有响起,冯谁手指敲着桌子,无意识地喃喃。 电话那边很安静,冯谁习惯了得不到回应的沉默,世界那么大,赵知与哪里也不在,他望着窗外的夜空,想起多年前少年直勾勾望着他,仗着他听不懂,性感的嗓音说着只有两人明白的暗语。 冯谁轻轻一笑:“je veux jouer avec toi(我想和你玩耍)。” 电话那边传出了声音:“哥哥。” 冯谁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屏幕上是通话界面,已经过去了十几秒钟。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像塞了硬物,他想要出声,然而声音未能顺利振动空气。 电话接通了,赵知与就在那里。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过,沉默像涨潮的江水一样淹没了他,如果再不说点什么,电话大概会被挂断,美梦会骤然惊醒,赵知与又将消失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赵知与。”他终于发出声音,难听又嘶哑,带着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复杂庞大的情绪,和失了态的声嘶力竭,“赵知与!!!” “哥哥,是我。”电话那边说。 冯谁眼神发直,仔细看了眼通话界面,又着急忙慌地举到耳边:“赵知与。” “哥哥,我在。”赵知与说。 冯谁靠进椅背,整个人像溺水一样失去力气,他动了动嘴唇,无数的疑问接踵而至,他望着虚空,最后问:“你还好吗?” “挺好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冯谁缓缓松了口气:“现在安全了吗?赵成胤解决没有?” “安全的,二叔已经不会伤害到我了。”赵知与说。 长久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冯谁的手险些握不住手机:“为什么不联系我?” 赵知与安静了一会儿:“你还好吗?” 冯谁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仍在跳动,人还活着:“我很好。” “听说你在准备成人高考?” 冯谁眨了眨眼睛,听谁说的?但那不重要:“是,我要去上大学,考试很简单,我一定可以通过,以后我也会是大学生,能找到体面的工作。” 赵知与似乎笑了一下:“加油。” 冯谁眼眶酸热,一股郁气盘旋在胸口,赵知与在跟他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疏离客气的寒暄,赵知与当他是什么? “你呢?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们现在算什么?我是你男朋友吗?还是那种特殊时期已经过去了?”一连串诘问出口,冯谁又后悔起来,赵知与受了伤,也许之前还在修养,家里还有个想要他命的亲叔叔等着收拾,他深深吸了口气,“知与,我一直在想你。” 第95章 电话那边沉默下来,仿佛全世界无声崩塌的沉默,过了不知多久,赵知与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哥哥,你……” 需要多久?需要时间做什么?你什么? 电话陡然挂断。 冯谁再打过去,熟悉的机械音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啪。 冯谁扔掉了手机。 唯有这一次,赵知与接起了电话,简直像做梦一样的经历,但通话记录不容置疑地存在着,提示其坚不可摧的现实性。 一个月过去,冯谁看到了赵知与和陆名的婚期,在来年的八月。 在他们相遇的夏天。 听说有一种爱情产生的原因是吊桥效应,在高压刺激环境中,人容易将生理上的紧张误以为身边人的吸引力。 冯谁开始想,赵知与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是高尔夫球场他抢了他的东西?是他为他被霸凌出头?是他在暗杀中保护他?还是这次的逃亡途中? 怎么看,每一个节点好像都契合吊桥效应。 冯谁把两大家族联姻的消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底渐渐生出对赵知与的恨意,但怨恨只停留了几天,他终究没办法去恨赵知与。 冯谁辞了酒店工作,卖了郊区的房子,带着老方找了个小山村定居。 湖边小屋,他一开始的梦想,为此差点误入歧途。 他和老方期待了很多年,宁静的、安全的生活。 这期间他一边学习,一边留意着赵家和赵知与的消息,顺便利用网络把陆名扒了个光。 赵知与眼光真的差死了,陆名这种金玉其外、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也看得上。冯谁心里又酸又气,在少数几个有关陆名的帖子里分别留下“此人过于花心”、“不守男德”、“前女/男友能组个足球队”等恶毒评论。 徐燕然给他打来电话时,冯谁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妈妈,亲生的。 他接了电话,徐燕然又惊喜又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他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冯谁跟他讲了老方癌症的治愈,两人靠着房子的升值大赚一笔,他鲜少这样心平气和跟徐燕然说这么多话,徐燕然又高兴又难过,在电话里哭起来。 “小谁,你真的长大了,我的好孩子……” 冯谁有点头大:“妈,我都三十了,还有,你叫我全名……” 没等他说完,徐燕然又哇地一声哭出来。 跟赵知与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冯谁好像学会了怎么哄人,他耐着性子安抚了徐燕然一番。 “妈,你过得好吗?” 徐燕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不自然:“嗯,挺,挺好的。” 她没说,冯谁也没追根究底:“有什么事就说,你儿子现在挺能打的,一般人打不过。” “没,没有,我真的挺好的。”徐燕然讲了下自己的生活,算不上幸福完满,但比从前强很多,最后小心翼翼的问,“小谁,你,你是不是……没那么怪妈妈了?” 冯谁换了边耳朵,叹了口气:“从前你不信任我,是我没有强大到足够让你信任,妈,当年你也只是个被欺负了的女孩子。” 徐燕然抽噎起来:“小谁……” “有什么事说,我把地址给你,有空可以过来玩,老方也挺想你的。” 挂了电话后,冯谁看了眼天色,扛着锄头出门,老方叫住他。 “我前两天认识的隔壁村的阿婆,她家有个小孙子……” 冯谁捂了捂额头,老方一把打下他的手:“你听我说!” 冯谁乖乖站好:“你说。” “再相一次试试,成不成的无所谓,多个朋友也好。” 赵知与推开门,秘书惊叫:“您还没预约,董事长现在有事,请不要……” 赵成乾从办公桌后抬眼,对秘书点点头。 赵知与走了进去。 “嗯,行,先就这样,观察一阵子再说。”赵成乾挂了电话,赵知与已经坐在了他对面。 “你的规矩呢!”赵成乾不悦道。 “爸,您太辛苦了。”赵知与没理会他的斥责,“今后您少操些心,对身体也好。” 赵成乾看了看他:“赵家肯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我也操心不了多久。跟陆名的婚期怎么定到了明年?” “我不打算跟他结婚。” 赵成乾一拍桌子站起,怒道:“你说什么?” 赵知与往后靠进办公椅里,看着赵成乾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我不打算跟他结婚。” “不跟他结婚,你准备跟谁结?”赵成乾眯了眯眼睛,“那个冯谁?” 赵知与没有片刻迟疑:“是。” “你放肆!”赵成乾怒吼,“蠢货!感情用事的蠢货!你喜欢他养在外边不就行了!非得要个形式名分,为他一个保镖惹你爷爷生气,白白放弃赵家的家业,老爷子已经把旁支的小孩接到身边教养了,你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吗?!都这个时候了还耍小孩脾气!轻重缓急不分,白瞎这些年对你的教导!” 赵知与起身给他爸倒了杯茶:“您别急,自己身体要紧。” 赵成乾喘了会气,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爸爸要我跟陆名结婚,无非是不放心我,觉得我一个人掌控不了赵家,需要陆名这样有能力的从旁协助。” 赵成乾目光闪了闪,冷哼一声。 “在爸爸眼里,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个不够聪明的傻子,赵家交给我最不放心的不是爷爷,反而是爸爸。” 赵成乾揉了揉眉心:“阿与,我知道你这些年很努力,事情办得都很漂亮,在东海市偷偷把项目运营上市,连老爷子都对你赞不绝口。” “但是——”赵知与说,“如果有陆名的扶持照顾,会更保险是吗?” 赵成乾没说话。 “爸,你也知道陆名是什么样的人,做朋友可以,结婚嘛……”赵知与笑了一声,“但凡我对他有一丁点的感情,余生只会生活在痛苦里。还是说,儿子开心与否,对您来说不重要呢?” “你不必跟他有什么感情……” “爸,你当初娶妈妈进门,爷爷也是反对的吧。”赵知与说,“爸爸获得了幸福,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赵成乾慢慢坐下来:“阿与,你知道的,你妈妈并不开心,嫁进赵家对她而言是一场悲剧。” 赵知与看着赵成乾:“是谁造就了她的悲剧?” “什么?” “爸爸受爷爷掣肘,所以妈妈的委屈、不适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爸爸说自己才能不如二叔,却从未想过将赵家交到更有能力和野心的二叔手中,你既要赵家的权势财富,也要妈妈,两边都不愿放手,妈妈的悲剧是你造成的。” 赵成乾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知与,像在看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你在说什么?” “我是一定要跟冯谁在一起的,不但要结婚,我一辈子就认定他了。” “放屁!”赵成乾气红了脸,“这样荒诞行事,为了个男人放弃赵家,你觉得老爷子会坐视不管?” “爷爷有的只是威严,联合康健集团掌握在爸爸手里,你到底在怕什么?”赵知与摇摇头,“我当然会放弃赵家,但是在我得手之后,只有拥有的人才有资格谈放弃,没有的只是聊以自慰而已。” 赵成乾瞪着赵知与,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狠厉,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赵知与声线和缓,语气坚定:“爸爸,我会掌控赵家,然后跟冯谁在一起,没有人能阻挡我,爷爷,你,都不行。” 赵成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话谁都会说……” “当然,得有实际行动才行。”赵知与打断他,将一份文件放到他面前,“前年广泛看好的这个收购案,被爸爸否决了,只这一件事就亏损了多少个亿?爸爸还是太保守了,你说董事会会怎么看?只这个决策失误够罢免您的董事长职位吗?如果不够,我手里还有,二叔作为赵家嫡系非法持枪雇凶杀人,森湖科技研发的bmi在mit tech review上的报道,fda突破性设备认定……你的把柄,我的优势,要多少,有多少。” 赵成乾死死盯着面前的文件,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你做这些,只是为了他?” “是,我只要他。”赵知与说,“您什么都想要,据守自己的领土生怕失去一分一毫,但赵家对我而言只是跟他在一起的工具。” “家里这么多年,几代人打下的基业……” “您放心,我不会乱来,赵家的基业倒不了,时机合适了,我自然会选择合适的继承人,但是目前,您认为有谁比我更能稳住赵家这艘大船?” 赵知与起身,扣上西装扣子:“爸,您说是我在董事会上公开逼您退位,还是您自己率先递交辞呈比较好?” 赵成乾仰望着眼前过分高大的青年:“赵知与,你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96章 赵知与停住脚步,微微偏头:“爸,我曾经对您说,想要不再爱他,你信了是吗?因为曾经的某个时刻,您也决定不再爱妈妈了,是吗? “可是就算恨死了他,我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爱意。 “早在六年前,早在我决心要保护他时,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给赵知与的轮廓镶上一层光边。 “您不但因为我曾经痴傻而轻视我,更因为我是您的儿子,在您看来必定继承您的冷酷薄情,而因此轻视我。爸爸,这是您失败的原因。” 公寓餐桌上摆着一枝冰封的黄色矢车菊,特制的制冰机能一年四季保持结冰状态,六年前深山中数万朵矢车菊花已经零落成泥,历经轮回,唯有它还保持着最漂亮的鲜活模样。 赵知与轻轻触摸着冰块,隔着清透的冰层长久注视着花瓣。 他温柔一笑,一切都结束了,再处理一下收尾,就能去见冯谁,以后也不用担心父亲的监听和防备。 他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特别的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擦了擦手,按了接听。 “老……老板……”那边吞吞吐吐,似是很紧张。 赵知与皱眉:“怎么了?是不是他出事了?” “不,不是!他和老人都很好,很健康。”那边急忙说。 赵知与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什么事?不急,慢慢说。” 那边果然放松了点:“是,是这样的。是冯先生他,好像又要相亲了。” 第66章 山脚下的小镇人烟稀少,本地缺乏像样的产业,年轻人大都远走他乡寻找就业机会,留下的唯有老年人和小孩。 一条东西横亘的长街绵延至青山尽头,超市、服装店、早餐店、卖五金的店铺挨挨挤挤,招牌上积着一层灰尘。 镇上唯一一家奶茶店里,店员端上来奶茶,啪一声放在桌上。 一股子甜腻的香精味荡漾在午后的阳光里。 男人点了三杯不同颜色的奶茶,挨个认真尝了一遍,直起身,看向桌子对面的女孩。 女孩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地捏紧衣角。 