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风云》 第1章 飞雪 昆仑雪域。 漫天飞雪,洋洋洒洒。 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边、炫目的银白色,天和地在这里交织成一片,浑然为一体。 空气清冽而幽冷,呼呼的风声穿梭往来,寂寞的雪原上没有飞禽走兽,只有冰清玉洁的风雪。 偶尔,会有一阵寒冷猛烈的飓风袭来,几十里的荒原上卷起几米高的雪浪,那情景犹如万马奔腾到海,银河泻落九天,令人叹为观止。 风是冰冷的。 雪是无声的。 眼界里是一望无垠的白色。 万物皆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安静得如同睡过去了一样。 然而。 缓缓的。 在这片辽阔寂静的白色中,却传来了一阵阵清雅优美的箫声,晚如天籁,沁人心骨。 白茫茫的雪域。 漫天的飞雪晚如千万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花瓣,妩媚素净,轻轻盈盈。 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长身玉立,静静地吹箫,眉宇间英气朗朗,他的双目肃清而高洁,恍若他的身心已经修炼到不会为世间万物所纷扰的最高境界。 细细的竹箫执在他修长的双手指尖,姿态从容而清俊,他傲然的挺立在寥廓的雪原崖顶。 悠悠的箫声从他薄薄的唇片婉转溢出,时而清脆高亮如莺啼,时而绵延叮咚如溪水。 美妙动听的箫声随着静默延展的雪地飘荡开来,无忧无虑着,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然而,这样天人合一的境界中。 漫天的飞雪轻盈柔美,却没有一片能真正落在白衣男子的身上,内息的深厚足以帮他屏蔽掉那些精灵一样的雪鹅,所以他的长发上,眉眼间,衣襟上片尘未染,连竹箫上也没有一丝被风雪浸染的迹象。 一袭白衣,遗世而独立,卓约如仙,华美似梦幻。 一曲终了,语音萦绕,晚如飞泉玉鸣,久久不绝于耳。 冰天雪地之上,白衣男子素手回旋,将竹箫反握在衣襟前,漆黑的发丝在耳际飞舞,他薄唇微开,隐隐含笑,望着沧廖的雪空怔怔地出神。 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白衣男子眉心微褶,他淡漠地平了视线,垂下了握着竹箫的手,刚想要再往前走几步,却听到身后有惴惴不安的踩雪声惶惶然传来。 扭头静静一看。 却是一个逍遥派的弟子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 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弟子虽然万分焦急,却知道大师兄萧翎平日里好静冷清的脾气,也不敢随便开口叫嚷,待走近了,方才低低道:“大、大师兄!不好了……二师兄他又……私自下山了。一个师弟……沉不住气把这件事告知了师父,他……他老人家现在勃然大怒,召……召您回去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因为过于紧张和心慌,被说得支离破碎。 然而白衣男子却听明白了,他略略蹙眉,然后轻不可闻地笑了。 二师弟最近频繁下山,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却又模棱两可。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皎洁的雪光映照着他斯文俊秀的脸庞,他的心里是苦涩的波动。 难道真如二师弟谈笑时所说的,他之所以要下山,只是想放下一些他从来不曾拿起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逍遥派讲究阐武合一、门下弟子过千,除了习武强身之外,他们还潜心修行得道禅悟之术,大多数的逍遥派弟子都是淡薄名利的清寡之人,不过问江湖之事,也很少在中原武林走动,可是这个二师弟却是个例外。 两年前,南疆一带,天荫山的日月神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崛起,到处兴风作浪,日月神教以日月为最高神祗,以巫蛊魅惑之术见长,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名,很快的在两广云滇之地召集了成千上万的信仰教众,其来势汹汹,以至于撼动了整个中原武林的地位。 立足于昆仑雪域,逍遥派掌门独孤无敌决定用毕生武学之精髓为天下武林造就一件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器,以正派的武学宗义来抵抗邪教的入侵,鉴于炼制这件神兵利器,历时久远,耗费心力,而且需要千年幽凤的顶戴花翎作为药引子,独孤无敌遂派遣两名亲传弟子萧翎和江枫下山去采集药引。 两年中,萧翎游走于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所到之处,行医善举甚多。中原武林一带称其为雪域华佗,因其医武结合,妙手仁心,悬壶济世,逍遥派自此声名鹊起,堪称武林楚翘。 两年中,来来回回生死闯荡,寻宝于大漠高原,高山洞府,以及苗疆西域的吐蕃波斯一带,江枫却意外结识了一个回族部落的少女,少女送了一幅自画像给他。江枫完成师命归来后,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就对着那幅少女的画像发呆。独孤无敌知道此事后龙庭大怒,将离经叛道的二弟子江枫杖责了二十大板,勒令他严守逍遥派的派规,不准再动思凡之念。一顿痛打之后,本以为江枫会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江枫死性不改,公开违抗师命,屡次触犯逍遥派的帮规戒条,私自下山去寻找那个叫凌歌的妙龄少女。 身为大师兄,头顶着师父的谆谆教诲,从口头规劝到最后的武力劝阻,萧翎竭尽其职,然而二师弟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旧我行我素。 久而久之的,耳濡目染着,连一向矜持自重的萧翎也对二师弟口中日夜念叨的那个天仙一般的纯真少女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好奇和钦羡之意。 这男女之情究竟为何物,竟然能让二师弟如此舍不开又放不下,如入魔障,痴迷不悔。 雪地上的白衣男子眉目间有肃然之色,气度从容沉静,他仰起头,定定地凝望雪空。 这一次,又该如何是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章 情思 —— 白皑皑的雪域荒原。 深处一片幽冷。 一座座精工雕琢的宫殿楼阁绵延不绝,远远望去,荒芜的雪域绝顶上,竟然出现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杂遝的马蹄声,好一片繁华热闹的盛世之景。 一袭白衣胜雪,萧翎轻足踏上连接冰川两端的白玉长桥,望着桥下萦绕的云雾和凝固了奔流的冰川,他若有深思地笑了笑,然后撩着衣襟,飞奔向前。 桥的彼端,行走不到一里路,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广场,广场尽头一座宏伟的宫殿拔地而起,直耸云霄,那是逍遥派弟子每逢初一十五,聚众商讨帮务的地方。 沿途的逍遥派弟子均是笑容可掬、步履匆匆,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萧翎步履轻快,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每每遇到师弟或杂役之人行礼打招呼,他也是静静地回礼,神态甚是悠闲随意。 逍遥派的正殿神诀宫内空旷而安静,只有数十盏飘零的冰灯在头顶来来回回地闪烁。 四周陈设简单,尽头一张胡榻,波光粼粼的地板上倒影着一缕清瘦孤高的身影。 逍遥派掌门独孤无敌一袭布衣,负手而立,透过窗户上的花格凝望着朗朗的雪空,他重重地叹下一口气,眉目间满是焦虑之意。 独孤无敌的身后。 几十名逍遥派弟子整齐地侍立成排,各个屏息敛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万籁俱静中,一袭白衣翩然闪来,如一只清拔的孤鹤,萧翎举步奔进了大殿,他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然而,大殿内的所有师弟仿佛有了感应一般,齐唰唰扭头看了过来,目光里有求救的暗号。 脚下的步子不停,气息沉静文雅,萧翎从容不迫的从众人面前走过,他径直走到了独孤无敌身后,双手拱拳,颔首行叩师礼。 “师父?”声音恭敬有佳。 逍遥派掌门抬手按至胸口,一动不动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他一言不发的背对着大殿内的所有入室弟子,雪光照进来,洒在他花白的双鬓,隐隐透出一丝沧桑的味道。 萧翎怔望着师父的背影,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垂首强自忍住。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连空气也恍若停止了流动。 “砰——”一声沉闷的低响。 独孤无敌一拳重重地砸向身侧的书桌,震得书案上的书册和笔架子唰唰乱颤,掉落一地。 身后的众位弟子悚然抬头,面色噤若寒蝉。 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如此大动肝火。 二师兄啊二师兄,你在外面逍遥法外,可把我们害惨了。 不知有多少逍遥派弟子在心里不满地嘀咕着这句话。 大殿之上。 逍遥派掌门猛地转过身来,微抬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大弟子平静如水的目光。 萧翎神色坦荡无异,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真诚和坚定,令人肃然起敬。 怔怔地注视着弟子清澈温暖的眼睛,独孤无敌的神色忽然有些复杂,来不及说些什么,一口呼吸卡在咽喉里,他佝偻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翎眼神一变疾步上前,掌心带风,有节奏的拍打师父的肩背帮他顺气。 独孤无敌虚弱地探起一只手,面色因为咳嗽而发白,他怔怔地吩咐弟子:“翎儿,你下山一趟吧!把那个……把那个孽障给我抓回来,越快越好,否则就来不及了。”语音里有一种被逼迫的慌乱感,逍遥派掌门似是硬生生压住了内心某种濒临破裂失衡的情绪。 毫无意识的,萧翎的手掌僵在了师父的背上,唇角下垂,眼底有错愕的光芒一闪即逝。 独孤无敌直起身来,凝视着爱徒,眼角的皱纹因为心力交瘁而略微加深,手指混乱地抖了抖,方才吃力地重复了一遍:“把…那…个…孽…障…给…我…抓…回…来。”一字一顿,冷漠而威严。 “师父,您不用担心,二师弟他一定会回来的。”许久的沉默后,萧翎的唇角滑落出几个苍白的字眼,在说出这几个字时,他目光微滞,无力地低下了头,心里思虑万千。 独孤无敌失神地笑着,阖了阖眼睛,手指在桌角上用力紧扣,他的眉宇间忽然有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和深痛。 “翎儿,你生性善良无争,因为你不懂情爱!所以你才可以做到无所畏惧。” 不懂情爱! 萧翎呆呆地抬起头来,不明白师父话中的意思,却感受到了师父言语中的无奈和凄凉。 “江枫跟我说过,他之所以要下山,只是想去放下一些他不曾拿起的东西。” “人生在世,莫过于生与死、爱与恨,姻缘天定,有些东西拿起来很容易,放下却很难。” “……” “……” “佛家有三毒:贪、嗔、痴,常人难免会犯,只要存心悔改,一切皆是浮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 “二师弟为情所困,既然他不想悔改,师父为什么还要让我抓他回来?他的心不在这里,就算把他抓回来囚禁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叫凌歌的姑娘命运悬殊,江枫是断然不能和她在一起的?他们的相识是孽缘,若不阻止,恐怕会酿成孽果。” “为什么,师父认识那个姑娘吗?你推断过她的宿命吗?”萧翎冲动地追问到底。 独孤无敌的脸颊苍白见骨,手指指尖有冷意恣意漫延,他被大弟子这一句话问得惊住,唇角微微颤动,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沉沉地垮下了肩膀。 —— 离开大殿后。 萧翎心事重重的一路走到了后院。 本来要回自己的屋子。 可是不知为何,在穿过长廊时,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截然转过身,朝另一边走去。 冰雪覆盖的林荫下,他嘎吱一声推开了江枫的屋门,然后轻轻走了进去。 屋子里冰冷如雪洞,一桌,一椅,一张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放眼望去有些荒凉。 萧翎轻步走过去,掀开了江枫的枕头,下面压着一个细长的画轴。 这幅画中的女子应该就是二师弟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萧翎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心不在焉的折身回来。 雪白的画轴在桌上一寸一寸地展开。 画中少女笑靥盈盈,清澈纯白,瞬间照亮了他的眼眸。 落笔处有一行隽秀小楷: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怔怔地抬起手指,轻触着画中少女清浅温暖的笑颜,萧翎的目光恍惚地波动,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咔啦一声,晚如湖面上深冬结下的冰雪在早春的一缕阳光下融化开来,初见晶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章 策马 —— 天空湛蓝如大海,一行白鹭破鸣着剪开广阔的天幕,飞向了更高更远的苍穹。 熏染的清风微微拂来,悠悠的云朵以自然的颜色在遥远的天际铺成团团簇簇。 美丽辽阔、一眼望不到边的苍茫草地上披着一层烈日的脉脉霞光。 漫山遍野的青色草浪中点缀着星星一样的各色杜鹃花,花香味清幽,随风肆意飘荡。 远远的,杂沓纷扰的马蹄声敲响过来,有两个人影渐行渐近。 “凌歌,你跑不掉的!”一袭青衣俊挺如竹,纵马狂奔的青年男子扬起马鞭,冲前方马上的白衣女子欢声高喊。 细长的发辫在衣襟前轻轻摆动,白衣少女回过头去,笑容清静澄澈,“驾!”双手控缰,头顶上的鸾羽随风轻摇,她双腿夹紧了马肚子,催着马儿快点跑。 鹞鹰盘旋在蓝天白云绿草地间,马速愈演愈烈,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大。 双目炯炯有神,被她丢在身后的男子抿嘴一笑,深蓝色的瞳孔划过一丝誓不罢休的狠劲。 眼看后面的马蹄声“得得”渐近,白衣少女的笑声晚如银铃般清脆可人,目光如水般盈盈波动着,她抽出了腰际的长鞭,“唰”的一声,猛地向后抽去。 青衣男子低低微笑,迅捷侧身,躲过了袭面而来的那一道鞭影,与此同时,他快速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白衣少女即将回收的长鞭。 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马蹄声杂沓如心跳。 “这回,你跑不掉了吧?”得意地扬了扬头,他底气十足地嗤笑。 白衣少女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她润唇微咬,双手用力,想要收回自己的鞭子,却不被允许。 “怎么,你想耍赖?”青年大笑着,银鞭在手下一抖,环住了白衣女子的柳腰。 “呀——!”呢喃出声,心中顿感不妙,凌歌还未回过神来,身体已被腾空拉起。 下一刻,晚如白鸟归巢般,她娇弱的身躯已经稳稳落入了青衣男子的怀中。 马蹄声“得得”不休,载着两人飞奔而去。 —— 白衣少女俏脸窘迫,慌乱间奋力挣扎:“你放开我,否则我回去禀告……我娘,让她……好好……责罚你!”她结结巴巴地威胁道。 身后的人忽然不说话了,沉吟着,然后她听到耳际传来爽朗的低笑声。 “你舍得吗?”江枫双手环住她的腰肢,似笑非笑的捉弄她。 凌歌心跳狂乱,此时的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俏脸憋得通红通红的,可爱极了。 江枫凝着眸子,怔怔地注视她柔美的侧脸,不由得痴了,只是傻笑。 “江枫,你越来越放肆了!”娇躯在他的怀中轻轻颤抖,虚弱地发出抗议。 “难道你不喜欢?”目光温柔无边,他的唇游离在她的耳郭上,引发她一阵阵胆怯灼热的心悸。 毕竟是个女孩子家,闺中女儿家的礼仪规范使得她很快从意乱情迷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休得无礼!”回过身去一掌击向对方的胸膛,凌歌惊讶于自己出手的敏捷。青衣男子毫无防备,不躲不闪,被她这灌满真气的一掌,打得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滚摔出一丈远。 一口血箭从嘴里猝然喷出,晚如青鸟折断了羽翼。 “凌歌,你果然是大有长进啊!”江枫奄奄一息,语气断断续续,混淆不清,他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发麻的胸口,若无其事地笑着,笑着。 马上的白衣少女大惊,清秀的脸上霎时布满了惊涛海浪。 怎么会这样,以她的武功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凌歌飞身掠下马背,匆忙地跑到了江枫的跟前,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江枫内息紊乱,目光空洞洞地游离,显得伤得不轻。 “你……你没事吧!我不是真的想打伤你!”凌歌哭喊着,看到他嘴角不断外涌的血花,泪水忽然惊乱地滚下了她苍白的脸颊。 那突如其来的一掌,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成了碎片,江枫紧皱着眉毛剧烈喘息,下一刻,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去轻触凌歌的脸颊,“不要哭!我没事!”他满目心疼,低声喃喃。 凌歌只是摇头,神色清莹而慌乱,她用力握紧了他虚弱的手,看到他笑着说话,她哭得更厉害,“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浑身颤抖,慌乱地哭喊:“你好像伤得很重,我马上带你去找雪域华佗,他精通医术,肯定会有办法的!”凌歌想要扶起地上的人。可是眼下,她纤弱的体质却无法挪动江枫。 “大师兄他救不了我的,再说了,他远在昆仑之巅,我们根本回不去!”眼皮开始沉重地下垂,他心疼地开口劝慰她。看到凌歌脸上晶莹剔透的泪水,江枫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至少这一刻,他看到了她的真心,他知道她是真正在乎他! 微微一笑,他怔怔地注视着她朦胧的目光,脑袋一歪,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江枫,江枫你醒醒!”凌歌泪眼婆娑,轻轻摇晃着青衣男子的身躯。然而地上的人却无法再回应她,江枫已经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看着自己微微发热的手掌,凌歌蓦然感到恐惧。以她的内力怎么可能会伤得了‘大漠飞鹰’江枫。 她突然想起了昨夜,娘亲让她吃下了那一粒药丸!她告诉她,这是一颗定心养肺的普通强身药丸!并且要看着她服下去,才肯放心。 作为巫月神宫的宫主,娘亲一直严厉呵斥她,不准她和逍遥派的弟子有什么过甚的交情。可是今天,江枫来找她的时候,娘亲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甚至不再反对她和江枫一起出去! 难道这一切是娘亲安排好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章 葬心 —— 凌歌牵着马回来,潜入了在落日崖的静水谭,将江枫安置冰洞深处。 “如果救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死!”似乎下定了决心,白衣少女站在溪水石潭中,双手左右一舞,形成一个纯白色的结界,双足踢踏着清澈的溪水,身影轻盈如白鸽,一路旋转而上。 巫月神殿仰仗天山之险,于半崖凌空而建,云蒸霞蔚,有如仙府琼楼。 凌歌一路上来,破费了些功夫,衣衫也被冰冷的雪水浸湿,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闯过了高高耸立的望风小筑,沿着白玉台阶缓缓而上,经过了直插云霄的南天门,来到了巫月神殿的宫门前。 门外有人把守。 “师妹,师妹你不能进去,宫主命令过,闭关静修时,任何人都不准打扰她!”两个白衣女弟子抢身过来,手臂一撑,拦住了怒气冲冲的小宫主。 “让开!”白皙的面颊上失去了以往活泼亲和的朝气,凌歌嘴唇哆嗦,蛮横地怒吼出声。 两位素衣师姐被小师妹隐隐含泪的愤怒目光吓住,支支唔唔的的,低着头,仍是不肯让道。 凌歌咬了咬冻得发紫的嘴唇,原本性情温娈端淑的她根本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一拂袖将拦道的两位师姐抽倒在地上,直直地推开那扇大门冲了进去。 大殿之上,举目无人,凌歌四下望了望,旋即又气冲冲的冲进了后台上的幻月阁。 幻月阁位于巫月神殿后方,共有七层,形如塔状。 凌歌一路狂奔,来到了顶层。 阁内,檀香袅袅,氤氲着烟气和一星火光。 “娘!”凌歌撩开层层的纱帐,径直走到了娘亲打坐的蒲团前,急促地发问:“你告诉我,昨夜你让我吃的是什么?” 蒲团上静坐的女子,白发如雪,双手捏诀搁于盘坐的双膝,她阖着眼睛,眉宇间隐约的秀丽之色被冷清的气息遮掩。 面对女儿的质问,她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终于,香已灭,灰已冷。 巫月神宫的宫主一拂云袖,从蒲团上轻盈地站起身来。 “凌歌,看来你已经杀了他,对吗?”叹息般幽静的声音里满怀柔和与赞赏。 听了这话, 凌歌的眼神惊骇地连连闪变,浑身绵软虚乏,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突然感觉到眩晕,“娘,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伤害江枫!”眼底透出了濒死的泪光,一跺脚,她咬着牙,难以置信的瞪视自己的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歇斯底里地叫喊,似乎是疯了。 看着女儿气急败坏的样子,冷月轻不可闻地笑了,素白的双手轻轻抬起,轻轻抚上女儿伤痛的脸颊,她近乎嘲弄地低声道:“凌歌,一般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只有你,只有你凌歌才可以接近他,并且轻而易举地夺取他的性命!让他彻底死心!” 话语残酷凛冽,在女儿面前,冷月的面色失去了以往的和蔼亲切,冷硬如冰雕。 凌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傻了,也懵了,晚如一个掉了线的木偶,做不出任何行动和表情。 冷月却在这时悠然地转过身去,她上前两步,为神龛上的香炉里添加香火。 凌歌的双唇哆嗦发抖,凝望着娘亲淡漠的背影,她黯然失神的目光里几乎要飞出仇恨的刀子来。 下一刻。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复杂地失笑地喘息着,一时间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恍惚中。她不明白一向疼爱她的娘亲怎么会在顷刻间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语。 一种刺骨的寒痛侵蚀着白衣少女颤抖的心脉,终于,心如死灰的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声苍凉如水: “娘,你一定会后悔的!”神色悲悯而绝望,语音刚落,她猝然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把冷锐的匕首,用力刺进自己的小腹。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凌歌!”回过身来,巫月神宫宫主一时惊呆,手里攥着的篆香跌落在地,她的脸色刷得惨白,然后颤声大呼:“来人呐!”她完全没有料到一向温柔乖巧的女儿竟然如此刚烈。 “不用了!”白衣少女淡淡地开口了,紧蹙着眉,神情倔强而痛苦,“我会如你所愿的!你既然容不下他,自然也容不下女儿!”怔怔地凝视着表情讷讷的母亲,她吟哦一声,咬紧嘴唇再次用力刺得更深,雪白的蝉衣前很快被一片鲜艳的蔷薇色渲染得惊心动魄。 “凌歌!”略略后退,巫月神宫宫主表情痛苦,沉声痛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倒在了面前,泊泊的鲜血流淌开来,染红了了地面,冷月吓得跌坐在檀木椅上,肩膀乱抖。 闻声而入的白衣女弟子纷纷惊楞在原地,看着里面血腥的画面,她们愕然地瞪大眼睛。 冷月僵在椅子上,浑身抽搐,面色痛苦不堪。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师妹!”几位向来宠溺小师妹的师姐尖叫着冲了进来。 “江枫,江枫!”轻声呢喃着心上人的名字,视线里被疼痛的水雾模糊,凌歌凄迷地笑着,在大师姐秦清的怀里缓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江湖飘渺,英雄寂寥。 真正的故事便从这一段有始无终的凄美爱情开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章 重生 —— 一望无垠的白色,漫天的大雪晶莹透亮,静静的覆盖了整个昆仑雪域。 山洞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冰凌冷冷地悬挂在门口的石岩下,静谧得异常,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狭隘小道,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洞府深处闪烁的明亮灯火。 一袭白色的衣衫,眸色空灵素净,墨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盘坐在玉犀上的男子正在打坐,水晶灯的光芒在他清俊的脸上洒下了跳跃的斑驳。 地上铺设着紫色貂裘的床榻上,静静躺着另一位身着深青色衣衫的男子,双目紧闭成一条线,他苍白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死去了那般安静。 —— 洋洋洒洒的雪花在头顶轻盈地飞舞,华丽而迷失。 白皑皑的雪地上,有一位披着红色斗篷的白衣女子。她挽着竹篮,双手不停得呵气,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一举一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被寒雪覆盖的地面上,雾气腾腾,各种长生的植物均已萎缩凋亡,只露出了半点空空的残枝败叶。 白衣女子微微蹙眉,深深地嘘一口气,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晶莹剔透的雪花恣意地纷飞,冷风呼呼地吹在人的面颊上,如刀割一般。 辽阔无边的雪地上,那一抹缓缓移动的美丽身影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仿佛沧海里遗失的一颗明珠。 洁白妩媚的雪鹅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娇弱的肩膀上,融化成冰冰凉的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没有丝毫察觉似的,笑魇如花,脚步欢快地像一只被放了生的小兔子。 “萧大哥还有江枫都在等东西吃呢?可是我什么吃的也没挖到,这可怎么办?”环顾了一下空旷的四周,凌歌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双手在唇边呵了呵气,她轻轻蹲下身去,用纤手一一拨开伏在地面上的玉带草,细细地搜寻着。 “簌簌簌——” 耳畔忽然传来了清晰而散乱的窸窣声。 白衣少女眨了眨忽闪的大眼睛,下意识地提高了警觉,她扭头的动静很小很轻。 斑驳枯萎的草丛里持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越来越近。 凌歌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看着,渐渐的,她启开樱唇,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冒出了涔涔的喜光。 因为她看到了一只雪白发亮的兔子,正在前方的草堆里觅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章 师徒 —— 在推开门的一霎那,山洞的石岩上有清亮的水滴直直地滴落下来,落在了白衣女子光洁的额头上,她却没有时间擦掉,满心欢喜地抱着野兔往里面跑去。 “萧大哥,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人未至,白衣女子欢喜的声音亦如远山的洞箫一般层层地穿越了进来。 玉犀上的白衣男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看着欢喜跑过来的白衣女子,他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抹很和煦,很迷人的笑容。 凌歌的脸庞上晕染着一路奔波的霜雪,裙角上也闪着晶莹妩媚的白色光芒,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白衣男子的面前,然后邀功似的举起怀里的兔子,欢声笑道: “我费了好大劲才抓到了它!这个小家伙可机灵着呢!不过,一物降一物,它还不是乖乖地束手就擒了。”用清挺的鼻尖温柔地抵了抵小兔子的脑袋,白衣少女娇俏地弯起了唇角,笑得眼睛弯弯如月亮。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活泼可爱,那一颦一笑深深地映在了他的眸底。 静静地凝视着白衣少女,聆听着她天籁般的欢呼雀跃,萧翎眉宇间的气度依然淡静高洁,然而他的心底在这一刻,却浓烈地荡起了一层温暖的涟漪,唇角的笑容变得异常轻缓而低柔,如同阳光下蜿蜒流淌的溪水。 凌歌将怀里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竹篮里,然后用一块布盖好,她蹲下身去,将竹篮子放在床榻旁,然后伏下身去,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榻上的青衣男子。 “萧大哥,江枫为什么还没有醒啊?”语气有些怅然,白衣少女双手拖着雪腮,白皙的脸上浮出了深深的失落感。 萧翎猛地回神,心里有一晃而过的自责。 “凌歌,江枫体内的剧毒还没有完全祛除,我用了百转千回大法也无法将积淀在他胸口的一团血气散去!”他微微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弟,淡淡地自惭了一句,“看来我的医术还是不精!……” 凌歌呆呆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萧翎低眸,怔怔地看着自己施过法以后指尖上残留的一抹暗红色血迹,发丝下,他深色的眼睛里隐约闪着光,却令人猜测不出任何意义—— 白衣少女沉默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像银铃一般清脆悦耳,说:“萧大哥,我完全相信你……你都能将我从死神手中救回来,江枫只不过是中了毒,你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听着耳畔少女真切的话语,萧翎依然沉默着,他的脸庞微微下垂,益发显得苍白无力。 师弟所中的是巫月神宫的独门奇毒——噬魂化骨散。也只有千年才开一次的倚月蓉花方能解救。 倚月蓉花为巫月神宫镇宫之宝,能解至阴至寒之毒,普天之下仅此一株。向来培植于幻月阁内,由大巫祝亲自看护—— 可是巫月神宫跟他们逍遥一派是世仇,现任宫主冷月为人清高孤僻,想来也是不肯将宝物拱手给仇家。 但是,花可以再开,人死却不能复生。 —— 她们刚回到落日崖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四周的丛林一片冷清。 远远的朝宫门的方向望去,只见上方一条白带挂在南天门的玉石台阶上,一行素衣的女弟子们匆匆拾级而下——不知道是哪个师妹沉不住气,竟然将她们下山的消息告诉了闭关静坐的宫主。 说是这么多女弟子的师傅,冷月其实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或许是历练和清修多了,显得沉稳而阴郁。提前出关的巫月神宫宫主脸色有些苍白,一头胜雪的长发,细长的眉毛紧蹙着,有些杀气。或许就是那一缕杀气和悒郁,压住了她眉间的秀色。 “师傅……”所有刚从昆仑雪域赶回来的女弟子都低下头,轻轻呼唤了一句——宫主为人向来严厉,这一次知道了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知道要如何处罚她们。连一向深得宫主喜爱的秦清,看见宫主冷月眼里冷锐的亮光后,心里不知道为何腾的一跳,低下头去。 她也知道,受了宫规的教导,严厉冷肃的宫主平日里最痛恨的便是私下凡尘的女弟子。 以前巫月神宫的小宫主凌歌,被情障所惑,爱上了逍遥派的弟子江枫,结果被宫主察觉,发起怒来,竟不惜对亲女儿下毒,棒打了一对痴恋鸳鸯。 即使被雪域华佗萧翎公子救走,身中剧毒的江枫只是是凶多吉少,性命垂危! “秦清,你跟我进幻月阁来!”冷月的目光从带头下山的女弟子清丽的脸上一扫而过,径自转身回去,素衣白发,白色的拂尘在暮色中飘飘荡荡,竟然有一种世外仙子的气息。 巫月神宫的众位女弟子多是自幼就被父母抛弃,被冷月收入宫中抚养成人,所以多半对她又敬又怕,此时也不敢多生事端,只得静静地低着头。 —— 幻月阁内,纱帐幢幢,灯火通明透亮。 “秦清,身为大师姐真是敢作敢为……果然是我的好徒弟。” 一名更衣完毕的女弟子,静静地跪在师傅跟前。 巫月神宫宫主的脸色很暗,檀香的气息幽幽的萦绕在她洁白的脸庞上。 秦清惶惶然低头,却听得师傅再度柔声开言:“去了昆仑雪域,可曾见到凌歌?” 一提到自己的女儿,冷月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怜爱与关切——秦清心里微微一松,然而转瞬,便听得师傅的声音又冷了下去:“江枫还活着,对吗?你既然有能力将他和凌歌安全的送到萧翎的手上,就应该明白回到这里以后,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秦清身子一震,脸色转瞬雪白——师傅、竟然早猜到了一切? “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簌簌响着落到了脚边。冷月的声音里有沉怒时才有的寒意,让女弟子更加惴惴惶恐:“且不说凌歌!秦清,为师向来以为你心静如水,但是今日在你房里我看到了什么?——雪域华佗萧翎的画像!你每日挑灯夜读,原来读的就是这个么?” 那一张雪白的画卷落到秦清雪白的长袍下,画卷微微展开,透出了一张如春风般和煦迷人的笑脸。 这幅画是她凭借印象临摹的,一直隐藏在她的枕头底下,怎么被师傅给搜出来了。 秦清的手一颤,下意识的想捡起那幅画,然而慑于师傅盛怒,温顺的她终究不敢动一下。 “你要敢再捡起那幅画,为师就斩断你的双手!”冷月方才还平淡的语气,陡然间因为弟子动了凡心而变得冷厉,“昆仑逍遥派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给我记住了——莫要等到被男人抛弃了,方知羞愧悔改!” 秦清蓦然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巫月神宫宫主的脸色是严厉而沉郁的,眼底冒着涩涩的冷气。 “去后山的绝壁思过七七四十九天,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进食进水。”见她抬头,冷月轻轻叹了口气,严厉的眉目之间反而有些感慨。 秦清含泪微笑着,深深稽首行礼告辞,退了出去。 退到门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立住脚,低首轻轻道:“师傅……小师妹的伤已经被萧翎治好了,她过得很开心。” “萧翎?又是他……真是低估了他行医救人的本事。”冷月的眉头皱了一下,手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凌歌跟这种人在一起,真是诋毁了她的名节!” 惶惶然抬起头来,看到秦清还滞留在门口,冷月的脸色更加难看,盛怒道:“你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点去后山面壁思过!”她一拂衣袖,示意滞留在门口的女弟子尽快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章 痴恋 —— 夜,往往使某些人更加清醒。 万物被白雪覆盖,仿佛沉睡过去一般安详。整个昆仑雪域都沉浸在一片宁静瑰丽的晚色当中。 山洞里生起了一团烈烈的篝火,火舌劈里啪啦的欢快起舞,火光映照在淡青色的石壁上。 凌歌趴在江枫的床边,娇弱的身躯紧紧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怕冷的小猫。莹润的小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宇间依旧漂浮一丝难以掩饰的忧伤和害怕。 火势越烧越旺,红通通的火光映照着白衣男子清俊的脸庞,他不断地添加柴火,直到整个山洞里都暖洋洋的,他才慢悠悠的从火堆前站起身来。 萧翎默不作声地抓起了石桌上的红色斗篷,轻轻走过后,扣在了凌歌单薄的肩背上,睡梦中的白衣少女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脑袋在手肘上动了动,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了清甜的笑意,样子很满足很满足。 萧翎微怔一下,手上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孩。 红色的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她的白衣上。 墨色的发丝下,凌歌洁净如雪的脸庞上闪动着圣洁如玉的清辉,美丽得令人炫目心跳。 萧翎淡淡地锁眉,眼底有宁静温煦的细小光芒,他徐徐地直起身来,掉头往外走。 山洞的石门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敞开。 一缕耀眼的白衣款步走了出来。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明月照积雪,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缓缓移动。 举目望去,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白皑皑的大地上是一派冷清的荒芜,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只有月光和白雪让天地在这里交汇成一片汪洋。 皓月当头,夜风拂在脸上,刺骨的冰冷。 雪白的衣衫在柔和的月光中略显单薄凄凉,萧翎手握竹箫,身姿俊逸倜傥,信步往前走。 寂静的雪原上,空气是沁心的冰凉,只有月光一路伴随。 白衣男子的眉宇间泛起淡淡的忧伤,脚下的步子轻缓而迟重,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举目望去,月光一片苍白。 月无语,只因月无情;人无语,只因人有情。 孤身皓立于浩渺空静的白色中,举头望着天际的一轮圆月,白衣男子的心湖如坠巨石,久久难以平静,唇边的焦急和忧愁也是如此明显。 二师弟久久昏迷不醒,而凌歌的笑容仿佛也越来越少了。 倚月蓉花,他一定要想办法拿到倚月蓉花才是。 良久良久的站着。 修长的手指在竹箫上轻轻摩挲。 那一缕俊朗的身姿似乎是完全融入到了凄美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悠静如水,却有着洞穿世事的冷彻和淡静。 亘古不变的星辰在天幕上落寞地闪耀。 苍茫的雪原上响起了绵延婉转的箫声,漫天的月华轻如薄纱、不盈一握,萧翎的白衣仿佛也披上一层晶莹圣洁的霞光。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山洞外面的积雪上,门外的石岩上有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晨曦的冷风中轻轻摇曳,水珠拉得纤长,动人清灵。 “嘀嗒——!” “嘀嗒——!” 一颗颗晶亮的水珠滴落下来,击打在石桌上。 清晨的寒气渗透了进来。 凌歌的肩膀无意识地缩了缩,似乎觉察到了寒冷,她的手指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床榻上的江枫双目紧闭,嘴唇苍白,没有一丝生气,身上盖着的锦被也凉凉的。 白衣少女惊叹着俯身上前,轻轻抓起他的双手,用力揉搓着,不断地用小嘴呵气,想要驱散他身上的寒冷。 深沉的昏迷当中,江枫的眉毛似乎是动了动,丹田里一息尚存。 凌歌怔怔地揉搓着他的双手,身上披着的红色斗篷从肩头滑落她也无暇顾及,她的眼底心里就只有江枫。 清晨的白雾中,萧翎推开石门走了进来,白衣一尘不染,他的怀里抱着一些干燥的柴火,还有几只不知道在哪儿打到的野味。 凌歌闻声抬头,顿时笑得比梨花还要甜。将江枫的双手轻轻放回被窝里,她从床榻前起身,一边揉着双手,一边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 “萧大哥,你回来了?” 萧翎微笑着点点头,将怀里的柴火放在了地上,他掏出了火折子准备再生一堆火,因为他看到凌歌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冻着了。 白衣少女欢快地走了过来,然后温婉地蹲在了他的身旁,不说话,只是笑着。 火燃烧了起来,一根一根细长的树枝递了进去,闪动的火光映照在萧翎的白衣上。 凌歌吃惊地望住他,一边烤火,一边笑着问:“这么冷的天,外面都是积雪,萧大哥是怎么找到这些干树枝的?” “路边有一棵树被寒风刮倒了,树枝折了一地,我就捡了些回来。”他回答得轻描淡写。 凌歌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仰起头:“真奇怪,我昨天找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一棵树呢!”她嘟囔着笑了笑,样子更加纯真娇俏。 萧翎看了看她,径自垂下了眼帘,苦笑不语。 其实他也是找了一晚上,才找回了这些零散的被积雪覆盖的树枝,用内功烘干后,抱了回来。 周身的寒意被摒除出去。 “咦,这是什么?”凌歌目光斜落,发现手边有几只冻僵的野味,登时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萧翎单手握着火棍子,他抬起眼睛看着她:“肚子饿了吧?” 白衣少女闷下头,轻轻咬住嘴唇,不可察觉地轻轻点头,样子可爱极了。 萧翎的唇边染着平静的浅笑:“这是几只信鸽,飞到了这寒冷的雪原上,迷了路,筋疲力尽之下冻死在雪地里,我又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啊?”凌歌的眼睛弯弯如月亮,她可怜兮兮地喘着气,样子有些迷蒙,悲悯地说:“这些鸽子都是被冻死的,好可怜哦?” “我们烤了吃吧?” “……” “嗯?” 白衣少女咽下一口唾沫,克制着饥饿难耐的感觉,许久许久之后,才轻轻点头。 萧翎轻轻笑了。 “对了,你昨天逮到的那只兔子呢?”他问她。 “不知道。” “咦,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不会要吃了它吧!”凌歌抿紧唇角,小脸上写满了防备和害怕。 萧翎眯起了眼帘,定定地打量她,笑得隐晦:“你说呢?”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惊恐地凝视他,过了片刻,“不要啊!不要啊!”她叫嚷着跑开。 萧翎呵呵地笑了笑,目光尾随她而去。 凌歌跑到了江枫的床榻前,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那只雪白的兔子匍匐出来,摇头晃脑地瞪着她。 白衣少女嘴里嘟嘟囔囔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兔子抱在怀里,满眼宠溺和不舍,她用手指轻轻捋着它的毛发,用鼻子轻轻抵着它的脑袋,仿佛在疼爱一个苦命相依的小伙伴一样。 “小白,小白最乖了,谁要吃你,谁就是坏人。”她在跟兔子说话,一本正经的。 萧翎失笑地蹲在火堆旁,一边拔着鸽子毛,一边悻悻地叹息:“什么时候,我变得坏人了。” 这时。 “咳——!” “咳咳——!”有轻浅的咳嗽声在山洞里清晰地响起。 抱着兔子的凌歌一惊,火堆旁的萧翎也蓦地一惊。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床榻上的江枫身上。 “江枫——!”白衣少女放下怀里的兔子,惊喜地呼唤出声。 萧翎敛起衣襟,神色凝重地从火堆前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 “江枫,你醒了吗?” 床畔,凌歌紧紧地抓住江枫的手,窒息地紧着声问,她的眼睛里依稀闪着热泪。 江枫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发紫,嘴角不停地抽搐,那是毒气攻心的前兆。 “江枫,你怎么了?”白衣少女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了一股紊乱的气脉在自己的手腕上游走着,她用力握紧了他,泪水因为惊吓滚滚而落。 江枫的唇角滑出了两行青紫色的血,脸色由紫色转为暗青,忽然彻底安静下来。 “怎么办?”凌歌嘤嘤地哭泣着,一扭头望向身后的男子,慌乱地大喊:“萧大哥,你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萧翎脸色剧变,倾身上前,将师弟从榻上扶坐起来。 他上了榻,盘膝而坐,双掌运气推出,抵住师弟的肩背。 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了江枫的体内,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萧翎的额头沁出了滚烫的汗珠,他感觉到师弟体内有一股至阴至寒的强大气流在跟他的内力对抗。 阴寒的毒气在一点一点侵蚀江枫的心脉。 萧翎双掌收回,再度运气,重重地推向师弟的肩头,想要将毒气控制住。 一种白色的光雾静静地笼罩了床榻上的两个男子。 凌歌惊惊慌慌地站在床榻旁,一颗心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如果江枫死了,那她也不要活了,她要生生死死都陪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床榻上华光大盛。 江枫的脸色渐渐好转,萧翎的脸色却变得惨白如雪,他感觉到自己的内息有些紊乱。 这一刻,他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二师弟不能死,就算是去偷去抢,他也一定要拿到那朵倚月蓉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章 奔走 —— 山洞内是幽冷的安静,唯有水滴石穿的“滴答”声间歇响起。 篝火已灭,灰烬已冷。 榻上的白衣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双掌收回调息。 “没事了。”内力消耗过度,萧翎望向身侧的女子,声音几不可闻,唇边的笑容也轻飘飘的,他想要用坚定的眼神让她安心。 凌歌面容惨白,呆呆看着他,清澈的双眼里跳跃着窒息而慌乱的泪光。半响,她似乎才反应过来。 江枫没事了。 凌歌点点头,笑着擦去眼角的泪,俯身上前轻轻扶住江枫的肩膀,让他的身子缓缓躺下去,将衾被细心地掖在他的脖颈处。 “江枫,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握紧了江枫的手,喃喃地低喊,白衣少女的脸上闪着痴傻的痛光,她的唇片没有一丝血色,映衬得整张脸庞更加惨白。 萧翎安静地凝视她,虚弱无力的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眼神里充盈着心力交瘁的伤感。 凌歌的神情如此痛苦慌乱,如此憔悴苍白,而他的心仿佛被她的黯然绞成了碎片。 脑袋里是昏昏沉沉的白雾,胸口一阵麻痹的抽痛,白衣男子强撑着一口气,若无其事地下了榻,向外面走去。 身后。 凌歌乖乖地趴在江枫的床边,她一边笑着跟他说话,一边用双手揉搓着他的手臂,想要驱走他周身的寒冷。 一滴滴清亮的水珠仿佛一颗颗伤心的泪珠,从山洞的石壁上滑落,在空洞洞的墙角里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静静流淌。 白衣男子举步踏出了石门,清晨的寒气冲击他薄凉的身子。萧翎捂住胸口,单手扶着石壁,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乱颤不止,内息紊乱的他咳嗽得很厉害,似乎只有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会好受一点,终于,猛地偏过头,一口血箭喷在旁边的雪地上,白衣男子无力地倚着石壁,轻轻闭下眼睛。 白花花的阳光普照在一望无尽的雪原上,远处山峦上常年覆盖的积雪在日光下慢慢融化,晶莹剔透,宛如珠冠上的玉缀。 眼底有深刻而隐秘的哀痛,白衣男子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花,慢慢睁开眼睛来,一动不动望着天际挥洒的日光。 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 山洞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凌歌细心地照料着江枫,她用帕子轻轻揩去他额角的汗珠,将红色斗篷扣在了他的被子上,她将熬好的鸽子汤,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喂入他的唇间,即使他只能喝进去一点点,她也会笑得很开心很开心。 火堆在身后劈里啪啦作响,那只可爱的小白兔匍匐着身子,在山洞的角落里悠闲地散步觅食。 萧翎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抬手取下了壁间挂着的诛神剑,微微一抖腕,“呛”的一声白光如同游龙般掠出,在指间游走不定。 剑身微微出鞘,白衣男子敛目低首,凝视着剑柄上金光闪熠的“昆仑”二字,慢慢地,他弯起唇角笑了笑,眉目间有冷定之色。 诛神剑是逍遥派的镇派之宝,一直供奉在绝仙阁的神龛之上,甚至跟师傅同一级别的逍遥派其他长老师叔都没有被允许碰过。然而,在两年前的月圆之夜,萧翎修习剑法满十年,按照逍遥派的惯例、与师傅独孤无敌在神诀宫,当着众位师弟的面,各以两柱香时间为限,点到为止,切磋剑道。 大堂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逍遥派入室弟子都凝神专注,一眨不眨的看着纵横交织的剑光在以惊人的速度游弋——虽然是同门,但是旁观者没人能想象,逍遥派的独门绝技——幻影问天剑法,居然能达到这样的凌厉而神妙的境地。 包括身为掌门师叔的云中子也只能勉强看出独孤无敌和大弟子萧翎之间用极其迅速和巧妙的剑法在相互试探,剑气瞬息流走万变,却看不出每一招每一式的走向。 光线阴暗的大堂内,只能看见漫天的剑光恣意游走,照耀着玉犀上的师徒二人。 一刻钟后,如同疾风闪电一般、雄厚的剑气自独孤无敌宽大的云袖里射出,直刺向大弟子的眉心,萧翎闪躲不及,从玉犀上跃下,连连后退两丈,才撤住步子。  众师弟惊呼上前,却看见一向严厉肃穆的师傅蓦然微笑起来,感慨着开口道:“翎儿,你居然胜了为师!”一语出,震惊四座。 “师傅在上,徒儿不敢言胜。”依然如平日那般恭谨谦和的,白衣男子诚恳地低下头。 独孤无敌看着最钟爱的大弟子,眼角的笑意更深,冷肃到有些枯槁的脸色都和蔼起来,他款步上前,抬手拍了拍白衣弟子的肩膀,叹息道:“方才如果你接我那一招,必定能拦截师傅的阴阳指。然而你天性纯和,不愿看师傅在众位弟子面前失了面子,这才不得已地跃下了玉犀,是不是?” “弟子不敢。”没有料到师傅会当众说破,沉静的白衣男子也有些窘迫起来,再度俯身行礼。 独孤无敌轻轻叹息,然而叹息声里却是满怀的柔和与赞赏:“翎儿,为师没有看错你,你资质绝佳、悟性极高,是师傅的好徒儿——” 叹息声中,逍遥派掌门轻轻侧过身,径自走到了神龛前,摘下祖传的宝剑,折身回来递给了自己的大弟子:“现在,以剑技论、你比师傅更配的上这把诛神剑了……好好带着它。” “师傅……”白衣男子吃了一惊,抬头间看见了满堂师弟又羡慕又崇拜的眼色。这也难怪,诛神剑是逍遥派代代相传的宝物,一向只有掌门才能佩戴,如今师傅传给了他,和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给了他有何不同? 萧翎还要推辞,师傅的眼色却瞬间冷了下来,脸色又恢复到平日立那种冷肃枯槁,令所有门下弟子又敬又怕,不敢违抗:“诛神剑归了你——你也不用不安,剑这个东西,必然要归了能收服它的主人才好,不然必定反受其害——!”语毕,独孤无敌转头,望向身后闷闷不乐的二弟子江枫,轻轻道:“你虽然处事干练,武学修为也不错,可是为师认为你心境修炼得还不到火候?” 江枫嘻嘻一笑,双手抱肘,闲散地撇撇嘴,貌似在听的应承着,有些无所谓。 萧翎伫立在大堂之上,暗自幽叹,拔剑在手,他的眉宇间缓缓凝聚起圣洁的气息,眸中有耀眼的光芒明灭不定。这个英俊无双的男子,此时宛如换了另外一个人。 一帮师弟们看着大师哥手中那把诛神剑,窃窃私语着,虽然觉得大师兄平日待人极好,但此时眼神也是又羡慕又嫉妒。 —— 山洞里陈设简单质朴,只剩下了凌歌和江枫两个人。 等到白衣少女从床榻前起身,默默用眼睛巡视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萧翎不在山洞里。 凌歌挪动僵硬的双腿,先是惊惊慌慌地找了一圈,因为想到萧大哥可能是出去找柴火了,她呆了呆,百般思索着,便也放下心来。 渐渐的,白衣少女会晤地点点头,笑了起来,她觉得这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凌歌走到火堆旁,捡起一根火棍子,跑到石壁前,用炭灰怔怔地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萧大哥,我出去找吃的,很快回来。” 丢掉了火棍,看着自己留下的笔迹,白衣少女握了握手指,气息沉静不凡。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那朵倚月蓉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章 盗宝 —— 凌歌走后,山洞里顿时寂静如死,一丝生气也没有。 床榻上,江枫的身体渐渐冰冷,嘴唇的颜色又白得发紫。 门外石岩上的积雪彻底融化,露出了原有的参差石壁。 强烈的日光照耀下,一顶杏黄色的软轿徐徐停在了山洞外面的雪地上。 青衣童子撩起轿帘,逍遥派掌门欠身下了轿,一袭云布长衫,两鬓斑白如雪。 “师傅,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里面吗?”有弟子震惊地发问,四周登时寂静而古怪。 独孤无敌黯然无语,上前两步,用眼神微微示意一下。 两名逍遥派弟子好奇地跑上前,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探头锁眉着,轻轻推开了那道紧闭的石门。 虽然生着火,可是山洞里依旧很冷很冷。 一件厚厚的髦裘衣披在了江枫的身上,独孤无敌抓起徒弟的手腕,细细地号了号脉,顿时眼神惊变。 江枫中的是巫月神宫的独门奇毒——噬魂化骨散。 众位师弟惶惶然然地站立在床榻旁,看着二师兄如此骇然可怖的脸色,纷纷大吃一惊。 “师傅,二师兄好像是中毒了。” “是谁把他打伤的?大师兄是不是出去找解药了?” “我们赶快带二师兄回逍遥派给他运功疗伤呀!” 众位弟子在身侧唧唧喳喳,脸上布满了对同门的关心和急切之情。 独孤无敌闭了闭眼睛,眼底眉梢尽是无奈的痛惜之色,只是轻轻道:“来不及了。” 师傅的意思是,二师兄没救了。 逍遥派弟子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纷纷瞪大眼睛,却听到掌门师傅低沉地叹息一声,冷冷地笑道:“看来,为师必须去巫月神宫一趟,会一会冷月!” —— 入夜。 一轮圆月悬挂在天山峰顶。 巫月神宫。 寂静如霜。 房间里檀香袅袅,一灯跳动如豆,一个纤细的影子斜斜地映在轩窗上。 秦清微微打了个哈欠,将手中那一卷悟真篇阖起,准备熄灯就寝时,却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是谁?”脸色蓦地一白,巫月神宫的女弟子压低了声音问。 “秦清姐,是我!” 认出了来人的声音,秦清稍稍怔住,她伸手打开了窗子,一个白衣女子随即跃了进来。 ……。 “倚月蓉花就在幻月阁的最顶层——你既然执意要去拿就一定要小心……”看着小师妹那样迷茫怔忪的神色,秦清微叹了口气,细心叮咛着,“惊动了宫主可就大事不妙了。” “只有倚月蓉花才可以解江枫体内的剧毒,所以无论如何,我今晚一定要拿到那朵花。”白衣少女倚窗而立,目光晶莹而执着:“即使被娘发现了,我也要以死抗争到底。” 说到最后,凌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她埋下头伸手扶住窗棂,指间苍白无助。 秦清呆呆地看着师妹黯然的背影,蓦然间,她低了低眼睛,又转瞬抬起,用毫不迟疑的声音在身后说道:“小师妹,我和你一起去。” 夜半三更。位于巫月神殿后方的幻月阁是一如平日的寂静,盏盏宫灯在屋檐下飘零闪耀。 “秦清姐,你在这里替我望风,如果我娘来了,你就想办法延一下……我进去拿了倚月蓉花便立即出来。”驻足而立,白衣少女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无尘剑,目光清澈坚定。 凌歌已经换好一身束腰窄袖的衣服,头发也紧紧束起,飒爽英气。看来,她已经做好了最足的准备。 秦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利索的点点头:“好,你快去快回。宫主此时应该是大作静休的时候,一柱香内应该不会发觉。” 白衣少女仰头看着夜色中的幻月阁,深吸一口气,唏嘘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她轻灵地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师姐,笑着做最后的嘱托:“如果一柱香内不见我出来,那么秦清姐赶快回自己房间去,免得被我娘知道了今晚的事情。” 秦清点点头,却没有答话,只是恳言催促:“师妹,快去快回。” “好,我进去了。” 不再迟疑的,手指轻轻扣住檐下的垂莲,微微一使力,白衣少女的身子如同白鹤般瞬忽掠上,半空中足尖连点瓦当滴水,毫无声息的一层层掠上去,转眼消失在幻月阁最高层的窗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0章 交织 倚月蓉花在幻月阁最高层,种在一个沉香木的盆子里。每日清早,巫月神宫的大巫祝郝连都会亲自收集赛珍珠的露水,来灌溉这株仙草——其实并不知道倚月蓉花的药力究竟有多神奇,但是江湖传言中,巫月神宫这株灵草,却几有起死回生之能。 凌歌已经掠入了顶层,然而里面依然没有什么声响。秦清原地踱了两步,仰头看着幻月阁顶层上那扇轩窗,那扇半阖的窗子如同人半开半掩的眼睛,忧郁的俯视着她。 巫月神宫的首席女弟子眉目间不觉有些担忧,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正这样想着,忽然,“乒”的一声利响,似乎什么东西落地破碎,打破了神宫夜晚的宁静。 秦清心里一惊,陡然间看见那个黑沉沉的窗口里,有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是剑光! 难道……还是被宫主发觉了?这样快的就动起手来了么? 秦清咬住嘴唇,手心里沁出了冷汗,正在焦虑之间,已经看到有两个身影从幻月阁那扇窗中先后跃出,身形快如疾风闪电,落下的途中仍闻得“叮叮”几声金铁交击之声,剑光纵横之间轻轻落在地上。先前落地那人,显然不愿意纠缠再战,刚一落地便点足奔出。 “师妹!”秦清看见后面落地的是凌歌,然而却空着左手,心下不禁一惊。 “秦清姐,那人先盗去了倚月蓉花,快截住他!”凌歌点足落地急唤出声,手中的长剑铮铮然出鞘而去,直指向那人背心——显然是急了,平日娴静的她出手便是狠招。 秦清见惊动了旁人,又凭空出来一个抢先下手之人,已经知道今夜的事情不能善罢甘休,将心一横,也抽出佩剑来——只求能在惊动宫主以前将倚月蓉花夺到手,再让小师妹下山去——至于宫主要动多大的火气,全由她来承担便是。 那个人往宫门方向奔来——那却是她站的位置。秦清持剑横胸而上,她和凌歌一先一后,拔剑夹击那个盗取了倚月蓉花的神秘来客,又是两声冷锐的金铁交击,秦清虎口一麻,感觉手中的长剑直似要脱手飞去。但是,便是她这样一阻,小师妹已经追了上来,手腕翻转,流光溢彩的剑气灌空而过,直刺对方后心。 这个人的剑招……好熟悉。仿佛不久前刚刚见过?秦清暗自一惊,瞬地抬头看去—— 借着迷蒙的灯光,她认出了来人的眼睛,脱口惊呼:“师妹,住手!” 然而,因为凭空有人出现、完全打乱了今夜的计划,一向柔静乖巧的凌歌心中又急又惊,希望在惊动冷月之前将事情了结,出手竟是反常的迅速毒辣,起手便是一招“霜月葬天”,听得大师姐如此喝止,却已经来不及收手,“唰”的一声,磅礴的剑气直击黑衣男子后背。 “住手!是他!”秦清的脸色因为震惊而苍白,也忘了要压低声音免得招来旁人,厉声喝止,声音尖锐,“是他!” 凌歌迅速止住剑势,然而终究慢了半拍,虽然秦清急切之间没有说“他”是谁,然而听得师姐的惊喝,白衣少女脸色也是刷的一下苍白,手一颤,‘叮’的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凌歌……你、你出手好快啊。”来人止住了脚步,有些苦笑的,缓缓转过身来。他的手里,还拿着那朵摘下来的倚月蓉花,那花朵在暗夜中,居然散发出奇异的绯色粼光。 微弱的光映着他的脸,黑衣人的眼神却是无奈的,甚至带着几分赞许:“好狠好快的剑招——是、是巫月神宫独门绝技——仙月剑法的最高境界——霜月葬天?” 白衣女子怔怔的看着他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他笑着说话,一时间,头脑里居然是一片空白——不错,她怎么没想到萧大哥也会来?他为了救江枫,该是比自己更急切的想拿到倚月蓉花吧?……可是,为什么,偏偏也要在今夜这个时候? 然而,想起方才灌入他背心的那一剑,她忽然间没有力气再想任何东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1章 绝望 —— 昆仑雪域。人来人往的逍遥派。 目之所及均是鲜花如海! 风雪吹过长廊,粉红色的梅花,白色雏菊,紫红色的郁金香在轻风中怒放,吐露芳香。 或许因为汇集了阴阳交汇的灵气,这里竟然不分季节的汇聚了天下所有奇花异草,在缥缈入云的雪山上争奇斗艳。 清晨的露珠从树叶滑落到白衣少女的的眉毛上。 她端着一盘亲手做的糕点,站在江枫的屋门外。自从他醒了以后,对她一直很冷淡很冷淡,冷得好像根本不曾爱过她似的。 可是凌歌不甘心啊!怎么会说变就变了呢? 白衣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脯,微微笑了起来,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放松。 江枫一定是在跟她闹着玩呢? 所以他一定只是暂时的对她不好! 他是爱她的! 凌歌缓缓抬起了手,脸上的笑容明亮如午夜闪耀的星辰。 敲了敲门。 半响,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股浓浓的酒气味扑面而来,青色的布衣有些污迹,似乎曾经呕吐过。见到凌歌,江枫的眼睛忽然亮得可怕,发出鲜活的光芒,然而瞬间又如往常一样黯淡了下去。 微微咳嗽了几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你。” 白衣少女勉力微笑,端着盘子的手指却不由地颤了颤,对他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可以进来吗?” 他闪开,让她走进去。 屋子里还是一样的简朴,什么多余的摆设和装饰都没有。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长凳。 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木桌下凌乱地堆着几只酒坛子。 她在长凳上坐下,将糕点放在桌上,眼睛无意中看到了放在床上的一幅画像。 是她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巫月神宫的后山上,那个笑容慵懒,玩世不恭的剑侠浪子。第二次见到他,确是在雪域绝顶上的望怒川,那个剑术曼妙,身姿若风的男子,从那一刻起便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也就是在那一次,她送给了他一幅画像。 最初的那一眼,注定了此生不了的情缘。 凌歌心底涌出了一丝丝温暖,缓缓将视线收回来,笑容有些单薄:“你还留着这幅画?” 江枫面无表情地笑了笑,眼神很冷,他走了过去,将那幅画抽了出来,卷了起来,放在了她的手边,粗哑而散漫地道:“都过去的事了,希望你不要误会,赶快下山去吧!” “为什么要赶我走——?” 她轻笑,目光变得晶莹:“你不喜欢我了吗?” “是。”沉默片刻后冷言出声,江枫的眼睛里融入了一丝烦乱的痛苦,他很快将视线投向窗外的梅枝,似乎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看到他那样厌恶不耐烦的神色,白衣少女皱眉,轻轻吸气:“因为我是你师父的女儿,所以你要疏远我?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低颤的声音里有深深的难过。 江枫转过身闭下了眼睛,漠然不语,背影绝然。 白衣少女静静凝视青色长衫的男子,她咬紧了嘴唇,修长的手指缓缓握住了那一幅画。 “我不走!我不会走地!”下一刻,她急促慌乱地大喊了几句,然后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门外,江枫颓丧地笑了笑,然后缓缓在桌前坐下,抱起一坛酒闷闷地喝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2章 厮杀 “阴阳指!”逍遥派的独门绝学。 秦清震惊的脱口而出,神色也是一变,手却更紧的拥住了师傅的双足,感觉师傅的身子刹那间微微颤抖。 软轿里走出的那人,也不见如何举步,却瞬间便到了幻月阁阶下。仿佛是方才一阵急促的赶路让身子有些不适,微微咳嗽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来到台阶下,站到萧翎和凌歌跟前。 “师……师父!您怎么来了?”萧翎此时又惊讶又愧疚。他今夜本是瞒了师父孤身潜入巫月神宫,本以为盗取了倚月蓉花便可迅速返回——却不料,昆仑雪域的师父竟得知了他的动向,连夜带人追了过来。 逍遥派的掌门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看大弟子一眼,脚尖只是一挑,地上的诛神剑倏地跃起,落入他枯竹一般的手中。 “冷月,当年负了你的人是我!””男子面色枯槁,神色复杂的看着雪发白衣的巫月神宫宫主,隐隐的有些爱怒交加,却又带着掩不住的惋惜,“你想报仇大可以来找我——只是,你若要伤害我的徒儿,我却不会答应!” 秦清方才急切间抱住了师傅,生怕她又要加害萧大哥和小师妹——然而,回头看着逍遥派掌门对师傅拔剑说的那番话,她心中一阵翻搅,感觉无数复杂的悲欢情仇涌上了心头。 冷月的脸色在白发的映衬下越发凄绝,却是站着一动也不动,眼看着逍遥派的弟子们涌入山门,火把照耀得巫月神宫后山上荧荧的灯火都黯淡了不少——十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逍遥派弟子大举进入巫月神宫! 秦清感觉师傅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却转瞬平定如初。冷月手持长剑,看着台阶上相依而坐的一对人,轻哼一声,漠然地道:“独孤无敌,你的徒弟勾引我的爱女,私自窃取巫月神宫镇宫之宝倚月蓉花意图逃下山去——我清理门户,理所当然。” “事到如今,看来说什么都没用了——巫月神宫宫主,恕在下冒犯了!”独孤无敌脸色肃穆,缓缓抬手——十五年了。他忍了十五年,躲了十五年,想不到,终究还是要来一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独孤掌门!师傅!”有些惊惧的,秦清脸色苍白,有些求助似的望向一边的小师妹。然而,凌歌的一颗心此刻全系在了萧翎身上,见他伤重昏迷,身外的一切根本入不了她心头半点,她用嘴角扯下了雪衣的一角,帮雪域华佗包扎着伤口。 “秦清,你放开手。”冷月的声音缓缓响起,冷定,带一丝肃杀之气,“回去,把师妹们都叫起来——今晚巫月神宫有生死之劫。” 秦清抬头,定定的看着师傅,又回头看看逍遥派的掌门真人——十五年了……这两个人,都变了那么多。然而,依然如同往昔般,在幻月阁前拔剑相向。 “师傅,十五年了!好不容易相见,何苦要兵戈相见——”没有一丝星光的夜里,秦清忽然横了一条心,将那个埋葬了十五年的秘密喊了出来。 “住口!秦清,你给我滚一边去!”陡然间,冷月身子晃了晃,彻底失去了控制,盛怒道,顺势抬起足一脚想将死死拦着她的女弟子踢开。 秦清当胸受了一记,然而却不肯松开手,眼里含着泪,对着长发高束的独孤无敌嘶声大喊:“凌歌是你的女儿,是师傅和你的女儿,你们不要自相残杀了。” 这句话,如寒针般刺入每个人的心脏。连刚把萧翎扶入逍遥派那边软轿歇息,怔怔守在他身侧的凌歌,都被针刺一般的跳了起来。 “滚开!”冷月的脸色一连变了数变,用力踹开秦清,“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秦清被师傅毫不留情的一击,顺着台阶一路滚落下来,独孤无敌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的去势拦住,扶她起来。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逍遥派的掌门剧烈咳嗽起来,气息平甫,挥剑指向前方的白发女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眼里有盈盈的泪光,秦清回头,急切的拉着独孤无敌:“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难道非要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么?” 独孤无敌面色煞白,越发激烈的咳嗽起来,身子都佝偻了下去,转瞬间,秦清见他鬓角的几丝白发在她眼前晃动——十五年前那个英武俊杰,如今居然如此的憔悴了啊…… “该有个了结了。”好容易喘上了气,独孤无敌慢慢直起身子,感激的看看身侧的巫月神宫女弟子,然而话音却是坚决的,他推开秦清,把剑怒指,一步步走上去:“所以,冷月……今日你我之间必须死一个。” “大言不惭。”巫月神宫宫主悲愤地扬了扬眉,“十五年前的剑下败走之徒,今日还敢言胜?” “十五年前是我让你。”独孤无敌眉间有一丝凄凉,说起往日,他便有忍不住的缕缕心酸,然而他的手依然坚定的握着诛神剑,“今日,我必不会再让。” 冷月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高而瘦峭的男子提剑一步步行来,却没有立刻拔剑,下垂的嘴角微微抽搐,她轻浅的眼睛里透出隐秘的恨意:“好!今日你我再分一个高下如何?胜了,你便拿了倚月蓉花,带着他们走——胜者生,负者死!” “这一次无论胜负,我们……都不必活了。”独孤无敌瘦骨嶙峋的手指握着剑,忽然间回答。然后,剑动,招出。 冷月反手拔剑,眉目间竟是怨毒之色,死死的看着面前刺过来的剑芒,忽然清啸一声,抽剑凌空——片刻之间,游走神殿四处,仿佛化身千万,清白色的光芒陡然间笼罩了整个庭院,剑气凌厉的让人不能喘息。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娘。”忽然间,一个声音清冷冷的响起来。凌歌飞掠而来,张开双臂横在了两人中间。 剑芒豁然收减,冷月的脸色白了白,贝齿紧咬着下唇,许久,才幽幽道:“滚开,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娘,你快住手,不要再打了!”漆黑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白衣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哭喊道。 黯淡的天幕下,没有一丝星光。 “轰——!”一掌将女儿排开,望月剑带着凝重的杀气横扫而去,冷月眼底的杀气狂涌。 庭前剑气横空,纵横凌厉,一干旁观者都被逼得连连倒退,到了楼梯口上。 晚风奏响,黑衣的独孤无敌和白衣雪发的冷月展开剑幕,又是两声冷锐的金属交击之声。 猎猎的长发如同闪电般交错飞舞,瞬息万变,望月剑如同流星,瞬忽来去,空灵不可方物,没有刹那的停顿。冷月拂袖回首,手中的长剑突然幻成了两道影子,同时分刺独孤无敌的左胸和右肩,一点寒芒迅速一分为二,宛如白云骤合又分,无从判断何虚何实。 剑入血出,嫣红嫣红的!独孤无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游龙般的剑光在手指下陡涨不定,却始终不曾真正挥向近在咫尺的女子。 冷月划臂而立,怔怔地望着被自己一剑定住的人。 “独孤无敌,你今天是跑来送死的是吗?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你错了,昔日的冷月早在十五年前被你丢弃在兰溪边上时就死了,如今的我是巫月神宫的宫主,你死在我的手上,可有怨言?”她的神色有一抹暗夜中才有的绝美,一头的白发随风飞舞着,像一团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她。 嘴角有两缕血花慢慢地流淌下来,独孤无敌身形不稳,苍白的脸上闪出一丝痛苦之色,他以剑支身,方才不至于倒下。 “咳咳,月儿,我死了,你放他们走吧!也不要再恨了,那样太累!”声音低弱而颤抖,诛神剑在他的手下摇摇欲坠,他定定地看着昔日的情人,眸色里有一抹凄楚的寒光,“放他们走!” 这个瞬间,独孤无敌只觉胸口撕心裂肺的疼,举步维艰,虽然极力压住了咳嗽的声音,可那无声的咳却依然带出了一口口的血,从唇角慢慢溢出,眼前的一切仿佛模糊了。 冷月的眼里有错愕的光芒一闪即逝,看着这个将死之人,心底忽然空落落的。 独孤无敌怔怔地看着她,崩溃般地放开了剑,一个匍匐跪倒在她跟前,“月儿,月儿,月儿,你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一叠声的呼喊她,如昔日相恋时一般,亲切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冷月握剑的手垂了下来,忽然间仿佛生气散去,慢慢,她对着那个跌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轻轻笑起来,忽然缓缓抬起手掌,缓缓运气。 “不要!不要!”不远处的凌歌晶莹苍白,挣扎着扑过去。 凛冽的掌风带着汹涌的气势,狠狠地击下,空气中隐约有血腥味凝聚起来。 “娘!”白衣少女不顾一切地推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迎上了母亲的一掌。 只是转眼间,那个白莲一样绽放的女子就萎顿下去。 “娘,不要……伤害……爹!”脑袋里轰地一阵漆黑,凌歌在昏迷之前只来得及吐出这几个字,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身子便缓缓倒了下去。 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倒在自己的掌下,“啊——”冷月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吼叫。 同一刹那,她身侧的独孤无敌已然惊觉,闪电般迅捷地出手,想也不想便一掌击向冷月,想把这个没有人性的女子立毙于掌下! 然而,在刚接触到她后心,掌力将吐的刹那,逍遥派掌门的脸色苍白颤抖,忽然将手掌转下。 轰然一声,巨大的力量从掌心涌出,狠狠击碎了青色的地板。 轰然巨响中,独孤无敌踉跄退了三步,只觉得胸口血气翻腾。 漆黑的天幕,亘古的寂静。 “冷月,我终究是错看了你,你到底有着一副怎样的心肠?”唇齿间弥漫着血污,他冷冷地瞪视着她,眼底满是失望,语气也是无比悲烈和绝望的:“你因我受累,又何苦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强烈的愤怒使逍遥派掌门的瞳孔抽缩了一下,望着对面的女子,他的目光痛恨到底,再无丝毫爱恋。 就这一问。孤傲的自尊已然被踩在脚下。既然她已经彻底被他否认,又有什么是她做不得的。 “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拜你往昔所赐!” 冷月脸色雪白,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疯狂,反手一掌就是向着独孤无敌的天灵盖拍去! “师傅,不要!”满脸泪水的秦清大惊之下飞扑而上立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逍遥派的掌门带开。 然而独孤无敌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的冷笑,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已生无可恋,已然可以从容赴死。 冷月的那一掌已然到了独孤无敌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他全身衣衫猎猎飞舞。秦清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一手将逍遥派掌门一把推开,她抢身前去,硬生生和自己最敬重的师傅对了一掌! “师傅……”正面相抗了这一击,秦清踉跄着软倒在地,她剧烈咳嗽两声,扬起惨白的脸冲自己的师傅摇头。 不敢相信看着自己最中意的首席女弟子也会公然和自己对抗,就在那一掌之后,冷月惊悚地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不知所措地喃喃低语,她肩膀抽搐,切掌的手掌也不自觉地发抖。 幻月阁的玉石台阶前寂静如死,只有一缕缕冷风穿梭往来,吞噬着人的心脉。 冷月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咽喉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令她的头脑一懵。 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吗?可是她错在了哪里?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她作对? “哦——!”一口短促的血箭从嘴里喷出。 “啊——”尖锐而犀利地惨叫一声,巫月神宫宫主胡乱地撕扯的自己的长发,整个人扭曲成一团,身子急剧地颤抖着,她飞奔而出,跑出了巫月神宫的宫门,径直往前方的断崖跑去。 “师傅!”秦清在地上蠕动了几下,挣扎着要站起来,追上去,独孤无敌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制止了她,声音冷定,“你听着,一定要把萧翎他们安全地送回昆仑雪域!” 秦清怔住,她定定地看着这位长辈,思绪忽然一片惨白,只是无意识地了点点头。 独孤无敌微微一笑,倏地抬头,却见漫天笼罩的雾光和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收拢,灰黑色的天空瞬息间冷凝如铁,无数无数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迎头而落,荒凉如死。 雪花静静飞舞起来,逍遥派掌门不再迟疑,足尖用力,身形便已掠出,消失在宫门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3章 往昔 —— 长长的水轩上。 秦清与飞奔过来的凌歌相遇。 看着小师妹欢呼雀跃的神情,秦清笑着问:“满头大汗的,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凌歌的笑容美丽炫目,她止住步子,抓住大师姐的手臂摇了摇,眉飞色舞地大喊:“萧大哥说了,江枫还是喜欢我的。我现在要去找江枫了!我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呢!” 秦清的神色凝重下来,江枫醒来后对凌歌有多么冷淡,她这个大师姐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了。可是眼下,看着小师妹如此痴傻欢喜的表情,秦清的心里忽然有些疼忍和不舍。 “凌歌?”她轻轻呼唤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神色有些复杂。 凌歌欢欢喜喜地笑着,她没有发觉大师姐脸色的不对劲,她的心里装满了对江枫的爱恋,这种炽热的感情冲击着她的灵魂,让她浑身上下焕发出了迷人的光彩。 “我要走了。”秦清低低地道出实情。 白衣少女怔住,扁起嘴巴,娇美的小脸上萦绕着不舍和依恋:“秦清姐!凌歌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你呢?你先不要走,好吗?”她摇晃着大师姐的手臂,殷切地撒娇。 秦清怔了怔,笑着问:“什么事啊?” “很多很多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你不要走,好不好?”凌歌握紧了她的手臂,晃了晃,低低期盼道。 “这……!”秦清犹豫了,她担心小师妹会受到江枫的伤害,可是她心里也放心不下远在巫月神宫的师傅。 “秦清姐,你就留下来把?” “好!” 最终的,秦清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凌歌现在这个样子她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 漫天的飞雪,一望无垠的白色。 一袭青衣晚如腾空掠起的孤鹤,金色的剑光在雪地上交错纵横,以雷霆之势斩碎了漫天的飞雪。 雪花一朵一朵,晶莹剔透,美丽无边。 江枫神情孤冷,下巴绷得紧紧的,漆黑的瞳仁里有一抹撕裂的痛楚,他怔怔地斜下视线,望着游荡的剑气在自己的剑尖上吞吐不定。 披着红色斗篷的白衣少女提着一个食篮,静静地观望,见他停止了练剑,便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江枫拔剑指地,背对着风雪,墨色的长发在耳际恣意地飞舞,他的神情更显冰冷孤寞。 白衣少女启开食盒,斟了一杯热茶,上前两步,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上。 “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凌歌的声音甜美动人,眼底柔情的亮芒却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她害怕遭到拒绝。 江枫不为所动,神色冰冷如霜,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白衣少女双手捧着茶盏,见他许久都不吭声,她眼底希冀的光芒黯了一下,随即轻轻咬住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洁白的雪鹅一片又一片,轻盈而妩媚地落在他们的肩上。 凌歌深吸口气,提醒自己不要气馁,强颜欢笑道:“你都练了这么久了,坐下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好不好?”她近乎期盼地哀求道,想要用脸上的欢乐感染他。 江枫没有看她,幽邃的眼底有一闪即逝的痛光,最终,他还是神情麻木,漠然地擦身走过。 凌歌怔怔地扭过头,望着他冷漠绝情的背影,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远都不肯回头。她目光颤抖,难过地低下头,只觉得胸口好痛好痛,就好比有一只冰冷的匕首狠狠地刮扯着她的心脏。 白衣少女难过得想哭,却咬紧唇角强自忍住。她不明白江枫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对她如此冷漠。就算要推开她,至少也应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然而,江枫没有,他只是一个劲地折磨自己,同时也折磨着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4章 情变 —— 落梅清香,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凌歌提着食篮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后院。 厨房里炊烟袅袅。 几个粗使丫鬟正在做饭,她们蹲在灶台旁,一边择菜,一边议论着什么。 凌歌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将食篮放在灶台上,然后闷闷不乐地干站在一旁。 几个丫鬟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失落的样子。 “小姐,你不是去给枫师兄送茶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丫鬟小布站起身来,一边乐呵呵地问,一边顺手掸了掸袖子上的菜叶残枝。 凌歌扁着嘴不想说话,静静地弯下腰,捡了个凳子坐下,双手拖着雪腮发呆。 小布凑近了她,疑惑地问:“是不是江枫那家伙不领情啊?!” 凌歌仍旧不说话,神色忧伤而安静。 “其实呢,喜欢喝茶的是翎师兄,枫师兄从来不喝茶的,他只喝君子汤!”见小姐如此可怜,小布好意提醒了一句,悻悻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的意味。 “什么?”凌歌扭头,惊喜地望住她,黯淡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好似整个生命重新燃烧。 小布见她反应如此强烈,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笑道:“你没有听错,枫师兄喜欢喝的是君子汤!” “君子汤?”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凌歌很小声地嘀咕一声,噌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抓住小布的袖子,惊喜地喊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小布无辜地缩了缩脖子,“可是,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呀!” 凌歌哪里顾得上这些,她笑得喘不上气来,明眸忽闪两下,急急恳求道:“君子汤怎么做,你快点教教我!我要做给江枫喝!” 瞧着她迫不及待、欢欢喜喜的样子,小布无奈地叹息一声,摇摇头道:“现在不行,那么多逍遥派弟子都在等着吃午饭呢!灶上根本腾不开锅炉。” “啊——!”凌歌怏怏地合上嘴巴,想了想,觉得小布说得也对,不能因为江枫一个人,而耽误了逍遥派其他弟子的一日三餐。 “那好吧!晚饭后你教我,好不好?!”她认认真真地做出了妥协。 “好。”小布满目清美,答应得很爽快。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相视而笑,笑得很甜很甜。 —— 午后。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静静地覆盖在马厩的棚顶上。 凌歌提着裙摆,亦步亦趋地钻了进来。 马棚里静悄悄的,偶尔会传来骏马的踢踏声和嘶鸣声。 有几匹马在角落里伏地休憩,有几匹马在马槽前低头啃草,还有几匹马原地伫立不动。 白衣少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其中,忽上忽下的目光一一从马尾上扫过,似乎在搜寻什么。 终于。 寻了许久之后。 白衣少女静静地微笑起来,她轻声蹑足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一匹健壮的玄色骏马。 “马儿乖,马儿乖!我不会伤害你的。”嘴里念念叨叨着,她用手指温柔地抚捋着马鬃,想要让它温顺下来,不要乱动,自己好下手。 一袭白衣翩翩胜雪,萧翎从马厩旁经过,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他顿住脚步,狐疑的目光探进了马棚里,放眼望去,只有马,看不到任何人。 “乖啊!不要动!” 凌歌很小心很小心地挪动脚步,手指划过了马肚子,移到了马尾处,她喜滋滋地看着那撮颜色漂亮的马尾。手指刚探过去,还没触到马尾,那马警觉地旋转一个身子,哼哧哼哧地喷着鼻息,摇头晃嘶。 “乖!乖!不要动!”凌歌四下瞟一眼,轻轻捋着马鬃,想要让它安静下来。 那马原地踢踏,时而仰头,时而摆尾,似乎是抓狂了。 白衣少女有些孤注一掷地搓了搓双手,她定住神,双手轻轻探出,揪住一撮晃过眼帘的马尾,用力一扯。 骏马啾鸣出声,前蹄扬起,狠狠地踩踏下来。 凌歌仰头大望,只看到了两只棕红色的马蹄,以雷霆之势,压了下来。 “啊——!”白衣少女蓦地尖叫一声,吓得蹲下身子,忘记了闪躲。 马棚下,萧翎敛起雪衣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刚刚望了过来,顿时骇然地瞪大眼睛。 “凌歌!”他惊喊一声,身子化为一道白色的闪电,切了过去。 马蹄下的白衣少女双手抱头,身子因为恐惧而蜷缩成一团。 撕裂的风动声呼啸在耳畔,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子被一双温暖的双臂掳到了一旁去。 马蹄声落下,烟尘四起,震得棚顶上的积雪唰唰唰滑落。 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凌歌紧紧地闭着双眼,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人的衣襟。 渐渐的。 四周恢复了平静。 耳畔有轻不可闻的叹息声。 凌歌慢慢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瞳孔里写满了惊慌害怕,她扬起小脸望去,才赫然发在自己依偎在萧大哥的怀里,而且双手还窒息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 “萧大哥!”她恍惚地低唤,有些失神,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像一团浆糊。 萧翎脸色惨白,他怔怔地瞅着怀里的女孩,半响后,才轻轻扶住她的肩,问:“你怎么样?没受伤吧!”低颤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承受失去的恐惧。 凌歌低着眼睛,娇弱的身躯在他的双手下战栗着,顿了顿,才勉力地笑着摇头。 “萧大哥,我没事啊!”因为受惊过度,她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脑子里也晕乎乎的。 看着凌歌如此苍白失神的样子,萧翎的眼角有一缕缕疼忍的光芒流泻出来,他拥着她走出了马棚,来到了外面的雪地上。 “你在马棚里做什么?”他怔怔地问她,疑惑的眼神。 “我……!”凌歌皱着小脸,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她嘿嘿地笑了笑,嘟囔道:“我想要做一把古筝,可是没有琴弦!秦清姐告诉我,马尾巴上的鬃毛可以用的。” “所以!”萧翎眼波明亮,笑着明白过来:“所以你就傻乎乎的去扯马的尾巴!” 凌歌撅起嘴,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萧翎蓦地低笑出声,他抬起手指,敲了敲对方的额头,低低地叹息道:“你做事情的时候怎么不动脑子呢!想要得到那一撮马尾有很多办法,你偏偏选择了最笨也是最危险的一种!”他无奈地盯着她,语气是极其宠溺的。 “什么?”白衣少女掀起眉眼,没好气地瞪着他。 白衣男子不再看她,他笑着转身,走到了马棚里,走到了那匹烈马跟前,拔出了腰际的佩剑,手指撩起一撮马尾,剑法很轻,“咔嚓”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地割了下来。 那马没有觉察到痛,安安静静地伫立着,一动不动。 凌歌呆呆地站在原地,樱红色的小嘴微微张开,一幅她怎么没想到的表情。 萧翎款步走过来,将到手的马尾炫耀似的在她面前抖了抖,歪下脑袋,低低笑道:“看吧!就这么简单!马的尾巴就好比人的头发,剪下来的时候不痛不痒的,可是要一撮一撮地拔下来,会很痛的。” 凌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样子很纯真,下一刻,她扬起脸蛋,两眼崇拜地望着他:“谢谢你!萧大哥,有了这撮马尾,我就可以做一把上好的古筝了。”她欢喜地双手举拳。 “古筝!凌歌你会弹琴啊!?” “当然了!”白衣少女双手背后,得意洋洋地望着雪空,晶莹妩媚的雪花一翩一翩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歪了歪脑袋,秀雅如兰的脸上洋溢着俏皮而美丽的笑容:“我喜欢弹琴。” “这把琴,我帮你做!我屋子里有上好的桐木,正好可以用来做琴案。”萧翎收紧了手上的马尾,信心满满地说。 白衣少女怔了怔,笑容灿烂地凝视他,低低道:“真的谢谢你!萧大哥!”凌歌的心里甜甜的,感觉到很温暖,萧大哥对她的好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无比的温暖。 “有了这把琴,我就可以天天弹琴给江枫听!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喜欢柔婉贤惠的女孩子,他醒来以后,我的表现很糟糕,毛毛躁躁的,才会惹得他不高兴。” 白衣男子轻轻抬起视线,望着漫天飘扬的的雪花,他的眼神是无比复杂和忧郁。 “凌歌,其实,你已经很好了,真的。”语气坚定而真挚,隐含一丝悲伤和无奈。 “不!”凌歌清醒地摇头,抿嘴笑着,眼底闪着清澈的华光,“我觉得我还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为了江枫,我可以做出任何改变!”她轻盈地侧过身去,样子更显单薄娇弱。 萧翎目光寂静,眼底有夜风般的沉默,看着她温柔秀丽的侧脸,除了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歌深深吁出一口气,见他许久都不说话,她双手敛在衣襟前,笑着转身问:“萧大哥,你怎么了?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子,难道你不希望她为了你,做出好的改变吗?”她猜不透他心底在想什么。 白衣男子淡淡地笑了,仰视苍穹,语气清冽如水,却没有丝毫迟疑: “如果我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不会希望她为我做出任何改变,因为我喜欢的,就是那样的她,也许不够聪慧,不够温柔,但只要有一点能够打动我,我也会爱她一生一世。” 凌歌惊呆了,樱唇里呵气如兰,她痴痴地望着自己无比敬仰的萧大哥。 雪花轻轻飞扬,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 萧翎眼含忧伤,身子倜傥俊逸,见凌歌发呆,他抬起手揉揉她的发顶,低低笑了,语气像哄小孩子:“傻丫头,不要多想了,两天后,我会交给你一把音质绝佳的好琴。”语罢,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擦身而过,径自离去。 白衣少女怔立在原地,歪了歪脑袋,反复思量着,还是没听明白萧大哥在说什么。 难道萧大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否则他怎么会说出那么深奥的情话来。 双臂在空中炫舞一圈,凌歌踩着地上的积雪,欢天喜地的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5章 无助 —— 离开巫月神宫已将近半月,心中一直挂念着师傅的安危。既然小师妹和萧大哥已经没事了。那么她也应该离开了。 秦清穿行在琼楼玉宇里,心急如焚。那些玉树琼花急速地在往后掠去。她踏上连接冰川两端的白玉长桥,望着桥下萦绕的云雾和凝固了奔流的冰川,陡然有一种宛如梦幻的感觉。 ——雪域绝顶上,居然有这样宏伟壮观的的地方! 沿途的逍遥派弟子均是步履匆匆,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此次逍遥派大举进攻巫月神宫,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掌门真人独孤无敌没有回来。 萧翎大病初愈,便毅然地接任了代理掌门一职,处理着门内大大小小的事情。 “叮叮”几声,风过后,廊下悬挂的一排排玉缀风铃轻轻击响。秦清步履轻快,径直朝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 清风徐荡,暖而不冷,花园中一片鸟语花香,莲花正在青碧的池水中无暇地绽放。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萧大哥,你在干什么?”一个清清脆脆的呼唤从帘外传来,白衣少女从帘外连蹦带跳的跑了进来。她拂开低垂的纱幔,探头四看。 “凌歌,你又来胡闹了?我正忙着呢。”一袭白衣胜雪,静静地端坐在在四面临水的小轩中,面前摊着一大堆文卷,正皱着眉头批阅。白衣男子眉目很俊朗,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失去了以往平淡的笑意,似是有些不耐烦。 “怎么啦?谁惹你了?”凌歌笑颜如花,明澈动人的大眼睛带着天真与纯情,她轻甩着双臂,绕着他的书案转了一圈又一圈。 萧翎把大堆的文卷一推,叹了口气:“当上掌门也真是件苦差事,天天要处理这么多文卷。再这样下去,我的医术都要荒废了。” “喏,你是大师兄吗?师父不在,你应该要接管整个逍遥派的!”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柔静地笑着,她坐在了他身边,乖乖地低下头,微微笑了。 萧翎怔怔地看着她,目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灼热,却马上恢复了平静:“凌歌,江枫醒了?你怎么不去陪他,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一提到那个人,白衣少女顿时闷下头,眼眶滚热,心底的酸楚忽然涌了出来。 “江枫他不理我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夹杂着失落的哭腔,“他要赶我走,萧大哥,你要帮帮我!” 萧翎淡淡地锁住眉,沉吟了片刻,方才轻轻地笑了笑,道:“他跟你闹着玩呢?你不用放在心上。”嘴角说着轻描淡写的话语,可是白衣男子的心底却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师父将他们从小抚养长大,视如己出,二师弟会不会因为师父的缘故,迁怒到凌歌身上。 师父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二师弟如果知道师父是去了禁足十五年的巫月神宫,至今生死不明,一定会引咎自责。 可是凌歌是无辜的!况且她是师父的女儿!江枫到底是怎么了? “江枫他…好像不喜欢我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我去了他也不理我。”凌歌怔然地诉述着,神色可怜兮兮的,樱红色的小嘴伤心地扁成一条线。 萧翎眼波微晃,若有所思地望向水轩外的碧水,片刻的寂静后,他抬起手,宽慰似的轻拍着凌歌的肩膀:“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声音低低的,带一丝复杂的笑意。 凌歌抬起清澈的大眼睛,悄悄打量他,呼吸很轻很轻地问:“你是说,江枫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眼含希冀。 萧翎淡淡地笑着,他凝视着她,用肯定的眼神点头。 凌歌显然是极愿意相信他的,她相信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沉沉地垮下了肩膀,她忽然欢喜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微微咬了咬下嘴唇,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与甜美。 “我就说吗!江枫在昏迷前后,看到的女孩子都是我,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变心呢!是我错怪了她。”嘴里小声嘀咕着,凌歌欢喜地站起身来,细细思量着江枫往日里对她的好。 “江枫现在不理我了,我就应该加倍的对他好,这样,他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对不?”目光静美如流岚,白衣少女神采奕奕地原地踱了两步,娇俏的话语里夹杂着自信和希望。 “嗯!” 萧翎的目光追寻着她,随着她的微笑而微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凌歌很有把握地笑了笑,眼珠子亮亮的,她兴高采烈地跟白衣男子挥手作别,然后步履轻盈地跑了出去。 端坐在案前的白衣男子目送着她离开,唇边的笑容淡淡的,有深深的祝福,有细小的快乐,然而,眼神深处却有黯淡忧伤的光芒依稀闪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6章 冷漠 —— 长长的水轩上。 秦清与飞奔过来的凌歌相遇。 看着小师妹欢呼雀跃的神情,秦清笑着问:“满头大汗的,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凌歌的笑容美丽炫目,她止住步子,抓住大师姐的手臂摇了摇,眉飞色舞地大喊:“萧大哥说了,江枫还是喜欢我的。我现在要去找江枫了!我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呢!” 秦清的神色凝重下来,江枫醒来后对凌歌有多么冷淡,她这个大师姐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了。可是眼下,看着小师妹如此痴傻欢喜的表情,秦清的心里忽然有些疼忍和不舍。 “凌歌?”她轻轻呼唤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神色有些复杂。 凌歌欢欢喜喜地笑着,她没有发觉大师姐脸色的不对劲,她的心里装满了对江枫的爱恋,这种炽热的感情冲击着她的灵魂,让她浑身上下焕发出了迷人的光彩。 “我要走了。”秦清低低地道出实情。 白衣少女怔住,扁起嘴巴,娇美的小脸上萦绕着不舍和依恋:“秦清姐!凌歌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你呢?你先不要走,好吗?”她摇晃着大师姐的手臂,殷切地撒娇。 秦清怔了怔,笑着问:“什么事啊?” “很多很多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你不要走,好不好?”凌歌握紧了她的手臂,晃了晃,低低期盼道。 “这……!”秦清犹豫了,她担心小师妹会受到江枫的伤害,可是她心里也放心不下远在巫月神宫的师傅。 “秦清姐,你就留下来把?” “好!” 最终的,秦清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凌歌现在这个样子她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 漫天的飞雪,一望无垠的白色。 一袭青衣晚如腾空掠起的孤鹤,金色的剑光在雪地上交错纵横,以雷霆之势斩碎了漫天的飞雪。 雪花一朵一朵,晶莹剔透,美丽无边。 江枫神情孤冷,下巴绷得紧紧的,漆黑的瞳仁里有一抹撕裂的痛楚,他怔怔地斜下视线,望着游荡的剑气在自己的剑尖上吞吐不定。 披着红色斗篷的白衣少女提着一个食篮,静静地观望,见他停止了练剑,便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江枫拔剑指地,背对着风雪,墨色的长发在耳际恣意地飞舞,他的神情更显冰冷孤寞。 白衣少女启开食盒,斟了一杯热茶,上前两步,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上。 “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凌歌的声音甜美动人,眼底柔情的亮芒却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她害怕遭到拒绝。 江枫不为所动,神色冰冷如霜,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白衣少女双手捧着茶盏,见他许久都不吭声,她眼底希冀的光芒黯了一下,随即轻轻咬住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洁白的雪鹅一片又一片,轻盈而妩媚地落在他们的肩上。 凌歌深吸口气,提醒自己不要气馁,强颜欢笑道:“你都练了这么久了,坐下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好不好?”她近乎期盼地哀求道,想要用脸上的欢乐感染他。 江枫没有看她,幽邃的眼底有一闪即逝的痛光,最终,他还是神情麻木,漠然地擦身走过。 凌歌怔怔地扭过头,望着他冷漠绝情的背影,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远都不肯回头。她目光颤抖,难过地低下头,只觉得胸口好痛好痛,就好比有一只冰冷的匕首狠狠地刮扯着她的心脏。 白衣少女难过得想哭,却咬紧唇角强自忍住。她不明白江枫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对她如此冷漠。就算要推开她,至少也应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然而,江枫没有,他只是一个劲地折磨自己,同时也折磨着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7章 天真 —— 落梅清香,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凌歌提着食篮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后院。 厨房里炊烟袅袅。 几个粗使丫鬟正在做饭,她们蹲在灶台旁,一边择菜,一边议论着什么。 凌歌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将食篮放在灶台上,然后闷闷不乐地干站在一旁。 几个丫鬟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失落的样子。 “小姐,你不是去给枫师兄送茶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丫鬟小布站起身来,一边乐呵呵地问,一边顺手掸了掸袖子上的菜叶残枝。 凌歌扁着嘴不想说话,静静地弯下腰,捡了个凳子坐下,双手拖着雪腮发呆。 小布凑近了她,疑惑地问:“是不是江枫那家伙不领情啊?!” 凌歌仍旧不说话,神色忧伤而安静。 “其实呢,喜欢喝茶的是翎师兄,枫师兄从来不喝茶的,他只喝君子汤!”见小姐如此可怜,小布好意提醒了一句,悻悻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的意味。 “什么?”凌歌扭头,惊喜地望住她,黯淡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好似整个生命重新燃烧。 小布见她反应如此强烈,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笑道:“你没有听错,枫师兄喜欢喝的是君子汤!” “君子汤?”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凌歌很小声地嘀咕一声,噌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抓住小布的袖子,惊喜地喊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小布无辜地缩了缩脖子,“可是,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呀!” 凌歌哪里顾得上这些,她笑得喘不上气来,明眸忽闪两下,急急恳求道:“君子汤怎么做,你快点教教我!我要做给江枫喝!” 瞧着她迫不及待、欢欢喜喜的样子,小布无奈地叹息一声,摇摇头道:“现在不行,那么多逍遥派弟子都在等着吃午饭呢!灶上根本腾不开锅炉。” “啊——!”凌歌怏怏地合上嘴巴,想了想,觉得小布说得也对,不能因为江枫一个人,而耽误了逍遥派其他弟子的一日三餐。 “那好吧!晚饭后你教我,好不好?!”她认认真真地做出了妥协。 “好。”小布满目清美,答应得很爽快。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相视而笑,笑得很甜很甜。 —— 午后。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静静地覆盖在马厩的棚顶上。 凌歌提着裙摆,亦步亦趋地钻了进来。 马棚里静悄悄的,偶尔会传来骏马的踢踏声和嘶鸣声。 有几匹马在角落里伏地休憩,有几匹马在马槽前低头啃草,还有几匹马原地伫立不动。 白衣少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其中,忽上忽下的目光一一从马尾上扫过,似乎在搜寻什么。 终于。 寻了许久之后。 白衣少女静静地微笑起来,她轻声蹑足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一匹健壮的玄色骏马。 “马儿乖,马儿乖!我不会伤害你的。”嘴里念念叨叨着,她用手指温柔地抚捋着马鬃,想要让它温顺下来,不要乱动,自己好下手。 一袭白衣翩翩胜雪,萧翎从马厩旁经过,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他顿住脚步,狐疑的目光探进了马棚里,放眼望去,只有马,看不到任何人。 “乖啊!不要动!” 凌歌很小心很小心地挪动脚步,手指划过了马肚子,移到了马尾处,她喜滋滋地看着那撮颜色漂亮的马尾。手指刚探过去,还没触到马尾,那马警觉地旋转一个身子,哼哧哼哧地喷着鼻息,摇头晃嘶。 “乖!乖!不要动!”凌歌四下瞟一眼,轻轻捋着马鬃,想要让它安静下来。 那马原地踢踏,时而仰头,时而摆尾,似乎是抓狂了。 白衣少女有些孤注一掷地搓了搓双手,她定住神,双手轻轻探出,揪住一撮晃过眼帘的马尾,用力一扯。 骏马啾鸣出声,前蹄扬起,狠狠地踩踏下来。 凌歌仰头大望,只看到了两只棕红色的马蹄,以雷霆之势,压了下来。 “啊——!”白衣少女蓦地尖叫一声,吓得蹲下身子,忘记了闪躲。 马棚下,萧翎敛起雪衣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刚刚望了过来,顿时骇然地瞪大眼睛。 “凌歌!”他惊喊一声,身子化为一道白色的闪电,切了过去。 马蹄下的白衣少女双手抱头,身子因为恐惧而蜷缩成一团。 撕裂的风动声呼啸在耳畔,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子被一双温暖的双臂掳到了一旁去。 马蹄声落下,烟尘四起,震得棚顶上的积雪唰唰唰滑落。 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凌歌紧紧地闭着双眼,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人的衣襟。 渐渐的。 四周恢复了平静。 耳畔有轻不可闻的叹息声。 凌歌慢慢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瞳孔里写满了惊慌害怕,她扬起小脸望去,才赫然发在自己依偎在萧大哥的怀里,而且双手还窒息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 “萧大哥!”她恍惚地低唤,有些失神,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像一团浆糊。 萧翎脸色惨白,他怔怔地瞅着怀里的女孩,半响后,才轻轻扶住她的肩,问:“你怎么样?没受伤吧!”低颤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承受失去的恐惧。 凌歌低着眼睛,娇弱的身躯在他的双手下战栗着,顿了顿,才勉力地笑着摇头。 “萧大哥,我没事啊!”因为受惊过度,她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脑子里也晕乎乎的。 看着凌歌如此苍白失神的样子,萧翎的眼角有一缕缕疼忍的光芒流泻出来,他拥着她走出了马棚,来到了外面的雪地上。 “你在马棚里做什么?”他怔怔地问她,疑惑的眼神。 “我……!”凌歌皱着小脸,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她嘿嘿地笑了笑,嘟囔道:“我想要做一把古筝,可是没有琴弦!秦清姐告诉我,马尾巴上的鬃毛可以用的。” “所以!”萧翎眼波明亮,笑着明白过来:“所以你就傻乎乎的去扯马的尾巴!” 凌歌撅起嘴,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萧翎蓦地低笑出声,他抬起手指,敲了敲对方的额头,低低地叹息道:“你做事情的时候怎么不动脑子呢!想要得到那一撮马尾有很多办法,你偏偏选择了最笨也是最危险的一种!”他无奈地盯着她,语气是极其宠溺的。 “什么?”白衣少女掀起眉眼,没好气地瞪着他。 