这是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肤色牛奶一样白皙,穿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男人看了女孩一会儿:“方小姐是吧?” 女孩咽了咽唾沫:“是,是的。” “您觉得我怎么样?” “啊?”方蝉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什,什么?” 男人微微一笑,嘴唇翘起很小一点弧度:“您觉得我长相、气质看起来怎么样?” “……”方蝉深吸一口气,透窗而入的阳光晒得她晕头晃脑,眼前的一切怪异又不真实,“我觉得很好。” 男人笑了笑,笑容俊美得令人心惊:“今天的相亲您还是放弃吧。” “……”方蝉大着胆子,“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男人保持微笑:“跟您相亲的人,其实喜欢男人。” “什么?!”方蝉猛地站起身。 “他喜欢我。”男人说。 方蝉缓缓坐下。 “哦。”过了一会儿,她说。 店里其他人看过来,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后,都会下意识一愣。 “我也喜欢他。”男人说,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定定看着方蝉,闪烁寒潭一样的光泽,“我们两情相悦,爱得死去活来。” 咕咚一声,方蝉又咽了口唾沫。 “不过,他跟你相亲并不是有意骗你。”男人掏出钱夹,“因为他本身就是直男。” “啊。”方蝉眼神茫然,拿起奶茶嘬了一口,“啊?”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他的确喜欢女性。”男人数了一沓纸币,半个指节的厚度,整整齐齐放在方蝉面前,“作为结束你们俩还未开始的相亲的赔礼。” 方蝉放下奶茶,望着跟前红艳艳的钞票:“我不太了解男同性恋群体……” “他不是男同。”男人纠正。 “……你不是说他喜欢你?” “他不喜欢男人,只是喜欢我。” 方蝉又举起奶茶,重重嘬了一口,她望向玻璃窗外的空旷街道,熟悉的故乡小镇,不是在做梦。 方蝉又看向男人,看了看钞票,看男人,看钞票。 安静中,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那个……你好,请问是方蝉吗?” 方蝉迷迷糊糊转过头,一个长着国字脸的西装男人挠了挠头:“我是跟你约着相亲的,咱俩小学同学,还记得吗?” 国字脸的目光越过方蝉,看向对面:“啊,这是……” 方蝉一把扯过国字脸领带,愤怒吼道:“你这个骗婚的死gay!!!” 男人站了起来。 国字脸和方蝉同时看向他。 男人看着国字脸:“你说你是干什么来的?” 国字脸扯了扯领带,脸被勒得涨红,迷茫又惊恐:“我,我相亲啊。” 脚步声靠近,老方支使人:“帮我拧一把。” 来人捞起了吸饱水的床单,跟老方一人一头拧了起来,一张俊俏的脸不期然撞进视野,吓得老方后退两步。 “奶奶。”那人叫她。 老方愣了一会儿,瞪着对面的男人,突然就冷了脸:“你来干什么?” “奶奶,我是小与,您不记得我了吗?”赵知与说。 “我还没老年痴呆!” 老方剧烈喘了几口气,一把扯过中赵知与手上的床单,自己拧干了,赵知与连忙上前接过,抖开了,有些笨拙地穿过衣架。 老方一把推开他:“你走开!” “奶奶……”赵知与手足无措。 老方憋着口气,跟打仗似地,一个人跟床单较着劲。 “奶奶,哥哥……” “他相亲去了!”老方打断赵知与,“你赶紧走,不要影响他处对象!”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儿:“奶奶,您都知道了?” 老方好不容易晾好了床单,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原先只是猜,两个月前回来,天天晚上做噩梦,嘴里都是叫着你的名字。” 赵知与眼眶一热,咬紧了后槽牙。 “我说我好好的孙子,怎么突然就喜欢男人了。”老方重重喘着气,盯着地面,“原来是因为你。” 赵知与坐到老方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奶奶,他在哪儿?我想见他。” “你想得美!”老方中气十足怒吼,指着院门:“我们穷乡僻壤的,你一个有钱人少爷跑这来干什么?这儿可不好玩!你走!” 赵知与垂下视线:“奶奶,没见着他,我不走。” “你,你……”老方怒视赵知与,没忍住咳起来。 赵知与慌了神,忙扶着她给她拍背,被老方一把推开。 老方咳嗽了一通,脸上涌上一层血色,慢慢平静了下来:“你还来干什么呢?你把我家大谁,一个好好的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你还来干什么呢?非要他死了你才开心吗?” “我……” “那年大谁说他谈了个对象。”老方摇了摇头,望着院门方向,“是有钱人家,他说他不要人家姑娘了,说自己多冷酷无情。 “他一直在吐血,小时候我们过得那么难,我都没见过他难过成那样。” 赵知与嘴唇颤抖,眼中光都乱了:“什,什么……” “后来总算慢慢好起来了,我以为这事算过去了,结果你一出现,他又不好了,还背着我偷偷吃药。”老方声音颤抖,“两个月前,他说加班那几天,是跟你在一起吧?回来后倒是没事人一样,但日日跟他生活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骗得过?” “我们大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苦没吃过,从来没见他皱一皱眉毛……” 老方扶着膝盖缓慢站起身,声音带着血气:“你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再出现了,没有你,我家大谁还能多活几年。” “奶奶。”赵知与没动,“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他,是我不够聪明。” 他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我犯了错,伤害了他,您怪我是应该的,但我有努力在改,我真的很努力……” 老方没看赵知与:“他辛苦了大半辈子,我们祖孙俩以后只想过安生日子,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让他很痛苦,你努力有什么用,在人身上划一刀,努力就能当做伤口没豁开吗?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屋后的树林在风里摇曳出声,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赵知与站了一会儿:“奶奶,我不走。” “你还想干什么?!你还想着折磨他!” “奶奶,我爱他,他也爱我。”赵知与平静地说,“我们就算一辈子不见,也是在互相折磨。您清楚的,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开心。” 老方看着赵知与,气得眼睛通红:“你很得意是吧?” “我不能没有他。”赵知与说,“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活着。” 第97章 “他是我的一切,我没办法离开。” 山间半阴半阳的盆地,被开整出一小片,种上了鹅黄色的风信子。 海边加上北回归线的位置,即便是冬天,这些花也依旧生机勃勃。 赵知与走进花田,像走进了一个童话生成的梦境。 花香氤氲,清风徐来,四面苍郁山林环绕,像极了与世隔绝的奇迹森林。 花田的尽头处,穿白衬衣的劲瘦男人正在弯腰浇水。 他浇得仔细,目光专注,紧绷的衬衣勾勒出一截薄薄的腰身。 突然,他动作顿住。 风带起花瓣,扑在他面上,冯谁抹了把脸,直起身看向走近的人。 风信子种植的土壤主要是粗河沙,皮鞋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一只白色粉蝶翩翩起舞。 赵知与停在两步之外,静静望着冯谁,眼圈一下子深红,纤长睫毛一眨,泪水就断线似地掉下。 冯谁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水勺往木桶里一扔,水花迸溅,他说:“你还知道来?” 赵知与像是得到了赦免,猛地上前,死死抱住了冯谁。 他嗓音哽咽地叫他:“哥哥……” 冯谁被赵知与的力道箍得难受,皱眉摸了摸他脑袋,轻声笑着:“再不来我就跟别人相亲了。” 赵知与抬头,恶狠狠地:“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你都要跟陆名结婚了。” “是假的。”赵知与语速飞快解释,“为了稳住我爸放的假消息,我不会跟陆名结婚。” 冯谁慢慢松了口气:“是吗?” “真的!”赵知与急切地,怕他不信,把人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二叔的事情发生后,我爸一直在监视我,大概他自己也察觉到我的动作了,所以我才没办法跟你解释……而且我也担心,担心自己不能顺利掌控赵家,我害怕如果自己还是那个受人摆弄,没有自主权的傻子,你会不会再次……不要我。” 赵知与急得不行:“我,我夜以继日,就想早点结束好来找你,昨天好不容易跟我爸摊牌了,就听到你要相亲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 冯谁叹了口气,本来应该兴师问罪的人自己,怎么一照面就被赵知与倒打一耙。 可是看着赵知与红着眼睛,泪光涟涟的模样,先前那点气恼早就不翼而飞,转而变为心疼。 冯谁摸了摸他的脸:“哭什么?这不是没相吗?搁这儿给你种花呢。” 赵知与看了看周围,带着哭腔哼了一声:“给我种的?” “不然呢?” “哥哥……”赵知与只觉心脏一抽一抽地难受,“你相信我是吗?相信我是爱着你的,相信我会回来的,是吗?” 冯谁咳了一声:“也没那么相信。” 赵知与破涕为笑,明明是很开心的时候,他却难过得不行:“为什么?为什么要种下黄色的风信子,如果山羊永远不会回来呢?” “知与,以前是你一直走向我,现在该换我了。”冯谁笑了笑,“而且谁说一定要等山羊回来,小男孩也可以去找山羊嘛。” 泪水从赵知与眼角滑落,冯谁伸手为他擦去:“知与,如果你真的要跟陆名结婚,虽然有点违背公序良俗,突破道德底线,但我其实是准备……” 冯谁赧然地咳了一声,目光有些飘,不敢看赵知与,赵知与泛着水光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冯谁:“准备什么?” 冯谁深深吐出一口气,硬着头皮:“准备安顿好老方后,去给你当情人。” 冯谁说完,立马尴尬又难堪地别过脸,赵知与看着他,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颤栗。 冯谁相信他。 就算他是个受人掌控的小傻子,就算他可能为了权势利益跟别人结婚,就算他给不了他承诺,冯谁仍旧不会抛弃他。 冯谁被赵知与看得有点别扭,推了推他的胸膛:“现在不用了,幸好,要不然说出去我一个大老爷们,面子往哪搁……” 赵知与猛地抱紧了他。 力道很重,像是要把冯谁骨头都碾碎。 冯谁皱眉,但还是吸了口气,忍着这股牛劲。 风信子花瓣随风而起,越过重重山阙,落在喧嚣纷扰的世上。 而世界之外,六年时光的尽头,他们将会永远相拥下去。 (正文完) 第67章 傍晚六点多,暑气还未散去,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萧玫走出写字楼,低头快步地穿过广场,高跟鞋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小美——” 萧玫抬起头,是部门女同事。 “你这些天怎么老踩点下班,是有什么急事吗?”同事问她。 “啊,没,是那个……”萧玫将散落的头发挽到耳后,“跟人约好了。” “咦——”同事拉长了声调,笑着打量她,“脸红了!” “啊?”萧玫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说!是不是处对象了?”同事挽起她的手,“啥时候下手的?闷不做声就脱单了啊你!长得帅不帅?” 萧玫被同事一连串问题弄得面红耳赤,连忙摆手:“还没呢,你别瞎说,话都没说上几句。” “crush啊?” 手机铃声响起,萧玫接起来:“你好……好的,不好意思我马上到。” 她松了口气:“打的车到了,我先走了。” “啊,好。”同事意犹未尽,“加油啊小美!拿下他!” 萧玫脸颊微微发烫,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嗯,我会努力的。” 酒吧隐藏在商业街的尽头,不仔细看就会错过,萧玫轻车熟路地进了门,人声夹杂着歌声扑面,但并不嘈杂。 萧玫停下看了一眼,随后穿过人群,来到了角落处。 酒吧不大,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萧玫低声向其中一人道:“抱歉,我能在这挤一下吗?” “可以啊。”那人给她让了把椅子。 萧玫坐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台上演奏的是个男歌手,萧玫听了一会儿:“这位是他们这里的驻唱吧?” “是啊。”旁边人回答。 “唱得真好啊。”萧玫单手托腮,沉浸在乐声里,小声说,“他的气息很自然流畅,唱高音不费力,低音又有磁性,难怪是驻唱呢。” 桌上几人都没忍住打量萧玫:“美女,专业的啊。” “不是。”萧玫微微一笑,“我喜欢听音乐,但只知道些皮毛。” 一曲唱完,歌手跟台下观众互动,桌上有人趁机跟萧玫攀谈:“美女认识一下?” “你好。”萧玫礼貌点点头,但并不热络。 “美女一个人吗?” “我在等人。” 桌上几人对了个眼神,悻悻不再做声。 后面又有乐队登台,客人慢慢地散开,桌上就剩下萧玫跟另外一个沉默的男子,萧玫借机挪了个位置,坐到男人旁边。 酒吧人越来越多,新的客人坐到了桌边。 萧玫被人撞了下,恰好倒向旁边男人。 “抱歉。”她连忙坐直了,睫毛轻颤着。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萧玫叫了杯玛格丽特。 新登台的歌手她也专门做过功课,抿了口酒,她笑着看向身旁:“这位是独立音乐人,风格独特,从不迎合主流审美,她的作品非常个性化,甚至有时候能感受到一种怪诞奇崛的美……我听说她几乎不在线下演奏,没想到老板能请动她。” 同桌别的客人看了萧玫一眼,眼中现出惊艳:“那老板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哎美女,你也喜欢音乐啊?” “……”萧玫抿了抿唇,“嗯,特别喜欢这家的品味。” 独立音乐人唱完了一首歌就下了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显得十分有个性。 中间空出了大概半个小时,桌边新的客人尝试跟萧玫搭话,同样因她的礼貌疏离作罢。 