白衣男子不再看她,他笑着转身,走到了马棚里,走到了那匹烈马跟前,拔出了腰际的佩剑,手指撩起一撮马尾,剑法很轻,“咔嚓”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地割了下来。 那马没有觉察到痛,安安静静地伫立着,一动不动。 凌歌呆呆地站在原地,樱红色的小嘴微微张开,一幅她怎么没想到的表情。 萧翎款步走过来,将到手的马尾炫耀似的在她面前抖了抖,歪下脑袋,低低笑道:“看吧!就这么简单!马的尾巴就好比人的头发,剪下来的时候不痛不痒的,可是要一撮一撮地拔下来,会很痛的。” 凌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样子很纯真,下一刻,她扬起脸蛋,两眼崇拜地望着他:“谢谢你!萧大哥,有了这撮马尾,我就可以做一把上好的古筝了。”她欢喜地双手举拳。 “古筝!凌歌你会弹琴啊!?” “当然了!”白衣少女双手背后,得意洋洋地望着雪空,晶莹妩媚的雪花一翩一翩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歪了歪脑袋,秀雅如兰的脸上洋溢着俏皮而美丽的笑容:“我喜欢弹琴。” “这把琴,我帮你做!我屋子里有上好的桐木,正好可以用来做琴案。”萧翎收紧了手上的马尾,信心满满地说。 白衣少女怔了怔,笑容灿烂地凝视他,低低道:“真的谢谢你!萧大哥!”凌歌的心里甜甜的,感觉到很温暖,萧大哥对她的好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无比的温暖。 “有了这把琴,我就可以天天弹琴给江枫听!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喜欢柔婉贤惠的女孩子,他醒来以后,我的表现很糟糕,毛毛躁躁的,才会惹得他不高兴。” 白衣男子轻轻抬起视线,望着漫天飘扬的的雪花,他的眼神是无比复杂和忧郁。 “凌歌,其实,你已经很好了,真的。”语气坚定而真挚,隐含一丝悲伤和无奈。 “不!”凌歌清醒地摇头,抿嘴笑着,眼底闪着清澈的华光,“我觉得我还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为了江枫,我可以做出任何改变!”她轻盈地侧过身去,样子更显单薄娇弱。 萧翎目光寂静,眼底有夜风般的沉默,看着她温柔秀丽的侧脸,除了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歌深深吁出一口气,见他许久都不说话,她双手敛在衣襟前,笑着转身问:“萧大哥,你怎么了?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子,难道你不希望她为了你,做出好的改变吗?”她猜不透他心底在想什么。 白衣男子淡淡地笑了,仰视苍穹,语气清冽如水,却没有丝毫迟疑: “如果我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不会希望她为我做出任何改变,因为我喜欢的,就是那样的她,也许不够聪慧,不够温柔,但只要有一点能够打动我,我也会爱她一生一世。” 凌歌惊呆了,樱唇里呵气如兰,她痴痴地望着自己无比敬仰的萧大哥。 雪花轻轻飞扬,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 萧翎眼含忧伤,身子倜傥俊逸,见凌歌发呆,他抬起手揉揉她的发顶,低低笑了,语气像哄小孩子:“傻丫头,不要多想了,两天后,我会交给你一把音质绝佳的好琴。”语罢,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擦身而过,径自离去。 白衣少女怔立在原地,歪了歪脑袋,反复思量着,还是没听明白萧大哥在说什么。 难道萧大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否则他怎么会说出那么深奥的情话来。 双臂在空中炫舞一圈,凌歌踩着地上的积雪,欢天喜地的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8章 缱绻 —— 白衣少女在雾茫茫的雪域上狂奔,她的眼神倔强而执拗,嘴唇咬得很紧很紧。 头顶的发带在晨风中高高地飘扬起来,仿佛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样,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前跑。 风雪扑进了她的呼吸,她的嘴唇干裂出来,沁出玫瑰色的血瓣,眼底汹涌的泪水却压抑着强忍着一滴也不许再流出来,她不要再流泪,死也不要流泪,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胸口是锥骨的刺痛,凌歌一路往前方的望怒川跑去,神情惨烈绝望。 白皑皑的雪地上。 点足连连飞掠,萧翎手撤裾袍,急急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他远远地看到了那一抹惊痛苍白的身影。他看到她朝断崖的方向跑了过去。 “凌歌?”他急切地呼唤她,凛冽的寒气直直逼向他的胸口,痛如刀割,撕心的痛。 凌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喘息粗重如濒死的羔羊,她提着裙摆,飞速奔上了望怒川。 “凌歌!”他再度出声急唤,企图让她停住脚步。 白衣少女的身形翩若惊鸿,却似柔弱无骨,她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奔上了雪崖。 陡峭的望怒川上只有狂啸的冷风,如同一头想要挣脱束缚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白衣少女站在雪花轻扬的断崖尽头,低头静静凝望着深不见底的冰川,漆黑的长发在寒风里猎猎飞舞。 下一刻。 慢慢地,她挪动发软的双腿,向着悬崖迈出了一步,脚下带动的菽菽积雪落入万仞深渊,她的眼神在风雪中凄迷得如同夜空下流淌的溪水,说不尽的哀婉,诉不尽的凄绝。 “凌歌!”萧翎惊声痛喊,从几十米外腾空飞起,闪电般掠过来,将她从手臂死死地拉住。 白衣少女向前欠出的身子在他的手指下僵住,她静静地盯着脚下的万丈冰川,唇角颤动两下,眼底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数不尽的楚楚可怜。 萧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紧紧地抓住她,胸口急剧地起伏,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凌歌凝咽不语,身子不由得蜷缩成一团,慢慢地,她缓缓蹲下身去,发出嘤嘤的低泣声。 白衣男子的手指从她的臂膀上滑落,他低下眼睛,凝视她,眼底一片忧郁的怜惜。 凌歌双手垂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越哭越伤心,雪光中,她的泪水冰冰凉凉,一滴一滴跌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伤心的小洞。 白衣男子没有说什么,纹丝不动,看着她哭。 天空静静地飘起了雪花,雪花朵朵霏霏,轻盈的落在他们的肩头上,如梦似幻。 寂静的雪崖上,两个洁白的身影,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凌歌的肩膀在哭泣中轻轻颤抖,手指在雪花中慢慢地紧握成拳,狠狠地逼退内心的脆弱。 “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间变了一个人,残忍,绝情,冷酷。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我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地付出,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白衣男子眉眼间有股淡淡流转的苍凉和忧伤,一仰头,在风雪中静静地叹息。 凌歌哽咽着哭泣,扬起小脸,望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怔怔地出神。 “我们曾经那么快乐过,心心念念地只想着对方的好,一日不见就会牵肠挂肚,他打从心里怜惜我。可是现在,那种甜蜜浪漫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带给我的折磨和痛苦,我感觉不到他了,我觉得他好陌生,好可怕。” 凌歌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温婉地抿起唇角,蹲在那里,神情迷茫而无辜。 “萧大哥,我该怎么办?”声音几不可闻,似乎在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萧翎走到她的身旁,风姿绰约地蹲下身去,他凝视着她忧伤黯然的面颊,眼底的叹息在沉默中慢慢逝去,唇角慢慢升起了一丝晶莹的微笑,说: “江枫的心里有一个死结,这个结只要打开,我相信他会回心转意的。” 落雪无声,凌歌蓦地地抬头,望着他,眼底有亮芒隐约闪烁。 萧翎宁静地浅笑,目光温润如玉,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低地鼓励道:“傻丫头,要挽回一段感情是很艰辛的,但是只要你诚心付出了,就算没有收获,但至少日后不会有遗憾。” 凌歌呆呆地凝视他,无意识地咬了下下嘴唇,唇片上留下几个青白的印痕,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白衣男子静静地起身,抬起手指接住了几片雪花,他专注地凝视着那些晶莹剔透的花菱,雪光中的笑容很轻很轻: “我会去找江枫谈谈,我不希望他把痛苦埋在心底,那样对你,对他自己都很残忍。” 凌歌默默地跟着起身,脸色清莹如雾,渐渐的,她轻轻阖下了眼睫毛,低沉却又坚定地道: “如果他执意不要我了,我会将他从我心里彻底剜去,就算会痛,心痛得会死掉,我也不要再爱他了。” 那样单方面的爱,单方面的固执付出,心太累,太容易伤人了。如果那样的爱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折磨,她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 大雪纷飞,空气是沁心的冰凉。 四周是空旷的冷寂,两个人不再说话,静静地凝望雪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19章 死亡 —— 夜深,风一更,雪一更,霜冷破碎。 沁香的梅枝在漆黑的夜空下轻轻摇曳,孤独而清冽。 江枫站在屋外荒凉的台阶上。大雪落了满肩,身形一动不动,目光也是僵直的。 廊檐上挂着白纱灯笼,灯火迷蒙。 白衣男子轻轻地走过去。 觉察到了有脚步声靠近。 台阶上的青衣男子转头看过来。 婉约的灯光洒照在眼底眉梢,萧翎的举止温和俊秀,他静静地走了过来。 “师傅的遗体如何安置?”人未至,江枫肃然开口问,语音寒漠异常。 “暂时封存在千年寒冰内。” “缺少一样东西。” 白衣男子驻足,沉默。 江枫身形晃动,冷郁地迈下了台阶,站在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他的眼神如暗夜里的修罗一般孤冷,顿了顿: “江湖有传闻,冰魄可以使遗体千年不坏。” 白衣男子淡然地打量自己的师弟,眉宇间的神情有些复杂,缓了一口气,叹息道:“冰魄乃侠王府世代相传的宝物,想让慕容王爷拱手让出,谈何容易?” “我去!”江枫声线僵冷,背脊如冰雕般孤傲。 萧翎摇头:“既是他人的宝物,岂有随便抢夺的道理。” 江枫冷笑,眼底有讥讽的寒芒:“倚月蓉花岂非巫月神宫镇宫之宝,你还不是一样去抢了,大师兄一向矜持自重,为了我,做了如此违背道义的事,想必心里一定很自责吧?”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闭下眼睛。 灿白的雪光交织在青衫上,江枫在雪夜里微笑,目光冷彻如冰:“冰魄,我志在必得。” 夜如岩石一般黑。 洁白妩媚的雪花在苍寂的天幕下恣意飘扬,宛若一只只沾染着灵气的白色花瓣。 深知师弟一向是飞扬跋扈、我行我素,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如果他执意要去侠王府夺取冰魄,只怕到时候又要掀起一场武林浩劫…… 萧瑟的寒风吹动耳侧的黑发,萧翎怅然而立,他用内力屏蔽了周身的雪鹅,一袭白衣高洁素雅、不染纤尘。 而江枫没有,羽鹅似的的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他的眼睛冷峭如出锋的剑,直直盯着某个不存在的虚空,脸部的线条在漆黑的雪夜里愈显俊美阴森。 雪夜。 刺骨的冷。 风声穿梭往来。 想到了凌歌悲痛欲绝的样子。 白衣男子的眉眼间浮起了难以形容的忧伤,他怔视着大雪中的师弟,痛声劝道: “其实你不该这样伤凌歌的心,在你受伤昏迷的那一段日子,她日日夜夜守在你的榻旁照顾你,为了帮你解毒,她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回去盗取倚月蓉花。你醒来后,她更是全心全意地待你。如今你这般绝情,叫她情何以堪?” 江枫眼神幽冷,置若罔闻。 萧翎略略皱眉,两步并作三步的迈下了台阶,走到了师弟的跟前,正视着他: “枫师弟,你可知道,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我们曾经失去什么,而是现在我们明明可以抓住,明明可以拥有,却偏偏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后,才知道痛苦和悔恨。” 江枫不语,眼神幽暗无底,阴酷的唇角勾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 渐渐的。 看着气息冰冷的师弟。 白衣男子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凄白的雪光从他的眼帘划过,映照着他眉宇间凝重的表情,他忽然不想再说什么了,手指轻按腰际的佩剑,掉头走人。 那一袭白衣,身姿单薄俊雅,越走越远,不曾回头。 纷飞咆哮的大雪埋葬了原地怔立的青衣男子。 江枫的背脊冷硬如刀,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然而。他的心。在这一刻。一直一直向下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0章 交涉 凌歌扶住褐色的雕镂门框,停在了灵堂门口。 在这一刻,她在幻想,爹会不会笑着走出来,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玩笑。 寂静的大堂,烛光闪耀的灵案前,一袭白衣威然挺立,漆黑的长发随着轻风向脑后飞闪。他转过身来望着白衣女子,眼中有一种隐隐闪动的感情,却看不大清楚。 凌歌静静地走进来,望着他,眼底闪跃着迷离晶莹的泪光,却勉力微微一笑,笑容苍白苦涩。 萧翎胸口一阵刺痛,快速走过去,伸手扶住她。 白衣少女轻轻咳嗽着,干裂的嘴唇又血丝沁出:“萧大哥,今天晚上我要为我爹守灵!”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萧翎凝注着她,半响,略略点头,神情压抑。 白衣少女轻轻松开他的手,缓步走上前望着案前的灵位,目光瞬间空洞如死。 一阵冷风吹起了凌歌发顶上的白色发带,她禁不住又轻咳起来,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爹——!”白衣少女跪在蒲团上,深深地埋下头,两行清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萧翎站在她的身后,微微蹙眉,神眸忧郁而哀伤。 这时。 有清廖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白衣男子扭过头望去,看到那一袭青衣走了进来,眸底一片冰凉的深蓝色,表情很冷静。 江枫俊容孤煞,脸色比雪光还要惨白,朗目中有隐隐的血丝,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枫师弟?”萧翎暗自叹下一口气,看到师弟平安归来,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江枫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漠的寒霜,晦暗的眼睛里漂浮着一道深深的悲痛,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大师兄一眼,然后走过去屈膝跪下,和白衣少女跪在了一起。 凌歌扭头看着他,浑身惊痛颤抖,豆大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青衣男子怔怔地跪在师傅的灵位前,肩脊挺得笔直,脸上是强忍的冷静和伤痛。下一刻,他突然转头望着身侧的少女,一勾下巴,冰冷的眼眸里燃起一团冷彻的火焰。 “你为什么还不走!?”他冷声叱问她,颤抖的音调中有一抹刻骨的恨。 凌歌惊颤地喘息,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江枫俯首咬牙,粗鲁地抓住她的手,一起身,将她从蒲团上揪起来。 “师傅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你给我滚!”他双手抓住她,猛烈摇晃她的肩膀,忿恨的眼神晚如一把淬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剜进她薄弱的心脏。 凌歌惊得死掉了,大脑一片惨白,除了哭泣,她什么也做不了,又仿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江枫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唇角升起了古怪而惨烈的笑意,他瞪着她,又恨又怒地瞪着她,一字一句地把话说绝:“凌歌,你听清楚了,逍遥派容不下你,你回到你娘身边去。”声音冷冽如竹叶上的雪粒,夹杂着满满的厌恶和憎恨。 江枫要赶她走。 凌歌的泪水越流越急,背脊柱上一阵麻凉,心脏慢慢紧揪成一团,她不知所措的,怔怔地低下头,喘息着低喊: “对不起,对不起。”她害怕,无助,慌乱,还有绝望,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她。 江枫唇角苍白,僵硬地闭下了眼睛,用力一推,白衣少女哽咽着,踉跄后退两步。 回过神来的萧翎抢身过去,先是扶起了险些跌倒的凌歌,然后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自己的师弟。 “枫师弟,你疯了吗?”他痛怒地低喊。 江枫眼神如冰,孤傲的唇角泛起一抹古怪的意味。 “疯的人是你。”他的声音无比冷漠。 白衣男子怔住,眉头皱了起来。 江枫背脊孤冷,细弱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斜斜地拉扯在地板上,像一个狰狞的怪物。 凌歌的眼底满是楚楚的泪水,怔怔地凝望着这一张绝情而冷酷的脸庞,慢慢地,她弯起唇角笑了,满腹辛酸地笑了。 江枫转移视线,望着她,眼底幽黑。 凌歌轻吸一口气,嘴唇倔强地抿着,眼中有烈烈的血泪在燃烧,紧握的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下一刻。 “啪——!” 一记惨烈的耳光甩在了青衣男子的脸上,他的脸被打得侧了过去,额边的长发遮住了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痛苦。 白衣少女的掌心一阵火辣辣的钻痛,浑身颤抖,她艰涩地喘息着,热辣辣的泪水喷涌而出。 “当初在巫月神宫的后山上,是谁说喜欢我,是谁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泪珠一串串夺眶而出,她上前一步瞪着他,呼气晶莹如雪,一字一句地质问。 江枫紧抿着嘴,回过头来望着她,沉默不语,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凌歌的眼中忽然没有了泪水,只有一大片荒芜的死寂,她皱紧了眉心,痛闷地摇摇头。 冰冷将她全身揪紧。 “为了你,我离开了我娘,为了你,我抛弃了一切,你现在要我回去!我要怎么回去?”喃喃低语着,白衣少女的身子僵冷地发抖,胸腔里的血肉仿佛被一刀一刀地剜掉,疼痛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青衣男子立在灵堂前,刚美的身躯像遗世独立的冰雕,白绫在他的身侧凌乱地飞舞,他的瞳孔黯如漆黑的夜。 他凝望她,目光森冷,唇角紧绷,没有一丝一毫怜悯的味道。 香案上的烛火骤然一暗。 冷冷地滞立。 萧翎的心紧缩成一团,微微定了定神,他静静地走上前,望着一言不发、眼神幽暗的师弟。 “师傅如果泉下有知,也希望你能善待凌歌的。你怎忍心如此待她?”紧皱着眉,他怔怔地惋言道,语音里有一丝痛惜和不解。 江枫瞳孔紧抽,唇角的光芒更加冰冷,墨黑的长发上卷起无情的气息,他怔怔地望向独孤无敌的灵位,嘴角磨开,丢出了几个寒冷如铁的字眼: “我只恨我当初没有听师傅的劝谏,我不该贪恋红尘俗世,更不该惹上巫月神宫的人?” 萧翎惊怔,双眸飘忽不定。 凌歌的心口一片轰然,彻骨的寒冷冲击得她要晕厥,但倔强的自尊使她不愿意再流露出任何软弱,她怔怔地握紧了手指,怔怔地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 但是她的眼睛依旧执拗的望着江枫,望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望着他耳边乱飞的发丝。 她不认识他了,那样绝情冷漠的江枫让她感到陌生,感到害怕,感到恐惧。 这一刻,她后悔了爱上了他,后悔自己的心为他失陷,她甚至后悔遇到了他。 清晨的白雾被肆虐的晨风刮进了灵堂,白幔在风中哗啦啦地飞舞起来。 白衣少女的嘴唇哆哆嗦嗦、泪如泉涌。下一刻,她惊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堂,象一抹无处安放的孤魂。 “凌歌!”萧翎惊痛地喊,几欲追去,却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 不远不近的距离外,他扭过头来,极轻极轻地望了眼自己的师弟。 江枫孑然傲立,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眼底黑漆漆的,仿佛是再也见不到光明的人。 白衣的萧翎闭了闭眼睛,唇片的血色完全褪尽,他抑郁地皱了皱眉,然后叹息着追了出去。 灵堂内寂静如噩梦。 那一缕孤寂的清影良久地怔立,唇片怔怔发白,眼中的黑暗将他整个人无情吞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1章 绝情 —— 凌歌提着裙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后院里乱窜,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间隐蔽的小屋,她推门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口曝下的一道天光。 就藏在这里吧! 白衣少女咬唇笑了笑,探头四望,轻轻关上门,将天空和日光封闭出去。 —— 温暖如春的大堂内,因为要吃早饭,逍遥派的弟子做完早课后,都会聚集在此。 一条条长长的桌案,一把把精致的檀木椅,一张张雪白的抹布。 逍遥派弟子三三两两地走了进来,整整齐齐地坐下来,准备吃饭。 丫鬟们端着盘子,一一上菜上汤,一切井然有序。 突然间。 “不好了!”魂飞魄散的大喊声从门口传来,引得众人无比瞩目。 萧翎也是刚刚坐下,他的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唇边染着清晨的雾气。 江枫从兵阁的木质楼梯走了下来,表情阴郁孤冷,手里握着流光剑,似乎是打算下山了。 脸色苍白惊慌的小布踢着门槛、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表情夸张地大喊:“小姐方才打水的时候,掉井里了?” 萧翎倏地起身。 江枫表情诡秘。 看来,还是翎少爷更关心小姐啊!小布从心里确认了一番。 远远的。 “如果真的掉井里了,你第一时间应该要做的是去救她上来,而不是跑来告诉我们,不是吗?”一袭青衣傲然玉立,表情寒漠,声音冷成一条直线。 眼看着谎言将被拆穿,小布眨巴下眼睛,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是真的,小姐是出去打水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我找不到她了。所以才会觉得……” 话语未完,小布不由得张大嘴巴,因为她看到翎少爷和枫少爷脸色剧变,几乎是同时擦肩飞过。 嘻嘻。 这一招真灵,大功告成。 小布兴高采烈地转身,跟着跑了出去。 大堂内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 屋外冷风呼呼地吹,大雪飞舞漫天。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白衣少女娇娇弱弱地坐在角落里,手指无聊的把玩着一撮稻草,她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扁扁嘴巴,一会儿又轻轻呵气,样子纯真又娇俏,可爱极了。 “翎少爷——!”门外传来清脆的惊喊声。 那是小布的声音。 白衣少女心头一喜,慌忙撑地站起身来,往门口的方向冲去,准备去开门。 可是。 黑暗中,她跑了很长一段路,手指所摸到的都是空气,四周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仿佛在一个结界里,无论她怎么冲,怎么跑,都回不到那扇门前。 这是怎么回事。 洁白的裙摆清雅地翩转,凌歌急得原地打转转,心里懊恼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枫少爷!”门外再度传来小布的高喊声。 江枫来找我了。 凌歌暗自惊喜,笑得一脸傻样。 顾不得那么多了。 下一刻,她抬起双手手指,平平地捏个诀,左右一舞,指间霎时风声大作。 黑暗中,一层层白色的波纹笼罩在她的身侧,映衬着她清丽无双,皎月般的脸庞。 借着这层月光般的雾气,白衣少女提着裙摆,飞速往黑色的大门冲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有一只金色的鸟笼在黑暗中发光,渐渐的,一道七彩的幽凤从笼子里凌空飞出,仿佛解除了什么禁锢,飞翔而去。 凌歌顺利地拉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雪白的光亮洒了进来。 下意识地抬起手阻挡着过于强烈的天光。 “扑棱棱——!” 绚烂美丽的幽凤掠过头顶,破鸣一声,飞向了高高的雪空。 凌歌扬起小脸,吃惊地望着那一道美丽的霞光,不明所以。 万籁俱静中。 “凌歌!”逍遥派大弟子的视线从翱翔远去的幽凤上移开,惊愕地望着白衣少女,脸色有些惨白。 “萧大哥!”凌歌迷迷茫茫地笑着,刚准备走过去,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纤腕,刻骨的冷意顺着对方的手指,传递到了她的心脏,冻结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凌歌扭头大望。 是江枫。 身形冷傲刚毅,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冷好冷,冷得好像亘古不化的冰川一样。 白衣少女浑身惊颤,他的手指攥得她手腕好痛好痛的,她疼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江枫!”她呢喃着呼喊他的名字,被他这个凶狠可怕的样子吓得浑身哆嗦。 “谁让你进这间屋子的?”眼中遍是汹涌的怒气,江枫看一眼别处,蓦地出声咆哮,他的眼神冷厉如寒芒,直直地切向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 凌歌惊得睁大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喘息低乱。 “你除了闯祸还会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所到之处,到处都是灾难!”抽了一口气,江枫上前两步,盯着面色苍白的她,漆黑的眼底透出残酷的恨意和憎恶,狂乱地怒喊。 白衣少女浑身惊栗地后退。她不明白,他何以给她这么可怕的定语。 江枫瞳仁紧抽,唇角闪着冰冷的白光,默默地俯首咬牙。 下一刻,他冷哼着,蓦地甩开她的手,极轻极轻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大踏步转身离去。 “江枫——!”凌歌心痛如裂,哭声急唤。 江枫没有回头,背影融入漫天的风雪中,象一场噩梦。 白衣少女静默地站着,像一个掉了线的木偶,没有一丝表情。这一刻,她痛得脑中空白,她能感觉到江枫心中的恨意和愤怒是多么的强烈,这种强烈的感觉令她窒息绝望,令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怎么回事啊?” “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后,各个角落里,逍遥派弟子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看着那扇敞开的暗夜大门。 所有逍遥派弟子悚然一惊,痛惜地瞪大了眼睛。 “惨了惨了!幽凤被放跑了?” “枫师兄找了两年,几乎将大江南北翻了个遍,才找到了这只千年幽凤,可惜又让它逃走了!” “已经饲养了两年了,眼看着吸足了至阴至寒之气,大功告成,马上可以用来投入火焰仙池,做药引子了。居然让它逃了!” “师傅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了。” 耳畔七嘴八舌,啧啧的叹息声,议论声。 凌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凝噎了两声,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花。 哭泣是没有用的,遇到问题要解决问题,不能坐以待毙。 白衣少女暗暗地告诉自己不能气馁,她抿着嘴深吸口气,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 “凌歌!”萧翎走过来,皱了皱眉,手指拍上她的肩膀。 “我没事!”白衣少女看着他,目光晶莹地微笑:“我一定能把幽凤抓回来!”她的目光无怨无悔,有些痴傻。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复杂的目光里有隐忍的痛,只是轻轻点头。 “跟我去一个地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2章 情灭 —— 夜深,风一更,雪一更,霜冷破碎。 沁香的梅枝在漆黑的夜空下轻轻摇曳,孤独而清冽。 江枫站在屋外荒凉的台阶上。大雪落了满肩,身形一动不动,目光也是僵直的。 廊檐上挂着白纱灯笼,灯火迷蒙。 白衣男子轻轻地走过去。 觉察到了有脚步声靠近。 台阶上的青衣男子转头看过来。 婉约的灯光洒照在眼底眉梢,萧翎的举止温和俊秀,他静静地走了过来。 “师傅的遗体如何安置?”人未至,江枫肃然开口问,语音寒漠异常。 “暂时封存在千年寒冰内。” “缺少一样东西。” 白衣男子驻足,沉默。 江枫身形晃动,冷郁地迈下了台阶,站在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他的眼神如暗夜里的修罗一般孤冷,顿了顿: “江湖有传闻,冰魄可以使遗体千年不坏。” 白衣男子淡然地打量自己的师弟,眉宇间的神情有些复杂,缓了一口气,叹息道:“冰魄乃侠王府世代相传的宝物,想让慕容王爷拱手让出,谈何容易?” “我去!”江枫声线僵冷,背脊如冰雕般孤傲。 萧翎摇头:“既是他人的宝物,岂有随便抢夺的道理。” 江枫冷笑,眼底有讥讽的寒芒:“倚月蓉花岂非巫月神宫镇宫之宝,你还不是一样去抢了,大师兄一向矜持自重,为了我,做了如此违背道义的事,想必心里一定很自责吧?”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闭下眼睛。 灿白的雪光交织在青衫上,江枫在雪夜里微笑,目光冷彻如冰:“冰魄,我志在必得。” 夜如岩石一般黑。 洁白妩媚的雪花在苍寂的天幕下恣意飘扬,宛若一只只沾染着灵气的白色花瓣。 深知师弟一向是飞扬跋扈、我行我素,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如果他执意要去侠王府夺取冰魄,只怕到时候又要掀起一场武林浩劫…… 萧瑟的寒风吹动耳侧的黑发,萧翎怅然而立,他用内力屏蔽了周身的雪鹅,一袭白衣高洁素雅、不染纤尘。 而江枫没有,羽鹅似的的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他的眼睛冷峭如出锋的剑,直直盯着某个不存在的虚空,脸部的线条在漆黑的雪夜里愈显俊美阴森。 雪夜。 刺骨的冷。 风声穿梭往来。 想到了凌歌悲痛欲绝的样子。 白衣男子的眉眼间浮起了难以形容的忧伤,他怔视着大雪中的师弟,痛声劝道: “其实你不该这样伤凌歌的心,在你受伤昏迷的那一段日子,她日日夜夜守在你的榻旁照顾你,为了帮你解毒,她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回去盗取倚月蓉花。你醒来后,她更是全心全意地待你。如今你这般绝情,叫她情何以堪?” 江枫眼神幽冷,置若罔闻。 萧翎略略皱眉,两步并作三步的迈下了台阶,走到了师弟的跟前,正视着他: “枫师弟,你可知道,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我们曾经失去什么,而是现在我们明明可以抓住,明明可以拥有,却偏偏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后,才知道痛苦和悔恨。” 江枫不语,眼神幽暗无底,阴酷的唇角勾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 渐渐的。 看着气息冰冷的师弟。 白衣男子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凄白的雪光从他的眼帘划过,映照着他眉宇间凝重的表情,他忽然不想再说什么了,手指轻按腰际的佩剑,掉头走人。 那一袭白衣,身姿单薄俊雅,越走越远,不曾回头。 纷飞咆哮的大雪埋葬了原地怔立的青衣男子。 江枫的背脊冷硬如刀,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然而。他的心。在这一刻。一直一直向下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3章 夜谈 —— 清晨。 逍遥派后院。 厨房里炊烟袅袅。 七八个来来往往的粗使丫鬟。 挑水的挑水,择菜的择菜,淘米的淘米,每个人都各尽其职,充实而快乐地劳动着。 案板前,小布眉开眼笑着,袖口高挽,一双白皙精巧的手腕露了出来。 “当当当当!” 刀在案板上飞舞乱剁,切出来的土豆丁又小又均匀。 凌歌坐在小凳子上,往灶膛里添加柴火,火舌劈里啪啦,映照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 小布将切好的土豆丁铲起,盛放在干净的瓷碟里,放下刀,转身又去洗白萝卜。 凌歌深深地叹下一口气,嘴巴撅得老高,都能挂一个小油瓶了。 小布一边洗萝卜,一边看着小姐,轻轻笑道:“这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啊!?” 白衣少女不理她,恹恹地用双手拖着雪腮,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样子迷茫极了。 唉! 小布婉约地抿了抿唇角,用搌布擦干手,她轻步走过去,蹲下,细细地瞅着神情哀伤的凌歌,笑道:“是不是还在为江枫伤心啊?既然他这么无情无义,你干脆也不要他得了?” 凌歌唰得抬头,嘴巴张得大大,脸色又惊又恼。 小布抬起手指,亲切地帮小姐整了整衣襟前的发辫,笑着劝慰道:“男人啊!就是靠不住,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天天黏着你,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把你夸得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但是他们的心一旦走了,那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们再怎么付出,他们也视而不见。” 白衣少女心虚地乱眨眼睛,神态迷迷蒙蒙的,似乎没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小布温婉地笑了笑,继续用言语刺激她:“身为女人,我们一定要自力更生,不能倚靠男人,更不能依附于男人,只有这样,当他们不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很好很好的生活,不至于因为感情上的挫败而一蹶不振。” 凌歌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似乎在听,眨眨眼睛,不敢说话。 小布叹息:“小姐,你知道吗?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的笑容了,记得你刚来逍遥派的时候,活蹦乱跳,每天都欢欢喜喜的,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吓着你似的。可是现在呢?因为江枫,你的笑容也没有了,整个人瘦了一圈,我们都好心疼的!” 白衣少女的眼睛湿润起来,她吸一口气,弯起唇角微笑着: “放心,凌歌还是凌歌,就算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委屈,我也不会轻易被打倒。”她握拳起誓。 小布唇角下垂,狐疑地打量她:“小姐,你该不会对江枫还不死心吧?” 凌歌转了转眼珠子,似笑非笑地扁着嘴巴,似乎是默认了。 “唉——!”从心里叹息一声,小布无言地耷拉下脑袋,悻悻地坦言道:“小姐,其实我觉得你跟萧翎师兄更般配。” “啊——?”白衣少女瞪大眼睛,一幅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小布坦荡地直视着小姐,并且伸出双手抓住了小姐的胳膊摇了摇:“你没有听错,小布觉得你和萧翎师兄更般配,而且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呢!” 凌歌身子后闪,轻咬住嘴唇,眼睛瞪得圆圆的。 看着小姐恍恍惚惚的样子,小布乐呵呵地站起身来,双手往腰际一撑,一幅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 萧翎喜欢凌歌,凌歌喜欢江枫,他们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身旁的柴火所剩无几,凌歌怔怔松松地站起身来,提着双腿往外走。 小布伸出手臂拦住她,腻过身去,笑眯眯地在她耳边蘑菇了什么。 白衣少女一跺脚,秀眉高高挑起,神色惊愕而犹豫。 小布信心满满地拍了拍双手,鼓励道:“你不是也想知道枫少爷是不是还喜欢你,用这一招最灵了。” “不要吧!”凌歌嘴里嘟囔着,心里却有些蠢蠢欲动。 “好了小姐,就照我说的办,你现在马上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叫你的时候,你再出来。” 小布迫不及待地乱喊,不由分说地将白衣少女推搡了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4章 计谋 —— 凌歌提着裙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后院里乱窜,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间隐蔽的小屋,她推门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口曝下的一道天光。 就藏在这里吧! 白衣少女咬唇笑了笑,探头四望,轻轻关上门,将天空和日光封闭出去。 —— 温暖如春的大堂内,因为要吃早饭,逍遥派的弟子做完早课后,都会聚集在此。 一条条长长的桌案,一把把精致的檀木椅,一张张雪白的抹布。 逍遥派弟子三三两两地走了进来,整整齐齐地坐下来,准备吃饭。 丫鬟们端着盘子,一一上菜上汤,一切井然有序。 突然间。 “不好了!”魂飞魄散的大喊声从门口传来,引得众人无比瞩目。 萧翎也是刚刚坐下,他的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唇边染着清晨的雾气。 江枫从兵阁的木质楼梯走了下来,表情阴郁孤冷,手里握着流光剑,似乎是打算下山了。 脸色苍白惊慌的小布踢着门槛、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表情夸张地大喊:“小姐方才打水的时候,掉井里了?” 萧翎倏地起身。 江枫表情诡秘。 看来,还是翎少爷更关心小姐啊!小布从心里确认了一番。 远远的。 “如果真的掉井里了,你第一时间应该要做的是去救她上来,而不是跑来告诉我们,不是吗?”一袭青衣傲然玉立,表情寒漠,声音冷成一条直线。 眼看着谎言将被拆穿,小布眨巴下眼睛,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是真的,小姐是出去打水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我找不到她了。所以才会觉得……” 话语未完,小布不由得张大嘴巴,因为她看到翎少爷和枫少爷脸色剧变,几乎是同时擦肩飞过。 嘻嘻。 这一招真灵,大功告成。 小布兴高采烈地转身,跟着跑了出去。 大堂内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 屋外冷风呼呼地吹,大雪飞舞漫天。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白衣少女娇娇弱弱地坐在角落里,手指无聊的把玩着一撮稻草,她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扁扁嘴巴,一会儿又轻轻呵气,样子纯真又娇俏,可爱极了。 “翎少爷——!”门外传来清脆的惊喊声。 那是小布的声音。 白衣少女心头一喜,慌忙撑地站起身来,往门口的方向冲去,准备去开门。 可是。 黑暗中,她跑了很长一段路,手指所摸到的都是空气,四周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仿佛在一个结界里,无论她怎么冲,怎么跑,都回不到那扇门前。 这是怎么回事。 洁白的裙摆清雅地翩转,凌歌急得原地打转转,心里懊恼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枫少爷!”门外再度传来小布的高喊声。 江枫来找我了。 凌歌暗自惊喜,笑得一脸傻样。 顾不得那么多了。 下一刻,她抬起双手手指,平平地捏个诀,左右一舞,指间霎时风声大作。 黑暗中,一层层白色的波纹笼罩在她的身侧,映衬着她清丽无双,皎月般的脸庞。 借着这层月光般的雾气,白衣少女提着裙摆,飞速往黑色的大门冲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有一只金色的鸟笼在黑暗中发光,渐渐的,一道七彩的幽凤从笼子里凌空飞出,仿佛解除了什么禁锢,飞翔而去。 凌歌顺利地拉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雪白的光亮洒了进来。 下意识地抬起手阻挡着过于强烈的天光。 “扑棱棱——!” 绚烂美丽的幽凤掠过头顶,破鸣一声,飞向了高高的雪空。 凌歌扬起小脸,吃惊地望着那一道美丽的霞光,不明所以。 万籁俱静中。 “凌歌!”逍遥派大弟子的视线从翱翔远去的幽凤上移开,惊愕地望着白衣少女,脸色有些惨白。 “萧大哥!”凌歌迷迷茫茫地笑着,刚准备走过去,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纤腕,刻骨的冷意顺着对方的手指,传递到了她的心脏,冻结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凌歌扭头大望。 是江枫。 身形冷傲刚毅,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冷好冷,冷得好像亘古不化的冰川一样。 白衣少女浑身惊颤,他的手指攥得她手腕好痛好痛的,她疼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江枫!”她呢喃着呼喊他的名字,被他这个凶狠可怕的样子吓得浑身哆嗦。 “谁让你进这间屋子的?”眼中遍是汹涌的怒气,江枫看一眼别处,蓦地出声咆哮,他的眼神冷厉如寒芒,直直地切向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 凌歌惊得睁大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喘息低乱。 “你除了闯祸还会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所到之处,到处都是灾难!”抽了一口气,江枫上前两步,盯着面色苍白的她,漆黑的眼底透出残酷的恨意和憎恶,狂乱地怒喊。 白衣少女浑身惊栗地后退。她不明白,他何以给她这么可怕的定语。 江枫瞳仁紧抽,唇角闪着冰冷的白光,默默地俯首咬牙。 下一刻,他冷哼着,蓦地甩开她的手,极轻极轻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大踏步转身离去。 “江枫——!”凌歌心痛如裂,哭声急唤。 江枫没有回头,背影融入漫天的风雪中,象一场噩梦。 白衣少女静默地站着,像一个掉了线的木偶,没有一丝表情。这一刻,她痛得脑中空白,她能感觉到江枫心中的恨意和愤怒是多么的强烈,这种强烈的感觉令她窒息绝望,令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怎么回事啊?” “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后,各个角落里,逍遥派弟子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看着那扇敞开的暗夜大门。 所有逍遥派弟子悚然一惊,痛惜地瞪大了眼睛。 “惨了惨了!幽凤被放跑了?” “枫师兄找了两年,几乎将大江南北翻了个遍,才找到了这只千年幽凤,可惜又让它逃走了!” “已经饲养了两年了,眼看着吸足了至阴至寒之气,大功告成,马上可以用来投入火焰仙池,做药引子了。居然让它逃了!” “师傅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了。” 耳畔七嘴八舌,啧啧的叹息声,议论声。 凌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凝噎了两声,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花。 哭泣是没有用的,遇到问题要解决问题,不能坐以待毙。 白衣少女暗暗地告诉自己不能气馁,她抿着嘴深吸口气,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 “凌歌!”萧翎走过来,皱了皱眉,手指拍上她的肩膀。 “我没事!”白衣少女看着他,目光晶莹地微笑:“我一定能把幽凤抓回来!”她的目光无怨无悔,有些痴傻。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复杂的目光里有隐忍的痛,只是轻轻点头。 “跟我去一个地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5章 闯祸 …… 万人广场上,声乐舞蹈还在继续,人声鼎沸如潮。 正前方的高台上,彩旗飘舞,侍卫林立。 慕容义正襟危坐,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爬梯比赛。 中场中央,篝火越烧越旺。 顶端的软轿里端坐着一缕婀娜的秀丽身影,她不是慕容燕,而是慕容燕的侍女小莲。 一袭华丽的霓赏,小莲埋着头,袖管里的手指都快掐出血来,她吓得不敢出声,心里暗暗埋怨小姐,不该让她坐在这里。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万一王爷知道了,小姐顶多挨一顿训斥,而她就死定了。 漫天的星光烦乱而凄迷。 大地上一片欢腾的景象。 高高的爬梯嫣然变成了一座高高的人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兴奋的尖叫声和呐喊声。 “你给我下去!”爬在最顶端的男子借势一踩,将脚底下的一个竞争者狠狠地踹了下去。 一声惊恐的惨叫从半空中传来。抢亲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在欢呼嘶喊着。 慕容义的神色有些恍惚,原本深碧色的瞳孔忽然间扩大了,散漫而没有焦点。他喝酒的动作慢了起来,斯文优雅,微笑着,脸上是奇异的欢喜和愉悦。 直到。 直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过来,神色无比凝重,埋下身,在他耳畔低语了什么。 披着雪色熊裘的肩膀微微一震。 “什么?”慕容义悚然动容,回头看去,脸色煞白。“王爷,夫人她——!”来人见王爷神情如此骇人,顿时哀嚎出声,匍匐在地,脸上沾满了血渍,战战兢兢地磕头。 金杯锵然砸在地上,醇香的酒水四溅开来,慕容义凌厉地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胸口,仿佛那里有痛苦的烈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梦绮——!”悲怆地哭喊一声,披着裘袍的白衣男子扭曲着脸,疯了似的飞奔而去。 …… 侠王府的大门外。 披着雪裘的男子翻身下马,眼神是惊恐而不可置信的,他抽着气,疯了似的往里面跑。 “王爷——!” “王爷——!” 庭院里,点燃了数十盏琉璃灯,大道两旁的守卫齐齐跪地请罪。 慕容义不予理会,他没有看任何人,面容抽搐着,一路狂奔而过,像一个受了恐吓的孩子。 穿过了樟树林,穿过了长廊,来到了香火鼎盛的后堂。 万籁俱静中。 男子抬起手指整理好自己的衣冠,脚下的步子忽然变得很轻很轻,似乎怕吵醒了什么梦中的人儿,他怔怔地往前走着,唇边如平素一般染着温和的笑意,眼睛里也满是柔情和期待。 斑驳跳跃的烛光将慕容义修长的身姿斜斜地拉扯在玉石地板上。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神情有些紧张,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恐惧和寒冷。 静静的足音像人的心跳。 纱帐轻盈地无风自舞,烛影幢幢,玉柱上浸满了水珠,唯独没有了她的身影。 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眼珠子费力地波动着,慕容义微微张开嘴巴,喘息像濒死的动物一样粗重,他的手指僵硬地向前伸出,抖了两下,在空气中无意识地乱抓着。 “王爷——节哀啊!”几位跟进来的属下在身后颤声劝勉。 慕容义的表情恐慌溃裂,深邃的眼睛里是凄茫的空洞和骇然的死寂,渐渐的,他握紧了手指,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着,都在战栗着,要喷涌出他的胸膛。 “不——!”祠堂里爆发出一声极痛的凄吼声。 属下们弃剑敛襟,哗啦啦跪了一地,伏地叩首,不敢吭声。 肩上的裘衣抖落了,侠王府的主人面色大变,呆呆地愣了片刻,身影闪动急奔上前。 地板上有一滩华丽的衣物,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烛光下闪着圣洁的美丽的光华。 “梦绮……!”撕心裂肺地哭喊,手指加剧地颤抖抓起那件霓赏,慕容义的声音里出现了惨烈的颤音,眼皮突突直跳,继而紧紧地闭下。 大堂内,死寂般的沉默,冷得像冰窖,空气陡然凝结到让人无法呼吸。 他不敢相信她已经离他而去了!他不敢相信她又一次离开了他! 一颗心被活生生地剜去,一股寒冷的气息从脚底升上来,瞬间吞没了他。 “梦绮——!”慕容义的声音忽然空荡荡的,仿佛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僵硬地瘫坐在地板上,表情变得扭曲而绝望,纠结的泪眼执拗地盯着手中的衣衫。 “王爷——请节哀啊!”属下们齐齐跪禀。 手指慢慢地紧握成拳,慕容义的咽喉着翻涌着咯咯的血腥味,眼睛彻底漆黑下去。 “轰——!”一掌击碎了身下的地板,掌下带动的飓风恍然间涤荡而去,穿透了厚厚的墙壁,霎那间震碎了所有的门窗,再抬眸,白衣王爷的皓齿间已是斑斑血迹,目光凶狠如野兽。 属下们埋着头,粗重地喘气,惨白地互望一眼,生怕王爷在盛怒之下会大开杀戒。 “滚出去!”慕容义怒吼一声,咆哮:“都给我滚出去——!” “是——!”锦衣属下们身子发颤,含含糊糊地支唔一声,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梦绮——!”祠堂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 “王爷疯了——!”夜幕黑沉,一个属下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望。 “到底是何人盗去了冰魄?” “不知道。” “会不会是小姐?!她不是早就对二夫人恨之入骨了吗?” “不许乱说!小姐还在广场上呢?” “咦,那是什么?”有一个属下眼尖,发现路边的藤蔓上勾着一缕粉色的丝衫,迎风飘逸。他走过去,解下来,拿过来给大伙儿看。 “这……这这不是小姐的衣服吗?” 众人失魂落魄地站着,目光呆滞而不可思议,迟疑着要不要告诉王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6章 典籍 —— 夜深。 天幕森黑一片,大地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宛若阴阳相隔的两界。 逆风而来的男子一袭青衣,打马飞奔,寒风萧瑟中翩然若飞。 胸中的苦闷如焚烧的烈酒,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在凄冷的寒夜里越痛越清醒。 双眉若蹙,唇角紧绷着,他怔怔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仰头凝望漫漫苍穹,心里纠葛而痛苦,脸庞却固执到不肯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痛却爱着。 曾经她是他的一切,曾经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的心弦,曾经海誓山盟的以为会永远在一起。 如今,她是他心里刻骨铭心的痛。 如果没有她了,如果失去她了…… —— 天山峰顶。 巫月神宫。 秦清更衣完毕后,才忐忑不安地踏进了幻月阁的珠玉大门。 灯火辉煌的大堂内,白幔轻舞,檀香缭绕,气氛冷肃异常。 几位白衣女弟子侍立在神龛两侧,神色担忧而焦急,小心翼翼的望着雪域归来的大师姐。 手指扶着香炉上的垂莲,冷月站在神龛前,白色的云裳华丽而曼妙,衬托出她清丽无暇的风姿。斑驳跳跃的烛光中,她素白的面容更显冰冷无情。 双手拂在衣襟前,穿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纱幔。 秦清举止娴静地走到了师傅跟前,屈膝跪下身去,叩首称罪。 冷月静静地抬眸,静静地看着自己最中意的女徒弟,眼神不变,扶着香炉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抽搐两下。 秦清不敢出声,无怨无悔地跪着,任凭师傅处置发落。 良久良久之后。 “好——!”巫月神宫宫主眼瞳收缩,似笑非笑地从唇齿间迸出了一个清冽的字眼。 白衣女弟子面色沉静温顺,像一只听话的小绵羊,心里却多少有点怯怕。 “好——!”冷月陡然加重了语气,玉手一拍香炉,眸子冷彻到底。 秦清深思熟虑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师傅语气的寒冷冻结了她的所有思绪,她心里越是惶恐,越是焦急,脑子里就越乱,吞吞吐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唰——!” 一道狠辣的鞭影霎时席面而来。 毫无防备的白衣女弟子被那雷霆一击,重重地抽倒在地上。 秦清伏在地上,脸上一道红色的鞭痕,鲜红的血花泊泊溢出嘴角,浸染了她的蝉衣。 持着竹鞭的玉手瑟瑟发抖,冷月的表情狰狞而凄狂,眼底也尽是恶毒之意。 “师傅!”白衣女弟子强忍住痛,挣扎着挺起身来,温顺地跪好,不敢再动。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为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竟然为了逍遥派那帮畜生,公开背叛为师!真是好大的胆子!”素白的俏颜上怒气狂涌,巫月神宫宫主单臂一划,指着地上的人,痛声训斥。 “师傅,徒儿没有,徒儿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您!”秦清惊栗地喊出声来,痛得泪如雨下。 “你还敢狡辩!”一道唰怂怂的鞭影又挥了过来。 秦清闷吟一声,挨击倒地,嘴角的血花流得更急,眼底的光芒却是倔强而清白的。 “师傅,徒儿真的没有!”她哆嗦着撑起半个身子,仰起脸哭喊。 冷月的脸色陡然因为女弟子的嘴硬而变得更加冷厉,她沉沉地点了点头,啼笑皆非着,嘴里一连吐出几个“好”字,手中的竹鞭越握越紧。 那一鞭又一鞭打了下来。 地上伏跪的女弟子顶着头皮挨打,身上的道道血痕清晰交错,痛声哭喊不停:“师傅,徒儿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一个个长大了,翅膀长硬了想飞了,为师既然一个也留不住,还不如打死你们!”冷月的眼底有执拗而撕扯的泪光,悲悯地抽口气,下手越来越重。 身后,几位白衣女弟子吓得面色失血、噤若寒蝉,看到大师姐被打得那么惨,她们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拢在嘴边,急得都快哭了,却不敢上前阻止,只能干站着。 终于。 秦清悲痛交加之下,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迎面袭来的狠毒鞭子。 “师傅,为什么直到今天你还不肯清醒!独孤前辈没有背叛你,从来都没有。是你自己思想太偏激了,你放不下仇恨,难道就要所有人都跟你一起活在仇恨中!这样太残忍了!”手指紧紧地揪住鞭绳,她勉力深呼吸,一口气哭喊出心底的话。 冷月的表情沧桑巨变,眼底的冷意变得凄蒙,渐渐的,她踉跄着后退几步。 “独孤前辈已经死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我知道一定跟你有关!事到如今,逝者已矣,上一代所有恩恩怨怨都该有个终结了,为什么你还是执迷不悟?”秦清嘤嘤地哭喊,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师傅要打死她,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因为她的命就是师傅捡回来的。可是就算是死,她还是希望能唤醒师傅的良知,让她放下仇恨,让她放过凌歌。 “呵呵——!”冷月轻轻地冷笑,秀丽的眉宇间漂浮着一丝难以言语的惨痛,她咬了咬牙,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女弟子,手指蓦地发力,狠狠地抽回鞭子。 “啊——!”秦清惊痛地叫喊出声。 布满荆棘的竹鞭从她的掌心横划而出,撕心裂肺的痛,她的右手五指顿时鲜血淋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教训起为师来!”巫月神宫宫主拂袖而立,寒冷怒叱。 秦清咬紧了嘴唇,浑身上下每寸肌肤都在疼痛,她的额头痛出了莹莹的汗珠,眼底明辨的光芒却丝毫不减。 冷月微微眯起了眼帘,神情孤傲如霜。 秦清怔怔地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师傅的裙角,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低低地喊道:“师傅!不要再恨了。就像独孤前辈说的那样,恨一个人太痛苦太累,不要再恨了。”绵弱的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凄婉,有道不完的敬爱。 语毕,巫月神宫的首席女弟子匍匐在师傅的脚下,昏死了过去。 冷月不为所动,转身看向身后的众位女弟子,凛然吩咐道:“把大师姐搀回去,给她的伤口上涂上蜡液。为师要让她终身记住这顿教训。” 几位白衣女弟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师傅,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狠绝。 “还不快去!”眼底冷暗无情,冷月猛地一拂袖,语气狂怒慑人。 “是!”几位女弟子唯唯诺诺地点头,躬身上前,搀扶起地上的大师姐。 冷月敛襟,气势凌人的正坐在神龛前的檀木圈椅上,一抿嘴,眼底交织着强烈的恨意。 “你们几个都听着,以后没有为师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下山,否则下场就跟她一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7章 冷厉 —— 天空狂风绞动,密密的胡杨树簌簌作响。 清寂沧廖的古道上。 “得得”的马蹄声如雷卷般袭来。 一袭青衣翩然若风,一手握剑,一手控缰,飞奔而过。 江枫一人一冀,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成形的抵抗。 三天后,他顺利抵达了繁花似锦的洛阳城。 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人,夺取冰魄。 来到了洛阳城,已是入夜时分。 漫天星斗,月华似水。 洛阳城里张灯结彩,一片欢乐的海洋,万巷人空、所有百姓都汇聚到了城中央的万人广场上。 踏进了敞开的城门,目之所及都是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万盏花灯在头顶闪耀,一片繁华盛世。奇怪的是,一路走过去,家家户户都锁着门,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见到几个人。 江枫减缓了马速,眉心若蹙,从空荡荡的大街上骋马走过。 “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开始了!”耳畔有焦急的呼喊声。马上的青衣男子扭头一看,却是两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跌跌撞撞地从旁边跑过,背影很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在身。 “驾——!”江枫轻吼一声,打马跟了上去。 万人广场上,鼓角声轰然而起、歌吹之声震动云天,身着鲜艳羽衣的舞女们甩动着云袖,盈盈走上场中央,翩翩起舞。 几十个身材健壮的青年赤臂露胸,围着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篝火劈里啪啦地跳着摔跤舞。 广场正前方的基台上,一张长长的玉案,金杯玉盏,美酒佳肴,极尽奢侈富贵。 忽然间,广场上的百姓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欢呼声,面目兴奋,深深弯腰行礼。 “慕容王爷!慕容王爷!” 高高的基台上,一位披着雪熊大氅、额头勒着佩环的俊武男子长身立起,张开双臂对着广场上的百姓和江湖朋友致意。 百姓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洛阳城,随着漫天的星月被卷上九重云霄。 黑压压的人群外,江枫勒住马头,骏马原地踢踏,止步不前。 面色冷酷黯淡,青衣男子的眼神很平静,他没有看任何人,清洌的眸子微微抬起,怔怔地望着广场中央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一座几十米高的爬梯,爬梯的顶端一座华丽的红色软轿,妩媚的红色流苏随着晚风轻盈摆动,轿中人影袅娜,妖娆中透出一息挑逗人心的神秘。 烈烈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广场四周都是酒楼客栈,楼上的多为各处巨贾客商,远远地眺望。 “听说那慕容义的女儿慕容燕冰清玉洁、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能娶她回去做老婆,此生也无憾了。” “自古英雄爱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儿晚我也豁出命去了,非要看到那小妮子长什么样不可?” “侠王府的慕容王爷一言九鼎,向来不会食言,做了他的女婿,美人和宝物两者兼得,岂不美哉!” …… 耳畔一片纷杂的议论声。 江枫的唇角升起一丝古怪的冷笑。 蓦地,他径自拨转了马头,控缰离去。 今夜,他一定要拿到冰魄。 …… 长长的号角声,密集的鼓乐声。 暂时停歇。 隆重的招亲仪式在一片沸腾的欢呼呐喊声中拉开了盛大的帷幕。 头戴金冠的慕容义挺立在高高的基台上,接过了一位侍从奉上的美酒,高高举起,向洛阳城的百姓和远道而来的武林朋友致意。 无数的手臂举了起来,城中的百姓发出了轰然的欢呼声。 美酒洒下,火光冲天。 招亲仪式进入了万众举目的高潮。 —— 侠王府的朱漆大门外,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门卫们赫然侍立。 江枫翻身落马,手指一拍马肚子,那马嘶鸣出声,精灵灵地跑了。 深绿色的树叶在残风中飘摇,大红色的纸灯笼发出凄蒙的光芒。 “什么人?”守夜的门卫们警惕性极高,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江枫神情孤冷,脚步轻如无物,飒然走近。 门卫们各自散开,列成两队,拔出腰际的佩刀。 江枫翘起唇角,眼眸亮如冰雪,手指在剑鞘上轻轻一搓,金色的剑气从指尖掠起。 守卫们眉眼一震,凌厉汹涌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青衣男子目光不变,嘴角却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手腕一转、长剑铮然出鞘。 “叮”的一声金铁交击。 与他正面相击的守卫只觉手腕微微一麻,佩刀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 广场上。 彩凤飞舞,鼓声震天。 一片欢乐喧腾的海洋。 欢呼呐喊声惊天动地。 无数的人,无数双手扑向了那一座高高的四脚爬梯。 人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木架子吱吱呀呀的摇晃,爬梯顶端的那一顶红幔轿子也显得摇摇欲坠。 在攀爬的途中,攒动的人头中互相倾轧推扯,不断有人惨呼落地。 …… 金色的剑光宛若游龙翔空,映得漫天的星光暗淡了不少。 流血五步。 脚下躺着其他同僚的尸体。 下颌贴着冰冷的剑芒。年轻门卫的脸孔在夜色中害怕地颤抖起来。 “带我去祠堂!”江枫挑着剑尖,神色阴冷,从唇齿间蹦出几个寒冷的字眼。 门卫不敢乱动,在剑光的逼动下,一步一步地后退。 偌大的庭院里没有人,只有万盏红灯在夜风中的树梢间飘摇,甚是诡异。 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樟树林,穿过了寂静无人的长廊,来到了香火鼎盛的后堂。 门卫止住步子,呆呆地站着,不敢乱动。 江枫抬起手指,点了他胸前八大穴,然后敛襟,飞奔进了灯火辉煌的大祠堂。 祠堂里一片死寂,珠光宝气,满目春晖。 地板上铺着洁白的玉石,帘子上的珍珠一颗颗都有龙眼大小,珠光照亮了大堂。 正前方,千重帐,万重纱,水晶石照明灯,烛光在香案上簇簇跳跃。 江枫把剑持胸,环顾四下,脚下的步子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步一步往前走。 “哗啦——” 眼前忽然刮起了一阵熏香的清风,层层叠叠的纱帐被吹得飞舞起来。 冷锐的眼睛眯了起来,江枫放慢了脚步,手指在剑柄上收紧,浑身的感官都悄然张开。 轻盈的帷幕后,有一张美丽如花的俏脸微笑了起来,粉色的云袖轻拂一下,曼妙的风声穿梭往来,卷起了一层一层的纱帐。 江枫一动不动地站着,凄冷的眼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落下了一颗石子,旋即平静无波。时空寂静无声。 纱帐晚如千万片雪花,妖娆妩媚。 渐渐的。 伴随着一股股透明的清风。 曼妙的花香味扑入了鼻孔,娇媚的风声回荡在耳侧,青衣男子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冰。 “谁!”江枫怒吼,手腕一翻、剑光掠起,一剑斩在了风里,凛冽炫目的剑光刺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风声嘎然而止,四周忽然变得安静极了,那个粉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步又一步。 江枫的耳目五官变得清晰起来,他定定地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直视而去。 纱帐飘舞在空中,玉石台柱间,显露出来一尊耸立的娇颜玉体。 缨丝高纶,舞姿优雅,她的脸部轮廓极美,长长的睫帘之下如墨色海洋一般,深不可测。一袭华丽的云裳,广袖博带,细丝青绡映出她绝世无双的风姿。然而,女子的身体是僵硬的,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因为嘴里含着冰魄,所以她的尸体完好无损,容颜娇美依旧。 江枫闭了闭眼睛,唇角忽然闪出一丝清透的冷笑。 抬起凝聚真气的右手,当空一划,有什么看不见的气流从他的指尖涌动,席卷而去。 美妇的身形猛地颤动,樱红色的嘴唇微微翕开,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从她的唇间飞了出来。在失去冰魄的那一刻,这一尊华丽旖旎的遗像轰然倒塌,只剩下了一堆飘零的衣物散落在地板上。 脸庞苍白英俊,江枫没有任何迟疑,伸手在空中一抓,冰魄顺利到手。 祠堂里,烛光,灯光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漆黑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到手的宝贝,青衣男子锁眉,喘息有些粗重,慢慢的,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胸口不平的呼吸声慢慢由急促变得舒缓。 下一刻,他英武地转身,飞步向堂外走去,不想再耽搁,免得节外生枝。 脚步未踏出那道浅浅的门槛。 “嗖嗖嗖——!”有什么犀利的声响从身后刺来。 江枫的反应很快,在寒芒到来的一刻,他连身翻跃偏转,才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几支暗红色的毒箭从他的脚尖下掠过,射入了庭院中的树丛中,树丛簌簌作响,不到几秒钟,草枝颓败,花木枯萎凋谢。 好强的毒气。 唇角有紧绷的呼吸,青衣男子单手撑地,甩发仰头,脚尖连跨几步,纵身飞出了大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8章 夺宝 …… 万人广场上,声乐舞蹈还在继续,人声鼎沸如潮。 正前方的高台上,彩旗飘舞,侍卫林立。 慕容义正襟危坐,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爬梯比赛。 中场中央,篝火越烧越旺。 顶端的软轿里端坐着一缕婀娜的秀丽身影,她不是慕容燕,而是慕容燕的侍女小莲。 一袭华丽的霓赏,小莲埋着头,袖管里的手指都快掐出血来,她吓得不敢出声,心里暗暗埋怨小姐,不该让她坐在这里。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万一王爷知道了,小姐顶多挨一顿训斥,而她就死定了。 漫天的星光烦乱而凄迷。 大地上一片欢腾的景象。 高高的爬梯嫣然变成了一座高高的人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兴奋的尖叫声和呐喊声。 “你给我下去!”爬在最顶端的男子借势一踩,将脚底下的一个竞争者狠狠地踹了下去。 一声惊恐的惨叫从半空中传来。抢亲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在欢呼嘶喊着。 慕容义的神色有些恍惚,原本深碧色的瞳孔忽然间扩大了,散漫而没有焦点。他喝酒的动作慢了起来,斯文优雅,微笑着,脸上是奇异的欢喜和愉悦。 直到。 直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过来,神色无比凝重,埋下身,在他耳畔低语了什么。 披着雪色熊裘的肩膀微微一震。 “什么?”慕容义悚然动容,回头看去,脸色煞白。“王爷,夫人她——!”来人见王爷神情如此骇人,顿时哀嚎出声,匍匐在地,脸上沾满了血渍,战战兢兢地磕头。 金杯锵然砸在地上,醇香的酒水四溅开来,慕容义凌厉地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胸口,仿佛那里有痛苦的烈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梦绮——!”悲怆地哭喊一声,披着裘袍的白衣男子扭曲着脸,疯了似的飞奔而去。 …… 侠王府的大门外。 披着雪裘的男子翻身下马,眼神是惊恐而不可置信的,他抽着气,疯了似的往里面跑。 “王爷——!” “王爷——!” 庭院里,点燃了数十盏琉璃灯,大道两旁的守卫齐齐跪地请罪。 慕容义不予理会,他没有看任何人,面容抽搐着,一路狂奔而过,像一个受了恐吓的孩子。 穿过了樟树林,穿过了长廊,来到了香火鼎盛的后堂。 万籁俱静中。 男子抬起手指整理好自己的衣冠,脚下的步子忽然变得很轻很轻,似乎怕吵醒了什么梦中的人儿,他怔怔地往前走着,唇边如平素一般染着温和的笑意,眼睛里也满是柔情和期待。 斑驳跳跃的烛光将慕容义修长的身姿斜斜地拉扯在玉石地板上。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神情有些紧张,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恐惧和寒冷。 静静的足音像人的心跳。 纱帐轻盈地无风自舞,烛影幢幢,玉柱上浸满了水珠,唯独没有了她的身影。 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眼珠子费力地波动着,慕容义微微张开嘴巴,喘息像濒死的动物一样粗重,他的手指僵硬地向前伸出,抖了两下,在空气中无意识地乱抓着。 “王爷——节哀啊!”几位跟进来的属下在身后颤声劝勉。 慕容义的表情恐慌溃裂,深邃的眼睛里是凄茫的空洞和骇然的死寂,渐渐的,他握紧了手指,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着,都在战栗着,要喷涌出他的胸膛。 “不——!”祠堂里爆发出一声极痛的凄吼声。 属下们弃剑敛襟,哗啦啦跪了一地,伏地叩首,不敢吭声。 肩上的裘衣抖落了,侠王府的主人面色大变,呆呆地愣了片刻,身影闪动急奔上前。 地板上有一滩华丽的衣物,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烛光下闪着圣洁的美丽的光华。 “梦绮……!”撕心裂肺地哭喊,手指加剧地颤抖抓起那件霓赏,慕容义的声音里出现了惨烈的颤音,眼皮突突直跳,继而紧紧地闭下。 大堂内,死寂般的沉默,冷得像冰窖,空气陡然凝结到让人无法呼吸。 他不敢相信她已经离他而去了!他不敢相信她又一次离开了他! 一颗心被活生生地剜去,一股寒冷的气息从脚底升上来,瞬间吞没了他。 “梦绮——!”慕容义的声音忽然空荡荡的,仿佛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僵硬地瘫坐在地板上,表情变得扭曲而绝望,纠结的泪眼执拗地盯着手中的衣衫。 “王爷——请节哀啊!”属下们齐齐跪禀。 手指慢慢地紧握成拳,慕容义的咽喉着翻涌着咯咯的血腥味,眼睛彻底漆黑下去。 “轰——!”一掌击碎了身下的地板,掌下带动的飓风恍然间涤荡而去,穿透了厚厚的墙壁,霎那间震碎了所有的门窗,再抬眸,白衣王爷的皓齿间已是斑斑血迹,目光凶狠如野兽。 属下们埋着头,粗重地喘气,惨白地互望一眼,生怕王爷在盛怒之下会大开杀戒。 “滚出去!”慕容义怒吼一声,咆哮:“都给我滚出去——!” “是——!”锦衣属下们身子发颤,含含糊糊地支唔一声,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梦绮——!”祠堂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 “王爷疯了——!”夜幕黑沉,一个属下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望。 “到底是何人盗去了冰魄?” “不知道。” “会不会是小姐?!她不是早就对二夫人恨之入骨了吗?” “不许乱说!小姐还在广场上呢?” “咦,那是什么?”有一个属下眼尖,发现路边的藤蔓上勾着一缕粉色的丝衫,迎风飘逸。他走过去,解下来,拿过来给大伙儿看。 “这……这这不是小姐的衣服吗?” 众人失魂落魄地站着,目光呆滞而不可思议,迟疑着要不要告诉王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9章 冰魄 —— 月色如烟,星光残冷。 薄雾笼罩的树林中一片诡异的寂静,惟有萧瑟的风声穿梭往来,树叶飒飒作响。 一袭青衣纵马飞过,顾盼间英气逼人,杂沓的马蹄声敲碎了暗夜的冷清。 离乱的星云下,手中的宝剑剑柄上闪着妖冶凄美的霞光,江枫紧绷着下巴,脸色冷酷俊美如暗夜里的死神。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早点赶回昆仑雪域。 行走不到一里路,狂风呼呼大作,林中的雾气陡然加重,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前蹄跳起,仿佛收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不肯再行进半分。 青衣男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握流光剑,环顾四下,眼神残冷如深冬的积雪。 翠绿茂密的树林中,鸟儿被惊动了,发出凄厉的鸣叫声,振翅齐飞,搅乱了漫天的星月。 “咻——!”江枫处变不惊,目光醒睿异常,他驾马徐徐地往前走了两步。 晚风相送,白茫茫的雾气仿佛活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树林间弥漫开来,影影绰绰,不到片刻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晚如置身缭绕的云雾中。 勒住马头,深透的目光凝定成一条直线。 有淡淡的婉约的花香味飘入了鼻孔,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香,有些熟悉,似乎…… 青衣男子忽然惊醒了过来,他紧紧地闭下眼睛,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与此同时,他霍然拔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纵横交错的凌空旋转挥剑,炫目的剑光如展开的碧海江波,横扫而去,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嘶嘶嘶——! 晚如一层层细致的丝帛被撕裂了一般,浓重的雾气哗啦啦四下散去,转瞬间,悄然无踪。 树林中恢复了一片静谧,唯有受惊的飞鸟在头顶盘旋哀鸣,似乎找不到栖息的地方。 江枫飞身落回马上,轻轻吁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冷笑。 “驾——!”宝剑铮然入鞘,青衣男子打马扬鞭,气势恢宏地夺路而去。 望着那一缕刚美的身影融入了远方凄婉的夜色中。 远远的,有一个粉色的美丽身影从路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跳脱而妖娆。 周身的竹叶翠绿欲滴,那一袭粉衣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手里摆弄着素红纱绢,默默沉思,默默地浅笑,俨然一枝临风芍药。 —— 万人广场上刮起了一阵肆虐的狂风。 一袭粉衣飘飞而起,凌空张开巨弩,晚风扬起她的面纱,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她美丽如妖精的面孔。 “嗖——!” 那一箭飒飒飞射而来,刺穿了熊熊的烈火,然后带着火舌“夺”一声插在了爬梯上。 不到片刻间,爬梯上燃起了汹涌的大火,贪婪的火舌哧哧闪烁,向四面八方漫延而去。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 捆绑木头的绳索被烧断,高高的爬梯左右歪斜,轰轰然欲塌陷。 不断有人失足从爬梯上滚落而下。 惨叫声汇聚成一片可怕的汪洋。 粉衣女子的眼睛里有深深的冷笑,她收起了弩,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哭声尖叫的人群。 爬梯的顶端。 “救我,救救我!”软轿里面的少女拨开帐子,凄厉地大喊。 粉衣女子朝她的方向望了过去,眼底有霎那间的迟疑,转瞬间却是冷酷异常,拂袖飞去。 “救命啊!”小莲从轿子里钻出来,看着脚底下浓烟缭绕、焚烧下陷的梯子,顿时吓得面色失血,跌坐倒地,双腿乱蹬,她一面惊恐地摇头哭喊,一边往后退去。 “轰隆隆——!”云梯大面积塌陷,软轿里面的少女吓得浑身哆嗦,她紧紧抱住柱子,挥泪如雨下。 此刻此刻,鲜花簇拥的万人广场俨然沦为一个风声鹤唳的人间地狱,恐怖的气息笼罩下来。 凄艳的火光映红了西方的半边天。 无形的绯色劲弩张开,漆黑的利箭呼啸脱弦,射向那些夺路而逃的百姓。 洛阳城的百姓抱头鼠窜,惊呼着四散开来,纷纷夺路奔逃,窄窄的广场台阶上容不得那么多人,接二连三有人滚落倒地,踩伤的踩死的有,叫爹妈的也有,场面惨烈极了。 “唰!”就在那一刹那,角楼里忽然传出了呼啸声,似乎有什么利器破空而来!所有百姓骇然抬头看着半空——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是凭空出现了奇景:耀眼的金色剑光四下劈落,漫天飞箭居然以人眼可见的速度、乍然缓了一缓! “唰!”头顶又传来一道凌起的剑风,漫天的飞箭再度缓了一下,然后三度缓了一下。最后那些箭忽然间全都失了准头,相互撞击在了一起,嗤啦啦碎裂开来,当空散落。“诛神剑?!”乌压压的人群中,有人脱口而出,满眼钦慕和惊愕。 众人定睛望去。 一道白光如同旋风般在城楼上飞跃,待得白光跃近、众人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一袭白衣的俊美男子。 白衣男子手腕连续翻转,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在他的手指间幻化出丽影万千,他每每一出手,剑气幻化如游龙翔空,那些射出去的雕翎青铜箭转瞬如同麦杆一般纷纷折断、跌落在地。 萧翎压根没想到,一路追着二师弟而来,看到竟是这惨绝人寰的屠戮场面。 洛阳城里一片寂静,只有无数双眼睛随着白衣公子的身形移动。 粉衣女子扔掉了手中的巨弩,双手捏诀交错,凌空飘立,见到凭空冒出个人打乱了她的计划,顿时气得脸色大变。她低头微微喘息,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也仿佛被诛神剑的反挫之力所逼,往后飘飞了几步。 火舌包裹的云梯嘎吱嘎吱倒坍。 “小姐,救我——!”空中跌落的少女发出了窒息的嘶喊声。 白衣男子一眼瞥见,空着的左手凌空划起,真气汇集起来,牵引着那个落地的女子。 小莲平平稳稳地落了地,她瘫软在地,脸颊上布满泪水,扭头大望,一眼就看到了小姐。 “小姐——!”她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粉色的身影。 慕容燕抬起手指按住胸口,忽然头痛欲裂,她喃喃地摇着头,片刻前那种飘逸淡定的风度荡然无存,眼底有刻骨铭心的恨意和嫉妒。 “不——!”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粉衣少女尖叫起来,一掌狠狠地击向自己的侍女。 “啊——!”小莲吓得浑身哆嗦,本能地闭下眼睛。 萧翎吃了一惊,想也不想便抢身过去,硬生生和慕容燕对了一掌,雄厚的掌风逼得粉衣少女耳侧的秀发猎猎飞舞,面纱后的脸孔扭曲变形。 慕容燕瞳孔皱缩,嘴角溢出一缕嫣红的血丝,忽然轻咬贝齿,冷冷地笑了。 白衣男子不想和这个陌生女子多多纠缠,他迅捷收掌,搀扶起地上的小莲,闪身离去。 广场上的百姓四下逃散。 粉衣少女站在原地,双手握拳,浑身轻轻颤抖,神态有些疯癫。 没有人可以忽略她,没有人可以忽略她…忽略她的人都必须死… 慕容义要死,小莲要死,所有不关心她跟她作对的人都得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0章 混乱 —— 萧翎将小莲送回了侠王府。 侠王府大门紧闭,一片死寂。 出来开门的仆人说:“夫人死了,王爷疯了!” 萧翎心中惊讶,飞身上马,马不停蹄的追赶自己的师弟而去。 —— 孤独寒冷的深夜,清寂的关外古道上,只有皎洁如霜的雪光一路相随。 一袭飘零的青衣,纵马疾奔,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眼看着已经能看到昆仑山的山脊了。 “嗷——!” 骏马长嘶一声,扬蹄人立,江枫一不留神从马背上跌摔了下来。 烈马急性地刨地,显然是累到了极致,不愿意再上路。 青衣男子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揪过马缰,强行翻身上马,无奈的是数日的疲惫奔波体力消耗过度,他的双手僵冷虚弱连马缰都握不住,那马咻鸣一声,原地打转,哀嘶不止。 漫天雪花中。 江枫孑然而立,抬起孤傲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不远处被冰雪覆盖的昆仑山。 冰魄已然到手。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他心急如焚地想要赶回去。 可是—— 江枫决定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息一晚再赶路! 他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晦暗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不远处有一家客栈,亮着灯火,一片残破的大旗在夜风中猎猎狂舞。 —— 蓬云客栈的大堂里,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过路的商旅,各个形容憔悴邋遢。 江枫将马栓在了店门外的篱桩上,他抬起漆黑的双眸,定定地望着门檐上那个红彤彤的灯笼,缓缓地,他的唇边泛起一丝莫测的黠笑。 来时,怎么没有注意到路边有这么一家客栈。 青衣男子握着剑,步履飘飒的走进了客栈的大门。 看到来了客人,“哟,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满脸笑意地跑了过来,服务态度很是热情。 青衣男子的眉宇间有疲惫的意味:“住店!”声音是漫不经心的。 “好嘞!”店小二转身跑到柜台前,提起一壶热茶,“客官,请随我来。” 江枫心不在焉的跟着他,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推开了乌黑麻黑的房门,店小二率先走进去,点燃蜡烛,拉开凳子,将茶具摆放在四角桌上。 青衣男子环扫了一下四周,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地板上倒映着婆娑的烛光。 将流光剑轻轻放在手边,江枫捡了条凳子坐下,怔怔地望着烛台上燃烧的白蜡。 “客官,你还需要什么吗?”店小二见他神情冷漠,压低了声音,好心地问。 “一壶煮酒!” “好嘞!马上给您送来!” 店小二离开以后,屋子里登时安静了下来,再无丝毫声响。 一切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 熹微闪亮的烛光将他俊朗的身影斜斜地投在轩窗上。 江枫将宝剑拿过来,横在膝盖上,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眉眼间是淡淡的萧瑟和冷然。 —— 清晨的寒气很重,窗户纸上一片朦胧的天光。 屋门外传来了乱哄哄的调笑声。 青衣男子翻身从床边坐起,他抓起枕边的宝剑,大踏步拉开门走出去。 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堂。 满堂宾客,簇拥着一顶秀红花轿,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买个绝世美女回去,五千两,我最多出这个价了!”一胡子啦擦的莽汉高声吆喝,声音如饥似渴。 “我出五千五百两!”出口拦截的是一个富贾商旅,留着山羊须,一脸豪情。 “不跟你们蘑菇,六千两,轿子我抬走!”张镖师迫不及待地吼叫,猥亵的目光时不时往轿子里探望。 众人不断地抬价,店主笑得合不拢嘴,却迟迟不发话,似乎有些故弄玄虚。 终于。 在店主的眼神示意下。 一丫鬟轻声蹑足地走过去,掀起了杏黄色的软布轿帘。 一张楚楚动人、皎洁如玉的脸庞就这样映入了众人的眼眸中。 “啊——!”众人惊叹,艳羡地张大嘴巴,“美啊!真美!” 江枫握剑走过去,随意瞟了一眼,阴冷的眼神里也出现了霎那间的诧异和轻柔。 轿中坐着的女子一袭素雅的粉衣,青丝上佩戴的缨络珠玉叮咚不绝,面容清秀若水,身姿柔弱无骨,美丽得耀眼夺目,美丽得我见犹怜,美丽得不可方物。 众人神色恍惚,呼吸迟缓而轻妙。 江枫准备转身。 那女子在轿中轻轻抬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载了种种复杂委屈的情绪,盈盈的泪水如掉线的珍珠一般滚下粉颊,她小心的看着四方,花瓣似的的朱唇发出低低的求救声。 “救我——!”尽管她的声音很小,然而不知为何,江枫却听得如此清楚。 青衣男子微微锁眉,看着她的眼神却依旧是冷清而遥远的,并没有多大兴趣。 大堂里的宾客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爆发出了激动热烈的叫喊声。 “我出一万两!” “一万一千两!”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1章 偶遇 —— 东方渐渐泛出熹微的红色曙光。 天已大亮了。 乳白色的晨雾飘荡在空气中。 廊檐下挂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碧玉铃铛,叮咚作响,清脆欢快,晚如女孩子的心跳。 白衣少女提着裙摆,活活泼泼地往前走着,耳畔的发丝随着一缕缕清风轻轻扬起。 穿过了长廊,走过一段曲径,拐进了另一个院落。 院子里景色萧条,零星散落的烛光从惨白的窗户纸透出来。 凌歌站在梅树旁,手指拨下清香的梅枝,怔怔地凝视着那扇虚掩的屋门。 江枫在里面吗? 白衣少女樱唇轻咬,心里又喜又慌,迟疑着,却期待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很阴暗。空气潮湿得像是沉入海底的破船底舱,桌椅都带着霉味。 风吹不到这里,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没有别的人,樽中有酒。 寂寞本也是一种清淡的乐趣。 枕边放着流光剑,江枫慢慢地躺下,把酒樽平放在胸膛上。 酒慢慢地自樽中流出,一半流在他胸膛上,一半流入了他的嘴里。 辛辣的酒经过他的舌头流下咽喉,流入胸膛,与胸膛外的酒仿拂已融为一体,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住。 青衣男子忽然觉得有种晕眩的感觉,瞳孔因为哀伤而抽缩起来。 这时。 “嘎吱——”一声。 屋门被一双春笋般的玉手轻轻推开。 白衣少女从璨亮的光雾中亭亭玉立地走了进来。 床榻上的青衣男子扭头望去,目光黯然,脸色苍白得可怕。 即使在漆黑中,凌歌的眼睛永远是那么明亮鲜活,就像苍穹里的皎月一般圣洁。 她走过来,凝视着他。 白色的衣裙,如流水般摆动,漆黑的发辫在耳际飞舞,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乖巧。 她美丽得仿佛是自河水中升起的洛神。江枫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她,立刻就觉得有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直咽喉。 “你回来了?”凌歌似乎想说什么,酝酿了许久,朱唇里吐出来竟是这几个干涩的字眼。 江枫慢慢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他抱着酒樽,眼睛盯着虚空,苦笑。 白衣少女四下瞅了瞅,屋子里有一条凳子,高而坚硬。她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走过去坐下。 眼睛盯着屋顶,青衣男子脑海里忽然静的一片空白,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凌歌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神情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害怕。 江枫的眼神在暗淡的光线中恢复了往昔的冰冷无情。 白衣少女望着他,顿了顿,才幽幽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要抓住那只千年幽凤是多么的不容易,是我太鲁莽太不懂事了,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语气中有深切的自责。 青衣男子神色不动,唇边的笑容却更加苦涩,不说话。 时分一分一秒地过去。 烛火熄灭。 屋子里更冷,更安静。 凌歌忽然从凳子上起身,喃喃道:“我要回去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太快了,快得就好像不愿意被人听见一样。 也许因为这句话本不是她自己愿意说的。 床榻上的青衣男子只听见一个“我”宇,忍不住冷声问道:“你要怎样?” 白衣少女瞪大眼睛,失声道:“你故意假装听不见我的话,是不是?” 江枫黯然苦笑,又安静下来。 凌歌咬了咬唇角,原地走两步,叫了起来:“我说我要回去。” 声音大得让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深吸口气,才平静地接着道:“这次你听清楚了吗?” 江枫怔了半晌,低低道:“我听见了!” 凌歌失落地望着他,喃喃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青衣男子眼神阴暗,一字一顿道:“我没有话说。” 凌歌闭下眼睛,轻轻叹息道:“你不问我要回到哪里去?”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江枫看也不看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白衣少女身子一震,恍恍惚惚地笑了,轻轻道:“是啊!…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从来没有要留住我的意思?” 江枫从榻上起身,直视着她,眼神凛凛:“我留得住么?” 凌歌眼眶泛红,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但语声已有些哽咽:“当然留不住,你凭什么资格留住我?” 江枫下了床,步子僵硬而生冷,他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却并不看她:“我并没有要留住你!” 凌歌瞪着他,失魂落魄地瞪着他,发了半天呆,才凄然一笑,点着头道:“对,你一直以来并没有要留下我的意思,我为什么还不走呢?我为什么要如此不知趣?” 在泪水滑落之前,她猛吸口气,扭身欲走。 江枫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白衣少女怔住,回过脸来望住他,嘤嘤低泣。 江枫又不说话了。他的确己无话可说。 “好!你既然连话都不愿跟我说,我不走干什么?”凌歌挣开他的手,往屋门的方向奔去,大声道:“我以后永远也不要见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说到做到。” 江枫怔在那里,也不知是悲哀?是愤怒?还是痛苦? 他只觉得心里闷,很痛,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咆哮一句。 白衣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屋门口一片令人窒息绝望的空白。 青衣男子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在桌前坐下去,他想找酒喝,可是懒得动。 他只想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在黑暗中。 但坐着也是痛苦,站起来还是痛苦,清醒时痛苦,醉了也痛苦。一个人真正痛苦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同样痛苦。 他有时厌倦,有时忧郁,有时空虚,但却从未如此痛苦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2章 死神 —— 朔风怒吼,冰雪严寒,天地间一片苍茫的银白,几无杂色。 大雪纷飞中,一串串鲜艳的血珠在浩瀚的雪地上静静地流淌,蜿蜒如忧伤的小溪,绵延不绝。 远远的。 天地肃杀,漫天飞雪中。 一匹神骏的快马急驰而来。狂奔的马蹄,在静寂的雪道上踏碎一串激飞的冰雪。 陡然间,一声长嘶,马上的白衣男子勒紧了缰绳,快马骤停。 寒风压着眼帘,萧翎气度从容,双眉斜飞人鬓,目光奕奕有神,他俯下身去,定定地望着雪地上细细长长的血河。 这是怎么回事? 荒芜的雪原上,哪来的血渍。 姿态高洁的白衣男子将马缰系在辔头上,单膝微翘,刷地从马背上掠下来。 敛襟倾身下去,手指触一点血渍,在鼻尖下微微一嗅。白衣男子蹙了蹙眉,断定出,这是新鲜的活血。 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环顾四野,风更冷,雪更寒。 腰悬长剑、长身玉立。 萧翎的脸上凝结着一丝浅淡的微笑,他仰头望着雪空,眉目间丰神俊朗。 这附近有人。 —— 大雪覆盖的山洞里,空洞而寂静,唯有水滴石穿的声响间歇传来。 石门被轻轻推开。 稀薄的火光映在雪地上。 山洞深处的石板地上蜷缩着一缕苍白娇丽的身影。 纤细的手腕白如莹玉,泊泊的血花鲜艳耀眼。 衣白如雪的绝美女子皱了皱眉,发出痛闷的呓吟声。 “幽凤啊幽凤!你再不出来,我的血就要流干了!”嘴唇干白如纸,她阖下眼睫虚喘,额头浸出了莹莹的汗珠,整个人几度陷入昏厥窒息的边缘。 七天七夜,她跑遍了整个雪域,也没有抓住那只千年幽凤。萧大哥说过,幽凤生性畏寒嗜血,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绝不会放弃,她一定要找到它,一定要找到它。 火光在石壁上轻轻闪跃,山洞里依旧冷得滴水成冰。 萧翎轻声蹑足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他抬起手扳过她的身子。 凌歌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中,她眼瞳涣散的望着他,俏丽的脸上竟无半点血色。 萧翎目光暴涨、悚然心惊,“凌歌?”他轻轻呼唤她,声音低黯而悲痛,几不可闻。 白衣少女弹了弹眼皮,似乎认出了来人是谁,突然盈盈一笑,那雪白的面色,一有了笑容,立时就变得说不出的甜蜜可爱。 “怎么这么傻!”他狠狠地叱责她,语气又惊又痛。 凌歌眼神迷离,柔白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挤不出一丝力气来,只是痴痴傻傻地笑着。 白衣男子心底绞痛,他抿紧唇角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来,怜惜地纳入自己的怀中,他抱紧了她,下颌紧贴着她的额头,目光变得惊慌而悲痛。 凌歌昏昏沉沉地躺在他的臂弯内,身子虚软无力,嘴角有很轻很弱的笑容。 萧翎用嘴角扯下雪衣的一角,细心地替她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他将身上的斗篷扯下来裹住她薄凉的身子,然后双手抵住她的肩胛,将源源不断的内力送入她的体内,护住她薄弱的心脉。 火光映照着她惨白的脸色,凌歌翕动嘴唇,挣扎着呓语:“幽凤…幽凤……差一点就抓到它了……又让它跑了……” “护住心脉,不要说话。”他颤声提醒,目光里一片刻骨的惊痛。 白衣少女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远处火光闪动,映得她面上泪痕闪闪发光。 萧翎调息运气,额头上的汗珠宛如叶上朝露,一粒粒迸发而出。他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女子,胸膛不住起伏,一双秀目中,已经痛得满是泪光。 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了白衣少女的体内,她的脸色渐渐好转,嘴唇也恢复了一丝丝血色。 —— 大雪卷飞,寒风逼人。 不远处,琼楼玉宇,气象恢宏,高大的石狮子朝天怒吼。 一匹识途的骏马飞奔进了逍遥派的朱雀大门。 大道两旁的逍遥派弟子左顾右盼着迎了上来。 马蹄声空洞如死,冷冷地敲响着。 骏马上的白衣男子身子僵硬,闷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在身体落地的刹那,他下意识地翻过身来,将怀里的少女护住了胸前。 “大师兄——!” “大师兄——!”众人惊呼,面容失色。 “先救凌歌!”萧翎在弥留之际,抓住一位师弟的手臂,喃喃地吐出一句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3章 同归 —— 逍遥派后院的长廊上,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 准备热水,准备参汤,准备止血金创药……童子们忙忙碌碌,在屋子里内内外外跑。 身侧不断有人飞奔而过。 江枫一袭青衣,身姿高挑,面容俊美冰酷,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绕过梅树林,再走曲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霜飞入户,寂无人声,隐隐有医药之香透出。 过了半响,“嘎吱——”一声,小布从小姐的屋子里开门跑出。 面容带喜,刚一抬起眼睛,她就看到了站在廊檐下发呆的枫少爷。 “枫少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小布将盘子扣在怀里,兴奋地欢呼呐喊,一溜烟地擦身跑过,像一只活泼的兔子。 江枫肩身笔直,嘴角微微翘了翘,浮出一丝丝苦涩的、邪肆的笑容。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香脑的气味悠悠流淌。 白衣少女昏迷在雕花大床上,绛唇欲滴,长长的眼睫毛覆盖住苍白的眼睑,额头泌出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粒。 青衣男子驻足在床畔,手指拨开淡紫色的纱帐,瞧着这一张楚楚动人的娇靥,他的表情僵冷如冰,目中的光芒却是炽热如火,两相衬托之下,他的脸庞散发出了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奇异魅力。 “江公子?”蓦地,耳畔传来娇弱的低呼。 江枫眼瞳抽缩,手指放下了帐子,僵硬地转过身来。 一袭俏生生的粉色人影,正伫立在他的身后,面似桃花,眼波含笑,说不尽的乖巧柔顺。 青衣男子眼神骤然一暗,以他的功力,身后有人靠近,怎会觉察不到。这女子…… 柔嫩的面颊嫣红如朝霞,粉衣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冷酷光芒,盈盈笑着,转身走过去,将盛放着一碗红枣银耳汤的盘子放在绣桌上。 江枫眼神孤冷,身形一闪,劈手抓住她的一只纤腕,将她的身子甩过来。 “公子?”秀发如波浪般在腰际垂摆,粉衣女子面色一惊,全身都颤抖起来,害怕极了。 “你……?”嘴角迸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青衣男子的目光如利箭般望向她,嘴唇忽然绷得很紧很紧,然而这样孤戾阴冷的神色只是稍稍显露一下,江枫面色怔住,嘴角斜扬,神情又恢复了以往令人捉摸不透的散漫不羁。 粉衣少女在他的掌控下瑟瑟发抖,眼圈泛红了,成串的泪珠已将夺眶而出。 “公子?”她的声音低低的,夹杂着无辜的哽咽。 江枫松开了她,扬头苦笑,神情是难以形容的阴郁。 “你跟我来!”幽幽地望了一眼床上的凌歌,他的声音平直无波,掉头离去。 “好!”粉衣少女低应一声,如绵羊般温柔,燕子般乖巧,垂头跟了出去。 廊下的小径虽然积雪弥漫,寒风刺骨,但这一段路在与他并肩走来,粉衣少女并不觉什么艰苦。 江枫兀自沉默。 “冰燕自幼父母双亡,奔波流离、无依无靠,不久前,落入奸人手上被贩卖为奴,幸得公子出手相救,冰燕这才逃离了苦海。” 青衣男子目光凝注着远方,唇角冷漠。 粉衣少女强颜欢笑,悠悠地继续道:“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的待我好,只有你……只有你……”顿住了脚步,她闪着泪光的双眸深深地锁定了他,敛襟跪倒在地:“冰燕从今以后就是公子的人,希望公子不要嫌弃我,就算让我做牛做马,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江枫望了她一眼,目光叹息着波动,没有说话。 粉衣少女仰起脸,泪眼瞧着他:“公子,除了你,冰燕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依靠了。求求你,留下冰燕吧?”那可怜生生的模样,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江枫眉梢怔挑,弯下身去,轻轻扶起了她:“我既然带你回来,自然不会赶你走,你为何如此害怕?” 妖娆的雪光中,粉衣少女娇小的身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一起,令人怜悯,又令人动心。她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花,破涕为笑,无比温柔地说:“公子,你是个好人。” 她不停的悄悄抹眼泪,但眼泪还是不停的流了出来。她忍也忍不住,擦也擦不干。 青衣男子凝目望着她,苍白清俊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轻柔之色,过了半晌,他低低道:“这里冷,你回屋歇着吧!” “不!”粉衣少女低下脸蛋,凄然一笑,道:“冰燕生来便是个薄命人,无论吃什么样的苦,我都习惯了,如今公子收留了我,冰燕自是感激不尽,只想好好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江枫蹙了蹙眉,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粉衣少女盈盈而立,柔声道:“让我去服恃凌歌小姐吧!冰燕明白,只要对她好,也就是对公子好。”美丽的眼睛中闪动着一丝丝善解人意的甜甜笑意。 江枫眼神错愕,动也不动地站着,薄唇寒抿,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在恍惚间绷得很紧很紧。 —— 凌歌醒来时,身子不但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所有的寒冷,痛苦,无助,都似已离她而远走一一她仿佛不过是做了个煎熬的噩梦而已。 只见一双莹玉般的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手里捧着瓷碗——白玉的手掌,湛碧色的瓷碗, 乳白色的米粥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个娇柔,清脆而妩媚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小姐,吃点东西吧?” 白衣少女猛抬头,便瞧见一张秋水为眸,神玉为骨,花一般娇艳,云一般温柔的面容,她失声道:“你是谁啊?” 粉衣女子嫣然一笑,道:“冰燕是专门来服侍小姐的……” 凌歌盯着她,缓了一口气,幽幽道:“我不认识你?你…你是新来的吗…” 冰燕柔顺地应声道:“是江公子带我回来的。” 床榻上的少女眼睛一亮,脸庞发出鲜活的光芒,急急道:“你……你是说江枫回来了吗?” 冰燕垂下小脸,轻轻点头,苍白的面颊忽然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 白衣少女神情喜悦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往屋门的方向冲去,然而只跑出了两步,她脚下一滞,脑袋里晕晕沉沉的,双腿沉重的如同灌了铅。 “小姐,你身子虚弱,还是先躺着吧!”冰燕走上前,温柔乖巧地扶住她。 “不…不碍事的。”凌歌虚弱地摆手,身子轻轻颤栗,嘴角的笑容却是那么开心那么甜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4章 黯然 —— 东方渐渐泛出熹微的红色曙光。 天已大亮了。 乳白色的晨雾飘荡在空气中。 廊檐下挂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碧玉铃铛,叮咚作响,清脆欢快,晚如女孩子的心跳。 白衣少女提着裙摆,活活泼泼地往前走着,耳畔的发丝随着一缕缕清风轻轻扬起。 穿过了长廊,走过一段曲径,拐进了另一个院落。 院子里景色萧条,零星散落的烛光从惨白的窗户纸透出来。 凌歌站在梅树旁,手指拨下清香的梅枝,怔怔地凝视着那扇虚掩的屋门。 江枫在里面吗? 白衣少女樱唇轻咬,心里又喜又慌,迟疑着,却期待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很阴暗。空气潮湿得像是沉入海底的破船底舱,桌椅都带着霉味。 风吹不到这里,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没有别的人,樽中有酒。 寂寞本也是一种清淡的乐趣。 枕边放着流光剑,江枫慢慢地躺下,把酒樽平放在胸膛上。 酒慢慢地自樽中流出,一半流在他胸膛上,一半流入了他的嘴里。 辛辣的酒经过他的舌头流下咽喉,流入胸膛,与胸膛外的酒仿拂已融为一体,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住。 青衣男子忽然觉得有种晕眩的感觉,瞳孔因为哀伤而抽缩起来。 这时。 “嘎吱——”一声。 屋门被一双春笋般的玉手轻轻推开。 白衣少女从璨亮的光雾中亭亭玉立地走了进来。 床榻上的青衣男子扭头望去,目光黯然,脸色苍白得可怕。 即使在漆黑中,凌歌的眼睛永远是那么明亮鲜活,就像苍穹里的皎月一般圣洁。 她走过来,凝视着他。 白色的衣裙,如流水般摆动,漆黑的发辫在耳际飞舞,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乖巧。 她美丽得仿佛是自河水中升起的洛神。江枫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她,立刻就觉得有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直咽喉。 “你回来了?”凌歌似乎想说什么,酝酿了许久,朱唇里吐出来竟是这几个干涩的字眼。 江枫慢慢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他抱着酒樽,眼睛盯着虚空,苦笑。 白衣少女四下瞅了瞅,屋子里有一条凳子,高而坚硬。她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走过去坐下。 眼睛盯着屋顶,青衣男子脑海里忽然静的一片空白,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凌歌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神情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害怕。 江枫的眼神在暗淡的光线中恢复了往昔的冰冷无情。 白衣少女望着他,顿了顿,才幽幽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要抓住那只千年幽凤是多么的不容易,是我太鲁莽太不懂事了,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语气中有深切的自责。 青衣男子神色不动,唇边的笑容却更加苦涩,不说话。 时分一分一秒地过去。 烛火熄灭。 屋子里更冷,更安静。 凌歌忽然从凳子上起身,喃喃道:“我要回去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太快了,快得就好像不愿意被人听见一样。 也许因为这句话本不是她自己愿意说的。 床榻上的青衣男子只听见一个“我”宇,忍不住冷声问道:“你要怎样?” 白衣少女瞪大眼睛,失声道:“你故意假装听不见我的话,是不是?” 江枫黯然苦笑,又安静下来。 凌歌咬了咬唇角,原地走两步,叫了起来:“我说我要回去。” 声音大得让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深吸口气,才平静地接着道:“这次你听清楚了吗?” 江枫怔了半晌,低低道:“我听见了!” 凌歌失落地望着他,喃喃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青衣男子眼神阴暗,一字一顿道:“我没有话说。” 凌歌闭下眼睛,轻轻叹息道:“你不问我要回到哪里去?”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江枫看也不看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白衣少女身子一震,恍恍惚惚地笑了,轻轻道:“是啊!