直到晚上八点,才重新有歌手上台。 是个身高腿长,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长相十分清冷漂亮。 萧玫眼里亮了亮。 她又喝了口酒,余光瞥向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酒杯。 萧玫有些眩晕,视线好半天才聚焦,只见那是一只宽大的手,手指修长,肤色奶白,关节处透着粉,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那手也漂亮得不像话。 萧玫慢慢抬起头,看向旁边。 她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 “这酒度数很高。”男人开了后,嗓音清冽中带着磁性,“女孩子一个人,喝多了不安全。” 萧玫感觉到自己脸上烧了起来,酒精刺激着每一个细胞,心跳得像擂鼓。 她轻轻嗯了一声:“谢谢。” 男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萧玫握紧了高脚杯,指尖微微发麻,她掩饰性地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了台上。 第98章 主唱在调试话筒,萨克斯手、贝斯手、鼓手也陆续上了台。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萧玫生出了一股勇气,趁着这个机会说点什么,哪怕搭上一句话也好。 她看着那个长相清冷的主唱,脑子有点晕乎。 然后她崩溃地发现,自己没查过这个主唱的资料! 偏偏是这种时候!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方才那绝妙的氛围正一去不复返,萧玫一咬牙,转过头笑了笑:“这个歌手外形很不错啊,感觉如果他走舞台路线,会很有震撼力。” 她身旁的男人戴着鸭舌帽,五官隐在阴影里,这人向来沉默,萧玫没指望他会接话,却没想到对方开了口。 “他不适合舞台路线。” 萧玫眼睛微微睁大,心中一阵欢喜,下意识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他唱的是爵士乐。” 萧玫有些疑惑,台上已经准备好,主唱开口,果然是首慵懒轻柔的巴萨诺瓦。 声线低沉中带着沙哑的颗粒感,与伴奏乐器一道,仿佛将人带入了那个野性热情的南美大陆。 萧玫听了一会儿,偷偷打量旁边的男人。 男人单手搭在桌上,转着酒杯,帽檐下的视线直直射向台上,他看得专注而认真,周边的喧嚣攘扰退潮一般散开。 萧玫有些失落,但还是鼓足勇气再次开口:“你也喜欢爵士乐吗?” 男人没有看她,正当萧玫以为自己的问题不会有答案时,他开了口:“就喜欢一首。” “是什么?” “my funny valentine.” 萧玫捂住额头,这个也没做功课!甚至完全没听说过啊! 她背过身,假装欣赏演唱,偷偷拿出手机搜索。 看了一遍歌词,萧玫有点了底气。 “是首唱给情人的歌呢。”萧玫含笑看了眼男人。 男人嗯了一声。 台上唱完,主唱准备下去,萧玫看了眼旁边的男人,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挥了挥手:“帅哥!这里!” 大半个酒吧的人都看向萧玫,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对主唱说:“可以点歌吗?” 主唱比了个ok的手势。 萧玫高兴道:“my funny valentine.”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话音刚落的一瞬,主唱似乎怔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朝萧玫点点头,又转身跟鼓手们沟通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一台钢琴抬了上来,主唱坐下,修长十指落在琴键上,舒缓的乐声响起。 “my funny valentine.” “sweet comic valentine.” …… 磁性慵懒的嗓音,仿佛真的是在对情人呢喃细语。 萧玫看着弹钢琴的主唱侧影,心中感叹道,这个也好帅啊。 但她还是更喜欢身边的男人,男人看起来低调,可萧玫第一次见到他,就认出了当时他身上diesel限量版t恤。 有钱,长得帅,气质迷人。 鸭舌帽下高高隆起的鼻梁性感得要死。 主唱唱完了,在掌声中下了台。 萧玫深吸一口气,转向男人:“你好,我叫萧玫,玫瑰的玫,朋友都叫我小美,可以认识一下吗?” 男人仍看着台上,雕塑一样的侧脸看起来不近人情,好一会儿他才收回了视线,声音却是温柔的:“抱歉,不方便。” 萧玫一下子很难过,对方拒绝得直白干脆,甚至懒得敷衍她。 男人抬起手,向萧玫展示中指上的戒指:“我订婚了。” 萧玫呆呆看着男人起身,朝她点点头后离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失恋了,虽然还没开始。 随着时间推移,客人也慢慢减少,萧玫心中难受,又点了杯酒,喝完已经快十点。 她有些摇晃地站起身,一个侍者走到她跟前。 “女士你好,请问需要帮您联系朋友吗?或者我们可以帮您叫车。” 萧玫摆了摆手,又疑问道:“你们酒吧什么时候有这服务了?” “不是我们酒吧的服务。”侍者说,“是之前您同桌的先生叮嘱我们,说您一个人,又喝多了,让照看一下您。” 萧玫愣了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用了,谢谢。” “您不用客气的。”侍者说,“那位先生留了钱,让我们至少帮您打个车。” 最终侍者帮萧玫打了车,等车的时候,夜风扑面,酒醒了些。 萧玫想着那个统共没说过几句话的crush,心里更难过了。 多绅士的帅哥啊,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萧玫摇了摇头,余光里瞥道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街对面坏掉的路灯下,靠着迈巴赫车身吸烟的男人,怎么看起来那么脸熟? 十秒钟后,她确认了,就是绅士帅哥。 萧玫很惊喜,见对方看了过来,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打招呼,却又突然顿住。 萧玫看着对面男人的视线,愣了愣,转身看向身后。 路灯洒下昏黄的光芒,背着吉他的主唱低着头走了出来,散落的额发遮住了眼睛。 这人长相清冷,气质却带着股粗犷悍利,嘴角咬着根没点着的烟,有些失神地从萧玫身边经过。 主唱走到路边的摩托车边,取下烟弹进垃圾桶,长腿一伸跨上车身,用力一蹬,摩托车打火启动,很快就消失在夜雾中。 萧玫又看向街对面。 夜色越发深了,灯火凋零,男人的脸半隐在昏瞑光线里,指间一点猩红的烟头。 他一直看着主唱离去的方向,沉默寂静得像一尊雕塑。 【??作者有话说】 抱歉各位读者朋友,这章和下一章番外的时间点是两人重逢之前,当时是当正文写的,准备放在两人游轮决裂、酒店会议重逢之前,后来觉得有点拖慢节奏,就放在了番外,刚刚看到大家评论才意识到没标注时间,非常抱歉。[合十][合十][合十] 感谢大家的投雷、营养液、评论,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祝各位小天使万圣节快乐! 第68章 冯谁骑着摩托车穿行在灯火通明的大道上。 这条路其实已经远离主城,算是郊区,两年前还是一片荒地,夜里连个路灯都没,黑魆魆的一片。 两年间,摩天大厦拔地而起,各种商场、写字楼、居民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路修得宽大平整了,亮堂的太阳能路灯也装上了,夜里十点仍旧人来人往,喧哗鼎沸,俨然成了另一个繁华地带。 听说是个大企业家看中了这一片,一口气买下大片土地的使用权,冯谁不懂商业,但自家在郊区外的老破小房价也连带着水涨船高,他打心底里感谢这位豪横大佬。 经过一处购物广场,冯谁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长腿撑着地,吐出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建筑物的3d大屏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隔空静静地俯视他。 男人很年轻,五官雕塑一样精致,似乎化了妆,因为肤色雪白,嘴唇鲜红,艳丽得不像话。 冯谁静静看着,屏幕很大,角落里一行小字也能看得清楚: 创新思想家,下一代领袖,带来脑机接口领域的重大飞跃,脑瘫患者的曙光。 “他好帅。” “又有钱又有能力长得还这么好看,救命,这是现实版霸道总裁吧。” “也可能是p图,或者化妆哦,为了上镜宣传。” “但是看起来好自然啊。” “说不定找的百万p图师。” 冯谁听着旁边小女孩的议论,笑了起来。 “我一见钟情了,好想嫁给他啊。” “不是,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诶,看脸也要有个限度啊姐妹!我算是知道了,这么宣传就是为你们这种花痴小女生设计的。” “说说而已嘛!再说了,他的名字不是写那了吗?你看看,森,湖,科,技……” 女孩慢慢辨认着最底下的小字:“森湖科技ceo,赵知与。” 夜风猛地掠过,摇颤万千枝叶,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颜色晕染交缠,气味不知所踪。 冯谁感觉到黑暗的沼泽慢慢上涨,一点点淹没他的身体,呼吸变得困难,胸腔一股淤泥一样的郁意。 他握紧了手,攥着的金属钥匙戳在掌心,鲜明的疼痛将他拉回现实。 “名字也好好听啊,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哪里看出来的?就普通名字啊。” “是一句词,叫什么来着?” “歌词吗?” “哎,不是,那个词,唐诗宋词的词……” “什么呀?” “让我想想,我还背过的。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啊想起来了!”年轻的女孩脸蛋因激动微微发红,拉着同伴的胳膊,清泠泠的声音清晰落在冯谁耳中,“欧阳修的词呀,最后一句: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冯谁猛地转头。 浑然不觉的女孩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笑得明媚天真。 第99章 冯谁睁大了眼睛,记忆的光羽翩跹掠过。 别墅房间的地板上,他在游戏昵称里打上自己的名字。 手指带了一下,于是多出了一个字。 他的昵称变成:谁同。 他看着语义不通、莫名其妙的两个字,懒得再改,毕竟更莫名其妙的是,他一进那里就看到了血腥的恐怖场景,差点被这个刚见面的小少爷整死,又要陪着他打这个无聊的智障游戏。 十八岁的赵知与看了眼他的昵称,转头看他,眸光摇颤,像春日吹皱的湖水。 小少爷眼睛里有什么光在跳动,但冯谁没看,不关心,不在意……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哎,含义有些悲伤呢,物是人非吗?干嘛取这种名字啊!” “你管人家呢!” …… 冯谁慢慢收拢注意力。 3d大屏换成别的广告,女孩们离开,广场前的喷泉传出音乐,小孩在尖叫笑闹。 冯谁打火给油,重新上路。 “今天怎么了?太累了吗?”老方问他。 冯谁把吉他放在门口的斗柜上,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 老方看了他两眼:“我今天去复诊,廖大夫说检查结果没异常,送的菜也收了。” 冯谁点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 老方的肺癌彻底治愈,多亏了她口中的廖医生,本来冯谁准备带老方去美国,但五年前恰逢那位加州大学肿瘤学教授edward garon来华学术交流,廖医生牵线,教授给老方做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老方的癌症经过五年生存率的考验,如今算是彻底治愈了。 这期间后续的复诊和治疗,以及与教授的沟通,都由廖医生一手操办。 冯谁为表感谢,包了个大红包,但廖医生说现在医院都在搞廉洁从业,被举报他的职业生涯就完了,因此坚决不收冯谁一分钱。 冯谁又试了别的隐晦的送礼,但都被一一拒绝。 最后和老方一合计,两人决定送点自己种的蔬菜瓜果和自家的土鸡蛋,这个不贵,但胜在稀少。 廖医生再次拒绝。 冯谁和老方没了法子,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廖医生专门打来电话,又改口说想要。 于是之后每个月复诊,老方都要收拾一麻袋的土货,给廖医生送去。 “有个事,我心里不得劲。”老方放下正在择的芹菜。 “什么?” “今天给廖大夫送的东西,他看了眼,跟往日一样乐意,待我也跟往日一样和气,我就说,多好的大夫啊。”老方叹了口气,“我本来都走了,到医院大门口,才想起来病历本落他办公室了,我就回去,你知道我看到啥了?廖大夫把我送的那一袋子东西,都给了别人!” 冯谁动作顿了下:“送给谁了?” “我也不认得,是个男人,高高壮壮的,留个寸头,穿一身黑西装,戴个墨镜,看起来就不好惹。” 冯谁想了下:“也许是当做人情礼物送人的,既然送给了他,他想怎么处置是他的事,你当不知道就行了。” “我就是心里不得劲,你说他要是不爱那些,直接跟我们说就行了,咱们给他送钱,送什么名贵礼品又不是不行……” 冯谁揽住老方肩膀:“别多想,自家种的瓜果虽然不贵重,但有钱人就爱吃这口新鲜的,廖医生拿来送人,不正是因为送得出手吗?你看的那个不好惹的人,说不定是什么医院领导的保镖,咱们能帮到他,也算是尽了心意。” 老方神色舒展了些:“哎,是这个理,还是你聪明!” 冯谁笑了笑,收拾了去洗澡。 冯谁从浴室出来,老方还坐在客厅。 冯谁看了眼时间:“很晚了。” “我就是跟你说一句,明天起来你又要去上班。”老方说,“隔壁栋那个婶子,你上次见过的,她家外孙,听说也是那个……我打听了,人在公司上班,坐办公室,人心眼也实在,爱干净,比你还小三岁呢……” 冯谁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 老方从几年前就张罗着给他相亲,冯谁刚开始还推拒,后面直接出柜,说自己喜欢男的。 老方难受了一阵子,也接受了,后面就开始暗搓搓地打听同样喜欢男人的年轻人。 但是男同毕竟是个少数群体,更何况在他们的阶层,能坦然承认自己特殊性向的几乎没有,眼看着冯谁都三十了,老方虽然焦虑,但一则自己的病治好了,运气好还能活个几十年,不至于现在就撇下冯谁一个人,二则她是想给冯谁找个伴,但有自家的经历在前,她也不想随便找个人就囫囵撮合。 如今老方提到这个人,想必是初步确认了人品没问题,对冯谁来说算是良配。 冯谁其实很清楚,他自己的性取向就是异性,喜欢上赵知与只是意外。 但喜欢过男人,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去跟女孩子谈恋爱结婚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 至于跟同性,对他来说更是天方夜谭,出柜也只是免得老方瞎忙活。 放在以前,冯谁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一下。 他想到购物广场上的大屏,想到上面那张仿佛近在眼前的熟悉的脸。 赵知与大概是治好了,不再是个傻子了。 不然再怎么成熟,也不可能做到一个公司的ceo,遑论那一串惊人的头衔。 不傻了的赵知与是什么样子呢?冯谁只要一想,就会感觉胸腔窒息般难受。 他打心眼里希望赵知与治好,过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但他同样很清楚,赵知与好了,意味着清楚地知道冯谁对他做过什么,意味着自己的不堪、猥琐、卑劣、低下被一览无余。 赵知与不会再傻乎乎地念着他,甚至大概想起曾经和这样一个人纠缠过,就会觉得厌恶恶心吧。 冯谁放下毛巾,抬头看向老方:“算了,我现在没什么心情。” 他能喜欢赵知与,说不定他的性向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坚不可摧。 老方并不失望,反而听懂了冯谁话中的让步,高兴道:“哎,工作忙嘛,我知道,要不我先了解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你们见一面喝个茶看个电影啥的?也不一定就要处对象,交个朋友也好。” 冯谁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再说吧。” “哎,好。”老方高兴地应着。 赵知与系着围裙,在岛台边洗着菜,新摘的碧绿碧绿的小菠菜,叶子饱满新鲜,根系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一根根洗净,择好,切成小段。 赵知与做得很认真,用对待股权收购合同的细致谨慎下着每一刀。 咔嚓,咔嚓,咔嚓。 切菜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响,一点点安抚着他的神经。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铃声是特别设定的,区别于其他来电,赵知与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接听。 对面说了些什么,赵知与本来平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凌厉。 刀从手上掉落,尖刃戳进砧板,手柄颤动着摇晃。 “你说什么?”赵知与声调没什么起伏,“再说一遍。” 那边似乎畏惧起来,有些结巴地重复了一遍。 “不用,不要,不喜欢,看不上。”赵知与看着整齐排列的菜段,眼睫垂下一片阴影,“他以前都是这样说的,你确定这次没听错?” 对面更紧张了,连声保证和表忠心。 赵知与一直没说话,等那边口干舌燥,越来越不安时,他才慢慢开了口:“不怪你,以后继续,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赵知与放下手机。 门开时,陆名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赵知与手里拿着刀,刀尖正对门外,刀身上还沾了点菜叶子。 他表情很淡,看了眼陆名,转身往屋里走。 陆名跟在后边,直到赵知与把刀放了回去,他才慢慢松一口气,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谋杀亲夫啊你!” 赵知与没应,坐在沙发上,目光茫然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 “怎么了?”陆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那好哥哥又惹你生气了?” 赵知与还是没说话,陆名这才正色起来:“不会吧?发生什么事了?上次cfo带着一堆核心部门负责人离职,都没见你这么失魂落魄,咋的了?冯谁跟人结婚了?” 赵知与慢慢抬眼看他。 陆名往后缩了缩,伸手在嘴前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赵知与收回目光,静静凝望着眼前的空间。 陆名坐在了他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知与开了口:“陆名。” “在。” “他要跟人相亲?” “什么时候?”陆名挑了挑眉,“我带人把奸夫套麻袋带回来,你要打要骂都行。” “以后。”赵知与说。 “……”陆名思考了一下,“这个‘以后’的意思,就是说目前还不确定是吧?” 第100章 “啊。” 陆名看了赵知与一会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咱俩订婚的事也得宣布了,我那边顶不住了,你想继续在这边壮大势力,你家老爷子也不会什么都惯着你吧。” “啊。” “你说,是你跟我订婚更过分,还是冯谁在都不确定的以后跟人相亲过分?” 赵知与没有片刻迟疑:“当然是他过分。” 陆名:“……” 陆名:“有没有可能,他是因为你太无理取闹才不要你的。” “他不要我,是因为我脑子不好。”赵知与嗓音沙哑,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还没钱没势,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时候靠不住。” 陆名拍拍他的肩膀:“你明白就好,人家也不容易,你好歹体谅一下。” 赵知与慢慢转过身,定定看着陆名:“你还想打他主意。” “不不不不!”陆名举起双手投降,是真的有些怕了的样子,“不敢!我怕死。” 赵知与打量了一会儿陆名,慢慢转过身体,靠在了沙发上。 “哎,别泄气啊。”陆名说,“你这不也快了吗?努力了整整六年呢。” “太慢了,时间拉得太长了。”赵知与狠狠闭上眼睛,“陆名,怎么办?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忘记我了?” “怎么会呢?你没看他六年一个对象都没处,二十四到三十哦,血气方刚的年纪,约炮都没哦,肯定心里忘不掉你的,我懂。” “可是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就动摇了,想相亲了?” “年纪大了吧。”陆名想了想,“到了年纪是会被催,不管哪家都一样。” “才三十岁而已。” 陆名耸了耸肩:“你要是实在担心,要不去找他直接摊牌,两个人重新在一起嘛,毕竟现在赵总英俊潇洒,又聪明睿智,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脑子也好使得很,比以前可靠多了。” “没到我彻底掌握赵家的那天,我不会这么做。”赵知与慢慢摇了摇头,“弱者只会遭遇同样的循环,一旦忍耐不住,等待我的只是再次被抛弃,我妈抛下我,我爸抛下我,他也抛下了我,我一次也不想再被人抛下,像扔垃圾一样无谓地丢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 陆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握赵家可不容易,你二叔这么聪明也没做到。” “二叔不是出自正统。”赵知与说,“而且他游戏人间,对什么都没真正在意过,你知道我的优势是什么吗?” 陆名想了想:“比他更努力?还是更能吃苦?” “不。”赵知与漂亮的眼睛坚定又疯狂,“我有就算死,也想得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番外的时间点是重逢之前,具体可看上一章作话,非常抱歉作者没有标注时间[合十] 第69章 “噔噔噔噔噔……” 一根白胖萝卜很快变成了砧板上粗细均匀的萝卜丝,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青椒递我。”赵知与说。 “什么时候学的这手刀工?”冯谁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从菜篮子捡了两个洗净的螺丝椒。 “很早之前了。”赵知与伸手接住,却没有立马撤开,食指搭在冯谁手背上蹭了蹭,“刚才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冯谁目光飘了飘,又镇定地转回来:“怎么,不让看啊?” 厨房昏黄灯光下的赵知与,五官轮廓仍旧清晰,又添了一层柔和,像油画里的古典美人。 “让看。”赵知与把螺丝椒放在砧板上,视线仍停在冯谁脸上一动不动,“但不能光看吧。” “哦。”冯谁拿起没洗的蔬菜,“那我也做事,我洗菜。” “……”赵知与看了他片刻,自己笑了,回过头继续噔噔切菜,抽空又看一眼煤气灶上咕嘟冒泡的砂锅。 门外传来一点声响,两人同时转头。 探头探脑的老方被抓了正着,别过脑袋哼了一声离开。 冯谁放下手上东西往外走,朝老方喊:“不是让你看电视等着吗?” 经过赵知与时,冯谁迅速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冯谁出了厨房,不一会而客厅里传来祖孙俩斗嘴的声音。 “你看就看,鬼鬼祟祟的!” “这是我家!我想咋看就咋看!” “人家给你做好吃的呢!” “年轻人不靠谱,嘴上说得响亮,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咱家厨房烧了。” 赵知与拿手背蹭蹭亲过的地方,勾了勾嘴角。 冯谁从浴室出来时,赵知与身上穿着他的旧衣服坐着玩手机,衣裳不太合身,脚脖子露出好大一片。 冯谁走过去提了提赵知与裤脚,眉头皱了下:“勒吗?会不会太小了。” 赵知与身上一股洗过澡后的肥皂味,嗯了一声。 “玩什么呢这么入神?”冯谁瞧了眼,发现赵知与手上是他的手机。 “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赵知与头也不抬,从翻到底的相册切出去,又去扒拉微信消息:“就试了一次,我的生日。” 冯谁讪讪:“别玩了,睡觉。” 赵知与不出声。 “有啥好看的?”冯谁不明白。 赵知与幽幽睨他一眼:“我看你有没有出轨。” “……”冯谁气笑了,往椅子上一坐,“这词用得不对吧?再说了这就查手机了啊?” 赵知与把自己的手机往冯谁跟前桌面上一放:“密码是你生日。” 冯谁看看赵知与的手机,再看看扒拉得入迷的赵知与,轻叹一声,拿起吹风机。 赵知与放下手机,站起来接过吹风机,调好温度风力,给冯谁吹头发。 桌上一面镜子照着两人 。 赵知与吹得认真细致,吹风机拿得稍远,指腹插入头发,轻轻地掠过头皮。 吹风机的轰鸣中,两人谁也没说话,冯谁目光在墙壁和桌面转了一圈,开始看镜子里的赵知与。 赵知与的手指很长,手掌宽大,稳当地举着吹风机。 下颌锋利清晰,从这个角度看鼻梁仍旧优越,十八岁的赵知与脸上还带着点肉,二十四的赵知与却清瘦许多,骨骼水落石出般显露出来,攻击性更强,让人难以接近。 但垂下的眼睫浓密纤长,专注的模样又添了一点温柔。 重逢之后若有若无的陌生感此时愈发鲜明,眼前的赵知与是与他暌违六年的人,六年的时间改变了他多少,冯谁什么都不知道。 看得出神的时候,冯谁不期然对上赵知与的视线。 他慌乱了一下,假作镇定移开。 晃悠了一圈,再偷偷瞥一眼镜子,却发现现在是赵知与在看他。 赵知与手上没停,目光掠过镜中冯谁的额头、眼睛、嘴唇、下巴,缓慢又黏腻,直白又裸露,下移到冯谁的胸前,看着t恤下不明显的两点凸起好一会儿,然后抬眼对上镜中冯谁的眼睛,盯着他慢慢笑了。 “够了。”冯谁脸上发热,“吹好了。” 吹风机声音消失,室内的安静一下子变得突兀鲜明。 冯谁嘴唇轻轻蠕动两下,想说什么,安静中发酵的暧昧、怪异和夹杂的尴尬,却又让他发不出声音。 赵知与放下吹风机,双手按着冯谁的肩,凑近了他的脖颈,深深嗅闻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向镜中的冯谁。 昏暗的房间里,粗重喘息声中,床上两道身影蛇交.媾似地纠缠在一起。 冯谁被亲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 赵知与跟他分开了点,借着透过窗帘的月光,眼珠亮晶晶地盯着冯谁看了一会儿,又亲了上去。 又热又混乱,冯谁出于本能地抱着赵知与,翻身压住了他,捧着人的脸吻得入迷。 赵知与双手在冯谁身上摸索着,没一会儿就把他衣服脱光了,又飞快脱了自己的。 两人缠绕中,赵知与的手游走往下,摸了一把冯谁的屁股。 冯谁在迷乱中短暂清醒了一下,咽了下口水,伸手也摸了一把赵知与的。 赵知与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愈加疯狂,死死碾着冯谁的唇瓣。 两人滚来滚去,时间和世界一齐消失,意识中只剩下彼此,冯谁正一步步沉沦,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受惊似地一把推开赵知与。 赵知与喘着气,眼中笼着一层欲望的光,慢慢爬了过来,哑着嗓子:“哥哥……” 冯谁伸手抵着赵知与肩膀,余惊犹在:“等等,你先等下……” “我等不了啊……”赵知与的眼神危险,一字一句仿佛裹着潮湿的水汽,又带了一点箭在弦上被生生压下的凶戾。 “不是,你等下……”冯谁皱眉,组织了下语言,颤声问,“你捅我屁股干嘛?” 赵知与怔愣看着他,眼中的欲望一下子成了茫然。 十分钟后,两人隔着点距离坐在床的两边。 “所以——”赵知与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哀怨,“你一直都认为,你才是1?” 第101章 “1什么……不是……”冯谁薅了把头发,“咱俩谈的时候,你才十八……” “已经成年了!” “是是是,成年了成年了。”冯谁叹了口气,“但还是十八岁,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我懂!我那时候就想操.你了,是你不让!” 冯谁深吸一口气,按住突突乱跳的脑门:“总之,那时候我就算对你有欲望,也根本不会去想咱俩真的上床。” “那后来呢?”赵知与问,“六年间你一次也没想过我吗?” “……”冯谁头疼,“我就算想,也不会想这种。” “所以你一直觉得自己才是上面的?”赵知与哀怨地说。 冯谁抱住脑袋:“这可咋办?” 