…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从来没有要留住我的意思?” 江枫从榻上起身,直视着她,眼神凛凛:“我留得住么?” 凌歌眼眶泛红,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但语声已有些哽咽:“当然留不住,你凭什么资格留住我?” 江枫下了床,步子僵硬而生冷,他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却并不看她:“我并没有要留住你!” 凌歌瞪着他,失魂落魄地瞪着他,发了半天呆,才凄然一笑,点着头道:“对,你一直以来并没有要留下我的意思,我为什么还不走呢?我为什么要如此不知趣?” 在泪水滑落之前,她猛吸口气,扭身欲走。 江枫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白衣少女怔住,回过脸来望住他,嘤嘤低泣。 江枫又不说话了。他的确己无话可说。 “好!你既然连话都不愿跟我说,我不走干什么?”凌歌挣开他的手,往屋门的方向奔去,大声道:“我以后永远也不要见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说到做到。” 江枫怔在那里,也不知是悲哀?是愤怒?还是痛苦? 他只觉得心里闷,很痛,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咆哮一句。 白衣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屋门口一片令人窒息绝望的空白。 青衣男子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在桌前坐下去,他想找酒喝,可是懒得动。 他只想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在黑暗中。 但坐着也是痛苦,站起来还是痛苦,清醒时痛苦,醉了也痛苦。一个人真正痛苦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同样痛苦。 他有时厌倦,有时忧郁,有时空虚,但却从未如此痛苦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5章 濒死 —— 清晨的阳光窸窸窣窣,洒在单薄的窗户纸上,透出一片朦胧的静谧。 昏迷了两天两夜之后,萧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丹田内空荡荡的,这种虚无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漂浮在半空中。 静静地转过头,迷离恍惚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凌歌。她垂着头坐在他的榻旁,长长的睫毛轻轻覆盖着眼睑,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乖巧。 清冷的阳光洒在雪白的流苏帐上。 “凌歌!”萧翎轻声低唤。 白衣少女肩膀剧颤,猝然抬起头,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泛起了激动的喜悦之情,她探过身,呆呆地望着他,勉力笑着,泪水却在眼眶中闪烁,低喃:“萧大哥,你醒了。” 萧翎望着她,苍白的面上有淡淡的笑容,不说话。 凌歌眼神哀伤,歪了歪脑袋,两行滚烫的泪水慢慢滑下清瘦的脸膑,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萧翎撑住一口气,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温柔地帮她拭去两腮的泪水。 凌歌窒息地望住他,抓住他的手,摇摇头也不说话,眼底泪水盈盈。 两人的呼吸声,胜过了世上所有的柔情蜜语。 —— 清晨的雾气很重。 逍遥派后院,炊烟袅袅升起。 虽然头顶有明媚的阳光,然而狂风依然猛烈地刮动树梢,空气清冽冰冷。 粉衣少女娇弱的身躯早已冻得簌簌发抖起来,连那樱桃般的嘴唇,也都冻得发白。 她提着一桶清幽幽的水,踩着打滑的雪地,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腰间系着围裙,小布神清气爽地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双手叉腰,她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个一步一挪的女子。小布是个热心肠的丫头,本来她打算过去帮忙的,但她还是咬紧牙,忍住。 说实话,她不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粉衣少女在寒风中颤栗,细碎的汗珠点缀在她苍白的额上,她吃力地往前走着,喘息急促得宛若夏日树上的蝉鸣。 提着水桶的玉手不盈一握。 这一路,她走得很艰辛。 终于,虚弱劳累的她不小心踩着了一块草皮,粉衣少女惊吓地叫喊一声,脚下不稳,狼狈地向后跌倒。 然而,她并没有跌倒。 一个刚美俊毅的身影闪了过来,单臂伸出扶住了她的柳腰,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水桶里的水没有洒出点滴,水桶的提手在落空的一刹那,被另一只冰冷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粉衣少女抬起眼睛,娇弱地喘着气,额头汗珠莹莹,柔若无骨的身躯仿佛是清晨凝聚起来的薄雾,随时会蒸腾幻化掉。 江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松开她,提着水桶自顾自地往前走。 粉衣少女呆在原地,目不交睫地望着他的背影,清纯欲滴的双眸中布满了惊慌和羞涩。 小布不远不近地望着那两人,嘴巴扁起,表情有些凝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6章 讨好 —— 午后,阳光烈烈,照得树梢上的积雪闪闪发光。 凌歌身姿俏丽,笑意盈盈,她搀扶着萧翎走出了厢房,绕过回廊,来到了日光融融的庭院中。 脚下的步子慢慢的。 “大师兄——!” “大师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沿路不断有逍遥派弟子跟他们打招呼。 萧翎淡笑示意,凌歌也是微笑点头。 两个人来到一个阳光盈动的石凳前,凌歌将事先准备好的棉垫铺好,然后扶着他一起坐下。 “对了,你要的那把琴我已经做好了,这阵子事多耽搁了,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萧翎忽然想了起来,笑着说。 凌歌浅笑,悄悄垂下眼睫,道:“我知道,我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了,做得很精致,我很喜欢。”声音清甜温暖,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暖人心田。 萧翎望着她,沉吟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凌歌,你没事吧?” 白衣少女温婉地抬起头,微风,舞起她的衣袂与发丝。她凝睇着浩渺的晴空,平静地说:“我尽力去弥补了,我不后悔,现在我放开了,我发现没有他在身边,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萧翎眼神复杂,清俊的面容淡如远山,他抬起一只手,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凌歌巧笑倩兮,骄傲而明媚地歪了歪脑袋,忽然整个人投入大师兄怀抱中,她依偎进他的怀里,纤纤玉指在他的怀里因为某种情绪而急剧颤抖,轻轻地,她含笑闭下了眼睛。 萧翎怔了怔,叹息着,轻缓而温柔的抚着她如云柔发,良久良久。 风更轻柔,日光更融。 身后的回廊上。 一挂薄如蝉翼的碧玉铃铛。 碰撞着,叮当着。 随着风的方向四下飞舞。 一袭青衣皓然玉立。 江枫一动不动,双手僵硬的在身侧握拳,指骨煞白。 他的身子僵硬,一双暗黑的眼睛里闪过痛苦之色,然后他唇角紧抿,僵冷的身躯居然连痛苦也不再能感觉到。 这时。 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身来。 江枫镇定地转过身。 是一个逍遥派弟子,满脸喜悦地说: “二师兄,我在雪地上发现了千年幽凤的足迹,它应该就在附近。” 青衣男子微微动容,精致的眉眼一抬一定,大步离开。青衫摆动,两缕柔亮的黑发在他的耳畔恣意飞舞。 —— 天空碧蓝如洗,久违的阳光照耀在山河永寂的雪峰上,冰雪消融如碎玉,折射出一道道水晶般透明耀眼的光芒。 一望无垠的,白茫茫的雪域荒原。 一袭青衣的男子迎风走来,手中握剑,萧瑟冷酷的眼底弥漫着妖娆的戾气。 在他的身后,百米处,有一群逍遥派弟子静静地跟了上来,他们有的手中拿着弓箭,有的抱着柴火,有的提着巨弩,所有人的神态都是谨慎而小心的。 少顷,青衣男子猛地驻足,在雪域之巅——望怒川崖顶。 举目望去,山野苍茫,冰河如梭。 青衣男子临风而立,长风灌袍,气度翩翩。慢慢地,他勾起唇角,眸光流转而笑。 身后的师弟们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围了上来,眺望四野,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迹象。 江枫半转身子,从一个师弟手上拿过一个火把,点燃,举在手中。 所有逍遥派弟子敛足静气,气息匍定的往后退了几步远,怔怔地望着二师兄的一举一动。 青衣男子双眉若蹙,墨玉般的眼睛,似寒星在闪烁。然后,他唇抿一线,挥起衣袖,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燃烧的火焰,美得像幅画,嗤嗤作响,抛下了万丈雪崖。 寒风在雪域之巅上呼啸。 朝阳在雪域之巅上缠绵。 所有人静静地等待。 青衣男子立在崖边,唇角绽出一抹淡定从容的笑,几绺细长的发丝,在额畔随意的飘扬。 等待中,不知怎的,他思绪纷杂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清丽可爱的人影。 千年幽凤第一次落在他手上时,是在两年前,那时的他少年轻狂,倜傥不羁,仗剑走天涯。寻宝于大漠荒原,龙潭虎穴,像任何一个少年侠客一样,生死无惧,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而他第一次见到凌歌,也是在两年前。一次意外的邂逅,注定了此生的纠缠不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7章 冰冷 …… 山色寂静,明月如钩。 那一晚的月色仿佛比平时更美,美得神秘,美得空灵,美得令人心动。 江枫张开了眼睛,就看见了这轮弯弯的皎月。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从昏迷到清醒,他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个幽静的山沟里。 大漠上的龙卷风引发了流沙,澎湃起伏的流沙吞噬了他,将他稀里糊涂地冲到这里来了。 江枫四下望了望,从冷硬的地面上爬起来,举目望去,他可以看到一个很深的洞穴。 四面都是山,都是树,雨后的山谷潮湿而新鲜,就像是个初浴的少女。 这洞穴就像是少女的眼睛,深遂,黑暗,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 江枫仿佛已被这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清美的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洞穴的四壁画满了图画,画的却不是人间,而是天上。 只有天上才会有这样的景象:巨大而华丽的殿堂,执金戈、披金甲的武士,流高髻、着羽衣的宫娥,到处摆满了绝非人间所有的珠玉珍宝、鲜花果香,男人们都像天神般威武雄壮,女人们都像仙子般高贵。 江枫瞪大眼睛,看得痴了。 他忽然发现自已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剑。 他提起剑,持剑横胸,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忽然有一阵风迎面吹过来,清风中仿佛有个纤弱的影子。 一条淡淡的影子,带着种淡淡的香气,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忽然又不见了。 江枫手里的剑也不见了。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然后怔住。渐渐的,江枫觉得有股阴冷的寒气从脚底升起,忽然间,他努力吸口气,全身的血液都已僵冷如冰。 难道这里有鬼? 这洞穴本就很神秘,现在在黑暗中更仿佛充满了幢幢鬼影,令人心有余悸。 江枫浑身哆嗦两下,暗暗揣测着要不要再往前走。 可是。 他江枫,堂堂七尺男儿,血气方刚,逍遥派的精英,怎么会怕鬼,真是笑话。 江枫无谓轻笑,唇角紧抿,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 又有一阵芳香的微风吹过。 石壁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江枫吃惊地向后退,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一个发带飘飘,身着白色羽衣的绝色少女,就和壁画上的仙子完全一样。难道她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 她的左手提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右手却提着一把剑。 江枫的剑。 她正在看着他微笑。笑容清新,甜柔,纯洁,可爱。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可怕。 江枫总算又能呼吸,总算又能发出声来,立刻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人是鬼?”这句话问得可笑,但是不管任何人在他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这句话的。 少女盈盈一笑,黛色的眉毛,清澈的大眼睛顿时笑得弯弯如月亮,她一歪脑袋,反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江枫本能地摇摇头。 “是七月,七月十五日。” 少女嫣然含笑,上前两步,正视着他,神秘地又问:“你知道七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么?” 七月十五日。 江枫终于想了起来,今天是中元,是鬼的节日。 今天晚上,鬼门关开了。今天晚上,幽冥地府中的群鬼都已到了人间。 江枫觉得不可思议,失声道:“你是鬼?” 提着花篮的少女叹息一声,月光淡淡地洒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脸庞美丽而精致,身姿纤白得就像是透明了一样,喃喃道:“你看我像不像是个鬼?” 她不像。 江枫本能地又摇头。 少女瞧着他,唇边的笑容更加甜美,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柔可爱的气息,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着的远山,美得神秘而朦胧。 江枫看着她笑,忍不住又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听了这话,少女的眼神忽然有些黯然,她失落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娘让我在这里面壁思过!”她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像凌空飘下的梨花花瓣一样甜。 “你娘——?”江枫轻轻锁眉。 这时。 “凌歌?”身后有一个柔静的声音传来。江枫扭头望去,只见又一个白衣出尘的美丽女子提着竹篮子,身形袅娜,风姿如仙,在黯淡的光线之下,慢慢地走了过来。 “秦清姐!”凌歌喜出望外,蹦蹦跳跳地迎上去,娇切地问:“是不是我娘改变主意了,让你接我回去。”她明亮的大眼睛里迸出了浓浓的期盼光芒。 是的。她不想呆在这里,她愿意认错,哪怕罚她三天不准吃饭也行,只要别让她呆在这个闷死人的后山上。 秦清肃然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她呆呆地看着小师妹,看了很久,又转过头看着江枫,问:“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表情里有戒备,也有疑虑。 江枫抬起手指,比划了两下,也说不清楚,只得一甩头保持沉默。 “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从哪里来!请你马上离开,巫月神宫的后山外人不得擅入,尤其是男人。”秦清的态度很不友好,冰冷的语气里象征着一种智者的威严。 “秦清姐!”凌歌耷拉着小脑袋,闷闷不乐的嘀咕道:“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真的很无聊唉!” “无聊就不要到处闯祸。”秦清唇角轻抿,不得不出言责备她,继而轻轻道:“如果被师傅知道,后山上有一个男人,她肯定又要多心了,难道她想要她关你一辈子。” 凌歌惊惧地连连摇头,吓得脸色苍白。 秦清叹息一声,盈步走过去,打开食篮的盖子,取出饭菜,摆放在石桌上。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入,江枫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如影随形,他拼命咽下一口唾沫,才不至于行动失常。 又饿又渴,正在难为情之际。凌歌已捧着饭菜来到了他的跟前,亲切地笑道:“我早就听到你肚子在咕咕乱叫了,你一定很久没有吃东西,饿坏了吧?” 江枫呆呆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她。他想,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双清澈纯真的眼睛了。 凌歌将碗筷递到了他手上,率真的坦言道:“你吃饱了就赶紧下山去,被我娘抓住了你就死定了。”语毕,她巧笑倩兮,甚至恶作剧地扮了个鬼脸,冲他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 这可爱的笑容,灿若星辰,倾城倾国。 秦清挑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江枫跟着她走出了山洞,频频回头望。 凌歌静立在山洞中,笑容清甜可爱,却离他越来越远。 月光洒在暗绿色的树叶上,萤火虫在她的周身忽上忽下地飞舞,白衣少女像画境中的仙子,美得不可思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8章 柔弱 …… 箭在弦上,噶声紧促。 青衣男子唇角紧绷,面色冰冷,深郁如夜的眼底忽然喷出了压倒一切的残酷。 黑色的青铜箭在日光中破风而去,啸声惊人。 锋利的箭尖在迷离的阳光下折射出一圈圈璀璨的涟漪。 准确无误的。 射中了翔空的鸟中之王。 “唧——!”一声惨烈的哀鸣撕裂了澄碧的苍穹,直冲九霄云上,惊心动魄。 被一箭射穿的幽凰扑朔着美丽夺目的翅膀,失去了重心,沉沉地往雪地上栽了下来。 一声一声凄厉的哀鸣从空中传来。千年幽凤在失去伴侣的那一霎那,忽然发狂了,当空猎猎盘旋,叫声惨绝人寰。 美丽的幽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震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飘舞。然后,它的周身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那色彩艳丽的羽毛,那倨傲端庄的燕颔,在烈烈的大火中耀眼得无法逼视。 逍遥派弟子惊了一惊,几度回不过神来。 江枫扔掉了手中的劲弩,傲立在烈火旁,一袭青衣不染尘埃,微扬的眼角眉梢似乎含着笑意,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煞气。 千年幽凤在他的头顶盘桓良久,忽然振翅嘶鸣,气势恢宏地俯冲了下来。 江枫神情冷漠,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雪域之巅,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孤傲的唇角隐出一抹古怪的意味,似笑非笑。 千年幽凤直直地攻击下来。 “噌——” 霎时,一袭白绫闪电般飞射而出,当空拦住了向下冲击的千年幽凤。 青衣男子蓦然回首,瞳孔慢慢紧缩,一阵冰冷的痛,缓慢地自他心上划过。 凌歌站在他的身后,玉手回旋,抓紧了手中的白绫,飘逸的长发随风飘动。 千年幽凤在晴空中被白绫缠绕住,牵绊住,几乎动弹不得,少顷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雪地上,几个逍遥派弟子一拥而上,打开鸟笼,将它七手八脚地装了进去,喜不自胜,如获至宝。 白绫晚如白光一闪,飞快收入袖中,凌歌在风中微笑。 她依然是雪白的衣裳,高洁得让苍茫的雪原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就得落日下泛着涟漪的湖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的心脏,她的笑容也是平静的,平静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她的心境。 青衣男子眼底幽黑,刚毅的身姿在暖暖的日光中略微有些僵硬。 凌歌不再看他,轻盈转过身,欢欢喜喜地跑到了萧翎身旁,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蹦蹦跳跳着,开心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萧翎微微咳嗽两声,望着她微笑。 白衣男子没有看师弟冰冷的神色,在师弟擦身走过后,才转过头,望着他的背影。 —— 庭院里的树木,落尽了叶子,疏落有致的枝干映着苍蓝的天空。 长廊下的碧玉铃铛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凌歌和萧翎并肩走来。 “萧大哥,你们真的要把那只凤凰投进火焰仙池啊?”凌歌笑得很可爱,语气却悻悻的,夹杂着一丝不忍。目睹了比翼鸟生离死别的惨烈一幕,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白衣男子目光清俊,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那是师父生前的遗愿。 凌歌凝视着他,脸上有小小的快乐和幸福的依恋,轻轻坦白道:“我在书上看到过,凤凰是世间最痴情的神鸟,雌雄双鸟一旦相遇,就会永不分离,在高空中飞翔,他们永远在天空飞下去,倦了,在风里睡,饿了,在空中捕食东西,他们从不落地休息,他们一生当中,只有一次落地,那就是他们死的那一天。” 萧翎的眼底染着担忧,他半转身子,深深地凝视她,目光似乎在询问什么。 白衣少女不说话,摇摇头,笑得眼睛盈盈欲滴,她固执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撒娇般的嘟囔道:“萧大哥,明天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我要看一看火焰仙池是什么样子?” 萧翎摸摸她的脑袋,不语,他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她,他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9章 纠结 第二天清晨。 一条狭窄的小径晚如玉带,悬挂在雾气腾腾的半山腰。 一行人缓步西行,身影翩然。 陡峭的雪域绝壁上,晶亮亮的露珠悬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空气清冽逼人。 江枫和几个逍遥派弟子走在最前面,步履飒飒,徜徉迎风。 萧翎和凌歌跟在他们身后。 人群中有一个娇弱的美丽身影,楚楚可怜,粉衣少女浑身瑟瑟发抖,手里提着盛放香火的竹篮,她吃力地喘着气,双脚都已冻僵。 一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往山腰上的地宫麒麟洞走去。 粉衣少女驻足眺望,正不知该如何走完这段崎岖而漫长的小路,忽见青衫袖中的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冰燕心头一阵感激,一阵欢喜,一阵颤抖——这只手正是她心底深处所等待着,希翼着。 粉衣少女抬起眼睛,偷偷地瞧着青衣男子,她面上红晕犹未褪去,那一丝如梦如幻的星眸中,流露出的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倾慕?她——除了瞧着江枫外,眼波再也未向别人去瞧一下。但是当她偷偷瞧了小姐一眼后,她竟不敢去扶这只手,她垂下头,忍住眼泪,咬着牙道:“我……我自己可以走。” 江枫望着她,挑眉笑道:“你真的能走?” 冰燕头垂得更低,怯怯地道:“真……真的……” 江枫漠然不语,伸手扶起了她颤抖的臂肘—— 凌歌走在后面,和萧翎走在一起,眼瞧着依偎而行的江枫与粉衣侍女,她眼波转暗,心头仿佛有块千斤巨石压下,压得她不能动。然后,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萧翎虽不说话,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们的身影很快被身后的众人超越。 终于,白衣少女停住了脚步。 萧翎回笑道:“走呀,你为何……” 凌歌咬咬牙道:“我也走不动。” 她突然坐了下去,就坐在雪地上,埋头抽泣起来。 萧翎怔住了,唯有苦笑。 凌歌神情凄然,颤声道:“我知道我越是这样,他越是会讨厌我,你就算本来对我好,瞧见我这样,也会讨厌。” 她双手抓着冰雪,痛哭着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瞧见他和别人……我!我的心就要碎了,什么事都再也顾不得了……我根本无法控制我自己。” 白衣男子的眼底闪过怜惜之色。 凌歌抬起头,面上冰雪泥泞狼藉,痛哭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萧翎心痛欲裂,俯身抱起了她,柔声:“凌歌,凌歌!……”他一叠声地,不安地喊她,微微皱起的眉宇竟似对她疼惜入骨, 凌歌的脸上挂着沮丧的泪水,忽然扬起脑袋一把抱住了他,用尽全身气力抱住了他,道:“萧大哥,我娘不要我了,江枫也不要我了,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永远不要讨厌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只要你对我好,我……我就算为你死都没关系。” 萧翎听得不忍,眉心紧皱,紧紧地抱住了她,说:“凌歌,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凌歌伤心欲绝,眼角的泪水莹莹滑落,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拭去。萧翎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她,用手指帮她拨整被雪花和泪水粘在脸颊上的乱发,轻声道:“你不会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从今以后,我会疼你,照顾你,我发誓我会永远对你好!”情动之下,句句肺腑之言。 凌歌痴痴地凝视他,一双被泪水洗得明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面容,怔了半响才破涕为笑,她依恋的抱着他,抽抽噎噎地道:“萧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从今往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不会再傻傻地为别人伤心了。” 萧翎胸口痛闷,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头,思绪千回百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0章 初见 …… 一行逍遥派弟子驻足在地宫麒麟洞的入口处。 头顶上,参差不齐的狼牙状冰凌,张牙舞爪,气势凌人,仿佛在等待着吞噬这一群人。 众位师弟心领神会的后退了几步。 萧翎手握长剑,刚准备走进去,只觉漆黑的洞内有一股劲风扑至。白衣男子的反应亦极为敏捷,目光俊秀,霍地错步移身,恰恰避过了来袭! “刷”的一声,洞口壁上立时划下一道深深的爪痕! 一道火红的精光从洞中直射而出,这精光异常穷凶极恶,慑人耳目。 萧翎眯起眼帘,缓缓地,缓缓地拔出了腰际的诛神剑。 这道璨亮的精光是由一头壮硕的冰川巨虎双目所发! “要入麒麟洞,必斩雪虎。” 那头巨虎正一步一步踏出洞外,对逍遥派弟子虎视眈眈,萧翎虽有恶兽在前,神色依然沉静不变,目光中更透发一股刚强不拔之气,似乎无畏于那头冰川巨虎! 正因他这凛然正义之气,庞然巨虎也是神为之慑,按爪不动!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顿下来,人和虎仍然如磐石对峙,紧张欲裂…… 蓦地,一道金芒,呼啸着,自雪丘顶上闪现,白衣男子抬首一看,不禁一愕! 那头冰川巨虎见萧翎心神一懈,立时发出一声沉雷闷吼,张开血盆大口,直往萧翎头顶噬下,但萧翎的反应比它更快,急退数步,便已避过扑势,口是犹自嚷道:“别过来呀!” 话声虽急,却带着无限怜悯之意。 可惜那头巨虎听不懂萧翎的说话,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雪丘上的金芒再度一闪,一条欣长冷酷的身影已自雪丘顶上一跃而下,那人手中还握着一柄金光闪烁的长剑,随着下跃之冲势,一剑便向那老虎迎头劈下! “啪”的一声!斗大的虎头顿被那柄长剑齐颈破下,殷红的鲜血自其头颈外激射而出,恍若一道赤红匹练,泼满萧翎一额一脸,那虎头更一碌碌地滚到雪地上。白衣男子一呆,跟着竟然脸露悲戚之色,对着虎头道:“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师傅曾经预言,要入麒麟洞,必须斩杀掉那只雪虎。 可是逍遥派大弟子秉性善良端和,他适才对那头猛虎的一番叫嚷,非是怕其凶猛,只为怕它会被斩杀,才会如此担心,可惜始终还是救不了它。 虎血随即流遍雪地,登时在雪上融出一条血路,是抵不住那烘烘的虎血,还是萧翎那颗赤热的心? 逍遥派众余弟子面面相觑,嘘着气,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但是凌歌吓坏了,站在她身旁的冰燕也吓坏了,一双盈盈的秀目中已布满惊惧。 青衣男子手持长剑,仍是背向萧翎卓立,他手中的长剑仍在滴血!鲜红的血渍,耀眼夺目。 萧翎怔怔地望着师弟的背影,纵然瞧不见其容貌,也可感觉到他的杀气比前更重! 凌歌悄悄地叹息一声,盈步走过来,掏出一个帕子帮大师兄擦拭额头和脸上的热血。 萧翎只是皱着双眉不语,他早已习惯二师弟的冷漠无常,不过心中仍在担忧。 正自忧烦,忽听江枫沉声轻笑:“大师兄,刚才你为何要退避,莫非害怕那头畜生?” 萧翎苦笑无语,忽觉一阵凛冽的北风掠过,挟着满天飞雪,向他苍白的脸上刮过来。 冰雪漫天飘荡,在那呼啸的风声中,似是夹杂着一些若断若续的哀鸣,宛如鬼哭。 “我和二师弟先进去探探虚实,众位师弟先行等候。”萧翎转过身,静静地吩咐。 逍遥派弟子齐刷刷地看着掌门师兄,似乎被他温和的眼神感染,不觉微微点头,不言而喻的,所有人都静静地退到了洞口两丈外。 “我要跟你们一起进去。”凌歌笑颜如花,语气坚定,说着,顺手拽住萧翎的一只手。 白衣男子看了看她,目光波动片刻,也没有反对。 麒麟洞内,是一片无底的幽黑,黑如游魂野鬼所处的漆黑冥界。 萧翎但觉浑身湿湿黏黏的,极不自在,用手抹了一点凑近鼻子一嗅,只嗅得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看来是巨虎的血流到他身上所致。 白衣男子从腰间掏出火折子,火光一燃,洞中一亮。 凌歌不由得惊骇当场! 洞中遍地都是大滩血渍,但最使她惊骇的是,这个山洞赫然挂满,布满了蛇尸体。 这些蛇尸看来存放了不少时日,因此地位处严寒,未有腐烂。 洞内,一片死静,静得可怕! 在洞内来回轻荡着的,只有——凌歌急速的呼吸声。 江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也在听呼吸声! “窸窸窣窣” 声响处。 青衣男子陡然双目一睁,楮光一闪,狂暴目光如箭般射向鬼虎藏身的那堆蛇尸上,跟着一声不作,猛然抽剑向蛇尸丛中劈去! 事出突然,萧翎立即上前阻止,可是已来不及! 谁料青衣男子挥剑至中途,那堆蛇尸赫然纷纷如飞剑般向流光剑锋迎去,硬生生把强烈的剑势阻截,无数蛇尸登时给剑气震至稀烂翻飞,诡异非常! 就在满洞蛇尸翻飞之际,一只火光熊熊的东西徐徐步出。 向来处世不惊的萧翎一瞥之下,亦不由心中一凛。 天!这是什么? 这团东西,赫然是…… 一头全身冒火的异兽! 一头火麒麟! 火麒麟目光如炬,张牙舞爪,馋涎欲滴,似要把世间万物吞噬并焚为灰烬,统统付之一炬。 江枫一声不发,一直静静地看着火麒麟,一动不动。他知道,这头异兽狂怒之下,可以将逍遥派众位弟子全数吞灭,当真非同小可!在没有十成把握可以避开之前,他绝不妄动! 他又如一座冰雕般镇立原地。 真的!他真的像是一座了无生气的冰雕。 火麒麟像一团烈火。 人和兽,冰和火,紧张欲裂地对峙,对峙,对峙,对峙…… 只要一触,即发! 对峙之间,青衣男子忽然发觉,这头异兽的一双眼睛看来虽在对他瞪视不转,但目光一片空洞,视力似乎甚弱。于是江枫知道,这头怪兽并非在瞪视自己,它只是凭听觉和本能感觉分辨周遭变化。 四周任何物体仅需稍微移动,它立即便会向其汹涌攻杀,可惜,它今次遇着的是江枫。 一个素日不言、不笑、不惊、不动的死神,浑身皆在散发着冰冷与死亡的气息。 他俨如一尊毫无生命的石塑,冷静得连半滴汗也未有流下,它根本没法感应他的存在! 隔了良久,奇迹般地,这头异兽遽然转身,盯着他身旁的白衣男子。 萧翎双目如炬,横剑在手,暗自提防。凌歌站在他的身后,周身碧波荡漾,娇颜如故,长发飘然,玉白的手指捏成一个凌厉的花诀,蓄势待发。 他们静然如素的身影自然也没有被火麒麟发觉。 萧翎自三岁起便开始研习冰心诀,有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周身烈焰汹汹的火麒麟耸起后臀,吼声如雷,震耳欲聋,它凶猛的瞪着四周,一双空洞可怕的兽目中绽放出忽明忽灭的火光,粗重的喘息声没由来的压下来,喷起地面上一层一层的尘埃。 江枫一袭青衣俊挺如竹,一双冷酷的一字眉刚强中隐隐带着一丝忧郁,漆黑的双瞳冰冷得出奇,就像所有的人和物,全都和他毫不相干。 他恍如一尊绝世孤绝的雕像伫立着,给人的感觉是如此孤单,如此悲哀…… 如此绝望! 凌歌本是专注地望着火麒麟,然而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遂斜眼向青衣男子的方向望去。 仅此一眼,白衣少女不禁浑身一震。 江枫眼中的冷意,令她遍体生寒,她从没有想过他会用如此冰冷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幸而对方的目光中除了奇冷,倒也没有什么,看来他对她除了冷淡,并没有多少敌意。 人兽对立良久。 火麒麟终于慢吞吞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的低吼着返回至洞窟深处的密林中。 三人终于脱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1章 夺凤 …… 箭在弦上,噶声紧促。 青衣男子唇角紧绷,面色冰冷,深郁如夜的眼底忽然喷出了压倒一切的残酷。 黑色的青铜箭在日光中破风而去,啸声惊人。 锋利的箭尖在迷离的阳光下折射出一圈圈璀璨的涟漪。 准确无误的。 射中了翔空的鸟中之王。 “唧——!”一声惨烈的哀鸣撕裂了澄碧的苍穹,直冲九霄云上,惊心动魄。 被一箭射穿的幽凰扑朔着美丽夺目的翅膀,失去了重心,沉沉地往雪地上栽了下来。 一声一声凄厉的哀鸣从空中传来。千年幽凤在失去伴侣的那一霎那,忽然发狂了,当空猎猎盘旋,叫声惨绝人寰。 美丽的幽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震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飘舞。然后,它的周身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那色彩艳丽的羽毛,那倨傲端庄的燕颔,在烈烈的大火中耀眼得无法逼视。 逍遥派弟子惊了一惊,几度回不过神来。 江枫扔掉了手中的劲弩,傲立在烈火旁,一袭青衣不染尘埃,微扬的眼角眉梢似乎含着笑意,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煞气。 千年幽凤在他的头顶盘桓良久,忽然振翅嘶鸣,气势恢宏地俯冲了下来。 江枫神情冷漠,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雪域之巅,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孤傲的唇角隐出一抹古怪的意味,似笑非笑。 千年幽凤直直地攻击下来。 “噌——” 霎时,一袭白绫闪电般飞射而出,当空拦住了向下冲击的千年幽凤。 青衣男子蓦然回首,瞳孔慢慢紧缩,一阵冰冷的痛,缓慢地自他心上划过。 凌歌站在他的身后,玉手回旋,抓紧了手中的白绫,飘逸的长发随风飘动。 千年幽凤在晴空中被白绫缠绕住,牵绊住,几乎动弹不得,少顷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雪地上,几个逍遥派弟子一拥而上,打开鸟笼,将它七手八脚地装了进去,喜不自胜,如获至宝。 白绫晚如白光一闪,飞快收入袖中,凌歌在风中微笑。 她依然是雪白的衣裳,高洁得让苍茫的雪原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就得落日下泛着涟漪的湖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的心脏,她的笑容也是平静的,平静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她的心境。 青衣男子眼底幽黑,刚毅的身姿在暖暖的日光中略微有些僵硬。 凌歌不再看他,轻盈转过身,欢欢喜喜地跑到了萧翎身旁,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蹦蹦跳跳着,开心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萧翎微微咳嗽两声,望着她微笑。 白衣男子没有看师弟冰冷的神色,在师弟擦身走过后,才转过头,望着他的背影。 —— 庭院里的树木,落尽了叶子,疏落有致的枝干映着苍蓝的天空。 长廊下的碧玉铃铛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凌歌和萧翎并肩走来。 “萧大哥,你们真的要把那只凤凰投进火焰仙池啊?”凌歌笑得很可爱,语气却悻悻的,夹杂着一丝不忍。目睹了比翼鸟生离死别的惨烈一幕,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白衣男子目光清俊,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那是师父生前的遗愿。 凌歌凝视着他,脸上有小小的快乐和幸福的依恋,轻轻坦白道:“我在书上看到过,凤凰是世间最痴情的神鸟,雌雄双鸟一旦相遇,就会永不分离,在高空中飞翔,他们永远在天空飞下去,倦了,在风里睡,饿了,在空中捕食东西,他们从不落地休息,他们一生当中,只有一次落地,那就是他们死的那一天。” 萧翎的眼底染着担忧,他半转身子,深深地凝视她,目光似乎在询问什么。 白衣少女不说话,摇摇头,笑得眼睛盈盈欲滴,她固执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撒娇般的嘟囔道:“萧大哥,明天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我要看一看火焰仙池是什么样子?” 萧翎摸摸她的脑袋,不语,他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她,他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2章 难过 一个十分可怕的黄昏…… 那天黄昏,萧人凤还没从田间归来,萧翎在屋外自行梳洗着他那头柔长发丝,媚娘则独个儿留在寝室内抚琴轻奏,身畔还放置着包袱,看来远行在即。 指下之琴原是萧人凤送给她的定情信物,雕工精细,极尽雅致,她一直珍之重之,甚至不许儿子碰它,惟恐有丝毫损毁。 此琴不仅是信物,更代表了她与萧人凤的结发之情,可说是物轻情重。 弹奏的曲子,亦是当年她有感于萧人凤的心意而谱,调子温馨无限。她曾在多少个夜晚,为这对父子弹奏此曲,共享天伦之乐。 可是今天,虽是相同的曲调,琴音却低回落寞;她的心,为何变得如此的快,如此的狠? 她必须离开它,永远的离开它!这一曲,她弹不下去了。 琴音顿止,女人不知从哪儿取出剪刀,狠狠往琴弦剪去……她要毁掉它,她更要毁掉这段情!但她可知道,这样做亦会毁掉他? 她不管了。 “铮”的一声,琴弦立断;情,亦随之而断! 女人美丽的脸上绽放一丝残酷的、快乐的笑意,她到底得到了解脱。 然而,萧人凤呢?萧翎呢?她有否顾及他俩的感受? 女人未及细想,一双强壮的手已从后将她搂抱着;来人悄无声息,可见武艺高强。 媚娘转脸回望那人,登时开怀娇笑,喜悦溢于言表,道:“你来了?” 屋外,萧翎本来在一边清洗长发,一边倾听娘亲的琴声,但琴音忽尔停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纵是小孩,亦不免有点忐忑,随即擦干长发,再跑回屋中看个究竟。 小跑至父母的寝室前,便发觉门帷已然落下,寝室中人影晃动。 内里隐约传出一阵男子的话声:“媚娘,你决定了没有?” 萧翎可以断定此人并非自己的爹爹,这男子的声音异常沙哑,彷佛骨鲠在喉似的。 接着他又听见自己的娘亲笑道:“我决定了!人生本如棋局,当初我千挑万选,挑了萧人凤这枚棋子,残局几定,但不打紧,因为……你是我的最后一招!”语气斩钉截铁。 “好!那我们走吧!” 走?走往哪儿?娘亲为何要走?难道她想撇下爹爹不要了?她想撇下翎儿不要了? 萧翎正想冲进去,叫住娘亲,求她不要离去,但“娘”字还未喊出,小小的嘴儿突然给一只手掌牢牢掩着。 谁?这人是谁? 他本能地挣扎,此人陡地腾身而起,萧翎但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挟着一起向前飞逸。 周遭景物随即闪电般地向后倒退,倒退的还有萧翎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行又一行。 此人在半空中的身形快若奔雷,萧翎虽因冰心诀之助而未感害怕,但仍拼命使力,以求能挣脱此人的制肘。 蓦地,萧翎感到此人的身子在颤抖着,一颗豆大的泪珠乘着扑面风势,砸到了他的脸庞上。 泪是热的。 他立时停止了挣扎,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除了爹爹以外,谁又会为娘亲要离去而落泪? 就在此时,这人可能因为一时心力交瘁,一个踉跄,与萧翎一同跌到草地上。 翻滚数周,跌势方止,幸而草地柔软若绵,萧翎才不致受伤。 不出萧翎所料,此人果然就是他的爹爹! 只见萧人凤唇角抽颤,双目布满血丝,额上青筋暴现,仰天嚎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串的叫喊声中,他发狂地槌打草地,拳头密如雨点,把身旁的野草震得四处飞散,可是仍没法发泄心中郁怨,于是再猛然将头额一下下地撞向地上,登时血流披面! 萧翎只是静静的站于一旁,瞧着自己的父亲不断地发泄愤怒,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年方六岁,仅是一个无助的小孩,面对如此可怕的情景,除了惊愕之外,还能干些什么?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彷佛天空亦会随时倒塌下来;谁又可以真的达到“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后,萧人凤终于颓然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额头,满脸的血,满脸的泪,早已混为一团,他犹在抽抽噎噎、自言自语地道:“媚娘……为了你,我不惜放弃一切,在田间辛勤干活,更受尽武林同道鄙视,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无人能答,甚至李媚娘自己亦不能! “媚娘……”萧人凤半痴傻半疯癫地抬起头来,忽然记起自己适才因目睹妻子与人私通,一时情急,深怕被她发现而无地自容,又恐怕她会恼羞成怒,不顾而去;他太爱她了,无论如何亦不能失去这个女人,故此在不知所措之下,才会带着儿子狂奔,但如今方始惊觉,她不是说要和那男人一起走的吗?她始终还是要走! 不!她不能走!纵使她与人私通,他亦毫不计较!只要她能再次长伴左右,守终生,他绝对不会计较! “媚娘!你不要走!你千万不要走!我马上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萧翎只感觉到父亲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倏地,自己的身子再被抱起,萧人凤已抱着他乘风而去。 太迟了! 当萧人凤挟着儿子奔回屋内时,早已人去楼空。 李媚娘芳踪无觅,空留下她发髻所遗的满室余香,萧人凤的心顿时痛得像要爆开一般。 渐渐的。 他的面容扭曲了。 他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狂抖着,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怎么可能呢? 可是,空荡荡的屋子呈示着那颗离变的心,恍若铁案如山,欲翻无从! 完了!一切都完了! 枉自他为她牺牲一切,她却恋奸热情,红杏出墙,难道她心中毫不顾念旧情?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他每晚都要独守在这简陋的斗室内,想像她与情夫之间的旖旎风光! 一想及她将要展开如花笑靥,向那男人投怀送抱时,萧人凤不能克制自己的恨意,他抬起拳头狠狠地击向琴面,琴身四分五裂,跟着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是的!她是**!他痛恨这个**! 妒恨攻心,萧人凤渐陷疯狂,一挥手已将桌上物件尽扫地上,他要将心中的怨恨全部发! 碎声震天!左邻右舍闻声均陆续赶到其屋外窥看,全都在奇怪为何萧人凤会一反常态。 最爱是恨! 萧人凤只感到浑身血脉沸腾,一股疯狂的火在他体内燃烧,不断驱策着他,他要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和摆设捣个稀烂! 萧翎惊见如此情景,急忙上前拼命拉着父亲,嚷道:“爹!不要呀!” 但萧人凤已失常性,反手一记耳光,重重地将儿子掴倒在地,接着一手抽下墙上天龙……她已经不要这个家了,他还要这个家来干什么? 衔着满腔恨怒之火,挟着翻江倒海的绝望,萧人凤仰天狂嚎一声,向上劈出了这轰天一刀! 这积压多年的一刀! “隆——!” 一声巨响! 天龙刀顿将屋顶一劈为二,刀劲凌厉澎湃,硬生生的把整间屋子逼向左右两旁倒塌! 一刀,两断! 家破,情亡! 这个家,已经被一个女人彻彻底底地毁了! 砂石下,萧翎趴在地上,浑然不懂闪避,他已瞧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天龙刀竟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更从没想过爹爹赫然会变得如此凶暴可怕! 颓垣败瓦之中,萧人凤仰天狂笑狂哭,帝王谷主复活了!天龙刀也复活了! 夕阳斜照在天龙的刀锋上,散发着一股疯狂的妖冶光芒,像在炫耀着天龙的潜藏威力! 这柄刀,曾经与他出生入死,今天随着难解的因缘,终于回到主人的手中再生! 此时邻舍们已全部赶来围观,众人皆神为之骇! 萧人凤趁着众人惊骇之间,一边挥舞天龙,一边伏着身子往前疾冲而去。 “爹爹——!” 萧翎如梦出醒,于惊愕中拾回魂魄,慌忙从后追赶。 他一定要追上爹爹,因为娘亲丢下爹爹不理,他已极为可怜。倘若他还失去儿子,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爹爹——!” 六岁的小孩子探出手,惊惧万分的,满脸泪痕的跟了上去。 父亲箭步如飞,他幼小的身影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3章 麒麟 她,确是美人中的美人。 如此的一个美人,滴粉搓酥,本应许配给天底下最风华绝代的英雄,何堪沦为寻常村妇,终日与饭锅及扫帚为伍?末了还给柴火污了脸上的颜色? 真是愤懑填胸……无从宣,惟有操刀更急,肉碎更碎。 正自想的出神,忽听的“当”的一声!声音来自外间,媚娘心下一惊,急忙奔出看个究竟。 只见萧翎站在矮蹬之上,呆呆瞧着跌在地上的天龙刀。 太重了! 即使一般壮硕汉子要高举此刀也甚感吃力,萧翎年仅六岁,纵然可把天龙取下,也没能耐将它举起,于是手上一滑,天龙便重重坠地,更在地上撞出一条裂痕! “哎,翎儿,你干什么?”媚娘赶上前抱着萧翎,却发觉他的血脉平和,面上毫无受惊的神色。 “娘,这柄刀里面似乎有些可怕的东西!”萧翎不明所以,天真地问。 媚娘避而不答,道:“傻孩子,你爹不是叮咛你别去碰它吗?怎么不听他的话?” 她的语音异常温柔。 “我……我只想帮助爹爹劈柴!”萧翎童稚的看着娘亲,憨态可掬,媚娘给他逗得不怒反笑。 毕竟,萧人凤虽然令她失望,她还有这个可爱的儿子。 她轻挽着儿子的小手,道:“我们莫要给你爹瞧见了,否则他又会训示一番,来!让娘亲来捡起它!” 刚要弯腰拾刀,却发觉此刀竟然连自己也无法举起;蓦地,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 “不要帮他!让他自己收拾好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体形颀长,身披褐色衣衫,外表看似是一个平凡的庄稼汉子一般,惟眉目之间散发着一股挺拔之气,整个人就如一头猛虎,猛虎中的猛虎! “爹!”萧翎叫了一声。 萧人凤扫视着地上残局,跟着侧头向儿子说道:“我早吩咐你别碰天龙;既然这次是你自己弄它下来的,这柄刀,也必须由你亲自挂回墙上!” “萧郎,翎儿才六岁大,怎么会有能耐将刀挂起?你不是在说笑吧?”媚娘反问。 “无论如何,身为男子,应该对自己所作的事承担一切责任!” 萧人凤说着轻拍儿子左肩,问:“翎儿,你明白没有?” 萧翎似懂非懂,但目光中却流露着一种在小孩眼中罕有的坚毅之色,缓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萧人凤展颜一笑,继续道:“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冰心诀吗?” “记得!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对了。冰心诀能使人心境清明,我只想你熟习冰心诀,不想再见你舞刀弄剑,知道吗?” 萧翎不解地问:“为什么?” “小孩子别问太多,待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爹爹的一番苦心。” 萧人凤说罢转问站在一旁的妻子:“媚娘,你说是不是?”随即轻挽媚娘的手。她不知为何面露愠色,把他的手甩开。 萧人凤的心略感不安。 萧翎却没有留意到父母之间的变化,他只是定睛注视着地上的天龙,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彷佛在对天龙道:“天龙啊天龙!我一定可以把你放回原处!” 萧翎虽然是这样的想,可是以他微末的力量,当真要挂回天龙,却是谈何容易?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仍是努力不懈地将宝刀提起,提至半途又不支放下,一次接着一次,毫不间断。 媚娘慵懒地斜椅窗旁,半张娇俏凤眼,望着自己的儿子在这样那样,心中不禁感到这个孩子真是出奇的傻。 和他父亲一般的性子! 萧人凤又到田里工作去了,他似乎乐此不疲;媚娘每天除了淘米做饭和打扫外,多半是无聊地坐于窗旁,怔怔地极目窗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有些时后,倘若邻舍经过,都会有善地唤她一声“萧大嫂”,媚娘总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笑容当然颇为生硬。 是的!她不高兴别人如此称呼她,她本应叫作“萧夫人”呀,如果萧人凤仍然是天下第一刀客,仍然住在帝王谷的话……可惜,萧人凤已非昔日之天下第一刀客,她亦永不会是“萧夫人”。 “萧大嫂”三个字钻进耳内,真是每字如雷! 对她而言,村野的生活虽是平淡且不快乐,幸而她仍有萧翎,这个孩子还是挺得其欢心的。 他和大多数的孩子不同!他不喜多言,也不会问一些令人无法解释的问题,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十分喜欢陪伴在娘亲的身旁。 这也许是天下第一刀客唯一不同凡响的遗传。 媚娘瞧见儿子忙得久了,不由得怜惜地道:“翎儿,先歇一会吧,不要给累坏了。” 萧翎仍旧不愿中途放弃天龙,答道:“娘亲,我可以的。”一面依然顽强坚持着,可是气息已越来越粗。 媚娘也没动气,深觉这个孩子此番心力必定白费,纵然身为他的娘亲,她根本不相信翎儿可以办到。 然而她也太小觑自己的儿子了,如果她知到在过去数晚,每当夜阑人静之际,一个小小的黑影还在不断努力着的话,那么,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就在第五天的早上,天未破晓,媚娘已先自起来,往灶房准备早饭。 当她刚从寝室步出时,她就发现了一桩奇事,不自禁地高呼一声! 只见天龙已安然挂于墙上,媚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它,瞠目结舌! 萧人凤也闻声而至,眼前情景亦叫他一愕。 夫妇俩面面相觑。 “是翎儿挂上去的?”萧人凤问。 媚娘摇头,道:“谁知道!他哪有此等能耐?” “跟我来!”萧人凤一面说一面和妻子步进了儿子的寝室。 昏暗的寝室之中,萧翎仍然在倒头大睡,甚至方才娘亲的叫声亦未能把他吵醒,他看来极为疲倦。 萧人凤细察之下,发觉儿子的双手早以擦破,显见是因为曾摔跌无数次所致。他将这一切看在眼内,忽然道:“真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孩子。” “萧郎,你的意思是……”“是他干的!” 萧人凤脸上泛现嘉许的微笑,即使寻常刀客也不能轻易地把天龙挥动,由此可知翎儿的潜力深不可测!短短数日之间,竟然可以将天龙挂回墙上,当中更曾因为气力不继而多番倒下,可是,他仍然能够站起来,再接再厉,实是小孩中罕见! 媚娘更是雀跃不已,喜道:“太好了!那么你今后别要强逼他习什么冰心诀了,索性传他傲寒六诀,好让他有天能克绍箕裘,成为另一个扬威武林的刀客!” 萧人凤骤听妻子所言,并不即时回答,沉思一会后,才慎重道:“我逼翎儿挂刀,只为要锻练他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儿汉,仅此而已。至于刀法,学了它,反会令他涉足江湖,一入江湖,人便难以回头,总有一天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但翎儿资质如此上乘,若然得你倾囊传授,届时只有别人死在他的刀下,他又怎会死在别人手上?”媚娘满怀渴望的道。 萧人凤听罢只是微微摇头,他坚决不传萧翎刀法,实是另有苦衷。 媚娘的眼角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彷佛是被他那颗坚决的心刺伤。 她默然瞥一眼熟睡的翎儿,过了良久,才慢慢转身,迳向灶房走去。 萧人凤尾随而入,问:“媚娘,你生我的气了?” 媚娘不加理睬,只顾低头淘米,半晌才道:“不要空着肚子干活,吃点东西再到田里去吧!” 她这句话听来虽是一片体贴之言,可是,语调却是异常的冷淡。 萧人凤的心头不禁一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4章 日月神教 —— 红叶舞西风。 一条飞瀑宛若玉带,从万丈高空直泻而下。 落日峰下,水流湍急。 激流撞击在巨石上,水珠飞溅,西风急吹,漫山的枫叶血雨般“簌簌”飞落。 飞瀑之下,枫林之旁,激流之中一方巨石之上,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孩。 这名男孩年约七岁,一身淡青衣衫,背上背着一把宝剑,衬着圆圆脸蛋,精灵趣致,一望便知,本是一个极为聪敏的初生之犊。 不过这小孩子并不像其他同龄孩子般可以终日四出嬉戏,他每天皆要由早至晚,蹲在落日峰下,飞瀑之旁,量度江边水位三次,风雨不改。 一个七岁的小孩,为何会在江边量水,说来倒真有点缘由。 这孩子的姓是一个与水有关的字——江。 他正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御剑山庄庄主江浪的独生子嗣——江枫。 江枫很是苦恼,只因他姓“江”! 二十年前,御剑山庄原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富甲江浙一带。可惜自江枫祖父那代开始,江家望而却步逐渐衰落,至江枫父亲一代,更在武林中消声匿迹。 江家为何一度在武林中消声匿迹? 江枫不是很清楚,仅记得其父江浪曾经提及,御剑山庄当初能在江湖崛起,全因祖传一柄神锋“流光剑”,配合江家自创的一谱金龙蚀日剑法,威力非同凡响,故能打响名堂。 只是这柄流光剑异常邪门,时有“剑控人心”之象,因此至江枫父亲及祖父两代之时,为怕走火入魔,尽皆弃而不用,致使未能以流光剑配合“金龙蚀日剑法”精髓发挥最高威力,江家遂从此一蹶不振。 究竟流光剑为何会控人心?为何如此邪门?江家先祖又为何会得此剑?这种种问题,江枫虽然很好奇,然其父江浪却始终未有提及片言只语。 江浪迭逢惨变,其爱妻本已体弱多病,产下江枫后便一命呜呼。 父亲郁郁而终后,到了江枫这一代,御剑山庄已沦落不堪,江枫一贫如洗,惟一仍然保留的,是这片偌大的御剑山庄,和祖传的那柄流光剑。 江枫纵然未获授金龙蚀日剑法,但对于一般剑法及其余武艺,依然孜孜不倦地苦练,一来是因他天性爱武,二来,是因为他年纪虽少,已自知命苦。 如果生在寻常百姓家,能够安安分分当个农户儿子,也还罢了;可是,他的家族是叱咤一时的御剑山庄,他的祖父是中原一带的剑魁,一切一切,都不容江枫忘却! 小小的心灵在七岁的他已觉察人情冷暖,每次当他老父受到远亲们的白眼,每次当他发觉老父目光中隐隐透着不得志之色,每次当他看着御剑山庄这片冷清的颓垣败瓦,小小心里就会天真地暗暗向自己起誓,总有一天,他要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他要打败武林中所有高手,他更要改变江家衰落的命运! —— 今日,落日峰下,正是萧人凤与独孤无敌相约决战之期。 不过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却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般在江边量水。 他在一条粗长麻绳上,每隔数尺便缚上一些细小石块,作为沉至江中的坠力及量度之用,而麻绳未端,则缚在江边一块巨石上。 江枫小心奕奕的把麻绳从水中拉出,发现绳子被沾湿的部分居然较昨日长了许多,由此推知水位又升高了不少,不禁自言自语道:“嗯,水位又升高了,爹泉下有知定很高兴。” 自江枫五岁起始,便每日量此江水三次,从未间断。 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其实是为了…… 就在此时,一块小石子倏地扔到了江枫后脑勺上,江枫骤觉一痛,猛然回首,只见三五个年约十至十二的村童正向他投掷石子,一边还道:“嘻嘻,那个自称什么剑魁子孙的家伙又在量水了。” 对方辱及祖父,江枫一边闪避掷来的石子,一边嚷道:“你们……胡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村童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讪笑:“啦啦!落日峰下有一奇,傻头小子把水量,早量,午量,晚量,可是自己没有爹娘!哈哈……” 这班村童其实已不止一次向江枫出言嘲笑,江枫今日忍无可忍,怒道:“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父子俩从没冒犯你们,你们却三番四次欺负我。今日我可不再客气了!” 言毕,探手将插在腰间的小竹棒拔出,那班村童早知他出于此带的武学世家,此刻见其拔棒,心知不妙,喧哗叫嚷:“哇!没娘的狗杂种发怒了,快走啊!” 走? 江枫勃然道:“哪里走!” 说着将手中小棒掷出,小棒竟蕴含内劲,倏忽间已把最后的村童绊倒,其余村童刚欲把其扶起,江枫旋即纵身而至,在数名村童的胸腹轰了数拳,出手极快。 村童们瞧这小子虽然较自己年幼,惟身手矫健无伦,心知绝对不敌,中拳后齐齐忍着痛发足狂奔,鼠窜而去。 江枫并没有穷追猛进,适才数拳已把他心头怒气去掉,正要步回江边收拾绳子,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江枫回头,忙走近江边一看,原来是一艘小舟因不敌湍急江流,被急流逼得猛然撞向江边,登时给撞个稀烂! 然而就在舟碎刹那,两条人影闪电般自舟中拔地而起,借势一跃,便到江边之上。 这二人一长一幼,长的背挂大刀,双目精光暴射,使人一看即不寒而栗。 那幼的无论眉目神情却异常柔和,且似带着七分无奈,和那长的简直就是天渊之别。 江枫虽长居山脚,从未见过任何江湖人物,但从这二人的气度看来,也知他俩来自江湖。 不错,江枫猜得不错。 来者正是萧人凤父子! 可是他又哪会猜透,因为这对来自江湖的父子,从今以后,他更要沦落江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5章 回忆 骄阳如画,烈风如梭。 独孤无敌仗剑而立,神色傲然,笑道:“青霜剑,天龙刀,武林齐名!今日我的剑尚未出鞘,却已震断二位双刀,试问你们又怎配和萧人凤交锋?还是快些回去再苦练十年吧!” 袁氏兄弟面无血色,心知今日已难报得大仇,惟有一声不响,翻身上马,悻悻然离去。 炎日烘烤的田野里,只剩下独孤无敌背向萧人凤而立,和那群在窃窃私语的农户们。 “多谢了。”萧人凤拱手抱拳,首先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一声道谢,独孤无敌粲然一笑,猝然回首,目如鹰隼,瞪视萧人凤道:“萧人凤!独孤方才在此观察多时,发觉你的手异常稳健,果然名不虚传!其时你我各负盛名于一方,早应一较高下,此番远涉千里而来,就是希望能与你一战!”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萧人凤心中叫苦,但仍不动声息,道:“大侠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必定舍身相报,只是在下实非你要找的人!大侠,请回。” 眼见萧人凤再度否认,独孤无敌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不禁仰天长叹:“萧人凤!你是我毕世难寻的好对手,你真的忍心让我一生孤剑独鸣?” 萧人凤没再理会他,已然下田插秧。 独孤无敌拿他没法,无奈地道:“假如你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刀客,明午寸草坡,你我二人刀剑相决,但愿你不会使我失望!” 说罢调头离去。 黑衣男子走后,萧人凤插秧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刚想拭掉额头上的汗珠,却见一婀娜的倩影倒映在田中,抬首一看,竟是媚娘颜! 她手中提着篮子,内里盛着全是饭菜,她本是给萧人凤送饭来的。 萧人凤不免心虚,问:“你……全都看见了?” 李媚娘木然地道:“是的。我还看见袁氏兄弟把泥溅到你脸上,你本不该忍受这等羞辱!” 萧人凤哑口无言,他很想对妻子说,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 可是媚娘并没有给他张口说话的机会,她神色冷凛,接着道:“若你仍是男人的话,便应该去!” 她一反常态,声音异常地冷硬,再不是当初那个柔情无限的妻子。 萧人凤苦笑摇头,李媚娘柳眉一蹙,狠咬银牙,随即放下篮子,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萧人凤目送她逐渐远去的清丽背影,心中一片黯然。 此时,远方边际的那片乌云已然飘至,片刻之间便把烈阳遮盖,田地尽投入昏暗之中,蓦地惊雷乍响,下起雨来。 农户们都纷纷奔往树下避雨,只有萧人凤无视雨点打在自己身上,仍然呆立田中,痴痴望着媚娘归去之路。 前路一片凄迷。 这是一场潇潇的雨…… 夜幕已经低垂,想不到这场潇潇的雨,会是如此连绵不绝,犹在滴答滴答下个不停。 本来是酷热的日子,顿时变得凉快;人的心,亦渐趋冰凉。 萧翎半倚窗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细数着从屋檐上滴下的雨滴,无聊得很。 可是,在孩子的眼中,父母比他更为无聊。 媚娘装作在修补衣裳,萧人凤在回来后则不停着灌着闷酒;二人相对无言,他俩的话,彷佛早已说尽。 萧翎很不明白,为何他的父母总是心事重重,为什么不可以活得开心一些? 爹爹曾教他研习冰心诀,常言什么“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话,到头来他自己却是坐立不安,是因为娘亲今夜对他不瞅不睬?抑或是他的心已无复冰清? 简陋的斗室内,还是萧人凤首先按捺不住,打破这无止无休的静默,望着妻子道: “不去,他始终死心不息!若依从你的意思前去应战,恐怕我封刀已久,并无必胜把握,若然战死,你与翎儿便……”媚娘听了抢话道:“你若战死,我就替你照顾翎儿!”她的目光在闪烁着。 萧人凤竟然避开了她那渴求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喝酒。李媚娘与他同床共寝多年,怎会不明其意,她霍地放下手中衣裳,不作一声地步回了寝室。 意外地,萧人凤并没有跟进去,只是慢慢放下酒杯,隔了许久,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突然把手搭在儿子的双肩上,神色凝重地道:“翎儿,明天你替爹爹办一件事,好吗?” 萧翎点了点头,忽然发觉父亲的手竟是异常沉重,甚至比天龙刀还要重。 今天,已没有昨天的烈阳,也没有了昨夜的雨。 今天,只有无奈,独孤无敌的无奈。 独孤无敌手握长剑,衣袂飘扬,迎风伫立于寸草坡上。 已届午时,萧人凤仍是踪影全无,独孤无敌却还是无奈地苦等着;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是等,但今回等的是一个不再是刀客的天下第一刀客,惟有一等再等。 然而,萧人凤是否会来? 独孤无敌原居于昆仑雪域,此番远涉千里,只图与萧人凤一决高下,以求自身剑术修为更为臻至化境,可是昨日亲眼瞧见那庄稼汉子般的萧人凤,心中暗忧,自己此行是否徒劳无功? 他不明白,为何萧人凤会过着如此粗贱的生活? 倘若他真的不来,那么,自己将如何是好? 再去找他,还是甘于放弃,返回昆仑? 独孤无敌不愿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忽闻背后一阵拨草之声。 独孤无敌年仅二十六七,便一跃成为叱咤风云的中原剑首,其武学修为和内功心法极高,纵使人未转身,亦可强烈地感觉到来者气度非凡;在这简朴的村舍之中,能有如此非凡气度者,实非萧人凤莫属! 他不禁喜形于色,一边转身一边笑道:“好!萧人凤,你总算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刀客,你的心里总算还有刀……”话声未毕,他的笑容顿止,眼前人令他吃惊不小。 来者并非他期待已久的萧人凤,而是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孩。 这个孩子的气度竟和萧人凤十分相若,脸上更流露一股萧人凤所没有的沉静从容。 独孤无敌讶然猜问:“你……你是萧人凤的儿子?” 萧翎轻轻点头,柔滑的发丝犹在随风飘扬,道:“你就是爹爹口中那位身穿黑衣服的独孤前辈了?爹爹说,想邀请你回去一叙!” 这一招真是出乎独孤无敌意料之外,不知萧人凤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然而,无论萧人凤作任何决定,独孤无敌仍然会前去和他一会,他此行绝对不能空手而回。 绝对不能! 如果说萧翎的气度使独孤无敌诧异不已,那眼前的情景就更叫独孤无敌终生难忘了。 当他跟在萧翎身后,踏进萧家的家门时,他第一眼便瞧见萧人凤从灶房中走出来,正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手中还拿着锅铲。 这个轰动武林多年的天下第一刀客,居然也会下厨,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刀,而是锅铲! 独孤无敌只感到异常滑稽,不知如何应付此等场面。 幸而萧翎已走上前牵着父亲的衣角,道:“爹,我已带了独孤前辈回来了。” “干得好。”萧人凤简单地应了一声,接着把锅铲放在一旁,转脸对独孤无敌道:“独孤兄,请坐。” 独孤无敌卓立不动,面色不悦地说:“萧人凤,你既不往寸草坡赴约,却又邀我前来,究竟是何用意?” 萧人凤微笑,不答。 “他的用意简单得很,他想你知难而退。” 说这句话的人,嗓子动听之极,可是语调却是冷冰冰的。 独孤无敌这才发觉,就在桌子之旁,正坐着一个容貌绝艳的妇人,一双剪水秋瞳却满含幽怨,于是问:“这位是……” “这是我内子媚娘。”萧人凤抢着回答,像是恐防媚娘还会胡说下去似的。 独孤无敌也没再说什么,萧人凤接着道:“独孤兄千里奔波,萧某愧无盛筵以待,只得亲自下厨,微备粥菜,希望独孤兄莫要见怪,请用。” 萧人凤一请再请,独孤无敌再难矜持,惟有坐下。 萧氏父子俩拿起碗筷便大嚼起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媚娘则是吃得很慢,很慢……独孤无敌依然正襟危坐,似乎并无动筷之意。 此时,正在吃饭的萧翎感到十分奇怪,问道:“独孤前辈,你为什么还不吃?粥菜凉了就不好吃的了。” 独孤无敌素来自负是技压群雄的中原剑首,这些粗茶淡饭又怎能看得上眼?只是禁不起这个小孩子盛意殷殷,遂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 谁知入口之物稀稠得宜,米香扑鼻,不由得脱口赞道:“好粥!” 萧人凤自豪地笑了笑,道:“这是我跟邻家的卿嫂学了整整一年所得的成果。” “什么?一年?”独孤无敌立时一愕,他想不到这个名震一时的刀客花掉一年光阴,仅为要煮这样一口粥! 萧人凤面带微笑,侃侃而道:“愈是平凡的东西,江湖人便愈难学会,煮粥仅是其中一门而已。” “为什么你要使自己如此平凡?”独孤无敌忽然问道。 萧人凤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又要使自己如此不平凡?” 独孤无敌一时无辞以对,萧人凤不待他回答,已继续说下去:“此番特意邀你到来,其实只希望你能明白,各人皆有自己要走的路,在我而言,名利已成过眼云烟;平凡,才是真正的幸福。”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那愀然不乐的媚娘,和那个长发如丝,吃得正香的儿子,目光中泛起无限柔情。 独孤无敌始终不明白,为何他渴求多时的对手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在萧人凤的脸上,他甚至找不到半丝刀客的狂。 蓦地,独孤无敌眼前一亮。 因为,他终于瞧见了天龙! 天龙如旧挂在此斗室中昏暗一角,左右放满杂物,就像是一名穷途落泊、怀才不遇的读书人,混在市井之徒当中,面目无光。 “天龙刀?”独孤无敌一怔,他怎会料到萧人凤竟然随意把天龙弃置于一角!对于刀客而言,刀,就是生命,至死亦应不离不弃,除非刀断……但听得萧人凤慨然叹息:“很久以前,这柄刀已非天龙,它已变为一柄寻常的砍柴刀,而我,亦不再是当初的萧人凤。” 独孤无敌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他在想,天龙根本就不是什么砍柴刀,只是萧人凤却真的已非昔日的萧人凤! 天龙依旧,人面全非,萧人凤爱刀之心到底去了那里? 独孤无敌朝两旁的媚娘和萧翎一瞥,蓦地恍然大悟,萧人凤的心早已给此二人完全占据,再无余地可让天龙容身……天龙,曾一度是他的生命,可惜这柄刀在他心中已经死了。 刀若死,战意亦消,难怪萧人凤眼中毫无战意! 独孤无敌深感惋惜,也不知是在惋惜天龙的命途多蹇,还是在惋惜自己此后又要寂寞半生?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行所得竟然会是由对手所煮的一碗粥,他适才仅喝了一口,此刻是否还能够再喝下去? 然而为了表达对萧人凤的敬重,这碗粥,还是要继续喝下去的。 他凄然举粥,一口而尽。 萧人凤从独孤无敌的表情,亦可知他心中一二,道:“独孤兄,你终于明白了?” 独孤无敌低了低眼睛,苦笑颔首,笑容中又泛起他那种独有的无奈,道:“完全明白!萧兄,请恕独孤打扰多时,我此刻亦不便久留,告辞了!”说着站起身,向萧人凤夫妇拱手一揖,萧人凤随即还礼,媚娘却依然在慢慢地吃着,未为所动。 独孤无敌不以为意,只是轻抚萧翎小小的脑瓜子,赞赏地道:“虎父无犬子!翎儿知否自己殊不简单,可惜给埋没了……”他一边说已一边扬长而去。 萧翎只感到莫明奇妙,这个独孤前辈也和自己双亲一样,满脸忧色,怎么他们全都是一个样子? 尤其是娘亲,她的表情向来比任何人更为复杂,她时喜时怒时怨时哀,没有一刻是静止的,可是,就在独孤前辈离去之时,她脸上竟然再无半点表情。 没有表情,才是最可怕的表情。 李媚娘此刻正木无表情地瞧着丈夫和儿子,忽地放下碗筷,默默的站了起来,步出屋外。 她只是一直向前行,没有回头,也许,她本来便不想再回头……可是,她始终还是回头。 就在傍晚的时候,她终于归来了。 萧翎却感觉到回来后的娘亲很不快乐,她所有的不快乐,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然而,她仍是如常地淘米做饭,如常地打扫家居,犹如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直至那一天的黄昏,事情终于发生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6章 父母 一个十分可怕的黄昏…… 那天黄昏,萧人凤还没从田间归来,萧翎在屋外自行梳洗着他那头柔长发丝,媚娘则独个儿留在寝室内抚琴轻奏,身畔还放置着包袱,看来远行在即。 指下之琴原是萧人凤送给她的定情信物,雕工精细,极尽雅致,她一直珍之重之,甚至不许儿子碰它,惟恐有丝毫损毁。 此琴不仅是信物,更代表了她与萧人凤的结发之情,可说是物轻情重。 弹奏的曲子,亦是当年她有感于萧人凤的心意而谱,调子温馨无限。她曾在多少个夜晚,为这对父子弹奏此曲,共享天伦之乐。 可是今天,虽是相同的曲调,琴音却低回落寞;她的心,为何变得如此的快,如此的狠? 她必须离开它,永远的离开它!这一曲,她弹不下去了。 琴音顿止,女人不知从哪儿取出剪刀,狠狠往琴弦剪去……她要毁掉它,她更要毁掉这段情!但她可知道,这样做亦会毁掉他? 她不管了。 “铮”的一声,琴弦立断;情,亦随之而断! 女人美丽的脸上绽放一丝残酷的、快乐的笑意,她到底得到了解脱。 然而,萧人凤呢?萧翎呢?她有否顾及他俩的感受? 女人未及细想,一双强壮的手已从后将她搂抱着;来人悄无声息,可见武艺高强。 媚娘转脸回望那人,登时开怀娇笑,喜悦溢于言表,道:“你来了?” 屋外,萧翎本来在一边清洗长发,一边倾听娘亲的琴声,但琴音忽尔停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纵是小孩,亦不免有点忐忑,随即擦干长发,再跑回屋中看个究竟。 小跑至父母的寝室前,便发觉门帷已然落下,寝室中人影晃动。 内里隐约传出一阵男子的话声:“媚娘,你决定了没有?” 萧翎可以断定此人并非自己的爹爹,这男子的声音异常沙哑,彷佛骨鲠在喉似的。 接着他又听见自己的娘亲笑道:“我决定了!人生本如棋局,当初我千挑万选,挑了萧人凤这枚棋子,残局几定,但不打紧,因为……你是我的最后一招!”语气斩钉截铁。 “好!那我们走吧!” 走?走往哪儿?娘亲为何要走?难道她想撇下爹爹不要了?她想撇下翎儿不要了? 萧翎正想冲进去,叫住娘亲,求她不要离去,但“娘”字还未喊出,小小的嘴儿突然给一只手掌牢牢掩着。 谁?这人是谁? 他本能地挣扎,此人陡地腾身而起,萧翎但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挟着一起向前飞逸。 周遭景物随即闪电般地向后倒退,倒退的还有萧翎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行又一行。 此人在半空中的身形快若奔雷,萧翎虽因冰心诀之助而未感害怕,但仍拼命使力,以求能挣脱此人的制肘。 蓦地,萧翎感到此人的身子在颤抖着,一颗豆大的泪珠乘着扑面风势,砸到了他的脸庞上。 泪是热的。 他立时停止了挣扎,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除了爹爹以外,谁又会为娘亲要离去而落泪? 就在此时,这人可能因为一时心力交瘁,一个踉跄,与萧翎一同跌到草地上。 翻滚数周,跌势方止,幸而草地柔软若绵,萧翎才不致受伤。 不出萧翎所料,此人果然就是他的爹爹! 只见萧人凤唇角抽颤,双目布满血丝,额上青筋暴现,仰天嚎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串的叫喊声中,他发狂地槌打草地,拳头密如雨点,把身旁的野草震得四处飞散,可是仍没法发泄心中郁怨,于是再猛然将头额一下下地撞向地上,登时血流披面! 萧翎只是静静的站于一旁,瞧着自己的父亲不断地发泄愤怒,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年方六岁,仅是一个无助的小孩,面对如此可怕的情景,除了惊愕之外,还能干些什么?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彷佛天空亦会随时倒塌下来;谁又可以真的达到“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后,萧人凤终于颓然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额头,满脸的血,满脸的泪,早已混为一团,他犹在抽抽噎噎、自言自语地道:“媚娘……为了你,我不惜放弃一切,在田间辛勤干活,更受尽武林同道鄙视,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无人能答,甚至李媚娘自己亦不能! “媚娘……”萧人凤半痴傻半疯癫地抬起头来,忽然记起自己适才因目睹妻子与人私通,一时情急,深怕被她发现而无地自容,又恐怕她会恼羞成怒,不顾而去;他太爱她了,无论如何亦不能失去这个女人,故此在不知所措之下,才会带着儿子狂奔,但如今方始惊觉,她不是说要和那男人一起走的吗?她始终还是要走! 不!她不能走!纵使她与人私通,他亦毫不计较!只要她能再次长伴左右,守终生,他绝对不会计较! “媚娘!你不要走!你千万不要走!我马上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萧翎只感觉到父亲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倏地,自己的身子再被抱起,萧人凤已抱着他乘风而去。 太迟了! 当萧人凤挟着儿子奔回屋内时,早已人去楼空。 李媚娘芳踪无觅,空留下她发髻所遗的满室余香,萧人凤的心顿时痛得像要爆开一般。 渐渐的。 他的面容扭曲了。 他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狂抖着,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怎么可能呢? 可是,空荡荡的屋子呈示着那颗离变的心,恍若铁案如山,欲翻无从! 完了!一切都完了! 枉自他为她牺牲一切,她却恋奸热情,红杏出墙,难道她心中毫不顾念旧情?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他每晚都要独守在这简陋的斗室内,想像她与情夫之间的旖旎风光! 一想及她将要展开如花笑靥,向那男人投怀送抱时,萧人凤不能克制自己的恨意,他抬起拳头狠狠地击向琴面,琴身四分五裂,跟着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是的!她是**!他痛恨这个**! 妒恨攻心,萧人凤渐陷疯狂,一挥手已将桌上物件尽扫地上,他要将心中的怨恨全部发! 碎声震天!左邻右舍闻声均陆续赶到其屋外窥看,全都在奇怪为何萧人凤会一反常态。 最爱是恨! 萧人凤只感到浑身血脉沸腾,一股疯狂的火在他体内燃烧,不断驱策着他,他要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和摆设捣个稀烂! 萧翎惊见如此情景,急忙上前拼命拉着父亲,嚷道:“爹!不要呀!” 但萧人凤已失常性,反手一记耳光,重重地将儿子掴倒在地,接着一手抽下墙上天龙……她已经不要这个家了,他还要这个家来干什么? 衔着满腔恨怒之火,挟着翻江倒海的绝望,萧人凤仰天狂嚎一声,向上劈出了这轰天一刀! 这积压多年的一刀! “隆——!” 一声巨响! 天龙刀顿将屋顶一劈为二,刀劲凌厉澎湃,硬生生的把整间屋子逼向左右两旁倒塌! 一刀,两断! 家破,情亡! 这个家,已经被一个女人彻彻底底地毁了! 砂石下,萧翎趴在地上,浑然不懂闪避,他已瞧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天龙刀竟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更从没想过爹爹赫然会变得如此凶暴可怕! 颓垣败瓦之中,萧人凤仰天狂笑狂哭,帝王谷主复活了!天龙刀也复活了! 夕阳斜照在天龙的刀锋上,散发着一股疯狂的妖冶光芒,像在炫耀着天龙的潜藏威力! 这柄刀,曾经与他出生入死,今天随着难解的因缘,终于回到主人的手中再生! 此时邻舍们已全部赶来围观,众人皆神为之骇! 萧人凤趁着众人惊骇之间,一边挥舞天龙,一边伏着身子往前疾冲而去。 “爹爹——!” 萧翎如梦出醒,于惊愕中拾回魂魄,慌忙从后追赶。 他一定要追上爹爹,因为娘亲丢下爹爹不理,他已极为可怜。倘若他还失去儿子,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爹爹——!” 六岁的小孩子探出手,惊惧万分的,满脸泪痕的跟了上去。 父亲箭步如飞,他幼小的身影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7章 挑战 血。 鲜红的血。 洒满大地。 “当当”两声,两柄锋利无比的大刀坠在地板上,泊泊的血花从大堂中流出,耀眼夺目,像是写下一纸绝命的血书。 天命刀的老大袁京当场惨被分尸。 老二袁正更不好过,他虽然未有即时气绝,但胸腹已被一刀深深刺穿,鲜血从他灰青色的衣襟前流出,浓烈的痛楚迅速蔓延全身,可是他却不能在地上翻滚挣扎,因为,他所有的手脚已经被砍断!好凶残狠辣、疯狂兽性的一刀! 行凶者早已狂笑奔去,仅余下死状可怖的袁京,和那奄奄一息的袁正在此涉无人烟的灭佛寺大堂内。 大堂外,绿树妖娆,碧空无情,并未因他兄弟俩的惨遇而生丝毫怜悯,凛凛的狂风仍在呼呼怒号,倍添天地间的苍凉肃杀之气。 老二袁正在濒死弥留之际,脑海里再度浮现出一个月前的一幕…… 那天,他与兄长为了替父报仇,不惜远涉千里往那究乡僻壤挑战那个人,可惜终为独孤无敌阻挠。如今回想起来,他俩当初千不该往寻那个人,今天与那个人狭路相逢,如此收场真是咎由自取! 然而,他兄弟俩适才遇见的,还算是一个人吗?那根本是一头恶魔! 一阵劲烈的狂风掠过,遍地的落叶及砂石被刮得四处飞扬,当空高溅。在那漫天翻飞的砂石败絮当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冉冉出现。 一头柔若蚕丝的长发在风中飘荡,一袭虽然破旧却雪白干净的衣衫,也不知来者是仙是魔? 他不是仙,也不是魔,他只有一张小而灵秀的脸,和一颗赤热的童心。 那孩子缓缓步至匍匐在地,气若游丝的袁正身旁,俯下身审视他的伤势,过了半晌,才沉吟道:“对不起……我阻止不了我爹,我救不了你们。” 低下脑袋,语音渐呈凄戚,竟然淌下泪来。 袁正于昏沉间茫然朝他一瞥,只觉眼前的男孩虽有六七岁,虽然双目淌泪,却不荏弱,相反的眉目间却隐含一股沉毅气度,正因这股刚柔并济的气度,令袁正不禁想起适才向他痛下杀手的那个人,那个人在一个月前也有相同的沉毅,相同的气度…… 一念及此,袁正本已苍白无血的脸反趋通红,虚弱地道:“你……你是……他……的儿子?”他话中的“他”,旁人听来未必明白是谁,但那孩子一听便完全领会。他望着袁正那无可救药的创口,目光满怀怜惜,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他的儿子——萧翎。”话声异常柔和。 袁正的疑问虽得证实,但仍是难以置信地喘息着,低低道:“想……不到,那样……的一头……恶魔,竟有一个……如此……的……儿子”他口中的“子”字还未吐出,突然全身一阵剧烈抽搐,即时命断! 萧翎望着他的尸体,清秀俊气的脸上挂满了哀怜和无奈,呆了半响后,他才想起应该埋葬两位死者。 埋葬了袁氏兄弟后,六岁的孩子跑出了灭佛寺,迳自向北前进。 他知道爹爹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是中原剑首——独孤无敌。 上天有好生之德,萧翎希望能够阻止这次你死我亡的比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8章 师徒 —— 红叶舞西风。 一条飞瀑宛若玉带,从万丈高空直泻而下。 落日峰下,水流湍急。 激流撞击在巨石上,水珠飞溅,西风急吹,漫山的枫叶血雨般“簌簌”飞落。 飞瀑之下,枫林之旁,激流之中一方巨石之上,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孩。 这名男孩年约七岁,一身淡青衣衫,背上背着一把宝剑,衬着圆圆脸蛋,精灵趣致,一望便知,本是一个极为聪敏的初生之犊。 不过这小孩子并不像其他同龄孩子般可以终日四出嬉戏,他每天皆要由早至晚,蹲在落日峰下,飞瀑之旁,量度江边水位三次,风雨不改。 一个七岁的小孩,为何会在江边量水,说来倒真有点缘由。 这孩子的姓是一个与水有关的字——江。 他正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御剑山庄庄主江浪的独生子嗣——江枫。 江枫很是苦恼,只因他姓“江”! 二十年前,御剑山庄原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富甲江浙一带。可惜自江枫祖父那代开始,江家望而却步逐渐衰落,至江枫父亲一代,更在武林中消声匿迹。 江家为何一度在武林中消声匿迹? 江枫不是很清楚,仅记得其父江浪曾经提及,御剑山庄当初能在江湖崛起,全因祖传一柄神锋“流光剑”,配合江家自创的一谱金龙蚀日剑法,威力非同凡响,故能打响名堂。 只是这柄流光剑异常邪门,时有“剑控人心”之象,因此至江枫父亲及祖父两代之时,为怕走火入魔,尽皆弃而不用,致使未能以流光剑配合“金龙蚀日剑法”精髓发挥最高威力,江家遂从此一蹶不振。 究竟流光剑为何会控人心?为何如此邪门?江家先祖又为何会得此剑?这种种问题,江枫虽然很好奇,然其父江浪却始终未有提及片言只语。 江浪迭逢惨变,其爱妻本已体弱多病,产下江枫后便一命呜呼。 父亲郁郁而终后,到了江枫这一代,御剑山庄已沦落不堪,江枫一贫如洗,惟一仍然保留的,是这片偌大的御剑山庄,和祖传的那柄流光剑。 江枫纵然未获授金龙蚀日剑法,但对于一般剑法及其余武艺,依然孜孜不倦地苦练,一来是因他天性爱武,二来,是因为他年纪虽少,已自知命苦。 如果生在寻常百姓家,能够安安分分当个农户儿子,也还罢了;可是,他的家族是叱咤一时的御剑山庄,他的祖父是中原一带的剑魁,一切一切,都不容江枫忘却! 小小的心灵在七岁的他已觉察人情冷暖,每次当他老父受到远亲们的白眼,每次当他发觉老父目光中隐隐透着不得志之色,每次当他看着御剑山庄这片冷清的颓垣败瓦,小小心里就会天真地暗暗向自己起誓,总有一天,他要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他要打败武林中所有高手,他更要改变江家衰落的命运! —— 今日,落日峰下,正是萧人凤与独孤无敌相约决战之期。 不过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却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般在江边量水。 他在一条粗长麻绳上,每隔数尺便缚上一些细小石块,作为沉至江中的坠力及量度之用,而麻绳未端,则缚在江边一块巨石上。 江枫小心奕奕的把麻绳从水中拉出,发现绳子被沾湿的部分居然较昨日长了许多,由此推知水位又升高了不少,不禁自言自语道:“嗯,水位又升高了,爹泉下有知定很高兴。” 自江枫五岁起始,便每日量此江水三次,从未间断。 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其实是为了…… 就在此时,一块小石子倏地扔到了江枫后脑勺上,江枫骤觉一痛,猛然回首,只见三五个年约十至十二的村童正向他投掷石子,一边还道:“嘻嘻,那个自称什么剑魁子孙的家伙又在量水了。” 对方辱及祖父,江枫一边闪避掷来的石子,一边嚷道:“你们……胡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村童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讪笑:“啦啦!落日峰下有一奇,傻头小子把水量,早量,午量,晚量,可是自己没有爹娘!哈哈……” 这班村童其实已不止一次向江枫出言嘲笑,江枫今日忍无可忍,怒道:“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父子俩从没冒犯你们,你们却三番四次欺负我。今日我可不再客气了!” 言毕,探手将插在腰间的小竹棒拔出,那班村童早知他出于此带的武学世家,此刻见其拔棒,心知不妙,喧哗叫嚷:“哇!没娘的狗杂种发怒了,快走啊!” 走? 江枫勃然道:“哪里走!” 说着将手中小棒掷出,小棒竟蕴含内劲,倏忽间已把最后的村童绊倒,其余村童刚欲把其扶起,江枫旋即纵身而至,在数名村童的胸腹轰了数拳,出手极快。 村童们瞧这小子虽然较自己年幼,惟身手矫健无伦,心知绝对不敌,中拳后齐齐忍着痛发足狂奔,鼠窜而去。 江枫并没有穷追猛进,适才数拳已把他心头怒气去掉,正要步回江边收拾绳子,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江枫回头,忙走近江边一看,原来是一艘小舟因不敌湍急江流,被急流逼得猛然撞向江边,登时给撞个稀烂! 然而就在舟碎刹那,两条人影闪电般自舟中拔地而起,借势一跃,便到江边之上。 这二人一长一幼,长的背挂大刀,双目精光暴射,使人一看即不寒而栗。 那幼的无论眉目神情却异常柔和,且似带着七分无奈,和那长的简直就是天渊之别。 江枫虽长居山脚,从未见过任何江湖人物,但从这二人的气度看来,也知他俩来自江湖。 不错,江枫猜得不错。 来者正是萧人凤父子! 可是他又哪会猜透,因为这对来自江湖的父子,从今以后,他更要沦落江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49章 癫狂 江枫几步奔近,抬头抑视高大的萧人凤,只觉他恍似一个睥睨世间一切苍生的魔神,不由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萧人凤沉吟不答,站在其后的萧翎却一直脸露忧色。 江枫望着萧翎,心想:“啊,这长发公子哥怎么愁眉苦脸的,活像送殓似的?” 风仍在急吹,一片一片红叶飞舞在急风中。 萧人凤的一头散发飞舞在急风中,两颊如削,容貌峻冷而肃杀,面庞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彷佛与巨石化为一体。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随风吹过来,道:“上一次是在下苦等,这一次换萧兄等我!”刚毅的语声,彷佛很遥远,又彷佛就在咫尺,语声落处,一个人风一样掠过枫林,落在激流畔,身形竟犹如落叶一样飘逸轻盈。 江枫一瞄之下为之一怔,心忖:“哇!好俊的轻功!” 来人身姿英挺,一身黑衣,在他的左手,握着一柄长逾七尺的长剑。剑还在鞘内,然而碧绿的剑柄竟然隐隐泛起一阵红光,妖异诡邪,蔚为奇观。 萧人凤望着独孤无敌,淡淡地说:“独孤兄,你找了我整整五年,就为了和我一决高下,今日我便来偿你心愿。” 话音方落,身形化作一道雄猛罡风平地跃起,足尖连点,直冲峰顶而去。 在萧人凤身形拔起之际,独孤无敌眉眼带笑,纵身一跃,亦随之而起,兼且身快如风,随后而上,竟与萧人凤同时跃抵落日峰峰顶。 山脚之下,如今仅余萧翎与江枫两个小孩,萧翎紧紧目送父亲逐渐消失的背影,双眉皱得差点便要连成一线,宛如一别将成永诀。 江枫年方六七,稚气未除,见萧翎如此忧心耿耿,顽皮念头又再涌起,想:“他爹轻功虽佳,却并不代表他武功也同样高啊!好!先让我试你一试。” 一念及此,江枫信手捡起地上一根长逾两尺的枯枝,蹑手蹑足,悄悄溜到萧翎身后半丈之内,正要举起枯枝向其背门鞭下,心忖萧翎纵然不济中招,也是背痛而已。殊不知还未鞭下,萧翎头不回,身未动,突然道:“你这招‘白鹭长鸣’本属好招,可惜你下盘虚浮,气息浊而不纯,握剑无力,坎、肩井、曲池三大穴乃重大破绽。” 江枫当场一愕,道:“哇,你看也没看我一眼,怎么……知道的?” 萧翎淡淡道:“听出来的。” 江枫大奇道:“什么?听……听出来的?这是什么盖世神功?” 萧翎缓缓回过头来,凝眸瞧着江枫,温然一笑,道:“这并不是什么盖世武功,我自三岁起便开始研习冰心诀,有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江枫瞧见一直忧郁的萧翎此刻居然微笑,自己也不禁地笑起来,道:“哈!心若冰清,天塌不惊!这可神奇了,既非武功又神妙如此,好莫测高深啊!” 至此,两个小孩这一笑,距离顿时拉近。 萧翎很是高兴,因他忽然发觉过去数月自己从未一笑,今日竟尔又再次笑了起来,可能是给江枫逗乐了,也可能是因为和江枫同属小孩,较易沟通吧? 落日峰顶,彩霞映日,气象万千。 独孤无敌长身玉立,气度沉稳,静如渊狱,不愧是一代剑首! 不过他的心,此刻却在暗中跳个不停,却非因恐惧而心跳,而是因为兴奋! 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萧人凤的杀气越来越重。 这一战势必是绝世精彩的一战。纵死不悔。 青霜剑如今紧握在独孤无敌的手中,碧绿的剑柄又现红光,似亦感到真正的对手已经出现。 萧人凤举起天龙刀,抚刀沉吟,脸上杀气益盛,对老朋友道:“天下第一刀客,中原第一剑首,各据一方,互领风骚,你我五年前早应一战,今日纵是身死,亦觉此生无憾!” 独孤无敌战意已达顶点,高声喝道:“好!那就出招吧!” 谁知萧人凤目露忧色,道:“不,我尚有一心事未了……” 独孤无敌问:“一战系生死,你我早应在战前把心事交托无漏,莫非与我独孤无敌有关?” 萧人凤道:“不错!萧某仅得一子萧翎,我父子俩本相依为命。若我战死,望你传他武艺,导之成才。” 原来萧人凤的心愿如此简单,独孤无敌不加思索,豪爽地答:“好!” 萧人凤听其出言承诺,精神为之一震,点点头。 独孤无敌张狂无比,道:“若我独孤无敌今日绝命于此,那也是我的造化,我亦死而无憾我!” 说话之间,萧人凤忽地腾身而起,横刀一挥,刀中寒气已硬罩向独孤无敌,正是傲寒六诀第二诀“冰封三尺!” 冰封三尺是以用者雄浑内力贯注天龙,化内劲为刀锋寒气,把对手困于刀寒之内,全身僵硬以致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然而独孤无敌固非弱者,身形潇洒快绝,飓风般旋转避开,身后的石栏登时遭萧人凤一刀劈至寸碎! 独孤无敌站定后,心想:“啊,他的刀法向以狂野见称,怎奈这一次多添一股莫名恨意?”发生了何事。 他哪里会料到自己一个月前找到萧人凤挑战,虽然最后落寞而归,却无意中酿成萧人凤家庭惨变;今日之战,实是独孤无敌一手造成。 虽然旗鼓相当,萧人凤并未放弃,扫刀再上,吆喝:“青霜剑为何仍不出鞘?” 独孤无敌敛步后退,边挡边答:“你说清楚了,我们再战!?” 萧人凤瞪目道:“你若再不出剑,此战必败!” 刀,再动! 青霜剑未出鞘,剑势已隐透豪光,如破晓白阳绽放明彩,刺眼如针,萧人凤骤觉眼前一花,一道凌起的剑风已然截至,连忙回刀一挡,“冰封三尺”与“天外流星”打了个平手,两大高手互相震开。 这场刀剑死决,双方势均力敌,是否会两败俱亡? 冥冥之中,这场决战的结果,将会使所有人大吃一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0章 嗜血 …… 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径。 两个小男孩爬到了落日峰的山腰上。 萧翎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山洞,问江枫道:“这个就是蚀日窟?” 江枫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是啊!此带江水经常波涛起伏,水位时降时升,变换不定,传说若有一天,山脚下的江水淹过蚀日窟时,蚀日窟便会着火而焚,而且还会有奇事发生。” 萧翎眉心轻蹙:“奇怪,倘若江水能淹过蚀日窟,那蚀日窟遇到大水,势必遭殃,怎会有反被火烧之理?” 江枫耸了耸背上的流光剑,模棱两可地道:“我也很不明白,但我们江家历代便是为此传说而留居山脚下,而且每代都要经常量度江水,以推断水位升降……” “那,这传说是与你们江家有渊源了?” “我想是吧!不过每当我问爹究竟这传说是关于什么,以及蚀日窟若着火后会发生什么奇事,他总是支吾以对,说我年纪尚少,说了也不明白,待我长大后才告诉我!结果呢!现在他不在了,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翎想了想,信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投进蚀日窟内,静心一听,只听得石子撞地面声是朝下堕去,可知此洞地势倾斜,深不见底…… 萧翎更是好奇,再问江枫:“那你有没有问过你娘?连她也不肯说?” 江枫精灵的眉目略现忧色,垂目道:“没有,我娘生下来我后就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萧翎瞥见江枫趣致的小脸满是凄然,心知自己出言唐突,歉疚道:“江枫,对不起……” “不,也没什么!” “是了,萧翎你娘亲又是怎样的?她一定长得很美了?” 萧翎一愕:“你……你怎会这样想?” 江枫笑道:“不是吗?我看你长得如此秀气,和你爹简直是两样人,可想而知,你一定长得很像你娘亲了。她必是个大美人无疑!” 萧翎闻言,眉宇间乍露一抹哀愁,甚至比适才的江枫更愁,幽幽的道:“她……她确实美得很,不过……”他欲言又止。 江枫大奇,追问:“不过怎样?” 萧翎语意悲凉,低首答:“有时候,美丽……只会令人伤心,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居然落下了泪。 江枫感到失笑,他比萧翎阅历较浅,在其圆圆的大眼睛看来,美丽仅会令人赏心悦目,根本不会令人伤心。 然而他虽好胜,但见萧翎如此伤心,也并没有再出言辨驳,落井下石终非其所为。 倏地,萧翎在一片浓浓的哀愁中翘首,讶然道:“江枫,你听见没有?” 江枫傻傻地问:“听见什么?” 萧翎的眼睛睁大,像是听见一些很可怕的事:“是……水声!” “水声?”江枫连忙低头往脚底下一看,还未瞧清楚是怎么回事,赫闻周遭水声隆隆,霍地眼前一花! 一道巨浪遽从江中冲天而起,竟达十多丈高,汹涌澎湃,席卷而来! 变生仓促,江枫完全不知所措,不懂闪避,只懂大叫:“哇!水淹蚀日窟哪!” 事实上也无从闪避,巨浪之高之猛,迅即淹没半个山腰,当然山腰上的蚀日窟亦难幸免。 萧翎纵是身手敏捷,此刻,也难避此凛然天威,给巨浪当头打个正着,身形再难稳持,当场与江枫被怒涛一并吞噬! 两个小孩齐被卷进江中,江水仍是一片惊涛骇浪,此起彼伏,萧翎身处如此恶劣形势,依然不忘江枫,一手紧抓着他,以防他给冲走。 在这生死关头,江枫只感到萧翎握着自己的手如此地紧!他自出娘胎以来,世上其他孩子仅会像那群村童般取笑他,蔑视他,可是眼前的萧翎虽然萍水相逢,此刻却无私地对他施以援手、关怀,江枫虽才七岁,也明白了萧翎一番热心,私下暗自感动。 然而刚才巨浪势狂未竭,一道刚退,一道又来。浪关一涌,朝天一冲,两人身不由已,复被浪涛抛上半空。 巨浪滔天,这次卷势更猛,一卷便达十丈,高逾峰顶;与此同时,浪头忽又势尽,闪电向下疾退,霎时间两名小孩乍失依靠,身形急速下堕,但这回却非坠到江中如此侥幸,而是直向数十丈下的巨石坠去。 巨石坚硬无比,恐怕二人甫坠下去必会变成肉酱。江枫眼见必死无疑,“哇”的一声大叫。反之萧翎面对死亡却异常镇定,千钧一发之际,萧翎陡然放开江枫,手臂一横,抽出他背上的流光剑,大喝:“江枫,抱紧我!” 江枫本以为萧翎已经放弃,岂料他一喝,怆惶以双手把萧翎拦腰一抱,就在同一时间内,二人已随凶猛的水势急坠至蚀日窟之旁。 刻不容缓,萧翎狠狠咬牙,施尽全身气力,重重地把流光剑往蚀日窟旁的石壁上一插,“铮”的一声,二人下坠之势登时顿止。 岂料劫后余生,还未及攀上蚀日窟,两人蓦又听得峰顶上传来兵刃交击之声。 放眼一看,只见流光溢彩,刀影纵横,原来萧人凤与独孤无敌已斗至峰顶边缘。 萧翎、江枫瞥见这场惊心动魄的决战,连忙攀回蚀日窟上。 萧翎更是忧心如焚,高呼: “爹!” 可是纵使叫破了喉,声音还是给江中的滚滚浪声盖过,还是给凛冽的风声盖过! 浪在咆哮,风在怒号,人在惊嚷! 上天下地,仿佛尽在等待着一个人的诞生! 一个强者的诞生! 峰顶上,萧人凤与独孤无敌激战数个回合,由于萧人凤已占尽上风,更是意气风发,狂态毕露,他一刀比一刀重,独孤无敌已是强弩之未,挡得甚为吃力。 青霜剑剑抖如雷,赤红如火的剑锋在绽放着熊熊的烈焰。 天龙刀更是如长虹贯日般耀眼夺目,雀跃如狂,抖动不休,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萧人凤面目狰狞,战火如焚,再难压攻心恨意,双目登时血丝贲张,脸上邪气四溢,简直与前判若两人,狂笑道:“哈哈,来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话声未歇,挥刀一斩,绽放出严密刀网,蔽天而下,恍如乌云直罩,密不透光,正是傲寒六诀最厉害的一式“冰封天下!” 萧翎眼望着爹爹形同疯癫,急仰头哀求着大喊:“爹,不要啊……” 独孤无敌眼看着雷霆一击袭来,脸上却未露怯色,他凝神注视正在逐尺逐丈逼下的刀光,似乎在寻找破绽…… 死亡在逐丈逐丈逼近! 独孤无敌忽然挥剑。 如此巧妙! 如此快绝! 剑网如虹,剑气凌厉利可断金。 霎时间砂石乱飞。 千万道绯红的剑光从密封的刀光下透入,瞬间交织成另一紧密剑网,及时把对手罩向自己的刀光一格。 好悲痛的剑网!好绝望的剑网!好一个鬼哭神号的剑网! 是“苍生何辜!” 是逍遥派幻影九歌——问天剑法的为首一招——苍生何辜。 天龙刀,青霜剑。 两柄绝世神器网漫天相,转瞬消失。 “轰隆——” 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飞瀑斜流,红叶狂舞。 青霜剑与天龙刀在烈烈的红日下爆破出声,四分五裂,抛下了漫天的光丝,消失殆尽。 萧人凤疯狂的战意及恨意随之消失,呆然伫立,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独孤无敌也为之一怔,剑已断,唇角亦落下两缕殷红的血丝。 虽然以““苍生何辜”破了“冰封天下”。 但独孤无敌破招后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时间站立不住,萧人凤见状忙上前伸手扶他一把,平静地道:“你赢了。” 独孤无敌默然地摇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1章 少年 …… “天啊——!” 山腰上的蚀日窟内,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惊叫。 江枫瞪大眼睛,拽住萧翎就往外扑。 萧翎回头望,只见一只很大很大的发着光的火球从洞府深处滚了出来。 就在萧翎和江枫即将扑出石窟外,坠入滔滔江水中时,一条人影闪电抢前欲把二人攫回,萧翎于翻滚中也瞥见了,这条人影正是黑衣男子独孤无敌。 爹呢?! 此时此刻,落日峰下已是水位暴涨,江面波涛起伏,漩涡处处,两个小孩这一下去,必定九死一生, 可惜就在独孤无敌的手快捉住萧翎的手之际,江枫小小的身儿已如断鸢般坠落高空。千钧一发间,萧翎毅然作出一个决定,他绝不能抛下江枫,他霍地一手紧扣江枫小手,与他一同直朝江中坠下…… 半空之中,萧翎为要全力紧握江枫,另一只手不由自主一松,流光剑竟尔脱手,一惊之下,连忙一腿飞出,把流光剑重重踢进旁边的崖壁上,直没剑柄末梢,跟着便与江枫双双坠入怒涛中消失。 独孤无敌面色骇然,怔怔地瞧着满江怒涛。 …… 生命,实在有太多的遗憾与哀伤…… 不过有一点却可肯定,萧翎一生的历史由这一刻开始将被彻底扭转、改写! 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萧翎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萧翎……” 是死前的幻觉吗?这个声音生硬平板,丝毫也没高低仰扬,活像死神对他的呼唤。 是的!萧翎迷糊的想,或许他早已真的死了,才会听见死神的呼号? 然而,声音又再响起,如梦如幻,他依稀可辨声音就在自己身旁:“记着,别告诉任何人萧人凤的儿子现在在我这里。” 简单直接的一句话,令萧翎蓦然惊觉,说话的并非死神,而是独孤前辈…… 他很想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无误,他很想张开眼睛瞧瞧此人是谁,只是他浑身一点力气也使将不出,就连张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 三天三夜之后。 江枫与萧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苏醒的。 江枫刚一张开眼睛,便见萧翎昏睡其侧,满头大汗,小嘴巴还在声声叫着爹,可知正在做着恶梦。 江枫立时轻轻推他,低嚷:“萧翎,醒醒……” 萧翎的眼皮弹了弹,也醒了,睁眼一见江枫,登时喜不自禁,一把捉着江枫的手,雀跃问:“是……你?我……我们还没有死?” 绝境救生何其渺茫?难怪萧翎一时难以相信事实。江枫莞尔点头,却没有注意周遭环境。 二人放眼一望,但见自身正卧于一张宽敞软榻上,而安放此软榻的这间卧室,足可容纳百张软榻,甚至比御剑山庄的厅堂更大啊!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面对如此陌生而广阔的空间,江枫只感到惘然失措,依旧在问着同一问题。萧翎苦笑,他同样也是人海中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孩,他又如何解答? 这个地方连一间卧房也如此宽阔惊人,相信其他地方更是大得难以想象。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答案。 “这里是昆仑逍遥派——!” 是一个很甜美的女孩声音,凭声可以想象,她的样子大抵长得不错。 语声方歇,女孩子已推门而进。 萧翎二人赫见进来的是居然是一个年约十岁的灵秀女孩,一袭绿色的衣裳,头发上挂着铃铛,笑容可掬。 江枫不禁放声问:“这里……是逍遥派?” 绿衣女孩玩弄着自己的发辫,落落大方地笑道:“不错,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救起你俩的。” 随之自我介绍:“我叫小布。” 萧翎闻言倒抽一口气,似是不相信置身之处竟然是在昆仑雪域。 江枫久居山脚,孤陋寡闻,搔了搔小脑袋,压低嗓子好奇地问:“萧翎,逍遥派究竟是干啥的?” 萧翎摇了摇头,神情也有些迷茫。 小布浅浅一笑,探着身子,笑道:“你们昏迷了数日,一定饿坏了吧!可否走得动,跟我去吃饭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2章 对战 …… 昆仑山,万里飞雪。 历时七七四十九天,今天是凤尾鞭出炉的日子。 一大清早的,逍遥派弟子步履匆匆,如数赶到了麒麟洞外,想要一睹神兵利器的绝世风采。 因为洞内有火麒麟守候,恐其发怒,伤及无辜。掌门师兄萧翎遂下令诸位弟子在洞外等候,不得擅入。 洞府深处,紫水晶的照明灯下,只有寂静的呼吸声。 火焰仙池里烈焰幢幢,华光大盛,千万缕耀眼的彩光迸射而出,映衬得悬于半空的凤尾鞭美丽夺目,慑人心弦。 香已灭,四周更静。 江枫眼神冷酷,轻步上前,纵身翩然一跃,已跃至凤尾鞭侧畔,正要伸手去取,但觉一股强大的炽热的气体直直地撞击着自己的身躯,青衣男子神色微变,身形连续翻转,错步退了回来。 流光溢彩的凤尾鞭高悬在火焰仙池上,游弋如长蛇,赤红如火的鞭尾绽放着熊熊燃烧的烈焰,令人感到灼热无比! 旁人根本无法靠近它。 萧翎眼见凤尾鞭无故失控,也是一怔,忙扑上重执神器,谁料一握之下,只觉凤尾鞭的身上竟有一股邪气直攻心脉,令人手脚发麻。 白衣男子素知凤尾鞭自锻造之初邪气甚重,但一直自信本身功力足以将此鞭邪气驾御,想不到眼前凤尾鞭所发邪气却是空前强大,不禁愕然一惊,急忙催运内力平抑心神。 “萧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凌歌吃惊地喊。 萧翎手抚胸口,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麒麟洞内恢复了一片死寂,却隐隐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半响后,青衣男子江枫忽然默默俯首,咬了咬牙,再度飞身跃上,同时手臂一扬挥剑划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力图斩破凤尾鞭的逼人邪风。 然而,面对这猛烈的充满愤怒的一击。凤尾鞭飞速盘旋,红光迭起,无形的力量又连绵攻向江枫。青衣男子双目如炬,嘴里喷出一道血箭,身形飞速后闪,重重地撞击在山洞的石壁上,然后跌落在地。 “江枫——!”凌歌大惊失色,奔过去。 江枫的唇角苍白如纸,脸上气息紊乱,抬头看了她一眼,奄奄一息的安静下来。 眼瞧着枫师弟受了伤,萧翎脸色陡变,手撤袍裾,正欲舍身再战。岂料凌歌快了他一步。 凤尾鞭饮了血,霎时红霞暴放,放照得整个山洞邪气冲天。 凌歌展动身形,娇柔如玉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她舞动雪白的云袖,双手手指捏诀,抬至胸前,昂首而上。 凤尾鞭的绯色光芒一缕一缕地黯淡下来,温柔地笼罩在她的周身,将她整个人缠绕住。 凌歌凌空飘立,一把抓住神器,然后往后一甩。 凤尾涤荡,华光收敛,安静在白衣少女的手上。 萧翎和躺在地上的江枫都为之一惊。 紧接着,萧翎脸色陡地一变,转过身,环顾四下。 他感到四周弥漫着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这般感觉是…… 世间万物,总会使人产生不同的感觉。 譬如雪,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火,给人的感觉是灼热,野兽,给人的感觉是凶猛。 然而无论是何感觉,皆不及此刻弥漫于山洞四周的那股感觉复杂。 那是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仿佛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平静地俯视着这儿发生的一切。 萧翎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即使凌歌跑过来欢天喜地的跟他说着什么,他也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3章 激战 —— 天音山,日月神教,光明神殿。 千万层轻盈的帷帐后。 夜冥合上了幽魔镜,抬头望着某个虚空,薄如刀削的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就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蓝发教主从金龙栩栩的宝座上站起身,身姿俊朗地缓缓步出神殿,身后的黑色披风飒飒舞动。 修罗场,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地方位于日月神教的北面,壮阔无比,说它奇怪,只因它虽名为修罗场,却并非用作调教神教门下教徒之用,反之,所有教徒仅仅可以在修罗场外侧的楼舍中接受训练。 修罗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玉石砌成,光洁耀眼。这个平台其实只为供夜冥检阅部下及观看教徒比武而设,一切的辉煌建筑,都只为一个“万人之上”的人。 因为他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他便拥有绝对无上的权威可以享用一切! 试问谁敢不服? 今日,修罗场上又聚集了一批过千徒众,岁数大多在十二至十六之间,可说是正当旭日初升之出生之犊 可惜,这些本应向上求进的少年们并没有胸怀造福社稷之心,却一心只求功利,这么小的年纪,便已开始沉浸于江湖仇杀之中。 是谁令他们变成如此? 如果他们全是大户的儿子们,早便该享尽荣华富贵,谁希罕加入日月神教以身犯险,以血汗急夺那片刻浮华? 一切一切,只因为穷。 苍茫大地,满目皆是贫土。神州万里,尽是充斥着为生计而愁眉不展的老百姓!历朝时出庸君,大地有主等同无主,到处怨声载道,苦待浮沉! 整个神州都在呻吟,满布百姓们的呻吟! 江湖人乘时而兴,大家都不脚踏实地地去为民建设,只一心侵夺地盘,满足私欲。 正如夜冥这样的风云人物,也可独霸一方,其威势比之当朝天子楼澈,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今日这过千少年也不用在修罗场上聚集! 夜冥此刻坐在中央平台的一张龙椅之上,纹丝不动。龙椅之后站着几十名神色剽悍的精英部下,形如半月般在后将其团团拱护,而且还有阿音侍候在侧,守卫森严。 日月神教向来教法严厉,若一经教主或圣女传令集合,所有弟子无论身处总坛哪座建筑,都必须尽速于一个时辰内全部齐集,否则格杀勿论! 故这些少年徒众虽然人数逾千,但早已络绎不绝地鱼贯入场。 此时此刻,众少年几乎到齐,并分排列作十行,双手背后,面对教主而立。 其实夜冥自创教以来,由于忙于筹谋如何可以更为向外拓展,故一直都疏于检阅一般徒众,更遑论这些未成气候的初生之犊,故这些少年徒众虽曾在日月神教的总坛呆了数年,教主还是首次检阅他们。 这些少年虽看来神色凛凛,但因今日是第一次可以正面一睹教主风采,众人心情不免紧张,而且在紧张之余,也在心惊胆战! 然而他们并非为见教主而心惊胆战,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所有少年徒众尽于有意无意之间,侧头斜瞥第十行的最后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仍然空悬,仍欠一人。 一个很可怕的人——他! 一个时辰的时限将届,他们并非是在害怕这个迟迟未至人他会遭教主严惩,而是害怕他真的来临! 夜冥一直在注视着这些神色紧张的少年,如冰雕般冷漠的目光在每人的脸上来回急扫,像在搜寻着什么似的,可是直至众人整齐排列后,他双目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似乎并未在这逾千少年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由得对身畔的阿音问:“阿音,你可看见他?” 阿音晃了晃脑袋,答:“不知道,属下也从未见过他,不过细点人数后,还欠一人。” 夜冥一愕,沉吟不语,片刻才道:“也好!反正这逾千少年虽然看来精神奕奕,未致过于差劲,但神色太过紧张。倘若他们当中,也有那个历经十场战役而不损的残雪的话,那这个残雪,未免令本座甚为失望。” 是的!一众皆是凡夫俗子,怎堪入目? 原来这回检阅这批少年部属,全由于在此之前夜冥因一时性情所致,便与色使阿音打了个赌,看自己能否在逾千少年中把残雪认出,如若不能,阿音便可获赠一万两黄金。若然赢了,他贵为一教之主,既已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当然不需要阿音再付出什么。 就在二人言谈之间,一条人影已从修罗教场的入口缓缓拾级而上。这条人影乍一出现,教场上所有徒众登时更加紧张起来。 在时限将至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来了。 他不高不矮,看来只是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但场中逾千徒众自踏进修罗场的那刻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家的心都在发寒,就像在看着死神一样。 不错!他是死神! 他参与日月神教十多场战役,所有前锋同门非死即伤,只有他安然无缺,此事虽使他的名字蜚声总坛,然而同时间,大家也认为他只会带来死亡,所有听闻他战绩的人都害怕和其一起会遭不测,尽量与其远远疏离,一些少年徒众更为他冠以“阎罗王”之谑号。 此时此刻,这个“阎罗王”已步至第十行最后那个空悬的位置,霎时之间,方圆一丈内的少年们,身子尽在微微颤抖,就像惧怕他真的会为他们带来不幸。 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恍如千夫所指,可是“他”毫不动容。 他一站定,便再也一动不动。 他,正是已经十三岁的——残雪。 岁月无声无息地流逝,无声的岁月孤独。 他愈是长大,愈是冰冷无声。 十三岁的他,脸上竟透出一股不该有的莫名沧桑。那双横冷的一字眉,那样深锁,像在诉说着那悲苦的前尘,和将来决绝惨烈的一生! 冷冷的眼睛,仿佛弥漫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个家破人亡的恶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4章 生死 夜冥看着这个最后及时进场的少年,虽是年纪轻轻,浑身却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冷气,登时眼前一亮,私下大喜,遂对阿音笑道:“倘若本座没有猜错,今日你那一万两黄金,已经付诸流水。” 阿音亦见眼前少年之独特,心知准会见财化水,心中其实有气,仍不脱侍从本色,涎着脸道:“教主慧眼高超,属下输得心服口服。” 夜冥手臂一挥:“去,把他带到本座的面前来。” 阿音谄媚地点头一笑,然后扭过身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残雪被阿音带到了教主的跟前。 夜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只觉其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简直前所未见,且还隐隐透着一股死亡气息!,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一个人物! 残雪与夜冥面照着面,小脸不露任何表情,他俨如一座冰雕般镇在原地,若然不定神细看,还以为他是一尊亘古以来便长存的石像。 一尊死神的石像! 夜冥愈看他这副模样愈是欢喜,嘴角不期然泛起一丝赞许的笑意,忽然问道:“你,就是残雪?” 残雪双目仍不离开教主那张英俊邪气的光彩照人的脸,他木无表情地、徐徐地点了点头。 夜冥对于这少年没有张口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感意外,但随即联想之前阿音曾形容此子不喜多言,也是不以为意,反之更突然纵声长笑道:“好!不愧是残雪,你果然没有令本座失望!” 笑声宏亮无比,恍如九霄龙吟! 夜冥在笑,大地亦在陪笑! 众人对于教主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均感诧异不已,不过继之而来的事,更使他们意想不到! 就在一片震天撼地的笑声当中,夜冥倏地出手! 他竟然笑里藏刀,举掌便朝残雪脑门力轰而下! 这一掌蕴含无敌内劲,一望便知是夺命杀招,眼看残雪必将被他轰个正着,脑裂当场…… “轰”然巨响,这一掌并没有打在残雪脑袋上,却于箭不容发之际,戛然在其面前两寸停下! 可是这招虽是顿止,余势依然未尽,澎湃气劲竟可沿着残雪的脑门顺势而下,猛然轰在他小脚站立的地上,登时把地面轰至四分五裂! 但,任凭他这一掌如何霸道,如何骇人,残雪依旧神色未动。 脸未动。 手未动。 脚未动。 身未动。 他竟然不动。 他不动。 夜冥此举本为要一试残雪的定力,并无伤他之意。 孰料,残雪却气定神闲般站着,仍是木无表情,俨然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就是——定。 这三年来,曾经在千多个孤寂的夜晚,他默默躺在冷硬的木榻上暗暗向自己起誓,为了要报灭门的血海深仇,他一定要忍受任何屈辱煎熬,他一定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一定要报仇! 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必须把自己的心铸成百炼精钢,他必须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只要不怕死,才可不动,才可“定”! 人定不仅可以胜人,还可胜天! 黑色的绣龙披风在他的身后飘摇飞舞。 夜冥后退几步,看着这个孩子,目露喜悦地赞叹道:“泰山崩于前而不惧,实属难得!” 残雪纹丝不动,眼神如铁铸般冰冷坚硬。 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害怕夜冥,他只是痛恨夜冥! 如果恨意可以隔空杀人,夜冥早给他千刀万剐,死无完尸! 可是,他可以吗?即使现在他一剑在握,即使现下他与夜冥近在咫尺,只要他贸然出手,以夜冥绝世妖冶的武功,必定可以闪身避过! 以他目前修行,根本不可能将其一击诛杀,绝不可能! 不如等…… 等待时机成熟。 他绝不能失手! 出乎意料地,一向窥天探命的日月神教教主居然看不透这少年眼中对自己的恨意,只发觉了他眼中的冷意,甚至极为欣赏他眼中的冷意。 少顷,他心意立决,忽尔朗声笑道:“好!本座最欣赏你这种人,从明天开始,本座正式封你为鬼使,赐一座琼华宫供你居住,赐你八名侍姬,外加三百位下属,听候你差遣!” 此语一出,四下寂静荒凉,修罗场上所有人皆惊撼莫名,身为色使的阿音更感意料之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然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凭什么?阿音快速摇晃手中的花扇,心里很不舒坦。 夜冥只在三言两语间,便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任何人都难以揣测教主的心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残雪,在众人惊愕猜度之间,依然神色未动,他还是如冰镇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夜冥,双目中涌出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冰冷。 这一刻,残雪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踏出复仇的第一步,可是,在漫长复仇路途上,无论是被寻仇者仰或是复仇者,双方都必将付出不菲代价…… 他既然矢志复仇,又如何可以逃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5章 出炉 阿音深知这回自己狡计必定得逞,爪劲倍重,还怂恿道:“对了!年轻人没必要这样死法呀!能够活着真好,我代替教主应承你,要是你供出谁是同党,我们赐你一条生路又如何?” 言毕回望教主,夜冥闭下眼睛,缓缓颔首。 “真……的?”尹继念喜出望外,兴奋莫名,目光即时流转,双目在搜索着残雪。 许多时候,根本不须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种答案。 残雪的心在发冷,他知道尹继念为求生存,绝对不会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尹家上上下下的灭门之仇将永远沉在那场烈火中…… 就在尹继念的目光还距数尺便落在残雪身上之际,霍地传来一声暴喝,一条人影闪电掠前,一掌重击在尹继念天灵之上! “爹……”尹继念仅叫嚷一声已当场毙命,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尹昊! 原来在此毫发之间,尹昊情急之下狂催真气冲开穴道,他绝不能让幼子这样碍了残雪的计划,他亦绝不想幼子干出不忠不义之事。 他宁愿他死! 一掌过后,尹昊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力竭,颓然坐下。 残雪依然不动、不言、不语,然而他能否不视、不痛、不再有感情? 阿音恼怒尹昊坏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无望,一怒之下,举掌便朝其脑门直劈! 就在此时,夜冥突然出手格开阿音,阿音陡地一呆,愣愣问:“教主,为何不许……小人杀……” 夜冥未让他把话说完,兀自冷笑:“凭你也配?” 此语一出,尹昊不由回望夜冥,只见夜冥一脸欣赏之色,道:“杀子存义,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本座敬重你!可惜,凡与本座作对的人都必须死,不过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贩夫走卒手中?” 阿音闻言脸上通红,此时夜冥的目光猝然落在残雪身上,道:“只有死在我最中意的属下手上,方是你的福气!” 真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惊心动魄! 残雪虽仍无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尹昊也是一震,呆望残雪,却见这个孩子居然面不改容,不动声色。 夜冥笑容清俊,缓步走到残雪身前,嘱咐道:“明天破晓,你就替我取其首级,让他死得痛痛快快!” 说罢旋即转身,扬长而去,阿音又如狗般紧跟其后。 仅余下残雪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尹昊,看着一地的尹家男尸,看着这个未完未了的残局。 一个将要由他亲手了结的可怕残局。 ——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梦。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梦尽人间所有沧桑聚散、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然而对于一个没有梦想、没有眼泪、没有笑容、没有亲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过? 特别是昨夜。 昨夜悄悄溜去,抬头已是晨曦。 秋风阴冷,吹绽一树树的枫红,枫红如血浪般冉冉散开。 每块枫叶皆鲜红欲滴,红得就像是一滴滴血泪。 已是深秋。 残雪冷冷提着刀,穿过血红的枫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异常沉重,恍似不愿前行。 只因他要去干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阿爹死了,娘亲也死了,尹继潜、尹继念死了,今日,连尹昊也要死了,从今以后,尹家将要绝子绝孙! 他加入日月神教本要为尹家报仇,岂料到头来刚好相反,尹家一脉势将彻底断在其冷手之上。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尹家欠他,还是他欠尹家? 铁门开了,尹昊回头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将降临。 因为名副其实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仅会为世界带来悲哀与死亡,死神本身却是面目平静的。 眼前的死神,他纵然不哭不笑,但他为这么多人带来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点悲哀? 尹昊佯装若无其事,淡淡一笑,道:“你来了?” 残雪缓缓把铁门带上,一双漆黑的眼珠只专注望着手中的刀。这柄刀虽然极尽平凡,此刻在黑暗中却冷冷发光,似在嘲笑着今天握刀的人,尽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颗心,可冷得过手中的刀? 尹昊瞧着他这个样子,温言道:“孩子,不要责备自己!我横竖要死,死在谁的手上有何分别?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天有眼,亦必会……原谅你……”他说着说着,声音亦渐哽咽。 是吗? 残雪听后暗想:那为何抬头看天,从未发现半只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只因皇天根本无眼! 造化似乎特别“眷顾”残雪,总为他制造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悲哀,还有仇恨! 包括残雪昨日的恨,和今日将要新添的恨。 人间有爱,亦有恨,太多的恨! 尹昊虽然声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泪,接着道:“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语气如此凝重,残雪亦不由抬眸望住他。 “应承我,无论前路如何艰苦,你必须支撑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 残雪牢牢的看着他,良久良久,终于点头,坚定地道:“我,仍然是爹心中的尹烨霖。尹家永远不会绝后,因为夜冥必死在尹家后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从没开口对尹昊说过半句话,此刻乍一开口,尹昊登时惊喜不已。 他喜,并非因为残雪终于开口对他说话,而是因为他终于唤了他一声“爹”,并且对他做出坚定的承诺。 一个口若悬河、轻易作出承诺的人,大都半途而废,或是草草收场。 不轻易出口的,这种人最可怕,有恩必报,有恨必雪,一旦开口应承,肯定办到。 尹昊听得他重新承诺,很是放心,叹道:“很好……那潜儿和念儿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无悲哀,强忍的眼泪又再次于眼眶内不住打滚,势将夺眶而出,然而对这个冷酷可怜的孩子,他老大的一个男人怎可示弱流泪?他忽地转身,背着残雪,假装打了个呵欠,手顺势向双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滚下来的眼泪抹掉,一切若无其事。 饶是如此,残雪可在此仓促之间,瞥见他拭下来的老泪? 残雪突然再次开口,问:“你,有没有其他心愿?”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尹昊怎会不明? 在此命绝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动,于是转过头来,以手轻拍残雪的肩膊,微微苦笑道:“没有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把我们父子三人的尸首烧为灰烬,把骨灰带给少林寺的智空大师……智空大师是我的挚友,这次我们来行刺夜冥,他曾尽言劝阻,相信他定会把我们好好安葬,念经超渡……” 残雪点了一下头,眼珠子凝结成冰,正自沉思之间,忽闻尹昊道:“孩子,你如今就立刻动手吧!” 残雪抬首,静静的凝视他的脸,未有举刀。 尹昊凄然问:“你下不了手?” 残雪并没回答。 “孩子,不要心软,心软就不能报仇,更不配当男子汉!” 他说着突然一把捉着残雪握刀的手,手劲一吐,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戳,鲜血登时激溅而出,溅得残雪满额满脸满颈都是血! 血热面冷,他的冷面,可会被尹昊的热血所融化? 事出突然,残雪并没抽刀,因为已经太迟。 他的刀已贯穿尹昊心房,且由背门破出。 血,正自尹昊的心房源源渗出,沿着刀锋刀柄,染满残雪握刀的手,但他的手并未有丝毫颤抖。他的脸也一样。 不要惧怕! 不要哀伤! 不要痛哭! 只要复仇! 尹昊已奄奄一息,他虚弱地看着这个孩子那张木无表情的脸,看着他那只未有颤抖的手,一直逞强忍着的老泪终于不听使唤,狠狠滑下他的脸庞,他的嘴角却泛起一丝苦涩笑意,若断若续道:“很好……爹很欣慰……爹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烨霖,你……真的……很了不起,因为……你始终……不哭,你……很……坚……强……” 是的,连他自己也要哭了,这个孩子依然不哭,真是谈何容易?可是他虽把面对生离死别而不哭的残雪视为坚强,一般人却定会视之为冷血。 尹昊说到这里,已然支撑不住,口中猛地喷出一大蓬鲜血,但他坚持下去,一字一字地吐出他最后的一句话。 也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但……爹……知道,你……你……的……心……却……在……哭……” “哭”字方吐,他的身子倏地剧烈抽搐起来,一只手紧紧抓着残雪的肩膀,像是不忍心留下这个孤单的孩子,独自去面对未来莫测的噩运。 他就这样定定地注视着烨霖,良久良久,慈爱而酸楚的目光始终没有再移开过。 因为从此以后,他的一双眼珠已无法再动。 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点一滴,落到地上,渐渐凝成一条血路,凄厉地朝光明神殿的方向延伸而去。 血,是尹昊的血,自他的头颅滴溅下来,血滴如泪。 他的头颅已被一刀斩下,此际散发披面,老目含泪,真的死不瞑目。 头颅并不伶仃,因为一旁还伴着一双比它更伶仃的脚,正在踏着这条真正的血路。 脚是属于残雪的。 他的脸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然而尹昊在他额上面上颈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的血都是从他头上流下一般,模样异常吓人。 吓得从树上飘落的枫叶也不敢飘近。 他始终没有流泪。 日月神教并不是落泪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泪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尔雨粉霏霏,连天,竟然也开始哭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6章 绝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眼前人赫然是自己朝夕忆念、矢志为其报仇的——尹昊! 是尹昊! 熟悉的脸,如今就在残雪眼前咫尺! 他可以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每根须髯亦无所遁形。 残雪定定的望着这个人,那人亦定定的回望他。 两人这一凝望,其实仅在一息之间,接着,周遭蓦地响起阵阵的惨叫声。 此时尹昊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环顾左右,可惜已经太迟了…… 幽暗迂回的地下长廊,恍如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长廊两边的墙壁,每隔两丈方有一盏油灯,当中可有含冤莫辩的冤魂? 不错!这真的是一条地狱甬道! 因为甬通的尽头,是一个满布惨死冤魂的地方——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日月神教囚禁重犯的牢狱,进去的重犯有三条路。 一是被囚终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处决。 此刻,静如深渊的天牢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慢而沉重,俨如死神将要降临的前奏。 守在天牢外的百名守卫随即警觉,此处鲜有来客到访,此脚步声到底属谁? 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在阴暗的长廊阶梯之上,正缓缓步下一条黑影。 这班门下经年累月于天牢戍守,早已习惯黑暗,但这条人影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无从想象的黑暗气度,黑得盖过了周遭的所有黑暗,他们一时之间竟瞧不清来者是谁。 此人似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不应说融为一体,应该说,他根本就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 来人冉冉从黑暗中步近,守卫们终于看见他手上拿着的通行令牌,和他那张苍白得接近无情的脸。 果然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他正是名蜚日月神教的阎罗王——残雪! 守卫忙不迭把残雪带进天牢,穿过关隘,只见天牢之内残破不堪,满目颓垣败瓦,阴冷冰寒,活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内共有二十一道铁门,其中十九道敞开,空无一人,可推知里面的囚犯早已死光。 这些年来,日月神教的铁蹄践踏处,枉死的人实在太多;这班囚犯,想必也是夜冥的对头吧? 他们在此被囚被坑被害被杀,死后会否含恨?会否轮回?会否再生? 还是始终和残雪一样——冤魂不息,矢志复仇? 偌大的天牢内,仅得两道铁门依然深锁。 残雪今日只需想进入一道铁门,他惟愿能见一个他绝不相信会再见的人,至于另外一道门囚着的是夜冥的哪个仇家,他没有兴趣知道,也无法知道。 守卫长为其中一道松锁,恭敬得带着几分阿谀奉承,涎着脸道:“鬼使大人,请。” 他称呼其为大人,只因打从今日开始,残雪已贵为日月神教教主座下的四大使之一,正式入住琼华宫,有出入光明神殿的特权。教主下令,谁都不可直呼其名字,否则格杀勿论。 可想而知,教主对这个孩子如何器重。 大家都对这块不哭不笑的木头极度艳羡,每个人都把“渴望成名”四字写在脸上。 当然,在旁观者看来,以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能一跃成为日月神教的四使之一,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少年拥有得太多,太多…… 然而,他所失去的呢? 他的童年,他的继父,他的希望,他心中的“灯”…… 大家又能否为他一一算清? 他但愿自己从没得到眼前这些,也从没失去以往那些。 如果可以重活一次,宁愿一切都没发生…… 昨夜来了八名蒙面刺客行刺教主,日月神教于瞬息间便稳操大局,五名刺客当场被杀,余下三名被擒,更被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 为此,教主夜冥更授以令牌,嘱咐这个新任的鬼使前来拷问余下的三名刺客,瞧瞧他们有否其余党羽。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残雪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阴暗中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三团黑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俨如死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属下这就告退。” 室内实在过于阴暗,残雪取出火摺子,静静地点燃墙上一盏油灯。 四下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三位囚犯的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紧扣。其中一男年约十六,另一男年许二十,最后一人,固然就是残雪所要见的那名男子。 三个人浑身伤痕,显然早被严刑拷问了不下数次,此时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灯火一亮,精神本来为之一振,岂料眼前突然又一黑。 并非原来的灯光再次熄灭,只是他们触目所见,这次进来的并非一般门下,而是一个外表异常冷峻的黑衣少年。 那一身的黑,黑得就如同他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寂寞深渊。 一个永远都无法填满、永远也无法得到谅解的寂寞深渊。 那名年纪最幼的刺客一脸悍然,勃然骂道:“呸!死走狗!不要再来逼问我们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同党!” 然而,那个遍体鳞伤的中年男子在看到残雪后,萎靡的眼角忽然流露出一丝希冀的亮光,悸动地道:“烨霖,真的是你?” 烨霖。 这两个字简直势如重锤,一字一字,狠狠轰进残雪的耳内,让他向来冷静淡然的身子不禁猝然剧震。 烨霖……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了? 这两个字,仿佛蕴含无限亲切,不断在残雪耳边游走飘荡,缠绕不走。 这个由尹昊为他亲自取的名字已然隐没三年,尹烨霖这个人亦已消失三年,谁料今日又得以“重见天日”! 黑衣少年纹丝不动地站着,阖下眼睛,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尹昊紧紧地盯着这个孩子,看到他微弱的反应,双目竟尔渐渐濡湿起来,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的是——烨霖!” 残雪定定站着,久久不动,全因眼前发生的事太出乎意料,在未弄清楚如何应付之前,他惟有冷静卓立。 “烨霖,爹还以为你死了,是少林的智空大师在废墟中救醒了我,我醒来以后到处找你,为何,为何你会在这里?” 残雪唇角抽颤,冰冷的心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为何? 今昔,竟是以这样的场面重逢。 尹昊也许无法体会。 一夜之间,一场灭门大火把他所有心血和名势焚为灰烬,同时也为他这个疼爱万分的继子铺了一生也走不完的——血路! 血路茫茫,漫无终点。 残雪独自一人孤身上路。 但他还是感到,自己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完全值得。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失去了掌控,变得无法收拾。 尹昊本以为父子重逢时,烨霖准会泪盈于睫,谁知这个孩子除了方才的轻轻阖眼,双手微微颤抖外,跟着便似对一切无动于衷,冷得出奇,为了打破此间沉默,于是便指了指身畔两名男儿,道:“他俩你应该还记得,是我的儿子继潜和幼子继念。” 尹昊道:“大寿当晚,他们两个被我数落了几句,就负气离家出走了,幸好他们走了,才逃过了那场灭门的浩劫……” 残雪知道。 时间永远就是这样弄人,倘若尹昊醒来的及时,找到了他,恐怕他已成为昨晚行刺夜冥的刺客之一,而不会成为夜冥的弟子。 刺客与弟子,两种迥异不同的身份,简直就是时间的最大讽刺。 有时仅差那么一时三刻,便能制造毕生遗憾,残雪最是清楚不过。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在尹昊大寿当晚,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唤其一声爹之际,就只差那么一丁点时间,尹昊便已遭人暗算,不能听见任何声音了。 而这种遗憾将永远无法得到补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7章 欣赏 漆黑的天际忽尔划过一道纤白的闪电,雷声滚滚。 残雪抑压多年的不忿终于再难按捺,他勃然抬头! 背负惊天动地冤情,挟着排山倒海恨意,他眉心紧皱,张开雪白的唇角,使尽残余的所有气力,向天怒吼一声:“啊——!” 可惜同时惊雷乍响,顿时把他有生以来、积压多年的一声怒吼狠狠盖过! 在茫茫天地之间,红尘众生的痛苦何其渺小?千年如一日,一切恩怨纠缠在眨眼间便会过去,根本微不足道! 残雪始终没法哭! 惊雷过后,他冻僵的身子已因此怒吼而心力交瘁,随即腿一软,一倒,一滚,便滚进一旁的阴沟里。 尹昊的头也同样滚进阴沟内,那柄屠刀则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的面容浸在阴沟内的污水中,他只感到透不过气,可是浑身倦得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知道,他即将在此窒息。 残雪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苦涩。 原来结局竟会是这样的! 其实结局并非这样。 这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此际居然有人经过。 就在决定性的一刻,一双素白的玉手突然把残雪的脸抽离水面。 “她”来了。 “她”终于在残雪寂寞的生命中出现。 一切都只是因为命运对残雪的残酷捉弄。 “宫主,看!这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不错!看来还是我们日月神教的少年门下呢!他的头浸在沟水中,让我们合力把他拉上来吧!” “小灵,算了!这些少年门下根本无足轻重,每一年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抵受不了严格的训练而自尽呢!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可……可是宫主!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好像晕过去了。” “哎!灯给雨扑熄了,还是快点走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走,我要救她!” “小灵,你……你真傻!我不管你了,我先走一步!” “……” 雨停了。 残雪悠悠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入眼尽是黑暗,眼前依然是漫漫无尽的黑夜。 黎明原来并没有到来。 但这场滂沱大雨后,天际的乌云悉数散去,月光又皎洁地映照着大地。 残雪这才发现自己早被移往树荫之下,身畔正坐着一条素色的人影。 虽有微弱的月色,残雪仍无法瞧清楚此人样貌,仅隐约看见摆放在其身旁的红纱灯笼,灯笼本用以照明夜路,此时亦被雨水扑灭。 那人见残雪坐起来,雀跃地问:“你醒过来了?”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年纪听来和残雪大致相若,语音非常温柔。 原来是这个女孩救了他。 残雪仅微微点头,但那女孩在幽暗中也依稀辨见他点头的动作,道:“幸亏我今日忙晚了,才会走此偏僻捷径,否则,你真是不堪设想……” 哦,原来是日月神教一个稚婢,看来她还是出尽吃奶之力才把他拉上来的,心地倒好! 女孩柔声道:“虽然看不见你,但瞧你的身形,年纪大约和我不相上下吧?” “……” “啊,你……你是哑巴?”女孩有点讶异,因为残雪始终没有作声。 残雪轻轻摇头。 女孩更讶异:“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喜欢说话?” 此话一出,黑暗中的残雪为之一愕,怎么……怎么问题如此似曾相识? 他记起来了,就在尹昊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曾问他为何不喜欢说话。 随后,尹昊便试图改变残雪孤僻的个性,尽力把他从寂寞深渊中拉上来。 如今这个女孩,却把他从阴沟中拉上来,难怪一切似曾相识。 女孩道:“不喜欢说话不要紧,切莫自暴自弃。希望你刚才不是自己故意把脸埋在沟水里吧?” 她很聪明,可惜猜错! 残雪怎会自寻短见?他绝对不会比夜冥早死! 不过他既不否认,女孩更是肯定,还一片热心以身作则,安慰这个落寞的死神哩! “其实世上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解决的呢?像我,我娘亲早死,爹要替夜冥教主远行办事,便把我留在日月神教,一去三年,完全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惟有留在日月神教为奴为婢等他回来……” 毕竟是个十多岁的女孩,这样容易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心中话,向一个陌生、不知面目的少年和盘手托出,真是童言无忌。 残雪从来也没如此把心中的话说出,也许,他根本从没机会说出,也没有人想知他心里的话。 黑暗之中,由于大家均看不清楚对方,女孩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她又道:“希望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你还能够坚强的活下去,不要自暴自弃,能够活着,真的很……可贵的……” 这女孩似乎也很懂事,只是说到这里,声音竟然有点沙哑,可能她适才那句“活着是很可贵的”令她想起自己的爹生死未卜,一时感怀身世吧? 黑暗中残雪瞥见她以手抹脸,跟着轻轻一拭,一滴水珠赫然飞溅到残雪手上。 他的手很冷,这颗水珠却是温热,难道是…… 泪? 啊,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呢!也不知曾在日月神教受了多少刻薄、委屈? 残雪从没流泪,也从没接触过真的眼泪。 眼泪究竟是怎样的?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是热的。 而且这还是一滴女孩的眼泪,这滴热泪,可会烫穿残雪那冰冷的血手? 自加入日月神教之初,残雪为矢志报仇,曾在心中暗暗决定,绝不会对这里任何一草一木、任何人发生任何感情,可是,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他虽一直压抑自己,不再与任何人沟通,然而他做梦也没想过,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居然会有一个不知面貌的可怜女孩,为了劝解他而感怀身世,哭了起来…… 这个好心肠的女孩,正如尹昊当年一样,在黑暗中扶他一把。 曾在黑暗中扶他一把的人,他绝不会忘记,也不想忘记…… 在此刻身体如此虚弱的一刻,他以玄冰围成的心墙可有半丝空隙,让人间温暖乘虚渗入? 二人就这样默然相对,过了良久,倏地,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小灵!宫主说,若你还不回去,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听这声音,是适才与她同行的女孩来催促呢!与此同时,一盏提灯在两丈外乍现,显见是那女孩一起带来,她并没有再走近。 虽然多了一盏灯笼,毕竟距离太远,灯光照至这里已极微弱,残雪与那女孩始终还是缘悭一面。 女孩又再关怀的问:“你,好点了吗?” 她的语音温柔得像是暴雨后的月夜,凄迷而平静,残雪静静点了点头。 女孩姗姗站了起来,道:“那……我真的要走了,宫主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凶得很!若然再迟,定会责罚我的!” 她的语气竟带些微微歉意,像是此刻丢下了残雪,有点不好意思。 “你自己先在此好好休息,体力恢复了,再走回去吧?” 她说着转身,正要举步离去,残雪蓦然一开尊口,简单地吐出四个字:“小灵,谢谢。” 语调虽然冰冷,已是他最大努力。 他终于说了。 小灵很是诧异,眉头稍皱,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随即又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希望能再见到你。” 言毕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仅余下残雪仍独坐于此偏僻角落里。 晚风奇迹般掠过,一股雨后秋寒陡地向他袭来,黑暗与冰冷,又再次向他回归…… 残雪忽然记起,适才在黑暗之中,他并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他只是听见她的声音!很动听的声音! 他完全不知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她是谁?她在哪儿? 只是这个女孩,在这一刻,刻进了残雪的心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8章 鬼使 尹昊父子三人胁持残雪直向天下第一关的方向闯去,众门下亦步亦趋,绝不放过任何机会,只是尹昊稍一松懈,便要即时一拥而上。 尹昊一边前行,一边在残雪耳边悄声道:“孩子,谢谢你!但今日你让我们离去,恐怕夜冥会对你有一番责难。” 残雪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然而这番话听在尹继念耳里,他突然道:“爹,不要太早言谢,待我们安全逃出日月神教再说吧!” 事情至此已非常清楚明白,残雪并非如他所想,可是尹继念始终对其言语刁难,一旁的尹继潜听着也替其不忿,道:“二弟,你太过份了!” 他本想斥言几句,但是日月神教教众就在四周,再说下去恐怕会令残雪身份败露,故亦不多言,只一瞄身边父亲,却见父亲眼中正流露一股对残雪异常信任之色。 日月神教总坛所占地域甚广,要离开亦非一时三刻之事,尹昊父子一面向前直行,一面又要顾忌日月神教众随时发难扑击,因此速度极缓,好不容易才至天下第一关前,正要步过关隘之际,蓦地,一声清啸平地响起。 清啸恍如龙吟,冲上九霄! 尹昊父子不禁一呆,残雪却深知不妙。 纵是千军万马,面对如此掳人对峙的场面,尽皆一筹莫展。 然而,日月神教有一个人,他一生经历的大场面不知多少,一切在他眼中看来,根本毫不足道,任何事情于他可迎刃而解! 就在清啸响起同时,尹昊三父子骤觉眼前紫影一晃,接着三道劲风疾扑而至,赫然是——一三道凌厉的指风! 尹昊父子还未辨清来势,身上要穴已闪电般被制,浑身一麻,即时仆跪在地上! 三个人同时被点,来人身手之快,环顾当今各派掌门,不出五人。 然而,此人的潇洒俊逸却位居五人之首。 紫影站定,出手的正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夜冥! 跟着一条黄影亦随后而至,站在夜冥身畔,当然是其贴身侍从——色使阿音。 紫色的披风在空中一个华丽的回旋,额环上的蓝宝石闪着冷艳晶莹的光芒,映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庞,清隽而幽冷。 夜冥背负双手矗立,威势无双,阿音见教主一言不发,立明其意,转过脸对一众门下骂道:“呸!这等小事也要劳教主出手,全部都是饭桶!还不快替鬼使大人松梆?” 尹昊已浑身麻软,因此日月神教的教徒轻易便把铁链松开,残雪却仍然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尹昊。 夜冥见其久立不动,淡淡地一笑,宽心道:“好!果然泰山压顶亦不变色,看来本座并没有看错人!” 言罢向阿音使个眼色,再扫视尹昊三人一眼,阿音迅即会意,对三人道:“好大的胆子!你们三人既有胆行刺教主,就不会再有命出去!” 他说着一手揪起尹昊的长子尹继潜,一爪扣着他的咽喉,喝道:“我问你,你们到底还有否同党?” 尹继潜咽喉被扣,痛苦非常,还未张口回答,一旁的尹昊先道:“潜儿,你记着,尹家男儿绝不能贪生怕死!” 自穴道被点后,尹昊迄今未有再望残雪一眼,当然是怕在夜冥面前露出马脚,此刻他如此叮嘱儿子,其实是叫儿子宁死也不要泄露残雪乃尹家养子,尹继潜怎会不明白父亲心意,苦笑一下,道:“爹!你放心,孩儿……并不怕……死……” 他的气息已渐粗,呼吸也感困难,因为阿音的手已在逐渐收紧,但他仍鼓起一口气道:“死……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最……可怕,他能够……忍受生不如死……多年,我……最佩服……他,他其实……比我们更配……姓……尹……” 尹继潜说这话时,不是不真心的,眼神亦散发一片敬佩之色,只是他亦没有直视残雪。 残雪一脸木然,不知是在无言感激,还是在思索着一句轻轻触动他心头的话? 不错。 生不如死…… 尹继潜口中的“他”,日月神教教众当然不知是谁,但尹昊一听立时心领神会,心头不自禁一阵绞痛,黯然道:“孩子,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就去吧!” 尹继潜闻言浅笑,阿音愈听愈不耐烦,喝道:“你父子俩不要瞎扯!小子,你真的不怕死?” 说着爪上复又收紧一分,岂料就在此时,尹继潜口角渗出一道血丝。 阿音为之一愕,连忙运劲震开其口,一看之下,发现他早已咬舌自尽。 只为掩饰一个人的身份而不惜性命,尹继潜此举不独令日月神教教众震惊,就连威镇天下的日月神教教主夜冥亦不禁有少许变色,他默默地抬起手指,俯首,手指扣上额环的宝石。 唯独残雪依然静立原地,整桩事件之中,他最冷,他最静! 阿音见自己碰钉,老羞成怒,随即揪起一旁的尹继念,又是一爪紧扣其咽喉,道: “嘿!好英烈的小子!不过人生九品,我偏不信人人都不怕死,少年人,你道是不是?” 尹继念一直说残雪不配姓尹,但其兄已死,前车可鉴,难道他不怕死? 不!他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尹昊眼见势头不对,道:“念儿,你别忘记自己声声嚷着尹家长尹家短,男子汉千万别自掴嘴巴!” 然而尹继念被握得呼气如牛,他害怕地回望父亲,嗫嚅道:“爹……我们犯不着为……他而……死,我……我不……想……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59章 重逢 阿音深知这回自己狡计必定得逞,爪劲倍重,还怂恿道:“对了!年轻人没必要这样死法呀!能够活着真好,我代替教主应承你,要是你供出谁是同党,我们赐你一条生路又如何?” 言毕回望教主,夜冥闭下眼睛,缓缓颔首。 “真……的?”尹继念喜出望外,兴奋莫名,目光即时流转,双目在搜索着残雪。 许多时候,根本不须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种答案。 残雪的心在发冷,他知道尹继念为求生存,绝对不会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尹家上上下下的灭门之仇将永远沉在那场烈火中…… 就在尹继念的目光还距数尺便落在残雪身上之际,霍地传来一声暴喝,一条人影闪电掠前,一掌重击在尹继念天灵之上! “爹……”尹继念仅叫嚷一声已当场毙命,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尹昊! 原来在此毫发之间,尹昊情急之下狂催真气冲开穴道,他绝不能让幼子这样碍了残雪的计划,他亦绝不想幼子干出不忠不义之事。 他宁愿他死! 一掌过后,尹昊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力竭,颓然坐下。 残雪依然不动、不言、不语,然而他能否不视、不痛、不再有感情? 阿音恼怒尹昊坏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无望,一怒之下,举掌便朝其脑门直劈! 就在此时,夜冥突然出手格开阿音,阿音陡地一呆,愣愣问:“教主,为何不许……小人杀……” 夜冥未让他把话说完,兀自冷笑:“凭你也配?” 此语一出,尹昊不由回望夜冥,只见夜冥一脸欣赏之色,道:“杀子存义,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本座敬重你!可惜,凡与本座作对的人都必须死,不过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贩夫走卒手中?” 阿音闻言脸上通红,此时夜冥的目光猝然落在残雪身上,道:“只有死在我最中意的属下手上,方是你的福气!” 真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惊心动魄! 残雪虽仍无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尹昊也是一震,呆望残雪,却见这个孩子居然面不改容,不动声色。 夜冥笑容清俊,缓步走到残雪身前,嘱咐道:“明天破晓,你就替我取其首级,让他死得痛痛快快!” 说罢旋即转身,扬长而去,阿音又如狗般紧跟其后。 仅余下残雪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尹昊,看着一地的尹家男尸,看着这个未完未了的残局。 一个将要由他亲手了结的可怕残局。 ——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梦。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梦尽人间所有沧桑聚散、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然而对于一个没有梦想、没有眼泪、没有笑容、没有亲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过? 特别是昨夜。 昨夜悄悄溜去,抬头已是晨曦。 秋风阴冷,吹绽一树树的枫红,枫红如血浪般冉冉散开。 每块枫叶皆鲜红欲滴,红得就像是一滴滴血泪。 已是深秋。 残雪冷冷提着刀,穿过血红的枫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异常沉重,恍似不愿前行。 只因他要去干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阿爹死了,娘亲也死了,尹继潜、尹继念死了,今日,连尹昊也要死了,从今以后,尹家将要绝子绝孙! 他加入日月神教本要为尹家报仇,岂料到头来刚好相反,尹家一脉势将彻底断在其冷手之上。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尹家欠他,还是他欠尹家? 铁门开了,尹昊回头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将降临。 因为名副其实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仅会为世界带来悲哀与死亡,死神本身却是面目平静的。 眼前的死神,他纵然不哭不笑,但他为这么多人带来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点悲哀? 尹昊佯装若无其事,淡淡一笑,道:“你来了?” 残雪缓缓把铁门带上,一双漆黑的眼珠只专注望着手中的刀。这柄刀虽然极尽平凡,此刻在黑暗中却冷冷发光,似在嘲笑着今天握刀的人,尽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颗心,可冷得过手中的刀? 尹昊瞧着他这个样子,温言道:“孩子,不要责备自己!我横竖要死,死在谁的手上有何分别?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天有眼,亦必会……原谅你……”他说着说着,声音亦渐哽咽。 是吗? 残雪听后暗想:那为何抬头看天,从未发现半只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只因皇天根本无眼! 造化似乎特别“眷顾”残雪,总为他制造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悲哀,还有仇恨! 包括残雪昨日的恨,和今日将要新添的恨。 人间有爱,亦有恨,太多的恨! 尹昊虽然声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泪,接着道:“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语气如此凝重,残雪亦不由抬眸望住他。 “应承我,无论前路如何艰苦,你必须支撑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 残雪牢牢的看着他,良久良久,终于点头,坚定地道:“我,仍然是爹心中的尹烨霖。尹家永远不会绝后,因为夜冥必死在尹家后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从没开口对尹昊说过半句话,此刻乍一开口,尹昊登时惊喜不已。 他喜,并非因为残雪终于开口对他说话,而是因为他终于唤了他一声“爹”,并且对他做出坚定的承诺。 一个口若悬河、轻易作出承诺的人,大都半途而废,或是草草收场。 不轻易出口的,这种人最可怕,有恩必报,有恨必雪,一旦开口应承,肯定办到。 尹昊听得他重新承诺,很是放心,叹道:“很好……那潜儿和念儿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无悲哀,强忍的眼泪又再次于眼眶内不住打滚,势将夺眶而出,然而对这个冷酷可怜的孩子,他老大的一个男人怎可示弱流泪?他忽地转身,背着残雪,假装打了个呵欠,手顺势向双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滚下来的眼泪抹掉,一切若无其事。 饶是如此,残雪可在此仓促之间,瞥见他拭下来的老泪? 残雪突然再次开口,问:“你,有没有其他心愿?”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尹昊怎会不明? 在此命绝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动,于是转过头来,以手轻拍残雪的肩膊,微微苦笑道:“没有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把我们父子三人的尸首烧为灰烬,把骨灰带给少林寺的智空大师……智空大师是我的挚友,这次我们来行刺夜冥,他曾尽言劝阻,相信他定会把我们好好安葬,念经超渡……” 残雪点了一下头,眼珠子凝结成冰,正自沉思之间,忽闻尹昊道:“孩子,你如今就立刻动手吧!” 残雪抬首,静静的凝视他的脸,未有举刀。 尹昊凄然问:“你下不了手?” 残雪并没回答。 “孩子,不要心软,心软就不能报仇,更不配当男子汉!” 他说着突然一把捉着残雪握刀的手,手劲一吐,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戳,鲜血登时激溅而出,溅得残雪满额满脸满颈都是血! 血热面冷,他的冷面,可会被尹昊的热血所融化? 事出突然,残雪并没抽刀,因为已经太迟。 他的刀已贯穿尹昊心房,且由背门破出。 血,正自尹昊的心房源源渗出,沿着刀锋刀柄,染满残雪握刀的手,但他的手并未有丝毫颤抖。他的脸也一样。 不要惧怕! 不要哀伤! 不要痛哭! 只要复仇! 尹昊已奄奄一息,他虚弱地看着这个孩子那张木无表情的脸,看着他那只未有颤抖的手,一直逞强忍着的老泪终于不听使唤,狠狠滑下他的脸庞,他的嘴角却泛起一丝苦涩笑意,若断若续道:“很好……爹很欣慰……爹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烨霖,你……真的……很了不起,因为……你始终……不哭,你……很……坚……强……” 是的,连他自己也要哭了,这个孩子依然不哭,真是谈何容易?可是他虽把面对生离死别而不哭的残雪视为坚强,一般人却定会视之为冷血。 尹昊说到这里,已然支撑不住,口中猛地喷出一大蓬鲜血,但他坚持下去,一字一字地吐出他最后的一句话。 也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但……爹……知道,你……你……的……心……却……在……哭……” “哭”字方吐,他的身子倏地剧烈抽搐起来,一只手紧紧抓着残雪的肩膀,像是不忍心留下这个孤单的孩子,独自去面对未来莫测的噩运。 他就这样定定地注视着烨霖,良久良久,慈爱而酸楚的目光始终没有再移开过。 因为从此以后,他的一双眼珠已无法再动。 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点一滴,落到地上,渐渐凝成一条血路,凄厉地朝光明神殿的方向延伸而去。 血,是尹昊的血,自他的头颅滴溅下来,血滴如泪。 他的头颅已被一刀斩下,此际散发披面,老目含泪,真的死不瞑目。 头颅并不伶仃,因为一旁还伴着一双比它更伶仃的脚,正在踏着这条真正的血路。 脚是属于残雪的。 他的脸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然而尹昊在他额上面上颈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的血都是从他头上流下一般,模样异常吓人。 吓得从树上飘落的枫叶也不敢飘近。 他始终没有流泪。 日月神教并不是落泪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泪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尔雨粉霏霏,连天,竟然也开始哭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0章 暗涌 夜冥看见残雪的时候,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湿透,脸上的血渍亦给洗尽。 只是,尹昊头颅的血犹未滴干,还在一点一滴的落到光明神殿的玉石地板上。 血未干,头带恨! 夜冥并未因他这个模样而感到半丝惊讶,相反显得有点高兴,赞道:“好!干得好!虽然我们终究无法寻出其党羽,但杀一儆百,相信此后欲谋害本座的人亦不敢再轻举妄动。” 猜对了,若非今次之事,残雪真不知道夜冥的“三绝”居然如此厉害!他亲眼所见,尹昊三父子还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已悉数被制,要杀夜冥,当真不宜轻举妄动。 残雪听罢夜冥所言,默然点了点头,眼神并未出卖半分蛛丝马迹。 原来在此需要之时,残雪也是异常出色的戏子呢! 不过人生如戏,试问世间,谁又不是戏子? 现实之中,大家为了生存,为了达到目的,尽皆施展浑身解数,七情上面,倾情演出,但求获得一个自己满意的大结局才落幕而去。 可是在此舞榭歌台,残雪落的却是重重血幕,试问谁愿欣赏? 这台戏虽才刚刚开始,未尝获利,他已赔上尹昊的血,真的血本无归,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因为此恨未终。 残雪依然凝视夜冥,目光虽近,心却异常遥远。 他的心,正在默默地,悄悄地不断盘算,布下他复仇的天罗地网。 夜冥并没有发觉残雪在演戏,更没发觉他正在布着天罗地网来对付自己,他淡然一笑,道:“从明天开始,本座将正式传授你逍遥指法,不过今天,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言毕向身后的帷帐深处使了一个眼色。 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自帷帐深处悠悠步出,当这个人逐渐步近薄薄的帷帐时,残雪已隐约辨别出此人容貌。眼前人是一年约十六的俊美少年,身披一袭白色素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他那身素衣一样,风流倜傥,温文尔雅。 再瞧真他的脸,他长得眉清目秀,星眸带笑,只一瞥,更像是富贵人家的翩翩佳公子。 此人虽年方十六,但其步履款款间流露出的老成持重已远远超越他的岁数,他一点也不像个初出道的江湖少年。 或许,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身上这种琢磨不透的气度! 夜冥半转身子,瞧着这位俊美少年,眼神中的欣赏之情简直无法遮掩,他对残雪道:“残雪,这个便是你的师兄黎昕,他是本座的财使。” 然后又转脸对那少年道:“昕儿,这位就是你的新师弟残雪!” 原来这名少年就是夜冥第一个纳入座下的黎昕? 夜冥笑了笑,接着道:“昕儿率众攻打飞鹏堡报捷而归,岂料归途中听闻本座被刺的消息,忧心之下,旋即把门下托付副帅,自己连夜兼程,第一时间赶返日月神教总坛,一来为探望本座是否无恙,二来,当然是要见见他的小师弟……” 夜冥语气平静,边说边笑,笑容何其满足,何其灿烂!显而易见,他对财使黎昕的信任并不是装出来的。而这黎昕,他回望教主夜冥的眼神,当中所流露的那股忠心之情极其自然。他对夜冥是彻底的尊敬、服从,一切皆发生真心的。他并非色使阿音那种面笑心不笑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对夜冥,绝对忠心不二!这个人才可能是残雪复仇的最大障碍。 黎昕气定神闲地步至残雪跟前,他拱手一揖,浅浅一笑,道:“残雪,以后我俩便是同门了,若你此后有何疑难,不妨向我直说,我必然竭力相助,我就住在西面的‘望月楼’。” 他一派得体之言,说得甚为诚恳有礼,但残雪并没有拱手回礼。 他的右手还提着屠刀,左手还提着被屠者血淋淋的人头,满手血腥,满手罪孽,如何回礼? 黎昕固然瞧见他手中的刀和头,似亦甚为体谅,只是残雪不作一声,也没点头回应,却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双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着一个活人,在这个孩子的眼中,似乎所有人都是死人一样,杀与不杀,全无分别! 此时,夜冥亦察觉到场面的尴尬,遂道:“残雪,本座尚有一事与昕儿磋商,你且先把这个头颅处置掉吧!” 其实残雪如何处置尹昊的头颅,夜冥根本无心理会,因为他杀一儆百的目的已然达到。 残雪没有点头,也没有应承,只是像跟冰冷的木头一样,缓缓的转身,缓缓的步出日月神教的光明神殿,尹昊的头犹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残雪难以与夜冥算清! 夜冥看着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问身畔的黎昕:“如何?” 黎昕淡然道:“他很冷。” 夜冥笑道:“很好,本座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但……”黎昕欲言又止。 “哦?” 黎昕毫不讳言,面露忧色道:“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黎昕说得一点没错,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唤作残雪的小师弟,在许久许久以后,终于干了一件使其痛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彻底心碎! 雨下得更急,更剧,一直下至夜深人静。 滂沱大雨,像是企图把今早一段不堪的血债,要以雨声掩盖,私下了结,让这段血债随雨声湮没人间…… 不!上天太不公平,绝对不容就此私下了结! 残雪赫然仍提着尹昊的头,和那柄屠刀,在漫天狂啸的风雨中,他冷然地伫立。 自今早步出光明神殿后,他就一直的向前行,终于行至这里。 这里是日月神教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就在此由早站至如今夜阑人静,并没有人发现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自从阿爹死了后,周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于他,只觉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直如死神般冷视苍生兴亡,然而今天,他再不能冷视! 因为今天,他亲手杀了一个和阿爹一样疼他的人——尹昊! 连最亲的人也可以杀了,还有谁不可杀? 他有一种完全坠落于地狱的感觉,一种万劫不复、永无翻身的感觉,不单身体,还包括他的灵魂! 如今方才惊觉,尹昊等人原来比他幸福多了。 慷慨赴死何其干脆容易?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但偷生的人却要背负所有死者余下的痛苦,简直重得连腰也无法挺直。 但残雪的腰依旧挺着笔直,任凭寒冷的暴雨把他打得全身湿透,他没有向命运折腰! 他只想破例一哭,为阿爹,为娘亲,为每个惨死的尹家之人,好好哭上一场! 他一头散发尽湿,发丝下他的前额,雨点沿着发端滴到他的眼睛里,再由他的眼睛狠狠滑下他的面庞,似“泪”。 却非他真正的眼泪。 他的身休已渐渐被雨水打至冻僵,他可以感到支撑自己的力量正一分一毫地流失,他始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快要倦得倒下僵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1章 抓捕 漆黑的天际忽尔划过一道纤白的闪电,雷声滚滚。 残雪抑压多年的不忿终于再难按捺,他勃然抬头! 背负惊天动地冤情,挟着排山倒海恨意,他眉心紧皱,张开雪白的唇角,使尽残余的所有气力,向天怒吼一声:“啊——!” 可惜同时惊雷乍响,顿时把他有生以来、积压多年的一声怒吼狠狠盖过! 在茫茫天地之间,红尘众生的痛苦何其渺小?千年如一日,一切恩怨纠缠在眨眼间便会过去,根本微不足道! 残雪始终没法哭! 惊雷过后,他冻僵的身子已因此怒吼而心力交瘁,随即腿一软,一倒,一滚,便滚进一旁的阴沟里。 尹昊的头也同样滚进阴沟内,那柄屠刀则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的面容浸在阴沟内的污水中,他只感到透不过气,可是浑身倦得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知道,他即将在此窒息。 残雪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苦涩。 原来结局竟会是这样的! 其实结局并非这样。 这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此际居然有人经过。 就在决定性的一刻,一双素白的玉手突然把残雪的脸抽离水面。 “她”来了。 “她”终于在残雪寂寞的生命中出现。 一切都只是因为命运对残雪的残酷捉弄。 “宫主,看!这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不错!看来还是我们日月神教的少年门下呢!他的头浸在沟水中,让我们合力把他拉上来吧!” “小灵,算了!这些少年门下根本无足轻重,每一年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抵受不了严格的训练而自尽呢!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可……可是宫主!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好像晕过去了。” “哎!灯给雨扑熄了,还是快点走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走,我要救她!” “小灵,你……你真傻!我不管你了,我先走一步!” “……” 雨停了。 残雪悠悠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入眼尽是黑暗,眼前依然是漫漫无尽的黑夜。 黎明原来并没有到来。 但这场滂沱大雨后,天际的乌云悉数散去,月光又皎洁地映照着大地。 残雪这才发现自己早被移往树荫之下,身畔正坐着一条素色的人影。 虽有微弱的月色,残雪仍无法瞧清楚此人样貌,仅隐约看见摆放在其身旁的红纱灯笼,灯笼本用以照明夜路,此时亦被雨水扑灭。 那人见残雪坐起来,雀跃地问:“你醒过来了?”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年纪听来和残雪大致相若,语音非常温柔。 原来是这个女孩救了他。 残雪仅微微点头,但那女孩在幽暗中也依稀辨见他点头的动作,道:“幸亏我今日忙晚了,才会走此偏僻捷径,否则,你真是不堪设想……” 哦,原来是日月神教一个稚婢,看来她还是出尽吃奶之力才把他拉上来的,心地倒好! 女孩柔声道:“虽然看不见你,但瞧你的身形,年纪大约和我不相上下吧?” “……” “啊,你……你是哑巴?”女孩有点讶异,因为残雪始终没有作声。 残雪轻轻摇头。 女孩更讶异:“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喜欢说话?” 此话一出,黑暗中的残雪为之一愕,怎么……怎么问题如此似曾相识? 他记起来了,就在尹昊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曾问他为何不喜欢说话。 随后,尹昊便试图改变残雪孤僻的个性,尽力把他从寂寞深渊中拉上来。 如今这个女孩,却把他从阴沟中拉上来,难怪一切似曾相识。 女孩道:“不喜欢说话不要紧,切莫自暴自弃。希望你刚才不是自己故意把脸埋在沟水里吧?” 她很聪明,可惜猜错! 残雪怎会自寻短见?他绝对不会比夜冥早死! 不过他既不否认,女孩更是肯定,还一片热心以身作则,安慰这个落寞的死神哩! “其实世上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解决的呢?像我,我娘亲早死,爹要替夜冥教主远行办事,便把我留在日月神教,一去三年,完全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惟有留在日月神教为奴为婢等他回来……” 毕竟是个十多岁的女孩,这样容易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心中话,向一个陌生、不知面目的少年和盘手托出,真是童言无忌。 残雪从来也没如此把心中的话说出,也许,他根本从没机会说出,也没有人想知他心里的话。 黑暗之中,由于大家均看不清楚对方,女孩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她又道:“希望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你还能够坚强的活下去,不要自暴自弃,能够活着,真的很……可贵的……” 这女孩似乎也很懂事,只是说到这里,声音竟然有点沙哑,可能她适才那句“活着是很可贵的”令她想起自己的爹生死未卜,一时感怀身世吧? 黑暗中残雪瞥见她以手抹脸,跟着轻轻一拭,一滴水珠赫然飞溅到残雪手上。 他的手很冷,这颗水珠却是温热,难道是…… 泪? 啊,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呢!也不知曾在日月神教受了多少刻薄、委屈? 残雪从没流泪,也从没接触过真的眼泪。 眼泪究竟是怎样的?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是热的。 而且这还是一滴女孩的眼泪,这滴热泪,可会烫穿残雪那冰冷的血手? 自加入日月神教之初,残雪为矢志报仇,曾在心中暗暗决定,绝不会对这里任何一草一木、任何人发生任何感情,可是,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他虽一直压抑自己,不再与任何人沟通,然而他做梦也没想过,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居然会有一个不知面貌的可怜女孩,为了劝解他而感怀身世,哭了起来…… 这个好心肠的女孩,正如尹昊当年一样,在黑暗中扶他一把。 曾在黑暗中扶他一把的人,他绝不会忘记,也不想忘记…… 在此刻身体如此虚弱的一刻,他以玄冰围成的心墙可有半丝空隙,让人间温暖乘虚渗入? 二人就这样默然相对,过了良久,倏地,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小灵!宫主说,若你还不回去,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听这声音,是适才与她同行的女孩来催促呢!与此同时,一盏提灯在两丈外乍现,显见是那女孩一起带来,她并没有再走近。 虽然多了一盏灯笼,毕竟距离太远,灯光照至这里已极微弱,残雪与那女孩始终还是缘悭一面。 女孩又再关怀的问:“你,好点了吗?” 她的语音温柔得像是暴雨后的月夜,凄迷而平静,残雪静静点了点头。 女孩姗姗站了起来,道:“那……我真的要走了,宫主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凶得很!若然再迟,定会责罚我的!” 她的语气竟带些微微歉意,像是此刻丢下了残雪,有点不好意思。 “你自己先在此好好休息,体力恢复了,再走回去吧?” 她说着转身,正要举步离去,残雪蓦然一开尊口,简单地吐出四个字:“小灵,谢谢。” 语调虽然冰冷,已是他最大努力。 他终于说了。 小灵很是诧异,眉头稍皱,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随即又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希望能再见到你。” 言毕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仅余下残雪仍独坐于此偏僻角落里。 晚风奇迹般掠过,一股雨后秋寒陡地向他袭来,黑暗与冰冷,又再次向他回归…… 残雪忽然记起,适才在黑暗之中,他并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他只是听见她的声音!很动听的声音! 他完全不知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她是谁?她在哪儿? 只是这个女孩,在这一刻,刻进了残雪的心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2章 弑父 —— 那是一个很哀艳的传说。 传说,黄泉路上,过了奈何桥,有座凉亭,唤作“孟婆亭”。 传说,孟婆亭是由一个面貌阴森的老妇“孟婆”掌管。 传说,孟婆的工作,是供赶往投胎、在此过路的地狱阴魂喝“孟婆茶”。 传说,这杯孟婆茶,味道不外乎又酸又咸,恍如人情世事,又酸又咸。 传说,只要阴魂喝罢三杯孟婆茶,那前生所有恩怨爱恨,皆会尽数忘记。 传说,这些阴魂跟着便会迷迷糊糊,自堕于“六道轮回”之中乱闯。 传说,闯过六道轮回以后,人便呱呱堕地,忘却深噩前尘,脱胎重生。 传说,这个滚滚人间也有人炼成了“孟婆茶”…… 有人说: 黑,是一种很强的力量。 在黑的领域中,你永远无法想象它到底有多深,还有,黑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故此,黑真正蕴含的实力简直无从估计,深不可测! 不过,亦有人不以为然。 这个人认为: 白,才是最强的! 因为在白的领域中,你可以在一片空白中尽情想象和塑造,并不如黑那样坚实而死板,你可以为白加上各种缤纷的色彩,甚至加上黑色,兼且黑的力量。 因此,白包含黑,包容世间一切,亦包容一切的思想。 认为白是最强的人,据说是“智空大师”。智空大师遁入空门不到二十载,抛却凡念,洗心涤虑,其禅学方面的造诣甚高,已位居少林诸位高僧之首。 室内,是一片迷茫的白。 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小室。 这间小室搭得甚为方正,一壁建门,门的左右两壁尽放满无数佛学经书,与门相对的另一道高墙,却什么也没有,仅是一道白墙。 这间小室最特别之处,就是当中的任何布置,都是白色。 门是白的,经书的书面是白的,放在小室中央的矮桌是白的,甚至盘坐桌前的和尚也是一身素白袈裟! 这和尚看来年近五十,一双长长的横字眉,唇角下垂,令他具备一脸慈悲之相,然而他的双目却隐含一股无奈之色。 他并没有像寻常和尚般闭目念经,反是张开眼睛,茫然凝视眼前的高大白墙,口中在念念有辞,念的正是佛门绝学“般若心经”! 因为他深信,只有白,才接近“无”;只有无,才接近“佛”;只有“佛”,才能找到真正的“心”。 念佛无非念自心,自心是佛莫他寻。 这间小室,正是名为“寻心阁”。 这和尚为何要在此中寻心? 只因他道行虽高,却未能克服自己眼中心中的无奈,对人间的无奈…… 他无奈,只因世上有太多悲惨的故事,多得连他亦爱莫能助…… 他无奈,只因世上作恶的人太多,报应又太慢……他一切的烦恼,皆因无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故知般若波罗蜜多……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智空潜存!” 智空? 在一片祥和的诵经声中,这个身披素白的和尚戛然而止! “智空”二字正是他的法号,然而他并非因念至二字而止声,只因他心头蓦地一动! 诵经本为静心,为何他此刻反难自控?他为何心动? 但见智空大师久久没有阖上的双目竟尔阖上,一片忧色直压眉头,低声沉吟:“来了。” 来了!这数日来他一直心绪不宁,暗暗有一种不祥之兆,但终究想不出所以然来。 可是就在适才刹那,他陡然感到这股不祥之兆已经降临,且还在门外某处。 某个黑暗之处。 这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得可怕,可怕得近乎死亡! 到底是什么正向他逼近?是人?是物?抑是魂?死心不息的冤魂? 忖度之间,倏地有人拍门:“智空大师!” 智空大师应道:“门没有闩上,进来吧!” 门开处,一个小和尚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差点便要仆跌地上,甫见智空,即道: “智空大师,寺内来了一个很可怕的少年要见你,如今正于大殿等候!” 智空见小和尚如此慌张,奇道:“哦,他如何可怕?” “他……”小和尚吞了口涎沫,怆惶地答:“他一踏进寺园,园内五十多株大树上的小鸟儿顿被吓得冲天飞起,连大半个天也度遮蔽了,寺园登时昏暗得很……” 小小的和尚,小小混沌初开的生命,似乎一生也未曾见过此等场面,还想继续形容下去,但智空深知来者虽是少年,气度却可惊退众鸟,定非凡响,遂截断小和尚的说话,问:“他有否道出姓名?” 小和尚童稚地摇头晃脑,答:“没有啊!他只是给我这张字条。” 说着把字条递给智空,口中还在絮絮不休:“我看了看他那双眼睛,哇!不知怎的登时全身发冷,好可怕哟……” 小和尚又想形容少年的那双眼睛,但智空此时已张开字条细看,冷静的脸容亦难禁一变! 赫见字条上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一个连智空亦听闻已死的名字——尹烨霖! 少林寺旷古神奇,占地甚广,佛慈堂则是寺中大殿,既名大殿,当然大得惊人! 佛慈堂后排中央,正供奉着一尊释迦金佛,两手结印,盘膝莲坐,少说高逾六丈。 金佛两旁,分别并排十八罗汉,每边九尊,令整座佛慈堂看来比寻常寺院大殿更加显得庄严肃穆。 少林寺乃当今天下最大的寺院,当真所传非虚。 少林寺前任方丈明镜大师,更是名闻遐尔的智空大师的师父,不过江湖人尽皆知,智空大师极为聪敏,十六年中,仅得释尊金佛座前点燃着一盏孤灯,经久不熄,似要为那些营营役役、终生劳碌奔波的红尘众生亮起一点明灯。 可惜仍未能为残雪亮起明灯…… 他,此际正独站于殿内一个极为昏暗的角落,一双冷眼在黑暗中绽放白光,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尊硕大无伦的释尊佛像。 佛像露出极为慈和的微笑,像已明白到众生之苦,故以笑来抚慰迷惘众生。 然而在残雪充满仇和恨的眼中恰好相反,“它”笑,只因“它”太满足,“它”太明白,“它”太得意! 不错!任是一代枭雄,帝侯将相,一生明争暗斗,你争我夺、称王称帝,到了最后最后,还不是全部无法逃出“它”的掌心?“它”为何不笑? 残雪却偏偏要逃出“它”的掌心! 他还是一身的黑,惟独身躯又长高了许多,可知现下距尹昊惨死的日子,已然过了不少时日。 是的!已经过了半年。 在这半年之间,他所经历的实在太多太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3章 赴死 自从那晚被神秘女孩抽离阴沟,残雪歇息一会便到阴沟寻回尹昊头颅,后来更在日月神教的乱葬岗找得尹继潜和尹继念的尸首,他把他们三父子火化,再将骨灰好好保存于三个细小器皿内,静俟一个可以步出日月神教的时机去找智空大师。 这样一等便等了半年。 不过于此期间,残雪也非呆等,因为夜冥已开始传授他逍遥三绝之一的“乾坤一掷”。 这套指法,以气攻人,其实残雪并不屑习练,但念到他日或许可以用这招取夜冥性命,以夜冥的指法去反击他自己,于是便每日努力不倦地练,加上他悟性奇高,不消三月,竟然已将“乾坤一掷”捉摸通透! 快得夜冥亦难以置信! 当初,他收残雪为徒,是因为这个孩子气度冰冷独特,而且本名“残雪”之故,却从没考虑残雪的资质,心忖三绝之一的“乾坤一掷”乃自己毕生绝学,纵是练武奇材,要掌握其中窍门亦大需一年半载不可。谁料残雪不单是练武材料,且是奇材中的奇材,他的进境简直已超出夜冥意料之外,也超出阿音和黎昕意料之外。 黎昕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师弟居然会有如此惊人天赋,而且看他骨骼精奇,若继续习练下去,内外兼收,不出一年,恐怕内力与武功俱会在已之上。 然而黎昕生性异常忠直,他完全不介意、不提防残雪若然武艺渐高,或许有一天会取代他自己在教主心中的地位。他心想既然是同门,便要一心一意相待,好好的助其成才。 虽然黎昕所习的“如沐春风”与“乾坤一掷”大相迳庭,两者所练的内家真气亦大有分别,但此两大武学皆出夜冥的“三绝”,归根究底,练功时遇上的障碍,甚至走火入魔的情况也如出一辙。因此,黎昕亦毫不吝啬,尽量将自己的经验告知残雪,望其能有所避免。 可是,这个小师弟似乎真的冰冷得很,纵使他热心相导,残雪始终木无表情,不发一声,二人自结成师兄弟以来,残雪从没开口对他说过半句话,他似乎不想对他产生感情,也不想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日月神教许多侍女宫婢都不愿踏进残雪住的琼华宫,他冰冷无情的外表,令她们望而生畏,甚至夜冥的教主之威亦未能令她们如此胆战心惊。 当然,她们最后还是碍于教规,被逼轮着给残雪送饭和料理宫中琐碎旁务。 残雪虽冷至如此可怕,但黎昕有些时候也会偶然瞥见他眼中流露一股忧郁。 一个如此冰冷的少年,他的忧郁到底从何而来?黎昕很好奇! 夜冥却并不如黎昕那样注意残雪的忧郁,他只关注残雪在武功上的进度。 这少年除了悟性奇高,很快便掌握“乾坤一掷”外,夜冥一次在传授残雪内功心法,与他两掌相抵之时,他意外地发现,这孩子竟有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不停流转。 其中一道真气最弱,乃是“乾坤一掷”气劲,可能因修练的时日尚短。 另一道真气则甚为深厚,显知习练了不少时日,这道真气还隐隐渗着一股柔和,属于很正宗的内家真气。 至于第三道,则令夜冥最为迷惑,这一道真气习练的日子相信较那道深厚真气稍短,大约差距一年左右,然而这道真气,却是残雪体内最强劲的真气! 夜冥也不知怎样形容这道真气,这道真气竟然明显地带着一种悲痛的感觉,俨如在残雪体内置着千石火药,一触即发,力量难测。 黎昕心想残雪的武功不出一年便会超越他,夜冥却认为,这孩子的武功早已超越了他的大弟子黎昕。 究竟为何残雪真气中竟会扬溢一股绞心悲痛?夜冥并没有问残雪,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向其传授下去。 只有残雪心中自知,那股深厚正宗的真气,乃是尹家独门内功,因为尹家的剑法向以救世助人为已任,无论在内功和剑法上都很柔和。 而那股悲痛的真气,却是源于他自创的那招“悲痛莫名”! 他早已把尹家的剑法、剑诀、剑意与自己内心的悲痛融会贯通,化为已用,却未想到这招除了威力骇人外,每次当他暗中习练“悲痛莫名”时,体内居然会自生一股悲痛的真气,而这股悲痛的真气亦随着他不断的苦练此招剑法而与日俱增,尹家的独步剑法果真深不可测! 夜冥不追问残雪,皆因他太明白,无论怎样问也不会得知答案,何况某些人总有一些不想重提的过去,他只欣赏残雪的“冷”,其他的已不用管,只要这个少年归顺自己,为自己奔走卖命,便已达到他收其为徒的主要目的。 至于他体内的神秘真气,对于夜冥来说,再多一道他更欢迎!因为他可以更快把残雪封为主帅,立即四出为他南征北讨,何乐而不为? 故此,担任夜冥座下鬼使不及四月,残雪已连连奉命出征,每次皆凯旋而归。 亦因如此,这次他终被任命攻打少林寺十里外的一个山寨,报捷之后,残雪趁着门下仍未动身回日月神教之前,抽此空隙造访智空大师,以完成继父尹昊死前的最后心愿。 真是生不逢时,若非为报仇而入日月神教,又岂会沦为江湖仇杀的工具? 残雪正自出神,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施主……”原来是适才那个向智空报信的小和尚。 凭声辨位,残雪知道他站得很远,看来这小和尚真的很害怕与自己接近,也许是适才被自己的冷眼冷面吓慌了!然而,残雪并没有回头,吓慌这个小和尚实非他所愿。 只是小和尚看来并不明白他的好意,他不回头,他更慌了,十分艰难才张了口: “施主,智空……大师……有……请!” 黑与白两个极端,倘若混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后果? 死神与修道高僧,若然共对,有的会是斗争、谅解、还是势成宿敌的无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4章 关怀 一黑一白,已在寻心阁对坐良久,连那个小和尚亦早已奉上清茶,掩门而去。 淡淡的茶香,弥漫于整个白色空间,残雪自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仅定定的看着坐在桌子彼端的智空大师。 一切似有主宰,他与他,来来去去,始终仍要头,双方可有什么感觉? “你,就是尹烨霖?”智空大师异常讶异,他没料到这个听说已惨死的尹烨霖真的冰冷得如同没有生命,俨然一个死人。 一个被佛、被天遗忘了许久许久的死人。 残雪并没回答,仅是缓缓取出三个器皿放在桌上,智空大师微微一瞥,不禁大吃一惊! 这三个乃是盛载骨灰的器皿,可是这点并非他吃惊的原因,而是分别刻在器皿上的三个名字,令他呆在当场! 这三个名字赫然是尹继念、尹继潜和尹昊! 智空大师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三人的骨灰,隔了半晌,终于侧然道:“日月神教人强马壮,要杀夜冥并非倚仗匹夫之勇便能成事,他去的时候,曾前来向我告别,可惜无论我如何相劝,他都一意孤行,想不到……一别已成永诀,唉……” 一语至此,智空大师不其然仰天长叹一声,双目隐隐闪起一片光芒,看真一点,竟是泪光! 啊!连修行的高僧也潸然有泪呢! 残雪默默凝视智空,他似乎并没因这名高僧流泪而失笑,相反,冷峻的目光出奇地流露一丝罕有的欣赏之色。 泪因情而生。 他欣赏智空并未忘掉友情?还是他从小就没流过泪,他羡慕他的眼泪? 可惜智空大师只专注眼前的骨灰,到底还是错过残雪这个罕有的神情。 良久良久,他才把目光移往这个浑身漆黑的少年身上,道:“不过,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尹昊曾向我透露,他最看重的乃是非其所出的三子烨霖,此子已尽悟尹家剑法,遗憾他却随尹家的灭门大火一同灰飞烟灭,真想不到,烨霖竟然还在世上……” 智空语音稍顿,略一沉思,接着道:“但,我有一点仍不明白,孩子,你如何可在日月神教取出他们三父子的尸首,再行火化?” 残雪破例回答了他的问题,冷冷的道:“因为,我是日月神教的鬼使。” 他的语调极冷,俨如在透露着一个异常恐怖的计划。 智空极度震惊,道:“什么?你就是……夜冥的新收弟子残雪?” 这段日子,江湖中人都耳闻夜冥新收了一个不哭不笑的入室弟子名叫残雪! 智空大师亦不知道夜冥的弟子残雪正是尹家后人尹烨霖,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以其饱历世故,怎会不明残雪晋身为夜冥座前的动机? 这将会是一个危机四伏、充满血腥的复仇杀局! 而计划这险恶杀局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年仅十三的残雪! 他是惟一的主谋者,也许,亦是最可怜的牺牲者。 想到这儿,智空大师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道:“想不到……你就是……残雪!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残雪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死?” 不错,人海孤雏,深入敌阵,妄图以一已之力报仇,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布局! 然而“死”,可怕吗?对于残雪,生亦无欢,死更不知有何可惧?怎会怕死? 智空大师劝道:“孩子,听我说,别再回去冒险,就留在少林寺好好活下去吧!” 残雪摇头。 智空叹息道:“我明白你报仇心切,全为一点孝心,但你继父尹昊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你为他报仇而死,更不想见你每日如此痛苦度过。我相信他亦希望你能像一个寻常孩子般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幸福过活,忘记过去一切的不幸、哀伤和痛苦,好好的为尹家开枝散叶……” 智空大师说得一点没错。 残雪亦深信尹昊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他为其报仇。因为尹昊生前已克尽父职,尽量以一已之力来改变残雪,希望他能像寻常孩子般快乐地度过童年,故其死后亦绝不会愿意看见残雪因替他报仇而饱受煎熬,再次在黑暗的深渊中痛苦过活! 可是,纵使深知他的心意又如何?残雪如何可以忘记当日尹昊的头颅是被他自己亲手斩下,他还记得尹昊头上的血如泉滴下。 好多的血,好长的血路…… 一幕一幕以血编成的旧事,早在他心坎烙下无法磨灭的血印,叫他泥足深陷,叫他无法自拔,叫他一生也无法忘得了! 智空见其茫然,猜测道:“你……忘不了?” 残雪一脸木然,并不否认。 智空目光闪烁,突然从一旁的经书架上取出一个白绢小盒,道:“若只因忘不了,也许此事我还能帮上一忙。” 他打开那白色小盒,只见当中竟有一颗指头般大小的药丸。 这颗药丸的色泽异常深沉,智空毫不考虑便把药丸放到残雪跟前那杯清茶中,药丸甫一触水,居然如雾般化开…… 智空问:“孩子,你可曾听过‘孟婆茶’?” 孟婆茶?这是什么东西? 智空道:“相传孟婆茶只供黄泉路上的阴魂饮用,阴魂喝罢孟婆茶后便会把前尘全盘忘却,接着投生六道,再临世上,脱胎重生!明镜大师乃是少林寺的前任主持,精通佛、医二理,他一生穷思苦研,遍寻万种异草,终在晚年悟出一种与孟婆茶异曲同工的奇药,正是适才我放到你茶中的药丸。” 残雪不语。 智空道:“可惜,当年明镜大师所搜得万种异草仅够炼得两颗奇药,炼就不久,他亦溘然长逝,可以说炼药之法从此失传……” 他语音稍顿,忽然定睛注视残雪,问:“孩子,我猜你心中一定在问,既然炼成两颗,为何如今却只余一颗?” 是的,残雪也是不解,究竟为何仅得一颗? 智空平静地道:“因为,另外一颗,甫炼成即溶在茶中,于十多年前已被我喝掉了。” 此语一出,残雪亦不由当场一愣。 但听智空惘然低吟:“十六年前的一切,我已经不复记得,只记得我醒过来时,师父温言对我说:你实在有太多的伤心往事,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便可收拾心情,专心向佛……” 智空说着此话时亦隐隐透出无限唏嘘,不知是为了失去前半生的记忆,还是为了缅怀其师? 残雪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智空大师原来真是有情人。只有有情人,才会有这许多伤心往事…… 此时那颗药丸已溶于茶中,杯中一片混浊不明,恍如红尘。 智空举起这杯罕有的孟婆茶,看着杯中黯沉的茶水,不期然轻叹道:“人情世故,恩怨爱恨,是非曲直,莫不如这杯孟婆茶般混浊难辨!不过只要喝罢这杯孟婆茶,一切便可统统忘掉,孩子,回头是岸,你就喝下它吧!” 说着报孟婆茶送至残雪的面前。 残雪静静看着这杯孟婆茶,霎时间,所有前尘恩怨尽涌心头,有如波涛汹涌,此起彼伏。 他俨如一头厉鬼,醒誓复前仇,然而在这头厉鬼还未报掉大仇之前,竟有机会转世投生,真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孟婆茶就送近眉睫,他饮,还是不饮? 若然不饮,便要再次肩负如山仇恨,一生一世都寝食难安! 若然饮了,便可忘却一切恩怨,甚至忘却一切痛苦,脱胎重生! 只是,如此一来,他能否厚颜面对尹昊的养育深恩,他能否厚颜面对尹昊杀子杀已的大义? 不饮了!到底意难平,死不甘心! 精卫填海,恨海难填! 这杯孟婆茶,他不饮了!他陡地举掌把杯推回,智空讶然道:“孩子,仅为一个死了的人,你以自己终生前途、幸福陪葬,这样做值得吗?” 残雪坚决地道:“我爹对我太好,报仇是我送给他们的最后心意。” 智空道:“好,总算不枉尹昊对你一番寄望,不过你既是故人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回去送死!孩子,别怪我强你所难!” 智空边说边运掌把茶推回,掌中更暗含一股柔劲,赫然是“因果转业诀”之“小转业”,“小转业”本用作把对手来劲卸去之用,刚一使出,残雪推杯之劲登时被卸于无形,闪电间杯子已被智空推近嘴前数寸,智空更飞快抓紧残雪的下颚,硬把他的嘴巴张开,接着持杯之手运劲一震,杯中茶水顿被震得如水箭般直向残雪的小嘴射去。 残雪怎会不明智空大师如此硬来的苦心?他其实亦是为他设想,只是残雪此志坚决,他绝对不能如此便浑忘过去,浑忘一切的仇恨! 就在孟婆茶快将入口刹那,残雪情急智生,陡然以手指为剑,猛地使出了自创的一式剑招“悲痛莫名!” 顷刻之间,无数指风纵横翻飞,交织成一密密麻麻的剑网,更把孟婆茶水悉数挡开,涓滴不留,尽泼向室内白壁之上! 白壁本无瑕,此刻却被茶水尽染,深浓的茶水自壁上涔涔落下,宛如一串一串的悲痛之泪…… 智空变色道:“烨霖,若非你仍是孩子,我一定会设法把你留下,绝不会任你回去断送一生,甚至不惜用上武力……” 残雪未待他把话说完,先自截断他的话,毅然道:“好,我等你!” 说来说去,智空大师仍旧无法体谅他报仇的苦衷,他也不需任何体谅! 今日,他自觉已说得太多,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当场把二人之间的纠缠斩断! 话已说尽,再留下去亦没意思! 残雪霍地站起,转身,缓缓推门而出。 智空大师并没阻挠,事实上,他自知也阻挠不了。 残雪离去不久,那个小和尚又再走进来,好奇问:“咦,智空大师,那个冷面的少年终于走了?” “冷?”智空苦笑摇头。 “不!他一点也不冷……” 说着回望墙上仍在淌下的孟婆茶水,叹息道:“总有一天,总有一个人,一定会明白他那颗赤热苦心,一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5章 传说 五天之后,残雪已报捷而返,日月神教的总坛又响起一阵宏亮的笑声。 笑声发自夜冥,这已经是此数月来,他第九次如此开怀大笑了。 光明神殿的侍卫闻之亦不禁愕然。 殿内,此时仅得夜冥与残雪单独相对,夜冥边笑边道:“残雪,自你得传”乾坤一掷“以来,九次率众出征九次皆捷,立功非轻,你想要本座如何奖赏你?嗯?” 奖赏?原来也有奖赏? 残雪默默看着夜冥,他想要的奖赏如何启齿? 他不要再看见他如此淡静含笑,他只想看见他恐惧,怆惶、绝望、痛哭! 仅此而已,可是已极难办到! 夜冥见他并没有回答,点头道:“我想一时之间你也不知道应该要些什么,这样吧!日后你要是想要什么,就告诉本座,本座一定会如你所愿!” 残雪无语,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 两丈外的重重帘幕后面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 碎声刚歇,紧接着便是一个巴掌声,夹杂着一个女子清丽的骂声:“笨丫头!端个盘子都端不稳!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残雪素来对一切漠不关心,可是第一次听闻有人在光明神殿上谩骂出声,如此放肆,不由微微一眺,但见两丈外的纱帐后走出来两个女子。 一个是年方二十的宫廷美妇,长发飘逸如云,织金的蓝纱长裙远远拖在地上,衣袂飘飘乘风,远远望去,极为妖娆多姿。 另一个是年约十二三的姗姗女孩,本亦长得俏丽可人,可惜此刻俏脸肿胀,显见这蓝衣女子出手奇重,且女孩已痛得满脸泪痕,浑身瑟瑟发抖,状甚可怜。 夜冥仅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便不再去理会了。 那蓝衣女子又娇又怯的瞥了教主一眼,回过身,继续骂道:“贱丫头!我熬了两个多小时的大补汤被你摔了,回去后我定要把你拆骨煎皮!” 说着正欲举掌再掴,蓦地,掌未发已被人一格。 蓝衣女子一拂衣袖,猛然回身,正待破口大骂。随即发现来人正是教主座前的鬼使——残雪,登时眼波媚转,笑意盈盈,温声道: “是你……” 这蓝衣女子正是夜冥座下四大使之一的——酒使蓝雨。 她居住在东南边的凌霄宫,与残雪的琼华宫遥遥相望,残雪迄今都没有注意她,但他自成为夜冥的弟子后,日月神教许多徒众早于各个地方见过他,就连此女子也一眼便把他认出。 残雪并没作声,其实他出手只为看不过此女子如此刻薄,如今观其善于见风使舵,心知她亦明白他出手的用意,相信不会再难为那女孩。既然目的已达,便默然转身离去。 岂料那女子见其转身,以为自己激怒了他,便催促一旁的女孩道:“丫头,看!少爷生气了,还不快向他问安?” 那女孩本来一直也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说话,如今却被如此相催,惟有道:“小婢……向……少爷……问安。” 此语一出,残雪突然一怔,他陡地止步。 他回头。 是她?是她?是她? 他凝视这个女孩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虽不认识她,但他认得她的声音,曾在黑暗中扶他一把的人,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与她,难解的因缘与孽缘,终于正式开头。 他问:“你是小灵?”声音低沉得不像一个少年。 女孩乍闻此语,也是一怔。这个独特而低沉的声音,任谁听了也会记得,但她简直无法置信当晚那个沉郁不语的少年,竟是眼前这个以冷酷驰名于日月神教的鬼使? 她低下头,说出一个残雪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名字,她道:“是,我叫……小灵。” 翌日,向来沉寂的琼华宫从此再不用其余侍婢料理,因为它已增添了一名稚婢小灵。 可惜,琼华宫的主人,亦于同日远去,踏上去往昆仑雪域的迢迢征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6章 黑白 自从那晚被神秘女孩抽离阴沟,残雪歇息一会便到阴沟寻回尹昊头颅,后来更在日月神教的乱葬岗找得尹继潜和尹继念的尸首,他把他们三父子火化,再将骨灰好好保存于三个细小器皿内,静俟一个可以步出日月神教的时机去找智空大师。 这样一等便等了半年。 不过于此期间,残雪也非呆等,因为夜冥已开始传授他逍遥三绝之一的“乾坤一掷”。 这套指法,以气攻人,其实残雪并不屑习练,但念到他日或许可以用这招取夜冥性命,以夜冥的指法去反击他自己,于是便每日努力不倦地练,加上他悟性奇高,不消三月,竟然已将“乾坤一掷”捉摸通透! 快得夜冥亦难以置信! 当初,他收残雪为徒,是因为这个孩子气度冰冷独特,而且本名“残雪”之故,却从没考虑残雪的资质,心忖三绝之一的“乾坤一掷”乃自己毕生绝学,纵是练武奇材,要掌握其中窍门亦大需一年半载不可。谁料残雪不单是练武材料,且是奇材中的奇材,他的进境简直已超出夜冥意料之外,也超出阿音和黎昕意料之外。 黎昕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师弟居然会有如此惊人天赋,而且看他骨骼精奇,若继续习练下去,内外兼收,不出一年,恐怕内力与武功俱会在已之上。 然而黎昕生性异常忠直,他完全不介意、不提防残雪若然武艺渐高,或许有一天会取代他自己在教主心中的地位。他心想既然是同门,便要一心一意相待,好好的助其成才。 虽然黎昕所习的“如沐春风”与“乾坤一掷”大相迳庭,两者所练的内家真气亦大有分别,但此两大武学皆出夜冥的“三绝”,归根究底,练功时遇上的障碍,甚至走火入魔的情况也如出一辙。因此,黎昕亦毫不吝啬,尽量将自己的经验告知残雪,望其能有所避免。 可是,这个小师弟似乎真的冰冷得很,纵使他热心相导,残雪始终木无表情,不发一声,二人自结成师兄弟以来,残雪从没开口对他说过半句话,他似乎不想对他产生感情,也不想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日月神教许多侍女宫婢都不愿踏进残雪住的琼华宫,他冰冷无情的外表,令她们望而生畏,甚至夜冥的教主之威亦未能令她们如此胆战心惊。 当然,她们最后还是碍于教规,被逼轮着给残雪送饭和料理宫中琐碎旁务。 残雪虽冷至如此可怕,但黎昕有些时候也会偶然瞥见他眼中流露一股忧郁。 一个如此冰冷的少年,他的忧郁到底从何而来?黎昕很好奇! 夜冥却并不如黎昕那样注意残雪的忧郁,他只关注残雪在武功上的进度。 这少年除了悟性奇高,很快便掌握“乾坤一掷”外,夜冥一次在传授残雪内功心法,与他两掌相抵之时,他意外地发现,这孩子竟有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不停流转。 其中一道真气最弱,乃是“乾坤一掷”气劲,可能因修练的时日尚短。 另一道真气则甚为深厚,显知习练了不少时日,这道真气还隐隐渗着一股柔和,属于很正宗的内家真气。 至于第三道,则令夜冥最为迷惑,这一道真气习练的日子相信较那道深厚真气稍短,大约差距一年左右,然而这道真气,却是残雪体内最强劲的真气! 夜冥也不知怎样形容这道真气,这道真气竟然明显地带着一种悲痛的感觉,俨如在残雪体内置着千石火药,一触即发,力量难测。 黎昕心想残雪的武功不出一年便会超越他,夜冥却认为,这孩子的武功早已超越了他的大弟子黎昕。 究竟为何残雪真气中竟会扬溢一股绞心悲痛?夜冥并没有问残雪,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向其传授下去。 只有残雪心中自知,那股深厚正宗的真气,乃是尹家独门内功,因为尹家的剑法向以救世助人为已任,无论在内功和剑法上都很柔和。 而那股悲痛的真气,却是源于他自创的那招“悲痛莫名”! 他早已把尹家的剑法、剑诀、剑意与自己内心的悲痛融会贯通,化为已用,却未想到这招除了威力骇人外,每次当他暗中习练“悲痛莫名”时,体内居然会自生一股悲痛的真气,而这股悲痛的真气亦随着他不断的苦练此招剑法而与日俱增,尹家的独步剑法果真深不可测! 夜冥不追问残雪,皆因他太明白,无论怎样问也不会得知答案,何况某些人总有一些不想重提的过去,他只欣赏残雪的“冷”,其他的已不用管,只要这个少年归顺自己,为自己奔走卖命,便已达到他收其为徒的主要目的。 至于他体内的神秘真气,对于夜冥来说,再多一道他更欢迎!因为他可以更快把残雪封为主帅,立即四出为他南征北讨,何乐而不为? 故此,担任夜冥座下鬼使不及四月,残雪已连连奉命出征,每次皆凯旋而归。 亦因如此,这次他终被任命攻打少林寺十里外的一个山寨,报捷之后,残雪趁着门下仍未动身回日月神教之前,抽此空隙造访智空大师,以完成继父尹昊死前的最后心愿。 真是生不逢时,若非为报仇而入日月神教,又岂会沦为江湖仇杀的工具? 残雪正自出神,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施主……”原来是适才那个向智空报信的小和尚。 凭声辨位,残雪知道他站得很远,看来这小和尚真的很害怕与自己接近,也许是适才被自己的冷眼冷面吓慌了!然而,残雪并没有回头,吓慌这个小和尚实非他所愿。 只是小和尚看来并不明白他的好意,他不回头,他更慌了,十分艰难才张了口: “施主,智空……大师……有……请!” 黑与白两个极端,倘若混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后果? 死神与修道高僧,若然共对,有的会是斗争、谅解、还是势成宿敌的无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7章 点化 其实。 今天早上萧翎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仅是徐徐步至雪域之巅——望怒川上。 负手而立,凝目瞧着脚底下亘古不化的千年冰川,白色的衣袂在风声中飘零飞舞。白衣男子仰视碧霄,于恍惚间想起了昨夜的那场噩梦。 梦中的凌歌于顷刻间老去,一头胜雪的白发,形如鬼魅。她离他那么近,他想抓住她,可是她却不愿意跟他走,口中甚至说着一些她从来不说的恶毒的话语。 随后,萧翎又来到了逍遥派后山上,那里有一座人迹罕至的寺庙。 纵然仍是清天白日,这座寺庙隐没在深山中,却显得格外荒凉,恍如一个垂暮的老妇,在黎明的曙光之中,无奈又无助地等待着她人生的最后一天降临。 在寺庙的门外轻拍数声,寺庙的门迅即开了。内里还走出来一个看来已经七十有多、模样颇为慈祥的老妇,似是庙祝;她乍见萧翎,老得懵懂的双目登时像是发光一般,喜出望外的道: “啊!是……你?……” “萧公子,你又来看你的亲人了?” 看来,萧翎已不止一次的前来这座破旧的寺庙。 这座寺庙,也和大部份的庙宇一样,不分昼夜的烟香弥漫。 只有一个不同之处,便是庙内除了神龛上的神像之外,神像两旁,还列满了一排排的木牌,那是孝子贤孙们,供奉在庙宇内的先人灵位。 但听那个老妇祥和的问道: “萧公子,怎么今回你这样久才来?从前你每隔数天便来一次,今回我却等了三个月,你的亲人也等了三个月哪!” 萧翎答:“阿婆,前些阵子,逍遥派有一些要事需要我处理,累你久等了,是晚辈的大不敬! 老妇摇摇头,道:“萧公子,我知道你心肠好,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遇见我时,我的子女已弃下我远走高飞,只留下我这个老女人在此破旧的寺庙,晚景无依,你却不但给我衣食,还每隔数天来探视我,我……在晚年能够……认识你这个……好心肠的……年轻人,已是很满……足……了……” 老人家永远都是如此,每说到情长时,总是忍不住鼻子一酸,老泪纵横,阿婆也是如此,萧翎惟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膊,安慰道: “阿婆,别太伤心,我相信你的子女总有一日会回来你身边的,毕竟,无论他们如何遗弃你,也许……他们仍会想起你……” “会……吗?”阿婆拭着眼泪问。 萧翎茫然的看着神龛一列灵位,怅然的答: “子欲养而……亲不在,我相信……你的子女总有一天会觉悟,就像我,小时候我也曾时常不解地问,为什么……爹和娘会抛下我…我也有点恨……他们,可是如今……” 说到这里,萧翎不由上前轻轻抚着神龛上其中两块灵位,黯然的说下去: “可是如今我多么的……想念他俩,无论……他俩以前……曾干过……什么,我也……再不在乎,我只求……再次看见爹和娘亲……两个老人家,只希望……他俩能……平平安安……” 那两块灵位之上,贴着一张红纸,上书萧人凤与李媚娘的名字。 萧人凤和李媚娘依旧生死未卜,萧翎怎会为二人立了灵位?只因在民间有一些习俗,人们认为若能为仍然在生的人立一个灵位,只要在灵位之上贴上一张写着生人名字的红纸,便能祈保那个生人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福寿延年,这种贴上红纸的灵位,俗称“长生位”,意指祈保长生之意。 长生位仅是寻常人家对亲人的心愿,虽然寻常,但简明温馨,想不到身负不寻常身份的萧翎,亦有其寻常之心——孝心。 缓缓地,萧翎从怀中掏出两块东西。 那又是两块贴着红纸的长生灵位!但听他问阿婆道: “阿婆,我可否再安放两个长生位?” 阿婆慈祥一笑,道:“有何不可?萧公子,只要是你的亲人,阿婆亦会每日为他们上香。” 萧翎见阿婆首肯,便缓缓把一块长生位置放在神龛上,阿婆一望,不由一怔,只见长生位上的名字是——阿婆! 阿婆乍见之下也是既惊且喜,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结结巴巴的道: “萧公子,你……” “阿婆,不要再多说了。你想说的话我已明白,我只求你能长命百岁,还有,我希望你的子女能早日觉悟归来,与你一家团聚……” 阿婆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萧翎的一番苦心,霎时眼泛泪光,而此时萧翎又已把第二快长生位放到神龛上,长生位刚放下,他却并没有立即撒手,仍是紧紧拿着那块长生位,可知他对此人如何爱惜。 当他拿捏了一会,把自己的手移开之时,阿婆终于看见那个是什么人了,只见长生位上写着一个名字——凌歌! “凌歌?”阿婆有点惑然,问:“萧公子,凌歌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似乎对她……甚为怜惜……” 萧翎此刻的脸上不期然泛起一丝沉痛爱恋之色,惘然的答: “直至目前为止,她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一个人,如果失去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下去……” 想不到,经常挂着温暖笑容的萧翎,一颗热血男儿心之后,居然也有一个伤感而刻骨的爱。 阿婆甚少看见这个年轻人会如此不快乐,她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 “罢了!那位凌歌姑娘知道你为她安了长生位,她一定感到……高兴……” 萧翎点点头,如有所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8章 重逢 —— 夜色越来越深,月落星沉。 蓦地,一阵推门声打断了凌歌正在波涛起伏着的思潮,她不由喜上眉梢,因为她即使不用回头亦可同时听出,进来的人步声轻而潇洒,她异常熟悉,那正是—— 可是…… 凌歌来不及发出声音,已被人点了胸前三处大穴。 霎时。 一个清冷的声音蓦地于咫尺间响起: “跟我回去。” 声音似还夹杂着些微关怀,可惜语调冷硬,俨然如一道不由反抗的指令,心中纵仍有一丝真情,还是不动声息,绝不让任何人感觉“情”在她心中所留下的软弱。 凌歌答:“娘,为何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凌歌既称呼这个神秘的声音作娘,那这个声音岂非是……? 果然!一条白衣出尘,仙子般美丽的身影已悠悠然步至她的身前,站在屋里默默凝视凌歌,这个人是巫月神宫的宫主——冷月。 凌歌打死也不会想到,她的娘亲会不远千里地跑到雪域来抓她。 可是。 为何? 偏偏是在萧大哥不在的时刻。 “凌歌,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娘回去。” 凌歌私下苦笑,回去,回到那座冰冷的宫殿,像一堆美丽的废物一样活着,任她的心自生自灭。 不,她不回去。死也不会回去。 冷月见女儿的反应有些古怪,不禁又问:“你似乎有点变了……” “我变了?”凌歌强颜欢笑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么!”她话中有话,且声音尖锐。 “江枫已经不要你了,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冷月闻言更是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叱喝:“凌歌,娘可以不计较你以前做了什么,娘只是希望你能立即与我一起离开!” 说罢身影一幌,已半倾身子,且一把执住凌歌的手,欲以强硬手段拉她离开,谁知…… 这时。 只听“噗通——”的一声,凌歌双腿一屈,赫然已重重跪在娘亲面前! 她跪她?她居然向她下跪? 冷月只感到相当震撼;她与她虽是母女,凌歌自小被一帮子师姐照料,恩宠有佳,养成了纯真骄傲的性格,纵然是向她这个娘亲敬茶,亦从没跪过,想不到今夜,她竟然跪了! 只为了一个男人而向他下跪! 只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但见凌歌已泪盈于睫,一反过往的倔强自负,委婉哀求…… “娘,女儿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留在这里……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不想回去,娘……我真的不想离开这儿……” 这儿有她最在乎的两个人,她怎么可以离开? 冷月默默的瞪着这个突然向她跪地求情的女儿,面上阵青阵紫,转瞬间已变换了四五种颜色,她忽然发觉,她虽然贵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巫月神宫宫主,本应对一切了如指掌,只是,眼前她这个女儿的心,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良久良久,她威严无比的冷眸终于冒起一丝无奈,一丝还存少许亲情的人才会冒起的无奈,她沉着嗓音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 凌歌垂首,答:“是,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人,纵然是死,只要能呆在他身边,我亦无怨无悔……” 冷月闻言,不禁仰天倒抽一口凉气,叹息:“好!好一个纵死不悔,既然你心意已决,娘自然会成全你!” 她这句话说得不无悲哀,母女俩霎时又坠进一片沉默。 过了片刻,还是凌歌率先说话,一直盈在眼眶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说:“娘,谢谢……您……的格外开恩,女儿无以为报,只求你一世平安。” 云袖里的手指轻轻握成拳,巫月神宫宫主闭下眼睛,摇摇头,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无奈。 然后,凌歌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连像哑巴一般的“咿咿呀呀”声,她也无法发出! 她的嗓子赫然废了! 不但她的声音被废,当她用力站起身的时候,她真不敢相信,她本来怀着绝世轻功的双腿,此刻亦无法移动半步,甚至她的手,她的身躯,亦统统不能再动弹! 天! 在这一刹那间,她赫然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废人!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凌歌私下震惊,亦很快便已明白,她霍然抬起头眺望自己的娘亲。 她中了一种可怕的奇毒。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 凌歌震惊地狂睁双目看着自己的娘亲。她甚至连嘴唇也无法启动,眼睛也无法眨动! 此时此刻,凌歌的一颗心直往下沉,额角已淌下了连串汗珠。 巫月神宫的独门奇毒——摄心散。她又怎会不知。 —— 凌歌危难之际,萧翎,他到底去了何处何方? 萧翎原来独自坐在逍遥派后山的小石岗上,静静眺着逍遥派的楼阁亭台,以及楼内点燃着的万家灯火,眺望着万里雪川。 他已经在此无人打扰的小山岗上坐了良久,又感到,他前来此处之前,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处,江枫,小布,甚至凌歌,会否因为他突然失踪而整夜不安? 若因他自己一时爱静而令他们操心,那…… 一念及此,萧翎不期然的又站了起来,双足一蹬,登时人如一阵惊风,飞下了后山。 萧翎回到逍遥派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来到了凌歌的庭院里,可是凌歌竟然不在屋子里。 这可奇了! 萧翎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发现地板上有一滩殷红的血渍,烛光下,耀眼得夺人耳目。 然后,他的目光悠悠地落到了桌案上。 那里,亮着一盏灯,旁边放着一碗凉透了的君子汤。 凌歌。 白衣男子心中狂叫,发足便往外奔去。 夜风虽然很强劲,但整个天地间都似已凝结。 萧翎在夜色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群星全落了,密布的乌云压住苍穹的一角,只有一弯斜斜的残月,淡淡地挂在天边,月也将落了。 “凌歌——!”白衣男子忽然仰天狂啸一声,一股深刻的刺痛如刀割般慢慢划过他的心脏。然后,他的眼神飘忽了,晃出一丝泪光,身子也踉跄着后退几步。 煎熬的一夜。 白衣男子踏遍了整个昆仑雪域,却找不到魂牵梦萦的女子。 黎明时分,一线稀薄的曙光,冲破漫漫的黑暗,庭院里已弥满起乳白色的晨雾,其浓如烟,萧翎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事,彷佛都在这无声的浓雾里,依稀可以看见,却又悲凉得不可捉摸。 白衣男子披着晨露,眉眼间染着憔悴的担忧,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只见。 屋门口的梅树下,一袭俏丽的白色身影,如梦似幻。 凌歌巧笑倩兮地等着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君子汤,这一望,如隔秋水,沧海桑田。 萧翎抬起双眸,然后整个人就震在那里,一颗空荡荡的心田被一股热涌上来的气流充斥得快要爆裂,他努力克制住双手的颤抖,然后喜不自胜地跑上前去。 凌歌站在晨光中,白衣上染着寒露,嫣然带笑的俏颜如盛放的花蕾,可爱而迷人。 “凌歌,凌歌!”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喜悦之下,心神俱碎。 “萧大哥,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好久呢!”凌歌还是如往常般,撅起嘴巴冲他撒娇。 萧翎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一只手,她的手冰凉凉的,然而他的手炽热异常,一握之下,她冰冷的身体也温暖了些许,然后,她眨眨眼睛,无怨无悔地笑了。 屋门打开。 薄薄的晨光弥散进来。 凌歌看到萧大哥浑身已被深夜的露水打透,一头本是飘逸的长发,亦有数撮凄庸地洒在他的前额两畔。 她掩不住对他的关心,急切地道:“萧大哥,你……怎会给露水弄得全身湿透?不行!这样会着凉的,我给你找件替换的衣服!