片刻安静后,赵知与躺了下来:“你来上我吧。” 冯谁抬起头:“真的?!” 赵知与的声音变软,含情脉脉看着冯谁:“嗯,真的。” 冯谁心中荡漾,跨坐在赵知与身上,捧着他脸亲了起来:“宝贝儿,你真是哥哥的小心肝。” 他一边脱去刚刚穿上的衣服,急不可耐地亲着赵知与的侧脸、脖颈,越亲越爱:“怎么这么贴心。” 赵知与抱着冯谁,手不老实地从脊背一路往下摸,声音柔软中带着点可怜:“虽然我怕疼,听说第一次会疼得很厉害,但如果是哥哥,我什么疼都能忍,虽然我特别怕疼。” 冯谁脸上的笑僵了下,赶紧哄他:“别怕,我会很温柔的。” 赵知与亲着他的下巴,蹭着他短短的胡茬:“为了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放弃,只要你开心就好,虽然我是天生的1,但谁说1就不能做0呢?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冯谁的笑淡了下来,眼神飘来飘去,不敢看赵知与。 “六年间哥哥没想过我,可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每天都想。 “在我的幻想里,在我的梦里,我早操了哥哥几千次了,哪怕那是自我欺骗,但也能让我在想你时不那么难受。 “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虽然六年的想象没有成真,但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吗?有点遗憾也是正常的吧,不可能件件事都顺我心意,如果真的那么完美,我会害怕这只是个梦,梦醒了我还在一个没有你的冰冷房子里。” 冯谁的笑容彻底消失。 赵知与拉着冯谁的手,凑到嘴边,蜻蜓点水轻了一下:“哥哥,我爱你。” 冯谁翻了个身,躺在赵知与身边,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沙哑又认命地:“你来吧。” 赵知与猛地窜了起来,死死压住了冯谁,又急又狠地亲上了他的嘴唇。 “砰!”木柴劈成了两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知与弯腰竖起一小段圆木,举起斧头轻轻砍下去,木屑四溅,他抹了把汗,转头跟老方说:“奶奶您坐远点,碎屑星子等会溅到您了。” 老方哼哼两声,把椅子挪远了点。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劈柴青年赤裸的上身,手臂和胸腹隆起的肌肉上划过汗水,赵知与前额的头发有些湿了,但动作不见缓慢。 一堆劈好的木柴在一边堆成小山。 冯谁有气无力地从屋里拖了把椅子,坐到老方身边。 老方瞧了他一眼,又瞧瞧气都不怎么喘的赵知与:“看那一身牛劲,我现在是觉得,你这媳妇也没那么碍眼。” 冯谁跟被蛰了一样,眸光抖了一下,拿起茶杯猛灌了几口。 老方又打量他几眼,冯谁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眼下还有点青黑。 “你媳妇早上七点就起来了,做饭洗衣服劈柴挑水干了大半天的活,你咋现在才出来?”老方有些不满,“我说喊你,你媳妇还不让。” 冯谁仰头看天,不想说话。 老方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他:“你是不是有点虚啊?要不炖点什么补一补?” “啊?”冯谁茫然地看着风吹动的树叶,耳听着赵知与越来越快的劈柴声,彻底放弃了挣扎,“啊。” 第70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给昏瞑的卧室带来一点光源。 床上仰躺的青年有张冷白的脸,黑漆漆的眉,他眼皮颤抖几下,如扑翼的美凤蝶,片刻后归于平静,似乎又沉入睡眠。 不大的卧室想起“窸窣”、“滋滋”的声响。 青年远山眉拧了起来。 身上沉甸甸地,跟压着块大石头似的,怎么都无法摆脱,偏偏那石头像是成了精,生出一张嘴,用力地嘬着他的胸前,又是啃咬又是吮吸。 冯谁眼皮抖动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迷糊着去推身上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嘶”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赵知与抬起头,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冯谁跟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往外扯:“你属狗的吗?” 赵知与根本不管冯谁那点力道,凑上来含着他嘴唇就亲了起来。 冯谁拉扯他头发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被按在头顶,亲得意乱神迷。 “叮铃铃——” 闹钟响起。 赵知与一边亲冯谁,一边伸手往床头柜上探,够着了用力一按,室内又恢复安静,赵知与抱着冯谁继续亲,手也开始往下。 “砰。” 冯谁挣扎推拒中滚到了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按住跟上来的赵知与脑袋:“停!” 赵知与目光缱绻,声音沙哑:“十分钟,等会我开快点就行。” “不行!”冯谁站起来,掀了被子,快速拍手,“起来!快快快!” “五分钟,我早餐可以车上吃。” “不行!”冯谁把人拉起来,将衣服丢给他,“搞快点!” “让我亲一口,两分钟,两分钟就——” 冯谁出了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赵知与深深地吁了口气,看了看自己仅穿着睡裤,鼓囊囊的下身,认命地站了起来。 “不准超速。”冯谁从门后探出个脑袋,“不然今晚我睡书房。” 大门关上,赵知与身影消失,冯谁飞速冲到书房,打开电脑,摊开笔记本,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倒了杯早就煮好的咖啡。 “金融市场是一个动态发展的体系,它是公司的外部条件,公司可以通过内部盈利获得资金,但如果内部安排与盈利所获资金不足以……” 网页视频中,西装革履的教授正在讲授《工商管理导论》,冯谁认真听着,时不时记下笔记。 透窗而入的光线一点点偏移角度,一个多小时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冯谁暂停视频,拿起手机。 【知与】:你怎么都不给我发消息?我上班快两个小时了一条消息都没有,你一点也不想我。 冯谁按掉手机,点开视频暂停键。 “对于企业来说,金融市场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融资来源。企业融资需要给融资对象以回报,也即企业盈利增值,需回报给投资者……”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冯谁忍住不看,继续做笔记。 又亮了一下。 又亮。 亮。 冯谁点了暂停,深呼吸几次,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界面。 【知与】:为什么不回消息?你在干什么呀哥哥? 【知与】:家里是不是有点无聊啊哥哥? 【知与】:吃早饭时我也没耽误时间,坐我腿上不好吗哥哥?后来亲你时你也很失神,你还!@#¥了,我都感觉到了哥哥。 【知与】:你不爱我了。 冯谁盯着那一连串的消息,点进后台,设置消息免打扰。 赵知与坐在长桌最上边的位置,冷着脸,时不时看眼手机,又没有表情地扫视一圈会议室的高管。 正在做汇报的coo捏了把汗,硬着头皮继续道:“……本季度净利润率12%,同比虽然有所下降,但是符合集团的长期预算规划,至于市场方面……”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与会的董事高管都坐得端正,目光齐齐聚在运营官身上,时不时点头或做个笔记,谁也不敢去看年轻的董事长。 coo在这气氛感染下,说话磕磕绊绊起来,时不时瞥一眼赵知与,额角冒出了冷汗。 “叮。” 赵知与把玩的手机响起清亮一声提示音,旁边的技术总监吓得差点跳起来,汇报的coo立即噤声。 靠着椅背的赵知与立马直起身体,手指飞快点了几下。 【哥哥】:在看电视,爱你,乖。 赵知与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阳光照进会议室里,汇报的声音轻快流畅不少,两边坐着的人姿势慢慢松弛了许多。 中午十二点,赵知与的消息准时到来。 【知与】:吃午饭了,冰箱最上层的饭盒里,早上刚做的,有你爱吃的木须肉。 第102章 【知与】:记得微波炉要多转几分钟,不要吃冷的。 【知与】:晚上等我回来做晚饭。 冯谁慢慢站起身,龇牙咧嘴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捶腰一边回消息。 吃饭时,他跟赵知与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中午回来吗?】 赵知与很快就回了消息。 【知与】:回不了,等会还有点事。 【知与】:想我了吗?下午我会早点回去的。 冯谁夹菜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开着门的书房,桌上电脑纸笔一片凌乱,他放下筷子,打出一个“想”字,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却半天没摁下。 下午照样枯燥地听课、做笔记,冯谁已经适应了,调到了2倍速,全神贯注地听讲。 电话震动时,他看了眼,来电备注是秘书小林。 他点了暂停,站起来扭了扭脖子,点了接听。 “冯先生你好,抱歉打扰您。”小林压低了声音,“对不起啊,但是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怎么了,你说。” “就是刚才,董事长让我找个文件,但我怎么都找不到。”小林带了点哭音,“关键是我不记得上次文件给放哪里了,有可能是放董事长家里我忘记带回来了,之前他让我给他送过几次文件,我,我记不清楚了……” 冯谁换了边耳朵:“别急,慢慢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怕董事长骂我,现在上班时间我也不敢过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一下。” “可以啊,这有什么,文件大概什么样子,有名字吗?”冯谁笑了笑,“赵知与这么凶的吗?他平时经常骂你?” 小林描述了下文件,吸了吸鼻子,也笑了:“没,董事长对我们员工很好的,只要不犯蠢,唉,但我这次好像就有点犯蠢。” 冯谁没忍住笑了,检查了下书房柜子,书房东西不多,有什么都一目了然,冯谁直起腰:“放哪儿你有大致印象吗?” “我一般进门把文件放客厅茶几就走了。” 冯谁在客厅转了一圈。 客厅物品同样有限,家具摆设簇新干净,生活气息不浓。 “我也刚搬过来没两天,倒是不清楚他放东西的习惯。”冯谁一边说,一边趴在地板上把茶几底下也瞧了一遍,“客厅和书房都没,我去看下卧室。” 电话那边原本放松下来的小林,又紧张了起来:“是不是不在董事长家里啊?可是这边我都翻遍了……” 冯谁赶紧安抚她:“没事的,你别怕,就算真找不着了,我帮你跟赵知与说一下。” “谢谢冯哥!”小林激动地声音也大了些,“冯哥你真好,冯哥只有你这样的好人才配得上我们董事长!” “……”冯谁按了按额头,往卧室走,“你也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呢。” “啊!”过了一会儿,小林惊喜嚷嚷,“冯哥我想起来了!你这么说我总算有点印象了,之前董事长好像习惯把文件放电视旁边那个柜子,好像是个五斗橱,黄梨花木的来着,冯哥你快帮我看看!” 冯谁脚步顿住,狐疑道:“你确定?” “确定啊!”小林声音透着高兴,“董事长的公寓我去过好几次的,错不了!” 冯谁安静下来。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客厅电视墙那片。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客厅里明亮温暖,漆成珍珠白的一整面墙上,除了一台100寸的液晶电视,什么都没有。 冯谁握紧了手机,对面女孩的声音掺了点电流的滋滋声响,像是浸在幽深的海水里,渺远而不真切。 “冯哥?冯哥!”小林喊他。 冯谁回过神。 “你找到了吗?”小林问。 冯谁掌心冒了点汗,过了几秒才说:“没呢,怕是放卧室了,我再翻翻,你别急哈,没事的。” “哦,好吧。”小林蔫了点,又有些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冯哥,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冯谁站在原地没动,“你这年纪就跟我妹妹差不多。” “哎呀,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哥哥就好了。”电话那边,小林咯咯笑了起来。 冯谁也笑了,状似不经意问道:“不过这个房子布局也真是的,东西落下就不容易找。” “是吧?我也觉得跃层没大平层好,跑上跑下的多麻烦啊。不过董事长那套房子,对他而言可真算简朴啊,我第一次去都惊呆了,没想到他也会住那种地方。” 冯谁抬头,天花板映入眼帘,没有跃层。他又看向落地窗外,高楼耸立,人流如织。 他不动声色道:“我觉得这地方还行啊。” “不行啊冯哥!”小林下意识抬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你别看四季花园建得挺好,但位置是硬伤!郊区房子升值空间很小的……不过你们也不缺钱,唉,有钱就是任性啊。” 落地窗望出去,市中心的地标建筑不足两百米,冯谁盯着那直入云霄的高塔,久久不曾收回目光:“可能知与看中这一块的投资潜力吧。” “是吗?但是东郊确实发展挺快,之前还是荒地——” “抱歉。”冯谁打断小林,“没找到文件,赵知与那里我会帮你说一声。” “啊?啊,好,好的。” 深夜,卧室激烈的动静平息,冯谁趴在枕头上,赵知与从身后搂着他,紧紧贴着。 冯谁反手推他,却推不动:“汗津津的,也不嫌脏。” 赵知与亲着他裸露的肩膀:“不嫌。” 冯谁静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过来。” 赵知与乖乖地凑上来,脑袋搁在冯谁手臂上,小鸟依人一样依偎着冯谁。 冯谁摸了摸他脑袋,摸到一处结痂的伤口:“以后都没问题吗?” 赵知与一下下亲着冯谁脖子:“跟你说过嘛,现在做的是颅内微针,比之前的还先进的。” 