……” 说着已赶快到屋内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正要给萧翎换上,谁料…… 出乎意料的。 一向情感并不外露的萧翎忽然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肩颈间紧紧地闭下眼睛,像一个惶恐不安的孩子。 “凌歌!”他发自肺腑地呢喃她的名字。 这刻骨铭心的一唤。 “萧大哥!”凌歌的眼角滑下两行滚烫的清泪,然后她深抽口气,勉力克制住哽噎,很轻很轻地笑,很温柔很温柔地笑,问:“萧大哥,你怎么了?”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他回答得很直白。 “怎么会呢!”凌歌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仿佛坠入了无数的星辰,她很轻很轻地耳语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答应过你,要跟你一起隐居山林的。萧大哥,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我不要你不开心,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真的。” 萧翎听了这话,紧滞的嗓子眼终于能发出一声低切的微笑,他收敛自己脸上的落寞与愁容,缓缓松开了她。 凌歌细心地替他换了衣服,然后端起桌案上那碗冒着热气的君子汤,吹了吹,柔声道:“你瞧你脸色多白,一定是着凉了,喝了这碗汤,身子会舒服一点……” 自己仅剩的时间不多了,凌歌今天早上出奇得勤快,她一片苦心,一面说,一面已把那碗君子汤端至萧翎跟前,一双美丽清澈的眸子,更充满热切期待之色,也有点紧张…… 萧翎的脸上有迷人的微笑,他接过她的汤,细意地品尝着,神态很满足很幸福。 凌歌呆呆地凝视他,眼底水雾潆绕。 他总是那么傻。 她弄的汤一开始明明很难喝,他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很好喝的样子,而且乐此不疲。 现在,她花了将近一夜的功夫,千锤百炼熬出来的热汤,她希望是美味无比的,她希望今生做给他的最后一碗汤能给他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凌歌,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为什么我四处找都找不到你。”萧翎喝完了汤,身心的疲惫顿时减缓了许多,他松弛了紧绷一夜的心弦,笑吟吟地问她。 凌歌心下一怔,也不说话,只是接过他手头的碗,放在案上一角,顿了顿,才竭力保持着镇定,低低地笑道:“我去找你你不在,我又睡不着,就去后山上走了走,然后就回屋睡了。” “哦!”萧翎点点头,并没有怀疑她的话,他抬起双手按上她的双肩,温柔地叮咛道:“我没有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害你担心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改,可是你也一样,不然萧大哥真的要彻夜难眠了。” 凌歌用力地点点头,眼底隐泛泪光,有点埂咽难言,但她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在萧大哥跟前哭出来,只因,为了心爱的人,她比谁都坚强,她什么都不怕,就连死也不怕! “萧大哥!”凌歌深深地凝视他,忽然笑得无比开心,急切地道:“我好久都没有弹琴了,我想弹一首曲子给你听?” 萧翎思忖了一下,眉眼清俊含笑,提议道:“我们可以来一曲琴箫合奏。” “嗯!”凌歌用力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说:“我现在就去房间里拿琴,你在莲花台上等我,不见不散。”说着,轻盈转过身,墨色的发辫微甩,欢欢喜喜地冲出了屋门。 萧翎望着她曼妙的背影,唇边挂着清美无暇的爱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69章 酒醉 —— 凌歌一路跑得很快,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只因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回到了房间,抱起了案上的墨色金纹古琴,她良久良久地吸气,然后气定神闲地笑着,以最饱满的姿态走了出去。 轻轻快快地走出了屋门,刚走到朱栏前,没由来的,白衣少女感到神志一阵阵模糊,身子微微倾斜,一口血沫从她的嘴里如利箭般射出,血花溅到梨树上,一朵朵洁白的梨花顷刻间灰暗凋零。 凌歌喘息急促,宛如濒死的羔羊。她惴惴不安地望着自己胸前遗落的几滴血渍,忽然感到无比懊恼和沮丧,她想这样子萧大哥一定会怀疑,于是又急匆匆地跑回了屋子,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裳。 是的,她要以最美丽的姿态出现在萧翎的面前。 莲花台上,风帘已高高挂起,举目四望,满池碧水荡漾,荷花开得何其绚烂,何其妖娆。 白衣男子长身玉立,手持竹箫,静静地等候。 果然。 凌歌很快便赶来了。 也许是跑得太急了,她的额头上布满了莹莹的汗珠,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萧翎抬起手指,心疼地帮她拭去额角的汗珠。 凌歌在他的注视下傻傻地歪下脑袋,腼腆地微笑。 莲花台上传来了优美动听的琴声。 一袭白衣的凌歌正在临案抚琴,目光静雅含蓄,手指葱白如玉,她的琴声潺潺淙淙,晚如山涧流淌的溪水。 萧翎注视着她,轻轻地微笑,继而竹箫抵在唇边,悠悠地吹了起来。 好一曲荡气回肠的琴箫合奏。 旷古传奇的韵律飘满了整个阁子,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不少逍遥派弟子在这里驻足,静静地聆听。 凌歌抬起头,静静地凝视一眼萧大哥,微笑着,然而,渐渐的,她眼底的光芒忽然有些黯淡。 一曲《高山流水》,一曲《星云织梦》,一曲《千年缘》。 弹着弹着,白衣少女终于体力不支,双手按在琴面上,剧烈的喘息起来。 “凌歌!”萧翎微微震惊,他俯下身,盘踞在她的跟前。 “萧大哥,我没事!”凌歌强撑着一口气,淡淡地微笑,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凌歌!”萧翎感到窒息,他抓住她的双手,才发觉她的双手是没有温度的,冰冷如雪。 “萧大哥,来,我们继续弹奏,把这一曲《千年缘》弹完!”凌歌一边喃喃地说,一边将脑袋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是有些疲惫不堪,白衣少女的意识忽然一片混乱,眼皮越来越沉。下一刻,在她闭上眼睛之前,一行鲜艳夺目的血花从她的嘴角慢慢溢出。 白衣男子心神一乱,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仿佛有什么强烈的预感在疯狂地侵蚀着他的心脉。他怔怔地看着这一行紫血从凌歌的嘴角沁出,竟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嗒”,轻轻一声响,那滴紫血滴在了他的手上。血是温热的。这一滴热血,却仿佛烫穿了他孤寂沉冷的心。 他用颤抖的手,试探着沾了一些血——不错,血是热的! “凌歌!”他颤声低呼,不敢相信的探了探她的鼻息——一丝丝的毒气触到了他的皮肤! 只要毒气一到丹田,她便会芳魂寸断,只是,就在毒气还没到丹田之前,双重的摄心散,已把单薄的凌歌侵得气若游丝,浑身乏力;她紧贴着萧翎的肩膀,已然无力撑起身体,她的身体,更开始逐渐瘫痪,她就这样紧贴着半跪在地的萧大哥,身子不由自主地徐徐滑落,可是…… 纵然她马上快要死掉,她也不想与萧大哥分开,她犹竭尽死前的最后一分力气紧紧抓着萧翎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她今生曾经渴望拥有的温暖,一个值得她不惜以命相爱的男人,鲜血虽然不断从她嘴角涌出,她仍努力抬眸,深情的看着萧翎,气若游丝的道: “萧大哥,谢谢……你……给……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真的,你对我那么好……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是多么……开心,真的……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永远……呆在你……的身……边,为你每日……弄汤,弄得不好……便明天再弄,可惜,我……与你相聚……的时日……实在……太短,可惜……我……真的……要……离开……你……萧大哥……我很舍不得……你……” 萧翎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口里如泉涌血,以及她倔强得不让自己掉下来的泪,这一刻,他仿佛哑了,也聋了,只觉得一颗剧痛的心擦着寒冷的气流,直直地往深渊里坠落! 凌歌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她紧执萧翎臂弯的双手亦已极不情愿的逐渐松开,只因为她最后的一丝气力亦将要耗尽,可是,她犹自苦笑一声,吐出她最后的一句话: “萧大哥,来世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再也不与你分开。” 昨夜子时,凌歌重了摄心散以后,全身无法动弹,就在她即将被冷月和几位宫女带走的那一刻,她逼动心诀,冲开了被毒气封闭的穴道,这一举动无疑自寻死路,当摄心散的毒气轰击了她的五脏六腑,她顿时瘫软在地,嘴角血花狂洒。 冷月亦被女儿自寻死路的举动惊住了,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喃喃地摇头,生气地怒喊:“凌歌,他重要不过你的命。” “是,他是重要不过我的命,他只不过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冷月被女儿坚定无悔的眼神搞得心神大乱,她慌乱地想要扶起她,谁知她却仍是固执地跪在地上,流着泪祈求,“娘,女儿已命不久矣,只求你让女儿完成生前的愿望,让我死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 问世间情为何物? 冷月当下别过脸,不忍再看她,她不想再看见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而跪地乞求,才会如此说:“你自己好自为之!” 语声方歇,白色的云袍已随声扬起,飘逸如仙的身躯猛地穿窗而出,留下女儿而去。 凌歌随后又催动内功,暂且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她不想即刻便死去。 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那就是为萧大哥做一碗真正美味无比的君子汤。这可是她努力了好久的成果。 如今,这个心愿已经达成,她算是死得其所了。 “凌歌,你中毒了!”萧翎一字一字的下断言,慌乱的双目中蓦然闪过一道泪光,一把将凌歌从怀里扶起,急急以内力输入她体内。 可她却毫无反应。 “凌歌,你一定要活下去!”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 突然间,白衣少女喉中轻轻一响,身子向前一倾,一大口紫血咯在竹板地上,中间杂着许多黑色的血块!她的面色渐渐由青转白,呼吸也开始平顺,可始终不见醒转。 蓦地——“要想救她,就带她来巫月神宫!”——巫月神宫宫主阴魅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让他极为混乱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 萧翎知道这是巫月神宫的独门绝技——千里传音术。她来过,她来找过凌歌。 “凌歌!”他急切地呼唤着怀里的女子。 他几乎是发疯一样将排毒之术用到了极点,将内息连续不断地送入那个冰冷的身体里。 “萧大哥……”终于,怀里的人吐出了一声喃喃的叹息,缩紧了身子,“好冷。” 看着白衣女子瞬间变成死灰白的脸色,萧翎忽然间愣住了,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悲剧要重演了吗?那个冷月居然再次对女儿下了毒手吗? 粉衣少女远远地走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翎少爷,小姐怎么了?”乍见到凌歌那样的脸色,她着实吓了一跳,刚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逍遥派的新任掌门那样凄冷而惨淡的目光给镇住了。 强烈的痛苦急速地撕裂开来,几乎要把人的心化成齑粉。萧翎紊乱的心绪重新凝聚起来,他顾不得多想,只是焦急地抱起了地上昏迷的白衣少女,向水轩外奔去,同时将手抵在她的背上,源源不断地送入内息,将她身体里的毒气控制住—— 他绝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绝对不! 他要带她回巫月神宫!他要救她! 看着飞奔而过,神情沧乱的掌门师兄,沿途的逍遥派弟子均相顾失色,急急让道,也不敢多问。 冰燕一惊之下,展动轻功,急匆匆地想要追上问清楚,却被他飓风一般的脚法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她看到他飞过了白玉长桥,身影在朱雀大门外幻化成一个迷茫的白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0章 心思 —— 白茫茫的雪域上,冷风飒飒。 萧翎拥着凌歌,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荒原上,马蹄飞溅,踏碎了一串串飞雪。 远远的。 一队气势恢宏的人马铮铮然飞驰了过来,即将与逍遥派的大弟子擦身而过。 雪域华佗! 大雪里,远远望见那一袭仗剑的白衣,同行的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勒住了马头,排成一行,挡住了前行的大路。 领头的是风云堡的堡主沐清愁,他勒住了马头,手中的长虹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一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兮律律——”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萧翎在三丈开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白衣男子冷冷望着风云堡的人马,“今天我不想杀人。” “呵,雪域华佗好大的口气。”一名风云堡的属下暗忿,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一向听闻雪域华佗萧翎温文尔雅,风神俊秀,没想到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口闭口都是杀人的草莽之辈。 “让不让?”萧翎意外地有些沉不住气,“不要逼我出手!”他的手向后一伸,准备拔剑。 众人沉默了下来,呆呆地看向身后的堡主。 沐清愁平静地望着雪域的神医,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赶来昆仑雪域只是为了求见逍遥派掌门独孤无敌,以求和他联手抵御日月神教的侵略,如果半途和他的大弟子硬碰硬地交手,只怕大有不妥——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让道!”终于,沐清愁开口了,“你走吧。” 众属下接到了命令,也不敢怠慢,只得控缰调转马头,腾出大道来。 风云堡的堡主也控马往后微微退开一步,客气地颔首致意。 萧翎松了一口气,唇角气息冰白,他轻吼一声,骏马飞奔着穿堂而过。 然而,奔行不到百米处,“噗通!”筋疲力尽的白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马背上的男子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此刻他的身体由于内息的丧失,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白衣少女如同散落的书卷一样,从他的怀里无力地滚落了出去。 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 “凌歌!”低沉而破碎地急唤一声,萧翎用手背拭去唇角的鲜血,他咬紧牙箍,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虚弱的身体却不允许。 “凌歌,凌歌!”眼睛被风雪迷湿,他的耳膜轰轰地啸响,咽喉里咯咯作响,痛苦至极。 这一刻,排山倒海的苦痛和悲哀将他彻底湮没,萧翎无力地低下了头,用冰冷的手指扣着地面上的冰雪玉带草,缓缓地向不远处的白衣少女爬去。 凌歌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寒冷的北风吹起了她雪白雪白的衣袂,像一波波洁白的浪花,她的脸色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 “凌歌!”心口搅痛成一团,他终于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跟前,抓住了她冰寒刺骨的手,猛地提了一口底气,他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将白衣女子拥入自己的怀中。 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凄寒的呼吸从唇齿间瑟瑟地吐出,他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她冻僵的身子,想要让她活过来。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大雪纷飞如柳絮,寒风萧瑟,蚀骨沁心。 风云堡的一行人马吃惊地回望着不远处的情景,雪域华佗此行居然带着一个病危的女子。 骏马原地踢踏不止,沐清愁轻轻挑了挑眉,然后低吼一声,神色凝重地骋马走了过去。 感觉到有人靠近,眼光里闪过冷气,瘫坐在雪地上的白衣男子手臂回转,蓦地按在了剑柄上。 对于这一行人,敌我不明,他暗自警惕着,已备不时之需。 沐清愁一手控缰,一手执剑,他看着白衣男子的举动,无谓地淡淡一笑,然后飞身跳下马。 “你的马儿已经跑不动了,你怀里的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身中剧毒,只怕时辰不多了。”停在了萧翎的身畔,他轻轻开口,友好的声音是平静而理智的。 “你胡说!”萧翎突然狂怒起来,神色疯狂而崩溃,目光里陡然迸射出肃杀之气。 手指一搓,长虹剑从手里蓦然坠落,直插入地,发出铁石摩擦的刺耳声响。荒原上的所有风云堡弟子都为之一震,静静地望着弃剑的堡主,窃窃私语声平息了下来,变成了鸦雀无声的沉默。 沐清愁唏嘘般地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一口,说:“萧公子,你我并不是敌人,我现在将我的坐冀旋风借给你,日行千里,你速速动身吧?确实不敢再耽搁了。”萧瑟的寒风中,他沉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丝悲悯之意。 静静地凝视着怀里的凌歌,萧翎怔了许久,眼神从狂怒转为恍惚,最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用斗篷裹紧了怀里的女子,运起全身的真气,单手撑地,迅捷地翻身掠上了沐清愁的马背。 抖开了缰绳,一勒马头,他朝马前站立的男子深深颔首致谢,然后策马狂奔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1章 生死之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周一片皑皑的白雾,沐清愁站在冰天雪地里,望着那一骑绝尘在远方的尽头,嘴角染上了捉摸不定的笑容。 昆仑逍遥派的掌门之位迟早也是会传到萧翎的手上,他沐清愁何不现在做个顺水人情,有恩于他,日后平定中原武林,也算是少了一个对手。 面对着北方韵白的天际,这位风云堡的堡主怔怔地出神,眉目间有许多复杂不明的光芒交织着纠结在一块,掩埋住他的心事。 “堡主,快看!”这时,不远处有一名属下颤声疾呼,握剑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来指向不远处急速奔来的两匹白马。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广阔无垠的雪原上,白花花的冷清寂寥,又有“得得”的马蹄声沉重的敲响着飞奔而来。 将长虹剑收入手中,沐清愁神色清冽地挑起眉,双目深蕴,犹如深海般神秘莫测,他定定地看着那两匹踏雪而来的骏马。 马背上人影越来越近,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子是一袭青色的长衫,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随着冷风微微后扬,清俊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冷光,使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股冷酷悲凉的气息。 沐清愁微怔了一下,却也认了出来,这是独孤无敌的另一名亲传弟子江枫,中原武林一带称其为“大漠飞鹰”,和他的大师兄萧翎并作“雪山双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独孤无敌的两名嫡传弟子一前一后离开了逍遥派,并且身边都带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如此火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儿? 难道是逍遥派起了内讧!心下琢磨着,沐清愁的思绪混乱了起来,逼着他不得不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手中的宝剑渐渐握紧,单指按在鲨皮剑鞘上——他默然地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属下们摆开剑阵,拦住飞奔而来的两匹铁骑。 远远地看到前方布开的杀气之网,粉衣少女不由得勒缓了马速,惊愕地看向并驾齐驱的男子,“枫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寒风让她的身子一阵阵抖索,她低柔地开口了。 湛深色的眼底弥漫着跳跃的火光,可是脸上却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江枫沉吟不语。 “驾”轻吼一声,看也没看身旁的女子,他一个人驾马向前飞奔而去。 他这是要硬拼了吗? 冰燕啧啧地叹息一口,她在风雪中努力呼吸,脸色已然又开始逐渐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却也急急地追了上去。 风更急,雪更大。 两匹骏马径直飞奔到了风云堡的剑阵中央,杀气一波波地逼来,几乎将空气都凝结住了。 “不要耽搁,快去救凌歌!”江枫一掌将冰燕推出,拔出了腰际的长鞭,霍然抬首,一击劈开虚空! 粉衣少女被他这灌满真气的一掌打得飞到了百米外才翩然落地。 看到自己已经置身在剑阵外,冰燕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双手撑起自己身体,咬牙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前跑去。 她要快点赶回去,否则翎少爷和小姐一定会很危险! 可是枫少爷能够脱险吗?她犹豫不觉,进退两难。 下一刻,她还是决定将身后的血战抛在脑后,赶去巫月神宫要紧。 风雪里只有漫天的杀气逼了过来!江枫双手执鞭,目光横扫了一下四周,浑身散发出难言的英武气势。 “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过去!”风云堡的一名弟子大笑起来,剑尖指向江枫,足下一顿,其余属下们齐齐出鞘,身形交错而出,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网,剑阵顿时发动! 长发随风飘扬,深青色的长衫上凝结了一层寒霜,眼底的冷光跳跃不定,江枫漠然地勾了勾嘴角,邪肆一笑,纵身从马上一掠而下,右手的长鞭幻化成无数交织的七彩绫带。 一道闪电般的华丽鞭影落到了剑网里,在瞬间就交换了十几招,剑鞭相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叮叮”之声。江枫辗转于剑光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中原数位剑术精英,却没有丝毫畏惧。手中的长鞭注满了纯厚冷厉的内力,强盛得足以和任何名剑对抗。 “啊!”风云堡的弟子中有人发出了惊呼,长剑脱手飞出,插入雪地。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惨叫一声,跌落在雪地上,做惊恐状。 “小心,是凤尾鞭!”未曾出剑的沐清愁看清楚了江枫手中的神兵利器,失声提醒。 仿佛孤注一掷地想速战速决,这个逍遥派的武学奇才一上来就用了极凌厉的鞭法招式,几乎是招招夺命,不顾一切,只想从剑阵中闯过。 一轮交击过后,被那样狂烈的内息所逼,风云堡的弟子们齐齐向外退了一步。 唯独堡主沐清愁站在原地,手中长虹剑指向地面,却是分毫不动。他只是死守在璇玑位,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捕捉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每次江枫试图冲破剑阵时,绯色的长虹剑都及时地阻断了他的出路,分毫不差,几度将他截回。 五十招过后,显然是急于脱身,江枫出招太快,连接之间略有破绽——长虹剑就如一缕七彩的虹风,从他的鞭光里急速透了过来! 逍遥派弟子最拿手的应该是幻影九歌——问天剑法,不知为何这一次江公子却是用凤尾鞭来迎敌。难道他不知凤尾鞭是喜阴而排阳的吗? 中了! 心念电转之间,沐清愁已得手,他的剑准确无误地刺破了江枫的衣衫,将他定在了原地。 得手了!其余风云堡的弟子一瞬发出了低低的呼声,立刻掠来,趁着对方被钉住的刹那齐齐出剑,数把宝剑交织成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光网,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中央被困住的男子绞成碎片! “嗖”耳畔风动,刚欲抬手说些什么的沐清愁顿觉背部一麻,身子便直直向后栽了下去。 身后的女子显现了出来,脸色雪扑扑的,她左手的中指扣在拇指上,微微颤抖着。她的目光倔强而寒冷,蓦地蹲下身去,手腕翻转,扼在了沐清愁的死穴上。 本来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眼下她不得不这么做! “放了枫少爷,否则我就杀了他!”粉衣少女冷冷地看着雪地上的风云堡属下,一字一顿,绝然地要求道。她的右手里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令牌,是日月神教的圣火令,而她的左手指间擒着一撮寒芒闪耀的罂粟寒针,是百花毒针之首,剧毒无比,一针可使人昏迷,两针则武功尽失,三针即刻丧命。而此刻,这撮毒针就抵在沐清愁的太阳穴上。 她是魔教的人!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气,目色惊恐。 堡主突然遇袭是所有风云堡的弟子始料未及的,只得纷纷扯住了步子,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生死一瞬,兔起鹘落在眨眼之间,即便是江枫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风云堡的属下们互相看了看,腾开了一条道,让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好险……”看着一剑穿胸的男子,冰燕脸色惨白,吐出一口气来,声音颤抖得厉害,“你竟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江枫的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刚走到了她的跟前,一口血急喷出来,眼前忽然间便是一黑。 粉衣少女伸臂撑住他,脱口惊呼:“枫少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2章 最后的告别 醒来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雪一片片落在脸上,然而身上却是温暖的。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疼痛也明显减缓了—— 江枫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自己身上裹着的斗篷,和紧贴着他的胸膛,控缰前行,脸色苍白单薄的少女。 冰燕紧紧蜷起身子抵抗着内外逼来的彻骨寒冷,没有血色的唇紧闭着,雪花落满了眼角眉梢,气息逐渐微弱。 终于,她的头缓缓地埋了下去,意识彻底模糊,身子一斜,快要从马背上栽下去。 “小心!”江枫惊呼一声,伸出僵硬的手,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稳在自己的怀里。 粉衣少女已然冻得昏了过去,嘴唇发紫,手足冰冷。他解开斗篷将她裹入,双手按住背心灵台穴,为她化解寒气——然而一番血战之后,他自身受伤极重,内息流转也不如平日自如,过了好久也不见她醒转。江枫心里焦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只是将冰燕紧紧拥在怀里。 心底有深刻而隐秘的痛,他不知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苍穹下仰起头凝望,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两侧的雪山在缓缓后退,山顶上皑皑的冰雪宛如珠冠上的光,在漆黑的天幕下泛着圣洁的光芒。 —— 逍遥派的新任掌门策马飞奔到了巫月神宫的南天门时,如意料之中一样,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成形的抵抗。 整个巫月神宫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整顿,朱红色的门柱两侧有白衣女弟子排列守候,大门也是敞开的,甚至可以看见隐藏在最深处的幻月阁。 那里,不久前曾经有过一场舍生忘死的搏杀。 那里,她曾经与他并肩血战。 从南天门铺设到宫门的青石大道两边原本设有的毁花小筑和望风楼上也有几个女弟子看守,微微隐射出一种强烈的威慑力和肃杀之气。 抱紧了怀里昏迷的白衣女子,萧翎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凌歌,你会没事的!”他横掠而起,在峰川上一个轻轻的点足,落到了大道左侧的巨型玉阶上。 萧翎是以风一样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一眼看到峰顶景象的时候、却仿佛化成了岩石。 高高的宫门中央,赫然已有一个云袍飘然的女子在静静等待着,那一袭雪白的长发宛若亘古不变的冰川,散发出了凛然逼人的气势。 冷月?! “你们终于来了。”看到远处的男子从峰川上一跃而下,白发女子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 瞳孔紧抽了一下,萧翎抱着凌歌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冷月笑了起来,白发在冰风中飘萧,眼神黯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罢了,只是可惜了凌歌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那个单纯宁静、毫无野心的少女,就这样被各方势力撕扯着、拿来殉葬。 一念之间,萧翎的身影在几个连续的玉柱上跳跃而过、已到了她跟前。忽然冷月认清了来人,眼神一凛、脱口惊呼了出来:“怎么!来的……不是江枫?” 漠然地一笑,白衣来客的神色是空洞而警惕的,当他跃到巫月神宫绝顶之上的最后一根玉柱时,红日一跳、恰恰从天际尽头升起。不远处的雪峰晶莹剔透、染了微微的红光,那种凛然烈艳、竟叫人不敢逼视。 “冷前辈,凌歌是无辜的,请你放过她!?”丝毫不回避地直视对方暗怒的表情,他漠无表情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悲凉的无奈。 冷月静静的站在天门的正中央,任满山的狂风吹起她的雪色长发,长长的睫帘之下如墨色海洋一般,深不可测,宽大的袖口里,她的手里捏着一撮闪着寒芒的银针。针尖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反射着一点冷冷的光,有一种疯狂的杀气。 为什么凌歌拥有的爱她没有?为什么从来不曾有人这样替她着想过?为什么? 憋见萧翎看着女儿的眼神和动作,冷月的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不!她绝对不可以放过他们?不可以!? 那样温情的画面永远照不亮她的心,只会灼痛她的眼睛,灿烂的阳光融化不了她冰冷的人生,只会让她把仇恨握得更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3章 危急关头 —— 白茫茫的雪域上,冷风飒飒。 萧翎拥着凌歌,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荒原上,马蹄飞溅,踏碎了一串串飞雪。 远远的。 一队气势恢宏的人马铮铮然飞驰了过来,即将与逍遥派的大弟子擦身而过。 雪域华佗! 大雪里,远远望见那一袭仗剑的白衣,同行的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勒住了马头,排成一行,挡住了前行的大路。 领头的是风云堡的堡主沐清愁,他勒住了马头,手中的长虹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一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兮律律——”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萧翎在三丈开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白衣男子冷冷望着风云堡的人马,“今天我不想杀人。” “呵,雪域华佗好大的口气。”一名风云堡的属下暗忿,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一向听闻雪域华佗萧翎温文尔雅,风神俊秀,没想到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口闭口都是杀人的草莽之辈。 “让不让?”萧翎意外地有些沉不住气,“不要逼我出手!”他的手向后一伸,准备拔剑。 众人沉默了下来,呆呆地看向身后的堡主。 沐清愁平静地望着雪域的神医,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赶来昆仑雪域只是为了求见逍遥派掌门独孤无敌,以求和他联手抵御日月神教的侵略,如果半途和他的大弟子硬碰硬地交手,只怕大有不妥——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让道!”终于,沐清愁开口了,“你走吧。” 众属下接到了命令,也不敢怠慢,只得控缰调转马头,腾出大道来。 风云堡的堡主也控马往后微微退开一步,客气地颔首致意。 萧翎松了一口气,唇角气息冰白,他轻吼一声,骏马飞奔着穿堂而过。 然而,奔行不到百米处,“噗通!”筋疲力尽的白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马背上的男子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此刻他的身体由于内息的丧失,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白衣少女如同散落的书卷一样,从他的怀里无力地滚落了出去。 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 “凌歌!”低沉而破碎地急唤一声,萧翎用手背拭去唇角的鲜血,他咬紧牙箍,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虚弱的身体却不允许。 “凌歌,凌歌!”眼睛被风雪迷湿,他的耳膜轰轰地啸响,咽喉里咯咯作响,痛苦至极。 这一刻,排山倒海的苦痛和悲哀将他彻底湮没,萧翎无力地低下了头,用冰冷的手指扣着地面上的冰雪玉带草,缓缓地向不远处的白衣少女爬去。 凌歌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寒冷的北风吹起了她雪白雪白的衣袂,像一波波洁白的浪花,她的脸色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 “凌歌!”心口搅痛成一团,他终于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跟前,抓住了她冰寒刺骨的手,猛地提了一口底气,他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将白衣女子拥入自己的怀中。 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凄寒的呼吸从唇齿间瑟瑟地吐出,他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她冻僵的身子,想要让她活过来。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大雪纷飞如柳絮,寒风萧瑟,蚀骨沁心。 风云堡的一行人马吃惊地回望着不远处的情景,雪域华佗此行居然带着一个病危的女子。 骏马原地踢踏不止,沐清愁轻轻挑了挑眉,然后低吼一声,神色凝重地骋马走了过去。 感觉到有人靠近,眼光里闪过冷气,瘫坐在雪地上的白衣男子手臂回转,蓦地按在了剑柄上。 对于这一行人,敌我不明,他暗自警惕着,已备不时之需。 沐清愁一手控缰,一手执剑,他看着白衣男子的举动,无谓地淡淡一笑,然后飞身跳下马。 “你的马儿已经跑不动了,你怀里的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身中剧毒,只怕时辰不多了。”停在了萧翎的身畔,他轻轻开口,友好的声音是平静而理智的。 “你胡说!”萧翎突然狂怒起来,神色疯狂而崩溃,目光里陡然迸射出肃杀之气。 手指一搓,长虹剑从手里蓦然坠落,直插入地,发出铁石摩擦的刺耳声响。荒原上的所有风云堡弟子都为之一震,静静地望着弃剑的堡主,窃窃私语声平息了下来,变成了鸦雀无声的沉默。 沐清愁唏嘘般地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一口,说:“萧公子,你我并不是敌人,我现在将我的坐冀旋风借给你,日行千里,你速速动身吧?确实不敢再耽搁了。”萧瑟的寒风中,他沉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丝悲悯之意。 静静地凝视着怀里的凌歌,萧翎怔了许久,眼神从狂怒转为恍惚,最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用斗篷裹紧了怀里的女子,运起全身的真气,单手撑地,迅捷地翻身掠上了沐清愁的马背。 抖开了缰绳,一勒马头,他朝马前站立的男子深深颔首致谢,然后策马狂奔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4章 拼死一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周一片皑皑的白雾,沐清愁站在冰天雪地里,望着那一骑绝尘在远方的尽头,嘴角染上了捉摸不定的笑容。 昆仑逍遥派的掌门之位迟早也是会传到萧翎的手上,他沐清愁何不现在做个顺水人情,有恩于他,日后平定中原武林,也算是少了一个对手。 面对着北方韵白的天际,这位风云堡的堡主怔怔地出神,眉目间有许多复杂不明的光芒交织着纠结在一块,掩埋住他的心事。 “堡主,快看!”这时,不远处有一名属下颤声疾呼,握剑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来指向不远处急速奔来的两匹白马。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广阔无垠的雪原上,白花花的冷清寂寥,又有“得得”的马蹄声沉重的敲响着飞奔而来。 将长虹剑收入手中,沐清愁神色清冽地挑起眉,双目深蕴,犹如深海般神秘莫测,他定定地看着那两匹踏雪而来的骏马。 马背上人影越来越近,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子是一袭青色的长衫,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随着冷风微微后扬,清俊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冷光,使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股冷酷悲凉的气息。 沐清愁微怔了一下,却也认了出来,这是独孤无敌的另一名亲传弟子江枫,中原武林一带称其为“大漠飞鹰”,和他的大师兄萧翎并作“雪山双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独孤无敌的两名嫡传弟子一前一后离开了逍遥派,并且身边都带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如此火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儿? 难道是逍遥派起了内讧!心下琢磨着,沐清愁的思绪混乱了起来,逼着他不得不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手中的宝剑渐渐握紧,单指按在鲨皮剑鞘上——他默然地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属下们摆开剑阵,拦住飞奔而来的两匹铁骑。 远远地看到前方布开的杀气之网,粉衣少女不由得勒缓了马速,惊愕地看向并驾齐驱的男子,“枫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寒风让她的身子一阵阵抖索,她低柔地开口了。 湛深色的眼底弥漫着跳跃的火光,可是脸上却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江枫沉吟不语。 “驾”轻吼一声,看也没看身旁的女子,他一个人驾马向前飞奔而去。 他这是要硬拼了吗? 冰燕啧啧地叹息一口,她在风雪中努力呼吸,脸色已然又开始逐渐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却也急急地追了上去。 风更急,雪更大。 两匹骏马径直飞奔到了风云堡的剑阵中央,杀气一波波地逼来,几乎将空气都凝结住了。 “不要耽搁,快去救凌歌!”江枫一掌将冰燕推出,拔出了腰际的长鞭,霍然抬首,一击劈开虚空! 粉衣少女被他这灌满真气的一掌打得飞到了百米外才翩然落地。 看到自己已经置身在剑阵外,冰燕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双手撑起自己身体,咬牙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前跑去。 她要快点赶回去,否则翎少爷和小姐一定会很危险! 可是枫少爷能够脱险吗?她犹豫不觉,进退两难。 下一刻,她还是决定将身后的血战抛在脑后,赶去巫月神宫要紧。 风雪里只有漫天的杀气逼了过来!江枫双手执鞭,目光横扫了一下四周,浑身散发出难言的英武气势。 “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过去!”风云堡的一名弟子大笑起来,剑尖指向江枫,足下一顿,其余属下们齐齐出鞘,身形交错而出,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网,剑阵顿时发动! 长发随风飘扬,深青色的长衫上凝结了一层寒霜,眼底的冷光跳跃不定,江枫漠然地勾了勾嘴角,邪肆一笑,纵身从马上一掠而下,右手的长鞭幻化成无数交织的七彩绫带。 一道闪电般的华丽鞭影落到了剑网里,在瞬间就交换了十几招,剑鞭相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叮叮”之声。江枫辗转于剑光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中原数位剑术精英,却没有丝毫畏惧。手中的长鞭注满了纯厚冷厉的内力,强盛得足以和任何名剑对抗。 “啊!”风云堡的弟子中有人发出了惊呼,长剑脱手飞出,插入雪地。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惨叫一声,跌落在雪地上,做惊恐状。 “小心,是凤尾鞭!”未曾出剑的沐清愁看清楚了江枫手中的神兵利器,失声提醒。 仿佛孤注一掷地想速战速决,这个逍遥派的武学奇才一上来就用了极凌厉的鞭法招式,几乎是招招夺命,不顾一切,只想从剑阵中闯过。 一轮交击过后,被那样狂烈的内息所逼,风云堡的弟子们齐齐向外退了一步。 唯独堡主沐清愁站在原地,手中长虹剑指向地面,却是分毫不动。他只是死守在璇玑位,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捕捉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每次江枫试图冲破剑阵时,绯色的长虹剑都及时地阻断了他的出路,分毫不差,几度将他截回。 五十招过后,显然是急于脱身,江枫出招太快,连接之间略有破绽——长虹剑就如一缕七彩的虹风,从他的鞭光里急速透了过来! 逍遥派弟子最拿手的应该是幻影九歌——问天剑法,不知为何这一次江公子却是用凤尾鞭来迎敌。难道他不知凤尾鞭是喜阴而排阳的吗? 中了! 心念电转之间,沐清愁已得手,他的剑准确无误地刺破了江枫的衣衫,将他定在了原地。 得手了!其余风云堡的弟子一瞬发出了低低的呼声,立刻掠来,趁着对方被钉住的刹那齐齐出剑,数把宝剑交织成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光网,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中央被困住的男子绞成碎片! “嗖”耳畔风动,刚欲抬手说些什么的沐清愁顿觉背部一麻,身子便直直向后栽了下去。 身后的女子显现了出来,脸色雪扑扑的,她左手的中指扣在拇指上,微微颤抖着。她的目光倔强而寒冷,蓦地蹲下身去,手腕翻转,扼在了沐清愁的死穴上。 本来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眼下她不得不这么做! “放了枫少爷,否则我就杀了他!”粉衣少女冷冷地看着雪地上的风云堡属下,一字一顿,绝然地要求道。她的右手里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令牌,是日月神教的圣火令,而她的左手指间擒着一撮寒芒闪耀的罂粟寒针,是百花毒针之首,剧毒无比,一针可使人昏迷,两针则武功尽失,三针即刻丧命。而此刻,这撮毒针就抵在沐清愁的太阳穴上。 她是魔教的人!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气,目色惊恐。 堡主突然遇袭是所有风云堡的弟子始料未及的,只得纷纷扯住了步子,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生死一瞬,兔起鹘落在眨眼之间,即便是江枫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风云堡的属下们互相看了看,腾开了一条道,让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好险……”看着一剑穿胸的男子,冰燕脸色惨白,吐出一口气来,声音颤抖得厉害,“你竟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江枫的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刚走到了她的跟前,一口血急喷出来,眼前忽然间便是一黑。 粉衣少女伸臂撑住他,脱口惊呼:“枫少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5章 神宫 —— 那一天晚上的情景,所有存活下来的巫月神宫女弟子都记忆犹新!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而来。只是一转眼,整片山野已经是苍白一片。 如此之大,仿佛是一群白色的猛兽无声无息地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降落,穿过茫茫的冷空气,直直地压盖下来, 等到行至南宫门时,大雪已然落满了衣衫。 一袭深青色的长衫,长发上沾染着连日奔波的风霜冰雪,嘴唇抿成阴郁的线条,江枫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踩着玉石台阶,向着高高在上的巫月神宫宫门走去。 望风台上的女弟子目色惊恐,急欲进宫禀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鞭影吓得晕死了过去。 那一瞬间,心中涌起再也难以克制的愤怒和恨意,排山倒海而来。灌满杀气的鞭子反击在大道两侧的玉柱上,大片的玉石栏杆应声咔啦咔啦碎裂。 江枫疯狂地出鞭,将所遇到的一切劈碎。 凤尾鞭下碎玉如雪,散落一地。然而,十几招过,半空里再度劈落的鞭影却被一股凌厉的剑势挡开。 “住手!”萧翎无声无息地追了上来,拔剑隔挡了他的鞭子,“枫师弟,莫要一时冲动,一切需从长计议。” 一头落雪的长发,江枫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怒声道:“你回去做你的掌门,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鬼地方铲平,就算是死,我也义无反顾!?” 说完,一道七彩的光芒冷冷地划开,在他和他之间拉开了一道生死帷幕。 萧翎神色一顿,刚欲说些什么,只觉脚底下一阵剧烈的摇晃。 地底在剧烈地震动着,前方传来剧烈的声响,是巫月神宫里的玉楼金殿在一片片地坍塌—— 巫月神宫里,一场前所未有的覆灭即将到来,白茫茫的大地在隆隆发抖,大殿剧烈地震动,巨大的屋架和柱子即将坍塌。侍女,童子和白衣女弟子们惊呼大乱,纷纷走避,躲闪着迎头砸下来的碎石和冰块。 收回了手中的长鞭,江枫惊怔了一下,和师兄互换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眼神,然后迟疑似的看着眼前的巨型玉石宫门摇摇欲坠,“轰”一声倒塌在地,溅起一地绚烂的白色雪缨。 转瞬之间,脚下的台阶已经层层断裂开来,露出了一条条深不见底的黑沟,两侧的玉柱在剧烈的震动中碎裂成数截,掉落在万仞深的大口里。 雪山双雄被阻隔在了两侧,中间隔着十丈远的深沟。 两个人同时凝望着那一道深渊。,又蓦地抬起头来,仿佛同时想起了什么。 凌歌?! 宫门内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雪舞腾了半天高——山崩地裂,所有人惊惧交加。此刻的巫月神宫,宛如成了一个墓地。 一白一青两个身影在断裂层次起伏的冰川上轻盈地点足,先后落到了宫门两侧尚未塌陷的擎天柱上。 “师傅!” 两人冲进宫门,警惕地往声音传来处飞去,齐齐失声惊呼! 黑暗里有灯火在倒塌轰隆的巨响中安稳地逐一点亮,明灭映出了一具被悬挂在高空的躯体,面色惨白,似已死去多时。 “枫师弟,小心,是障眼法!”心底莫名的一阵清醒,萧翎失声惊呼,手中的诛神剑脱鞘而出,狠狠地平削了过去。 那具悬空的尸体触到金色剑尖的那一刻,萎顿了下去,化作无数白色的花瓣,消散在风雪中。 天地间忽然一片死寂,所有的声响噶然而止,仿佛被冷冻住了。 “呵,”一盏盏琉璃灯亮起起来,将这座坍陷下去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冷月双手交错在衣襟前,微微笑起来了,“不愧是帝王谷主萧人凤的儿子,眼力过人!?”那一笑之下,她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了刀锋一样夺目的光——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江枫的双手握紧,十指死死地掐向掌心,眼里有火在燃烧:“冷月!我师傅因你而死,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嘴角的笑容缓缓收住,冷月看着江枫的眼睛,神色一怔,“死了也好!”然而,只是微一沉默,她复又冷笑起来,看向一眼不发的白衣男子,“萧翎,你们两个是来送死的吗?要知道你们的师傅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闭嘴!”愤怒的火终于从心底完全燃透,直冒出来。萧翎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挥剑指向她,冷声道:“冷月,你无药可治!”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杀我!”冷月的眼里露出杀气,却根本不去隔挡那一剑,双手“啪啪啪”击了三下,她笑着掉头,对着黑暗深处的少女命令道:“凌歌,杀了他们。” 萧翎的剑势到了中途陡然一弱,停在了半空。 冷月看到他果然停步,纵声大笑,眼神复杂,恶狠狠地讥讽道:“好一个痴情重义的男子!我现在数三声,你还可以回头,否则,定死无葬身之地!” 萧翎笑了笑,心想这个女人其实早就疯了!这一场地动山摇般的灾难,只怕她也是抱着一死的决心,什么都不顾了。竟不息葬送了那么多女弟子的性命。 凌歌如此的天真善良,怎么会有这样心肠歹毒的母亲! 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半晌,萧翎微微阖了一下眼睛,吐了一口气,剑眉横轩,手中的诛神剑仿佛感应到了他心底的巨大波动,发出了耀眼四射的金色光芒。 “冷月,你作恶多端,害人害己,我今天势必要拿下你的首级,祭奠家师的在天之灵!”萧翎语气凛凛,一袭白衣随风轻扬,翻滚如浪,散发出了难言的威武气势。 那样的话语,让冷月听得怔住,捏诀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顷刻间恍若变了一个人似的,可是他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 她看着自萧翎体内迸出来的华光,微微怔了一下,这就是逍遥派所谓的“人剑合一”吗? “萧翎……料定自己会赢吗?……”她长长吸了口气,手指用力绞在一起,眼神似是看不到底。 那个瞬间,连萧翎自己都震惊于内心涌现的残忍的杀戮欲望。他一贯冷定如岩石的手指握在诛神剑柄上,居然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内心不断涌现出将眼前这个疯女人一剑格杀当地的念头。 逍遥派多年的清修之后,他居然还没有完全摒除隐藏在心底的杀念嗔怒,真是枉费了师父这么多年的苦心教导! 如果说一切贪嗔痴妄都是空,一切色相都是假,那么为何他依然无法抑止如今这般涌上心头的、切切实实的愤怒和悲哀?原来多年的修为竟是一场空…… 一切只是从终点回到了起点。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使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笑看风云。 心中杂念丛生,在这个生死关头,雪域的神医居然开始分心走神。 一种深刻而剧烈的变幻蔓延在他眼底,痛苦、绝望和仇恨如同火一样燃烧,手指握紧了诛神剑,他闭了闭眼睛着,霍然抬首,却看到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 凌歌不知何时已现身在冷月的身畔,神情芷若,目光静如秋水。 萧翎震住了,瞬息间恍然大悟! 那一道清丽的身影,恍如魔咒般将逍遥派的大弟子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年前遇到巫月神宫的小宫主,死寂多年的他被她打动,心神已乱的他无法潜心精修。 看来他是破不了“情”字这一关! 萧翎暗自苦笑。 “凌歌,动手吧吧?”看着大殿之上神色痛楚不堪之人,冷月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她笑着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柔媚的声音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气,侧首冷睨,“不想要被人舍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舍弃他们?!” 江枫一直没有说话,眼神低垂,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此刻才惊觉过来,没有多话,只是怔怔地凝视冷月身后显现出来的白衣少女。 脸上的清丽明媚之色丝毫微变,只是那双冷厉凝聚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敌意的光芒。 这样陌生的凌歌,陡然让大殿之上的两个男子生生吃了一惊。 “凌歌,杀了他们!”冷月手指一挥,再度开口命令,白衣少女闻声辨位,猛然抬眸,拔出了手中的碧雪剑! 看着挥剑朝自己刺过来的女子,江枫定在了原地,不躲也不闪。 她真的会杀了他吗? 会吗? 直到碧雪剑的寒光即将毫不犹豫地刺穿心腹的那一刻,他猛地惊醒,深青色的衣衫被划开了一条裂缝,他才急急后退了两步,闪开了那致命的一剑。 白衣少女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心只想要将此人斩杀于剑下,手腕不停地翻转,碧雪剑在她的手里焕发出了逼人的杀气,直直飞掠而来。 显然没有料到她竟会对他痛下杀手,江枫一连在半空中换了几次身形,才堪堪避过了那一道道白色的冷如浮冰的剑光、身形连续翻转,回落至大殿外深渊中矗立的一根冰柱上,他的脚尖踩着那根冰柱不过手指粗细,却居然不曾断裂。 点足于冰川之上,江枫喘息了两口,看到了风雪中凌风仗剑的女子,眼神便凝了一凝,脸色瞬间有些复杂。 “凌歌!”他叫了一声——他期待着她清醒过来。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是一道呼啸而来的雪色剑光! 白衣少女脸上毫无表情,一眼看到对手掠上了冰川,想也不想地追了过来,随着他的身形移动一连串地挥剑砍至。 “凌歌你怎么了——我是江枫!你不认识了么?”落到地上时,他手指一措,夹住了刺过来的剑刃,指间的血花泛滥开来,滴落在了衣襟前。他震惊于凌歌脸上漠然的表情,颤声疾呼:“你相信我,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白衣少女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手指微微一动,身形却一动不动,凛然如冰湖的眼神也凝聚了起来。 她的剑穿过他微微抖索的手指,缓缓地向他的脖颈刺去。 “枫师弟!”观战的萧翎在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惊之下立刻拔剑掠起,想要去救自己的师弟。就在他身形一动的刹那、随着冷月玉手一挥,五支玫瑰花箭几乎是一瞬间呼啸而至——如绯红色的天罗地网迎头罩下,分别封锁了他可能移动的所有方位! 碧雪剑的剑尖已经抵达江枫的脖颈处,萧翎再也顾不上说什么,立刻挥剑格挡。只是一刹,“叮叮叮”五声急响,精妙绝伦的花箭被威力无比的诛神剑反击了回去。萧翎滚了一身的雪,在逃出罗网的刹那,他以手按地,挺身跳起,却立刻继续厉声喝止:“凌歌!——快点住手!他是江枫!你不可以杀他。” 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花容,江枫的眼睛里闪过绝望而撕裂的酸楚光芒,却始终不曾抬手一掌将她击开。 碧雪剑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的咽喉,有一道清亮的血花滑出了可怖的痕迹。 白衣少女定定地看着毫无反抗的青衣男子,在身后的萧翎说出那么一段急促的话时,她脸上毫无表情,睫毛却不易为人觉察地微微颤抖着,眼神是极力挣扎着的。然而仿佛被看不见的引线操纵着,她凝视着江枫的眼睛,手上的剑却丝毫不缓地深深刺了进去。 看着白衣少女毫不动容的神色,萧翎震惊了,原来他所想的一切都错了。 他深知凌歌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被他那几句话冷了心肠?—— 可是眼下,他的师弟就要死在她的手上了。 原来这个女子和她的母亲有着同样一颗鱼死网破的狠心。 萧翎喘着气、从雪地上站起,看着三丈外面无表情的女子,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忽地冷笑起来,“好啊!既然她无情,他何必有意!?” 冷笑中,逍遥派的大弟子猛然腾起,手中金色长剑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寒芒,弧形展开,瞬间将白衣少女的碧雪剑拦截了开来!在力道相击的一瞬间,凌歌微微一震,虽然脸上依旧漠无表情,然而眼神里却有了一瞬欣慰的神色。她的手继续握着剑,凝聚气劲,然而手指间已经在微微发抖,似乎内心有什么在天人交战,极力挣扎。 “江枫!”萧翎伸臂撑住了身形摇摇欲坠的师弟,再度抬眼看向凌歌时,紧抿的唇角只有杀气和仇恨,再无丝毫爱恋之意。 手中的诛神剑对准了白衣少女,眼神急电般变化—— “快走呀!”碧雪剑在手下剧烈晃动着,凌歌的额头有大汗浸出,却似乎清醒过来了,眼睛里涌出了璨亮的泪光。仿佛忽然认出了对手是谁,她惊惧万分地惊呼:“萧大哥,快带着江枫走!” 就在她发出惊呼的一刹那,身子猛地一震,摹听“噗”一声,她的右手手腕蓦地血花狂流,原来凌歌在千钧一发之间硬生生把自己这一剑遏止了,但遏止这一剑的结果,却令她的剑劲倒流,破开手腕而出,反伤自身…… 那一声惊怖的叫声传入耳中,萧翎心头一惊。 那一刹、他只觉风雪仿佛穿透了他的肺腑,冷入骨髓。 几缕幽暗的血丝从白衣少女的嘴角溢了出来,在冰川上迸射开来,凝固成触目惊心的图案。依稀中,他看到对面的女子身姿飘摇,微笑着张开双臂,慢慢地往雪地上落去,一缕缕凄乱的长发拂过她的面颊,洁白的衣袂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方才,难道是被控制了神智么?——他想起了魔教的摄心术,霍然明白过来。 白衣男子纵身一跃,扑上去,似乎想要拽住她的手,可是已经晚了。 凌歌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唇角却含着一抹淡淡的幸福微笑,她一瞬不瞬地望着萧大哥,望着此生的挚爱,虚弱的玉手向前伸着伸着,单薄的身躯却直直地往雪地上的黑色深沟坠去。 “凌歌,不要啊——!”萧翎颤声惊喊,一颗心痛得四分五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6章 绝情 —— 断崖上,寒风萧瑟,冰雪严寒。 粉衣女子轻轻握紧了手指,白皙如玉的脸上绽放出一抹骄傲却冰冷的明媚神采。 话音方落,阿音已经出手,身形偏转,手腕凌厉翻转,金呢扇子展开强烈的劲气横扫向大地。 但听“砰砰砰——”几声震耳的巨响。 雪地上激起几丈远的雪瀑,飘飞的雪花中,几道灿白的电光交织凝聚一线。 “嗤嗤嗤——” 一束强烈的白光携雷霆万钧之势,朝粉衣少女袭击而来。 转瞬已至眼前。 慕容燕张开双臂,身子飘立在半空中,手持结印,美目懔若寒霜,怒视着他。 电光击碎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大石,一块块坚硬的碎屑随风卷入万丈深渊,发出空洞洞的回音。 阿音唇边带笑,在寒冷的风雪中沉吟道:“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值吗?” 雪花疯狂地拍打着她的长发和粉衣,慕容燕娇笑一声,面不改色地答:“死也值——!” “好!”阿音大赞一声,合上手中扇,豪爽地道:“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不过——!”他复杂地皱了皱眉,顿了一下,才低低地吐出三个字:“可惜了!” 他依然还是要杀她,夜冥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或许说——敢违背夜冥意志的人在日月神教中还没有出现。 漫天的雪花中,慕容燕抬头望天,轻晕浅笑,恍若不是如临大敌一般。 此时此刻。 阿音敛足跃起,再度出手。 双掌交错击向空中,哗然一声,漫天都是金色的手掌,纵横飞掠处,重叠融合,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股空前强大、狂妄、邪恶的气势,已经向凌空飘立的她,直逼过来! 慕容燕轻轻眯起眼睫,搭弩射箭,她的手上并没有弩,也没有箭,却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她的手指间隐隐流动。 “嗖——!”九箭齐发。 九根修长的毒箭于半空中转弯,盘旋,刺穿了一道道金色的手印,唰怂怂,直袭向色使阿音。 “百丈穿肠”! 惊见此绝命一招,向来万变不动的残雪,此时亦不由微微动容。 一刹那间,白茫茫的雪空又再有九道豪光划起!那赫然又是九根利箭! 这次的箭势比前九根更劲更急! 阿音粲然一笑,竟似对这十八根快箭浑无反应,他看来很有把握,可以在最后一刻,将这十八根利箭的箭势逆转,甚或将其撤底毁灭! 箭无虚发,“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声势夺人的毒箭射在阿音身上,居然无法破体而入,只听“波”的一声!十八根毒箭碰着阿音身躯之际,立刻爆为九团粉未,向四周散开,真真正正的灰飞烟灭! 慕容燕目定口呆,立时身陷险境。 她甚至可以看见阿音脸上那丝阴媚中带着杀气的笑容,接着…… 又是“砰”的一声!她赫然已反中阿音一记劲掌! 这一掌吃得不轻,粉衣少女的人立如断线的风筝,飘摇着后坠,被轰出断崖的崖边! 悬崖异常笔直凶险,崖下更是冰河滔滔,一片凄冷的雪白,跌下去即使不粉身碎骨,亦誓必被滚滚冰水吞噬,必死无疑! 粉衣的衣衫在清寂的晚风中飒飒舞动。 电光火石间,她竟拼命地伸出双手,紧紧掰住崖边的石岩,及时阻止了自己坠下崖下之势! 可惜,慕容燕纵然避过这一劫,下一劫仍劫数难逃!只因阿音面色一沉,冷冷吐出一个字: “死!” 一个“死”字,紫色的身影闪电跃至崖边,誓要将慕容燕赶尽杀绝! 这时。 残雪闭下眼睛,绝然地出手。 冰指一弹,一颗惨缘色的火弹已直朝身悬崖边的慕容燕射去! 但残雪这一击却并非迎头劈向慕容燕,而是劈向她十指紧扣的——那半寸石岩! 但听“啪啦”一声!石岩应力而碎,粉衣少女再无凭藉,她的人已闪电般向崖下坠去! —— 巫月神宫内一片风声鹤唳,万物狼藉,哀嚎遍野。 萧翎缓缓将重伤的枫师弟放在墙角的玉柱下,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 在起身的这一刻,白衣男子眉眼苍凉,清俊的脸上已是漠无表情,唇角冷若石雕。 他抬起头,注视着大殿之上操纵众人生死的白发女子。 脸色苍白如死,萧翎眼睛里的光却亮如鬼魅,一拳捶在身侧石壁上,石屑纷飞。 身侧的诛神剑发出锵然长响,从鞘中一跃而出落入了他手里。他足尖一点,整个人化为一道光掠了出去。 在萧翎飞上大殿的刹那,铁凝的雪空中有无数细碎的流星如风般擦身而过。 —— 凄厉的风雪在头顶怒号,脚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川。 雾霭沉沉中,粉衣少女潸然泪下,奋力攀爬到了崖顶,即使气息衰竭,她美丽的眸子却仍旧闪着清亮的笑容,她高声叫道:“枫少爷,你在哪里?冰燕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残雪冷冷地瞥了一眼,痛心疾首地闭下眼睛。而阿音则是沉沉地皱眉,上前一步,踩着粉衣少女的手指,暗暗发力,冷酷地摇头:“你真是不可救药!” 几道凄艳的血花从粉衣少女的指间喷出,然而她仍不放弃,拼命挣脱,欲往上攀。 阿音一跺足,慕容燕攀着的石岩碎开,她痛喊一声,再次掉入万丈深渊。 —— 天音山,日月神教,光明神殿。 幽魔镜的镜面泛起一片残酷的冷光。 金龙栩栩的宝座上。 蓝发教主阖下眼睛,玉袖轻轻一拂,一道金色的光芒直穿镜面而去。 —— 粉衣少女爬到了悬崖半壁上,抬头一看,空中一对美丽的比翼鸟正在飞翔。 玉臂上血流泊泊,她满脸是泪,撑着一口气,失声痛哭道:“枫少爷,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找你,我一定要见找到你……” 空中回响起阿音冷冽的叱责:“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真是贱命一条。” 慕容燕抬头看去,雪空中,那一对光彩耀眼的比翼鸟已经远去。 残雪立在悬崖边,看着这一切,唇角紧绷,一仰头,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凄茫。 慕容燕挥泪如雨,肩膀轻颤,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枫少爷,今生,我们无缘,来世,来世请给我一个机会。” 语音方落,双目紧闭,泪水绝望地滚落下她的面颊,粉衣少女伏在悬崖上,一动不动。 少顷。 维系她心脉的最后一息力气乍断,慕容燕孱弱的身子后仰,衣袂飘摇飞舞,直直地坠入了奔腾的冰河之中。 遥远的苍穹,一道璀璨的流星在雪花中夺目地划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77章 绝望 岁月无情,总不会为任何人、任何变故停留半刻半分。 生命,在岁月与天地的严密监视下,还是被逼着诞生、成长、看华冉老,直至死亡! 月弯如钩,钩在天边。 凌歌的生命并未终结,可是韶华易逝,空留一梦相思,白发三千。今后,她再不能回到逍遥派,不能和萧大哥隐居山林,过幸福而平淡的生活,对她而言,纵使能够苟生世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过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凌歌一生的使命由这一刻开始将被彻底扭转、改写! 在一片无生无死的昏昏沉沉中。 一个甜美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少爷!少爷!” 女孩子穿着淡色的服饰,头顶简单地绾个发髻,耳边垂着两根细细的长辫子,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甩一甩,甚是可爱活泼。 此时此刻,这个娇小而温柔的女孩已经站在了残雪的身后。“少爷,你这些天怎么老在这个女子身畔默坐?瞧!天也快晚了,你不倦么?我已为你准备好了饭菜。” 此语一出,黯然昏死中的凌歌眼皮轻轻一跳。这个唤作“少爷”的人,在她身畔伫候数天,就是为了等待她恢复知觉,他是否想问她什么? 忽地,凌歌又闻一阵急速的推门声,一个陌生的声音恭敬的道:“少爷,教主有请。” 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听来那个少爷与女孩已逐渐远离。 凌歌睁开眼睛,脑海里空荡荡的,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什么也不想去想了。日月神教的光明神殿内,夜冥与一个十分沉默的人谈了许久许久。 其实二人也并非在倾谈,因为一直都只是夜冥在独自说知,那个人却终究没有作声,仅是偶尔点头。 这个人,正是鬼使残雪! —— 流光与碧雪两大神锋,在巫月神宫一战中,丢失于万丈深渊中,无法寻回。 没料到在清理宫殿废墟时,却发现了掩埋于深雪里的凤尾鞭,熠熠夺目,仿佛沧海遗珠。 而凌歌的出现正是残雪所叙故事的最大破绽,这个女孩为何会晕倒在他们归程的路边,她是被何人所救,他到底该不该带她回来,依然是个迫切的谜。残雪一直守在凌歌身畔,就是等待她稍复知觉时,便即时问清楚。 不过有一点,却真的出乎残雪意料之外。夜冥对凤尾鞭只是稍稍扫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然而,在看到这个白衣少女后,夜冥喜上眉稍,嘘寒问暖,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天后。 望月楼。 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告诉凌歌。 “这里是日月神教!” 语声方歇,一个人已推门而进。 从那沉厚的脚步声听来,来人想必是一德高望重的长者,但凌歌却看到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年约十六的颀长少年,白衣一身,长发束带,笑容和煦,亲切可掬。 看到那一袭白衣,凌歌呼吸一紧,眼睛莫名有些酸痛。 白衣少年浅浅一笑,落落大方地道:“姑娘,你身子可好了些,能否走得动,教主要见你。” 随之自我介绍:“我叫黎昕。”原来此白衣少年正是财使——黎昕。 凌歌一愣,出声问:“教主?他……他为何要见我?” 黎昕注视着她,温言道:“去了就知道了,你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言罢即缓步而出。 凌歌在婢女的搀扶下,一直跟在黎昕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和一望皆是的庭园,才瞥见庭园的围墙上刻着“望月楼”三字,方知适才置身的卧室只属于望月楼其中一间而已。 而此时此刻,他们穿过了广阔无垠的魔兽广场,踏上又长又高的玉阶,正向光明神殿的殿堂迈进。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 黎昕缓缓将凌歌带进殿堂之内。 光明神殿金碧辉煌,壮阔非常,却没有侍卫。 殿后排的高墙上,竟挂着一幅巨大牌匾,上书两个黑白分明、笔划苍劲的大字“日月!” 殿堂之上,一个身姿英挺的人正稳坐金座中央,身后站着一个头戴无常高帽的古怪男子。 金座上的男子俊美无双,眉目凛然生威,使人一望便知他是一个绝对有资格睥睨苍生的人,一个也许将会改变江湖命运的人。 凌歌初见此人,心里隐隐有些熟悉,却说不出在哪儿见过他,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相识感觉。 黎昕向夜冥躬身一揖,道:“教主,人已经带到。” 夜冥正在翻阅战册,漫不经心地沉应点头,他沉默冰冷,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望向黎昕、凌歌。 夜冥的宝座后站着的正是色使阿音,此人最懂看教主的眼色行事了,即时会意,暴喝:“无知少女!觐见我们一教之主,还不下跪?” 一般人看到夜冥的第一眼均会被其威势所摄,当即便跪,莫敢不从。 然而,凌歌遭到阿音如此催喝,却并未如言下跪,她依旧挺立,坦白地道:“我向来不跪任何人,除了我爹和我娘,哪怕是当今的天子,我也不跪!” 此语一出,夜冥从战册中抬起幽冷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此语一出,一旁的黎昕陡地变色,他知道凌歌已经闯祸,任何人也从未对教主这样无礼。 只见夜冥眉目冷定,突然把手中战册合上,搁置一旁,沉声道:“好倔强的性子,但任何人初次见本座,都必须屈膝下跪!” 语罢,垂袖中的双指一弹,两道强劲的指风已破风翔空,直射凌歌双膝而去。 换了平时,以凌歌不错的轻功底子,纵使两道指风快绝,或许仍有机会避过。可是她如今新伤初愈,气力不够…… “喀”一声,凌歌左右膝盖难抵其锋,惨被震碎,剧痛之下,白衣少女的双脚更似无力支撑,当场便要跪倒…… 阿音掩嘴轻笑,心忖这丫头必难逃一跪,岂料定神一看,却看到,凌歌虽是膝盖碎裂,仍贝齿轻咬朱唇,强忍剧痛笔直的挺立。 好傲! 饶是惯见良才,金座上的夜冥亦不由变色,变得更有喜色,他双臂轻甩,毅然站起身,豪气地大赞: “好一个不屈不饶的丫头!本座真是愈发欣赏你了!由这刻开始,本座决定要正式册封你为日月神教的新月圣女,统领三界修罗,快向本座行拜教之礼——跪!” 语出突然,黎昕想不到在慕容燕猝死不久,教主竟然再封圣女。 阿音闻言则神色自若,看来他早已知道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 然而,凌歌除了一愕之外,竟无悦色,更无下跪之意。 在教众万万的日月神教,女流之辈,谁不希罕成为日月神教的日月圣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锦衣玉食,地位尊贵无比,更受万人敬仰。 然而,凌歌此际一言不发,她的脸上有某种苍白的冰冷,让人看了心碎。 良久的等待中,夜冥的手指轻轻扣上眉宇间的蓝宝石,唇边的气息变得冷硬。 今天,无论如何,他必须让她屈服。再傲的性子也必须臣服在他的权威下。 就在凌歌与夜冥僵持不下之际,蓦地,两块小石从殿外急速射进,“噗噗”两声,打在凌歌膝后。 凌歌膝盖本碎,这两块石子虽未挟劲,但如此从后急撞之下,当场把凌歌双腿撞曲。 腿一曲,身难再直,凌歌“啊”的一声,随即跪倒在地。 只见两个人缓缓走进殿堂之内,为首的一个正是残雪,他身后的是他的贴身侍女小灵。 空旷的寂静中。 残雪徐徐步至金座前,面无表情,拱手一揖。 凌歌抬起眼帘,看了看残雪,再看看那个女孩,漂亮清澈的眸子正好奇地瞧着自己,仍站于残雪身后,仿佛是他的影子,显见她是服侍他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服从。 就在凌歌沉思之间,倏地,又听夜冥沉声而道:“好!拜教之礼已成!凌歌,从今日起,你便是日月神教的人,你与残雪,黎昕他们,既是同门,彼此之间必须和睦相处,知道没有?” 凌歌咬咬牙,还想站起来顽抗到底,可惜适才一跪已令她再难有余力支撑而起,况且她这一跪无论是否出于自愿,终已礼成,大势已去…… 蓬门淑女,一入侯门深似海,人海孤鸿,一入天下又如何? 夜冥又转脸对残雪道:“你就先留下,凌歌若有什么疑惑,你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罢扬长而去,阿音固然紧随其后,黎昕也不欲打扰两位,遂也一并离去。 诺大的殿堂便仅余下正在下跪的凌歌、还有站着的残雪和小灵。 第78章 决战 —— 夜冥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 小灵嫣然一笑,赶忙上前搀扶凌歌。 凌歌在她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 残雪的目光素来漠然,他只是看了凌歌一眼,便不再理会她,径自举步欲去。 凌歌一惊,连忙叫住他道:“是你救我回来的?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娘到底怎么样了?” 残雪蓦然回首,一双冷眼出奇地泛起一丝悲哀,像是为白衣少女感到悲哀,他牵动唇角,平静地、公平地宣判:“死了。” 晴天霹雳。 凌歌瞪大明眸,整个人不禁呆然落泪。 残雪扭头欲走。 凌歌又急忙抢上前问:“那萧大哥呢?他怎样了?还有江枫,他们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残雪没有回头,也不再逗留,这次是真的离去。 凌歌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听不懂对方话语里的意思,过了半响,她眼神儿迷离,一遍又一遍地低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不认识你们……” 呐喊之间竟泣不成声,一垂眸,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吧嗒吧嗒的滑下面颊。 一切已不由她不信、不哭! 小灵怜悯地看着她,低下声劝道:“……别难过了。听其他人说,巫月神宫一战,死伤无数,但并没有发现雪山双雄的尸首,所以他们也许并没有死。厉少爷……他为人虽是古怪一点,但……他绝不会骗你的,他……他……是好人!你身上的毒也是他帮你解的!” 凌歌此际心里乱糟糟的,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泪流连连地颦颦摇头。 小灵抚了抚她的肩,柔声说:“姑娘,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莫要伤心过度。”她黯然地叹息一声,真真切切地瞧着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真的,来到这里,你什么都别想了,想什么也没用,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 西北边的琼华宫本来仅得残雪独自居住,后来夜冥下令,新月圣女凌歌入驻望月楼,黎昕搬离望月楼,亦入住了琼华宫。 月夜,露珠深冷。 此时此刻,残雪正赤条条地浸身于“琼华宫”内一个偌大的浴池中,四周一片水气弥漫,霎时间,也分不清浸在浴池中的到底是人?是鬼?是仙?还是魔? 只是无论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一意孤行的他也不想世人过问。 小灵正在屏风后为他整理脱下来的衣衫,她忽然笑盈盈地说:“厉少爷,今天多亏你替凌歌姑娘解围,倘若她始终不跪,教主始终下不了台的话,那么以教主平素的作风,她也许会……” 她没有敢把那个字说出来,不过残雪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错! 以夜冥那种凌厉霸道的个性,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不能得到的,他若是盯上了谁,那谁就注定跑不掉。 残雪眼睫轻颤,在浴池中仰起头。 屏风外。 遽地,一张字条意外的从衣衫中跌了下来,轻轻落到地上,发出一丝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 小灵信手捡了起来,有点好奇,刚想打开一看究竟,谁料池中的残雪竟能听见屏风后这丝如此细微的声音,他眼睛闭着,徐徐道:“别看。” 小灵更好奇了,问:“厉少爷,那……是什么?” 残雪漠然,没有回答。 既然厉少爷如此,小灵也明白这是自己不应该看的东西,惟有把字条放回衣衫内。 转过身,绕过纱帘,来到了阁子外。 小灵忽然发现,夜已深,黎昕少爷却不在琼华宫内。 他去了哪里呢?! 小灵虽是服侍残雪的,但亦时会顾及黎昕,有时候,还会为他弄顿晚饭。 台阶上月色如水。 小灵敛了敛唇角,静静地坐下来,望着天空的一轮皎月发呆。 静心细想,服侍厉少爷已有一段日子,他仍是冷漠如冰,不苟言笑,极少说话,谁都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只知他的武功日趋彪柄,甚至已凌驾于黎少爷之上。 他,似乎已成为教主重用的战斗工具。 然而,厉少爷真的甘愿做战斗工具? 真的对一切麻木? 不!小灵不相信!她从没有忘记初遇残雪的那一夜,他的悲伤绝对是真实的,后来他更是怕她吃苦受累,便把她从凌霄宫的酒使大人蓝雨手中救回来了。 可是,厉少爷,你成为日月神教教众艳羡妒忌的对象,你成为教主座下战无不胜的工具,当中可有半分难言的苦衷?冤屈? 若然没有,那为何在你冷得发光的眼睛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无奈、忧伤? 是否,在你静如深渊的面孔背后…… 也曾有过一段感人肺腑的过去? 也曾藏着一滴不可告人的眼泪? 厉少爷…… 你的故乡到底在哪? 你的家又在何方? 你可曾思念过你的家人? 你可曾在暗里流过半滴眼泪? 厉少爷…… 小灵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会叫你的心轻轻震荡?抑或,你始终还是对一切无动于衷,继续延续你冷冷的一生…… 一阵冷冷的清风掠过,将小灵的衣衫吹得飒飒作响,她双手拖着雪腮,静静地发呆。 相比于厉少爷的清高孤傲,冷漠无常,黎少爷为人甚好,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架子,公平看待,而且还会帮一些年事稍高或身体茬弱的婢仆干活,甚得人心。 色使大人阿音也曾多番劝告黎少爷不要如此纾尊降贵,免失日月神教财使的身份。但黎少爷照做不误,毕竟此等小事无伤大雅,阿音在屡劝无效下也就放弃了。 晚风吹动竹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天籁之声,月光下的女孩明眸带笑,娇小而可爱。 然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片刻,她默默挂念的黎少爷正干着一件她绝对不会想到的事。 他手中的短刀,正向一个人的脖子划去! 这个人已被囚在天牢很久,他在这个黑暗污秽的空间不见天日地活了多年,怎会招来黎昕的绝命一刀? 刀很伤心,握刀的人也很伤心! 这一刀,早应在八年多前便向其劈下,却一直延误至今,只因当年的黎昕并没有足够的实力。 今日,他终于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延续这未了的一刀,可是始终还是未能劈下。 就在刀锋抵住那人脖子的刹那,刀,陡然顿止了。 黑暗之中,那人可以感觉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是如此的狠,狠得像是眼前白衣少年的那颗心。 “呀……”他又绝望地吐出一声垂死的惊惧。 黎昕收刀而立,盖因他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人为何不说话、不求饶?为何仅是惊惧大叫? 白衣少年徐徐取出火摺子,走过去,点燃壁上油灯,当室内一亮之际,他才恍然大悟。 黯弱的灯光下,他从这个人张开的嘴巴中,一眼便看出他的舌头已被挑去,难怪他迄今只是“咿咿呀呀”怪叫。 可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的身体! 定睛一看,赫然看到他的四肢竟全被削去,整个身体由于再难稳站,被逼倚在墙角,而粪秽则泻满他残旧不堪的衣衫。而更有无数蛆虫在他腐烂的创口蠕动,简直令人作呕…… 饶是黎昕处变不惊,见此情景亦不禁面色一片惨白。 太残忍了! 这就是对夜冥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 还是皇天终于有眼,对凶残成性者做出应得的惩罚? 眼前这个手脚尽失的人,背信弃义,害得他家破人亡,永堕魔道。 辗转风云,他终于找到了他! 墙角的人仍在不住地惊叫,他虽双目失明,但双耳甚为敏锐,方才黎昕进来时曾问了一句“真的是你”,他立即便知道对方是谁! 他没有遗忘他,他也没有遗忘那晚那个孩子眼睛里冲斥的泪光和绝望,还有他小手里紧握的银光双刃,那柄短刀不单注满了这孩子无限的伤心与悲愤,也当场杀掉了梦茹!他挚爱的梦茹!而梦茹是黎昕的娘亲!这个孩子亲手结束了娘亲的性命。 而这伤心一刀,现在已架在了影子的脖颈之上。 影子知道,当年他夺人所爱,斩掉黎青云的头,今日,他的儿子亦必会斩下他的头。他已尽失四肢,他的头,已是那孩子唯一可斩的东西。 然而此刻,他连逃走的能力,呼救的舌头也没有,他仅能“呀呀”惊叫。 黎昕唇角紧抿,怔怔的看着影子这个模样,手中的刀并没有再动。 国人不知为何,永远都在残害同根所生的手足,历朝因变乱带来的伤亡已是数不胜数。 当中更还有些人挖空心思,精心设计了许多不同酷刑,专用以对付异已。 譬如,有把人肉逐片逐片削下的凌迟处死,有五马分尸、宫刑、环首、剥皮……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想象可及的一定会有,想象不及的亦准会有。种种酷刑,令人一望即不寒而栗,宁愿自行撞死,痛痛快快死个干净俐落还会好受一些。 正如此刻的影子,已是废人一个,给丢在这黑暗角落中,由他自生自灭、慢慢腐烂,甚至任蛆虫在他身上、心上蛀出一个个小洞,那种浑身布满千虫万蚓的感觉,令人听来亦毛骨悚然。 可想而知,夜冥对门下如何残忍、严厉! 影子办事不力,兼且全身武功被尹昊所废,对夜冥已完全失去利用价值。其实大可把他革职便一了百了,却要将其如此惨无人道的重罚,到底为了何故? 是为了一世枭雄心中无法满足、稳操生杀大权的权力欲! 纵使影子是黎昕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然而眼见他如今境况惨烈,黎昕亦不禁为施刑者那种极尽残忍的手段而涌起一丝寒意;他忽然发觉,倘若有天自己复仇失败,他的下场,相信会比影子更为惨淡。 寒光闪闪的刀,此刻就握在黎昕的手中。 只要他运劲一割,影子势必人头落地,他与他的一切纠葛、仇恨亦即告一段落,他为等候今天,在日月神教苟且偷生地活了八年,可是这一刀…… 为何他仍下不了手? 影子的叫嚷声亦逐渐遏止,或许他自己私下也想通了,如今自身处境比死更为难受,倒不如干脆一死。 他已受到太多太残酷的报应,能够死在黎昕的刀下,总算“功德圆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时光仿佛就在此刻凝住。 黎昕在想着是否动手,影子却在等他动手。 细密的冷汗流遍了二人一额一脸,连衣角亦沾满了汗。 就在二人相对之际,数十条蛆虫从影子的肩膀,沿着刀锋,一直向白衣少年的手上爬去。 黎昕终于忍无可忍,他,出刀! “铮”的一声,狠狠划破了满室沉默。 刀,并没有割破影子的咽喉,却重重戳进其额上的墙壁,直没至柄! 这一刀,黎昕终究无法下手! 他实在无法杀一个手无寸铁……不!应该说,无手无脚无舌的人! 影子一怔,他没料到这个孩子竟会放过他,他急忙又再“呀呀”的呼叫。 可是这次的叫声却并非出于惊惧,而是一声无助的哀求。 实在是太痛苦了!若要如此腐烂下去,倒不如痛快地一死! 然而黎昕的脸色又恢复了一片漠然,但听他平静的道:“我不杀你,我只想忘记你,永远,永远……” 说着提刀垂首,推门而出,毅然决然。 影子犹在他的身后痛苦哀嚎,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辜负的人太多,杀的人太多,而他落得这样惨绝人寰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第79章 绞杀 —— 如果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渐渐遗忘一个人。 然而,为什么有些人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会变淡,只会更加深刻。 秋去冬临,寒夜如冰似雪。 逍遥派位于昆仑之巅,它的寒夜,比方圆百里内任何一个地方的寒夜更寒。 “枫师兄,夜已深,屋外寒冷,你快回去吧!”小布挑着灯笼,第四次低声催促。 放眼望去,满目刺眼的雪白。 大片大片的积雪从屋檐上落下,冻僵的梅枝僵硬地伸向半空。 青衣男子倚着廊柱,颓废地靠坐在地上,一手置膝提着酒壶,一手垂向冰凉的地面。他的眼神凄寂无光,黯然如死。 小布很担心很担心。 掌门师兄萧翎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照顾江枫。 可是眼下。 眼看着江枫一天比一天消沉, 小布除了着急,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寒冷的风雪中,晚风更加清冽逼人。 青衣男子忽然开始咳嗽,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会好受一些。 小布奔过去,好心好意地喊:“枫师兄,回屋吧!小布求你了!” 青衣男子置若罔闻,咳声方歇,又开始喝酒,一口接着一口,他喝得很慢很慢,动作僵硬而呆滞。 有时候,执著这东西实在可怕,有人曾说,越是多情的人,越是会陷入这种漩涡,只有情到浓时,他才会知道,淡漠不过是唯一可以欺骗自己的幌子。 —— 天音山日月神教,西北的望月楼。 婆娑的月光如匹缎,倾泻在高耸入云的魔兽柱上。 凌歌双手环膝,临窗而坐,动也不动。 她已经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沉浸在一种蚀骨的空虚中。 何以逃离这里?离开这里,何处又是归途?萧翎和江枫又身在何处? “缘”之一字,总会作弄苍生,总叫人不愿相见的人狭路相逢,愿意相见的人又偏偏生离死别。 正因如此,不同的人被不同的缘所牵引而走在一起,总会得出不同的“果”。 就以琼华宫里同样临窗默坐的残雪而言。他与黎昕,黑白对立。 与夜冥,神魔难共。 与其父厉渊亭,缘如纸薄。 与其母廖青染,情恨难辨。 与养父尹昊,恩深缘浅。 算来算去,他竟与所有人皆无缘! 他一直都活在孤单的领域中,从来也不奢望黎明会有一天到来,也从来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然而,他又是否会同情别人? 次日,光明神殿。 “绝对不行!” 大殿内,霍地响起了夜冥一声雷霆般的答复。 只见站在殿前的除了色使阿音,财使黎昕,酒使蓝雨,鬼使残雪,还有一位白衣飘零的娇柔女子,岁月的流逝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依然美得耀眼夺目,就像浩瀚星空下的一轮皎月,圣洁无暇,令人不敢亵渎。 而夜冥的这个答复就是向这个女子所发的。 大殿上金碧辉煌,纱帐轻盈舞动,鸦雀无声。 夜冥于金座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本座虽然平日里对你多方纵容,任由你随心所欲,但并不表示会答允你的任何请求,特别是这个!” 白衣女子并不退让,目光明澈地恳求道:“教主,我只希望能回天山一趟,对巫月神宫的遗骸稍作整顿,为自己的娘亲立墓,这要求并不过分,难道也不可以?” 夜冥目光冰郁,以一种极度怀疑的口吻问:“你素来并不喜欢呆在日月神教,如此一去,怎保证你会倦鸟知还?” 在旁的色使阿音见二人僵持不下,插嘴道:“教主,我看新月圣女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而且即使她不回来,我们日月神教分坛遍布神州,总有法子将她找回来的!” 不知为何,夜冥的态度却异常坚决,摇首道:“纵是如此,为防万一,也不能让她离开日月神教,一旦出了岔子,谁敢保证?” 是的!前任圣女慕容燕叛教而逃是何等的叫人心寒。 人心难测,万一凌歌一去不返,以夜冥向来严厉的手段,为她担保的人必定遭殃! 蓝雨虽有意相帮,但此等罪名她实在担戴不起,也就噤声沉默。 白衣少女眼看屡求无效,心知再求下去也是枉然,只得低下头黯然道:“既然教主如此坚决,那……属下告退了。” 她说着缓缓转身,闷闷不乐的往大殿外走去。 一直不语的残雪看着她低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竟猝地闪现一阵异样神色。 其实为母立墓,仅是一个很基本的要求罢了,可是连这件事竟然也无法办到…… 黎昕也微微动容。 就在凌歌刚刚步出光明神殿的一刹那,两个声音一冷一热,不约而同道:“让我保证她。” 此语一出,不独阿音与蓝雨大感意外,连夜冥亦有少许变色,不过他依旧气定神闲地一笑,视线定格在黑衣少年身上:“残雪,你是本座座下绝不留情的爱将,怎么忽然活得愈来愈像人了?” 夜冥这句话虽是随心所发,然而却一语中的! 真的!残雪愈来愈像一个活人!是谁改变了他? 他素来像一个死人,本应对一切毫无感觉,如今又为何挺身而出? 夜冥又掉头望向黎昕,问道:“昕儿,你可知道要当这个保证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 黎昕心想,还有什么比他加入日月神教付的代价更可怕? 他当然不会答,只是等他说下去。 夜冥眉目幽幽,望着驻足而立的白衣少女,朗声笑道:“好!既然本座的两位爱徒同时为你担保,我决定让你回巫月神宫一趟,不过……我要他俩与你一起前去,直到你返回日月神教为止。倘若他俩在一个月内还没有回来的话……” 说着斜斜一睨黎昕和残雪,冷酷的眼神不言而喻。 小灵。 日月神教里有他俩最在乎的人,不信他们不回来。 阿音与蓝雨一听之下,神情陡然复杂,两者抿紧唇角,吃惊地回望财、鬼双使。 寂静的空气中。 只见黎昕和残雪交换一下视线,默然点头,无言地答应了这个赌局。 —— 日月神教仿佛是一个——墓。所有痴情儿女的墓。 因为日月神教是一个只许斗争、不容有情的地方。 无论是男是女,于日月神教内生情,就如同自掘坟墓。 如今,便有三名男女,正一步一步远离这个痴情坟墓。 这三名男女是—— 黎昕。 凌歌。 与及自身原是坟墓、已不用再畏惧任何坟墓的死神——残雪! 残雪确实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这是黎昕与他一同赶路数天后的感觉! 日夜兼程,已经赶了三日三夜,距离天山的巫月神宫还有三天的路程。 黎昕用心一算,回到巫月神宫,总算还有充裕的时间帮助凌歌整理内务,便深觉宽慰。 此时此刻,凌歌端坐于马车内,白纱遮面,目光静然如水,像一座旖旎高洁的圣女雕塑。 反而,黎昕此刻最担忧的…… 是残雪! 残雪已经三天没有张口与他说话了。 骤眼看去,他真的己成为一座令人无限畏惧、不敢接近的——坟墓! 以前,黎昕也曾尝过与残雪一起上路的滋味,残雪尽管冰冷,惟在黎昕三番四次、“苦心经营”地逗他说话之下,他亦会爱理不理地、微微作出一些简单回应。 毕竟,死神虽然看来冷酷,但对黎昕,总像暗暗流露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残雪对黎昕惺惺相惜,可能只因为黎昕身上,有一些他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那种令人看上去感到无限温暖的笑容。 和黎昕的眼泪。 可是,在这三天夜以继日的赶路途中,残雪却一反常态,无论黎昕如何千方百计、出尽“九牛二虎之力”逗他说话,他居然连平素最简单的回答也欠奉! 他仅是直视前方,直视着寒风萧瑟的茫茫前路,神情如同铁铸,三日来也没有变换表情。 是什么令本已沉默的他更趋沉默? 是什么令本已像死人的他更变本加厉,进而像一个坟墓,心的坟墓? 黎昕暗暗推详,发觉自从离开日月神教前,小灵的一番细心叮嘱之后,残雪便已开始如此了,难道…… 眼前这个他从不知道其身世、从不知道其出处、从不知道他为何得到夜冥青睐的小师弟,他如迷般的背后,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深情和牵挂? 故此,他这数天才会暗有所感的,把自己葬在自己心里的坟墓? 再不想再与任何人说半句话,那管是黎昕…… 黎昕自想,便愈是不敢再想下去,他其实早已感到怀疑。 自从入驻琼华宫,和残雪朝夕相处以来,残雪的情绪就诡谲多变,绝世孤绝,小灵对残雪百依百顺,对黎昕也是温柔可人,可是,只要小灵一单独跟黎昕相处,一对他好,残雪的脸色就阴冷下来了,甚至小灵无意间流露出对外人的一点点关怀也会让残雪不高兴,还记得去年的上元节,因为宫内冷清,黎昕便托出去办事的下属买了些烟花回来,本来是为了让冷清的节日气氛变得热闹,让大家都高兴高兴。结果,小灵高兴得不得了,一边放烟火一边手舞足蹈,殿内其他婢子也欢呼雀跃,各个像兴奋的孩子。只有残雪,像一个受了刺激的小猫一样,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不理会众人,任凭众人如何拉拢他,他都一言不发,冷得让人窒息。 黎昕又想,残雪如此一个桀骜难驯,冰冷不屈的死神,居然会驯服于夜冥之下,甘心当夜冥的战斗工具,为其效命,那在日月神教内,是否…… 有一些他很想得到的东西,例如…… 仇人的头颅? 想到这里,黎昕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徐徐回望正于他身畔策马的残雪。 第80章 重生 残雪既然不想说话,黎昕也不想再骚扰他!二人就这样默默的策马前行,一路之上亦再没任何交谈。 直至…… 黄昏时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凌歌掀起帘子,正待询问些什么,黎昕已经款步走了过来,温然笑着:“圣女,我们稍作休整再赶路吧!” 凌歌默然,目之所及的,只有一间极为破旧的茶室!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茶室日久失修,再看茶室的老板及伙计们也是衣衫不整,便不能苛求这间茶室会给客人什么“上好茶品!” 还有,那些茶客,都是些风尘仆仆的商旅,显见也仅是借喝茶稍作歇息,并不会讲究什么极品好茶。 幸而黎昕、残雪,凌歌也不是什么嗜茶的人,三人刚一坐下,伙计们就自行为他们端上三碗清茶。 凌歌皱眉,没有动。 黎昕和残雪毫不计较,一口一口的照喝不误。 然而喝罢茶后,三人仍没有立即离去的意思,只因他们陡然发现了一件事。 有一股杀气。 近在咫尺。 黎昕和残雪清楚地辨别出杀气来源的方向,二人不期然暗暗朝杀气来源一望,只见茶室内其中一桌,正坐着四名商旅! 凌厉的杀气。正来自这四名乔装打扮的男子身上。 黎昕与残雪见状,仍没作声,手握茶杯,扬眉凝神一听,却听得那四人的对话: “二弟,你真的肯定,‘他’,一定会来?” “错不了的!大哥,据探子回报,他每天都会前来这个茶室,风雨不改!” “但,二哥,三弟实在很不明白,当年……‘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仍会未死,再者,以他一世英豪,怎会甘心蛰伏于这个穷乡僻壤?” “三哥,这次四弟倒比你聪明了!像他这种神话一般的无敌高手,当年怎会,如此轻易便死,他定必为着一些特别原因,才会借机遁隐,至于他为何会躲于这种穷乡僻壤,嘿!可能大多数的绝世高手总是天生犯贱,有什么不如意的憾事,总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折磨自己,顾影自怜……” “嘿!四弟所言非虚!不过无论他如何借死遁隐,今日既然我们‘焚香谷四君子’找到这里,除非他不出现,只要他一现现身,便势难逃出我们的‘君子剑阵’!” “是呀!大哥说得对!纵使他武功盖世,能以一人之力重挫我们焚香谷的围攻,抢走谷内至宝九珠连环,如今亦已时移世易,师傅当年纵使不及他利害,却并不表示,我们四个也不及他利害! 我们所创的‘君子剑阵’较诸师傅当年的‘君子剑’,威力何止倍增?简直已是天下间无懈可击的剑阵,势必将他手到拿来!师傅的大仇,誓可昭雪!” 原来又是个寻仇的故事!然而黎昕听罢,却有点不以为然。 依这四个自称为“焚香谷四君子”的兄弟所言,那人当年仅凭一己之力,重创焚香谷上千徒众,抢走贵派至宝,是何等令人惊叹! 黎昕戚戚然的回望着残雪,只见他亦陷于一片沉思,看来,他也能从那四人的谈话中琢磨出一些玄机来。 此时,黎昕又听得四君子中的老三道:“是了!二哥,那家伙每天前来这间茶室,究竟干些什么?” “他?嘿嘿,据探子给我的消息,他在这茶室所干的事,可真是报应呢!他呀,他其实前来这茶室内是为了……” 话未说完,就见那老二脸色一变,继而一阵振奋低呼:“啊!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他……” “来了!” 来了!焚香谷四君子的老二能够知道“他”来了,缘于他已清楚听见远处传来一些声音。 黎昕当然也听见了,就连一直沉默的残雪和凌歌也同时听见了!只因为那阵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并不难辨认,那是一阵—— 清雅的箫声! 一阵非常悲凉,非常寂寞的竹箫之音! 难以想象,世上竟有人能吹出如此苍凉、如此寂寞的竹箫之音,那种苍凉,仿佛天大地大,却空余他一人在饮恨,宛如一个薄命一生的沧浪客在咏嘘遗恨。箫声中的寂寞之意,更令闻者心碎,宛如,“寂寞”,已成为一件令人心碎欲死的武器…… 尽管那一缕缕箫音苍凉而萧索,然,黎昕与残雪听着并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心碎。 只是,坐在他们身旁的白衣少女却明眸发直,面色发白,肩身不自然地一阵轻颤。 只有他,才会吹出那样沉雄悲痛的乐曲,唯有他,才会比“天长地久”更沧桑…… 骤然间,不独焚香谷四君子掌心全在冒汗,蓄势待发,就连黎昕与残雪,掌心亦在冒汗,他们想见多时的人,终于与他们愈来愈接近…… 就连茶室内的其余商旅,骤然不明就里,也悉数被这苍凉无限的竹箫之音吸引,纷纷同箫音传来之处望去。 吹箫的人影未现,清寂的箫音已然顿止,一个平漠沉稳的声音却悠悠自远处传来,道: “千万里江山如画 看冬去春归 千万条江河入海 与日月同辉 千万年美人如玉 谁踏雪寻梅? 千万点渔火灯帆 唱夕阳红醉 谁能够四海当家? 念世间苍生 谁能够拂衣五湖? 钓天涯月明 谁能够琴心剑胆? 笑白马西风 谁能够青梅煮酒? 论天下英雄” 声音低沉无奈,凌歌一听便全然认出,那正是萧大哥的声音, 来人真的是萧翎! 但是,萧大哥为何会前来这个茶室? 白衣少女并未思索多久,一条颀长的清俊身影,已随着声声叹词,一步一步的自远处级级接近。 乍然见到这名男子,焚香谷四君子在袍内握剑的手,握得更紧。 黎昕,亦是一脸期待,期待一瞻这绝世英雄的风采! 而残雪,却是一脸凝重,然而脸色凝重,并不表示他不想见到此人,他只是极为凝重地期待着! 来了! 白衣少女依稀可辨认正从远处步近的身影!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头飘逸的长发,一身雪白的长衣,他的装束,还是和多年前二人相遇时没有两样! 还是一样的轩昂、英挺。 还是那样足以让万千少女魂牵梦萦! 他终于来了! 重逢之际,盈盈的泪水已濡湿了白衣少女明亮的眼睛,她面纱后的表情是何其悲伤,何其纠结。 重逢之时,他,会否还认得这个他用生命去爱的女子,会否还认得那个曾与他相约隐退,白首到老的女子。 他不认得! 当这个万众期待的翩翩美男子步履从容,沉静地迈进茶室内的时候,他与凌歌所坐的桌子已极为接近,可是,他居然没有朝她望上一眼,就像他已经完全遗忘了她,完全不曾记得她。 白衣少女凝眸一瞧,玉白的手指在茶桌上,轻轻地轻轻地,不经意地握成拳。 黎昕目光闪烁,笑容清浅。 来人是一名很年青的男子,他和他一样,一头披散的长发,一身如雪般白的长衣。 正因衣白,所以更见浸尘。 衣白渐浸尘…… 最令黎昕感到惊异的,还是这名白衣来客的身上,隐然流露出的天人气度,可能寻常人家、甚至那焚香谷四君子也无法感觉。 连目无表情的残雪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来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神话气势…… 白衣来客的左手里拿着一把竹制的长箫。 长箫虽然着似水流年前变得“年老色衰”、残旧非常,却并无半分破烂,可见他这些年来何等珍惜这古旧的竹箫,犹如在珍惜一个曾与他患难与共、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好知己一样…… 不错!茫茫人海漫无起点终点,又有谁愿与落泊人一起风雨赶路?又有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 也许最重要的,也仅是亲情、爱情……友情。 而那竹箫,却是一个他今生今世最重视的知己,寂寞时聊以**,故他才珍之重之。 萧翎已经走了进来。 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焚香谷四君子,已经握剑在手,蓄势待发。 他们从没亲眼见过那个曾一剑力敌焚香谷派众的武林神话,只是从不少江湖前辈口中,得知那人一头散发,一身白衣,而且喜欢吹箫,如今这名白衣男子乍然出现,气度沉静奇特,更是今四君子无从置疑,十分肯定眼前人正是当年人,剑,已随时待发! 黎昕静静地观望,观望着那人手中的竹箫,观望着他身上隐隐散发一股神话色彩…… 然,这名白衣男子,似乎并役注意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有意无意之间打量自己,他只是一直向掌柜步去,淡然一笑,招呼道:“掌柜,你好。” 他的声音沉默温润,一如往昔。 掌柜是一个大好人,并没嫌弃此人前来操琴卖艺,温然一笑,道:“啊!无名先生,你今日怎么这样迟了?我们这片茶室,没有你来说那个动听的英雄故事,商旅们可还真寂寞呢!” 无名先生?这肯定不是一个真名字! 这名白衣男子彬彬有礼地欠身一礼,答道:“掌柜,我今日有点不适,所以才会迟了一点,莫要见怪。” 黎昕闻言,随即看了残雪一眼,难怪那焚香谷四君子说“他”正在受着报应了,若他真的是当年曾叱咤一时、以一敌万的豪气英雄,如今却沦至在茶室卖艺谋生,落泊江湖。 不过,话虽如此,这名白衣男子尽管状似潦倒,却依旧敬业乐业,和掌柜寒暄两句之后,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古琴,悠然找了个位子坐下,接着就要弹奏一曲,谁知…… 十指刚刚抚上琴面,琴弦尚未挑动,已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阻止他,道:“慢着!” “说故事的,你真的唤作——” “无名先生? 问这句话的人,正是四君子中的老大,白衣男子虽被其出言相邀,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适才看似没注意茶室内的人,却其实早已瞧清楚茶室内有些什么人,甚至黎昕与残雪,可能亦早被他扫视了不下数十遍,他只是不需要表示他知道各人的存在而已。 但听他好真以假,淡然回答四君子的老大:“江湖卖艺,本就不需以真姓名示众,在下当然并非唤作无名,那只是乱起罢了。” “然则,你到底姓甚名谁?” “说真的,在下一介落泊男儿,并不想提父母所取名字,这位大侠,又何苦强人所难?” 四君子中的老四见他三缄其口,已开始显得不耐烦,扬声耻笑道:“是的!你真的很落泊,很潦倒,不过这都是你话该的!你不用再佯装下去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当年你重挫的焚香谷一派——‘万城’的后人,今日,我们就以我们所创的‘君子剑阵’,替师傅手刃你这个罪魁祸首……” 那白衣男子仍是淡淡地一笑,摇首回应:“抱歉!在下真的只是个说故事的,并不知道什么焚香谷,我已经很潦倒,望诸位大侠高抬贵手,别再落井下石,让我在这里好好谋生。” 四君子的老大怒声道:“哼!今日,无论你如何狡辩,也无法逃出我们掌心!兄弟们……” “君子……” “剑阵!” 一声号令,四君子其余三人亦不打话,猛地已抽出隐藏的剑,“伏伏”连声,四人已齐齐掠至白衣男子周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他围困在方圆两丈的剑阵当中! 那白衣男子眼见四人动手,不禁又道:“各位大侠且别意气用事!要打出去打,若连累茶室老板茶具被毁,赔了老本,实在于心难安……” 可是,四君子的剑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那个老大复再暴喝:“哼!我们四君子剑出必见血,还顾虑他什么茶具木桌!” “接!……招!吧!”语音方落,四君子已同时动剑! 陡然间,一直在旁观的黎昕,残雪,凌歌三人,但见剑光铺天,恍如一张天罢地纲,密不遗风,泰山压顶一般向白衣男子压去! 好一个君子剑阵!这个剑阵虽名“君子”,却一点没有君子的平和之风,反而异常狠毒凌厉,且四人合使,简直把困在剑阵中时人去路尽封,欲脱无从! 黎昕乍见这个剑阵,不由自主心中暗思:真是江山代有人材出!这焚香谷四君子的剑阵真的严密诡奇无比,若他在阵中,无论身负的内力如何深厚,只怕也需费上一番功夫,方能破阵! 可是,何以白衣男子仍不还手,难道他身负奇伤,抑或真的有不能动手的苦哀? 黎昕想着想着,正想以他比声音还要快的身手,扑进剑阵内救人之际,谁料…… 身畔的残雪却蓦地一把搭着他的肩,叫他别要出手! 黎昕很快便明白残雪为伺阻止他出手,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出手! 只见于电光火石之间,仍于剑阵中端坐的白衣男子,脸上的沉静从容,蓦地一扫而空,换上的,竟是一脸剑气! 一股神话般的剑气! 一个被逼再出手的神话! 四柄君子剑已至其方圆五尺之内,可是,他犹是那样气定神闲,只是悠悠起身,对着四柄刺近的君于剑道:“唉……” “君子之剑,你们一铸为四,剑名‘君子’,本应铸给君子所用,如今,你们却落在四个满口污言秽语、并不算温文君子的人手上,剑啊!你们四柄若真有知,可会感到怀才不遇?” 语声方歇,那白衣男子的目光猝地泛起无限同情,这种怜惜更落在逼近的四柄君子剑之上,说也奇怪,奇事,猝然发生了! 只听“波”的一声! 四柄君子剑蓦地不停自行抖动,恍如剑也无颜面对白衣男子这剑中神话的声声反问,剑,也在深感自身落在不是君子的人手中而惭愧,惭愧得全身颤抖…… 剑既然蓦地抖动不息,焚香谷四君子的手竟再无法操往四柄君子剑。 突闻“铮铮铮铮”四声悦耳的轰鸣,四柄君子剑猛地脱手,一同插于白衣男子身前的地面上,插地后剑锋犹在抖动不休,俨如在向可能是剑中神话的白衣男子认错,剑锋,亦登时黯然无光! 焚香谷四君子啊了一声,变脸失色,居然无法拔剑再上。 “铮铮铮——!” 四柄君子剑,剑光紊乱,抖动不止。 他们发觉一股力量自四柄剑柄传至他们虎口,再由虎口直透丹田,把他们四人体内的真气震得七零八散,四人骤然双腿一软,登时“唉”声迭起,本来应是深具气节的所谓君子,赫然己与四柄君子剑,纷纷跪于白衣男子跟前,且因体内真气逆乱,一时间根本无法挺腰再站起来。 这一变着实相当惊人! 白衣男子皱皱眉,叹道:“哎……” “我本不欲出手,想不到,今日还是破戒了……” 叹息过后,又回眸望向茶室掌柜,满怀歉意的道:“掌柜,实在多谢你在这些日子以来,不厌其烦,让我这个落泊人在这里操琴维生,可惜……” “今日我已泄露了自己的武功,此地已不宜再久留下去,掌柜,我要走了,有缘再见!” 白衣男子真的说走便走,“见”字刚歇,已然转身就走,不料就在他与黎昕、残雪、凌歌三人擦身而过时,他却不期然停下脚步…… 他单手负后,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望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凌歌,不是残雪,而是黎昕。 萧翎望着的人正是黎昕。 他,在干什么? 这亦正是黎昕此刻心内泛起的疑问!然而白衣男子的目光看来却没有半点恶意,相反还有一抹温暖的笑意,但听他对黎昕道:“谢谢你刚才想出手救我。这个年头,愿意路见不平的人,已愈来愈少了……” 他适才身处令人眼花绕乱的剑阵之内,仍有瞧出黎昕曾想出手相助,这份修为,恐怕连残雪及黎昕亦自叹不如。 那白衣男子的目光又徐徐落在一直不语的残雪身上,陡地,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一丝像发现宝藏的精光,又像是发现了一颗令人瞩目的流星,但听他满含深意的对残雪道:“真奇怪!” “我,竟然看不透你。” 他看不透他?原来,他一直也在留意残雪? “坐在你身畔的这名长发少年,应是你师兄吧?他习武的优厚潜质,我一眼便能看透,而且亦隐隐感到,他全身笼罩一股无形的刀气,想必,他所习的武功,有一半是用刀的!”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黎昕虽以“如沐春风”饮誉日月神教,其实在这些年来,他也时常会习练当年黎青云传授给他的画影刀法,身负刀气实不足为奇! 