濡湿又缠绵的亲吻中,冯谁双目仍是清明的:“真的不会有后遗症吗?当时你都……” “没事的。”赵知与撑起身体,自上而下注视着冯谁,“哥哥,别怕。” 冯谁看着赵知与温柔的眼睛,目光有些躲避:“你不会瞒着我的,是吗?” “不会。”赵知与看着他,眼神澄澈又干净,“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了,就算我不聪明。” 早晨,赵知与走出大门后,冯谁立马转身去了卧室。 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钥匙和门禁卡,他望着卡片上的四季花园四个字,微微失神,捏着钥匙的指节逐渐泛白。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几栋几楼几号住户?”门卫拦下冯谁。 冯谁扬了扬钥匙和门禁卡:“我有钥匙的。” “抱歉先生。”门卫没有让步,“之前好像没见过您出入,是这样的,我们物业规定,进出除了门禁,还需要人脸验证,您看是否方便……诶,先生?先生!” 冯谁倒车,打方向盘,一脚油门离开。 他看了眼后视镜,里边映出墨镜棒球帽的自己。 他把车停在两条街外,徒步走了回来。 地下停车库入口的门卫亭里,保安正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冯谁猫着腰,很轻易就从升降杆下溜了进去。 地下车库大而空旷,墙体和地面居然贴了大块瓷砖,亮堂得像是进了商场,地面一尘不染,看得出来维护得很好,几辆车零星地停在不同角落,冯谁一路走过去,没碰到一个人。 门禁卡背面用记好笔写了楼号和门牌号,冯谁很轻易就找到,刷卡,乘电梯。 红色楼层数字不断变换,宽大的轿厢铺着红色地毯,同样干净得没有灰尘,运行时一丝杂音也听不到。 “叮。”楼层到了。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冯谁站在原地,迟迟挪不开双脚。 赵知与也许有什么瞒着他,关于自己的手术。 也许只是曾经带过交往对象回这里,不方便让冯谁知道。 “身体健康的人,一般见了我勾勾手指就会扑上来,不论男女。” “我技术很好的,反正以后大概不会有交集了,不如算作为相识一场的纪念。” “我跟人上床,好歹一段时间只跟一个。” 分开的六年里,赵知与交往了谁,又跟谁睡了,是他的自由。 既然两人已经决定重新开始,死揪着以前的事既不明知,也没有意义。 电梯门保持了一会儿打开的状态,又缓缓闭合,门外墙上提示楼层的数字在视野里缩成一线。 “砰。” 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抓住了一侧电梯门,感应到有人,金属门扇又向两边打开。 冯谁走了出去。 第71章 “咔哒。” 冯谁拧开门锁,进了屋子。 这是一套跃层,装修简约,但有生活气息。 冯谁走出玄关,目光一下子被客厅桌上的冰封黄花吸引。 第103章 他走近。 冰层透明,冻住的矢车菊每一片花瓣都鲜嫩如刚摘下来一样,泛着鎏金的色泽,茎杆和两片卷曲的叶子仍是绿油油的模样。 冰层底部基座连接电源,靠墙角有台备用发电机。 冯谁看了一会儿,直起身环顾一圈,这套房子应该是顶楼和下面一层,客厅里安着壁炉,里边还有灰烬。 他四处转了转,冰箱里有保鲜得很好的青菜,岛台上没来得及收起的砧板上可以看到明显的刀痕,赵知与显然在这里生活过不短的时间。 二楼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健身房,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冯谁随便抽出了一本,书脊有磨损的痕迹。 他在健身房跑步机上坐了会,陷入了茫然。 最开始的情绪慢慢消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下定过决心,要相信赵知与,相信自己。 但决心显然并不是什么清晰的分界线,两边泾渭分明,他只要身处一边就能从此洗心革面。 “还看吗?”冯谁在无人的房间发出声音,问自己。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冯谁抬头,窗外的天空是乌蒙蒙的灰白,风灌了进来,带着冬日的凉意。 冯谁起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不大,放眼望去没有多余的杂物,相对于客厅和其他房间来说,显得冰冷许多。 和当初赵知与的房间布局很像,左边有道门通往旁边房间,右边是浴室。 冯谁正要退出去,一道雪白的闪光突然刺到他的眼睛。 他眯了眯眼。 天光洒落,白色窗帘随风拂动,间或露出后边遮住的像是相机的黑色物体。 冯谁犹豫了几秒,走了进去。 不是相机,是一台望远镜。 冯谁拿在手里看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慢慢抬起头,伸手拉开窗帘。 视野里,林立的高楼中间,他看到了一栋熟悉的建筑物。 冯谁愣住,血液一下一下冲击心脏,呼吸声在耳边放大了无数倍。 那栋建筑外墙斑驳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大多窗户竖着牢固的防盗网,阳台上鲜艳的衣服和仿佛积满数十年灰尘的砖墙形成刺目对比。 手中的望远镜甚至不用调整焦距,只是举起,凑近,就猛然对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那是他和老方住了六年的房子。 从四季花园这块地去到郊区的房子,道路弯弯绕绕,骑车也至少得花半个小时,所以冯谁没想到,两处直线距离居然这么近。 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赵知与在这里住了多久?又看了他多久? 他看着视野里那扇不大的窗户,靠窗的书桌边,他曾无数次坐在那里,有时候是听歌,有时候谈吉他练曲子,或者什么都不做,单纯放空发呆。 他曾无数次将目光投向虚空,郊区自他买下那栋偏远的老破小后,就日新月异地快速发展着,高楼崛起,道路铺开,霓虹灯越来越耀眼,城市的灯火没有落入他的眼中,更遑论黑暗中窥视镜头的反光。 冯谁咽了咽口水,目光慌乱地四处瞟,他的手在抖,好像承受不住望远镜的重量。 就在这时,一楼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冯谁猛地看向楼梯。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门又关上,脚步声响起。 冯谁平稳无声地放下望远镜,迅速扫了眼卧室,蹲下身,掀开床单。 床底太低了,钻不进去。 他单手撑床跳到另一边,快速打开卫生间门。 他不想看到赵知与,至少现在不想看到,除了尴尬、愧疚,那种汹涌强烈的情意,心脏饱胀到破裂流血的感情,他不知道怎么去接住,怎么去直面。 不应该让赵知与知道他来过这里,最好是他什么都没看到,回家后他们一如往常,过去的记忆会慢慢淡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卫生间一览无余,连个浴帘都没有。 楼梯传来皮鞋落在木质地板的轻微吱呀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冯谁飞快扫视屋里的衣柜和那扇闭合的门。 他就地一滚,起身的同时伸手拉开通往另一间卧室的门。 他会好好对待赵知与,用尽所有耐心和信任。 他会让赵知与知道,他其实不会—— 门被推开,风从开启的窗户猛地灌入,扬起一片沙沙的声响。 冯谁维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姿势,整个人都僵住,控制不住地睁大了双眼。 铺天盖地的画,素描、油画、水彩、彩铅、速写…… 天花板透明丝线垂下的夹子夹着的画,墙上贴着的画,画架上的画,画框裱好的画,桌上镇纸压着的画,铺了半张床的画…… 开心的冯谁,难过的冯谁,生气的冯谁,落寞的冯谁,笑着的冯谁,红了眼睛的冯谁,拧着眉头的冯谁,正面的冯谁,侧脸的冯谁,背影的冯谁,躺着的冯谁…… 无数个冯谁,无数个自己,无数张相同又不同的画。 风吹动画纸,沙沙,沙沙,沙沙,像是千万只蝴蝶振翅起舞。 楼梯口的脚步声终于消失,赵知与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他皱着眉推开半掩的卧室门。 听到动静,冯谁遽然转身,和身后卧室里无数个画中的自己一同看向赵知与。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雪,刚开始只是稀疏寥落的绒毛,然后蓦然转大,纷纷扬扬,轻盈无声,大雪从天穹坠落人间,世上的声音和颜色一点点褪去,变淡。 赵知与逐渐泛红的眼睛清晰又鲜明。 冯谁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六年时间的重量,在他们分开的两千多个日夜,他没有一天不想赵知与,爱意变成了怨恨,怨恨又成了愧疚,愧疚积聚成更深的思念,他曾经因为想念赵知与而彻夜难眠,仅仅因为想到他的一颦一笑就乱了心神。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 他以为忘不掉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敢相信,赵知与也会像他思念他一样,对他念念不忘,每一个夜晚饱受折磨,清晨又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投入生活,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若无其事地送走越来越无望的一天。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赵知与心中有这样的分量。 赵知与又是怎么度过那六年的呢? 他要在家族里争斗,要在无人处成长,要提防这个怀疑那个,还要警惕自己某一天再度坠入失智的迷雾。 妈妈离开了他,爸爸根本不关心他,亲近的二叔只想害他。 而冯谁,他唯一的恋人,主动抛弃了他。 他一个人,他一个小傻子,究竟是怎样承受这些,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那些画是怎么一张张变多,填满了整个房间,赵知与下笔的时候,是在恨他,还是在想他? 赵知与躺在那张堆满了画的床上,看着满屋子的冯谁,又在想什么? 胸口滞涩,冯谁迈开步子,刚开始很慢,然后变快,他飞快走向赵知与,狠狠抱住了他。 赵知与没有动,没有像以前一样回抱,几分钟后冯谁感觉到肩膀一阵温热,赵知与这才伸手揽住他腰。 “我恨死你了。”赵知与说。 冯谁眼睛酸胀,心脏像是被一刀刀片下,血肉模糊:“知与,你以前说,你和很多人交往过——” 冯谁拉开点距离,捧着赵知与梨花带雨的脸,盯着他雾蒙蒙的眼睛:“是不是说的气话?” 赵知与一眨眼,泪珠就断了线地往下掉,他嘴唇嗡动,似乎是气得狠了:“不是。” 冯谁擦掉他的泪水,凝望他的双眼:“说真话。” “不是。” 眼泪越擦越多,冯谁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是也没关系,我不怪你——” “是气话!是气话!我没有,没有跟别人睡过,没有跟谁交往过!”赵知与朝他吼,“你凭什么不怪我?!你凭什么啊冯谁?!” 冯谁笑了。 “你还笑!!!”赵知与怒极大吼。 “为什么呢?”冯谁收住笑,蹭着他额头,“为什么我们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要为我守身如玉?” “你知道的还问!!!”赵知与气炸了,又气又委屈,声音都岔了,“你故意的!我对别人硬不起来行了吧,你满意了吗?” 冯谁摸摸他的脑袋,眼睛一阵热意上涌:“乖,满意了。” 赵知与要甩开他的手,冯谁紧紧搂着人,轻声哄着:“乖,让哥哥抱一会儿。” 两人在安静中抱了很久,冯谁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赵知与的情绪慢慢平复,冯谁给他擦脸,笑道:“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赵知与哼一声,望向他身后,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们回家吧,这里还没收拾……” 冯谁拉住他的手:“你跟我过来。” 冯谁进了卧室,开始收画,墙上的一张张揭下,画框摞在一起,画架收起,他的动作从最开始的小心珍视,到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 第104章 天花板垂下的画纸被他胡乱扯下,床上的伸手一扫,他很快把这些画堆成两堆,室内顿时变得空旷。 “哥哥……” “你先闭嘴。”冯谁抿着唇,表情冷冽。 “我可以自己收拾。” “不用。”冯谁抱起一堆画,大步往外走,“以后都不用了。” 赵知与连忙抱起另一堆跟在他身后,冯谁噔噔噔下到一楼客厅,直奔壁炉。 “哥哥,你要做什么……” 冯谁把怀里的画往壁炉一扔,没等赵知与说完,抢过他手里的也扔在里边,又哐哐丢了几根苹果木,点火。 火苗倏地窜起,火舌舔舐堆积的画纸,越烧越旺,橙黄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赵知与盯着一张接一张变成灰烬的素描或油画,突然上前。 冯谁一把架住他胳膊,把人往后推。 “你放开我,放开我。”赵知与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挣扎变得激烈,“我会自己处理,我画了好久,好多年……” “知与,知与!”赵知与不断挣扎,冯谁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坐在他身上双手按着他脑袋,“你看着我,看着我!” 赵知与收回目光,眼尾泛红地望着冯谁。 冯谁抓住他一只手,按在自己脸侧:“感受到了吗?热的。” 又抓着他手下移,按在胸口:“有心跳。” 他捧着赵知与的脸,像捧着一朵娇嫩柔弱的花:“知与,不需要了,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冯谁说着,自己眼中也起了湿意,喉咙堵住了一样:“不需要画了,我就在你眼前,我……” 他颤着嗓子,缓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些东西已经没用了,让它们见鬼去吧!我会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 赵知与湿漉漉地望着他,难过又茫然,冯谁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他整颗心都乱了,恨不得捧出自己所有去哄他的小少爷。 