白衣男子顿了顿,又对残雪道:“但你,我也可瞧出你浑身笼罩着一股剑气,只是,这股剑气却令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种如见故人般的感觉,可是,你这么年轻,为何会拥有这么强盛的……剑气?” 残雪皱了皱眉,眼神冰冷,不语。 白衣男子笑容清闲,却不再多说什么,一扬头,径自走了出去。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凌歌一眼。 他彻底忘了她?! 萧大哥! 白衣少女胸口痉挛,双目失神地盯着消失在茶室门外的背影,慢慢地,她含泪的目光里泛起了大片大片的荒芜,空洞洞的死寂像一层层阴影重重地笼罩了她。 岁月无情,他这么快就忘了她! 她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 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终于过去。 在逍遥派首徒萧翎接替师父独孤无敌成为新任掌门后,中原武林进入了难得的安宁时期。 雪山双雄江枫和萧翎在此之后却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逍遥派的弟子也不再纵横于中原。连南方的巫月神宫也在宫主冷月逝世后偃旗息鼓,那一场山崩地裂的灾难之后,以毒针暗器著称于江湖的巫月神宫已经名存实亡了,损失大半宫中弟子,实力明显削弱,冷月的女儿凌歌重返巫月神宫执掌一切,然而却从不露面,凡事都由几个新收的弟子打点。 江湖上议论纷纷,多有揣测,却百思不得其解。 至此,属于昆仑逍遥派和巫月神宫的动荡时代已经过去,而由沐清愁统领的风云堡和日月神教拉开较量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第81章 人魔 —— 烟花三月,春寒料峭,梅影粉淡,柳梢金软,正是江南好天气。 扬州城,落英街,风云堡! 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今天是风云堡堡主沐清愁成亲的好日子。 前来道贺的宾客很多,门内的丝竹声不绝于耳! 风云堡是近两年风头最劲的门派,虽然对于它未来的走向,武林中感到茫然和未知。但是在接到请柬的那一刻,多数受邀之人还是从五湖四海欣然赶来,参加婚宴。 清晨的空气中居然隐约有了极细的流霜飞舞而下,挂在的一株株琼花玉树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气里闪着灿烂的金光,极尽奢华。一轮圆日静静悬在上空,将清冷的辉光洒落大地。 所有前来道贺的宾客,无论是江湖豪侠,还是达官显贵,人人满足,莺啼燕语、灯红酒绿,一片歌舞升平。 猩红的地毯沿着庭院中央的大路一直铺设到了喜堂顶端的明镜台前。 大堂内,两只红烛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瑞脑的香气,有提神之效。 宾客们纷纷拥挤到了两位新人即将走过的大道两侧,驻足观望。 听闻沐清愁要娶的女子貌美如花,生性温婉贤淑,是中原难得一见的殊色。 只是对于她的来历却没有人知道,风云堡的门徒,弟子,侍婢只知道堡主出去打猎,就带回来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子,文静得很,几乎不怎么说话,似是有千愁万绪压在心底。 只有几个跟随沐清愁一同前往断魂林围猎的属下记忆犹新! 这个女子曾经出手伤过沐清愁。 可堡主对她一向是疼惜有佳,每日嘘寒问暖,关乎备至。 ………… 绿油油的树叶在冷风中孤独摇曳,枝桠繁密的树林间驳下凄冷的七彩阳光,有白雾飘荡在树林中,空气是潮湿清新的。 片刻后。 杂沓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两侧的树木吱呀吱呀的在晨风中猛烈摇晃,荆棘遍布两旁的林间小路上,一匹白色的骏马飞奔而来,敲碎了这片空灵的寂静。 奔驰的马背上,披风飘摇的男子一手控缰,一手握弓,顾盼间英气非凡。 而在他的身后,有一大批随护打马扬鞭,快速追赶了上来。 “驾——!” “驾——!!!” 马儿狂嘶,旗帜飘扬,烟尘滚滚如浪,冷清茂密的树林里,急促稳健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急卷而过,裹着冷冷的风声,震碎了树林中静谧的白雾,那声势浩浩荡荡,振人心弦。 茂密的灌木丛中,浓雾渐渐散去,旭日东升,婉约的晨光洒在一缕美丽的身影上。 女子温婉地蹲在翠绿的草丛中,她穿着素白的衣裳,面上照着粉色的轻纱,颀瘦的背脊上挂着一个金黄色的小竹筐。 此时此刻。 她的玉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锋朝上,小心翼翼地采摘那一株泛着银光的祁连草。 女子的神态是无比小心谨慎的。 美丽的晨光照耀在她洁净如玉的脸上,她娇弱的身躯蜷缩在那里,像一只白光闪闪的玉狐。 霎时。 “嗖——!” 一根修长的青铜翎箭,刺破晨光,向她直射而来。 女子闻风抬头,明眸惊骇地睁大。 金色的箭尖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冷艳的光环。 向她飞射而来。 女子来不及躲避,惊吓了喊了一声,然后双手抱住头。 然而,那支凌厉无比的长箭卷空而来,却并没有射中她,而是擦过她的肩膀,声势夺人的射中了她身畔的乔木。 大片大片的枫叶晃晃悠悠,从她的头顶落下,一片又一片,轻盈而完美。 嗡嗡不绝的轰鸣声从箭身散发出来,萦绕在她的耳畔。 女子浑身惊栗,眼眸惊恐地抬起。 她看到。 她看到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有一匹白色的骏马在原地踢踏。 马上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朝这边观望。 那人的表情先是惊疑,然后是思忖,最后是郝然和微笑。 然而,秦清的面色却由惊吓变得苍白,再由苍白变得愤怒。 她玉手抬起,向前一挥,精致的匕首闪着幽冷的毒光,毫不留情的向那人飞射而去。 变生仓促。 沐清愁却没有想到要闪避,他只是望着她笑,似乎很好奇,更多的,是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女子会向他下手。 很快。 锋利的匕首刺中了他的左肩,鲜艳的血花很快流裹了他的肩头。 直到疼痛的意识抽醒了他。 他才低吟一声,闷闷不悦地低下脸,右手抬起,按住流血的伤口。 身后不远处的随护眼见堡主受了伤,惊了一跳,催着马儿拼了命的赶上来。 “来人,给我将那放肆的女子拿下!”马蹄声杂沓紊乱,领头的小高一手控缰,一手握剑,大声叫嚷。 “得得”的马蹄上在树林间窒息地敲响,晨雾四下散去,阳光撕裂一般透射下来。 草丛中的女子很快被马队包围。她蹲在原地,心跳如雷,慌乱的目光幽幽地环视四周。 小高扬起手中的马鞭,冷冷地怒叱,“哪里来的,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行刺!” “抓她回去治罪!”在他的身侧,有七八个同样服饰的男子轻吼出声,一脸的愤怒。 陷入了包围圈,秦清扬起眸子定定地眺望,不说话,唇齿间呵出的气体刷白了她的唇片。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沐清愁在圈子外面,他呆了呆,才平平静静的骋马走上前去。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间的阳光如丝如织,窸窸窣窣,风云堡的堡主勒住马头,清风压住他漆黑的眼睫,他定定地问,目光极其柔和。 秦清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左肩上流淌的血花,她眼神一黯,苍白的神色霎时更加紧张。 沐清愁却剑眉一轩,淡淡地笑了。 下一刻。 “噌”的一声,他威凛凛地拔出了自己的长虹剑,静静地指向她。 “人,我要了,带回去。”眼神坚毅而温柔,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入夜,傧相唱礼的声音悠扬地响起,一盏盏水晶绣球灯在夜中飘摇,鞭炮声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撒花的彩衣侍女在前头领路,鲜艳的各色花瓣从指间滑落,在风中飘扬了片刻,落至地面,甚是美丽动人。 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新人缓缓从红地毯的顶端走了过来,众人皆屏息凝神,静静地观望。 沐清愁年方二十有七,是非常俊美的男子——墨黑色的眼眸闪着自信从容的光华,脸部的线条干净利落,齐额勒有额环。在额环上宝石辉光的映射下,这个武林兴起的神话焕发出令人震惊的光芒。 周围的空气是芳香馥郁的,秦清在大红的盖头下,几不可闻地轻吸了一口气。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稳稳地向前走着,连接着她和沐清愁的是一只火红的绸缎大花球。 下定了决心要嫁,就不要再犹豫不定了吧! 跟小师妹相比,她算是幸运的吧! 可是一想到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她的心头还是蓦地一紧。 然而很快,她就摒除了内心深处不该有的想法,因为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为人妻子,相夫教子是她应该做的。 一切都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和巫月神宫或者是逍遥派的人扯上什么关系,那样只能徒增烦恼。 况且沐大哥对她很好,如果没有他,她一介漂泊无依的弱女,还不知在世间的哪个角落流浪。 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回赠他的一刀,秦清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原来这是一种缘分! 凤冠上的珠帘在低垂的眼帘前来回晃动,身上的霞披在风中婆娑作响。 蒙着盖头的秦清只能看得见脚底下一尺见方的地面,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执着红绸的花球,被引着走。 脚步是轻盈而羞涩的,却清楚地叩响在她的心坎上。 “秦清,前面就是门槛了,小心!”耳边,忽然传来风云堡堡主低沉的声音,同时她被搀扶了一下,跨了过去——对于丈夫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体贴与关怀,秦清的身子陡然剧烈的一震! 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着另外一个人,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惭愧和自责。 大堂之上,宾客争相庆贺,喜乐融融。 “一百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漫长的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尽头,秦清在大红盖头下宁静地微笑。 沐清愁留在大堂里酒宴宾客,而她被几个贴身丫鬟提前送回了卧房休息。 重重的绮罗纱帐将房间里掩盖得不见天日,这是一个银色的华丽的世界,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紫金炉里的冰麝香散发出了一股清香的气味,甜艳而美妙,让人闻了昏昏欲睡。 秦清端坐在垂吊着珠玉的床边上,耐心地等待着丈夫的归来。 她一动也不动,双手无力地绞在一起,流转的眼波萦绕出了一泓浅淡的幸福味道。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 房间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了,踉跄的脚步声随即踏了进来。 “吱”一声,房门再度被关起。 秦清的心跳忽然漏了几拍,双手手指蓦地握紧,她低垂着眼帘,等待着对方走近。 沐清愁显然是喝多了,身子摇摇晃晃的,远远地望着床边端坐的新娘子,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走到了桌前。 秦清听到了酒水“泊泊”倒出的声音,她的身子又微微颤了颤。 盖头被轻柔地掀起,掉落在身上的床上,她依然不敢抬起眼睛看,忽然间心乱如麻。 修长的带着热气的手指轻轻探了过来,拂开了妻子的珠帘,沐清愁神色恍惚地笑了,“清儿,来,我们先喝一杯合欢酒。”他微笑着说了一句,想要伸手拉起床边的女子,然而脚下的步子散乱不堪,立足不稳,晃荡的身子便向后倒了下去。 “沐大哥!”秦清心底一急,也顾不上什么,急忙起身扶住了他,生怕他跌倒。 “我真的是喝多了!”摆了摆手,沐清愁含糊不清地笑了笑,在她的半扶半拉下蹒跚着走到了床边坐下。 看着丈夫神志不清的样子,秦清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至桌前,倒了一杯热茶。 倒好了醒酒的热茶,她轻吁了一口气,过了半响,才转过身走了过来,压着声音,轻轻道:“喝一杯热茶,这样身体会舒服一点。”她温婉地对丈夫微着。 看着新婚的妻子,沐清愁眯了眯眼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接过她玉手上的白瓷小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在伸出手接过空杯子的时候,沐清愁却扬起了手,不给她。 “砰”一声,雕瓷的茶杯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轻碎的声响. “啊……”秦清低低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拘谨地低下了头去——不知道为何,她总是喜欢低着头。 沐清愁看着她,那双明澈如同湖水的眼睛,含着点点羞涩慌乱的璀璨光芒,他微笑着,出手如电,将她拉了过来,揽坐在膝盖上,“秦清……我是真心待你的,以后整个江湖都是我们的?你说好不好?”他抱着她,眼睛里闪着别样幽邃的光芒。 秦清惊诧的抬起了头,一抬头便看见丈夫眉目间的深情笑意,登时脸上飞红,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过了半晌,沐清愁不见她说话,便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陡然间微微一惊,看见一颗泪珠扑簌簌的从妻子丝绸的衣襟上滚落下去。 “怎么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低柔地问。 秦清笑着,眼泪一连串地顺着脸颊落下,打在他的手臂上,滚烫的,潮湿的。 他感觉手心里那只柔软的手有些颤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只有更用力的将她的手拉紧:“秦清?”他轻声唤。 “嗯……”她虚弱地应了一声,将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臂弯内,忽然无比依恋地说,“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巫月神宫的宫主冷月收养了我!除了师傅和小师妹,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沐大哥,你知道吗?” 听得她那样的话语,沐清愁怔了怔,一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晶莹的亮光泛起。他揽着她的肩,无比低柔地说:“你嫁给了我,从此以后就是风云堡的女主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走南闯北,上天入地我都会给你。” 耳边传来男子轻声的保证,看着那双深邃迷离的眼睛,秦清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有了依靠,心底一直积累的感情漫了出来,她幸福地笑着。 看到妻子嘴角露出了甜蜜而温润的酒窝,沐清愁蓦然俯下身去,吻了吻她樱花般洁净的俏脸。 “啊——”秦清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了一声,莹润的红唇就被堵上了。 凤冠轻轻地跌落在了地板上,上面的珍珠泛着圣洁的光华,在红烛的映照下熠熠跳动。 床前的绮罗纱帐被一只素白的纤手缓缓放了下来,斑驳闪烁的喜烛被一阵微风吹灭。 四周安静了下来,黑暗的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温暖祥和,有缠绵的香气,有如醉的低喃…… 第82章 携手 —— 日子过得很平静,江湖纷扰暂时隐去。 中元夜的夜市上,张灯结彩,行人络绎不绝,欢声笑语声此起彼伏,有吟诗,猜谜,对对子的高亢之声,还有叫卖的吆喝声。 扬州城的大街上人山人海,家家户户都带着孩子出门游逛,一片繁荣昌盛的安乐之象。 沐清愁陪着怀有身孕的妻子在热闹喧哗的人群中穿梭着,身后五米处,几个黑衣侍卫暗地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在一个波斯人的摊子前,风云堡的堡主听见了妻子惊喜的叫起来——他微笑起来。真是难得,秦清似乎从来都对于金钗首饰这类东西不感兴趣呢。 他送给她成打成打的珠宝翡翠,金银珠佩,她很少戴的。 他们成亲半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她对一件小物品如此喜欢? “三十两。”那个黄褐色眼珠的小胡子商人看着貌美的女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竖起三根手指。 “啊?那么贵……”秦清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把银色镂花的玳瑁簪,沐清愁从她手里拿过来,端详着发簪上那朵瑰丽的镂花,瞳孔紧抽了一下,又看了看簪尖,笑了一下——不过是普通的簪子,只是做工精致了一些。 “十两。”他将木簪子扔回摊子上,淡淡道。并不是他掏不出银两,只是他不想被这个古怪的西域蕃人宰上一刀。 “三十两。”波斯商人看着他身畔那个女子热切的眼神,便是咬了不肯松口,“多漂亮的簪子啊!吹毛断发,杀人也不会留下血痕的。” 听到那样莫名其妙的吹嘘,风云堡堡主感觉掌中妻子的手猛然颤了一下。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把普通的簪子…… 沐清愁叹了口气,重新俯下身去,将簪子拿在手里——他平日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是为了心爱的妻子,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那么就三十两罢。”他刚要从怀里找银票,却感觉秦清用力的拉着他的手—— “我不要了。”她忽然咬着牙,轻轻的说。 他惊诧的回头看她。这个文静的女子,心思为什么总是转的飞快?那个小小的脑袋里,到底想的都是什么啊…… “我不要了,反正买了也没什么用。”秦清低着头,静静地笑着,语气坚定,“我又不缺这些东西,你送给我的冰玉簪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哎呀,其实这么漂亮的东西,挂在墙壁上看看也好!像一朵盛开的千年优昙花呢!”波斯商人见风使舵的很快,马上看出了这个女子态度的变化,生怕错过了这一票生意,忙忙的转口,“或者我吃点亏,二十五两卖给你们好不好?” “不要了——买回去,也没有地方挂。”秦清却似乎是铁了心,安静地挽着丈夫的手,轻轻拉着他走开,“又不是真正的优昙花,有什么用啊?!” 优昙花——沐清愁身子一震,忽然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秦清是在为远在巫月神宫的小师妹凌歌担心—— 这么久了,她竟未能真正放下过去的事情。 只是不知那雪域华佗萧翎找齐那三件宝贝没有? —— 今天是它盛开的最后一天,如果不快点摘下来,等到天黑之前它自动合拢凋亡,那时就彻底晚了。 红色的雪,落在闪着金芒的剑刃上。 血的腥味让两日两夜未进食的胃痉挛起来,说起来,对于他这个向来有手不沾血习惯的医者来说,这次杀的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闯过了12道天堑,本以为可以顺利地拿到那朵两百年才开一次的优昙花,谁料居然有人先他一步在那儿守候着。 萧翎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却不敢移动丝毫,手臂僵直,保持着一剑插在峭壁上不至于跌入万仞冰川的姿势。 那些日月神教派出的伏击手们在经过这样绝杀一击后,残留下来的三个黑衣傀儡也都到达了体力的极限,一个个悬挂在他的身旁,半死不活地喘息不止。 荒凉的雪原上,一时间寂静如死。 雪还在一片一片落下,无休无止,巨大的峭壁如同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指向苍穹。 萧翎小心地喘息,眼神正在缓缓黯淡下去,却竭力维持着身形和神志,不让自己在对方跌落之前倒下。 胸口的血花在溢出的那一刹那,即被冻结成清冷的红色冰粒。 他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才爬上了这座高高的崖顶。在这场雪原血战上,孤身单挑魔宫七煞,即便是号称武林神话的萧翎公子,身上也留下了多处重伤。 不赶去巫月神宫,只怕凌歌的容颜就彻底难以恢复了。 太阳从冰峰那一边一寸一寸地落了下去。那朵遥不可及的闪着荧光的白花在雪顶上讥诮地对他招手,风雪凄迷了白衣男子的眼睛,他的心脏忽然快要彻底冻裂开来。 奔波数载,踏遍五湖四海,染上一世沧桑。 南海龙宫的九尺血珊瑚,九州焚香谷的九珠连环,天山故道的圣池金莲,这三样东西,武林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拥有一件,便可以号令武林。 带着三件武林宝贝,去见夜冥,本以为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他可以带着凌歌远走高飞。 夜冥的笑声回荡在光明神殿上,傲然地说:“萧公子果然重情重义,一言九鼎,既然你已经帮本座找齐了三件神物,本座自然说话算话,我可以让你们走,但前提是,凌歌得愿意跟你走!” 少顷,夜冥的神情变得复杂,幽然道: “她在巫月神宫等你!” 当他一路策马狂奔,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巫月神宫,门口瞩望他的女子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和冰冷仇恨的眼睛另他陡然怔住。 “江枫不要我了,你狠心地将我送到了我娘手上,我这个样子都是拜你们所赐,我恨你们!娘说的对,你们逍遥派没有一个是好人!” 凌歌在风雪中哭泣,身子瑟瑟颤栗。 他翻身下马,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凌歌在他的怀里拼了命地挣扎,她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肩膀,挥泪如雨下。 他黯痛不说话,只是怔怔然,反反复复地抱紧了她,再也不肯放手。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你。”凌歌嘶喊哭泣,娇小的身躯在他的臂弯内一阵阵发抖,然后她拼命摇头,狠力推开了他。 “凌歌!”他望着她。 一头雪白的长发随着风雪飒飒地在纤丽的身后浮动着,白衣女子的神志是悲怆苍凉的,眼底漫溢着掩盖不住的恨意和绝望之气,吐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仿佛一个回魂的冥灵。 看着凌歌那样陌生而骇人的模样,雪域华佗的心里蓦然一冷——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听过的江湖上种种秘术的传说,枯荣轮回大法?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生无死之术?! 要救她? 要怎么救她? 他的凌歌! —— 一别又是两年,难道,再也回不去了吗?要永远被她误解吗? 此念一生,一股求生的力量忽然注满了他全身。 萧翎脚下步法一变,身形稳如磐石,指间上剑气吞吐凌厉,断然向上飞爬而去。身侧的魔宫弟子始料不及,冻僵的嘴巴艰难地翕动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以风一样的速度略上了绝顶。 他一定要带着优昙花回去救她!! 白色的身影在陡峭的雪域绝壁上擦下了一道血红。 “咔嚓!”在他顺利的爬到峰顶的刹那,身下的壁沿却忽然裂开了。 萧翎骤然一惊,心跳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剑锋从上到下地掠过,让自己的身子轻轻地飘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在他的身下簌簌地下坠着。 眼看着裂痕越来越大,“唉……”他叹息了一声,身子如惊鸿一般翩然飞起,已然连续裂开的峭壁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声,在他的足下慢慢地深陷了下去,如收拢的油纸伞一般顷刻间变成的一条冰白的玉柱。 绝壁上悬挂着的魔教弟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发出空空荡荡的呼啸,瞬息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白雾中。 回望了一眼那些无辜的人,萧翎忍不住蹙起了眉,蜻蜓点水般的身法却丝毫不差的缓缓向前横了过去,向着那一朵虚幻的白色花朵掠去。 在他的手指刚触摸到了那片冰凉洁白的花瓣时,它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着雪壁的崩塌向下掉落。 冒着冷气的冰雪在手指下飞速的下坠,萧翎几乎是倒坠着身子,以加速下落的速度伸出手指去采摘那一朵救命的奇花。 冷风在耳畔呼啸着,他的手指寒冷刺骨,是僵硬的,离那朵花越来越近。 凌歌,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第83章 尾声 神话 残雪既然不想说话,黎昕也不想再骚扰他!二人就这样默默的策马前行,一路之上亦再没任何交谈。 直至…… 黄昏时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凌歌掀起帘子,正待询问些什么,黎昕已经款步走了过来,温然笑着:“圣女,我们稍作休整再赶路吧!” 凌歌默然,目之所及的,只有一间极为破旧的茶室!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茶室日久失修,再看茶室的老板及伙计们也是衣衫不整,便不能苛求这间茶室会给客人什么“上好茶品!” 还有,那些茶客,都是些风尘仆仆的商旅,显见也仅是借喝茶稍作歇息,并不会讲究什么极品好茶。 幸而黎昕、残雪,凌歌也不是什么嗜茶的人,三人刚一坐下,伙计们就自行为他们端上三碗清茶。 凌歌皱眉,没有动。 黎昕和残雪毫不计较,一口一口的照喝不误。 然而喝罢茶后,三人仍没有立即离去的意思,只因他们陡然发现了一件事。 有一股杀气。 近在咫尺。 黎昕和残雪清楚地辨别出杀气来源的方向,二人不期然暗暗朝杀气来源一望,只见茶室内其中一桌,正坐着四名商旅! 凌厉的杀气。正来自这四名乔装打扮的男子身上。 黎昕与残雪见状,仍没作声,手握茶杯,扬眉凝神一听,却听得那四人的对话: “二弟,你真的肯定,‘他’,一定会来?” “错不了的!大哥,据探子回报,他每天都会前来这个茶室,风雨不改!” “但,二哥,三弟实在很不明白,当年……‘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仍会未死,再者,以他一世英豪,怎会甘心蛰伏于这个穷乡僻壤?” “三哥,这次四弟倒比你聪明了!像他这种神话一般的无敌高手,当年怎会,如此轻易便死,他定必为着一些特别原因,才会借机遁隐,至于他为何会躲于这种穷乡僻壤,嘿!可能大多数的绝世高手总是天生犯贱,有什么不如意的憾事,总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折磨自己,顾影自怜……” “嘿!四弟所言非虚!不过无论他如何借死遁隐,今日既然我们‘焚香谷四君子’找到这里,除非他不出现,只要他一现现身,便势难逃出我们的‘君子剑阵’!” “是呀!大哥说得对!纵使他武功盖世,能以一人之力重挫我们焚香谷的围攻,抢走谷内至宝九珠连环,如今亦已时移世易,师傅当年纵使不及他利害,却并不表示,我们四个也不及他利害! 我们所创的‘君子剑阵’较诸师傅当年的‘君子剑’,威力何止倍增?简直已是天下间无懈可击的剑阵,势必将他手到拿来!师傅的大仇,誓可昭雪!” 原来又是个寻仇的故事!然而黎昕听罢,却有点不以为然。 依这四个自称为“焚香谷四君子”的兄弟所言,那人当年仅凭一己之力,重创焚香谷上千徒众,抢走贵派至宝,是何等令人惊叹! 黎昕戚戚然的回望着残雪,只见他亦陷于一片沉思,看来,他也能从那四人的谈话中琢磨出一些玄机来。 此时,黎昕又听得四君子中的老三道:“是了!二哥,那家伙每天前来这间茶室,究竟干些什么?” “他?嘿嘿,据探子给我的消息,他在这茶室所干的事,可真是报应呢!他呀,他其实前来这茶室内是为了……” 话未说完,就见那老二脸色一变,继而一阵振奋低呼:“啊!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他……” “来了!” 来了!焚香谷四君子的老二能够知道“他”来了,缘于他已清楚听见远处传来一些声音。 黎昕当然也听见了,就连一直沉默的残雪和凌歌也同时听见了!只因为那阵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并不难辨认,那是一阵—— 清雅的箫声! 一阵非常悲凉,非常寂寞的竹箫之音! 难以想象,世上竟有人能吹出如此苍凉、如此寂寞的竹箫之音,那种苍凉,仿佛天大地大,却空余他一人在饮恨,宛如一个薄命一生的沧浪客在咏嘘遗恨。箫声中的寂寞之意,更令闻者心碎,宛如,“寂寞”,已成为一件令人心碎欲死的武器…… 尽管那一缕缕箫音苍凉而萧索,然,黎昕与残雪听着并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心碎。 只是,坐在他们身旁的白衣少女却明眸发直,面色发白,肩身不自然地一阵轻颤。 只有他,才会吹出那样沉雄悲痛的乐曲,唯有他,才会比“天长地久”更沧桑…… 骤然间,不独焚香谷四君子掌心全在冒汗,蓄势待发,就连黎昕与残雪,掌心亦在冒汗,他们想见多时的人,终于与他们愈来愈接近…… 就连茶室内的其余商旅,骤然不明就里,也悉数被这苍凉无限的竹箫之音吸引,纷纷同箫音传来之处望去。 吹箫的人影未现,清寂的箫音已然顿止,一个平漠沉稳的声音却悠悠自远处传来,道: “千万里江山如画 看冬去春归 千万条江河入海 与日月同辉 千万年美人如玉 谁踏雪寻梅? 千万点渔火灯帆 唱夕阳红醉 谁能够四海当家? 念世间苍生 谁能够拂衣五湖? 钓天涯月明 谁能够琴心剑胆? 笑白马西风 谁能够青梅煮酒? 论天下英雄” 声音低沉无奈,凌歌一听便全然认出,那正是萧大哥的声音, 来人真的是萧翎! 但是,萧大哥为何会前来这个茶室? 白衣少女并未思索多久,一条颀长的清俊身影,已随着声声叹词,一步一步的自远处级级接近。 乍然见到这名男子,焚香谷四君子在袍内握剑的手,握得更紧。 黎昕,亦是一脸期待,期待一瞻这绝世英雄的风采! 而残雪,却是一脸凝重,然而脸色凝重,并不表示他不想见到此人,他只是极为凝重地期待着! 来了! 白衣少女依稀可辨认正从远处步近的身影!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头飘逸的长发,一身雪白的长衣,他的装束,还是和多年前二人相遇时没有两样! 还是一样的轩昂、英挺。 还是那样足以让万千少女魂牵梦萦! 他终于来了! 重逢之际,盈盈的泪水已濡湿了白衣少女明亮的眼睛,她面纱后的表情是何其悲伤,何其纠结。 重逢之时,他,会否还认得这个他用生命去爱的女子,会否还认得那个曾与他相约隐退,白首到老的女子。 他不认得! 当这个万众期待的翩翩美男子步履从容,沉静地迈进茶室内的时候,他与凌歌所坐的桌子已极为接近,可是,他居然没有朝她望上一眼,就像他已经完全遗忘了她,完全不曾记得她。 白衣少女凝眸一瞧,玉白的手指在茶桌上,轻轻地轻轻地,不经意地握成拳。 黎昕目光闪烁,笑容清浅。 来人是一名很年青的男子,他和他一样,一头披散的长发,一身如雪般白的长衣。 正因衣白,所以更见浸尘。 衣白渐浸尘…… 最令黎昕感到惊异的,还是这名白衣来客的身上,隐然流露出的天人气度,可能寻常人家、甚至那焚香谷四君子也无法感觉。 连目无表情的残雪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来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神话气势…… 白衣来客的左手里拿着一把竹制的长箫。 长箫虽然着似水流年前变得“年老色衰”、残旧非常,却并无半分破烂,可见他这些年来何等珍惜这古旧的竹箫,犹如在珍惜一个曾与他患难与共、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好知己一样…… 不错!茫茫人海漫无起点终点,又有谁愿与落泊人一起风雨赶路?又有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 也许最重要的,也仅是亲情、爱情……友情。 而那竹箫,却是一个他今生今世最重视的知己,寂寞时聊以**,故他才珍之重之。 萧翎已经走了进来。 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焚香谷四君子,已经握剑在手,蓄势待发。 他们从没亲眼见过那个曾一剑力敌焚香谷派众的武林神话,只是从不少江湖前辈口中,得知那人一头散发,一身白衣,而且喜欢吹箫,如今这名白衣男子乍然出现,气度沉静奇特,更是今四君子无从置疑,十分肯定眼前人正是当年人,剑,已随时待发! 黎昕静静地观望,观望着那人手中的竹箫,观望着他身上隐隐散发一股神话色彩…… 然,这名白衣男子,似乎并役注意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有意无意之间打量自己,他只是一直向掌柜步去,淡然一笑,招呼道:“掌柜,你好。” 他的声音沉默温润,一如往昔。 掌柜是一个大好人,并没嫌弃此人前来操琴卖艺,温然一笑,道:“啊!无名先生,你今日怎么这样迟了?我们这片茶室,没有你来说那个动听的英雄故事,商旅们可还真寂寞呢!” 无名先生?这肯定不是一个真名字! 这名白衣男子彬彬有礼地欠身一礼,答道:“掌柜,我今日有点不适,所以才会迟了一点,莫要见怪。” 黎昕闻言,随即看了残雪一眼,难怪那焚香谷四君子说“他”正在受着报应了,若他真的是当年曾叱咤一时、以一敌万的豪气英雄,如今却沦至在茶室卖艺谋生,落泊江湖。 不过,话虽如此,这名白衣男子尽管状似潦倒,却依旧敬业乐业,和掌柜寒暄两句之后,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古琴,悠然找了个位子坐下,接着就要弹奏一曲,谁知…… 十指刚刚抚上琴面,琴弦尚未挑动,已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阻止他,道:“慢着!” “说故事的,你真的唤作——” “无名先生? 问这句话的人,正是四君子中的老大,白衣男子虽被其出言相邀,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适才看似没注意茶室内的人,却其实早已瞧清楚茶室内有些什么人,甚至黎昕与残雪,可能亦早被他扫视了不下数十遍,他只是不需要表示他知道各人的存在而已。 但听他好真以假,淡然回答四君子的老大:“江湖卖艺,本就不需以真姓名示众,在下当然并非唤作无名,那只是乱起罢了。” “然则,你到底姓甚名谁?” “说真的,在下一介落泊男儿,并不想提父母所取名字,这位大侠,又何苦强人所难?” 四君子中的老四见他三缄其口,已开始显得不耐烦,扬声耻笑道:“是的!你真的很落泊,很潦倒,不过这都是你话该的!你不用再佯装下去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当年你重挫的焚香谷一派——‘万城’的后人,今日,我们就以我们所创的‘君子剑阵’,替师傅手刃你这个罪魁祸首……” 那白衣男子仍是淡淡地一笑,摇首回应:“抱歉!在下真的只是个说故事的,并不知道什么焚香谷,我已经很潦倒,望诸位大侠高抬贵手,别再落井下石,让我在这里好好谋生。” 四君子的老大怒声道:“哼!今日,无论你如何狡辩,也无法逃出我们掌心!兄弟们……” “君子……” “剑阵!” 一声号令,四君子其余三人亦不打话,猛地已抽出隐藏的剑,“伏伏”连声,四人已齐齐掠至白衣男子周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他围困在方圆两丈的剑阵当中! 那白衣男子眼见四人动手,不禁又道:“各位大侠且别意气用事!要打出去打,若连累茶室老板茶具被毁,赔了老本,实在于心难安……” 可是,四君子的剑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那个老大复再暴喝:“哼!我们四君子剑出必见血,还顾虑他什么茶具木桌!” “接!……招!吧!”语音方落,四君子已同时动剑! 陡然间,一直在旁观的黎昕,残雪,凌歌三人,但见剑光铺天,恍如一张天罢地纲,密不遗风,泰山压顶一般向白衣男子压去! 好一个君子剑阵!这个剑阵虽名“君子”,却一点没有君子的平和之风,反而异常狠毒凌厉,且四人合使,简直把困在剑阵中时人去路尽封,欲脱无从! 黎昕乍见这个剑阵,不由自主心中暗思:真是江山代有人材出!这焚香谷四君子的剑阵真的严密诡奇无比,若他在阵中,无论身负的内力如何深厚,只怕也需费上一番功夫,方能破阵! 可是,何以白衣男子仍不还手,难道他身负奇伤,抑或真的有不能动手的苦哀? 黎昕想着想着,正想以他比声音还要快的身手,扑进剑阵内救人之际,谁料…… 身畔的残雪却蓦地一把搭着他的肩,叫他别要出手! 黎昕很快便明白残雪为伺阻止他出手,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出手! 只见于电光火石之间,仍于剑阵中端坐的白衣男子,脸上的沉静从容,蓦地一扫而空,换上的,竟是一脸剑气! 一股神话般的剑气! 一个被逼再出手的神话! 四柄君子剑已至其方圆五尺之内,可是,他犹是那样气定神闲,只是悠悠起身,对着四柄刺近的君于剑道:“唉……” “君子之剑,你们一铸为四,剑名‘君子’,本应铸给君子所用,如今,你们却落在四个满口污言秽语、并不算温文君子的人手上,剑啊!你们四柄若真有知,可会感到怀才不遇?” 语声方歇,那白衣男子的目光猝地泛起无限同情,这种怜惜更落在逼近的四柄君子剑之上,说也奇怪,奇事,猝然发生了! 只听“波”的一声! 四柄君子剑蓦地不停自行抖动,恍如剑也无颜面对白衣男子这剑中神话的声声反问,剑,也在深感自身落在不是君子的人手中而惭愧,惭愧得全身颤抖…… 剑既然蓦地抖动不息,焚香谷四君子的手竟再无法操往四柄君子剑。 突闻“铮铮铮铮”四声悦耳的轰鸣,四柄君子剑猛地脱手,一同插于白衣男子身前的地面上,插地后剑锋犹在抖动不休,俨如在向可能是剑中神话的白衣男子认错,剑锋,亦登时黯然无光! 焚香谷四君子啊了一声,变脸失色,居然无法拔剑再上。 “铮铮铮——!” 四柄君子剑,剑光紊乱,抖动不止。 他们发觉一股力量自四柄剑柄传至他们虎口,再由虎口直透丹田,把他们四人体内的真气震得七零八散,四人骤然双腿一软,登时“唉”声迭起,本来应是深具气节的所谓君子,赫然己与四柄君子剑,纷纷跪于白衣男子跟前,且因体内真气逆乱,一时间根本无法挺腰再站起来。 这一变着实相当惊人! 白衣男子皱皱眉,叹道:“哎……” “我本不欲出手,想不到,今日还是破戒了……” 叹息过后,又回眸望向茶室掌柜,满怀歉意的道:“掌柜,实在多谢你在这些日子以来,不厌其烦,让我这个落泊人在这里操琴维生,可惜……” “今日我已泄露了自己的武功,此地已不宜再久留下去,掌柜,我要走了,有缘再见!” 白衣男子真的说走便走,“见”字刚歇,已然转身就走,不料就在他与黎昕、残雪、凌歌三人擦身而过时,他却不期然停下脚步…… 他单手负后,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望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凌歌,不是残雪,而是黎昕。 萧翎望着的人正是黎昕。 他,在干什么? 这亦正是黎昕此刻心内泛起的疑问!然而白衣男子的目光看来却没有半点恶意,相反还有一抹温暖的笑意,但听他对黎昕道:“谢谢你刚才想出手救我。这个年头,愿意路见不平的人,已愈来愈少了……” 他适才身处令人眼花绕乱的剑阵之内,仍有瞧出黎昕曾想出手相助,这份修为,恐怕连残雪及黎昕亦自叹不如。 那白衣男子的目光又徐徐落在一直不语的残雪身上,陡地,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一丝像发现宝藏的精光,又像是发现了一颗令人瞩目的流星,但听他满含深意的对残雪道:“真奇怪!” “我,竟然看不透你。” 他看不透他?原来,他一直也在留意残雪? “坐在你身畔的这名长发少年,应是你师兄吧?他习武的优厚潜质,我一眼便能看透,而且亦隐隐感到,他全身笼罩一股无形的刀气,想必,他所习的武功,有一半是用刀的!”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黎昕虽以“如沐春风”饮誉日月神教,其实在这些年来,他也时常会习练当年黎青云传授给他的画影刀法,身负刀气实不足为奇! 白衣男子顿了顿,又对残雪道:“但你,我也可瞧出你浑身笼罩着一股剑气,只是,这股剑气却令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种如见故人般的感觉,可是,你这么年轻,为何会拥有这么强盛的……剑气?” 残雪皱了皱眉,眼神冰冷,不语。 白衣男子笑容清闲,却不再多说什么,一扬头,径自走了出去。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凌歌一眼。 他彻底忘了她?! 萧大哥! 白衣少女胸口痉挛,双目失神地盯着消失在茶室门外的背影,慢慢地,她含泪的目光里泛起了大片大片的荒芜,空洞洞的死寂像一层层阴影重重地笼罩了她。 岁月无情,他这么快就忘了她! 她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 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终于过去。 在逍遥派首徒萧翎接替师父独孤无敌成为新任掌门后,中原武林进入了难得的安宁时期。 雪山双雄江枫和萧翎在此之后却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逍遥派的弟子也不再纵横于中原。连南方的巫月神宫也在宫主冷月逝世后偃旗息鼓,那一场山崩地裂的灾难之后,以毒针暗器著称于江湖的巫月神宫已经名存实亡了,损失大半宫中弟子,实力明显削弱,冷月的女儿凌歌重返巫月神宫执掌一切,然而却从不露面,凡事都由几个新收的弟子打点。 江湖上议论纷纷,多有揣测,却百思不得其解。 至此,属于昆仑逍遥派和巫月神宫的动荡时代已经过去,而由沐清愁统领的风云堡和日月神教拉开较量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第84章 成亲 —— 烟花三月,春寒料峭,梅影粉淡,柳梢金软,正是江南好天气。 扬州城,落英街,风云堡! 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今天是风云堡堡主沐清愁成亲的好日子。 前来道贺的宾客很多,门内的丝竹声不绝于耳! 风云堡是近两年风头最劲的门派,虽然对于它未来的走向,武林中感到茫然和未知。但是在接到请柬的那一刻,多数受邀之人还是从五湖四海欣然赶来,参加婚宴。 清晨的空气中居然隐约有了极细的流霜飞舞而下,挂在的一株株琼花玉树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气里闪着灿烂的金光,极尽奢华。一轮圆日静静悬在上空,将清冷的辉光洒落大地。 所有前来道贺的宾客,无论是江湖豪侠,还是达官显贵,人人满足,莺啼燕语、灯红酒绿,一片歌舞升平。 猩红的地毯沿着庭院中央的大路一直铺设到了喜堂顶端的明镜台前。 大堂内,两只红烛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瑞脑的香气,有提神之效。 宾客们纷纷拥挤到了两位新人即将走过的大道两侧,驻足观望。 听闻沐清愁要娶的女子貌美如花,生性温婉贤淑,是中原难得一见的殊色。 只是对于她的来历却没有人知道,风云堡的门徒,弟子,侍婢只知道堡主出去打猎,就带回来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子,文静得很,几乎不怎么说话,似是有千愁万绪压在心底。 只有几个跟随沐清愁一同前往断魂林围猎的属下记忆犹新! 这个女子曾经出手伤过沐清愁。 可堡主对她一向是疼惜有佳,每日嘘寒问暖,关乎备至。 ………… 绿油油的树叶在冷风中孤独摇曳,枝桠繁密的树林间驳下凄冷的七彩阳光,有白雾飘荡在树林中,空气是潮湿清新的。 片刻后。 杂沓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两侧的树木吱呀吱呀的在晨风中猛烈摇晃,荆棘遍布两旁的林间小路上,一匹白色的骏马飞奔而来,敲碎了这片空灵的寂静。 奔驰的马背上,披风飘摇的男子一手控缰,一手握弓,顾盼间英气非凡。 而在他的身后,有一大批随护打马扬鞭,快速追赶了上来。 “驾——!” “驾——!!!” 马儿狂嘶,旗帜飘扬,烟尘滚滚如浪,冷清茂密的树林里,急促稳健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急卷而过,裹着冷冷的风声,震碎了树林中静谧的白雾,那声势浩浩荡荡,振人心弦。 茂密的灌木丛中,浓雾渐渐散去,旭日东升,婉约的晨光洒在一缕美丽的身影上。 女子温婉地蹲在翠绿的草丛中,她穿着素白的衣裳,面上照着粉色的轻纱,颀瘦的背脊上挂着一个金黄色的小竹筐。 此时此刻。 她的玉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锋朝上,小心翼翼地采摘那一株泛着银光的祁连草。 女子的神态是无比小心谨慎的。 美丽的晨光照耀在她洁净如玉的脸上,她娇弱的身躯蜷缩在那里,像一只白光闪闪的玉狐。 霎时。 “嗖——!” 一根修长的青铜翎箭,刺破晨光,向她直射而来。 女子闻风抬头,明眸惊骇地睁大。 金色的箭尖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冷艳的光环。 向她飞射而来。 女子来不及躲避,惊吓了喊了一声,然后双手抱住头。 然而,那支凌厉无比的长箭卷空而来,却并没有射中她,而是擦过她的肩膀,声势夺人的射中了她身畔的乔木。 大片大片的枫叶晃晃悠悠,从她的头顶落下,一片又一片,轻盈而完美。 嗡嗡不绝的轰鸣声从箭身散发出来,萦绕在她的耳畔。 女子浑身惊栗,眼眸惊恐地抬起。 她看到。 她看到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有一匹白色的骏马在原地踢踏。 马上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朝这边观望。 那人的表情先是惊疑,然后是思忖,最后是郝然和微笑。 然而,秦清的面色却由惊吓变得苍白,再由苍白变得愤怒。 她玉手抬起,向前一挥,精致的匕首闪着幽冷的毒光,毫不留情的向那人飞射而去。 变生仓促。 沐清愁却没有想到要闪避,他只是望着她笑,似乎很好奇,更多的,是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女子会向他下手。 很快。 锋利的匕首刺中了他的左肩,鲜艳的血花很快流裹了他的肩头。 直到疼痛的意识抽醒了他。 他才低吟一声,闷闷不悦地低下脸,右手抬起,按住流血的伤口。 身后不远处的随护眼见堡主受了伤,惊了一跳,催着马儿拼了命的赶上来。 “来人,给我将那放肆的女子拿下!”马蹄声杂沓紊乱,领头的小高一手控缰,一手握剑,大声叫嚷。 “得得”的马蹄上在树林间窒息地敲响,晨雾四下散去,阳光撕裂一般透射下来。 草丛中的女子很快被马队包围。她蹲在原地,心跳如雷,慌乱的目光幽幽地环视四周。 小高扬起手中的马鞭,冷冷地怒叱,“哪里来的,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行刺!” “抓她回去治罪!”在他的身侧,有七八个同样服饰的男子轻吼出声,一脸的愤怒。 陷入了包围圈,秦清扬起眸子定定地眺望,不说话,唇齿间呵出的气体刷白了她的唇片。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沐清愁在圈子外面,他呆了呆,才平平静静的骋马走上前去。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间的阳光如丝如织,窸窸窣窣,风云堡的堡主勒住马头,清风压住他漆黑的眼睫,他定定地问,目光极其柔和。 秦清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左肩上流淌的血花,她眼神一黯,苍白的神色霎时更加紧张。 沐清愁却剑眉一轩,淡淡地笑了。 下一刻。 “噌”的一声,他威凛凛地拔出了自己的长虹剑,静静地指向她。 “人,我要了,带回去。”眼神坚毅而温柔,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入夜,傧相唱礼的声音悠扬地响起,一盏盏水晶绣球灯在夜中飘摇,鞭炮声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撒花的彩衣侍女在前头领路,鲜艳的各色花瓣从指间滑落,在风中飘扬了片刻,落至地面,甚是美丽动人。 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新人缓缓从红地毯的顶端走了过来,众人皆屏息凝神,静静地观望。 沐清愁年方二十有七,是非常俊美的男子——墨黑色的眼眸闪着自信从容的光华,脸部的线条干净利落,齐额勒有额环。在额环上宝石辉光的映射下,这个武林兴起的神话焕发出令人震惊的光芒。 周围的空气是芳香馥郁的,秦清在大红的盖头下,几不可闻地轻吸了一口气。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稳稳地向前走着,连接着她和沐清愁的是一只火红的绸缎大花球。 下定了决心要嫁,就不要再犹豫不定了吧! 跟小师妹相比,她算是幸运的吧! 可是一想到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她的心头还是蓦地一紧。 然而很快,她就摒除了内心深处不该有的想法,因为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为人妻子,相夫教子是她应该做的。 一切都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和巫月神宫或者是逍遥派的人扯上什么关系,那样只能徒增烦恼。 况且沐大哥对她很好,如果没有他,她一介漂泊无依的弱女,还不知在世间的哪个角落流浪。 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回赠他的一刀,秦清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原来这是一种缘分! 凤冠上的珠帘在低垂的眼帘前来回晃动,身上的霞披在风中婆娑作响。 蒙着盖头的秦清只能看得见脚底下一尺见方的地面,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执着红绸的花球,被引着走。 脚步是轻盈而羞涩的,却清楚地叩响在她的心坎上。 “秦清,前面就是门槛了,小心!”耳边,忽然传来风云堡堡主低沉的声音,同时她被搀扶了一下,跨了过去——对于丈夫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体贴与关怀,秦清的身子陡然剧烈的一震! 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着另外一个人,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惭愧和自责。 大堂之上,宾客争相庆贺,喜乐融融。 “一百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漫长的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尽头,秦清在大红盖头下宁静地微笑。 沐清愁留在大堂里酒宴宾客,而她被几个贴身丫鬟提前送回了卧房休息。 重重的绮罗纱帐将房间里掩盖得不见天日,这是一个银色的华丽的世界,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紫金炉里的冰麝香散发出了一股清香的气味,甜艳而美妙,让人闻了昏昏欲睡。 秦清端坐在垂吊着珠玉的床边上,耐心地等待着丈夫的归来。 她一动也不动,双手无力地绞在一起,流转的眼波萦绕出了一泓浅淡的幸福味道。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 房间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了,踉跄的脚步声随即踏了进来。 “吱”一声,房门再度被关起。 秦清的心跳忽然漏了几拍,双手手指蓦地握紧,她低垂着眼帘,等待着对方走近。 沐清愁显然是喝多了,身子摇摇晃晃的,远远地望着床边端坐的新娘子,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走到了桌前。 秦清听到了酒水“泊泊”倒出的声音,她的身子又微微颤了颤。 盖头被轻柔地掀起,掉落在身上的床上,她依然不敢抬起眼睛看,忽然间心乱如麻。 修长的带着热气的手指轻轻探了过来,拂开了妻子的珠帘,沐清愁神色恍惚地笑了,“清儿,来,我们先喝一杯合欢酒。”他微笑着说了一句,想要伸手拉起床边的女子,然而脚下的步子散乱不堪,立足不稳,晃荡的身子便向后倒了下去。 “沐大哥!”秦清心底一急,也顾不上什么,急忙起身扶住了他,生怕他跌倒。 “我真的是喝多了!”摆了摆手,沐清愁含糊不清地笑了笑,在她的半扶半拉下蹒跚着走到了床边坐下。 看着丈夫神志不清的样子,秦清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至桌前,倒了一杯热茶。 倒好了醒酒的热茶,她轻吁了一口气,过了半响,才转过身走了过来,压着声音,轻轻道:“喝一杯热茶,这样身体会舒服一点。”她温婉地对丈夫微着。 看着新婚的妻子,沐清愁眯了眯眼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接过她玉手上的白瓷小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在伸出手接过空杯子的时候,沐清愁却扬起了手,不给她。 “砰”一声,雕瓷的茶杯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轻碎的声响. “啊……”秦清低低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拘谨地低下了头去——不知道为何,她总是喜欢低着头。 沐清愁看着她,那双明澈如同湖水的眼睛,含着点点羞涩慌乱的璀璨光芒,他微笑着,出手如电,将她拉了过来,揽坐在膝盖上,“秦清……我是真心待你的,以后整个江湖都是我们的?你说好不好?”他抱着她,眼睛里闪着别样幽邃的光芒。 秦清惊诧的抬起了头,一抬头便看见丈夫眉目间的深情笑意,登时脸上飞红,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过了半晌,沐清愁不见她说话,便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陡然间微微一惊,看见一颗泪珠扑簌簌的从妻子丝绸的衣襟上滚落下去。 “怎么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低柔地问。 秦清笑着,眼泪一连串地顺着脸颊落下,打在他的手臂上,滚烫的,潮湿的。 他感觉手心里那只柔软的手有些颤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只有更用力的将她的手拉紧:“秦清?”他轻声唤。 “嗯……”她虚弱地应了一声,将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臂弯内,忽然无比依恋地说,“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巫月神宫的宫主冷月收养了我!除了师傅和小师妹,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沐大哥,你知道吗?” 听得她那样的话语,沐清愁怔了怔,一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晶莹的亮光泛起。他揽着她的肩,无比低柔地说:“你嫁给了我,从此以后就是风云堡的女主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走南闯北,上天入地我都会给你。” 耳边传来男子轻声的保证,看着那双深邃迷离的眼睛,秦清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有了依靠,心底一直积累的感情漫了出来,她幸福地笑着。 看到妻子嘴角露出了甜蜜而温润的酒窝,沐清愁蓦然俯下身去,吻了吻她樱花般洁净的俏脸。 “啊——”秦清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了一声,莹润的红唇就被堵上了。 凤冠轻轻地跌落在了地板上,上面的珍珠泛着圣洁的光华,在红烛的映照下熠熠跳动。 床前的绮罗纱帐被一只素白的纤手缓缓放了下来,斑驳闪烁的喜烛被一阵微风吹灭。 四周安静了下来,黑暗的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温暖祥和,有缠绵的香气,有如醉的低喃…… 第85章 优昙花 —— 日子过得很平静,江湖纷扰暂时隐去。 中元夜的夜市上,张灯结彩,行人络绎不绝,欢声笑语声此起彼伏,有吟诗,猜谜,对对子的高亢之声,还有叫卖的吆喝声。 扬州城的大街上人山人海,家家户户都带着孩子出门游逛,一片繁荣昌盛的安乐之象。 沐清愁陪着怀有身孕的妻子在热闹喧哗的人群中穿梭着,身后五米处,几个黑衣侍卫暗地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在一个波斯人的摊子前,风云堡的堡主听见了妻子惊喜的叫起来——他微笑起来。真是难得,秦清似乎从来都对于金钗首饰这类东西不感兴趣呢。 他送给她成打成打的珠宝翡翠,金银珠佩,她很少戴的。 他们成亲半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她对一件小物品如此喜欢? “三十两。”那个黄褐色眼珠的小胡子商人看着貌美的女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竖起三根手指。 “啊?那么贵……”秦清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把银色镂花的玳瑁簪,沐清愁从她手里拿过来,端详着发簪上那朵瑰丽的镂花,瞳孔紧抽了一下,又看了看簪尖,笑了一下——不过是普通的簪子,只是做工精致了一些。 “十两。”他将木簪子扔回摊子上,淡淡道。并不是他掏不出银两,只是他不想被这个古怪的西域蕃人宰上一刀。 “三十两。”波斯商人看着他身畔那个女子热切的眼神,便是咬了不肯松口,“多漂亮的簪子啊!吹毛断发,杀人也不会留下血痕的。” 听到那样莫名其妙的吹嘘,风云堡堡主感觉掌中妻子的手猛然颤了一下。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把普通的簪子…… 沐清愁叹了口气,重新俯下身去,将簪子拿在手里——他平日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是为了心爱的妻子,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那么就三十两罢。”他刚要从怀里找银票,却感觉秦清用力的拉着他的手—— “我不要了。”她忽然咬着牙,轻轻的说。 他惊诧的回头看她。这个文静的女子,心思为什么总是转的飞快?那个小小的脑袋里,到底想的都是什么啊…… “我不要了,反正买了也没什么用。”秦清低着头,静静地笑着,语气坚定,“我又不缺这些东西,你送给我的冰玉簪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哎呀,其实这么漂亮的东西,挂在墙壁上看看也好!像一朵盛开的千年优昙花呢!”波斯商人见风使舵的很快,马上看出了这个女子态度的变化,生怕错过了这一票生意,忙忙的转口,“或者我吃点亏,二十五两卖给你们好不好?” “不要了——买回去,也没有地方挂。”秦清却似乎是铁了心,安静地挽着丈夫的手,轻轻拉着他走开,“又不是真正的优昙花,有什么用啊?!” 优昙花——沐清愁身子一震,忽然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秦清是在为远在巫月神宫的小师妹凌歌担心—— 这么久了,她竟未能真正放下过去的事情。 只是不知那雪域华佗萧翎找齐那三件宝贝没有? —— 今天是它盛开的最后一天,如果不快点摘下来,等到天黑之前它自动合拢凋亡,那时就彻底晚了。 红色的雪,落在闪着金芒的剑刃上。 血的腥味让两日两夜未进食的胃痉挛起来,说起来,对于他这个向来有手不沾血习惯的医者来说,这次杀的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闯过了12道天堑,本以为可以顺利地拿到那朵两百年才开一次的优昙花,谁料居然有人先他一步在那儿守候着。 萧翎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却不敢移动丝毫,手臂僵直,保持着一剑插在峭壁上不至于跌入万仞冰川的姿势。 那些日月神教派出的伏击手们在经过这样绝杀一击后,残留下来的三个黑衣傀儡也都到达了体力的极限,一个个悬挂在他的身旁,半死不活地喘息不止。 荒凉的雪原上,一时间寂静如死。 雪还在一片一片落下,无休无止,巨大的峭壁如同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指向苍穹。 萧翎小心地喘息,眼神正在缓缓黯淡下去,却竭力维持着身形和神志,不让自己在对方跌落之前倒下。 胸口的血花在溢出的那一刹那,即被冻结成清冷的红色冰粒。 他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才爬上了这座高高的崖顶。在这场雪原血战上,孤身单挑魔宫七煞,即便是号称武林神话的萧翎公子,身上也留下了多处重伤。 不赶去巫月神宫,只怕凌歌的容颜就彻底难以恢复了。 太阳从冰峰那一边一寸一寸地落了下去。那朵遥不可及的闪着荧光的白花在雪顶上讥诮地对他招手,风雪凄迷了白衣男子的眼睛,他的心脏忽然快要彻底冻裂开来。 奔波数载,踏遍五湖四海,染上一世沧桑。 南海龙宫的九尺血珊瑚,九州焚香谷的九珠连环,天山故道的圣池金莲,这三样东西,武林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拥有一件,便可以号令武林。 带着三件武林宝贝,去见夜冥,本以为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他可以带着凌歌远走高飞。 夜冥的笑声回荡在光明神殿上,傲然地说:“萧公子果然重情重义,一言九鼎,既然你已经帮本座找齐了三件神物,本座自然说话算话,我可以让你们走,但前提是,凌歌得愿意跟你走!” 少顷,夜冥的神情变得复杂,幽然道: “她在巫月神宫等你!” 当他一路策马狂奔,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巫月神宫,门口瞩望他的女子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和冰冷仇恨的眼睛另他陡然怔住。 “江枫不要我了,你狠心地将我送到了我娘手上,我这个样子都是拜你们所赐,我恨你们!娘说的对,你们逍遥派没有一个是好人!” 凌歌在风雪中哭泣,身子瑟瑟颤栗。 他翻身下马,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凌歌在他的怀里拼了命地挣扎,她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肩膀,挥泪如雨下。 他黯痛不说话,只是怔怔然,反反复复地抱紧了她,再也不肯放手。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你。”凌歌嘶喊哭泣,娇小的身躯在他的臂弯内一阵阵发抖,然后她拼命摇头,狠力推开了他。 “凌歌!”他望着她。 一头雪白的长发随着风雪飒飒地在纤丽的身后浮动着,白衣女子的神志是悲怆苍凉的,眼底漫溢着掩盖不住的恨意和绝望之气,吐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仿佛一个回魂的冥灵。 看着凌歌那样陌生而骇人的模样,雪域华佗的心里蓦然一冷——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听过的江湖上种种秘术的传说,枯荣轮回大法?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生无死之术?! 要救她? 要怎么救她? 他的凌歌! —— 一别又是两年,难道,再也回不去了吗?要永远被她误解吗? 此念一生,一股求生的力量忽然注满了他全身。 萧翎脚下步法一变,身形稳如磐石,指间上剑气吞吐凌厉,断然向上飞爬而去。身侧的魔宫弟子始料不及,冻僵的嘴巴艰难地翕动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以风一样的速度略上了绝顶。 他一定要带着优昙花回去救她!! 白色的身影在陡峭的雪域绝壁上擦下了一道血红。 “咔嚓!”在他顺利的爬到峰顶的刹那,身下的壁沿却忽然裂开了。 萧翎骤然一惊,心跳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剑锋从上到下地掠过,让自己的身子轻轻地飘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在他的身下簌簌地下坠着。 眼看着裂痕越来越大,“唉……”他叹息了一声,身子如惊鸿一般翩然飞起,已然连续裂开的峭壁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声,在他的足下慢慢地深陷了下去,如收拢的油纸伞一般顷刻间变成的一条冰白的玉柱。 绝壁上悬挂着的魔教弟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发出空空荡荡的呼啸,瞬息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白雾中。 回望了一眼那些无辜的人,萧翎忍不住蹙起了眉,蜻蜓点水般的身法却丝毫不差的缓缓向前横了过去,向着那一朵虚幻的白色花朵掠去。 在他的手指刚触摸到了那片冰凉洁白的花瓣时,它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着雪壁的崩塌向下掉落。 冒着冷气的冰雪在手指下飞速的下坠,萧翎几乎是倒坠着身子,以加速下落的速度伸出手指去采摘那一朵救命的奇花。 冷风在耳畔呼啸着,他的手指寒冷刺骨,是僵硬的,离那朵花越来越近。 凌歌,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第86章 决裂 —— 满天飞雪洋洋洒洒,飘至地面。 天幕漆黑一片,大地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宛若阴阳相隔的两界。 广浩无边的雪地上有一个飞驰而过的身影。 一手控缰,一手握剑,马上的白衣男子紧抿着嘴,迎面而来的雪花洋洋洒洒掠上了他额边的发丝,他的面色苍白失血,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裂开了一道血缝。 深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骏马摇头晃脑地哀鸣了一声,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它想提醒自己的主人不要再前进了。 怀里揣着那一朵舍命夺来的优昙花,仿佛没有意识到前方的危险气息,马上的白衣男子没有丝毫动容,“驾!”他低吼了一句,加快了马速,踏上了南天门的石阶。 前往巫月神宫正天门的沧冷青石道上,阴森森冷清寂寥,只有“得得”的马蹄声沉重的敲响着。 白茫茫的一片雪川,这一座深宫显得异常荒凉,凄清,门口的两只石兽在风雪中依然凶猛地张着嘴吼着。 那道重新筑建起来的天门高大华丽,上面的弯月浮雕闪着幽幽的冷光,比以往多了一丝肃杀沉闷之气。 —— 巫月神宫内,一片死寂。 幻月阁内热香浮动,银灯飘落,药炉里的汤药沸腾地吐着泡泡。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肩膀上,伏案而坐的白衣女子静静地抚摸着案上的那把墨色古琴,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宫主!”一个七八岁光景的童子掀帘走了进来,站在了她的身边,语气胆怯而惶恐,轻轻地报告说,“逍遥派来人了,好像是萧翎公子。” 乍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白衣女子的眼睛里闪过复杂不明的炽光,然后只是一瞬,她的神色又阴冷了下来,泠泠地扬起嘴角,纤指微微挑动琴弦,顿时悲凉郁悒的曲调缓缓从指尖散荡出来。 “宫主!见还是不见?要不我出去打发他走!”黑衣童子又轻轻问了一句,神色悲悯而虔诚。伏案弹琴的白衣女子没有一丝反应,玉指快速连弹,银乳色的琴弦在她的拨动下发出了惨烈而悲壮的音律。 为什么还要来?难道不怕她杀了他吗?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彻底做个了断吧! 片刻之后,“叮”一声脆响,一根琴弦在她的指下断裂开来,嘴角扬起了捉摸不清的笑意,凌歌抬手按了一下琴面,猛地站了起来。 一拂长袖,双眸再无软弱斟酌之色,披上了侍女双手递过来的红色斗篷,她沉默地向外走去。 雪一直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天空阴暗无光,仿佛被一张无比沉重的大网笼罩着。 威严肃穆的天门外,几个面罩轻纱的白衣女弟子手握宝剑,排成了一行,郑重其事地拦住了骋马走来的白衣公子。 不能以真相貌示人,这是巫月神宫新宫规的首条,就是为了杜绝一切思凡的隐患。 “兮律律——”萧翎在三丈以外勒住了马头。 英俊的容颜上沾染着连日奔波的风霜和疲惫,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清醒执着的,诛神剑在手心里握紧了,又松开,然后又骤然握紧。 “我找到了优昙花,可以恢复你们宫主的容颜,麻烦诸位让一下,在下不想伤及无辜。”行风马原地踢踏哀嘶着,脸色苍白如纸,萧翎紧皱着眉心,低沉平稳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容反对的戾气,他现在一分一秒也不想耽误。 女弟子们互相看了看,半信半疑! 两百年才开一次的优昙花真的被他找到了吗? “让开!”眼底乍然流露出烦乱之色,雪域华佗对于她们拦道的忍耐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我不想杀人。”心神凛冽了下来,萧翎挥剑一指,清冷的眼底杀气狂涌。 “我们宫主没有发话,你绝对不能踏进宫门半步!”看到他动怒,一名心高气傲的蒙面女子厉声叱道。 白衣公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冷峻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表情,他轻笑了两声,“恕在下冒犯了!”他脚尖一点,从马背上飞掠而起,光剑出鞘直刺出去,巫月神宫的女弟子们大惊,后退了几步纷纷拔剑飞掠而上。 “叮叮叮”几声华丽的交响,数把宝剑在流光的金色光芒下嗖嗖嗖脱手而去。 丢剑的白衣女子们齐齐倒退了几步,一时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来人非等闲之辈,欲抽身却已迟了。 “小心啊,师姐!”一名女子惊声大喊,眼看着诛神剑即将截断大师姐手中的宝剑。 “叮——!”两剑交集瞬间,一道冷光闪过,最后一把宝剑从手心里飞了出去,诛神剑闪电般直劈白衣女子头顶,幻剑术无人能敌,更何况使出的是夺命狠招。 “噌——!!!” 霎时,一袭七彩的霞光从门内飞略而出,当空拦住了下劈的剑。 “休得无礼!”巫月神宫的宫主抓紧了手中的凤尾鞭,下垂的白发随风起舞,绝世清丽而飘逸。萧翎笑容怔然的看着眼前的一袭白衣,手中的诛神剑颓然落下。 “哗——!!” 五光十色的凤尾鞭飞快收入衣袖中,凌歌拂袖而立,漠无表情地看着疲惫不堪的白衣男子,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是再也看不到光明的人。 “宫主!”几个女弟子扶着受伤的大师姐走到了她的身后,垂手站好,不再言语。 晶莹剔透的雪花静悄悄地从头顶飘落了下来,空气中流动着宿命的冷风。 “凌歌……”萧翎目光复杂地轻唤了一声,眼底浮起了疼惜而心酸的气息,他微微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急切地说些什么,却一时激动得难以启齿。 看着他跳跃着熹微光华的眼眸,白衣女子的神色是冰冷的目光也毫无温度,她轻轻地瞅着白衣公子,淡淡地笑了笑,说:“逍遥派的掌门此番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她扬起秀眉,语音轻如浮冰。 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敌对之意,萧翎无奈地苦笑了两声,心绪渐渐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将手探入怀里,颤颤巍巍地取出了一株沾染着血花的白色花朵,看着她,黯然而绝然地说:“优昙花,可以解你身上的寒毒,你的容貌可以复原。” 看着白衣公子手上闪着荧光的花枝,凌歌的神色一连变了数变,冷郁的眼睛里蓦地一阵灼热,但是她很快就眨掉了那些滚烫的液体。 她不允许自己哭泣,那一夜,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闭了闭眼睛,手指渐渐握紧,空气彻底凝结成寒冰。 “曾经我以为能为你而死也是幸福的,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和你白头到老,曾经我以为会和你生死不弃。” “两年前,在天山故道的茶室里,我曾期盼你能带我走,可是你没有,如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心底流过的暖流重新被冰雪覆盖,她淡笑着,微微侧身,避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 “凌歌,那时我因一己私欲,身边树敌无数,各个想取我的性命,我不想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故没有与你相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你周全。”萧翎发出了无意识的破语,他疾步上前,似乎想要拉她的手。 白衣女子却在他靠近的瞬间,霍地后退了几步,重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凌歌,你要相信我,我在天山脚下隐姓埋名数年,就是为了拿到这朵花给你治病。”萧翎心如刀割,低哑地说,目光里陡然腾起了一汪水雾,“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带你离开这个冰冷的宫殿,远走高飞,从此远离江湖纷扰,凌歌,跟我走?” 听到他那样执拗的黯然话语,白衣女子怔怔地笑了,泪水从洁净的素颜上长划而下,凝成冰珠,整个人仿佛一株冰上怒放的雪莲。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惨淡无比地摇摇头,脸上却焕发出了欢欣而绝望的笑,“心死了是不可能活过来的,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她抬起手指凛凛的拂开了额前的一撮银色的发丝。 “不——!”萧翎刚欲急切地说些什么,却在瞬间定在了原地,再无丝毫动作,整个人呆了一般,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以剑撑地,方才站稳了身子。 凌歌的眉心已然刻上了象征着日月神教圣女身份的火焰纹章。 她已经—— 在昏天暗地的虚弱中,白衣女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冷诮而高傲:“夜冥没有告诉你吗?我身上的剧毒早就已经解了,我现在不仅是巫月神宫的宫主,更是日月神教的圣女,教主待我不薄,我是不会背叛他的,我不会跟你走。” 那一瞬间、萧翎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掌捏紧,透不出一口气来。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实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的心智和脊梁压碎。无数声音在心里呼啸、挣扎、怒吼,那样激烈的争夺在刹那间几乎把他的心撕裂开来。 “凌歌,你不能!”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艰涩地喘息一口,方才从唇齿间吐出了几个字,“不能入魔教啊!” “为什么不能!”脸色惨白,看着他痛楚的样子,白衣女子贝齿轻咬,苦涩地冷笑,“这不正好验证了你当日的言论吗? 萧翎一愣,这才想起了起来。 ................................. “凌歌,我师父是被你娘害死的,我们逍遥派从此与你们巫月神宫誓不两立,你认为我要以什么样的立场再带你回去,师父的女儿吗?别傻了,逍遥派的其他弟子会信吗?你是冷月的女儿,是巫月神宫的少宫主,还有可能是未来日月魔教的圣女,这样的身份是整个武林所不齿的,我身为昆仑逍遥派的掌门师兄,现在要做的就是分清正邪,不再为你所迷惑!你明不明白?!” ............................. 脑中一片又冷又热的疼痛,萧翎的心口撕裂般翻绞,身子一震,手指缓缓握紧,掌心里渗出了嫣红的血丝。许久,他终于抬头,低低道:“……凌歌……你不能啊……莫忘了历代的魔教日月圣女都是怎么死的……”语音虽然压的很低,但是,依然有难以控制的痛色,微微颤抖。 历代魔教圣女,都是将心殉了天神的人,她们的一生,除了孤独,永远不会有其他。 “噌”一声轻响,他指下的诛神剑脱手而去,落入了白衣女子的手中。 萧翎猛得僵住!虚弱的双腿忽然无法支撑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面容越来越苍白,他哑然失调地大喊。 凌歌抓起了一束长长的头发,纤腕翻转,光剑落下,一扎如雪的银发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定定地看着他绝望的眼睛。 抿紧了双唇,然后猛地扬手,抛散了手心里的东西。 那一撮银柔的发丝随着天山上呼啸的风雪飘散开来,消失于空茫的白色中。 心脏轰轰的裂开,萧翎忽然发疯似的伸出手指抓着那些飞散开来的雪发。 “从此以后,我凌歌与你们雪山双雄恩断义绝,再无丝毫瓜葛,他日若兵戈相见,定不留情面!”巫月神宫的宫主凛凛地将诛神剑抛在了他的脚下。 冷冷而绝情地说出了誓言,她最后看了一眼雪域华佗,急速折身往宫门里面走去。 几名女弟子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忙忙地跟上了宫主。 巫月神宫的玉石大门“轰隆隆”地关上,将白衣男子阻隔在了漫天的风雪中。 痛失一生所爱,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怔怔地看着手指间的几根发丝,呼吸越来越沧乱,他心如刀割。 他想呼号,想哭喊,脸上却反而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这样无声的长恸砸碎了一个人犹带希望的心灵。 他颓然跪倒在雪中,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在雪地上,低哑地呼号着,将头埋入雪中——冰冷的雪湮没了他滚烫的额头,剧烈的悲怒在心中起伏,狂潮一样交替,然而他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样的巨浪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样极其痛苦的挣扎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他濒临崩溃的刹那,“啪!”极轻的一声响,手心里的那一朵白色的优昙花化为无数的荧光粉末,四散开来,像一只只明灭不定的萤火虫围着他旋绕了起来。 白衣男子一把掠起地上的宝剑,在风雪中狂挥了起来。 毫无章法的剑招,却饱含凌厉的真气,迎面袭来的风霜冰雪被那样强劲的剑气搅乱成一团,纷纷静止了下来。 诛神剑焕发出了清亮的光芒,仿佛一道道凌空劈开的金色闪电,绞碎了漫天飞舞的雪鹅,眼神凄迷,眼前的天地一片空白,一望无际——那样的苍白而荒凉,恍若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一样。 苍穹灰白,天地无情,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令他痛不欲生。 多年未有的苦痛在心底蔓延,他终于不再压制,让那样的悲哀和愤怒将自己彻底湮没。 然而,激烈之后,愤怒之后,冰炭摧折之后,痛苦犹如天际遥远的歌声终究被时空隔离了出去。 萧翎纵身跃上了旋风马,然后控缰向着天山下疾奔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从此以后,浮世喧嚣,人生倥偬,割裂了生与死,分离了欲望和情感。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第87章 暗涌 ——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扬州十年如一梦。 风云堡内,树木葳蕤,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骄阳在空中猎猎闪耀,庭院中一棵落英缤纷的梅树下,一个云鬓高绾,广袖博带的美妇慈祥地微笑着,看着爬到树上的金冠束发的男孩子:“航儿,别淘气了,快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柔,耳边的细丝青绡映出她绝世的风姿。 小男孩乐呵呵地笑了笑,“娘,我要爬到最高的枝头上!”他累得满头大汗,咧开嘴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柔小的手指攀在树枝上,慢悠悠地往高处爬去。 一片片梅缨晃荡着飘了下来,看着被儿子折腾的不像样子的老树,秦清苦笑不得,伸手招呼,“航儿,要听话,否则你爹回来了,要责罚你的。” “我不吗!”小男孩不依,在花树间闹腾着,踢下漫天殷红的花瓣,一下子跳下来,扑到娘亲怀里,拉扯着她的衣袖,“娘,你快点让爹爹教我武功吗?航儿要学一生的本领,像爹爹那样做一个武林中人人敬重的大英雄?” 听得儿子那样满怀壮志的话语,秦清轻轻抿了抿嘴,然后笑了。 “航儿还小,等你稍稍长大一些,娘再跟你爹说,好不好?”她笑语嫣然地道,轻轻地揉了揉儿子白扑扑的脸蛋。 “娘,我已经八岁了,不小了。”小男孩不依不饶,嘟着嘴,在娘亲的面前撒娇着,“你看看羽林院里的凌风和慕云,他们跟我一般大,都开始练武了,孩儿真的很羡慕他们嘛!” 秦清温婉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心。 的确,她也怀疑过,为什么丈夫迟迟不提让航儿习武的事,难道他真的打算让他舞文弄墨。 可是她又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就在这遐想间。 “参见堡主!”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急急参拜的声音,梅树下的两人纷纷侧目望去。 一身淡色的长袍,风云堡的堡主沐清愁风轻云淡地走了过来。 “航儿,你过来。”他一边走近,一边吆喝着,让宝贝儿子过来。 听到了爹爹的呼唤,沐易航喜笑颜开地奔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腿,摇晃着小脑袋,“爹,孩儿要学武功,要学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功,号令天下群雄。” 沐清愁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幼小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来。 抬起手抚摸着儿子的小脑瓜,他淡淡地锁住了眉头,望着不远处的妻子,眼底有些不安。 秦清温静地走了过来,嘴角的笑容安逸而又舒展,“清愁,航儿既然这么想学,你就答应他吧?”她试着劝慰着自己的丈夫。 “这——?”沐清愁愣了一下,这才幡然大悟。 他一直以为,以妻子温柔善良的性格,肯定最见不得杀戮,所以他也一直不方便提及让儿子习武的事情,生怕她心头不悦,可是没想到…… “自古以来匡扶正义,肃清天下,是每个男子儿时的梦想,航儿有这份决心,你就成全他吧?”似乎看出来丈夫脸上的斟酌之色,秦清腼腆地一笑,目光欣慰。 看着通情达理的妻子,沐清愁心底喜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下一刻,他沉声允诺,一把将满心欢喜与期盼的儿子抱了起来,在空中旋舞了两圈。 “爹爹会帮你请来最好的武学宗师,未来的江湖是握在航儿手上的。” “未来的江湖是握在航儿手上的。”小男孩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爹爹的话语,然后用力点头,眼睛里隐约透着璨亮的光芒。 —— 夜色黑沉如墨,淹没了风云堡里高低起伏的角楼飞檐,亭台轩榭。 虽然已是立春,但到了晚上,冷意还是会丝丝凉凉地袭来,刻骨沁心。 站在窗前的清俊男子不自禁地拉紧衣襟,却没有去关窗子,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一片浓墨般漆黑的夜色,仿佛是反复地斟酌拿捏着什么。 “当朝帝王昏庸无能,要不是朝中诸葛青云,谢良升等一辈愚忠大臣拼命维护辅佐着他,只怕三百年的金梦王朝早就断送在这个昏君的手上了。”夜风晚如锋利冰冷的刀子窜入衣襟,眉目冷峻的男子低下头去,喃喃地自语了一句。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日当朝太师曹焕与自己交谈时的一番话语。 他们风云堡素来与帝都毫无瓜葛。 当朝太师突然登门拜访是他始料未及的。 “沐堡主英明神武,你我二人联手,瓜分了天下如何,天日我掌管了朝政,定当助你消灭魔教,一统江湖武林。”耳畔传来曹太师临走时的话语。黑暗的天空下,风云堡堡主不知不觉用力抓紧了窗棂,仿佛有什么残忍的冷意袭上心头。 目下整个王朝弊端重重,正邪两派钩心斗角,朝中文武结党营私,帝王沉迷于酒色当中,朝政荒废,趁着这个空当,当朝元老曹太师联合了朝野中大部分力量,统领尚书令,侍中,中书令三高官官,权势熏天,将整个帝都朝歌城,甚至整个王朝至于他的支配之下,卖官鬻爵,欺上瞒下,民间一片怨声载道。 朝廷中除了几个世代忠烈之臣宁死不屈外,其余大部分官员已经附于太师门下,沆瀣一气。 窗前站立的男子皱紧了眉心,披着长衫,走出了房门。 空荡荡的长廊上悬挂着数盏琉璃灯,跳跃着婆娑的光芒。 书房内,一灯跳动如豆。 写好了信函,沐清愁放下了朱笔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揉着眉心,神色沉重而阴冷,迟疑了许久,终于狠下了心来。 金梦王朝一灭,对于他一统江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既然如此,那就助曹太师一臂之力,先灭了金家王朝,他日再收拾了那个痛失民心的巨蠢,一统天下。 年轻的风云堡堡主凭窗看去,外面的夜色是泼墨一般地浓,将所有罪恶都掩盖起来。 忽然间有风吹来,檐下的风铃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碎响,似乎看到屋外有身影一闪而过。 沐清愁站起身来,定睛看时才发现那只不过是错觉。 目光清冽,一闪而逝,他微微闭眼,叹息一声。 “清愁,怎么开着窗子,小心着了寒气。”忽然间,身后传来妻子诧异的话语。秦清放下了茶盏,连忙拿了一件抖珠的玄色袍子,给他披到了肩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批阅公文,你要保重身体啊!”她温柔体贴着看着自己的丈夫,眉目间尽是关切之情。 回望着心爱的妻子,沐清愁一怔,却也淡淡地笑了。 忽然意识到秦清身子单薄,他蹙了蹙眉,两三步上前,伸出手关上了那扇大开的窗子。 “你身子弱,赶紧披上吧?当心着凉了!”沐清愁微微抿唇,蓦地抬手扯下了肩上的袍子,轻柔地裹在了妻子的身上,然后拥着她快步走出了灯火昏暗的书房。 面对丈夫的疼惜温柔,秦清温婉地笑着,心底一阵阵幸福。 可是心底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天幕一片空茫和苍凉,廊下风灯飘飘转转,沉吟了片刻之后,她侧目望去,却发现丈夫的脸色苍白冰冷,双眉紧紧的纠结在一起,有某种苦痛挣扎的气息。 是遇到什么烦心不顺手的事了吗? 秦清心底暗想,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问。 第88章 少主 —— 羽林院是风云堡培养“入室弟子”的场所,下至七八岁的流浪孩童,上至十七八九的飒爽青年都可以在这里展示自己的拳脚,比武竞技,出人头地。 风云堡旗下有三个分堂——飞云堂,神风堂,烈焰堂。 每三年都会进行一次堂主遴选,所以每个风云堡的弟子只要潜心苦练,武艺超人,就有步步高升的机会。 红梅绿柳倒影在烟波浩渺的湖水上,草长莺飞,花树葳蕤,三年一度的堂主大选之日迫在眉睫。 院子里人来人往,气氛热闹。 挥刀舞剑的声音不绝于耳。 院墙上的藤葛出奇葱郁,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布下了重重叠叠的罗网。一个金冠束发的锦衣小男孩慢慢地爬了上来,小手死死地揪着那些藤蔓,他一个斜跨身骑在了高墙上,然后长长了吁了一口气,额头的汗珠闪着轻柔的光芒。 低下头望着羽林院里佩剑走过的武林高手,他咧开嘴,满心期待地笑了。 “嗵”一声,小男孩张开双臂,一跃而下,双脚立足不稳,身子便栽到了草堆里。 虽然他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守卫们。 在小男孩狼狈地从草堆里抬起花猫脸时,几柄阴寒的刀剑已经对准了他。 看着几把闪着冷光的刀剑,孩子的脸上没有似乎惧畏之色,眼睛里腾然冒出了喜光。 皱紧了眉头,守卫们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待分辨出眼前小人的真实身份时,齐齐收回了兵器,脸色惶恐不安,单膝跪地,拱手拜见,“参见小少主!” 受到了如此的大礼,小男孩却有些不以为然,抬起手胡乱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草汁,他憨憨地笑了笑,径自跑开了。 看着在刀剑如云的大院里穿梭而去的孩子,守卫们大惊,脸色大变,恐有所怠慢,急急追了上去。 “少主,这里太危险了,属下送您回去吧?免得堡主和夫人担心。” 拦住了年幼淘气的沐易航,侍卫们一脸的苦样,神色恭谨而焦急,语气又低又轻,似乎生怕吓到了眼前的小人物。 沐易航抬起明朗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一脸苦涩和拘谨之色的一群人、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无言地笑了笑,丝毫不理会他们好心的劝阻,一溜烟的跑了。 “少主,你别跑!” 一时间整个大院里都闹腾了起来,侍卫们的高喊声引得练武之人纷纷安静了下来,侧目观望。摔跤,射箭,练剑,舞刀,镭锤,所有在场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淡定的看着闪电般穿堂而过的人。 看来,活得长久些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总有些新奇的乐子可以看。 四下张望着,侍卫们满头大汗,可是那个孩子身形滑溜,步法飞快,在那些假山盆景周围窜来窜去的。他们跟了上去,绕来绕去,却不料越绕越糊涂,到最后不是困在里面出不来了,就是绕了半天又回到了大院门口。 待一队人马几经波折,终于重新在庭院中间聚首。 沐易航已经不见了踪影。 —— 后院里日影斑驳,环境静幽,花草衰败,树木有些枯萎,显出一派苍凉冷清之色。 屋子里陈设比较简陋,一桌,一椅,一张木床,什么摆设也没有。 一个七八岁光景,穿着破旧的黑衣服,目光锐利的男孩子静静地坐在床上,脸上有淤青,嘴角也红肿了起来。 “你忍一忍,擦了药就不疼了。”身旁,一个同样穿着的孩子一边帮他敷着金疮药,一边轻轻地吸着气。 看着师弟一幅胆战心惊,蹑手蹑脚的样子,床上的男孩子咧开浮肿起来的嘴角,笑得有些隐晦,“慕云,你很奇怪,我都没喊疼,你干嘛怕成那样?” “你呀!就是嘴硬,被打成这样,却一直死撑着不肯服输,那个雷大出手也太狠了。你的背上青了好大一块呢?!”敷药的男孩子一边啧啧地说着,一边唏嘘不已地抱怨着。 床上的男孩邪气地笑了笑,却不那么认为,“所以他现在一定认为我的武功很差劲,等到了堂主大选那一天,我一定要他见识到我的真正厉害。”凌风蔑视般的斜睨着眼睛,刚欲再说些什么慷慨之词,却发现窗外站着一个脸上脏兮兮的锦衣男孩子,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他。 凌风心中一惊,诧异地眨了眨大眼睛,以为是幻觉。直到那个身影动了起来,他才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你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遴选那一天,就被打得站不起来了。”慕云摇着头轻叹一口气,帮他拉好了肩上的衣衫。 发现对方一直不说话,他呆呆地侧过头,顺着凌风的视线望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他扶着门框,身子笔直,嘴角挂着友好明净的微笑。 “你是谁?”看着走进来的人,凌风第一个开口问,声音充满了戒备和谨慎。 沐易航停在了他们面前,双手背后,看着两个同龄的小伙伴,他眼睛里的光芒是亮堂堂的。 “你是谁啊?是羽林院里的人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慕云也开口问了,不同于凌风,他的神色是温和友善的。 “你们不认识我,但是我观察你们好久了。”沐易航微微上前了两步,淡淡地笑着,神情欢呼雀跃,头上的金冠摇摇欲坠。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仿佛一阵阴霾,霎时扫去了慕云脸上的笑意。 他怔了怔,呆呆地望向身旁的凌风。 “你是何居心?为什么要观察我们!”瞪着一脸轻松自若的人,凌风的眼神凝重,脱口惊呼,难以压抑眼中的震惊和愤怒。 “我……?”沐易航抬起手指指着自己,想要说出名字,又怕对方知道他的身份后,不和他玩了,下一刻,他定了定神,脸色自如地眯起眼帘,说:“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只想找个人玩,你们和我一起玩吧?” 玩! 多么陌生而又奢侈的字眼。 凌风和慕云相识而笑,目光戏谑而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羽林院里像他们这种没有身份,当苦工做杂役的人平时除了练武,连稍做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眼前这个人居然要跟他们一起玩。 “其实除了练武还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 “我们出去放纸鸢吧?很好玩的。”沐易航双手背后,笑得一本正经,极力地怂恿着对方的好奇心。 毕竟是孩子,看到来人似乎没有什么心机和敌意,凌风和慕云的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 童趣是难以抵挡的,心底顿时一痒,凌风看了一眼慕云,又看了一眼沐易航,“噌”一声从床上窜了下来,开始穿鞋子准备出去。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一前一后跑跳着奔出了屋门。 —— 扬州城的大街上,喧哗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昌盛的盛世景象。 爬墙出来的三个孩子并排走到热络的人群中,在他们看来,街道两边的任何事物都是新鲜的,耍杂技卖艺的西域人,当街临摹字画的书生,摆摊卖水果和蔬菜的大婶…… 心情大爽之余,却听到街头巷尾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兵部侍郎诸葛青云被皇上给抄家了!就在昨日,一家老小全部锒铛入狱!” “据说诸葛青云是个卖国贼,曹太师在他的书房里搜出了大量的通关文谍还有通敌情报,这不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诸葛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一心替百姓著想,怎么会是卖国贼呢?肯定是遭人诬陷!” “哎,现今朝政混乱,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听信佞臣之言,诬陷忠良而不自知!” “虽然曹太师拿出了大理寺镇压欲置其于死地,但是皇上念在其一门忠烈,先辈有功于朝歌,已经从轻发落,死罪以免,全家流放充军啊!” “不仅是诸葛一家,还有洪侍郎,谢太守等好几位朝廷命官,抄家的抄家,卸职的卸职,斩首的斩首,真是惨不忍睹啊!” “其实皇上也不是昏庸到了不分黑白的地步,在关键问题上,他始终不曾被曹焕那只老狐狸所左右!” 三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散漫地游荡在大街上,听着街道两边的传闻,心底都觉得怪怪的。 这时。 发配宁古塔的囚犯队伍途经此川中鼎盛之地。 前面,一阵激烈的敲锣声传来,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快步退到了大路两边,驻足观望。 几匹高头骏马铮铮而来,马上是几个领头的押解士官,头戴官帽,佩剑冷面,身后跟着百十人囚犯。 长长的队伍穿街而过。 囚犯们各个面色狼狈凄惨,衣衫褴褛不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统统戴着脚铐和手铐,其余妇孺由长绳连绑在一起起,充军的队伍中有垂髫的孩童,有年过半百的老妇,还有面色沧桑苦涩的家丁和侍女,一个个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流放的队伍拉得长长的,浩浩荡荡地从扬州城的大街上穿过。四周侍卫重重,一个个身着银翼手握铁戈,脸色肃清。 “诸葛大人是冤枉的啊!”观望的人群中陡然爆发除了愤怒的大喊声,打破了这窒息般的死寂和绝望。 大街上顿时一片混乱,成群的百姓蜂拥了上去,拦住了前行的队伍,口口声声要为诸葛大人践行,磕头。 三个孩子很快被洪流似的人群冲散开来,凌风在人群中大喊着慕云的名字,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急得跺脚。而沐易航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该死!”凌风暗自咒骂了一句,四下寻望着,脚下寸步难行。 “放了诸葛大人,他是冤枉的!” “皇上明察啊!” 领头的押解官员一看民愤四起,又生怕耽误了行程,难以和曹太师交待,只得吩咐队伍四周的随行侍卫将闹事之人驱赶开来。 官兵的镇压,激起了民众出自内心的愤慨和悲痛,一时间整条街上人山人海,嘶喊声,哀嚎声一片。甚至有不怕死的莽汉冲过了官兵的阻拦,企图跑过去解救心目中的好官!” 在一片扭打混乱之中,囚犯中已有人挣脱了肩上的桎梏,四下逃窜开来。 看到有犯人逃跑,骏马上的押解官挥鞭一指,横下心,冷酷地冲闹事的民众怒吼:“在下奉旨办事,皇上有旨,蛊惑民心之乱党,可斩立决!” 随着他一声令下,手握铁枪的官兵们迅速地散开,血刃了几个风头最劲的闹事之人。 百姓一看死了人,顿时都怕了,纷纷安静了下来,面色惊恐而慌乱。 逃出去的犯人在一顿鞭笞之后被重新拷上了枷锁,带回了流放队伍中。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一时无策,只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哭泣,“诸葛大人是好官啊!” “诸葛大人是冤枉的!” “皇上明鉴啊!” 看着乌压压的攒动的人头,耳朵里融入了万民的拥戴维护之音,囚犯中一直沉静不语的诸葛青云心头一热,随即仰天长叹一声,在百姓面前直直地跪下身去。 人群霎时恢复了一片死寂,一阵阵痛哭流涕之声。 “我诸葛青云为官数十载,铲奸除恶,奉公守法,没有贪污一文钱,没有做一件对不起百姓之事!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浸出了刺眼的血花,这位深得民心的兵部侍郎低哑地开口了,眼神凄迷不堪,他定住了神,欣慰地笑着,说:“大家回去吧!都回去吧!”声音低哑而苍凉,“不要多做无谓的牺牲,看到你们这份心意,我诸葛青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领头的押解官也只给了他说完这一番话的时间,凛凛的使了一个眼色,已有两个侍卫上前将跪伏在百姓面前的囚犯拉了起来。 在一片哭送和祈福声中,浩浩荡荡的流放队伍朝着未知的远方渐行渐远。 第89章 失踪 —— 天空阴沉如墨,似乎快要下暴雨,烈烈的狂风吹卷着庭中央的梧桐树,震下了一地的落叶。 羽林院里,气氛是紧滞而冰冷的。 真是不知死活,竟敢私自跑出去玩。 看着被当众责罚的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观看热闹的人各个表情麻木而冷硬,仿佛在观赏着一部闹剧。 “啪——!” “啪——!!” “啪————!!!” 伴随着一记记狠辣的鞭子,一道道清晰可怖的血痕在两个赤裸瘦小的脊背上绽放开来。 趴在板凳上,双手死死地扣着地面,凌风沉默的咬着牙,虽然额头已经冒出了涔涔的冷汗,但他的表情却是倔强而无惧的。 此时,身旁的慕云脸色苍白得骇人,已经发出了轻微的痛哭声,眉头紧紧地皱在一块,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负责管理杂役弟子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莽汉,身着黑色长袍,留着山羊须。他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站在前面,目光冷峭的瞪着正在受训的两个弟子。 四周的光线一片昏暗,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味儿,有些刺鼻。 人群啧啧不已地四下散开,只留下了两个被打得半死的孩子。 凌风轻微地痛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滑下了板凳,跌躺在了地面上,他无声的笑了笑。 慕云一动不动地趴在凳子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师兄,疼痛的眼睛里闪着悲哀的泪水。 他想喊,很疼,很疼!! “哎——!”凌风侧过脸,“那个害了咱们的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咬了咬牙, 背上火辣辣的一阵钻心的刺痛。 慕云无言,脸色凄苦。 真不该跟那个家伙一起出去,否则也不可能挨这一顿鞭子。 “再让我再碰见他……”轻哼了一声,凌风冷冷地吸气,“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听着伙伴忿忿不平地说出了报仇的誓言,慕云哽咽着笑了笑,声音艰涩而低颤,“只可惜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让哪儿去找他啊?” 鼻子里流淌着又痛又酸的气息,他觉得希望渺茫得很。 两个孩子咬着牙,忍着浑身的抽痛,站起身来,互相搀扶着,向后院的屋子走去。 一跛一跛地向前走着,凌风抿了抿嘴,“一定还会见到他的,我记得他的脸,他躲不掉的。”他不依不饶地抱怨着,心底很不甘。 —— “找到了没有——?” 看着一个个回来报告消息的属下,风云堡堡主的脸色是苍白而紧张的。 “堡主,属下们已经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每个房间都仔细搜寻了几遍,可还是没有找到小少主……”声音低低的,说到最后,那位单膝跪地的属下只得惶恐不安地埋下头去。 沐清愁神色一黯,些微迟疑后,冷定地挥手,“再去找,加派一些人手。” 在下属们恭敬地退出大堂以后,风云堡堡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檀椅上,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震动。 —— 一望无际的大漠上,肆虐的狂风卷起一地的黄沙,似乎要吞没正在艰难跋涉而上的队伍。 囚犯们在烈日中仰起头,神情萎顿困乏,纷纷抬起手阻挡着迎面而来的风沙。 队伍的行进速度在大风中越来越慢。 “混蛋,不要停下来,快走啊!”领头的押解士官挥鞭一指,满脸的横肉,龇牙咧嘴,回马折身冲落在后面的犯人怒吼。听到了上头的命令和叱责,后面的几个侍卫随即耀武扬威地用长鞭狠狠地抽打落在最后面的几个人。 哀嚎声阵阵,凄厉无比。原本由长绳连绑在一起百十人的队伍,经过了岷山的沼泽地,夷陵的乱葬岗,到了这片一望无垠的大漠上,便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爹,我饿了!”队伍中,一个扎着发髻,眼睛水灵灵的小女孩拉住了父亲的胳膊,虚弱地祈求。她的脸色早已因旅途过度的劳累而变得枯黄,嘴唇也干到裂缝,有清晰的血丝隐隐渗出。 诸葛青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尘埃,他无奈地看着憔悴的女儿。 “小蝶,再坚持一会儿!啊!”看了看前面高马上的人脸色,他知道女儿的请求根本就是奢望。连续一个月的行路途中,除了晚上休息时每人发一两个馒头,其余时间便只能挨饿受冻的硬挺着。 小女孩扁了扁嘴,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低着头,任由父亲拉着向前走去。 他诸葛青云本是朝廷的兵部侍郎,却无缘无故地卷入了一场明争暗斗中。说他有通敌叛国之心,并从府中他的书房中,搜出了大量敌国的文书通牒。明明是陷害,可是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听信佞臣之言,诬陷忠良而不自知。 而他们诸葛一门,世代忠良,满门忠烈,他的曾祖父曾拜朝廷的兵马大元帅,跟随先帝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然,谁能料到他们诸葛一家到头来却落了个抄家卸职,发配充军的下场。 他冤啊! 他怨过,恨过!可如今他只希望能带着仅剩的女儿逃出虎口,过上安稳人家的日子。 “咯,这个给你!”沉思中,一个脏兮兮的馒头递到了女儿的眼前。面对突如其来的馈赠,诸葛青云满怀感激,急忙直眼望去。 他看到了一双虽然萎靡但是却隐约透着清澈光芒的眼睛。 这次通敌叛国案牵扯到好几个朝廷大官,虽然下场大多一样。但,一路上,为了自保,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接触。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亮,长发飘然的少年,诸葛青云一时无语,心中略略有些压抑。 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公子?他心中疑虑。 “这个给你吃!”少年的目光却是锁定在他女儿身上的,“饿了就吃吧!”将馒头塞到对方手里,他咧开嘴天真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小蝶的表情讷讷,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手上的馒头,似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她抬起头放眼望去时,却只能看到少年融入前面人堆中的瘦弱背影。 “快吃吧!”诸葛青云勉强地笑着,心中一阵苦涩。 “还不快走!”刚抬起头来。 “啪——”一道鞭影迎面袭来,他急忙将年幼的女儿拉进了怀里,结实地挨了一鞭。 “老不死的东西,骨头还真硬!”恶毒地咒骂了一句,领头的官兵白了他一眼,然后骋马绕过他,向队伍的前方走去。 诸葛青云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吹了吹上面的脏屑,他庆幸刚才衙役的马蹄没有踩到它。 一群乌鸦哀啼着从苍茫的空中横掠而过,转瞬消失在天幕的尽头,似乎在奏响着一曲哀怨的悲歌。队伍顶着狂风和野沙慢慢地行进在人烟罕至的大漠上,身后留下了一串串烦乱混沌的脚印。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黑暗即将笼罩一切。 “我看到前方的树林了!那儿一定有水喝!”忽然有人大喊,带着无比的兴奋和惊奇。很快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瞪大了眼睛,争先恐后的向前方踉跄着跑去。 奇怪的是,押解他们的官兵却没有阻止这一群疯狂的人们。他们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视若无睹,嘴角噙着一抹阴枭的冷冷笑意。 他已经将这一群奴隶送到了目的地,可以回去复命了。 堡主之令,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骑着马扬长而去,他们的笑声响彻云霄,带着无比的讥讽和快感之意。 “你看他们回去了!”人群中,少年指着远去的马匹,大声说道。 然而他的话语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艰难跋涉之后,囚犯们都累得全身散架,已极度不耐烦起来,四顾着大声欢叫着向前方诡秘的树林跑去。 少年神色微微一沉,倏然止住了脚步,眼睛雪亮,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眸中燃烧。 霍然间,他抬起头来,脸上忽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树林的上空,几只黑瘦枯大的秃鹰在盘旋欢嘶着,声音凄厉无比。 少年心中顿感不妙,“大家快停下,不要再往前了!”狂风卷起了他蚕丝般的长发,他厉声大喊,很是焦急的样子。 然而已经迟了! 顿时,沙飞漫天,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树林里有树木折断下坠的“呲喽”声。 “天啊!你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惊呼,惊恐交加。 那黑色的翅膀淹没了黯淡的天光,扑扇着,搅起了激烈的旋风,飞扬的黄沙,呼啸着,从头顶上齐刷刷猛冲而下,如万马奔腾,向着林中的人群扑来。 “啊——!”凄厉的惨叫声刺破了天幕,冲上了云霄。 这一刻,天上地下,风云变色! 囚犯们纷纷抱头逃窜,一时间,偌大的树林陷入了一片可怖糜烂的血腥味之中。 刺耳的惊叫声萦绕在她的耳旁,仓惶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奔窜而来。 年幼的小蝶在洪流中很快就与父亲冲散了。 “爹——!” 纤弱的小身体被撞倒在地上,她神色慌张,放声地大哭,艰难地向前探出一只手。 周身是哗然的奔窜身影,已经看不到爹爹的身影。 “爹——!”她稚弱的声音被紊乱的脚步声淹没。 小女孩掩面哭泣。 狂风把树林吹得簌簌作响,大片大片的树叶被吹落枝头,一根根坚硬的树枝被猛烈的劲风折断,当空砸下。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绝望无助中。 “小蝶——!” 她的手被紧紧地挽住,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害怕的泪水迷湿了眼眶,眼前一片混乱,她只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掌心的温度。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少年喘息急促,他握紧了她的手,在紧急关头对她轻轻保证。 ——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依然没有儿子沐易航的消息。这个孩子就像凭空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秦清在得知爱子丢了以后,整个人几乎陷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神色恍惚而悲痛,不吃也不喝,眼看着一天一天憔悴了下来。 月华如雾,天空清廖而苍寂,流云中穿梭过一缕缕压抑的晚风。 风云堡的大院里灯火通明,所有弟子们在入夜的冷风中静静侍立,忐忑不安。 挨身而立的凌风和慕云低垂着小脸,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动了动嘴角想说些什么,却又怕招来杀生之祸。 对照了一下庭院中的寻人画像,他们才得知那天来找自己一起溜出去玩的竟是小少主沐易航。凌风傻眼了,慕云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只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在街上走丢了,看起来挺聪明机灵的,怎么会走丢了?! 在一片屏息凝神中。 沐清愁双手背后,站在大堂中央,空荡荡的身影斜斜地拉扯在地板上。 幢幢的灯光映照着,清俊的脸上泛着幽幽的冷光,他的目光逐一轻扫着无功而返的几个属下,漠然地勾了勾唇角。 看着堡主冷然犀利的眸子,那些下属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 “清愁,航儿找到了吗?”这时,一个苍白羸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长廊上奔到了大堂门口,双手紧紧地抓着门框,指骨惨白如印,她怔然而满心期许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望着妻子痛楚失神的摸样,沐清愁心里黯痛,他疾步走了过去,握住她窒息颤抖的手,想要让她安静了下来。 “找到了吗?”眼眶里凝聚着脆弱不堪的泪光,她含糊不清地问,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犹如一触即碎的琉璃。 “秦清……”无力地握紧了妻子的手,风云堡的堡主沉痛地低唤,突如其来的绝望和无措让他几近崩溃。 “还没有找到吗……”秦清怔怔地颤栗地问。 沐清愁低下了头,不忍再看她。 秦清面色恍惚,脚下颠簸着,忽然伸手轻轻推开了自己的丈夫,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目光痴痴呆呆的,眼底却有异样的亮光,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航儿那么小,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怎么生活,没有人照顾他,万一他饿了,冷了怎么办?怎么办?”泪水静静地流淌,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清愁,我们要去找他啊!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啊!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很冷很冷的,他穿得那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抓住丈夫的手臂,一阵猛烈地摇晃,她哭得呛起来。 “一定会找到的,航儿那么聪明,他不会有事的。”沐清愁定了定神,混乱的目光渐渐凝聚了起来,他用力握紧了妻子的手,一字一言地保证:“不惜一切代价,我一定会把航儿找回来。” 秦清的脸上有两行窒息的热泪慢慢滑落下来,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嘴唇干裂地动了动,身体里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她双腿一软,虚弱地倒在了丈夫怀里。 “秦清,醒一醒!” 风云堡堡主惊痛地拥住了妻子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唤醒,她整个人如同被梦魇着,从她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将他的手背湿濡了一片。 “航儿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他紧紧拥着她的肩膀,连声低喊。 大堂内一片死寂。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悲痛的场面感染,目光无奈而惆怅,痛心地沉默了下来。 第90章 寻觅 —— 近几个月来,风云堡进出的人马很多,各个步履匆忙。 以少林武当为首的六大门派,中原七剑阁,唐门,神剑山庄,天地盟…… 武林各大脉系,所有与风云堡互相往来的江湖大门小派都调出了大批的人马,以供风云堡堡主沐清愁差遣。 为了找回无故失踪的儿子,沐清愁调集了势力范围内所有可供调遣的人马,踏过千山万水,几乎把整个大江南北翻了个遍。 皇天不负苦心人。 在紧锣密鼓的追踪了两个月,终于有了沐易航少主的下落。 只是赶过去的大队人马都傻了眼。 那是在赶往宁古塔边疆的一片静谧的森林中。 没有人想到在那样一个荒芜人烟的原始森林中,一个孩子居然能一个人生存那么久。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阴气很重,尸骨遍地,野兽出没无常的林子中,这个八岁大的孩子是怎么保护自己的。 对照了一下画像,知道了是少公子,众人欣喜万分,便也不敢怠慢。 只是那孩子见到了他们之后,却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兔起鹘落之间,已攀援在了枯树野蔓上,垂荡而去。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追奔了上去,谁知那孩子身手敏捷异常,眼底闪着野兽般的幽光,显然是把来人当作了要伤害自己的敌人,穿过了一道银泻而下的飞瀑,他躲进了一个山洞里,再也不肯出来。 万般无奈之际,领头的人只得派几位手下返回风云堡,向堡主回禀一切,等待他的指示。 心急如焚的沐清愁在得知爱子有了下落之后,餐风露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在气势奔腾到海的罗刹飞瀑前的密林中,驻军有半个月之久,偶见那孩子一出来,便撒下天罗地网,齐齐飞扑而上,才顺利将他擒获。 沐易航在被带走的瞬间发出了凄厉的嘶喊声,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和众人厮打,拼命地扭头,他的眼睛一直望着树林的某个方向。似乎在那个角落里,有人在等他。他不能被带走。 可是,他不会说话。沐清愁不知道儿子在坚持什么,他连绑带劝,强行将儿子带了回去。 —— 黑暗裂开了,光线将他的视野四分五裂,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黑压压的森林中,有血色迸射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那是、那是……血和吃人的秃鹰! 外面的雨丝在飘飞着,房间里生着火,温暖而静谧,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吱——!”一声轻响,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苍白的倩影缓缓走了过来,脸上染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和淡淡的喜悦,女子的手上端着一碟子香喷喷的糕点。 “航儿,不要怕,娘带你出去,好不好?”蹲在了那道瑟瑟战栗的黑影旁,她低柔地问,掩饰着语音里的心酸和悲凉。 孩子抬起惊恐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走开!”他忽然低低地叫出声来,再也无法控制地暴起,一把就打翻了娘亲手上的盘子。 眼珠子里带着某种冷酷和提防,“走开……”孩子发疯一般低哑地怒喝,瘦小的肩膀瑟瑟发抖,“都走开!” “航儿。”心底一阵酸痛,女子忍不住抬手捂住嘴,生怕哭出声来。 这个孩子现在谁都不认识了,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不肯出来。也许是长期一个人独处密林,只得与虎狼为友的缘故,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生活言语的能力。 “小蝶!”在秦清俯下身去想要安抚暴躁的儿子时,她听见孩子低低唤了一个名字,然而,他的目光依然是呆滞无光的,只是微弱的呼吸着。 “小蝶是谁?你想见她吗?”微微吸了一口气,她勉力地笑着问,似是无意。 “去救小蝶。”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眼神冷淡。 秦清怔住,那一刹那,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清晨,天蒙蒙亮,空气中雾气很重。 羽林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不知所措的呼吸声。 所有的杂役弟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院子里,低垂着脸蛋,不敢抬头看。 凌风的头埋得低低的,手指死死地掐入掌心,旁边的慕云也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沐清愁笔直地从众人面前走过,目光逐一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的手指点向了人群中一个挽着双髻的小女孩,“把这个孩子带到夫人的房间去。” 随着风云堡堡主的一声令下,两个彩衣侍女便款步低头走了上来,将那个衣衫褴褛,一头雾水的女孩子带了出去。 —— 昨夜刚刚下过雨,地面很潮湿,穿梭在水榭亭台之间,换上了干净衣物的小女孩表情惊愕而不安,脚下的步子有些迟疑,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身后的脚步忽然顿住了,秦清笑着回头,看着身后不再跟自己走的孩子。 那个清秀的小女孩站在水榭上,非常安静的一字字开口,问她:“夫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惊异于小小孩子说话的老成,秦清温和的笑了笑,走上前两步,拉住了她茫然的小手,“不要怕,带你去见一个不太听话的小伙伴。” 她的笑容是淡泊而宁静的,那种融化一切的力量,让小女孩不禁也微笑了起来。 “夫人为什么说他不听话呢?他经常闯祸吗?”紫衣小女孩瞪大了眼睛问,眼睛里有了雀跃之色。 毕竟还是孩子……秦清微微笑了起来,安心了不少。 “他不肯吃东西,整天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微微笑了笑,她拉着小女孩缓缓地向前走去。 “哎呀——!”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女孩子终于忍不住,脱口叫了出来,“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去年,家乡闹瘟疫,镇子里的人都死光了,我跟着娘逃荒的时候,经常吃不饱饭,娘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最后就——” 说着说着,女孩子轻轻哽咽了起来,眼睛里也充盈起了泪水,她松开了秦清的手,自顾自的沿着小径往前走着,忽然头也不回的,对她轻轻说了一句:“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慰他,让他乖乖吃饭,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秦清看着那孩子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眼睛里忽然有了潮湿的感觉,她尽力平定着内心的波澜,静静了跟了上去。 —— 拂晓,晨雾随着凉风漫溢开来,广袤的原始森林沉寂在无垠的大地上。 一只苍雕绕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忽高忽低地飞翔,不时发出阵阵凄鸣,阴森而恐怖。丛林中,晨雾在清风吹拂下,贴着青草,贴着密布的树林,在刺眼的阳光下弥漫着。 忽然一声响彻天空的豹吼打破了林中沉闷的宁静,成群受惊的飞禽振翅冲上云霄,一只麋鹿破雾而出,仓惶狂奔。 麋鹿身后,一只碧眼的金钱豹张着血盆大口,紧追不舍。 麋鹿左窜右窜,甩脱大豹,奔出数十丈停下,稍事喘息时,那只凶猛的大豹从天而降,一口咬断麋鹿喉咙。 这时。 一个小女孩的惊恐的啼哭声传来。 大豹一惊,怒吼了一声回头张望,孩子的啼哭声不断,大豹看着已死的麋鹿,回头看着哭声处,掉头走向小女孩。 孩子的哭声似乎在丛林深处。 大豹走进丛林,晨雾被风吹散,露出一条古道,古道一边,一棵矮矮的冷杉树上坐着一个扎着双髻,衣衫褴褛不堪的小女孩,苍白的小手抓着树干大哭。 他去哪里了?他说过只是去找吃的,很快就回来,他说让她在这里等他,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不来?难道他也不要她了! 小女孩衣衫单薄,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泪痕,迷蒙的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飞瀑的方向。 大豹伏着身子走近那棵老树,蓦地吼一声,扑跳过去,停在跟前,仰起头,张开血口,冲着树上的孩子凶残地狂啸起来。 惊惧交加,无助的女孩子哭泣声越来越大,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块,瑟瑟发抖着。 青碧的眼珠子转了转,金钱豹怒吼一声,锋利尖锐的爪子攀着枯瘦的树干慢慢地向上爬去。 孩子惊恐万状,撕心裂肺的大哭着,眼看着豹子渐渐逼近,幼小的身子艰难在树干上向后挪动着,摇摇欲坠。 攀上树干的金钱豹一步一步地逼近,犀利的爪子慢慢地钩住了孩子的衣角。 孩子吓得大哭,脸上布满了死亡前的恐怖。 这时,一道黑色的长箭刺破冷风,呼啸而来。 被射中的金钱豹摇头晃脑地哀嚎一声,呜咽着,看了看即将到口的猎物,又看了看背脊上的伤口,一时难以进退。 “嗖——!”冷峭的空气再次被呼啸而来的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冰冷的箭光迎面刺来。 额头的血花泛滥开来,豹子凄厉地大吼一声,身子一歪,从树干上跌落下去,倒地死了。 混乱哭泣的孩子看了看地上惨死的豹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白花花的光影里若隐若现的身影,有些惊魂未定,眼泪狂涌不止。 清晨的阳光被婆娑的树影筛乱,在小女孩星芒般的脸上洒下了点点金色的耀眼光芒,逆光的剪影里,来人的面容更显冰冷俊美。 一个蓝发飘飘的男子玉树临风地踏剑而来,手上拿着一把金色的小弩,眼睛里除了卓尔不群的倨傲冷漠外,寻不到任何的七情六欲。 林中穿梭的冷风吹起了他身后的黑色披风,充满了梦幻神奇的色彩。 凌空飘立的人怔怔地望着坐在树上的女孩子,握着金弩的手突然有节奏地一收一放,眯起了眼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小女孩停止了哭泣,警惕地问,声音静静的。 踏剑的男子微微一笑,说:“我要你跟我走!” 树上的女孩子畏缩着身子,不解地看着他。 “你别怕,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了,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会再有人伤害到你。” 友善地伸出一只手,来人冰俊的脸上挂着琢磨不透的温和笑意。 跟着他,就不会饿肚子,就不会被秃鹰和野兽吃掉吗? 小蝶眨了眨凄迷的眼睛,咬紧干裂的嘴唇,迟疑了许久,终于缓缓地将小手伸向他。 “我们走吧!”握紧了她的手,踏剑的男子一臂划开,动了动嘴角,念着什么奇怪的咒语。 四周突然刮起了大风,林子里的树被狂风刮得吱吱作响,天色渐黑。 小女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呼喊,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剑光宛若一道雪白耀眼的流星,划破漆黑冷凝的天幕,载着两个人消失在沧廖的天际。 第91章 拜师 —— 扬州城,风云堡。 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灯斑驳地跳动着,有些鬼魅。 沐易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双手抱住肩膀,将头死死地埋在翘起的膝盖上。 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东西,水果,糕点,馒头,烤鸡…… 尽管肚子很饿,可是他还是没有动那些东西。 屋外阳光明媚如春,百花争奇斗艳。 屋子里有些阴暗潮湿,窗帘紧紧地闭着,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虚幻时空。 “嘎吱——!”一声轻响。 房间的门被一双白皙的小手推开。 一个穿着紫衣服,挽着双髫的女孩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黑暗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显得小小的。 她睁大了眼睛,弯下腰,屏息凝神地缓缓靠了过去。 “喂,你没事吧?你饿不饿?”蹲在了那个暗弱的影子跟前,小女孩微蹙着眉宇,耐心地询问。 “走开。”咳嗽了两声,沐易航低沉地怒吼了一句。 紫衣小女孩吓得赶紧倒退了几步。 沐易航慢慢从膝盖上抬起头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紫衣小姑娘抿了抿嘴唇,稳定了自己的心绪,怯生生地看着他,说:“你饿不饿啊?我拿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说完,她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一个馒头,然后快速返回,蹲在了他的面前。 沐易航紧闭着眼睛,将头倚在墙壁上,看也没有看她,无言地沉默着。 “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会饿死的。” 她把馒头放在了沐易航的手上,目光友好而期许。 掌心一烫,仿佛接到了怪物,沐易航陡然睁开了眼睛,连忙将手上温热的馒头丢在地上,他粗哑地喘息着,目光却依旧是呆滞黯淡的。 小女孩一怔,连忙拾起馒头,擦干净咬了一口,边吃边说:“这是馒头,很好吃的,你不吃的话我就自己吃。” 沐易航看见小女孩吃得很香,冷顿的眼神渐渐好奇起来。小女孩见状赶忙掰下一块送到了他的嘴里,说道:“吃吧……?” 皱着眉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笑脸,沐易航疑惑地咀嚼着,慢慢咽了下去,很听话。 看到他终于肯吃东西,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乐呵呵的将手中的馒头递给了他。 一把接过了香喷喷的馒头,沐易航埋下头狼吞虎咽着,仿佛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 小女孩开心地看着他吃,起身快步走到了桌边,将那几碟子糕点和烤肉全端了过来,放在了他的面前。 沐易航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有些困惑,又有些郝然。 “吃饱了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吧?”看到对方已经消除了对自己的敌意,女孩凑近他,压低了声音,眼睛里亮堂堂的,仿佛糅入了无数的星光。 沐易航低着头只顾吃着,含糊不清地回答:“好——” 小女孩开心极了,高兴地大笑起来,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动人。 —— 深夜,寒星密布,乌云滚滚而来,遮住月光,遮住了漫天的星斗,四周完全漆黑了下来。 烟波浩渺的天音山上绿树妖娆,白雾腾腾,宛若仙境。 日月神教总坛。 四周雕刻着草虫的壁画泛着幽幽的冷光,两个手持铁戟的修罗缓缓停了下来,一跺脚,脚下的大理石地面“轰隆”一声裂开一条缝,一条台阶露了出来。 他们沿着台阶下去,来到了一个洞穴。 洞穴里伏蹲着一个表情漠然而固执的女孩子,这孩子听见脚步声时,倏地抬起头,瞪大了明眸。 “没死的话,就跟我们走,教主要见你。”一把揪起了浑身虚弱的女孩子,两个修罗的脸上冒着阴邪的冷气,目光里却没有一丝表情。 金碧辉煌的光明神殿上,高台两侧魔兽柱上的烈火簇簇如浪,将一望无际的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诸葛小蝶被带了上来。 金座上的男子看着缓缓走过来的白衣小女孩,深蓝色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漠然地一挥手,两名属下松开了诸葛小蝶的手臂,恭敬地欠身退了下去。 夜冥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下了玉石台阶,一直走到了白衣小姑娘的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她,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诸葛小蝶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低低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蝶——” 玉面教主眯起了眼睛,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往日柔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让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声音却是有温度的,真切而深挚,他的一只手缓缓探出,手指尖上开出一朵紫色的野罂粟花来,递给了她,微笑着:“跟着我,以后无论谁都不会再伤害到你了,我的小圣女。” 清明透彻的眼珠子无力地波动了几下,看着教主递过来的绝艳的花朵,白衣小姑娘沉吟不语,也没有去接,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看见她犹豫不绝,玉面教主微微笑了,仿佛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再度柔声劝道,“跟着我,不会再有寒冷和饥饿,众生也会臣服在你的脚下,不会再有痛苦和恐惧。” “我想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你可以帮我吗?”小蝶茫然地开口问,心中刹那间震动了一下。 日月神教的教主微微笑了起来,温和地看着她,宝石额环下的眼睛深蓝如海:“报仇的时机尚未成熟,况且以你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替冤死的诸葛一家报仇雪恨,但,只要你归服于我,我可以借给你力量。” “借给我力量?!?”诸葛小蝶喃喃低语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屈服般的垂下了眼帘,“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她静静地问,语气中带着哀婉和痛楚。 日月神教教主淡淡地笑了笑,脸上有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沉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这个江湖满是杀戮和罪恶,来,我们一起来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然后一起为它定个清新干净的规则吧。” 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罂粟花插在了她的发髻上,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抚摩了一下她柔亮的长发,然后悄无声息的,如一阵海浪一般退了回去。 白衣小女孩心中忐忑不安,她咬紧唇角,蓦地抬头,玉面教主已经回到了高台上,长身玉立。 “我会送你去巫月神宫,你的师傅凌歌会将她的毕生所学传授于你。”黑色的披风在空中一个华丽的回旋,日月神教的教主夜冥一字一字,冷漠出言,眼光一刹间冷厉如电。 “巫月神宫——” 诸葛小蝶微弱地喘息了一下,神志却清醒无比。 —— 绿野茫茫,远处层峦叠嶂。 一条飞瀑从冷峻的断崖上奔腾而下,带着千军万马的恢宏气势狠狠拍下,震起了一片热腾腾的白雾。晶莹如雪,飞溅而起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幻化成一道道五彩缤纷的梦幻彩虹。 树林中阳光透过树梢,层层流转。 “沙沙沙——!!”草丛里传来快而犀利的响声,一阵风过,脚下站立。 白衣少年转过身,手中赫然抓着一个灰色的野兔。 “好棒哦——!”小紫衣拍手鼓掌,欢喊声宛如晴空中的一阵燕吟,荡漾在了幽深的山林之中。 白衣少年目光静如远山,面无表情地上前两步,额前的一撮长发随风向飞舞,看着紫衣那么欢喜,他咧开嘴,也跟着淡淡地笑了起来。 紫衣看着沐易航怀中的野兔子,顿时有些稀奇,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轻声道:‘兔子兔子,快过来。” 沐易航怀中的兔子“嗖——”一下不见了,他大吃一惊。紫衣看着沐易航的呆相,嘻嘻一笑,抱紧了兔子,转身跑了。 白衣少年在林中紧追不舍,小紫衣的身影在林中翩然穿梭,上下左右飘忽不定。等到沐易航追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同伴的身影,少年心头起急,四下张望着。 “紫衣,紫衣——!”幽静的山谷中,回荡着白衣少年的呼喊声,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他那么着急,躲在大榕树后面的女孩敛住了笑容,顿时有些不忍,便故意跑出来晃了一下身影,让沐易航发现自己。 看到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少年顿时亮起了眼眸,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小紫衣的笑声洒满林间,直到再也跑不动了,她双手按膝喘气,摇头道:“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沐易航从树上跳下来,站在了小女孩对面,笑了笑,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之色。 看着一脸轻松无恙的少年,小紫衣喘着气,明媚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艰难地问:“你跑得那么快,不累吗?” “不累……”沐易航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似乎觉得很好玩。 紫衣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顿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一阵阵“得得”的马蹄声沉重地敲响起来,踏起了一地的尘埃。 来人飞身下马,走到了白衣少年的跟前,单膝跪地,眉目间却满是焦急之意,拱手禀报:“少爷,堡主有令,命你速速返回风云堡。” “何事?” “雪山双雄来了。” 雪山双雄,一代武学宗师! 听得那样的话语,沐易航的眼睛里一瞬间涌起了复杂而欣喜的光芒,他不再迟疑,翻身上马,抖开了缰绳,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紫衣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马蹄滚滚,绝尘而去! 他不会再跟她玩了吧?!她暗暗地问自己,顿时感到无比的迷茫和失落。 —— 那一年,沐易航拜在雪山双雄门下。 他的一身武功绝学全是得自萧翎和江枫的真传。 从阴影中恢复了过来的他,在冥冥之中,变得越发沉稳练达,越发英明神武。 雪山双雄为人低调,不世出,门下的弟子很少在江湖中走动。 前去昆仑雪域,闯过12道天堑,向他们拜师学艺的江湖中人数不胜数,可多半都被拒之门外,而沐易航却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他是秦清的儿子,也许是因为,多年前,昆仑雪原上的一场厮杀,萧翎欠下了沐清愁一个恩情,如今他答应收他的儿子为徒,只是为了报恩。 第92章 师徒 —— 隔年三月,当朝太师曹焕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于朝野,官霸五湖四海,奸臣当道,连年战火不断,民不聊生,金梦皇朝岌岌可危。整个帝都就如同浩瀚海洋中的一顶破船,飘飘摇摇,随时都有可能被迎面而来的巨浪吞噬。 然而,在往后的这三年,整个帝都朝歌,甚至整个金梦王朝统治下的百姓,都感觉到了“新”的力量,仿佛有一股正义的凛风撕裂了常年累月凝滞的空气,带来了新生的改变力量。 首先是病危中的皇帝召回了被贬为庶民的皇太子庆明,那个身处远古边疆的青年在几位武林人士的庇护下,顺利返回帝都,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跪倒在龙榻上奄奄一息的帝王面前,接过了那个代表金梦王朝帝王血脉象征的青龙玉玺,楼澈大帝当即承认了他的身份,至此,金梦王朝悬空了数十年的皇太子之位终于有了主人,也让全天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皇太子的册立,同时也标志着以曹焕为首的太师一党垮台的开始,自从庆明太子顺利入住轩辕宫,早些年被曹焕贬官发配,抑或被诬陷入狱的大部分朝廷命官被官复原职,重新得到帝王的重用,影响势力日隆。 在民间,由于诸葛青云被害身亡让百姓们群情汹涌,大理寺门外,夜以继日都有百姓跪在那里喊冤,请求朝廷对兵部侍郎全家遇害一事彻查到底。 而在朝廷上,眼看局势风云变幻莫测,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结成了联盟,以原兵部侍郎诸葛青云生前递上的最后一道奏折,为导火索,在朝野上,对曹焕一党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墙倒众人推,倒曹的风暴从朝野间席卷而起,撼动了整个金梦王朝上上下下。 大理寺和悬镜司已经按照帝王的旨意,介入了对曹太师一党的清算和追查,第一个定下的罪名就是诬陷忠良,欺上瞒下。 曹焕自知大难临头,携家带口连夜潜逃出了朝歌城。 龙颜大怒,赐奉旨查办此事的大理寺寺卿顾朗清尚方宝剑,带上御林军缉拿曹焕,必要时刻,可斩立决。 曹焕诡计多端,却似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数个月下来,派出重兵的大理寺一无所获。 —— 天山顶峰。 清晨,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红日正在东升,万物的呼吸声静谧而舒展,青草叶尖上的晨露在朝霞的映照下泛着晶莹透亮的光芒。 青碧的天空中一行白鹤排云而上,留下了一串串动人婉转的旋律。 一个白衣的小女孩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在林中欢呼雀跃地跑着,她手里拿着一朵五彩的小蘑菇,晨露打湿了她细长的发辫。 亭亭玉立的少女将小蘑菇插在头发上,弯腰去采一朵白色的小花,嗅着白花的香味,她兴致勃勃地抬起了头。 “百花齐放——”嘴里默念了一句,白衣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清甜的笑意,双手左右一舞,四周的树叶霎时沙沙作响起来,一片片的花海在她的眼前绽放开来,一直延伸到了远方。 女孩轻柔地阖上了漆黑的眼睫,纤细白嫩的双手平摊着上下移动,白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摇着,愈发显出她的清逸脱俗。 周身繁花似海,花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白衣少女在花海中凌波微步,金波旬花、野百合花、野罂粟花缤纷乱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得少女白如冰雪的容颜都有了绚烂的颜色。 “繁花似锦——!”忽然间,白色的云袖轻妙地一拂,林中陡然间起了一阵芳香的清风。 一望无际的繁花仿佛被风卷起,纷纷扬扬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着日光,绕着白衣少女飞舞起来,美丽得令人炫目。 师傅,我成功了!!! 捏诀的手指缓缓放下,白衣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彻晶莹,纤丽的身影犹如惊鸿一瞥,从飘渺的花海中横掠而过。 —— 巫月神宫,幻月阁内,洁白的纱帐一幢又一幢。 不远处,有碧绿色的水晶风灯在屋檐下叮叮咚咚,随风转转。 燃起的青檀香,飘出一圈圈诡异的白色痕迹。 诸葛小蝶不出声地微微一笑,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师傅点起了一炉香,再似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旁青灯里面的灯芯。 这么多年了,这是她见过的师傅最频繁的动作。 一头胜雪的白发垂落至腰际,像一条银泻而下的瀑布,巫月神宫的宫主凌歌面色沉静似水,不慌不乱地拨弄着那盏清油灯里的灯芯,动作清雅而熟练。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扭过头来望着身后忍俊不禁的女弟子,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是笑是怒。白衣少女显然是被师傅那过于难懂的眼神唬住了,顿了顿,微微有些腼腆的笑着,似乎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顿了一下,才低着头问:“师傅,徒儿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凌歌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意识到弟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淡淡地皱眉,目光里没有一丝情绪,沉默着缓步走出了大厅。 “小蝶,你真的想下山去?为何?”幻月阁前,黯淡的月光下,白发女子的眼色飘忽,空灵的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紧追上前的诸葛小蝶摸了摸自己的发辫,有些百无聊奈的扁了扁嘴,嘟囔着:“师傅教我的剑术和心法徒儿都已经学会了,徒儿也想像其他宫中弟子一样,可以下山走动,去看看山下的风景?”说到最后,小蝶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显然也是明白自己的请求根本不会被答允。 夜风吹拂着师徒二人的白衣,猎猎作响。 凌歌闭了闭眼睛,微微叹口气,忽然道:“也罢,为师准了,你收拾收拾,便下山去吧!” 小蝶蓦地抬头,惊愕地等大了眼睛,“下山——?!”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确信,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喃喃着:“师傅,你真的愿意放徒儿下山了?” “你没有听错,为师命令你下山去……越快越好……”淡漠的眉宇间有些许歉疚的意味,凌歌咳嗽了几声,点点头,“你现在的武功只怕师傅都未必是你的对手,你带上凤尾鞭尽快地下山去吧?否则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蝶仰头看着师傅,看着她苍白清秀的脸,忽然间,不知因为什么感触,她眼里的泪水直流下来:“师傅,你不会是责怪徒儿了吧……徒儿也只是说说而已,师傅,徒儿不会离开你。” 凌歌复又叹息一声:“你资质聪慧过人……是为师心目中的好徒弟……”抬起一只手抚摩着女弟子的头发,凌歌手指冰冷冰冷的,语气里带着越来越恍惚的黯然,“走吧!走吧!” “师傅!”白衣少女蓦地抱住师傅,语气中有从来没有的急切与坚决,“徒儿不会扔下你的!” “傻丫头……”凌歌看着她,蓦地笑了笑,眼神却越来越平静:“世事一场大梦,枯荣和生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梦醒后无师亦无徒,你又何须太过挂怀。” 白衣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想再和师傅说几句什么,然而师傅已经自顾自地转头走进了幻月阁,不再理会她。 “师傅——!” 看着幻月阁缓缓闭上的珠玉大门,被阻隔在夜色中的少女陡然感觉眼眶有些灼热,她呆立了许久,心下却渐渐明朗了一些。 既然是师傅的意思,不如还是顺了心意,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诸葛小蝶缓缓跪下身去,在玉石台阶前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 扬州城外,风云堡后山。 幽静清雅的仙人居。 夜幕下的翠竹林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一阵夜风吹过来,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一长一短的凄厉叫声,白玉石墩旁的紫衣少女吓得一哆嗦,有一种快哭出来的感觉。然而平日矜持惯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肯哭出声来。 “咳咳,你又是何必呢?有事没事的总喜欢来这里闹闹……都五年了……你还不死心啊……”陡然间,风里忽然传来两句熟悉的语声,那低吟的声音悠长而清冷,伴随着断断续续很不连贯的箫声,近在咫尺。 少女眼睛一亮,撇了撇嘴,蓦地抬起头去:“所谓真诚所致,金石为开,两位前辈一定会收我为徒的——”紫衣顺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看见了前面柳树上倚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听到她那样坚定不屈的回答,那个坐在树上的人也似乎吃了一惊,手臂挥转,长箫横在衣襟前,他明眸带笑,审视般的目光凝注树下跪着的女子。 沐易航的身影藏在千丝万缕的柳枝后面,唯有眼睛闪亮如星,指节突兀的修长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箫,“真傻——!”他扯了一下嘴角,表情啼笑皆非。 “你不帮我在师父面前说好话就算了!拜师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一眼看见对方漫不经心的表情,紫衣忘了平日里对少主该有的恭敬和谦语,脱口而出。 树上的男子终于坐起了身子,提着琉璃灯,拂开柳枝,饶有兴趣地俯身看着树下怒气冲冲的紫衣少女,薄如剑身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啧啧……是你的事?那我不管了、你继续跪着吧?” 星光淡淡洒落在沐易航的脸上,带出一线逼人的俊美。他从枝头跃下,负手站在了她身侧。 紫衣女子负气别过脸去,紧咬着嘴唇,不再看他。 沐易航怎知,她想要投入雪山双雄的门下,只是想要能和他有多多相处的机会。 “你怎么还是冥顽不灵呢?”五年前,当紫衣第一次来这里拜师的时候,他曾经一手扶起了她,并保证一定会帮她,可是五年后的今天,他居然用如此冷硬的口吻对着树下的少女说,“别傻了,你就算是跪到头发花白、骨头僵硬也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呢?”紫衣女子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无措的咬了咬下唇角,连声音也开始散发出寒意,“到底为什么呢?” 她眉目间满是委屈,几乎要哭出来,偏偏硬生生做出平静从容的样子,让他忍不住要失笑。 沐易航想笑,眼光却反而黯淡了下来,有些抱歉地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琉璃灯塞到了她手里:“好了好了,可别哭啊……喏,我送你回去吧。” 紫衣依然是低着头,咬着嘴角不说话,树荫下,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哎,地面上很凉?快起来吧!”风云堡的少主眉毛一挑,英俊的脸上有无可奈何的屈服表情,伸手想要扶起她,“说实话,我的确帮不了你,你就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紫衣不依,鼻子一酸,眼眶忽然泛红了。 “哎,我说你别哭啊!”沐易航看到她的肩膀微微抖动着,顿时惊慌失措,有些头大,只能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抓耳挠腮。 看到他不知所措的难为表情,“嘻嘻……”地上的紫衣少女突兀地笑出声来,起初还想保持一些矜持,但是越想越有趣,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让眼前的男子目瞪口呆。 第93章 重逢 —— 晚风吹拂着杨柳,一弯冷月寂寞地悬挂在树梢上。 寂静清廖的古道上,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前方就到落英街了。 沉吟不语的沐易航抬起头,就看见前方有一行火把和灯笼,远远的沿着白堤蜿蜒过来。风里传来了刀兵的铿锵声和搜索的叱喝声,声势不小。 身旁并肩同行的紫衣少女看着前方奔腾而来的一队人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不会是冲着风云堡来的吧?”她脸色苍白的咬着牙,差点叫出声来。 “嘘——”沐易航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惨淡的月光下,映着琉璃灯明灭不定的光,他的双眸却是明亮得耀人。 被他那过于亲昵的一拉,紫衣少女脸微微一红,有些怯生生的看着靠近身来的白衣男子,一时间心跳如麻,只得将红扑扑的脸蛋埋得更低。 “是官兵,在缉拿朝廷钦犯……”她正羞赧之间,却听到沐易航低低开口说了一句。 前方的人马声渐渐逼近,火把照亮了整个大道。紫衣少女看见那些人都拿着亮晃晃的刀枪兵器,似乎是一路追得急了,脸色有些扭曲狰狞。 耳边风声一动,脚下步子一掠,她已被沐易航拉着向前走去,目光清平而沉稳,他淡淡锁住眉,加快了脚步:“快走,被卷进去就麻烦了。” 然而,终归是迟了—— 杂沓的马蹄声步步逼近。 大道上的一男一女,很快就被手握刀剑的重兵包围了起来。 “有没有看到这个人!!”火把的光投射到了紫衣的脸上,她有些惧怕的退了一步,无意识的躲到白衣男子的身后,只听见那一群人中有人高声大喊,手中高举着一幅画像。 “唉……”看看那群人,又看看身边脸色苍白发呆怯弱的少女,沐易航叹了口气,摇摇头——今晚本来已经够麻烦了,居然又摊上了这等闲事? “看清楚点,这可是朝廷的钦犯” 一张画像持在手中。 骏马原地踢踏,火把闪烁不停。 带兵缉拿曹焕的官吏一脸的刚正不阿,居高临下地对着人群中的两个人,冷肃地命令道:“有这老贼的下落要如实禀报!一旦发现有藏匿钦犯者,官府定——! 那官兵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手中的画像似是感应到了某种召唤,突然不翼而飞。 画像自己飞走了。官兵扭头大望,顿时有些吃惊。连向来镇定自若的沐易航也微微变了脸色。 众人看到,凄凄的夜风中,画像摇摇晃晃着,越飞越远。 官吏抬起手混乱地指着,扯着嗓子叫喊起来:“还愣住干嘛?快去把画像追回来呀!” “是!”大队官兵顿时控缰扬尘,轰轰隆隆的朝着画像飞走的方向急追。 沐易航和紫衣被留在了原地,四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紫衣摸了摸自己的发辫,正待开口问些什么,却听到沐易航沉声对她说:“前面不远就是风云堡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早点回去,我还有事要办。”说完,转身就走。 “少主,你去哪里呀?”紫衣在身后低喊。 沐易航没有理会她,清俊的背影很快融进了深沉的夜色中。 紫衣叹息一声,有些失落的扁起嘴巴,转身,独自往风云堡走去。 沐易航挑着琉璃灯,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扬起头,往路旁的柳树上望去。果然,树影婆娑中,有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正端坐在那里,双手捧着画像仔细地辨认着,嘴里还吊着一个青绿色的果子,甚是憨态可掬。 沐易航轻轻地笑了。白衣少女很快发现了树下有人,咦了一声,嘴里的果子也掉了,她探着可爱的小脑袋,狐疑地看了过来。沐易航顺势举起了手里的琉璃灯,似乎也想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你…你不是应该和他们一样往前面追吗?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少女歪着脑袋,目露娇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法术会被眼前的男子识破。 沐易航低了低眼睛又转瞬抬起头望住了她:“普通的障眼法而已,对我而言,并不算高阶的法术。” 少女闻言,生气地在树上站起来,双手叉腰:“你敢小瞧我?要不咱俩比过,看谁厉害?” 沐易航只是笑,复又摇摇头:“你我素未谋面,一无交情二无恩怨,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试呀,我只是想知道——”他拖了长音,冷锐的目光猝然扫向女子手中的画像:“你要那曹焕的画像做什么?” 少女低下头,端详了一眼手中的画,漂亮的眼睛里顿时透出一丝罕见的冷意:“原来他就是曹焕,我也在找他,他是我仇人,我要找他报仇。” “哦?”沐易航越发好奇了,又问:“不知姑娘来自哪里?方才我看到你使用障眼法骗过了那帮官兵,可是这种阴阶法术在中原武林并不常见,你又师从何人呢?” “你…”树上的白衣少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没好气的梗着脖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你下来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沐易航在树下冲她招了招手,笑道:“我在下面一直这样仰着脖子跟你说话,也很辛苦啊!” “懒得理你!”少女撇了撇嘴,转过身去,一挥衣袖,飘然往前方飞去。 沐易航见状,撒开步子,急追。 城外,夜幕下的树林中,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些阴森可怖。白衣少女驾驭轻功,一路连点几处树枝,飞得很快,渐渐,似是有些累了,她猛地抱住一棵树,停了下来。嘘嘘地喘着气,她定睛望去,沐易航竟然还在下面穷追不舍。 真的好累呀。 “你这个人不知道累吗?你都跑这么久了?”有些气馁的样子,少女单手叉腰歇了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着,只好孤注一掷的继续往前飞。 单臂划向前方,她一面飞一面观察下面的沐易航。他显然也是用了轻功的,不然,不可能追的上她。 正这样想着,一不留神,没注意到前方横生出来的树干,来不及应变,直直地撞了上去。 “嗵”的一声,白衣少女失去了重心,从半空中仰面跌落下来。 沐易航神情微变,脚下一蹴飞掠而上,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少女落入了他的怀里,本能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盘旋了几圈,总算平稳地落地。 四周很安静,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沐易航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这个女子,不由得心中感叹,她真的生得很美,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她额头那一缕凌乱的发丝划过他混乱的视线,他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少女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很快回过神来,惊惶地推开了他,逃离出去。 “对不起,都怪我,差一点害姑娘你受伤!”沐易航感到一丝愧疚,便诚心致歉。 少女看都不敢看他,脚下的步子挪了挪,似乎想走却迟疑着,半响才有些别扭的涩声说:“你刚刚也救了我,我们扯平了,我不怪你,你走吧。”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做什么?”沐易航亦有些不舍,急切地说:“不知道姑娘家住哪里?可否让在下送你回去?” 少女咬了咬嘴唇,百无聊奈的望向四周,半响,才轻声坦白:“我没有家,我下山后也一直没有找到地方落脚,都是在野外住着。”说完,有些苦恼的捂住肚子,嘶嘶地道:“刚刚那一下,撞得我好疼。” 沐易航闻言,有些关切的上前,轻轻扶住她一只手肘,安慰道:“不要担心,前方不远就是仙人居了,那是我住的地方,既然你正好没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去吧,我师傅懂医术,顺带让他帮你瞧瞧,看伤到哪里没有?!” 少女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他,迟疑着。 沐易航柔声续道:“我不是坏人,我叫沐易航,你大可以相信我。” 沐易航。 乍然听到这三个字,白衣少女心头一震,娇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沐易航瞧着她这个样子,更觉得可爱,便调侃道:“怎么?你认识我啊?” 少女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原来,原来他就是沐易航,她记忆深处最温暖的那个名字,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小蝶又是高兴又是困惑,忽然不知道如何自处,似笑非笑着,忽然哭出声来。 沐易航惊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哭,有些措手不及的站在那里。 “沐易航,我是诸葛小蝶呀,我是诸葛小蝶,你还记得我吗?”她喃喃地自述着。 诸葛小蝶。 沐易航迟缓的想着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深处,阴影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一直牵绊着他。是万里黄沙中那个挽着双髻身穿红衣的小女孩,是那个手挽着手在血肉模糊的树林中一起逃亡的幼女,那个和他一起在飞瀑后的山洞里生活数月的小伙伴。 是她,竟然是她。 沐易航深吸口气,俊朗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大大的快活的笑,他张了张嘴,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诸葛小蝶痛哭着抬起头的瞬间,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沐易航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女子。 诸葛小蝶也用力抱紧了他,倾诉道:“太好了,原来你没事,我还以为你被野兽吃掉了,你能活着太好了。” 沐易航松开了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蛋,用温暖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笑着道:“一切都过去了,我找到了你,必不会再让你离开,小蝶,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白衣少女眼含热泪,用力点头。 两个人又高兴地抱在一起。 遥远的天空,朦胧的月光如一汪寒潭,静静地笼罩着他们。 —— 夜已深。 天音山,日月神教,光明神殿。 一重重华丽繁富的帷帐后。 夜冥用力合上了幽魔镜,他抬头望着某个虚空,枫叶般的双唇忽然浮起一丝失望的叹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容颜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仿佛岁月不曾在他身上流淌过一样。 色使阿音在一旁快速摇晃着手中的扇子,目光一斜,却敏锐的觉察到了教主脸色的不悦。 手中的折扇猛合,他眯起眼睛,恨声道:“这圣女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放诸葛小蝶下山,简直不把教主您的话放在眼里。” 夜冥不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轻轻抚住额环中间的蓝宝石,似乎在强自克制着什么。 阿音弯下身去,在一旁试探道:“教主,需要属下前去将那诸葛小蝶抓回来吗?” 夜冥闭下眼睛,沉声:“不用,本座要看着她自己回来。” 阿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夜冥不说话了,洞穿一切的眼底忽的泛起一丝冷笑。 第94章 缱绻 —— 沐易航,她记忆深处最温暖的那个名字。 而眼前的人说自己是沐易航。 他真的还活着?既然他活着,为何当初会将她一介孤女独自丢弃在吃人的森林中。他分明说过会保护她的?为何又丢下了她? 小蝶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此刻,她又是高兴又是困惑,忽然不知道如何自处,似笑非笑着,忽然低低地哭出声来。 沐易航惊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哭,有些措手不及的站在那里。 “沐易航,我是诸葛小蝶呀,我是诸葛小蝶,你还记得我吗?”她喃喃地自述着。 诸葛小蝶。小蝶。 沐易航迟缓的想着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深处,阴影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一直牵绊着他。 诸葛小蝶,诸葛小蝶。 是万里黄沙中那个挽着双髻身穿红衣的小女孩,是那个手挽着手在血肉模糊的树林中一起逃亡的幼女,那个和他一起在飞瀑后的山洞里生活数月的小伙伴。 是她,竟然是她。 原来她没死,原来她一直活着。 她真的出现了。 沐易航深吸口气,俊朗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他张了张嘴,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诸葛小蝶痛哭着抬起头的瞬间,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女子,那种久违的失而复得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你真的是沐易航吗?”小蝶嗫嚅着,目光里有些许迟缓的痛楚,也抬起双手抱紧了他,倾诉道:“真的是你吗?原来你没事,我还以为你被野兽吃掉了,你能活着太好了。” 沐易航松开了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蛋,用温暖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笑着道:“一切都过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必不会再让你离开,小蝶,留在我身边,好吗?” 白衣少女眼含热泪,怔怔地看着他,半响,用力点头。 沐易航笑了,又高兴地抱住了她。 —— 夜幕下的仙人居,寂静而冷清。 沐易航带着小蝶归来,萧翎,江枫二人见到此女均有些疑惑。 “她是原兵部侍郎诸葛大人的女儿诸葛小蝶,我们年幼相识,如今也算是久别重逢。”沐易航开心地向两位师傅介绍身旁的少女,清亮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快活。 萧翎微微点头致意,江枫却目光沉重动也不动。 “师傅,今晚能不能让小蝶暂时住在这里,待明日我返回风云堡,禀明爹娘其中缘由,安排好一切,再接她回去。” 萧翎单手负后,笑了笑,平静地道:“自是可以,我看小蝶姑娘也累了,你带她下去休息吧。” “是。”沐易航拱手一揖,转过身带着小蝶走了。 萧翎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只见一旁的江枫面色凝重,颤声道:“此女到底从何而来?为何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凌歌的影子。” “是啊,那一刹那我还以为是凌歌来找我们了。”萧翎叹息一声,怅然地摇摇头:“也不知,那巫月神宫如今是何等光景?” 江枫闻言,彻底沉默了下来,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思索着。 —— 深夜,一轮亘古的明月照耀着苍茫的大地。 巫月神宫,高大的的汉白玉宫门外。 一袭黑衣,身负重伤的男子踉跄着倒了下去。他手中的墨色长剑此刻也颓然落地,发出“哐啷”的剧烈声响。 黑衣男子翻了个身,吐出一口血箭,彻底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空陡然风生云聚,漫天的白雪忽然掩盖了亘古的明月,潇潇洒洒地落了下来,很快覆盖了地上的人。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簌簌”的落雪声不绝于耳。 白茫茫的大雪,天山上,这一座深宫显得异常荒凉,门口的两只石兽在风雪中依然凶猛地张着大嘴嘶吼。 雪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的幻月阁内,一袭素衣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火炉前,双手捏着一个诀平放在胸前。身上微微冒着热气,额前的秀发上汗珠一滴滴落了下来,瞬间被火舌吞没。 “宫主,宫主”一个十六七岁穿着白衣的女弟子快步跑了进来。 “墨儿,何事如此惊慌?”火炉前的女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有一个神教的人在宫门外昏死过去了!”女弟子神情惊慌,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 “你说什么?”白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一头雪白的秀发盈盈地散落下来,“随我出去看看!”她顺手抓起塌上的狐裘披在了肩上,微微咳嗽了两声,轻盈地向外走去。 “宫主,外面下着大雪,您的身体——?” “无妨,不碍事的!”不顾女弟子的好心劝阻,白衣女子径直掀开珠帘走了出去。女弟子咬了咬牙,一顿足也快步跟了出去。 白色的玉石大门缓缓打开,巫月神宫的几名女弟子打着伞,簇拥着凌歌走了出来。 雪依旧“簌簌”的下着,雪地上的人形依稀可见。一行人缓缓走到了跟前,停了下来。 “宫主,这是他的佩剑,上有死神符标志,应该是神教派来的!”一名女弟子缓缓地欠身,双手赫然捧着一把墨色的宝剑,剑柄上的幽冥标记异常清晰。 凌歌的目光只扫了一眼,“把他抬进来吧?”抬起手接住了几片雪花,雪花瞬间在她滚烫的手心中融化。她神色黯了黯,转身往宫门内走去。 “宫主真的要救他吗?万一他是教主派来的,那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墨儿低低地抱怨了一句。 “别管那么多了,按照宫主吩咐的做吧!”另一名女弟子只身上前,拽住那黑色衣衫的嶙峋一角,将雪地里的男子用力拖了出来。 —— 天一亮,沐易航动身离开仙人居。 诸葛小蝶送他到门口,忽然拽住他一只衣袖说:“沐大哥,我呆在这里不自在,你能不能现在就带我走。” “怎么了?”沐易航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我日落之前肯定会回来,你就在这里安心等我,好不好?” 诸葛小蝶不说话,只是闷闷不乐的站着。 沐易航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转身去了。 小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谓地摇摇头,方一转过身,却看到沐易航的师傅站在廊檐下,正看向这边。 小蝶双手背后摇晃了一下脑袋,嘻嘻地笑了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到她如此拘束,萧翎上前了两步。 “姑娘,若是你真的呆不住,就去扬州城的街上逛一逛吧,顺带买些菜回来。”萧翎一扬手,一个金色的钱袋子顿时飞了过来。 小蝶一把接住,扬起头,笑得眉飞色舞的:“谢谢前辈,我去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萧翎望着她无忧无虑的背影,轻轻地笑了。 扬州城的大街上很热闹,车马人流穿梭不息,商铺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四处的墙壁上还张贴着缉拿曹焕的官府通告,不断有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白衣少女宛若逃出牢笼的百灵鸟一样,兴致勃勃的走在人群中,左瞅瞅,右看看,高兴地不得了。 前方有一个摊位前,挤满了人,不知道在卖什么东西。 小蝶挽着菜篮子,费了半天功夫才挤进去。 “哇——!”原来是江湖卖艺的,只见那场子中央的男子身子后仰,直将一柄七尺长剑尽数吞入口中,围观的人群不断鼓掌,惊呼。 小蝶原地蹦跳着,一边叫好,一边使劲地鼓掌,就在这时,她身旁不远处忽然有一个青年双臂抱肘,不屑地冷哼道:“此等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看我不拆穿他?”说着就要上前,他身旁另一青年赶忙拽住了他,劝道:“行了行了,人家也是混口饭吃,碍着你什么事了,别砸了人家的场子,快走吧。” 那青年不依不饶的嘟囔着,硬是被同伴拽出了人群。 诸葛小蝶看着那二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起来。 凌风和慕云此番被高教头派出来采办,也不敢在外停留太久,两人正准备返回风云堡,抬头见,忽然看到有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迎面走了过来。 凌风微微张大嘴巴,有些惊艳的样子,慕云倒是一惯的淡然稳重。 少女娇俏地笑着,盈盈的擦肩而过。 凌风不由得回过头张望。慕云也停下了脚步。 少女已经走远,慕云忽然回过神来,他望着凌风,大叫起来:“你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呢?” 凌风低头一看,也大吃一惊。 明明自己抱在怀里的是采办回来的红绸和宣纸,此时却变成了一堆烂菜叶。 “怎么回事?”慕云环视四周,隐隐觉得奇怪。 凌风将怀里的烂菜叶尽数扔掉,又拍了拍衣袖,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不得已的,二人再次来到了绸缎庄,采买了上好的红绸,又来到了翰墨轩,购买了上好的宣纸,这些东西都是堡主点名要的,给夫人庆生用的,自然不敢出差错。 两人走了没多久,又看到了那名白衣少女。 她盈盈地笑着,又朝他们走了过来。 凌风和慕云停下了步子,暗自提高了警惕。 少女再次擦身而过。 凌风一时没忍耐住,再度回望张望,这时,慕云又大叫起来:“啊啊啊——?” “怎么了?”凌风回神,低头一看,怀里的绸缎和宣纸竟然变成了两只老母鸡,嘎嘎的叫着,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在人群中逃窜开来。 “见鬼了,见鬼了。”慕云原地转圈,头皮发麻。 凌风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去追不远处的白衣女子。 “姑娘,姑娘请留步!” 诸葛小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便停了下来,转过头来。 凌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胸口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起来,一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半响,才语无伦次的道:“绸缎,母鸡,菜叶,是你在搞鬼吗?” 白衣少女抖了抖肩膀,很是无辜的样子,很小声的道:“少侠,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慕云也跟了过来,定定地问:“你干嘛捉弄我们?” 白衣少女摸了摸衣襟前的发辫,嘻嘻一笑,转身跑了。 凌风和慕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追了上去。 白衣少女欢快的身影在人群中逃窜,蓦地,一个急转身,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 小蝶一惊,回过头去正准备反抗,却瞬间怔在原地,揽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沐易航,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 “别闹了。”他看着她笑,语气暧昧。 小蝶心跳怦怦,白皙的脸颊晕染上一抹绯红,一抬头却敏锐的注意到沐易航身后还有一个紫衣女子正呆呆地望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挣脱开来,自己站出去。 沐易航眉眼温柔,来来回回的盯着她看。 这时,凌风和慕云已经赶到,情急之下,也忘了对少主行礼,只指着小蝶道:“少主,此女会法术,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沐易航却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转过身,看向他们,问:“东西置办的如何?” 凌风急喘着气,忽然觉得双臂一沉,低头看去,那红绸和宣纸不知何时已尽数变回来了。 “啊啊啊——?”凌风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慕云看着怀里的东西,也是一脸的讶异。 沐易航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小蝶的眼睛,看似责备,语气却异常轻柔:“你这样可不行,会吓到他们的。” 小蝶撇撇嘴,不自在的看向一旁,快速又小声的嘟囔了句:“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沐易航拉住她的手:“走——?” 小蝶抬头,沐易航拥住她的肩膀,带着她飞了起来。 “少主,你要去哪里?”紫衣急唤一声,看着那亲密离去的二人,脸色有些煞白。 凌风和慕云也是一脸吃惊的望着。 “那女子到底是何人啊?”凌风悻悻然,自言自语着,目光不由得看向紫衣,却发现对方脸上流露出很伤心的表情。 “我们快回去吧!”慕云望着消失的两人,低低地道。 第95章 残雪 骄阳似火,暖风徐徐。 沐易航带着小蝶穿梭在山野树林间。 耳畔传来小蝶咯咯的欢笑声,沐易航拉起她,纵身飞起上树,高高的树枝上,两个人紧紧地坐在一起。 沐易航搂住了女孩的腰,生怕她掉下去,笑着问:“好玩吗?” “嗯,好玩!”小蝶真诚的点点头。 沐易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欢喜的又问:“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 小蝶一怔,低声喃喃:“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沐易航急忙摇头,认真地说:“怎么会呢?我回到家以后,央求我爹派人去森林里寻你,可是派去的人怎么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死了。” 小蝶笑了笑,清美的目光忽然陷入一片沉思中,半响,才轻声道:“有一个人救了我,那个人很厉害很厉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主人。” “主人?”沐易航不解地皱眉。 “嗯。我曾答应过他,等我长大一些,我要和他联手,一起报仇,一起制定江湖的规则。”小蝶抬起头,望着天空的太阳,在恍惚间似乎回忆起了那个蓝色飘然,眉目冷肃的青年。 沐易航愣了愣,沉声问:“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蝶摇摇头:“我忘了,他好像没有名字,但是他非常厉害,他有一座非常大的宫殿,可气派了,那里面的人都特别怕他,还都听他的,他们叫他教主。” “教主。”沐易航的表情蓦地严肃起来,略略思忖了一番,又问:“小蝶,你这些年都是和他在一起吗?” 小蝶再度摇头:“没有,我是在天山上长大的,我师傅对我可好了,此番,也是她恩准让我下山的。” 沐易航沉下心,默默握紧了身旁女孩的手,再度往紧握了握,迟疑地道:“小蝶,你答应过我的,你会留在我身边,对么?” 白衣女孩笑了笑,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我不走了,找到你我就不走了。” 沐易航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他仰起头,望着前方的山峦,默默陷入了沉思中。 一旁的小蝶忽然幽幽地感叹道:“也不知道师傅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了,她会不会想我。” —— 天山峰顶,偌大的巫月神宫,在漫天的风雪下,看来一片死寂。 幻月阁内更是一丝声响也没有。 凌歌端坐于蒲团之上,两眼闭合双手捏诀,静静地打坐参禅。 就在这时,珠帘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弟子的叫喊声。 “宫主,宫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墨儿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墨儿,说过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白衣女子微微蹙眉,睁开了眼睛,面色阴沉地训斥道:“何故如此慌张?失了分寸!” 那女弟子小脸一缩,很快垂下了头,怯懦地说:“属下知错了,望宫主见谅。” “出什么事了?”凌歌站起身来,不悦地打量着她。 “三日前救回宫里的那个黑衣人醒了,他要走,还打伤了好几个宫女!” 凌歌闻言,云袖一甩,大步往幻月阁外走去。 庭中雕栏前,几个彩衣宫女将黑衣人拦在了中间。 “我们宫主没有发话,你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半步!”绯衣女弟子指剑叱道。 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清冷的眼底杀气狂涌,并无过多言语,他脚下一蹙,寒剑出鞘直刺出去,绯衣女子大惊,后退几步把剑飞掠而上。 “小心啊,师姐!”一旁的绿衣女子惊呼。 黑衣男子剑法无敌,一出手就是夺命狠招。两剑交汇的刹那,回手又是一道冷光闪过,匹缎般辉煌的剑光直劈绯衣女子头顶, “噌” 霎时,一袭白练飞掠而出,当空拦住了下劈的剑。 “休得无礼!”凌歌抓紧了手中的白练,雪白的长发在漫天的风雪中恣意飘动,宛若一个白色的观音。黑衣人猝然回头,看着眼前这一袭白衣,手中的剑颓然落下。 白练飞快收入袖中,“宫主!”几个彩衣女弟子扶着大师姐走到了凌歌面前。 “带绯儿回去休息吧!”白衣女子低声吩咐,沉寂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黑衣杀手。 “宫主,这人剑法奇怪,你要当心啊!”绯儿转过身来,喘着气叮嘱了一句,显然已被方才强烈的剑气伤到肺腑。 白衣女子微微点头,目送着她被几个侍女带了下去。 庭下,落雪缤纷,一树寒梅,独自绽放。 “阁下想走,为何打伤我宫中女弟子!”凌歌缓缓上前,冷声质问,秀丽的眉宇间流露出往昔倔强的神情。 黑衣男子猛地咳嗽了两声,把剑撑在地上,身体才不至于倒下,额头也有滚烫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沁出,他显然是身受重伤,不堪行走。 “方才的绝命一招,你已经元气大伤,倘若你继续执迷不悟,恐怕走不出我这巫月神宫,就会气绝身亡!”凌歌看着他脸上痛楚的神色,冷声一笑,续道:“鬼使大人,虽然不知你因何伤重至此,但你在命悬一线之际,跑到我这宫里也求救,自然有你的考量,我收留了你替你疗伤,也是出于昔日同门的情谊,你若执意要走,我决不拦你。” 黑衣男子神色黯然,肩膀微微抖索,胸口的气息很不平稳。此人正是日月神教,夜冥座下的鬼使残雪。 一个月前,他奉命攻打天山脚下的唐门,却不料那唐门内外暗藏玄机,毒雾弥漫,带去的属下全军覆没,而他自己也是身中剧毒,拼死之下才逃往这里。 向来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鬼使大人竟然战败遁走,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也是莫大的威胁。倘若夜冥见到他这战败的残躯,会如何看待他,他会像对待教中其他失能之人一样,摒弃了他,甚至杀了他。可是他还不能死,大仇未报,他决不能死,他不能让夜冥看到他失败的样子,决不能。 凌歌远远地站着,却似乎看透了他眼底的挣扎和愤懑。 “你身上的毒只是暂时缓解,并未祛除,你现在走就是死路一条。” “我必须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残雪提了口气,拖着长剑,踉跄着往宫门的方向蹒跚而去。 “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就请便吧!”凌歌甩了一下衣袖,转过身去任他离去。黑衣男子紧抿着嘴,克制着胸口翻滚的血气,绝然地往前走,他踏着白雪向前奔去,没有回头。 他不能回去,可,一个月期限已过,他又必须回去。因为,小灵还在等他。 一个月前,出征唐门之时,夜冥曾允诺了他,待他归来,就让他和小灵成婚。 小灵,小灵是现世上他最在乎的一个人。她伴他多年,无论如何,他也该回去给她一个交代。 而此时此刻,天音山上,日月神教,一轮明月皎洁无暇。 黎昕坐在琼华阁外一个凉亭上,已然坐了一个时辰。他一直都没有动,俨如一个木雕的娃娃。 因为,他心里正在不断挣扎…… 残雪率众前去攻打唐门,时久未归,更有消息传来,鬼使大人已暴毙身亡。 他不信,怎能相信,这个性情孤僻、为人高冷的小师弟会这样死了? 他剑法卓绝,有一身绝世的好武功,怎会轻易战败身死。 夜冥也不信,只对前来回禀的色使阿音淡淡地说了一句:“愚不可及。” 黎昕黯然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圆月,这时,有一个姗姗的人影正朝这边步来。 是小灵。是美丽可爱的小灵,可是如今,小灵那张可爱的脸上却没有了一丝笑容,她死气沉沉的走了过来。 黎昕并不感到意外,他算准了她在知悉残雪的死讯后,必定会前来找他。 但是小灵走到了他的面前,望着他,却呆呆的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偷看了……”声音静得可怕。 偷看?黎昕站起身来,正欲相问,小灵把一张字条递了给他,他还未打开一看,小灵已满目清泪,凄然道:“我一直在怀疑,怀疑厉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直至我听到他的死讯后,我不用再怀疑了。我终于忍不住偷看了那张字条……厉少爷叫我别看这张字条,”她的嗓门已渐沙哑,眼泪也忍不住从她的眸子滑了下来,她泪眼盈盈的瞧着黎昕,十分痛苦地道:“他为了我,赌上了他一生,他原本可以离开这里,但是他没有走,是我把他久困于此!” 说罢终泣不成声。 黎昕恻然盯着她痛如刀剐的脸,他忽然发觉原来小灵早已对残雪有了一种超越主仆的感情…… 黎昕闪电般打开那张字条,他赫然看到了。 那是一纸协议,一个十年前就定下的协议,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一个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协议上还有残雪草而有劲的签名,可见他签时如何爽快,如何坚信,如何狠。 可是,那个小师弟残雪,竟然将这样重要的协议暴露在小灵的面前。 黎昕的心不禁直往下沉,一双本已干涸的眼睛又复濡湿起来,一直在他心头犹豫不决的抉择,就在此刻,他狠狠的决定了。 他扳住小灵的肩膀,毅然道:“小灵,答应我!一定要忘记你今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忘记这个纸条上的内容,知道么?” 小灵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悲恸地问:“忘记一切?” “不错。”黎昕抬起眼,眺望着漫天的月光,不禁唏嘘起来:“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残雪让我明白了一切,今后,他未走完的路,我会替他走下去。” 言毕,他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愀然地转身,迳自步去。 小灵默默的看着黎昕远去,良久良久,眼角陡然淌下了一道泪痕,神色黯伤的自言自语道:“如何能忘?!你叫我如何能忘?” —— 漆黑的夜幕下,风云堡后山上,萤火虫星星点点,漫天飞舞。 沐易航取出一把墨绿色的长笛,递给了小蝶。 “这个给你。” 小蝶惊喜的接过长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悠扬的笛声穿破了遥远的星空。 时间过去了良久良久,沐易航才依依不舍的和小蝶道别:“我回去了。” 小蝶点点头。 沐易航松开了小蝶的手,转身走了。 小蝶只身往仙人居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张望。 沐易航真的走了,走得很快。 小蝶暗暗叹息一声,心底忽然涌起莫名的失落和苦涩。 在她转过身来的瞬间,却蓦地震在了原地。 迷离的星光下,有一抹高挑的蓝色身影站在不远处,略有深意地望着她,嘴角那一丝隐约的笑意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时光如梭,岁月如歌,昔日的冷酷青年如今已是高大笔挺的中年男子。 飘摇的灯火下,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山门石阶前的白衣女孩。月光照在她一袭轻灵飘逸的白衣上,刹那间四野俱寂,只有风从远山上吹来。 终于还是来了…… 诸葛小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长大了。”暗影里那个人缓步而出,额环上的蓝宝石璀璨夺目,嘴角带了一丝冷笑,“你现在拥有了力量、该是我们联手的时候了?” 山门前的白衣如雪,崭新不染一点尘埃,和来客的明艳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个从暗影里步出的人身上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在他踏入月色中的一刹、天地间的光辉便亮了一亮。 “好。”诸葛小蝶微微一笑,目光冷清而平寂,她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人,“可是,教主,我必须先杀了曹焕,才可以跟你联手。” “你这么急着想要报仇?”眼前的男子忽地笑了起来,抬手抚摩着额环上的宝石,眸底的光芒冷洌而慑人,“一个从没有杀过人的女孩——又怎知江湖险恶!世道无情!你真的有如此自信,凭借你一人之力,当真杀得了他吗?” “教主?”那一瞬间,白衣女孩失魂般怔住,继而眼里腾起了一股冷厉的亮光,“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不悔!” 说话之间、诸葛小蝶的身形若隐若现,轻若流云,刹那间已与来客擦身而过,翩如惊鸿拂过水面,直直地往山下飞奔而去。 “小蝶,停步!”那一瞬间,内心惊变,面色冰郁的蓝发教主发出了一声警告。 脚下的步子不停,诸葛小蝶目光冰冷,脸色凝白如香脂。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岁的孤僻小女孩。他救过她,她感激他,但她并不想受控于任何人。 “站住!你给本座站住!”日月神教的教主厉声喝止,然而就在这一句话发出的同时,白衣女孩已经毫不犹豫地跨出了他设下的那一道结界,在她的足尖落到透明结界边缘的刹那,所有明的暗的阵势一起发动了——那一瞬间、呼啸的飞箭弥漫半空。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道七彩妩媚的夺目亮光斩开了黑夜! 凤尾鞭终于重现江湖。 无数的流光飞舞着从诸葛小蝶如云雾般的白袖中流出,那样妖冶绮丽的光华、转瞬便将半空呼啸而至的暗器一一搅碎! “百转千回?”蓝衣教主蹙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月下挥鞭而起的女孩,“没想到你一介书香门第之女、居然真练成了圣火令上的武功?好,好……本座二十载未曾出手,今日便和你一战,也不枉你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 第96章 错过 夜色深沉,沐易航孤身一人回到风云堡。在大堂内等候的紫衣很快迎上前来,急切地对他说:“少主,那个小丫头会妖术,你要小心一点。” 沐易航不以为然的皱眉,沉声问:“堡主回来了吗?” 紫衣呆了呆,片刻后,轻轻摇头。 沐易航走上前,有些惆怅的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两眼茫然地抬起,大堂里朦胧的烛光映照在他纯白的衣衫上,他忽然烦躁急了。 早晨来找爹,爹不在,夜深了,爹还没回来。 近些日子,爹总是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沐易航起身,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他打算去看看娘亲。 紫衣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轻轻咬住了嘴唇。 后院子星光冉冉,月光如雾如电,秦清站在一棵火红的杏树下,目光沉重,似乎在想着什么。 “娘!”沐易航唤了她两句,她才迟缓的转过身来。 白衣少主上前,扶住娘亲的手肘,轻声道:“这么晚了,娘怎么还不休息,在想什么?” 秦清一时无言,拍了拍儿子的手,打量了他片刻,才心疼的道:“航儿,瞧你,又瘦了许多,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吧?” 沐易航有些歉疚的低下头,赔笑道:“孩儿以后一定多回来陪娘亲。” 秦清笑着摇头:“看你,勤学苦练本是好事,切记,武艺一日不可荒废,你两位师傅都还好吗?” ”他们很好。“沐易航扶着母亲走到石桌前坐下,又高兴地道:“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看着儿子脸上神秘又兴奋的表情,秦清有些好奇,打趣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我的航儿如此开怀,说来给娘听听。” 沐易航眉眼温柔,凝望着天边的一轮圆月,定定地说:“我找到小蝶了。” 秦清震住。 沐易航回过神来,走到母亲跟前缓缓蹲下身来,抚住母亲的双手,仰起头认真的说:“我想告诉爹,可是爹一直没回来,所以儿臣想回禀娘亲,可否让儿臣将她接回家中,好生照料。” 秦清思索了片刻,拍了拍儿子的手,宽慰的道:“航儿长大了,知道要照顾别人了,这是好事,娘自然不会阻拦你。” 闻言,沐易航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开心的笑容,欢喜地道:“孩儿谢过娘亲。” —— 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天空上,漫天的星光被黑夜衬托得闪闪发亮。 “我不和你打,我现在不能跟你走”小蝶将凤尾鞭收回袖中,骇然脱口:“我要去找沐易航。” “站住!!”额心蓝宝石映着月光、照亮了魔教教主眉下深蓝色的双目。那寂寥的眼神里,陡然弥漫起了多年未见的杀气和斗志——手指一挥、黑色的披风翩翩如振翅的雄鹰,转瞬间掠了过来。 只是那样一掠、便能看出对方的深浅,诸葛小蝶眼神一凝,心念如电,知道避无可避,傲然的看着他说:“我说了,我不想和你动手!” “由不得你!”夜冥气息冰冷,额环上的宝石泛出了淡淡幽兰的光,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四野里陡然风声大作——那一瞬间,漫天的月光也随之冷了下来。 白色的衣袂在晚风中猎猎飞扬,头发上的璎珞银铃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碎响,诸葛小蝶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男子,眼神微微一怔,脸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说过不想跟你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她叱责他,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本就不是讲理的人。”似是感到有些诧异,蓝发教主的唇角有似笑非笑的表情,左手当空一划,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乍然闪现,铮的一声飞到了小蝶跟前,停住:“如此,那么按照江湖规矩,比武决定,你若打得过本座,我可以放你走!” 亮闪闪的长剑在诸葛小蝶面前嗡嗡嗡呼啸不停,头顶的明月流出万缕清辉,如同碧海浪涛。夜冥振眉冷觑对面的素衣女孩,只见她脸色白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的咬了咬下唇,贝齿噬得朱唇一片惨淡。 毕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虽然袖子里藏着神兵凤尾鞭,只怕还没有用它杀过一个人罢? 然而少女纯明无暇的眼波,还是让日月神教教主振起的眉峰微微收敛了一下,瞬忽之间,有什么又冷又尖锐的东西、如同银针一般蜿蜒刺入他心底,让他痛不欲生。 这样的眼神,在很多年前,在另一个少女的脸上也曾有过。 夜冥无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似乎不愿多想。 “呛——!”的一声,长剑有灵气般的跳出,在空中一个转折,分毫不差的落入白衣少女的手中。 小蝶转过手腕,剑尖指地。 此时此刻,白衣少女依旧是垂着眼睛,看着长剑的剑尖,脸色有些苍白,然而依旧宁静:“我是巫月神宫的弟子,既然要比武,我自然要用本门的武功,教主,得罪了。” 她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拔剑指地,然而来客的脸色却略微变了变:在他看来,她手中长剑的剑尖在不停地颤动,每一次变幻的方向和去势都极端快速和巧妙。 仙月剑法。 看诸葛小蝶如今的起手剑势,她使的居然是巫月神宫秘而不传的那一路剑法——当年,逍遥派的掌门独孤无敌就是败在巫月神宫宫主冷月的一招“霜月葬天”下,郁郁不得善终。 诸葛小蝶拔剑指地,微微低着头,眼神宁静空灵。在她眼里,除了手里的剑、剑尖的那一缕白色,全无它物。 仙月剑法讲求的便是这“灵、空、静”三字,看来她已经深的其中精髓。才四年多不见,记忆中那个怯怯弱弱的落难小女孩,居然能领悟这样精妙的剑法了。 魔教教主微微蹙眉,忽然有些兴奋的笑出声来。然而,未待得他出手,对方凌厉的剑气,已经如箭在弦般朝他刺了过来,他及时地腾空而起,才偏开了那致命一剑的方向。 白衣少女的身子翩然若蝶,轻如蜻蜓展翅,一拂袖便紧追了过来。 玉面教主侧身偏转,身形在空中变幻缥缈,一次又一次地躲开了在咫尺处切下的青白色剑光。 一百五十七招上,他点足后掠、落在了山门外的一根石柱上,玉指挥出、弹在了长剑的剑脊上。 那一弹指他用足了五分的力,如若十分,即可令天地间一切有形之物化为无形,罔论一把剑? 力道透入、沿着剑脊传递,那把青碧的长剑陡然发出了一连串的爆裂声,恍然间仿佛一蓬冰雪在两人之间炸开来,节节寸断。 然而白衣少女临危不乱、一声低喘,并指插入了剑风之中,搅起。 那些寸断的碎剑、居然被劲风带起,宛如千百片暗器直向他飞来! 好身手,好机变,好胆量! 那一瞬间,日月神教的教主微微动容,止不住便要喝采一声——为这数十年来才得一见的一战,才得一遇的对手!然而,他看到了白衣少女脸上那种一往无悔、不顾生死的热切和执着——那种表情,转眼就让玉面教主眼里那一点激赏冻结。 这个女子……岂是他未来所能控制的! 虽然是有意容让、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强,才一直未曾下杀手。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绝世清丽的女孩、居然能连连使出这么多精妙的夺命剑招——不愧是巫月神宫宫主凌歌最得意的门生!虽然历经了五年风平浪静的生活,技艺尤自练到了如此惊人? 在退到了结界边缘的时候,日月神教教主眼中霍然闪过了杀意! 此人,若不能为他所用,必早除之已决后患。 “到此为止!”他冷冷一叱,广袖一拂、双手转瞬将半空中寸断的碎剑都碾为粉碎。 诸葛小蝶在半空中点住了脚尖,白衣猎猎飘扬,脸上带着空明而纯洁的表情。 夜冥并指如剑,刺破虚空——魔教教主出手的瞬间,额心的蓝宝石骤然光华一盛,令人不敢直视。 虽然两人之间相隔尚有两丈,在对方远远抬手一劈的刹那、白衣少女却还是下意识地急避——她看不到有武器近身、也猜不到对方招式的来路,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在那一瞬间便感觉到了“死气”——慢得一刻便要送命的死气!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在她挥袖掠起的刹那,却被一阵席卷而来的寒冰之气震在了半空中,只是片刻的沁骨蚀心却让她有万箭穿心的痛意,全身也随之冰冷了下来。 日月神教那个蓝发飘飘的玉面教主根本没有近身、就只是站在一丈开外,缓缓抬起双指、做了一个绑结的手势——然而,无形无声的指风,居然瞬间就斩开了寒冰之气将白衣女孩捆缚在半空中,这算是武功、还是邪术?那样的不可思议!……这个妖孽般的男子,法术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 漆黑的天幕下,漫天的星斗一抖一抖的,渐渐皱缩了光华,夜空一片惨淡。 飞起的势头已竭,陷入昏迷的白衣女孩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一样,缓缓地,缓缓地从半空中坠了下来,雪白的衣袂飘摇飞舞,明媚而凄茫—— 夜冥唇角紧绷,眼神冰冷,心念电转之间,黑色的身影顿时化为一道灿白的亮光,横掠而过,在小蝶落地之前,伸出双臂接住了她。 小蝶俏脸低垂,昏迷在教主的臂弯内,他低下头看她,身子微微僵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样消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中,像一缕凄冷的幽梦。 —— 清晨,晨曦微露,风云堡的后山上只有冷风一阵阵袭来。 沐易航披着朝阳,从草丛内奔出,环顾四下,大声喊着:“小蝶,小蝶,你在哪里?” 空旷的山谷里只有静谧的风声。 沐易航脸色煞白,急速穿梭在山野密林间,一边奔走一边奋力呼喊着。 小蝶又失踪了! 久寻未果,心灰意冷的沐易航再度陷入沉寂。 深夜,山谷里,他迎着狂风,披头散发,一拳接着一拳,击打着大树,他感到懊恼,感到颓废,感到幻灭,为什么,为什么?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 第97章 肃杀 —— 黑!黑!!黑!!! 诸葛小蝶的世界里只有一片漆黑,浑身松软无力,依偎在冰冷的铁壁上,她的喉咙咯咯地抽搐着,肩膀抖索得厉害,嗓子干哑地发不出一个字来。 半个月没有进食的胃里面一阵痉挛,心脏死死地绞在一起,白衣少女用手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想要将那种恐怖死亡的气息摈除出去。 这是一间铁屋子,没有阳光,冰冷潮湿,稀薄的空气随时可以让人窒息,阴暗的角落里,东倒西歪着几个妙龄女子,瑟瑟战栗着,长期的饥寒交迫让她们失去了少女脸上应有的迷人光彩,而是蒙上了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饿……饿……好饿啊!我要吃东西,我不想死!每个人的心底都叫响着这一句话,可是没有分毫的力气喊出来,周围不断地有人痛吟,有人抽搐着死去。 四起的嚎叫声在黑暗中终于慢慢地归于无声,饥饿和干渴折磨得她几乎发疯,耳畔有诡异的幻听,肺腑里仿佛有刀剑搅动,奄奄一息中精神居然分外清醒,如钝刀割肉般反复折磨着,承受着着濒死的恐惧和无助。 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黑暗中,有一束金色的光芒突地投到了她的脸上,婉若来自遥远的天堂。 “咯,这个给你!”一个圆溜溜的馒头递到了她的眼前,眼睛明澈的阳光少年看着她,咧开嘴天真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声音又柔和又好听。 沐易航。 嘴唇微微翕动着,墙角里蠕动的白衣少女微微笑了,仿佛见到了生命里唯一的光芒。 然——少年的身影犹如远退的海潮,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转瞬间消失在脑海里蒸腾翻滚的白雾中。 不要走!救我?沐易航,你不要走! 艰难地向前伸出手,白衣少女干裂的嘴唇发出了濒死的乞求,哀伤低怜,如杜鹃啼血。 可是良久良久的,回应她的是一室的死寂。 这时—— “咣——!!”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黑暗中有一道刺眼的白光射了进来,黑屋子的顶部,有一扇铁窗打开了,惊心动魄的阳光切开了冷寂的黑暗。 诸葛小蝶缓缓睁开了眼睛,突如其来的强光撕裂了她的幻觉,刹那后,她的眼底一片失怔的空白。 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被扔了下来。 屋子里蓬头垢面的女子们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四面八方一哄而上,疯狂地抢夺着那几个香喷喷的馒头。 面对死亡的威胁和恐惧,面对少之又少的食物,每个想求生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一时间抢夺的嘶喊声,咬牙切齿的闷吼声,衣衫撕裂的破布声,牙齿咀嚼的咯咯声充斥了她的每一根脑神经。 诸葛小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角落里,扑朔着凄迷的眼帘,她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只是淡漠地笑了笑。 如此活着,还不如死了吧! 头顶上,那道耀眼的白光里,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直到确定她根本没有争夺的意识,一心想要求死,那道冷酷的眼光里糅入了一丝黯淡的戾气,然后慢慢地移开。 —— 午后的阳光冷清而寒澈。 修罗场里此起彼伏的嘶喊声让人心惊,天空一只飞鸟也没有,铁蓝铁蓝的。 看着被从铁屋里拖出来的披头散发的女子,日月神教教徒中有的人表情木然,呆呆的,有的人则东张西望,好奇地看着前面的三分教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西下,血色染红了半边天,染红了诸葛小蝶的白衣。 绞刑架上被吊起来的白衣少女低垂着脸蛋,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呻吟,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参见教主!”随着由远及近的匍匐参拜声,陷入昏迷之际的女子慢慢抬起头来。 凄迷的日光如丝如缕,耳畔有狰狞的风声。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男子。 额环上的蓝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闪出了熠熠的冷光,来者的面容异常冰冷,唇角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动怒和愤恨。 白衣少女怔怔地看着他暗怒的表情,苍白的薄唇紧抿着,清秀的脸上有沉郁痛楚的表情,忽然间剧烈咳嗽,莫名地笑了起来:“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感觉到女子身上难以控制的震颤和咬牙切齿的恨意,那样失常苍白的面容,让魔教教主的眼里有了极度的散乱光芒一闪即逝。然而深色的眸底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落下了一颗石子,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夜冥苦涩地笑了笑,蓦地抬起冰凉的手指拂开了她脸上的乱发,说,“为什么不争也不抢呢!凭你的武功,不应该至此啊?!” “为什么要争抢?”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诸葛小蝶看着碧蓝的天空,摇了摇头,“她们都很饿,她们都想要活下去?”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的笑意蓦然收敛,眼神冷厉如刀,看着命悬一线的女子,冷冷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我告诉你,就是她们让我把你绑在这里,她们说要你死……你的好心在生死存亡的竞争面前根本就是一文钱也不值……?” 听得那样的话,白衣少女怔了怔,说不出话来,眼睛眨了眨,盈满了泪水。 “我曾经承诺过你,只要你跟着我,就不会有饥饿和恐惧、可是你背叛了我,所以我只能让你回到以前的世界。”看到她的泪水,玉面教主的语气微微缓和,然而一句句却依然绝决,“没有人会去怜悯一个弱者,她们只会觉得你可笑,你该死……!” 诸葛小蝶似乎听得呆住了,怔怔看着面前日月神教的教主,长久地沉默了下去。 “去杀了她们——!” —— 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天空,寒星弥补,漫天的乌云滚滚而来,遮天闭月,天完全漆黑了下来。 树林中冷风飒飒地窜了进来,让人一阵寒战。 七八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冷肃地站在风中,准备完成教主派出的截杀令。 一阵疾风袭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道白色的闪电直直地飞掠而来。 “小蝶……?”定住了神,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凌空飘落下来的白衣女子,手握刀剑的妙龄女杀手们脱口喃喃,一脸的诧异。这个与世无争的柔弱女孩竟然有这么神奇的武功。 这就是她们要杀的人吗? “咳咳,不、我不是……小蝶……我是要杀你们的人。”白衣少女慢慢咳嗽了两声,惨淡地笑,“教主说,只要杀了你们,我就可以自由了……这样,我就可以回去见师傅了。” “……真是天真……”这一次,林中女子们都沉默下去了,忽然间有一人笑了起来,“你想杀我们……”顿了顿,她的脸上转而浮现出令人惊心的冷嘲:“不过,就凭你……?” 话音未落,一只玉手就已经扭上了她的脖子,力道很稳,似乎在迟疑着。 诸葛小蝶的眼底波涛汹涌,面色雪白而清莹,急喘着,却始终下不了手。 “你杀了我啊?”看出了她的脸上的痛楚之色,掌控在她手下的女杀手轻哼一声,一脸的鄙夷,然而未待得她再说些什么咄咄逼人的话语,一道血箭从她嘴里激射而出。诸葛小蝶避让不及,白衣上登时布满血点。 “啊!?”察觉到手底下脖子的脉息陡然被震断,白衣少女脸色一变,第一次止不住地脱口惊呼出来。 不!不是她杀的! 诸葛小蝶连忙伸手,想去拉住那个委顿下去的身形,然而她颤抖的手一从她的脖颈上移开,那个死去的女子如同花般绽放和枯萎,跌落地面。 白衣少女怔僵在半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脑海里忽然一阵阵惨白和眩晕。 “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一个阴枭的声音贴着她的耳际呼啸起来,撕扯着她的灵魂。 “住口!”诸葛小蝶捂住了耳朵,忽然暴怒起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看着陷入疯狂梦呓状态的白衣女子,周身的女杀手慢慢回过神来,秀丽的脸上涌起了疯狂的杀气和怨念。 “一起上!” 一声令下,数柄刀剑立刻汹涌扑上,冷光闪耀如星海。 诸葛小蝶不躲也不闪,看着当胸刺过来的剑芒,茫然地笑了笑。 “噌——!!”剑光挑起了她发辫上的璎珞,抛向漆黑的夜幕,发出了叮咚的破响,“你去死吧?!”声音尖细刻薄,看着眼前无还手之力的女子,女杀手的脸上交织着恶毒和雀跃的神色,触目惊心。 “是她们要你死,你杀了她们,就自由了!动、动手啊?!”魔教教主的声音在她的耳膜里轰隆隆地重复着。 “杀了她们……?”诸葛小蝶还没有回过神来,却是隐约明白了什么,身子猛然一震、剧烈咳嗽起来,她张开双臂单脚划地,稳稳地后退,躲开了下劈的宝剑。 看着紧追过来的一行女子,白衣女子眼底再无丝毫脆弱不忍之意,宽大的云袖回旋,闪电般向外抽去,一条条彩色的霞影犹如群蛇乱舞,直逼女杀手们的眉心。诸葛小蝶的神色居然没有一丝颤抖,脸色苍白如死,忽然间眼中有泪水长划而下,流过溅满血的颊边。 树叶发出了沙沙的闷响,林子里荡起了一层迷蒙的血雾,空气中凝结着泪水的气息。 等到四周恢复了一片死寂,血花已经浸满了她洁白无暇的衣裳! 诸葛小蝶颓然地跪在血泊当中,失神地抬头凝望着从乌云里跳出来的一轮皎月。 她恍惚地笑了笑,心底阵阵冰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心底死去了。 —— 夜不是很黑,只有一轮朦胧的残月伴着她。无助、惶恐、孤独,……种种十几年来一直深埋在她内心的感受莫名地涌了上来,她在奔跑,却不知奔向何处。 夜风静静地吹着,白衣女孩漫无目的地狂奔着,脸色雪白雪白的,额头和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渍,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路往前跑去。 跑出了血腥弥漫的树林,跑过了拱桥,跑过了青石小道。 已出了天音湖的水闸,站在锁妖塔上的她刚想停下来喘一口气,突然呆住了。 “你终于到这儿了。”在冷月照耀的烟波浩渺的天音湖水上,那熟悉的声音冷冷道。 声音中没有愤恨,没有火气,甚至也没有讥讽——一如她最初在原始森林中被他带走时听到的声音——那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感情因素的声音,她突然遍体寒意。 “你逃跑了。”飞掠而来的人,蓝发飘飘扬起,一字一顿地道,与月辉相映的俊脸上有一种难言的森然肃杀之色,衬着他冷漠无情的目光更叫人心惊胆战。 诸葛小蝶不由止住了脚步。这一次在教主的目光中,她再也无法坦然直视,默默低下了头。 玉面教主手握冰笛,从塔尖上跃下,还未落地,扬手就给了她重重一记耳光! 他下手真重。 白衣少女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角沁出了血丝。但这一次她居然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四周只听得一片呼啸的风声,月华收拢,湖面是漆黑的一片。 “回修罗场去,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流水无情,天塌地陷,靠近身来的男子再一次低声重复,漆蓝色的眸子里有微微的星光,“我不会再逼你杀人,也不会再折磨你,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 “绝不!”诸葛小蝶的声音如同碎冰一般在夜风中响起,她抬头,站直身子看着高大挺俊的男子,一字一顿地重复,“死。也。不。” 她当然知道,叛离魔教的人,唯一可走的道路,就是通向地狱的路! 然而,她却头也不回。 在诸葛小蝶掉头走开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都听到了“啪”地一声轻响,似乎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片片破碎了……… 黑色的披风在夜幕下舞动着,像一片墨色的云彩,夜冥蓦然握紧了手指,目光闪电般地落在这个铁了心叛离的女子身上。 这个女子完全不当生死一回事!那样绝然和义无反顾的声音让他的心迅速冰冷阴冷下来,但是,为什么他竟可笑到要几次说出那么软弱的挽留的话。 “好,那么按规矩来——”玉面教主的声音也冷漠淡然地从嘴里吐出,暗红色的光剑缓缓地在掌心凝聚起来,剑柄上的“冥”字闪着冷冷的光,“你已经快要活着走出这里了,如今,只要再打倒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吗?”忽然间,诸葛小蝶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接住了一瓣半空中用灵气凝结而成的罂粟花花瓣,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水一般清澈冰冷的光。 白衣少女双手左右一舞,漫天的各色花瓣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 看着熟悉的捏指成花的起手式,魔教教主冰冷的眼神再度聚了聚,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杀气。 光明神殿上,他只在她面前示范了一次,而她竟已经学会了自己的幻花神术。 “不打倒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你就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双臂一震,披风从肩头滑落——掉在落满血色残花的黑曜石地面上,夜冥不惊轻尘地笑了笑,一字一字说着,双手交互握着剑柄。 深蓝色劲装的魔宫王者如同渊停岳峙般地拦在白衣少女前方的路上。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抿了抿柔白的嘴唇,诸葛小蝶面色清莹而执着,也缓缓从袖中抽出了凤尾鞭——但是,她抽出鞭后,魔教教主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反手用剑脊照了照自己的脸。 雪亮的剑身反射着夜空中淡淡的星光,在他冰俊的侧脸上浮动不定,也映着他额环上那颗泛着蓝光的宝石。 深蓝色的瞳孔忽然略微收缩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一道五光十色的鞭影陡然在暗夜中亮起!如闪电划过长空,十字形相交的各色光芒如雷霆般剪向男子的咽喉! “叮!”轻轻一声脆响。 玉树临风的男子身形丝毫不动,但他手中的光剑已经切出,冰冷的光芒片刻不迟地左右架住了已到咽喉边的鞭光。看着眼前的女孩,蓝到发黑的双瞳里隐约有痛彻心肺的表情。 “你让我走!我不和你打了。”仿佛是心烦意乱的,在以命相拼的时候,诸葛小蝶竟毫不在乎地抽回了自己的鞭子,收入衣袖,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回过身去走开。后背上所有的空门完全不设防地大开着。 “唰——!”忽然间,寒芒划破了空气! 白衣少女一个踉跄,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前冲出了三、四步,死去般匍匐在地上。 后背上、一剑从左肩斜劈到腰际!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 身后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来,皮靴踏过枯萎的花草,在她背后几步开外停了下来:“你站起来!”立刻马上!” 由于巨痛,诸葛小蝶嘶嘶地轻声吸着气,双臂用力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凄艳的鲜血在她雪白色的衣服上很快弥漫开来。 “就是不……不起来!就是、就是不……”她屈膝半跪在地上,咬着牙,居然还是有些赌气地顶撞。 滴着血的光剑再一次毫不迟疑地举起。 “为什么不杀了我………还是你想数数看,我能挨多少剑才断气?”忽然间,白衣少女蓦地回过头,看着眼前逼过来的英俊男子微微地笑起来。 那样天真无邪、却是冷冷空洞的笑容! 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即使是没有七情六欲的魔教教主,也无法掩饰一刹间脸上痛苦的抽搐。 “爹爹!女儿好想你啊!……小蝶马上就可以来陪你了…”看着他背后那座高大的旋转木塔,白衣少女忽然无比凄迷而坦然地笑了,轻声抱怨娇嗔,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皱了起来。 仿佛是受了催眠般,光剑从他手上垂了下去。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一座连接着碧水和天穹的巨塔。 “这样不顾一切地和我做对!到底给了你什么?”夜冥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因为狂怒,漆黑的眼睛中有隐隐的蓝光,他左手滴着血的剑再一次扬起——诸葛小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剑光如蝉翼一般展开,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教主,住手!住手——!”耳边忽然有熟悉的急切的叫声,白衣少女的身体忽然被外力用力地带到了一边。在剑风呼啸而过后,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巫月神宫宫主凌歌。 “师傅!”诸葛小蝶脱口惊呼。 “教主,你不能杀小蝶!绝对不能!”凌歌抢身挡在了女弟子面前,雪白的长发像白雾一样笼罩着师徒二人。 听到那么强硬的话、居然从一向对自己敬畏服从的下属口中说出,魔教教主目中锐光一闪,脸上有冷笑的表情。然而,看着面前白衣少女毫不退缩的眼神,看着凌歌一心赴死的眼神,他眼里的火光渐渐熄了下去…… 五年了……在这个孤女身上,每个人都投入了感情……也许,因为所有人都寂寞。 “小蝶年幼无知,一时鲁莽,顶撞了您,是我教导无方,属下愿意替她一死!”巫月神宫的宫主凝视着高高在上的教主,一句一顿,语音诚恳而坚定。 玉面教主看着恳求自己的白发女子,内心仍然有恼怒的巨浪,然他目无表情地笑了笑,手中的光剑虹芒吞吐不定,似乎在沉思斟酌着。 “师傅!”心底一酸,抱紧了自己的师傅,血泊中的白衣少女冷冷地仰起头,目光澄净明亮,她凝视着夜冥深不见底的眼睛,无奈而悲悯地笑了笑,却转过头对凌歌喃喃地说:“师傅,师傅你救救我!” 凌歌并不看她,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夜冥,语气激烈地道:“不死不休……难道,非得要这样惨烈的结局教主才肯满意?” 蓝色的发丝随风微扬,夜冥看着她,神色复杂而阴郁,掌心的光剑却缓缓消失于无形,半响,他转过身,消无声息地隐遁在黑夜中。 第98章 濒死 —— 日月神教,西北的望月楼。 夜深人静,晚风徐徐吹进窗棂,案上的烛火隐隐跳动。 夜冥座下财使大人黎昕推开了那扇封闭已久的大门,款步走了进来,他单手负后,对着窗前静坐的凌歌温然一笑,道:“圣女终于回来了!” 今夜,得知新月圣女凌歌已返回日月神教总坛,欣喜之余,他第一时间赶来探望。 凌歌掉头,望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脸色却是冷冷的。 黎昕看向四周,疑惑地道:“那个小丫头如今在何处?”他指的是诸葛小蝶。 凌歌一愣,凄然地道:“她被教主关进了修罗场。” 黎昕皱眉。想来,得罪了夜冥,反抗夜冥的下场也不会好,只是,那毕竟还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夜冥素来忙于教务,自是懒得处理这些杂事,可唯独对这个诸葛小蝶却是分外在意,当初也是夜冥亲自将她带回教中,此后的五年,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这个小姑娘的成长,如今更是亲自动手抓她回来予以惩戒,诸葛小蝶之于夜冥,到底有何干系? 黎昕暂且想不明白,正自惋惜着,却听得一旁的凌歌幽幽地问:“鬼使大人回来了吗?” 她突然问到了残雪。 黎昕脸色微变,想了许久,才痛惜地回答:“说来也奇怪,派去唐门的其他教众均找到了尸首,唯独残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像是凭空消失。” “他中了毒。”凌歌清平的起身,走到他的跟前,语调异常冷静:“剧毒,如果没有人救他,他必死无疑。” 黎昕愕然,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定定地问:“你见过他?” 凌歌微微点头。 —— 夜半三更,黎昕孤身一人回到了琼华阁。 阁子里异常安静,小灵也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黎昕盘腿坐在自己的榻上,,少顷,他从怀里取出了那张白色的布条,仔细地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仿佛有什么无法承受的痛楚迎面击来。 忽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黎昕从榻上飞跃而下,径自往外奔去。 此时此刻,黎昕要去的正是夜冥所居住的光明神殿,他身披月光,独自穿过广阔无垠的魔兽广场,踏上了绵延不绝的台阶,奔向了那扇高高在上的殿门。 突如其来的,光明神殿的殿门外响起了一阵阵落寞的敲门声。 色使阿音非常讶异,这么晚了,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敢来骚扰教主? “谁?”他沉声问。 “我。”门外人直截了当的答。 阿音当然认得这个声音,他想不到黎昕竟会这么晚来这光明神殿。 “门未闩上,你进来吧!”