赵知与慢慢哭了出来,他哭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眼尾殷红,睫毛漆黑,鼻尖浮上一层粉,瓷白的脸水浸浸的,只有嘴唇轻轻颤抖着:“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怎么可以离开我那么久,我真的,我真的……” 赵知与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 冯谁抱住他的脑袋,轻轻抚摸着他绸缎一样的头发,轻声哄着:“恨我也没关系,我会用后半辈子的时间向你赔罪。” 赵知与用力搂着他,带着鼻音,委委屈屈:“也没有那么恨。” 冯谁没忍住笑了,他捏着赵知与下巴,抬起他的脸,两人离得极尽,能看到彼此的五官的每一个细节,赵知与的一点委屈,也在冯谁放大的脸凑过来时消散殆尽。 冯谁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有没有减少一点?” 赵知与喉结动了动,目光痴迷地盯着冯谁的嘴唇:“一点点,不够。” 冯谁亲在他唇上:“这样呢?” “……好一点点了,但还是不够。” “这样呢?” “不……不够。” “还不够吗?” 赵知与翻身压住冯谁,恶狠狠地望着他:“你以前对别人这样过吗?谁教你的这些?” 冯谁笑得开怀:“没有,没有谁教,我想要哄你,自然就会了。” 赵知与深重喘了几下,发狠地咬住了冯谁的嘴。 两人纠缠成一团,赵知与对冯谁的反应向来猛烈,濡湿地亲着冯谁的颈子,转眼间就扒掉了两人衣服。 “知与……”冯谁手指插入赵知与头发,“我不会离开你。” 赵知与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冯谁:“嗯。” “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知与舔了舔嘴唇,眼神着迷了一样,顺着冯谁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不会离开你,是我发现了——”冯谁摸了摸他的脸,“我是离不开你。” 第72章 “你跟我说,这两分到底是怎么丢的,啊?这么简单的题,一加一等于二的玩意儿,居然能连丢两分?!你脑子长来干什么用的?!装水吗?!” 红木办公桌后坐着的父亲高大威严,一字一句仿佛千斤巨锤砸下,站在对面的小孩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肩膀。 “最近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做什么分了神?英语也是这样,法语课也上得一塌糊涂,你妈妈当初在法国做生意,法语说得跟当地人一模一样,怎么天赋到你身上就消失了?” “你学学陆名,他没大你多少,要他爸妈操过一点心吗?” 小孩低着头,地板上光影摇曳,他视线追逐其中一片叶子形状的阴影,看入了迷。 “八岁了!已经不是小孩了!传出去我都丢人!” 叶子的阴影凸出一条尖细长长的触角,小孩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窗外。 花园靠近书房的地方有棵树,树冠繁茂碧绿,摇动的叶子像千万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还不专心!”父亲提高了声音。 小孩猛地转回脑袋,低下头:“对不起,爸爸。” 沉默持续,安静的书房里什么声音都没,小孩额角渗出了点汗,痒痒的,他身体动了下,却不敢抬手去擦。 书桌后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父亲站了起来,经过他,来到通往花园的门前。 他打开门,初夏的风带着一股花香溜了进来,父亲沉默片刻:“我都是为了你好,现在对你严——” 父亲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 小孩疑惑:“怎么了?爸爸。” 过了一会儿,父亲才说:“没什么,总之,你吸取教训,学业上千万不能敷衍了事,这次就罚你抄家训一百……” 又一声闷哼。 父亲四下环顾,脸色涨红:“谁?!谁在那里?!” 小孩也朝花园看去。 枝叶繁盛的大树在风中轻轻颤动,哗啦啦的响声悦耳动听,花园里一个人都没。 小孩眨了眨眼睛,看向父亲:“爸爸,怎么了?” “……”父亲脊背绷直,是真动了气,“抄你的家训!” 父亲又找了一会儿,这才一声不吭地出了书房。 门砰一声关上。 小孩从书架上翻出装订成册的家训,摊开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坐在父亲刚才的位置上,开始安静地抄写。 上午的阳光穿过树叶斜射进来,筛下一地斑驳的碎影,小孩脸上尚带着稚气,一丝不苟的严肃神情却有了点刚才大人的模样。 抄了一会儿,他突然停笔,侧头看向窗外的大树。 小孩又瞧了瞧书房的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他走出门,来到花园里,绕着大树走了一圈,竭力仰着脑袋,阳光晃得眼睛生疼,他只看到枝叶交织的阴影。 “你是神仙吗?”小孩出声问。 没有回答,只有风声和着远处悬崖下的海浪声。 “是精灵吗?”小孩又问。 树枝像挥舞手臂的巨人,小孩打了个寒颤:“是大怪物吗?” “噗嗤。” 树冠深处,看不清楚的阴影中,传来一声笑。 很轻的一声,转瞬即逝,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脖子酸疼,他揉了揉,叹了口气,往回走。 树枝上突然倒挂下一个人。 “啊!” 小孩吓得后退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倒挂的人朝他做了个鬼脸,粗着嗓子:“我是大怪物。” 小孩一眨不眨地望着,连呼吸都忘记了,然后展颜笑了:“哈哈哈哈哈……” 倒挂的人鬼脸消失,不解地看着他。 小孩爬起来,靠近了他:“你是谁呀?” 倒挂的人一个使力荡上了树枝,然后轻轻跳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向小孩:“我是冯谁,你是谁呀?” 这是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冷白的皮肤,眉眼漂亮得不像话。 小孩被这美貌劈中,呆呆地看了冯谁好一会儿:“我是赵知与。” 冯谁哦一声,不大感兴趣的样子,摆弄着手里的树枝。 赵知与看了看那奇怪的树枝,树皮被削掉了,有一个分叉,分叉上绑着黑色的皮筋:“这是什么?” 冯谁惊讶地看他一眼:“弹弓啊?你连弹弓都不认识吗?” 赵知与摇摇头。 冯谁露出鄙视的表情,在地上挑了个石子,放在手上抛了抛,而后小心裹在皮筋中间:“弹弓,就是可以把石子打出去的东西。” 皮筋拉长,石子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炫目痕迹。 吱嘎。 一小节树枝断裂,掉落在地上。 “哇!这么厉害!”赵知与崇拜地看着冯谁,“你刚才就是用这个打的老爷吗?” 冯谁的动作僵住:“那是老爷?” 赵知与羡慕地摸了摸他的弹弓,点点头:“是啊。” 冯谁愣了一会儿,突然恶狠狠地抓住赵知与衣领:“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我下次就用弹弓打你!” 第105章 赵知与望着他,没忍住笑了:“你傻吗?” 冯谁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才傻!我奶奶说了,我不傻,我是聪明孩子!” 赵知与的笑容慢慢消失,静静望了一会儿冯谁:“你奶奶是?” 冯谁说了奶奶的名字,赵知与想了一会儿:“是厨房新来的方奶奶吗?她做的菜很好吃。” “是吧?”冯谁放开赵知与领子,“我奶奶可厉害了。” 冯谁一屁股坐在树荫下,从兜里掏出一把石子,大大小小的,都很圆润漂亮。 赵知与看了眼地上,也坐在了他旁边:“你刚才为什么要用弹弓打老爷?” “他不是在骂你吗?”冯谁头也没抬,“以前我爸爸打我骂我,我用弹弓打他,后来他怕我了,就不经常打我了。” “可是老爷不是你爸爸呀,你为什么要打他?” 冯谁瞥向赵知与,他比赵知与高出一大截,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加上那张漂亮又清冷的脸,莫名让赵知与心里一动,有点不敢直视。 “你都要哭了。”冯谁说,“我躲在树上都看到了。” 赵知与偏过头,不敢看冯谁的眼睛。 冯谁数了一遍石子:“小弟,你要是叫我一声大哥,我以后都罩你。” “大……大哥?”赵知与疑惑。 “哎。”冯谁应了一声,“以后你就是我罩的啦。” “……”赵知与好奇,“你要怎么罩我?” 冯谁挠了挠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老爷肯定是不能再打了,上次我打了餐厅老板,害我奶奶丢了工作,还赔了钱……” 他望着手上的石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弟。” “啊?啊……” “接着。”冯谁命令。 赵知与下意识伸出双手。 一捧石子放在了他手心,带着冯谁的体温。 “传给你了。”冯谁摩挲了几下弹弓,有些不舍,“这个也给你。” 风大了些,摇颤的枝叶像绿色的海,高个的男孩郑重其事:“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就用弹弓打回去。” 狭窄的后巷,墙壁上一层厚厚的青苔,排水沟里积着经年累月的油污。 几个穿工作服的年轻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闲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她肯定是看上大谁了,那天我亲眼看到的,排班时,她给经理塞了一百块,就为了让经理把她跟大谁排到一天。” “哦——”一阵起哄声。 冯谁吐出口烟雾,站姿闲散,脸上没什么表情。 旁边人撞了下他的肩膀:“有没有兴趣啊?没有哥们要上了。” “哎,你不废话吗?咱大谁眼光那么高,怎么可能看得上。” “那是眼光高的事吗?人家早就有对象了,你没看那小帅哥,那一身名牌,有钱人哦!” “哦——”又是一阵起哄声。 冯谁始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额发有些长了,遮住了大半眼睛,大多时候他都是这幅冷淡的神情,同事刚开始还有些怵,后来相处久了,知道这人干活麻利,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不爱说话,跟人相处始终客气疏离。 冯谁弹了弹烟灰,抬起眼:“别瞎说。” 他难得有反应,众人更是兴奋,越发起哄:“哦哦——” “诶,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人兴奋指着不远处,“看那是谁?” 冯谁动作一顿。 巷子入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穿校服,背书包,一米八的个子,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 “哥哥。”赵知与叫冯谁,抬脚往这边走。 冯谁盯着他,往青苔上碾灭吸了一半的烟,在同事的起哄声中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拎起赵知与衣领,把人往外拉。 到了无人处,冯谁把赵知与往墙上一掼。 赵知与后背贴着墙,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冯谁。 “我说过。”冯谁慢慢开口,“别来找我。” 赵知与望了他一会儿:“我又没答应。” 冯谁冷冰冰地瞧了他一会儿:“滚。” 赵知与眼皮立马泛了红,又气又委屈地,偏偏要倔强地压下泪意:“哥哥,我一放学就过来了。” 他看了眼冯谁:“我饿了。” “你他妈饿了关我屁事!”冯谁怒吼,“给我滚!” 赵知与抿唇,不说话,也不动。 冯谁转身往巷子里走,过了一会出来,把一个纸袋丢给赵知与:“吃了滚。” 赵知与打开纸袋确认一番,拿起里边的三明治咬下一口:“我晚上可以去你那边吗?” “不行,滚。” “今天还是五点下班吗?晚饭吃鱼好不好?你要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鲈鱼可以吗?” “滚。” “我现在去买菜——” 冯谁推着赵知与肩膀一搡,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我发现你再出现在我那,我他妈弄死你。” 五点下班,冯谁先去超市买了菜,然后骑车回出租屋。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打开门锁,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快步向厨房走去。 赵知与拎着锅铲回头:“你怎么现在才回——” 冯谁抓着他领子,把人往外推:“妈的,让你滚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谁让你进来的,啊?” 他动作粗暴,推着赵知与一路撞到门和家具,砰一声抵在入户门上:“现在走,我不揍你。” 赵知与笑容消失,静静凝望他片刻,把锅铲往旁边柜子上一扔:“你弄疼我了。” 冯谁凶狠的表情凝滞,颤着手松开赵知与。 赵知与揉着泛红的脖子:“我走就是了。” 冯谁垂眼,没说话。 赵知与看他一眼:“奶奶说你最近每天都加班,拼了命似地存钱,怎么,你要娶媳妇?” 冯谁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赵知与走进厨房,把煤气灶关了,靠着厨房门看冯谁:“是你们餐馆的那个招待姑娘吗?今天下午你同事说她看上你了?她有我好看吗?有我聪明吗?有我对你好吗?” 冯谁转身,看怪物一样看着赵知与:“你有病?你跟女孩子比什么?” “我偏要比。” 冯谁懒得理他,越过他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倚着冰箱门喝着:“走吧你。” “你同事还说我是你对象。”赵知与不走,“你怎么不反驳?” 冯谁动作一滞,把啤酒罐捏得吱嘎作响。 赵知与看他发白的指节,轻轻笑了一下:“哥哥,你怎么突然不理我?” 他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是不是有人说了我坏话?你信了?” 冯谁喝了口啤酒,修长雪白的脖子仰起,喉结蠕动,一点琥珀色的汁液从湿红的嘴唇流下,划过下颌,蜿蜒没入衬衣领口。 赵知与的目光被火燎了一样,先是死死盯着,而后慌乱地四处躲避。 他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一下下扣着木质门框。 “你以后要读大学。”冯谁开了口,“别跟我混在一起。” 赵知与的目光动了动,神色一瞬冰冷起来:“谁跟你说的这些话?谁教唆的你?” 冯谁抬头,看了赵知与一会儿:“我二十四了,就算不聪明,有些事情也能自己想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知与慌乱起来,上前两步,“哥哥……” “别动。”冯谁命令他。 赵知与停在原地。 “我也不想跟你混在一起。”冯谁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跟你那些同事就是一路人了吗?你跟他们连话都没的说!” “不关你事。” 赵知与深吸一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哥哥,你听我说……” 他变得慌乱,冯谁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有时候固执得可怕,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他,最后他闭了闭眼,豁出去了:“你要是不理我,我就不去读大学。” “你说什么?”冯谁怔住,瞪着他,“你疯了吗?” 赵知与松了口气,嘴角带了点笑意,得意挑眉:“你让我滚,我就不读大学了。” 冯谁盯着他,赵知与有恃无恐。 冯谁走过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这一耳光用了十成十的劲,眼前景物晃动起来,耳鸣声尖锐拉长。 赵知与缓缓转正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谁,眼圈一下子红了:“你打我?” 冯谁举着打人的那只手,慢慢退后了两步。 赵知与一吸鼻子:“打就打吧,只要别不理我。” “你走。”冯谁说。 赵知与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倔得像头驴:“不走。” “那我走。”冯谁低声说,似乎丧失了所有力气。 赵知与拉住离开的冯谁:“为什么啊?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这个傻子!” 第106章 冯谁一声不吭,甩开他的手,捡起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就要去开门。 赵知与先一步伸手反锁了大门,把人往门上一按。 他本来怒火中烧,可近距离看着冯谁,那怒气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抵着冯谁,两人大腿蹭着大腿,胸膛碰着胸膛,他一垂眼,就能看到冯谁的远山眉,丹凤眼,红艳艳的饱满唇瓣。 赵知与喉结滚动,目光闪烁,盯着那两片唇,嘴里干涩无比:“哥哥。” 他快速抬眼看了看冯谁,见他仍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鬼使神差地,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一点。 冯谁有些不自然:“你他妈干什么?” 赵知与扑闪着眼睛:“别说话。”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快要含住那片嫣红柔软。 冯谁猛地推开他,震惊地看着他:“你他妈要跟我打啵?” 赵知与迷乱又无辜:“啊?我,我……” 他的脸瞬间红了,无措又含情地看了眼冯谁:“哥哥,那叫接吻。” 冯谁瞪大了眼睛。 赵知与又凑了上来。 冯谁避开他,震惊难言:“你是基佬?” 赵知与的动作停住,基佬两个字像弹弓打出的小石子,裹挟着凛冽的危险。 “我,我……”赵知与咽了咽口水,红着脸,大着胆子抬眼直视着冯谁,“我只是喜欢你。” 屋里一瞬间寂静下来。 所有声音都被吸入了另一个空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谁开了口:“你以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哥哥……” 冯谁面无表情,一字一句说:“我觉得恶心。” 小石子击中了赵知与的心脏,他的第一感觉居然是麻木的茫然,他下意识解释:“哥哥,喜欢男人是正常的,有很多人都是同性恋,这只是性取向而已,我没喜欢过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你……” “滚。”冯谁没有表情,看他的眼神冰冷没有温度,“我嫌脏。” 心脏碎裂,血肉横流,赵知与慢慢摇着头:“我知道一开始可能难以接受……不,我,我以后不喜欢你了,我们就像从前一样,我还当你的小弟。” 冯谁一把拉开门,铁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原来你以前跟我腻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个恶心的基佬,我情愿没收过你这个小弟。” “你在说什么?”赵知与一下子呼吸不过来,“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 “请你走吧。”冯谁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少爷。” 好长时间,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赵知与长久凝视着他,从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伤心,到痛苦,再到最后的失望。 他轻笑了一声:“也是,我跟你说什么,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他穿上了校服外套,捡起地上的书包,看也没看冯谁,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冯谁等他走到楼道,才关上门。 “冯谁。” 赵知与突然喊他。 冯谁停顿一下,把门拉开一条缝隙,防备地看着赵知与。 赵知与突然放下书包,飞快从里边掏出一个弹弓,拉弓开箭。 “咻!” 石子击中冯谁腹部,他眉头皱了一下,赵知与提起书包飞快跑了,身影转眼就消失不见。 “你觉得自己在做什么?!!”赵成乾一张儒雅的俊脸气得发紫,“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书桌前的青年刚过十九岁生日,个头已经窜至一米九,居高临下地俯视赵成乾,意态闲散:“爸爸,您还是先看下我未婚妻的嫁妆单子,是不是比陆名的还要丰盛许多?” “你放肆!!!”赵成乾险些气倒,额头暴起了青筋,“自己赚的钱,转头当成他的嫁妆,你以为你老子也是傻子吗?” 赵知与表情淡了下来:“您也知道是我赚的钱,比之您故步自封守成多年,这份嫁妆够体面了吧?” “做梦!你做梦!!!”赵成乾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木已成舟,您不同意,赵家的脸会丢得更彻底。” 赵成乾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抚着胸口打开抽屉,摸索着找到速效救心丸。 红木桌上摊着一份报纸,头条夸张的标题赫然写着:豪门富少激吻俊男,春色无边,夜夜荒淫。 配图是赵知与暗巷中抱着人亲吻,那人只看得见个轮廓,勉强能认出是男人,赵知与却是整张脸都被拍得清清楚楚。 赵成乾吃了药,靠在椅背上慢慢喘着气:“赵知与,你丢不丢人?” 赵知与一脸无所谓。 “你自己看看!”赵成乾戳着报纸,“这上面怎么写的?!你堂堂赵家少爷,居然强迫别人!这么说居然不是他处心积虑想嫁进豪门,倒是你上赶着追了人家一年多,自己把人家嫁妆都备好了,到头来人都看不上你!被你强迫的!啊?!!” “是。”赵知与说。 赵成乾盯着他:“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给你设的局?报道是不是他雇人写的?” “不是,是我设的局。记者是我提前找的,报道也是我指点着写的,里边都是实情。” 赵成乾如遭雷亟,目瞪口呆。 良久,他颤声问:“你图什么?” 赵知与耸耸肩:“他好面子,我俩身边的人本来就知道我们的事,现在闹大了,他只能勉为其难跟我结婚。” 赵成乾眼神空茫:“勉为其难?” “你好,客房服务。您点的餐食给您送来了。” 冯谁小心翼翼把门拉开一点缝隙,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猛地关上门,门外的赵知与先他一步,将手塞进了缝隙,冯谁一犹豫力道就松了大半,赵知与顺利挤了进来。 赵知与关上门,四下打量了一圈:“学聪明了,知道换个五星级酒店。” 他扯下领带,随手丢到床上:“但是哥哥,这家酒店是咱家开的。” “你一登记我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到的,穿的什么衣服,吃了什么东西,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待了多久……”赵知与一边说,一边向他走来,“我一清二楚。” 冯谁垂着眼睛:“我住之前查过,不是你开的。” 赵知与靠近,高大的身形笼罩着他:“这么巧吗?估摸着你到了这边,这个城市的酒店、旅馆、民宿,有一家算一家,我全都买了。” 赵知与嗅了一遍他的头发、侧脸、颈项:“刚洗过澡吗?” 冯谁推开他:“你离我远点。” 赵知与握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一拽,紧紧抱牢了:“不嘛,几天没见了,我想你了。” 他亲着冯谁的脸颊,鼻尖,再含着两片唇瓣里里外外品尝了一遍,轻笑道:“哥哥也想我了吗?反应这么明显?” 冯谁推他肩膀,却推不动,反被赵知与半抱半拖着压在了床上。 赵知与逐渐动情,把他从上到下亲了一遍,又含着他的嘴唇反复碾磨。 冯谁想要挣扎,然而随着赵知与一天天长大,他早就不是他对手,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死基佬。”冯谁骂他。 “嗯,我是死基佬。”赵知与一边亲他,一边呢喃,“恶心的死基佬。” 冯谁眼皮抖了抖,赵知与亲了亲他的眼睛:“哥哥,我都准备好了,回去就跟我结婚好不好?” 冯谁忍无可忍,甩了他一巴掌。 赵知与摸着他打人的手,亲着他掌心,嗔怪道:“也不怕手疼。” 冯谁抬起手,还想再给他一耳巴子,突然就觉得灰心,他扯着赵知与头发把人脑袋拎起来:“你干嘛一直不放过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赵知与勾着嘴角笑得无害,俊脸险些让冯谁恍了神,“你不在我身边,我活也不想活了。” 赵知与爬了上来,看着冯谁的眼睛:“哥哥,对不起,我好坏是不是?之前我也试过放手,可是这里——” 他拉着冯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好难受啊。为了不让自己难受,我就只能抓着你,就算你不愿意也要死死抓着你……” 赵知与的眼睛湿润了,可他还是笑着:“你说的对,我是恶心,我又恶心又自私,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打我吧,我是坏人,你拿弹弓打我吧。” 冯谁一向没什么表情,挨操的时候也冷酷着一张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确实跟周围的人不一样,那种不一样会让他轻易沦为被欺凌、被针对的对象。 成长中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木着脸,和谁都保持距离。 这样到了一个新环境,大多数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不一样。 他的伪装万无一失,只有一个小小的破绽。 那就是他跟知晓他本来面目的一个人,还保持着切不断的联系。 赵知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却似乎从不嫌弃他,赵知与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愿意拿起弹弓对抗世界,也要保护的人。 第107章 但是再长大一点,他又明白了一件事:赵知与不该跟他混在一起。 他所处的环境会像下水道的油渍一样污染他,弄脏他,他身边的人毫无顾忌地讨论点评着女孩子,小偷小摸,随口扯谎,偷懒耍滑,为了一点利益打得头破血流。 赵知与是干净优雅的小少爷,坐在有落地窗的宽大书房里,端正地拿笔写字,侧脸像漫画书里带着钻石王冠的王子。 赵知与要去上大学,在明亮的大楼里做体面轻松的工作,身边环绕着和他一样善良、优雅、漂亮的人。 可冯谁太坏了。 他心中的黑暗像水面的油污一样不断扩大。他跟赵知与闹掰后,有一个月赵知与再没出现,再次出现时,赵知与亲了他,一个月后又睡了他,后来他就半被迫地跟赵知与厮混在一起,曾经坚定的事情就变得摇摆。 他这才发现,自己就是最大的那片污渍。 全世界的弹弓都应该对准他,他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很坏的傻子。 “赵知与,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离开了,你却过得不开心?” 赵知与愣了一下:“傻哥哥,你离开了,我怎么可能过得开心?” “跟我在一起不会污染你吗?” 赵知与支起身子,看着冯谁的眼睛,大脑飞速转动,意识的迷雾中,两个错位的齿轮咔哒一声扣上。 他突然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得开怀,笑声越来越大,眼里都笑出了泪。 冯谁叹了口气:“操,你别被我传染,也变傻了。” 赵知与猛地亲了一口冯谁:“哥哥,我知道我们的问题是什么了,我,我真是太笨了,太傻了,怎么会被你骗了,被你一个小傻子骗了…… 冯谁见他笑,担忧地摸了摸他脑袋:“别真变傻了。” “哥哥。”赵知与看着他,“我知道解决我们问题的方法了,只要一个问题,一句话,就能让我们都解放,我真是太傻了,这么就才明白过来。” “什么?” 赵知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脸颊浮上一层微红,珍而重之地开了口。 “你也喜欢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