阿音边答话边将漆黑的长发随手抓把往身后一甩,整装待发。 “轧”的一声,殿门开处,一袭白衣披星戴月,徐徐步了进来。 阿音从容不迫的点亮了照壁上的灯,他宽袍阔袖,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对着黎昕微微一笑。 “教主呢?”黎昕木然地问。 “怎么这么晚过来?”阿音目光沉静,转而又问:“你这么晚来找教主,所为何事?” 黎昕定定的瞧着他,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一字一字的道:“我想和教主做一宗交易。” 阿音用袖子掩住嘴,呵呵地笑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财使大人,你莫不是半夜睡迷糊了,做梦梦游到这里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又嘲弄道:“在整个神教,谁有资格和教主谈交易,你配吗?” 黎昕平静的道:“我,需要白银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阿音的一双美目瞪得如铜铃般大,他的眼睛,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睁得这样大。 “不错。”黎昕答:“一百万两,一两银子也不能少……” 阿音只认为此刻的黎昕是个傻子,他狡黠地斜睨着黎昕,笑了笑,两眼透出的光芒却瞬间冷漠如冰,问:“你说这是一宗交易,那你又以什么来与教主交易?” 黎昕异常镇定,毫不踌躇的说:“我,我自己!” 阿音一怔,他至此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太低估了黎昕。 他以为他过于愚仁,不懂利害,如今终于知道,黎昕比他所想的更懂分析利害。 眼下残雪已死,夜冥已失一员大将,黎昕要以自己来作谈判条件,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只是,夜冥眼下确实不在教中。 阿音暗自琢磨了一下,又讥讽道:“你身为教主座下财使大人,掌管这教中的一切财富,金银珠宝、田产房契,各色财物琳琅满目、尽数在手,怎会差这一百万两?” 黎昕凛然地看着阿音,目光中的坚定不移表露无遗,再度重申:“我,要见教主。” 阿音后退了一步,终于如实说:“教主已于三个时辰前离开了总坛。” 黎昕呆住:“什么?” 阿音点了点头:“教主来去无踪,我等属下也不好过问,所以一切还是等教主回来再说!” 黎昕想要一百万两白银,只因他想去找一个人,一个逍遥避世、却能起死回生的神医。 传闻中他视财如命,只要出价高,就没有他救不了的人,即使重伤至鬼门关,他也能临门一脚将将死之人从阴曹地府里拽回。他是近十年来,江湖中的又一个传说。 只要找到他,就能救回残雪。 此时此刻,黎昕牵肠挂肚的那个小师弟残雪正昏迷在一个门板上,有人在前方拖曳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那人拉着门板翻过了一道道山坡,终于能看到药王谷的山门了。 那人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冲身后昏迷的男子高兴地喊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马上到了。” 木板上的黑衣男子似乎已经死去的样子,满脸死灰死灰的。 那人回头看了看,神情渐慌,立马放下肩上的绳子,扑到黑衣男子身上哭喊起来:“喂,你醒醒啊,你快醒醒!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到这里来,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你睁开眼睛啊!” 从声音不难分辨出,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尽管此时她全身上下都是男人的衣着打扮,可是她的哭喊声还是暴露了自己。 木板上的男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 女子停住了哭泣,惊喜地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残雪虚弱地张开眼睛,艰难地望着她,猛地一口黑色的淤血从嘴角涌出,人又一次昏死了过去。 “你千万别死啊?”女子慌了神,哭喊着,忽然梗着脖子,冲不远处的药王谷呐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女子的呼救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第99章 对阵 —— 扬州城,落英街,风云堡。 “堡主,有密报送来!”一名属下在密室外禀告。 “呈上。”一袭淡色的长衫,男子半倚在一张胡榻上,正在翻阅一堆文卷。他抽出信笺看了一眼,脸色却突然变了,变得苍白,连他的手也正在微微发抖。 黑衣属下露出惊疑之色,因为他从未见过堡主如此紧张失态。 “叫小高来见我,要快!”沐清愁眼神森冷,待下属走后,他起身在密室里不住地踱步。胡榻旁的檀木桌上,那盏她端过来的热茶已经没有了温度。 秦清,秦清!!! 此刻,沐清愁的心里充满了烦乱和恐慌。 身后有脚步声:“属下参见堡主!”风云堡的堡主霍然回头,反手抽了来人一记耳光。 “堡主!”来人见沐清愁面色大变,忙单膝跪下,“属下惶恐,请堡主明示!” 小高跟随沐清愁多年,许多密谋计策他均参与过,故他亦深知,以堡主为人之深沉老辣,今日如此动怒必有原因! “曹焕呢?不是让你看好他么?!”沐清愁几乎是拍着桌子问,桌上立时现出一个半寸深的掌印! 小高吓得脸都绿了,头也不敢抬起,涩涩地道:“那老贼三天前就挣断屋子里的铁锁跑了,属下一时糊涂,忘了跟您……禀告!” “忘了?!”沐清愁反手又是一巴掌,小高的脸顿时浮肿了起来。 “你看看?!”将手中的信件抖了抖,风云堡堡主的眼睛里杀气狂涌。 战战兢兢地接过堡主手上的东西,小高蹙起眉头,仔细地看了看,霎那间,印着手指印的脸上也有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夫人她……” 话未完,沐清愁冷漠地勾了勾下巴,当胸狠狠一脚,将他踹到在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 黎明前夕,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惊起扑簌簌一群飞鸟。 身后马车上一行人纷纷惊呼挽留、却留不住那个夺路而去的白衣公子——虽然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被强行带回了仙人居、可一旦穴位解开,沐易航就再也不顾两位师父的阻拦,立刻要回去。 那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萧翎神色慎重,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了什么,旁边那些风云堡赶来的弟子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仔细听——沐易航只是纵身跃起、夺过马缰。 “易航!”旁边青衣冷面的江枫也沉不住气了,厉声,“面对妖鬼般可怕的魔教杀手,你回去只是送死?!” 昨夜午时,观星台上有两颗亘古的星辰滑落天际。标志着风云堡会有大劫,而且是无人能化解的死劫! “别管我!我要去救我爹和我娘!”白衣公子同样厉声回答,掠上马背。 “可你忘了你爹的命令了吗?沐堡主让你呆在后山上哪里也不许去?”江枫几乎要挥出一掌去击落这个奔走的人。 马背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句两句,身子微微一震。然而转瞬马已经跑远了。 “易航!你给我回来!”心底一急,江枫便要追出去,然而身侧的萧翎微微摇头,阻止了他的行动:“不要追,追了也追不回来。” 这年岁三十许的男子清俊的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淡淡道:“停车。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小子还会回来么?”江枫愤愤不平。 “等到傍晚。”萧翎看着晨雾弥漫的来路,慢慢道,一贯从容的神色里却有再也掩不住的萧瑟之气,“如果他不回来、我们就自行回昆仑雪域去。” 不过半个时辰,火红的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马蹄声猝然响起在远处,所有人不由精神一振,望向来路,连深沉练达的萧翎都不例外——那里,一袭白衣从浓翠的竹林中直穿而来,闪电般飘落。 风云堡的少主沐易航。那个决然而去的人、不过片刻居然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师父,您刚才说、魔教杀手?”一掠而来,白衣公子紧皱着眉心,急促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我娘是被魔教的人给幽禁了?可是曹焕怎么会和魔教扯上关系?!” 显然是方才心急之下没有仔细听清,奔到半路才慢慢回过神来,沐易航策马狂奔而回,沉声向自己的师父。 “曹焕和日月神教勾结已达数十年之久!”萧翎神色不动,凝望着远方的山峦,“在朝廷上一手遮天,在暗地里替魔教培植党羽,欲将整个中原武林沦为日月教放牧夜叉的坟场,怎奈苍天有眼,邪不敌正,被仁人志士追杀,避无可避的他本被你爹挑断了手脚筋脉、幽禁在白云宫里,然而不久前却逃走了、前去天童寺进香的堡主夫人就是在途中被他劫持的。” 听得师父那样的话语,白衣公子的脸色苍白而冰俊,微微一怔,手指蓦地握紧,回头望着极远处那一座笼罩在云雾里的天童寺,久久不语。 天下武林自古分为正邪两派,早些年一统江湖武林的的天机一派因为内乱而一蹶不振,至此销声匿迹于世间,此后名震天下的昆仑逍遥派自萧翎接管以后,也渐渐淡出了江湖,不问世事。而如今以少林武当为首的中原六大门派中出高手辈出,各有擅场,平分秋色。然而在邪教里,却一直是南疆的日月神教统领三界五行。当世传闻中、日月神教现任教主夜冥和新月圣女凌歌是邪派中的绝顶人物,都号称达到了“羽化天下”的境界。 何为正,何为邪? 自古以来正邪两派的斗争就不曾停止过? 这天下武林到底何时才能重归安宁?! —— 七月十五,中原的鬼节。亘古不变的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然而地上却似换了人间。 泊泊的鲜血在地面上恣意的流淌着,那些血仿佛从云霄直泼入地,将千年佛寺圣地染得一片血红。 万籁俱寂,四野苍茫,银白色的舍身塔直插云霄,庄严而肃穆。 沐清愁只身前来,纵马飞跃过山门,在大殿前勒马,眼底一片荒凉冷清。 向来香火鼎盛的天童寺却是这般沉睡在晨曦的血色中,安静的气氛勾勒出一线阴霾和诡异。 他跃下马背,踏入大殿查看情况——里面血流成河,尸体满地。门槛旁积血竟有一指厚,浸没了他的靴子。 刚踏入两步、脚跟忽地微微一紧,然后传来清脆的咔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咬在了自己的脚踝上。大惊之下,沐清愁想也不想反足踢出,脚上却是十分沉重,一个黑影随着他抬脚被甩了起来,重重落地,七窍流血已然气绝,然而牙齿却依然紧咬他的足跟。 是曹焕的尸体!看来有人先他一步杀了这个恶贼! “清愁,你一直自诩是正人君子,也深得武林中人的敬重!”虚空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传来,近在耳边,“可是你的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欺骗了世人,欺骗了所有人!” “不——!”挣扎着,大殿之上的男子凛声回答了一句,一手紧握长虹剑,另一手缓缓抬起,直直地指向前方那尊金色的大佛,“我没时间和你高风亮节,研讨江湖道义,我只想知道我的夫人,她在哪里?” “呵呵呵。”淡淡的冷笑从黑暗最深处发出,沐清愁忽然有一种恍惚感:似乎那一团黑暗在慢慢扩散过来,要把自己吞没。 “师父?!”那团黑暗灭顶而来,一刹那、他脱口惊呼。他的师父萧人凤!神话传说中的帝王谷主!师父一定是知道了他陷害忠良,草菅人命之事,特意来清理门户了! 风云堡堡主自幼师从江湖传说中陆地飞仙般的帝王谷主。帝王谷主萧人凤是天机派创始者之一,一生武学成就包罗万象,有窥天探命的本事。阴佞古怪的萧人凤只收了两名弟子:投身魔教的大弟子夜冥与跻身正道武林的小弟子沐清愁。而萧人凤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雪域华佗萧翎,与爹爹不同的是,他因缘际会,却并没有投入天机门下,而是拜师在昆仑逍遥派独孤无敌门下,学医救人,悬壶济世。白衣飘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美名一向传播与中原武林一带,不知迷倒了多少闺中妙龄少女。 此时,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黑暗中心,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巾,平平地伸出手来。 沐清愁的眼神在刹那间涣散开来,身不由己地向着老人缓缓走过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团浓密的黑雾忽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帝王谷主霍然回头,想也不想一掌挥出。那一掌无形无迹、然而半空中的黑雾却忽然凝定了,仿佛一瞬间被冻结了。不知是否是错觉、空气中陡然结出一把红色的光剑闪电般刺了过来! 凭空出现的光剑、急速前刺,却蓦地中止在半空中。 黑雾散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半空现出。 “夜冥师兄!”那一瞬间沐清愁回过神来,脱口惊呼。 只是一拂袖,那凌厉的剑气便被化解开来。额环蓝宝石闪烁、长发飘飘的魔教教主手指迅速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指间的气劲破开了空气,三丈外大殿喀喇一声,外壁霍然碎裂。 迷离的朝阳洒入,照在大殿正中的金佛上,一时间佛光普照。 “大师兄!”乍一看到,沐清愁脱口低呼,抢步上前。然而黑暗中一声冷哼,他面前仿佛就有无形的墙迅速建立起来,居然半步上前不得。 “夜冥!”虚空里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传出,却带了十二分的诧异,望向半空中魔教的王者,“想不到你也来掺合这件事了?不容易啊,居然能请动你出手!——呵呵,这回倒正好凑巧。” 魔教教主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只是足尖一点、在半空一个转折,落在大殿飞檐上,对着风云堡的堡主缓缓伸出手来:“沐堡主,你我分管正邪两派多年,今日且分出个高下来吧!——看看究竟是日月神教的秘术厉害、还是天机门下的绝技厉害?” 旭日之下,黑色的披风飒飒舞动,年轻的教主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剪影,翩然出尘。然而衬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仿佛集中了半空红日的力量,那个剪影的周身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华来,令人不敢逼视。 同时,大殿中的黑雾再度弥漫开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地扩四下扩张着。黑暗中心,那个黑衣鹤发的老人忽然抬起手,解开了一直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巾。 “师父!不要看!”茫然中,老人听得一声厉喝,“小心魔教的慑魂术!” 仿佛是一直闭目冥想、积聚着力量,此刻黑巾一抽去,帝王谷主的眼睛陡然睁开,双目在黑暗中神光暴涨、发出骇人光辉来!那一瞬间、他只觉神智都被夺走,连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微动,他知道是沐清愁掠入,以雪白的幻剑之术直面魔教教主的慑魂术。 当白光刺入黑暗的刹那,一切便目不暇接地发生了。 最后,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只看得到两道影子从大殿掠出,一路从屋脊挑檐上踩过,无数楼阁在足下喀喇碎裂倒塌,半空的流霜已经在落地之前融化了。在那两个人力量交错的范围内,所有事物都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纸折般不堪一击。 长虹剑斩入晨风中,搅乱了漫天的光丝和云雾。 然而追着追着,沐清愁就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蓦地,他听见了上方刺耳的哀叫声。 扑面而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他感到了窒息,他几乎忍不住咳嗽起来,然而悄无声息地,他转动了手腕,剑风凌厉的卷起,斩向漫天撒豆成兵的鬼尸。他出手的时候,用的是从未用过的招式——那是一路传自西域的幻影剑法。 他所学庞杂,很多武功他甚至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 长虹剑的光芒触及鬼降的时候,贪婪的美食者惊叫着跳起来,转过头,眼里放出幽红的光,双手撑地,瞬的跳了开去,快如疾风。 宝剑在鬼尸的肩头切入,削过下一块血肉——然而那一瞬间,沐清愁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手中的长剑砍入的是泥潭,粘稠而慑人的感觉沿着剑锋传递入手心,他心中蓦的一明,想起尸毒或许通过兵器亦能达到,连忙点足掠回。 那一团血肉从他鬓边掠过,发出恶毒的腥气,令人作呕。 沐清愁咳嗽了一声,然而身形却片刻不停——在他点足奔出、准备半途截杀其余鬼尸的时候,忽然间,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极轻极轻的风声。 风云堡堡主的手忽然顿住。 ……那种从背后汹涌而来的灵力和杀气,陡然间让沐清愁身心瞬忽凝定如空灵——身后的威胁、远远大过于那一群鬼尸,他全副精力立时转移,身子站定,却没有回头。因为背后的传来的压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首便是触发了所有杀意。 那个人没有脚步声。 沐清愁惊诧的发觉了这一点——他居然只能凭着杀气的强烈与否来判断对方的位置!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将长虹剑在手心调整到最合手的位置。来者显然也知道他身上陡然凝聚起的杀气,顿住了脚步,连呼吸都听不到。 风云堡的主人眼睛里有冷锐的光:如此厉害的对手,他居然一开始就将背后的空门卖给了对方。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长虹剑飒的出手,带出一片空朦的凄艳划向身后。夜冥来不及回首,然而足尖发力,瞬忽如鬼魅般飘开三尺。同时手指挥出,迅疾无比的在空中一抓,仿佛空气陡然冷凝、玉面教主的手里瞬间就现出了一根冰笛,格开了剑刃。 相触的刹那,冷意从剑锋上侵袭过来,刺得沐清愁手腕一抖。虽然风云堡堡主那一剑只是为了迫开敌手而非伤人,并未触及对手,但夜冥却也是眼神一变。 两人身形交错,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声、长虹剑划破夜冥的披风,然而魔教王者丝毫不避,手指划出、空气中陡然有淡淡的红色弧光,切向沐清愁颈项。 第100章 拼杀 一轮交手,快如疾风闪电,乍合又分之时沐清愁已经站定。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四周一时间静的出奇,只有漫天的日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哗哗的倾泻下来。 夜冥的手指落下,脑袋一歪,忽然冷冷地笑了:“沐堡主,你的死期到了,不过不是本座来取你的性命,而是你的同道中人!” 沐清愁微诧,没有说话,然而在寂静中,长虹剑上却有光华一闪,显然是真气凝聚。 看着近在咫尺的风云堡堡主,长发教主的眼睛冷彻如冰,陡然冷笑起来,“没想到满口假仁假义的沐堡主对自己的妻子倒是痴情一片,你若今天不来,便可躲过一劫,只可惜你终归是来了,所以你死定了——!” 沐清愁怔了怔,眉间有杀气一闪而过,仿佛从那一声里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忽然冲口急问:“秦清,她在哪儿?!” 夜冥不语,淡笑摇头。 “秦清,她在哪儿?可曾受了伤?”听不到魔教教主的回答,沐清愁的脸色更是一肃,追问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回身,看向黑暗结界里显现出来的两位女子。 秦清已经委顿于地,一旁的白衣女子捏诀压着她颈中上攻的尸毒,却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教主,你快点救救我的师姐,她就要死了,你救救她!” “她被咬伤了?”一见妻子脸上蔓延的可怖灰色,沐清愁立刻分辨出发作的是什么样的毒,神色更是巨变,“尸毒快要入脑——” 他再也站不住,抢步过去,要去查看秦清的伤势。 然而抱着秦清的巫月神宫宫主凌歌、一见陌生人抢身过来,却是脸色大变,立刻摧动了阵法,结界上凝幻出来的花瓣陡然迅速生长开来,交枝连叶,密布成一片屏障。 夜冥站在那里,看着沐清愁的背影—— 他……他竟然回过身去了。他竟然敢背对着自己!只是为了确定妻子的伤势,风云堡的堡主就这样转过身去、把背后的空门全部留给了强敌。 魔教教主眼神缓缓变化,握着光剑的手指几次加重力道、几次又放松下去。 “秦清,秦清,我来救你了!”看到眼前延展生长的花叶结界,沐清愁只是微微皱眉,有些急切的,双手探出、硬生生的将结界撕开了一个缺口。 夜冥看着沐堡主的背影,许久许久,终于收敛起了眼里的杀气,双臂一震,飞掠而去。 “秦清?”沐清愁一掠而入,推开凌歌扶住了妻子的肩,手指迅速的探上她肩头的伤处、仔细查看。那里,伤口的血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绿色,秦清的脸笼罩在一片灰色中,那片灰色仿佛是活了一般,由肩往额慢慢地延伸过去。 “……是我不好。”凌歌一见师姐如此脸色,心中知道要不好了,毒已经蔓延过了印堂,只怕是华佗在世此刻前来也是回天乏力。她又是焦急又是后悔,再也忍不住惊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如果不是我来迟一步,秦清姐……秦清姐也不会受伤。” 沐清愁的眼角扫了一下旁边啼哭的白衣女子,显然认出了那是巫月神宫的宫主凌歌,然而他的脸色却更冷,勾了勾嘴角,残忍地说:“如果秦清出了事,你们都得给她陪葬!” 再也不理会旁人,他运气的手掌按着妻子肩膀上的伤处。 血色残阳照耀着他,恍惚间、自他掌心散发出来手的光芒竟似乎穿透了他的手,照得风云堡堡主的手掌犹如透明。更奇异的是、仿佛那片死灰色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停止了往秦清的额头蔓延——与此同时,沐清愁苍白的手上、升起了一丝奇异的黑色,慢慢顺着他手臂伸上去。 凌歌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了:她看出来了,那是在疗毒——沐清愁是在借用枯荣轮回大法的力量,将妻子体内的尸毒慢慢转移到自己身上。 看着那一线黑色,仿佛小蛇般蜿蜒着沿着沐堡主手肘往上延伸,巫月神宫宫主垂下了眼睛,许久才轻声问:“秦清姐怎么样了?” 此刻,沐清愁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的虚弱,他轻叹一声,放开了手:“不乐观。我自身无法化解尸毒,只能分掉她身上的一半毒素,暂阻毒性入脑。” 他放开手时,妻子的脸色已然好了一些,死灰渐渐从脸上淡去,呼吸也开始有规律起来。 沐清愁将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腾出手将搁在一边的长虹剑重新握在手里,皱眉催促道:“凌歌,你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会有大麻烦的?” 巫月神宫宫主忍不住一怔,唇角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师姐嫁的是好人。 这时,不远处,有轰隆隆的马蹄声破雾敲响而来。 凌歌回头,只见有大批的武林中人正在往天童寺的方向赶来—— 糟了,她心中顿感不妙—— 然而,再看看身侧,沐清愁抱着自己的妻子缓缓站起身来,脸色异常平静。 “沐堡主,快走啊!”凌歌脱口大喊,声音急切,仿佛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六大门派的弟子们纷纷涌入山门,飞身下马,朝他们冲了过来,那熊熊的气势使得漫天的日光在一瞬间都黯淡了下来。 “唰——”沐清愁翻转手腕,长虹剑涤荡开来。 凛冽的剑气逼得所有人都不禁倒退了半步。 璀璨的剑光一闪,地上的青石被一剑划为两半—— “敢越此线一步者死!” 面对着寒光瑟瑟的刀剑和大群的武林同道中人,沐清愁恍如妖鬼一般的提剑而立,眼神烈烈如火,然而语气冷漠如冰,听得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冷。 脚步,是不知不觉停住的,在那条线凄厉的弧线面前。 面对着传说中的武林神话,风云堡堡主,即使是武林成名人物,每个人都迟疑了,即使是武当的太虚真人,少林的了尘大师也纷纷撤住了步子——生怕这一步跨过,便是生死殊途! 而风云堡的堡主沐清愁,就这样冷冷看了众人,看了怀中的妻子一眼,对身边白发的女子道:“凌歌,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动手?!” “师父,怎么办?”六大门派的弟子们议论纷纷,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己的掌门。 少林了尘大师的脸上有痛心疾首的表情,摇头,叹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沐清愁你号称一代武林英豪,竟然和魔道中人勾结…残害忠良……草菅人命……” 他重重地叹息,最后抱歉似的对各大门派的人说:“大家也不用担心,像这种武林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唉唉。只是,沐清愁武功太高,如果生擒,恐怕反而要被他所杀。情况危急之时,少不得,老衲是要亲自出手了。” “了尘大师说得对,壮士断腕,只是痛在一时。此人不可留啊——如果放任他祸害江湖,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性命断送在他的手上!!” 大声赞同的,是武当派的太虚真人。 两位武林首领人物已然点头,周围应和的人便多了起来,一时间,六大门派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哪怕是命丧于此,也不能让沐清愁活命! 无数的刀剑在手中挥舞,喊打喊杀的声音响彻云霄。 巫月神宫宫主凌歌咬了咬嘴唇,略略后退了两步,十指捏诀,左右一舞,将幻花结界重新凝聚起来。 那些用灵力幻化出来的各色花瓣吞云吐雾,晚如凌空飘散的雪花,聚集,旋转,飘舞,慢慢结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罗网挡在面前,不让外人有入侵的机会。 看着这诡异的情形,六大门派的弟子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和胆怯,然而在掌门威严的眼神示意下,他们不得不颤颤巍巍地拔剑上前。 “咣-——!”刚走了两步,沐清愁将手中的剑抛了出去,无数炫亮的绯色剑光破网而出,将靠近的一行人重重击打出去,跌出几丈远。 “妖术……是妖术……” 观战的人群中有人战战兢兢的叫喊起来,各大门派的弟子相顾而望,脸色惊恐而苍白,纷纷撤住了步子,不敢再上前一步。 面对缥缈虚幻的玄门法术,太虚真人和了尘大师面色凝重,一时间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沐堡主,快带着秦清姐走,这个结界撑不了几个时辰,快走!”凌歌大喊,清莹的脸上布满星芒般的泪水,一边凝聚心神和灵气施展法术,一边急切地掉头呼叱身旁的人,“快走啊——!” 她凄厉的的叫喊声唤醒了身侧大打出手后陷入沉默的风云堡堡主。 沐清愁眉心一紧,豁然睁开了纠葛的眼睛。 轰然的白光从平地上腾起,宛若插入碧霄的仙鹤,他一手搂紧了自己的妻子,一手平侧滑开,脚尖发力,身形如疾风闪电,半空中足尖连点瓦片檐翘,毫无声息的一层层掠上去,转眼消失在舍身塔的最高层。 看着跃上高塔的两人,巫月神宫宫主松了一口气,颓然松开了捏诀的手指,方才那一刻似乎耗尽了她的真气,她低头微微喘息,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妖女,拿命来!” 看到结界消失,蜂拥而上的人群轰然起了一阵骚乱,那些各大门派的弟子们高声大呼,纷纷拔剑,雪亮的剑光映照着艳阳,一片凄厉冷艳。 凌歌袖子一展,卷起被沐清愁丢弃在地上的长虹剑,雪白的身影如同飓风一般旋转,手中的长剑流出了一道道绮丽的红光,划破空气、也划破所有挡住她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那个像冥灵一样透明的白发女子一手持长剑,目光非常奇特——既是空茫,却又是坚定。 她没有向山下逃去,只是回身目不斜视的向着大殿上翘首而立的各派首领一路杀去。 风起云涌,天地变色,还没有杀到大殿上,六大门派的弟子们纷纷拔剑而起,拦截这位疯狂嗜杀的女子。 那些弟子的武功无甚可观,有些甚至只怕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剑术训练,却似受了蛊惑一般,全然没有了方才胆小怕死的样子,竟然丝毫不畏白衣女子手中削铁如泥的长虹剑,依然个个奋不顾身的阻挡在她的面前! “让开!都让开!”凌歌挥剑,一次次斩落,嘴里却只是无意识的反复喃喃低喝,“都给我滚开!” 看着这些目无表情,恍若行尸走肉的人,凌歌心下一惊,忽然明白了。 都是夜冥在操纵着这一切吗?他在看着,他在冷笑着,他在冷眼旁观着。 六大门派的弟子显然是中了魔教的摄魂术,迷失了自己的心智,才达到了舍生忘死的拼杀境地。 刺眼的血花在她眼前溅起来,一蓬一蓬,阻挡住她的视线。巫月神宫宫主的脚步却是一刻不停地冲去,杀出一条血路。然而越来越多的拦截者挡在那条道上,密集着簇拥住了她,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幽暗的喜悦的光芒,手里的刀剑密密麻麻,砍向这个透明的女子。 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然而眼前的人墙仿佛依然无止境。 她的手感觉到了剑柄上流下来的人血的温暖?原来她竟然和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一样,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自己。 那样凌厉无匹的杀招,竟然对着这些武功不过三流的教派弟子——那,已经不是杀敌,而接近屠戮了吧? 白衣女子的眼神是残酷的,毫不容情——她现在什么都不想,都不在乎!她只想杀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 然而,当她的剑再度扬起的时候,忽然间凭空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是一重重的流光,金色的光网,将她手中的剑丝丝缕缕的绊住,不让那一剑剑刺下。 巫月神宫宫主心头大震,那种温暖的气息几乎让她麻痹的心神裂开一道血缝—— 白衣女子急喘了几下,闪电般收剑,最后荡开了压向她的金色光芒,闭眼,只是凭着感觉到的空气中压迫力最强的方向,一剑恢弘地刺出。 仙月剑法的最后一式。 “霜月葬天——” 她的剑果然丝毫不差的刺中了某个人,然而,忽然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滞住了长虹,凌歌只觉得刺中了以后,再也难以深入半分。耳边,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微笑着,说出了那一招的名字。 白发飘扬,巫月神宫宫主蓦然抬头,看到一袭白衣从天空一掠而下、止住她杀戮的那个人。眼前英俊的男子白衣如雪,岁月的流逝竟不曾在他的容颜上落下丝毫老去的印记,等到他缓缓低头看过来的时候,有日月的清辉在他漆黑的发间闪动。 萧翎! 看着半身是血的白衣女子,他的眼神是温煦而怜惜的,轻叹:“凌歌,我们又见面了……” 第101章 囚禁 凌歌的手,不自禁的握紧了剑,她的眼睛里是一片虚无和空茫,然而那种空茫里却有极度的凌厉和绝望,她觉得全身都在发抖,有一种莫名而可怕的寒冷从她骨子里渗透出来,瞬间吞没了她。 这一瞬间,她只希望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将满身罪恶的她永远,永远地埋葬。 紧咬着牙关闭上了眼睛,她终于长剑一挥,逼开来人三尺,说出了一句话—— “他日若兵戈相见,定不留情面!!” 白衣来者的眼睛瞬间凝定,看见了白发女子凄凉怔然的眼神——那一瞬间,萧翎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一直以来都是冷定淡然的眼里闪过电一般的亮光,他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定定地望着她。 “为了武林正义,你应该铲除了我这个杀人如麻的魔教妖女,是不是?!” 他退了一步,凌歌却是紧跟着踏上一步,继续逼问,然而声音却也是颤抖着的。她手中的长剑直逼他心口,绯红色的剑身上幻化出清光万千,映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动手啊!!!” “凌歌……”萧翎抬起手,并指挡在剑尖前,眼神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乱了,声音里蓦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哀痛之意,“凌歌,不是这样的?” 凌歌看着他抬起的右手,手掌心里,有一束银色的发丝——当年她斩发断情时是何等的绝情绝义—— 萧翎微微提了一口气,笑了笑,眼睛里涌动着鼓励的光芒,他向她伸出手来,“凌歌,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怪你,我从来都不会怪你?!” “不要叫我凌歌!不要叫!”身子一震,日月神教的新月圣女陡然间变得疯狂,她厉声叱喝,右手瞬间划出一道弧形,逼得白衣男子再次退开三尺。凌歌的手急剧发抖,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睛里的哀痛和绝望忽然间深不见底,凄风苦雨般嘶喊:“我不是凌歌!凌歌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听了她的话语,“可笑啊……”萧翎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强自压抑下了什么,眉间一直纠缠着的苦痛神色忽然舒展开来,低低地笑出声来,“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在期待你会回头来找我!” 听得那样的话语,凌歌握剑的手微微一震,低下了头,声音痛极的颤栗着。 “没有用……原来,无论我怎么样挣扎、思虑、取舍,都是没有用的!”她抬起了眼,看着碧蓝色的天空,那里,一朵白云悠悠而过,白衣女子声音发抖,带着一丝不甘、一种凄厉,“这就是命吗?这个加诸在逍遥派和巫月神宫弟子身上的魔咒永远也解除不了!就像我娘和我爹一样,我和你注定也只能正邪相对,誓不两立——” “是的。”听到白衣女子那样的话,萧翎蓦然间也是低下了头,漆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掩住他的眼睛,黑发底下,他的目光却是看不见的,只听得他叹息,“是的,你说的都没错。一切都无力改变,这就是宿命。” 凌歌的手猛地一哆嗦,抬头瞪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双眸烈烈的燃烧起来,那是多年来深心里珍藏着的依恋和回忆、在一旦完全破碎之后变成的绝望烈火,几乎可以焚烧天地三界所有一切! 这一刻,她只求能死在他手上!!! 飞虹般的剑光冲天而起,划开黯淡的天幕,仿佛有凄美的血色从天际泼下来。 萧翎仿佛预料到对方蓦然间施展出凌厉杀招,这时陡然足尖加力,退开三尺,然而对方剑上吞吐的剑气还是划破了他肩头的衣服。 在重重剑影里,白衣男子的身手快如鬼魅,比起孤身杀入重围、血战前行到此处,身受重伤的凌歌,他算是完全占了上风。 然而白发女子的眼睛里有鬼神都要惊骇的亮光,她咬着牙,手中的长剑却是招招抢攻,迅疾凌厉、有如闪电纵横。她此时施展出的剑术,竟然因为杀气而到达了毕生的颠峰。 “叮——!!!”在长虹剑再度疾刺咽喉的刹那,萧翎在急退之间抬手,手掌心银色的发丝飘散开来,右手食中二指并起,在刻不容缓之时挡住了剑——毫厘不差的,剑尖刺在了他的中指上,一道道清亮的血花流淌了下来,耀眼得惊心动魄。 “啊?”陡然间,凌歌脸色刷得惨白,眉头紧皱着,手中的剑微微一滞。 那个刹间,那个小小的伤口簌簌地泛着血花,似乎一直流到了她内心最深处去——巫月神宫宫主冷漠清傲的眸子里,瞬间再也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深切的哀痛。忽然间,往昔不知道多少的的回忆汹涌而来,压得她再也不能够思考和行动。 就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剑幕中出现的空挡,萧翎立时抬手,闪电般的探出去,直点向白衣女子的眉心,手指的尖端因为灵力的蕴集而在碧蓝的天色里闪出淡淡的星光。 “一切都回不去了?”抢身过去,毫不留情的点向凌歌眉心大穴,白衣男子的目光冷漠迷离,口气冷淡,“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傻到像我师父一样,心甘情愿地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巫月神宫宫主在失神的刹那后回过神来,看着欺近的对手,手腕急转,长虹剑挥出弧形的光幕,挡住隔空点过来的手指,然而,仿佛半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刺来,忽然间她手中的长剑就是剧烈的一震,几乎脱手。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力量交错的那一瞬间,萧翎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哀痛,他深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然而,手上却丝毫不缓,在震开长虹剑之后,继续点向白衣女子的左肩,“我什么也不是……” 有着中原武林剑术宗师称号的萧翎那一指,迅疾如电,飘逸无尘,无迹可寻。 萧翎的手指点中凌歌左肩的肩井穴,刹那间将女子的身形定住。他低下头来看着她熊熊燃烧的眼眸,忽然间,有些复杂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在你心底到底占据了多少,还是根本就是一点分量都没有。”他的眼睛冷漠如冰雪,看着白衣女子,蓦然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心口,垂了下眼睛,“我的心为你死过很多次,可是你却始终不曾给过我一次机会!” “我什么也不是。”萧翎的手指,轻轻拂过白衣女子眉心象征着魔教圣女身份的火焰烙印,低下头,极轻极轻的,再次重复了一句。他的眼睛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带着微微的茫然和悲凉,安详从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为什么不等我带着优昙花回来,我们之间本不该至此,是你放弃了——!”声音冷锐,犀利入骨,他定定地看着她,深谙的瞳孔里有一抹揪心的憎恨。 “萧翎!萧翎!”凌歌的眼角滑下两行滚烫的热泪,嘴角发出了无意识的呢喃。 “我累了——” 忽然间,萧翎不再说话,一把将被定住身形的白发女子交给了身侧围上来的人:“好好看着她!她是魔教的圣女,不能再让她逃脱了!……” 顿了顿,萧翎的眼睛投向高空中的舍身塔,那里,已经有刀兵相交的传来,伴着很多濒死的痛呼和哀嚎声。 —— 风云堡后山,仙人居,翠竹林中一片静谧,只有呼啸的冷风簌簌地穿堂而过。 日影斑驳,晚霞绚烂凄迷,宛若一张血红的帷幔笼罩在遥远的天际。 带着镣铐,靠着冰冷的岩石墙壁,沐易航被锁在了石壁上。一整天,他挣扎厉呼的声音就不曾中断过。 幽暗的光线里,青衣男子站在那道厚厚的铁门外,看着里面的人拼命拍打着墙壁,疯了一般地嘶吼着,声音到后来已经辨不出是哭是笑。 他深知这个孩子日后是会恨他的! 可是他终究不能放他出去。 听到了帝王谷主临死前的召唤,萧翎已经急急地赶去天童寺,临走前交待,务必拦住沐易航,天童寺发生的一切会摧毁这个孩子一直坚守的信念。 在他的眼里,他的父亲沐清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一个武林中人人称颂的豪杰。 可是一旦去了那里,是会失望的吧?! “师父,放我出去。”铁门里面的青年狂躁的扯动锁住全身的铁镣,凄声大喊着,“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 “……”一时间,青衣男子摇头顿足,无言以对,只得漠然地匆匆走开。 第102章 入魔 —— “驱逐魔宫!”“正道必胜!” “驱逐魔宫!”“正道必胜!” 看着被逼上塔顶的沐清愁,六大门派的弟子纷纷呼喊响应,乌压压的人群将整个残阳余晖中的天童寺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眼里除了仇恨、都有一展身手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暮色,楼梯上,如蝼蚁一样的人群不急不缓地往巨塔的顶层攀爬而上。 沐清愁的眼神桀骜又冷漠,看着高塔上往上攀爬的江湖同僚,他微微冷笑了几声,然后,关切的回头,看着仿佛失去了魂魄的妻子秦清,温和的问:“秦清,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了,咳咳,我平日里是太忙了,你不会怪我吧?!” 脸上的死灰色越来越浓重,怀里的女子温婉地笑着,神色一直是痴痴的,无力而虚弱地说:“清愁,你以后不会乱杀人了吧?不会再杀人了吧?”看着手握刀剑,如浪潮般朝他们逼过来的人,秦清凄迷地笑了笑,她轻轻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一直桀骜冷定的眼神里,第一次有震动,似乎是不可置信的,沐清愁低头,哑声问:“秦清,你,说什么?你知道我……?”他的眼神在散落的长发下看过来,冷的如同冰雪,但里面隐隐的,却是烈火般燃烧的痛苦和疯狂。 秦清的神色有些释然,她苦涩地笑了笑,眉头皱了皱,但还是耐心的回答:“你是我丈夫,是我共度一生的人,你做了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她看着丈夫的脸,看着那熟悉而英俊的脸上带有的种种激烈复杂的情绪,缓缓抬起手,手指轻触着他的脸颊,痴迷地笑着:“可是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就算是为你死,我也毫无怨言!” 心底剧颤不止,坐在塔顶上的男子抱紧了自己的妻子,眼眶里直滑而下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头发上,他哽咽着,紧紧地抱住她。 “清愁……”仿佛那样用力的拥抱要将她窒息,秦清无力地挣扎了一下,神色涣散开来,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她安静地侧过头,将脸靠在丈夫的胸口,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尽力弥补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庆明太子是你费劲千辛万苦招回帝都来的,曹焕也是你擒住的,我知道你不会再犯往昔的错误了,对不对? “嗯,嗯。”微弱的声音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中断,风云堡堡主脸上的泪水滚滚而落,将心爱的妻子抱在怀中,冲口回答,“秦清,你不要离开我。” “清愁,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想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为难,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呼吸声已经弱下去了,长空漫漫,只有冷风在这个高塔上轻轻地飞舞。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中,他忽然听到一声含糊的嘶喊,划破暮色:“清愁!照顾好航儿!” 就在同一个刹那,因为沐清愁的心如刀割,神志混乱,怀里的女子突兀地挣开了他的手臂,身子闪电般地向前掠出,跨过木桩护栏,纵身跃下了万丈高塔。 “啊——!!!”风云堡堡主狂啸一声,脸色唰的惨白,他身形凄厉,发疯一般地冲了上去,嘶声叫喊:“秦清!” 他慌乱地伸出双手想要拉住跃下高塔的妻子,然而终究是迟了。 那一袭秀丽的身影如同飞鸟一般轻轻坠落,向着万丈之下的大地坠落,湮没在白塔下萦绕的千层云雾中。 “天啊!”惊呼声阵阵。 爬在巨塔半道上的弟子们发出了一声惊呼,连在高塔下坐镇大局的六大门派的主持掌门也不由得站起身来脱口惊呼,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 “秦清!你回来!!”沐清愁觉得心口似有千百刀子绞动,他睁着空茫的眼睛,看着消失在云雾里的人,忽然间失声痛哭。 就在这撕心裂肺,长歌当哭的一瞬间,已有两柄寒剑在他的背后得意地对准了他。 没有星月的天幕下,风云堡堡主静静站在护栏前,脸上交织着血泪,然而,昏沉了半晌,仿佛忽然间有什么刻骨的冷意和逼人的残忍冲上了心头,他的眼睛里陡然冒出了璨亮而冰冷的光芒,死寂般回头,定定地瞪着身后的来人。 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眼睛里空洞的黑暗,沐清愁缓缓挪动脚步,布满血泪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一路追上来的各大门派弟子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却纷纷畏缩着,向后退去。 风云堡堡主一步一步的向前走,阴寒的目光里闪烁着垂死的泪光,紧握的手指关节发出了咯咯的碎响声。 凄凄的冷风在塔顶上飒飒地吹响,仿佛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强烈气息,没有人敢阻挡沐清愁的脚步,他就这样在一片屏息凝神的窃望声中,悄无声息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这一刻,所有的情与义都在血脉里轰然坍塌了。 翻飞的衣袂在风中飘摇,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近在咫尺的千层围杀未能激起他眼底的一丝波澜,步子轻得仿佛在梦游,一步迈下一个台阶,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却夹杂着磅礴的气势,四周明晃晃的刀光剑影瑟瑟地正对着这个死寂的男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拦住他。 —— 衣袂翻飞,青丝萦绕,那名蕙质兰心的女子从千万层云幕中破空而下,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夜色笼罩在大地上,无数双眼睛仰望着漆黑的耸入夜空的白塔,望着坠塔的女子,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乌压压的长生殿上,忽然有人沉重地叹息。 “师父……她死了。”看着跌落到地面的女子尸体,远处有一名少林弟子扬声大叫,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师父——她,她死了!” 六大门派所有侍立的弟子,看着由半空坠落的女子,心里都布满了莫名而来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 夜色茫茫,凄清的晚风中陡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而疯狂的笑声,竟似地府传来。 “快点拦住他!别让他拿到长虹剑……!”看着自舍身塔的白色玉门走出来的风云堡堡主,还在忏悔当中的了尘大师,忽然心胆俱裂的大喊。 似乎明白了将会发生什么,无数少林弟子按照师父的指示,齐刷刷地退到了大殿的金色如来佛像前,手中的棍棒交织成网,摆开了罗汉阵。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人负我,我负天下人!”披头散发的沐清愁仰头大笑,双臂交错一震,从众人头顶踩踏而过,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而完完全全只是疯狂!他飞掠而上,一把夺过佛像捏诀指间的宝剑,双手定定地一撑,扎在了佛像的肩膀上。 天地间一片绝灭! 长虹剑在剑鞘中霍霍响着,低垂着眼帘,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然而却有一股如困兽般悲愤、痛苦、绝望的气息自他微微哆嗦的肩膀散发出来。 “啊——”武林中人惊呼,自知大难临头。 妖冶凄美的剑光横空而动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凌厉至极的杀气,然而,那样夺目绚丽的剑光,居然让所有人在片刻之间都神志为之一夺! 在凌空拔剑而起时,如同鬼魅般的,沐清愁伸足在两位少林弟子的肩上一点,只听“嗑啦嗑啦”两声脆响,肩胛骨裂开,脚下的青石地裂开一道缝,两名弟子竟被活生生踩得陷了进去。 周围的人倒抽了一口气,一时间竟惊得鸦雀无声。 “是你们逼死了秦清,我要你们通通给她偿命——”清亮而凄厉的诳语,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在狂怒长啸中,璨亮的剑光如同风一般,直刺人群中的武当太虚真人。 “疯了……他,他疯了。”苍白着脸,武当派掌门真人喃喃自语。 看着如闪电般逼近的对手,他一时间竟然被对方的斗气和杀气完全压住,捏了剑诀,却居然来不及拔剑! “师父!” 在这一瞬间,一名武当弟子忽然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挡在了掌门面前。 “哈哈哈哈……”御剑凌空的落魄男子冷哼一声,仰头大笑,飞虹般的剑光一掠而过,穿过那名弟子的胸口,直直地刺入了后面太虚真人的身上。 那一剑之力连杀两人后仍是不竭,竟然逼得两人的身体往后急飞,重重撞上了大殿后方的照壁,“夺”的一声,牢牢钉在了上面。 “沐堡主——?” 剑上,太虚真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轻声道:“你……真的疯了?”他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惊恐,又有些微的悲伤。 看着被钉死在大殿上的武当掌门,各大门派的弟子互相看了看,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纷纷往后退去。 “哈哈哈哈!”风云堡堡主大笑不止,目光诡异而疯狂,忽然,抽剑,让两个人跌落在地上,长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大家快把他杀了!”终于,有人无法忍受这窒息般的等死氛围,疯狂叫嚷起来,“大家快把他杀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沉吟中,回手一剑,削掉了太虚真人头顶歪斜的紫金冠! 然后,他挥剑,杀向了周围涌过来的武林人士,一时间,血色如同罂粟花一般,在地面上四处散开,美丽如雾。那一刹间,即使是天上的神仙,都因为地面上血花的魅惑而惊心失色。 “施主住手……” 在长虹剑再一次挥落时,沐清愁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血红色的眸子里,映照出身披袈裟,挡在所有人面前的了尘大师。 “快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施主切不可执着于杀戮,以免堕入修罗道中。” 眉头轻轻皱起,沐清愁却只是大笑,手中的长剑,疾风一般刺向合十而立的老僧。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看着当空刺过来的剑,了尘大师静静地掐动手中的佛珠,无杂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嘴里却轻轻地念着往生咒。 “唰——!!”一道绮丽的剑弧划开,寒气逼人的剑光在距他一指之遥的地方蓦地停住了,风云堡堡主沉默地凝视着他,薄如剑身的唇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奇特的笑意——他的眼睛是彻骨的冰冷和看透一切的死寂。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了尘大师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着看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声音却是悲悯而寂静的,“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魔障啊魔障……阿弥陀佛。” 沐清愁垂下了眼帘,无声冷笑,再度抬起双眸来,他的眼里是深不到底的黑暗:“在我回头之前,我手中的剑要饮足了血才行!” 少林寺的得道高僧悚然倒退了一步,定定看着风云堡堡主的眼睛。 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眸,依然是冷酷的肃杀之气! 杀! 杀!! 杀!!! 沐清愁辗转于刀林剑雨中,仿佛杀神附体,口里发出长长的冷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在绝望和苦痛之后,他不顾一切的选择了毁灭。 第103章 舍身 —— 天色已经彻底漆黑下来。 长生殿顶层。 被铁链捆在柱子上的凌歌面无表情,静静的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负责看管她的教派弟子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空旷的殿顶上,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虚空里确实是有两个人存在——除了白发白衣的女子外,还有一个在黑暗中垂首默坐的长发教主,一动不动,宛如雕塑,可是冰俊的脸上却流泻着挣扎之色,如同在炼狱中煎熬一般,楚痛难忍。 他的体内似乎有两个神志在互相争夺着对身体的掌控权。 许久许久之后,一方夺主,另一方归于死寂。 “凌歌,你是被萧翎那几句话伤了心——”脸色恢复了清平淡漠,夜冥站起身来,走到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着,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还是,你师姐秦清的死对你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白衣女子依然沉默,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地方,对于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夜冥的身上一直有两个人—— 一个淡漠孤傲,却并不嗜血,而另一个荫翳鬼魅,杀人如麻。 他自以为吞噬了自己的师父,就可以获得他的力量,却忘了有朝一日,也许会被反噬。 这一刻,巫月神宫的宫主死寂般长久地沉默着。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凌歌呆滞涣散的眼神,魔教教主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忽然间出手连点,熔化了她身上的铁索,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的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白衣女子,长发教主的目光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怅然和悲悯。顿了顿,对着木无反应的女子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会替你杀了那个负心郎——”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凌歌,圣女——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萧翎死定了——” “现在连帝王谷主萧人凤都已经魂飞魄散,我获得了他的全部力量,作为帝王谷主的儿子,萧翎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极慢极慢地,玉面教主俯下身来,注视着凌歌,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注视着脚下的云雾,夜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要么在这儿默默等死,要么看着我怎么割下他的头颅。” —— 长夜漫漫,唯有一抹孤寂的流云淡淡地笼罩着大地。 沿着小径一路走来。 一袭白衣,孑然而立,萧翎站在舍身塔前,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面沉如水。 是幻觉么?在刚刚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白塔顶上忽然放射出了几道极细极烈的神光,簌簌地消散开来。 可是自从来到这里,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动用了冰心诀,他却感觉不到帝王谷主的任何气息。难道是父亲已经魂归九天!? 白衣男子蹙眉,看着大殿上空笼罩着的金光——然而夜色沉寂,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微微叹气,刚欲转身离开,背后长生殿上空,纯金色的光芒已无声无息地黯淡了下去,大门轰然洞开。 黯淡的天幕下,血雾弥漫的大门正中央渐渐显露出挺拔的人形——风云堡堡主血迹满身,单手扶着门框,走了出来,他仿佛沉湎于某种噩梦中不可自拔,左手中的长虹剑此刻正微微颤动着。 萧翎眉心紧蹙,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地变幻,似是有些压抑。 提着滴血的长虹剑,沐清愁踉踉跄跄的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的目光空洞而凄厉,怔怔的,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舍身塔前,驻足,仰头,观望。 就是现在了。 风云堡堡主没有再犹豫,痴痴地笑了笑,紧紧地闭上眼睛,惊鸿一剑便如雷霆般平削开来。 “叮!”抢身过来,手里的诛神剑光芒暴涨,萧翎蓦地抬手,一瞬间就格挡住了沐清愁砍向塔柱的长虹剑——两剑交击,沐清愁的长发被剑风吹起,猎猎如帜,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极度苦痛的神色。 “你疯了吗?”萧翎神色一凛,怒叱。 他几乎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束——不到一天之前,他们还是执手言好的同道好友,挥斥方遒;然而短短片刻后,居然就到了这样拔剑相对的境地。 沐清愁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 “秦清为了你而死,如果她知道你这样乱杀无辜,她死也不会瞑目的!”看着昔日的好友,萧翎的眼底浮出了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失望,感慨道:“清愁,收手吧——” “秦清死了……?”静默地听完了好友的劝述,沐清愁却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破碎地嗫嚅了一句,流着血的唇角渐渐染上了一丝释然的苦笑,凛冽而绝望的剑气在他手上再度凝聚,毫不犹豫地震开了挡道的人,风云堡堡主纵身飞跃,身形骤然幻作一阵璨亮的剑光,旋风一般搅入了巨塔中。 天地之间,风生云起,冷澄的夜幕下响起了阵阵惊雷,一道白色的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幕。 “沐清愁——!”脸色剧变,萧翎嘶声大喊,身子被那股强劲的剑气击得向后斜飞了出去。 汹涌无形的力量撞向了插入云霄的白塔,冷清的大地在隆隆发抖。 刹那间,可怖的力量毁灭了一切,犹如最华丽的烟火绽放,伫立千年的舍身塔剧烈地震动着,轰然倒塌,轰隆隆的巨响回荡在天际,如滚滚春雷般绵延不息。 跌落在远处的白衣男子勉强撑起了半个身子,看着毁天灭地的这一幕,他惊得目瞪口呆,脸上交织着莫名的痛楚。 “沐清愁——?!”萧翎吃力地探出手去。 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地动山摇的呼啸声一波胜过一波,绵延不绝,响彻夜空,燃烧的楼角飞檐映照着黑暗的天宇,拖着长长的火光坠落下来,宛如一颗颗流星。 四溢的火光迅速地漫延到了鲜血淋淋的长生殿上,不到眨眼间的功夫,熊熊的烈火,浓烈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天童寺。 劈里啪啦的火焰张牙舞爪,腾舞起一条条赤色的火龙,蜿蜒着拍向夜空,宛如鬼魅。 这一刻,天上地下,蓦然寂灭,伫立了千年的舍身塔在巨大的烟尘和火光中倒塌,淹没了天童寺里的一切罪恶和血腥。 萧翎的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正前方,将毁灭的一瞬看在了眼里,扣在地面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然而,在这样盛大的死亡祭典中,虚空中却传来了冰冷而嘲弄的叹息,仿佛在长久的无动于衷后,还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了:“何为正,何为邪,师父,你应该看到了吧!只在一念之间,本来就是没有界限的,可你当年偏偏要将他们划分开来,说什么我是入了邪道,沐师弟是入了正道,真是可笑——?” 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是谁? 这一刻,心底的愤怒如火山爆发一般在胸腔里呼啸,萧翎俯首咬牙,忽然无法克制地暴起,挥剑指天,咆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生灵涂炭……血债累累罄竹难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漫天的火光映着他惨白如纸的脸,白衣当风,发丝如缕,拔剑站在苍茫大地上的男子,心下茫然,唯有仰天狂啸。天地之间,风起云涌,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许久许久之后。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诛神剑,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空空的足音。 白衣男子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汹涌的火光遮挡住了视线,然而神智清明的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闪烁的暗光。 “恰好三更——萧公子来得真准时!”暗光渐渐扩大,铺天盖地而来,来人微微笑着,黑色的披风在冷飒的夜风中一个华丽的回旋,伸手指向璨亮过后彻底陨落在天际的那一颗星辰。 那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划破沧廖的天际,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白衣公子无声地冷笑,看着身后显现出来的人影,蓦然回身,金色的剑光如匹练般急速横扫。 自天际凌空飘来的男子面对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掠起,擦着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剑法——!”深蓝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魔教教主微微一笑,手指一甩身后的披风,脚尖用力,飞腾而起。 跃起,跟上,萧翎手腕翻转,诛神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出奇异的淡金色光芒——“夺夺夺”一阵爆响,电光火石之间,华丽的披风在流动的绞风中片片碎裂。 看着欺近的对手,夜冥的眼神也渐渐冷肃下来,然而看着自白衣男子体内迸出来的华光,脸色却是急剧的一变。 人剑合一。 “凌歌!”看到了对方身上焕发出来的惊人光芒,长发教主忽然间冷笑起来,定定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果然。 白衣男子神色微滞,凝聚的目光涣散了一下,手上的诛神剑剧烈地抖动起来。 就在对方心神微乱的这一刹那,夜冥苦笑,右手随意在空中一抓,红色的光剑落入掌心。 “一代剑术宗师原来是个情痴吗?”厉叱,手中的光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凌歌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转生咒,你不魂飞魄散,她就得死!” 心念电转之间,心神涣散的萧翎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暗红色光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他不停步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着逍遥派的掌门这样连退十步! 凌歌……凌歌! 你不魂飞魄散,她就得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逍遥派的掌门形成那样巨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的冷汗,然而,诛神剑就在手中,艳丽的光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剑一寸。 长发教主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翎的左颈。 “铮。”心烦意乱之下,一直只退不进的白衣公子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挥剑,却蓦的出指弹向对方的剑身。刺向颈中的光剑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血污被指风所激,发出了一片凄蒙的苦涩,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翎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咳咳!你、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说话之间,光剑又已经连接刺到,然而,逍遥派的掌门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却有一道白色的清丽身影犹如白练一般横飞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嗤——!”一声轻响,光剑在女子的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如雪的白衣。 冷风阵阵,远处,黑沉的天幕下,烈烈的大火无止无休地焚烧着一切,可是四周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白衣女子由内而外都散发出纯洁的白色光芒。 凌厉的红色光剑剑身陡然一颤,收敛于无形,玉面教主双手交错而立,定定地看着挡在萧翎面前的白衣女子。 这时。 轰隆隆——!! 一道白色闪电重重地在头顶劈了下来,映得地上的三人形如鬼魅。 夜冥皱紧了眉心,身子微微缩了一下,脸色时而紫,时而白。 萧翎看了一眼靠近身来的白衣女子,似是无语,却也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凌歌轻轻点头,退了两步,跟他并排站着,宽大的云袖中,手指捏诀,蓄势待发。 微微一笑,两人交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齐齐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魔尊。 “你们这是要联手了?”长发飘然的教主忽然兴奋起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眼底眉梢却竟是冷意,和方才派若两人,“我的圣女,你终究是要背叛本座了吗?” “嗖嗖嗖——!!!”没有丝毫迟疑的。 耳畔风动,云袖一舞,几把锋利入骨的银针从凌歌的指间射出,直刺对方的门面。 夜冥轻蔑地挑眉,仿佛在嘲弄着对手的渺小和不知死活,纤长的玉指微微一弹,几道白光从他的指尖溢出,亮如闪电,只听嗤啦几声,巫月神宫的独门暗器在几道光芒的冲击下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退后!”萧翎凝神拔剑,对身边的女子低叱。 手中的诛神剑金芒陡生,白衣男子低低轻叱,身形一动,如同白鸿掠起,直刺那道黑影而去! “正道何在”!逍遥派的‘问天剑法’剑势磅礴到海。这一招,是师傅交给他的,身为逍遥派的弟子,他从没来没有用过这部剑诀。 以此问来叩问当世之魔,一击可当百人。 “喀喇”!——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里却忽然发出了巨大的裂响,有什么东西忽然间碎裂。脚下的大地发出了一瞬的震动,大千世界仿佛即将分崩离析。 “萧大哥!”凌歌站立不稳,脱口惊呼,看向虚空里持剑下击的男子。 白衣男子一击已中,宛如飞燕般回翔,折身落回了她身侧,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然而,当相视的两个人再度抬头,在微弱的光芒里,却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凝滞。 天空中绽放的火光耀眼得惊心动魄,一瞬间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火光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凝滞,然后,在某种神奇的力量召唤下,以可怖的速度在头顶凝聚成火海,盖了下来! “破——灭!”在这个刹那,巫月神宫宫主低叱了一声,十指之间光芒大增,袖中飞出的六道白练瞬间化为白色的屏风,萦绕在火海四周,阻止火势的漫延——与此同时,仿佛心意相通、萧翎也是拔剑瞬忽掠起,诛神剑的金色光芒宛如雷霆上击,一瞬间搅透了火光,撕扯出一片澄青色的天幕来。 “中了!”并力一击后,白发女子微喘,准备提气返回。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听到了萧翎的惊呼:“凌歌,小心!” “呵呵呵……!”阴森森的冷笑回荡在黑暗的冷风里,魔教教主冰蓝色的眼睛重新出现,眼里闪出可怕的血光,一切完成于一瞬间,在凌歌还没来得及收袖回身之前,一剑劈向了她。 “爱情的力量啊——!”夜冥冷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光剑,虚空里涌动着玄色的火焰,仿佛奇迹般地烧了过来! 凌歌脸色苍白,极力后退,尽管她在一刹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至,还是无法避开闪电般斩来的光剑。 “凌歌!”萧翎脱口惊呼,心神凝聚,右手上的诛神剑光芒瞬间大涨,笼罩住了他全身,人剑合一,整个人化为了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展开金色的剑弧涤荡开来。 轰的一声。 一时间,巫月神宫宫主全身都笼罩在强烈的剑气下,这样晚如滔天巨浪的金色光芒居然将那把几乎已经要切断她身体的光剑生生逼了回去。 狂风呼啸之后,黑暗渐渐散开,仿佛被一股神圣的力量驱赶殆尽。 惊神一剑之后,萧翎松开了手中的长剑,十指掩住了眉心,仿佛受到出其不意的重创,颓然弯下了腰去,踉跄着跪倒在地。 “啊——!”在难以克制的剧烈颤抖和痛楚中,有殷红的血丝从他唇角丝丝缕缕地落下。 “萧大哥!”凌歌回神,失声惊呼。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性格,能令他低呼出声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痛苦! “萧大哥?萧大哥!”那一瞬,凌歌已然顾不得什么强敌在前,举步狂奔而去,只想去查看萧翎的伤势。然而,在奔到他面前三步开外时,她却猛然一个踉跄,虚空中,瞬间凝出了一道伤心的屏障将她阻隔在外。 “别过来!”跪在地上的男子蓦然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别过来!” “萧大哥!”凌歌惊骇地看着他,他的手!那只手,居然鲜血满覆! “凌歌,别过来……”白衣男子伸出手,嘶哑地开口,在他松开了掩着额头的手时,她却震惊地看到,他的脸部居然裂开了无数道血痕,形态可怖。 “你怎么了?”凌歌试图冲破那道无形的屏障,去到他身侧。 “不要过来!”白衣男子低声喃喃,深邃的眼底闪过绝望的表情,“……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小心背后!” “不!”就在那一瞬,凌歌竭尽全力,玉指捏诀,矫捷一点,击破了他的结界。 “萧大哥!”她冲到了他身边,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肩膀,急切而颤栗,“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了?” 他的身体冰冷而颤抖,眼珠子仿佛琉璃般脆弱易逝,脸上的血痕渐渐深刻。 凌歌惊慌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不要看!不要看!!”在她滚热的手指接触到他脸颊的一瞬,他爆发出了绝望而惊怖的嘶喊,松开了双手,毫不留情想要将她推开—— “不……”凌歌固执地摇摇头,张开了柔软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轻声呼唤:“萧大哥,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间,我不会再离开你,你赶我我也不走。” 她的脸蛋紧贴着他的胸口,默数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他冰冷的身体正在被她心口滚烫的感情温暖融化。 萧翎怔怔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柔软的悸动,脸上却毫无表情。 凌歌忽然感觉到萧大哥的身体开始渐渐发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凌歌,凌歌……”她听到他开口。 “别动,别动。也别说话,那样血会流得更快。”她低声喃喃,因为痛苦而抱紧了他,“萧大哥,你的手好凉好凉……” 萧翎不敢再动,双手仿佛凝固了,脸色也仿佛渐渐平静,他感觉最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后、身体居然渐渐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是死亡即将来临了么…… 怀里的人是如此的温暖宁静,纯洁美好。 凌歌在心爱的男子怀里闭上眼睛,含着泪的笑容从唇角一直透到了眼角。 萧翎的双手迟疑着抬起、抱住了她,缓缓收紧——那双手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颤抖,却又那样的用力,坚决而确定地将她拥入了怀里,再不肯松开分毫。那一个濒死间的拥抱,几乎令她窒息。 “对不起。”心底柔软,百转千回后,她在他的胸口低低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不用跟我道歉,我从来就不曾怪过你! 身负重伤的男子无力地抱紧了她,想低头对她微笑,却听到了身后魔的狂笑——那样的恣意而狂妄,带着操纵生死、毁灭一切的阴气。黑暗的气息死灰复燃般重新笼罩了过来,越来越浓重,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 萧翎悚然一惊,极力凝聚自己溃散的神智。 不,夜冥还没有死!如果他就这样死去的话,还有谁能够遏止它?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半途而废,否则,也太过于不甘了啊……怎能就这样罢手! “凌歌!”他霍然低头,在她耳畔低语,“我的身体现在好像还能动,还有再出一剑的力量,来,帮帮我,一起杀了他吧!就趁现在!” 然而,凌歌却没有说话。他诧异地看向她,却发现怀里的女子略略抬起头,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似乎忽然有一瞬的失神。纤弱的双手停在他背部,有略微的颤抖。 “怎么了?”他低声问,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常。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夜冥教主阴枭而恐怖的笑声一步步的逼近。 凝神之后,凌歌毫不犹豫地倒退了一步,霍然转身。 一步之后,她就退出了他的怀抱。 黑暗里,仿佛有万点亘古的星辰在远方亮起,照耀着来时的道路。 白发女子的动作快如疾风闪电,纤长的十指之间闪耀出了千万道针芒,只是一瞬间就在眼前织出了重重的光网,将正在移动的黑雾包裹起来! “萧大哥,你的血可以杀了他!” 仿佛心有灵犀,同一时刻、萧翎应声点足,运起全身的最后力量,飞掠而去,右手中的诛神剑在左手掌心划过,带出一道碧血,白衣男子凝聚了所有力量一剑刺向了那个魔尊——剑上吞吐出凌厉璨亮的光芒,在一瞬割裂了绵延的黑夜! “你……!”那一瞬,被刺中的魔教教主仿佛明白了什么,发出震惊的低呼,“你居然……” 巨大的力量交锋令一切四分五裂。 耀眼的光从夜冥体内四射而出,高大的人影在一分分的崩溃,一片一片、由内而外地碎裂。 “帝王谷主给了你无上的毁灭力量,而他的血同样可以彻底毁灭你——” 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一剑、完成最后的一击后,萧翎剧烈的喘息,却不敢拔出自己贯穿在黑暗中央的剑——因为生怕一抽剑、这个魔尊便会如同前面一样,再度凝聚成形。他不敢抽出剑来,身体却衰弱得几乎无法保持凝聚的剑气。 金色的光芒切开了漆黑的天幕,雷云卷卷,风涛呼啸。 直到,直到看到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彻底地消散于无形,胸口沸腾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萧翎身子微微一倾。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溅落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白衣剑侠目光一滞,眼睛里的光芒由盛转弱,仿佛无法克制体内的某种衰竭,身子晃荡了两下,握剑长剑的右手起了难以觉察的颤栗,仿佛是怕冷似不停不停地哆嗦。 “萧大哥……”白衣女子失声喃喃,“你还好吧?” “嗯。”收回了剑,撑住身子,萧翎缓缓闭上了眼睛,只是简短回了一声。 “夜冥,夜冥他死了——”仰头望着天空消散的云朵,凌歌忍不住喃喃,“还好我们都没事……”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萧翎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浮出欣慰而释然的淡淡笑意,一闪即逝。 “你没事就好——” “怎么?”凌歌无端地觉得心里一跳,一种不详的感觉瞬间击中了她。 她愕然回头,眼神忽然间凝固了,继而发出了一声惊呼:“萧大哥!” 身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毫无生气的委顿在地。一直握着诛神剑的手跌落在地面上,白色的衣襟前赫然露出大片的血迹,胸口巨大的创口显露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萧大哥!”凌歌冲过去,俯身将他从地上揽起,急促的唤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伸手抓住散落的宝剑,似是极力想挣扎着站起,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握剑的手僵直地用力抬起,到一半就颓然垂落。 凌歌心脏撕扯,一种生死幻灭的恐惧和悔恨立刻攫住了她,她骇然地大哭着,殷红的血花簌簌地从萧翎的身下流淌开来,淹没了两个人。 那样致命的一轮击杀之后,油枯灯灭,大限已至,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萧大哥,你不要死,不要死?!”抱紧了怀里轻颤冰凉的男子,凌歌无助地拼命地摇头,哭得呛起来。这一刻,仿佛是时空倒转,一切又回到了去幻月阁盗取倚月蓉花的那一个雪夜。 一样的绝望凄凉,一样的顿手无措。 萧翎眼神涣散,吃力地抬起手,去抚摩那一头流雪飞霜一样的白发,眼里满含着笑意——她的长发在他手里如水草一样拂动,有簌簌的芳香。 “凌歌……不要哭……?”因为疼痛而略略皱眉,陷入弥留之际的白衣男子发出了心疼的低喃,不远处的火光映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如释重负般的微笑显出了淡淡的宁静和坦然。 “你不要死,不要死……?” 夜风袭来,围着两人炫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凌歌毫无掩饰地失声痛哭,一滴滴灼热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他的脸上,衣服上。 看到她这般毫无掩饰的为自己痛哭,他的一生就已足够了。 浑身终于没有了一丝力气,他落在她秀发上的手指缓缓滑下,疲惫地合上了眼睫,唇角依然是保持着温和淡定的笑容。 黯淡的苍穹下,又有一刻闪亮的流星缓缓坠落在遥远的天际。 “萧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用力摇晃着怀里沉睡过去的人,混乱哭泣的女子忽然无法控制地哀嚎起来,用手重重地捶打着阴冷潮湿的地面。 “萧翎,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凌歌肝肠寸断地痛哭,鲜血和泪水淹没了她,她抱紧了死去的爱人,嘶哑地喊他的名字。 萧翎已经听不到,他静静地地靠在她的肩膀上,身体一寸寸冰冷下去。 凌歌惊惧无望,神情呆滞,泪盈盈的目光紧紧地看着他。 第104章 尾声 风起云涌 此时此刻,日月神教的总坛,天音山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倾盆而至,天音湖水也发出了可怕的连绵呼啸,溅起一阵阵百尺高的青涛白浪。 在阴暗潮湿,血腥味扑鼻的修罗场上,漫天的雨水中,诸葛小蝶安静地躺在地上,两眼麻木,嘴唇干裂,她的手腕,脚踝上都带着铁镣,铁链绷得直直的,另一端是四个巨大的铅球。 女孩披头散发,白衣上满了勒伤的血痕,嗓子眼的呼吸急促而颤抖,断断续续的,她颤栗着往前伸出一只手去,拼死挣扎着。 几近黎明,窗外是滂沱的风雨声,空气是透心的冰冷。 阿音正在榻上酣睡,忽然,光明神殿的殿门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开,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滚了进来。 噼里啪啦的风雨声迎面扫来。 阿音从睡梦中警醒,吃惊地望着闯进来的人。 “谁?”他警惕地问。 那团黑色的身影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的仿佛死去一般。 阿音从榻上跃下,屏息凝神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地上的人浑身湿透,脖颈洁白如玉,那一头漆黑的长发乌泱泱的遮住了他冰俊的眉眼。 阿音俯下身,轻轻扳过那人的身子。 那是。 “教主——!”阿音忍不住惊呼。 —— 清晨,天蒙蒙亮,青碧色的天光穿透了漫天的云雾直射下来。 四野里飘扬着白色的灰烬,旋转,飞舞,消弭毁灭,像一个个不安失落,无处可去的魂魄。 铮铮然的马蹄声踏碎了晨曦的冷清和荒凉,夹杂着轰隆隆的气势由远及近地飞奔而来。 薄雾在朝阳下轻轻散开,青衣男子控缰而来,出晨的太阳为他镶上了耀眼的金边,他远远地望着化为一片废墟尘埃的天童寺,悚然一惊,心下便凉了大半。 紧跟在他身后的风云堡人马更是愕然的吸气,脸上均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夜之间,整个武林天翻地覆。 冷风哧哧地呼啸,在一片废墟残骸中,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显得格外苍凉凄美,她静静地坐在地上,身形一动也不动,仿佛凝固的石像。 “兮律律——”马蹄声踏起了一地的烟尘,自风云堡赶来的一行人飞身下马,惊疑地四下观望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堡主,夫人—— 这里犹如远古的战场,一片狼藉和萧条。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场景,风云堡弟子凛然顿住了脚步。 六大门派的人马一夜之间全都失去了踪影——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枫孑然而立,望了一眼晨色里那一袭白衣,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站到那个女子身侧,静静看着她。 白衣女子低垂着脸蛋,没有抬头,她非常安静,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他这个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惊。她的双手轻轻环抱着怀里的男子,已经冰冷。 “翎师兄他——”江枫的眼底流泻出一丝惨痛,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这一刻,他只觉生命里无法承受的绝望和孤独震得他全身麻木。 凌歌不说话,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青衣男子的眸中闪过激烈复杂的光芒,一瞬间,他冷然的转过头去,闭下了眼睛。 “江先生,堡主和夫人已经……?”一名风云堡的弟子跑了过来,急切地想要汇报些什么,却蓦地止住了脚步,他惊住,脸色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 这个白发女子怀里的男子竟然是一代剑术宗师萧翎—— 堡主死了——堡主夫人死了——连萧先生也死了—— 眼前残骸森森,天高地广,江枫长长地叹息一口,忽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凌歌。”安静了片刻,他终于俯下身,低低地唤了她一声,然而对方没有反应。顿了顿,他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继续道:“你以后要多多保重。” 凌歌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仿佛他只是一道并不存在影子。 手指微微探出,却在离白衣女子肩膀一寸处颓然地停住,江枫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她以后会如何?难道就这样抱着翎师兄的躯体终老、然后化为身侧满地残骸中的一具? 他能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那个瞬间,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击来,几乎要将这个曾经叱咤江湖的男子迎面击倒。 眼角的泪花在晨曦的冷风里渐渐冻结成冰,凌歌清丽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安静的,一言不发地坐着,像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雕。 “我欠你的,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要报仇,就来找我。”又是半日的沉默,江枫终于再度开口。他的眉目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萧瑟和荒芜,然而话语却是淡漠而平静的,“凌歌,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青衣男子微微咳嗽着,清俊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深的疲惫,长叹一声,他又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呐喊着、要挣脱出束缚呼啸而出,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起手去、轻轻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样微微的苦涩。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去。他也已尽力,若她无法自救、那么也便是如此了。 —— 风起云落,沧桑过尽。 江湖百晓生在自己亲笔撰写的群英志上给了那一夜,一个别样扭曲的记录。 朝歌五十八年,七月十五日,中原的鬼节,天童寺,月圆之夜,在六大门派与魔教的激战中,正道武学对抗邪教秘法,六大门派的人马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就连叱吒江湖几十年、内外修为都臻于化境的太虚真人和了尘大师均丧命于魔教教主夜冥手上。 而风云堡堡主沐清愁,痴情重义,因爱妻惨遭杀害,神志紊乱,拔剑自刎于舍身塔。 三个月后,风云堡正式派出三位少堂主作为使者,前来迎接少主沐易航接任堡主一职。 宁静雅致的仙人居。 碧绿的翠竹林外,山峦重重。 在三位堂主凌风,慕云,紫衣于大门口齐齐翻身下马时,长久紧闭的门忽然打开,所有下属都惊讶地看到沐公子正站在门后——他穿着一件如雪的白衣,手里握着一把纯黑色的竹箫,脸上尚有连日消沉后的悲伤,但眼神却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坚毅。 “走吧。”没有半句客套,他淡然转身,仿佛已知道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 凌风和慕云对视了一眼,略略叹息。紫衣更是咬紧了嘴唇,眼底满是心疼。 沐易航笑了笑,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他在三位堂主的簇拥下疾步走出仙人居,翻身上马,直奔风云堡而去。 在天童寺一役的第四个月的早上,沐易航在天坛举行了祭天仪式,在天下武林的恭祝观望声中,登上了武林至尊的宝座。按照惯例,朝廷也派出了大理寺特使前来道贺,带来了楼澈大帝特赐的恭贺诏书和免罪金牌——风云堡从创立开始,就一直调停各个门派的纷争,遴选英才去除败类,内铲奸臣,外除恶霸,平衡兼顾着朝野间的各种力量,连当朝天子都不敢小觑。 另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105章 新文推荐 希望大家去看《蝶舞风云》的下部《幻影九歌》啦啦啦啦啦啦! 第106章 引子 药香 朝歌五十八年,初春。 一轮明月照耀着远方的积雪,苍白冷清的大地上有一个缓缓移动的身影。 在这月光杀清的晚上,他双手扣地缓缓往前爬去,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天空泛起一丝淡淡的氲白,一辆马车徐徐从远方驶过来。 “小姐,前面好像有人!”车夫勒住缰绳,回头对车里的人说道。 “噢?”有些好奇的,一个扎着发辫的红衣小丫头探出头来向前张望,吐了吐舌头,又赶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在那一团艰难向前蠕动的物体前。 灰绿的车帘被挑开,一位清丽无双的白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她的肩上披着银色的银裘披风,在风中微微后扬着。车夫挑灯踏雪,带着小姐走上前。 感觉到有人靠近,地上匍匐着的人加快了速度,吃力地往前爬去,像逃离一般。 “你没事吧?”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红衣小丫鬟第一个俯下身询问。 地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喘息不止,惊恐地向前爬去,手指上殷红的血花恣意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皑皑白雪。 “英儿,拿一件厚衣服给他!”白衣女子微微叹息,转身吩咐。 “好!”小丫头拍了拍手,满脸笑意的向马车快步跑去。 厚厚的髦裘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一丝暖气顿时席卷全身,地上的男子吃力地抬起头来,在煞白冷清的月光下,他凄迷的眼睛却泛着困兽般濒死的微弱光芒,不仅白衣女子,连她身旁年迈的车老夫也不禁怔了怔。 “你是谁啊?怎么会弄成这样啊,你受伤了吗?”没有一丝防备的红衣小丫鬟,再次探过头来热切地问。地上的男子面目呆滞,干裂的双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刺耳的“呀呀”声,只字不能成语。 该怎么办呢! 白衣少女微微笑了笑,侧身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篮,取出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你一定饿了?吃吧?”玉白的手将香气四溢的馒头递给了他,脸上盈盈一笑。 雪地上的男子怔怔地望着她,布满血丝的双手颤抖着伸向前。终于,他冰冷的颤抖着的僵硬指头接触到了热腾腾的东西,一把抢过她纤手上的馒头,男子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食篮里的馒头一个个递了出去,地上的人却依旧狼吞虎咽。 看着他的样子,白衣女子拧紧了眉头,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想必是多日未进食了!实在可怜! “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否则门主会担心的!?”看了一眼天色,老车夫上前一步轻轻说道。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明亮的目光从地上移开,转身离去。 “小姐,那他怎么办?”红衣小丫鬟跟着她边走边问。 “他是不会跟我们回去的!”白衣少女早已从他警惕冰冷的眼眸中读到了某种信息。 马车铮铮离去,手中未吃完的馒头砰然落地,男子呆呆地看着地面,泪水簌簌下滑。 天山脚下的唐家堡,褐色大门“轰隆”一声打开,马车驶了进去。 “终于回家咯!”欢笑声从车里传出。 大堂内,一青色长衫老人抚摸着胡须,来回踱着步。 “门主,小姐,小姐回来了!”一名黑衣仆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报告,满心的欢喜。 “爹!”璇霜进了大堂,笑着上前屈膝作揖。 “霜儿,你可回来了!”年迈的唐门主赶忙扶起爱女,脸色的表情又是欣慰又是高兴。 “爹,女儿也很想你啊!”白衣女子眼波流转,喜极而泣。 “又要变天了,你一人在外,爹怎能放心!所以才急急忙召你回来?” “变天?”璇霜微微蹙眉,半响,沉声道:“莫不是朝廷又要增加我们百姓进奉的税粮?” “比那严重多了?”老门主松开了女儿,叹了一口气,走到了檀木桌前坐了下来。 “一个月前,日月神教的鹰犬袭击了唐门,虽然唐门毒雾结界未破,然魔教之人各个心狠手辣,一击不成,只怕还会卷土重来,我们实在是防不胜防,前日,风云堡堡主沐清愁派人送来了书信,大有拉拢我唐门之意,爹一时间进退两难,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对策,到底该不该投靠风云堡?” “魔教之人为何突然来犯?”璇霜心有疑虑,脸色却渐渐苍白:“爹,眼下以我唐门之力,独自对付魔教有几成胜算?” “哎,只要外围屏障一破,要杀我唐门弟子简直易如反掌!”老门主摇摇头,唏嘘不已。 白衣女子眼神黯然,幽幽地道:“风云堡真的可靠吗?” 老门主捋了捋胡须,思虑了半响,正色道:“正道武林一枝独秀”。 “爹,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白衣女子凝了凝神,温婉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外,轻轻说:“唐门若真的保不住,散了又如何?” 老门主双目沉沉,半响,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璇霜,都是爹无能,爹愧对唐门的前任门主。” “爹,女儿早就厌烦了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打打杀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镜水宫去,如何?”璇霜上前一步,认真地规劝道:“唐门其他弟子去留随意,爹,我们走,好不好?” 老门主不说话了,长久地沉默下来。 然,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走成。 第二日,天山脚下的唐家堡。 清晨的风,带着妖娆的血腥味,从远方呼啸而来。 魔教的数百名鬼降宛若撒豆成兵一般齐齐从天而将,落在了繁华喧闹的大街上。街上的百姓匆匆抱头鼠窜,鬼降们张开血盆大口,快如闪电一般四处奔窜,撕咬。顷刻间,整条街此起彼伏的都是恐惧的尖叫声,飞溅而起的血花浸染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唐门门主唐宗岳带领着门下弟子火速赶到了大街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百姓惨死的尸体,一旁的酒馆里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喊声,有两个客人像中邪了一样,从酒楼上跳了下来,血溅当场。 年迈的门主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沉沉地跨下了肩膀,他意识到了侵犯者的可怕。可是,唐门向来以毒术见长,眼下,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教鬼降,毒攻怕是没什么用。 唐宗岳扭头,厉声吩咐弟子:“把我的灵火箭拿来。” “是。”那弟子领命去了。 唐宗岳信手从一旁拿起根竹竿,用力折断,握在手中当武器,有个黑色的鬼降红着眼睛从一旁的屋顶上跃下,朝他直扑了下来。 这时,一道闪着火光的长箭飞速射了过来,直插入那鬼降的脑袋,紧接着又燃烧起来,滋然作响,那鬼降呜咽一声,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像一堆恶臭的腐肉。 唐宗岳定睛望去,救了自己的不是别人,正在女儿璇霜。 一袭白衣猎猎飞舞,她手握灵火箭,不停地拉弓,不停地瞄准射出,不远处,先后有三名鬼降落地。 唐宗岳接过弟子奉上的长剑,很快和他们四散开来,分头去斩杀魔教的妖物。 此时,天上的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聚集在唐家堡上空,霎时电闪雷鸣,亮白的电光直劈向屋顶,酒楼被一片火光包围,熊熊的烈火迅速向两边的房屋蔓延开来,凄厉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四处逃窜的百姓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牵引着,他们被无数看不见的线缠绕着拉起来,甩向高空,转瞬,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骨裂而死,脸色依旧带着临死前的恐惧。 唐宗岳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天幕,绝望地叫喊:“老天爷,是你要灭我唐门吗?” 不远处,有几个唐门弟子倒下了,还有几个在奋力厮杀着,被杀死的鬼降在火光中消失,死了一批又有一批从天而降,怎么也杀不完。 唐宗岳眼睁睁的看着门中弟子一个个倒下,却无能为力,血花和泪光在他的脸上交错纵横,他踉跄着后退,再度后退,心灰意冷地等死。 天空依旧布满阴霾,刹那间,却似有一道轻盈的力量从中撕开了一条裂缝,漫天的日光照射而来,一座华丽的五彩软轿在四个青衣侍女的拱抬下,叮铃作响,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前面,那情形十分诡异。 唐门门主提着沾血的长剑,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软轿。 软轿落地,轿中隐隐现出一个女子的妖娆身姿,她的怀中似乎抱着什么,手指轻轻地捋动着,一次又一次。 紧接着,傲慢的声音从轿中传出,带着一丝轻蔑:“真没想到,你们唐门尽如此不堪一击。”说着,仿佛有些百无聊奈的样子,轿内的女子歪斜着身子,一只手支着额头,很是失望的抱怨道:“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也不知道那个残雪怎么搞的,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得劳烦我动手,真是扫兴。” 唐宗岳望着顷刻间由繁华变为焦墟的大街,眼睛里弥漫起空荡荡的荒凉,半响,他木木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对准了眼前的软轿,咬牙切齿的低吼:“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屠杀我唐门百姓?” “我,你问我?”女子盈盈一笑,抚了抚怀里的黑猫,娇俏地道:“我是日月神教的蓝雨,记住了,我叫蓝雨!” 唐门门主咬着牙,定定地道:“你们乱杀无辜,总有一天,中原武林会一举消灭你们魔教!” 闻言,轿内的女子笑出声来,不由得嘲讽道:”你们这些中原人啊,老是自诩正义之士,其实暗地里做尽了狡诈阴险、卑鄙龌龊之事,就拿你们唐门来说,你们以毒术入道,戕害他人性命,干的尽是些背地里的小把戏,你们拿什么脸面以正道自居?” “你住口!”老门主神色剧颤,用剑直指着她。 蓝雨从轿中起身,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来。 唐门门主感觉到脚下一轻,紧接着他的身体被拉离了地面,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引线牵着,逐渐升高,升到了半空中。 蓝雨的嘴角弯起一丝冷笑,恣意地欣赏着唐门门主临死前惊恐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支冒着火光的长剑飞速射来,她侧身闪躲,那一箭穿透了轿子,射入后方的虚空。怀中的黑猫受了惊吓,嗷叫一声,挣脱了她,跑了。 蓝雨眼神一凛,回身望去。 一个白衣女子飞奔而来。 半空中的唐宗岳错愕的看着跑过来的女儿,手脚都被束缚着不能动弹,他拼死提了口气,叫喊起来:“霜儿,霜儿,你快走,快走啊!” 白衣女子不管不顾地直奔而来。 “霜儿,快跑!”他再一次急叱道。 唐璇霜表情固执,身上的白衣被血污染红,她径直朝自己的父亲飞奔而来。 轿中的蓝雨蓦地冷笑起来:“真是感人啊!”说着,手指当空一划。 唐门门主的身体从高空中甩下来,重重落地。紧跟着,四五个血红色的鬼降飞扑而上,淹没了他的身形,四下里只能听到可怖的撕咬声。 他竟连一丝惨叫也没有发出。 白衣女子瞪大了眼睛,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前扑着,猛地跪倒在地上。 两只眼睛噙着失神的泪花,她一面摇头,一面哽咽着伸出一只手来:“爹,爹!” 那些鬼降还在贪婪的撕咬着唐宗岳的尸体。 白衣女子蜷缩起身体,死死地将头埋在地上,她的肩膀在冷风中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不怕死,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因何要死,唐家堡的人又因何要死? 白色的衣角飞扬起来,唐璇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她在等着死亡降临,可是转瞬间,又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袭击了她,那股强大的力量携裹着她,向后飞速掠去。 她模糊的眼睛只来得及看到来人瘦削的下巴,雪白的衣衫,很快的,她脑袋一沉,在他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 短短的半日,唐门彻底倾覆,唐家堡变成了一片废墟,无人生还。只有一个红衣丫头英儿侥幸脱逃,皆因她放不下雪地上那个受伤的人,便在夜间折返回去寻找,她在天山雪地上一处歪脖子树旁,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男子。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和精致的轮廓,她甜甜地笑着,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救活他。 清晨,木质的大车轮在石子路上一颠一颠地滚动,一辆简易的木制围栏的大车缓缓驶进了普陀山药王谷的大门。 阳春三月,青山环绕,绿水潺潺,燕莺处处欢啼。幽静典雅的深谷美得跟人间天堂一样。采药的丫鬟和青衣童子往返于长廊庭院之间,尽显热闹非凡。 车上的红衣小丫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景,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面色青灰的黑色男子,此时正在昏迷当中。 木车缓缓过来,药王谷的管家周先生双手交叉在胸前,颐指气使地道:“你可记得,你是签下卖身契的,一旦救活了你想救的人,你就得一辈子留在谷里,为奴为婢。” 红衣女子将怀中人轻轻放下,从车上跳下来,忙不迭地说:“那是自然,我不会反悔的。只是,他身中剧毒,你们一定要救活他呀?” 周管家得意地扬起头,冷冷笑道:“哼,我们谷主的医术天下无双,就没有他救不活的人。” “太好了,神医就是神医。”红衣小丫鬟兴奋地欢呼起来。 这时,一个童子走过来,对周管家说:“少爷请你去下棋。” 周管家听罢,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嘴上说着马上过去,却一直磨磨蹭蹭着,一直到了傍晚,周管家才来到了庭院深处,少爷的屋门前。他推门进去,烛台上蜡烛的光芒被带进来的风一吹摇曳一下。 屋子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围棋棋盘。 周管家关上门,将卷起的竹帘慢慢放了下来,然后,坐在棋盘前,轻声说道:“少爷,让您久等了。” 周管家面前是一个纱帐,纱帐内隐约可见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药王谷谷主薛岚,看上去瘦弱文雅。 纱帐的门撩起,药王谷谷主用手捂着嘴,轻轻地咳嗽起来,咳了一会儿,他起身来到棋盘前坐下。 周管家偷偷打量着少爷的脸色,唔,好像比前些天更惨白了,这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竟然是当世神医,真是苍天作弄。 冉冉的烛光中,薛岚的喘息有些急促,苍白的脸上却挂着一惯温和的笑意,轻声道:“老周,今天你可不能再让我棋了。” “少爷,您这说的哪里话?”周管家讪讪一笑,恭维道:“您的棋艺本来就比我高,怎么能说我让您呢?” 薛岚笑了笑,不再言语,在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子。 周管家拿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 薛岚的手再拿起一粒黑子放下。 这时,周管家忽然一拍大腿,发出哎呦的声音。 薛岚道:“你怎么了?” 周管家面色凝重,叹息着摇摇头,半响,才难为情地道:“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薛岚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周管家抬起头来,慎重地说:“今日清晨,有个女子拉着个垂死的病人,在谷外呼救,我从外头采办回来,看到了,我寻思着他们也可怜,就答应放他们进来,让谷主您给那病人瞧一瞧,这一天忙尽活着安排谷中杂事,就把诊病这件事给忘了,也不知那病人现在怎么样了?” 周管家的情绪越说越激动。 蜡烛的火光一晃。 对面的薛岚掏出手帕捂住嘴,难受地咳嗽起来。 微弱的烛光里,周管家看到那手帕上有一些血丝。他赶紧坐稳了不动,仔细地看着薛岚,装作很关心的问道:“少爷,您——” 薛岚缓过劲来,挥手示意无恙。 蜡烛的火光稳稳地烧着。 薛岚慢慢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他站起身来,去拿墙角上的纱笠。 “少爷,您这是?”周管家也随着起身。 薛岚将纱笠戴在头上,系好了带子,说道:“既然病人已经在谷里了,我就去瞧瞧吧。” “是。”周管家欠身,很是恭敬的样子。他走在前面,打开了屋门。 门一开,冷风和寒气刮进来。 头上的纱笠轻轻飘扬起缤纷一角,薛岚又不受控制的咳嗽了两声。 第107章 围猎 看着从飞鸽上取下来的信函,飘雪的轩窗前,披着白裘的男子倚窗而立,怔怔地出神。身后的几名属下,沉默的站着,深怕打扰到了正在深思的少堡主。 “立刻安排下去,明日动身前往月牙湾,打猎——!”回过身来,他淡淡地吩咐,清秀的脸颊上面无表情 “是!”接到了命令,几名属下神色恭敬,连忙退下。 现在是寒冷的冬季,怎么会有猎物?虽然心中疑虑,但是面对这位深不可测,寡言少语的少堡主,没有人敢再问什么。 阁楼前,一袭白衣扶窗而立,气质儒雅而沉静,飘舞的雪花带着无比慵懒的甜意恣意地洒落在他瘦弱的肩头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冷郁的双眸清冽地锁定在窗外的梅枝上。 自接掌风云堡以来,短短两个月来,天音山的日月神教派出了归于旗下的连云寨七乱接连重创了中原几大门派,到底意欲何为? 沐易航双手背在身后,孑然而立,深谙的双眸里乍然冷光四射。 连云寨这几匹恶狼看着实在碍眼得很,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 大漠黄沙,狂风呼啸,吹卷起上方飘舞的一面破絮的残旗。 “哈哈哈!邙山那几个女弟子长得还真是有模有样!”阴冷的大笑之声回荡在邙山下这间破陋的棋亭酒肆上空。 店家做的是小本生意,本想招待一下过路的商旅,不料碰上的却往往是一些舞刀弄剑的江湖玩命之徒。 钱没赚多少,却每每被吓得半死。 “这是什么酒啊!”随着一声怒叱,“啪”一个酒碗被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店家的脚下。深知来者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邋遢剑客,店家顿时吓破了胆。 “客官息怒啊!”他疾步上前,颤颤巍巍地说,“这一带离前面的连云寨只相距数十里,要喝到好酒,骑马不到半日便可抵达!” “你说什么?”眼光里闪着肃杀之气,下一刻,店家被桌前一男子恶狠狠地揪了起来,“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凶狠的瞪着眼,用力一推。脚下不稳,年过半寻的枯瘦长者便一股脑地栽倒在地上。 “灰狼,不得无礼!”桌角上,一位黑布裹脸的蒙面人缓缓的用一块淡蓝色手帕擦拭着兵刃上的血渍,他没有抬头,淡漠的语气却带出一丝威严。 “大哥!”心下一怔,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握剑青年回过脸去,闷闷不乐的看向桌边端坐的人。 “何必为难一个生意人!”蒙面人再度开口,黑布遮住了他半张脸,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透出一线残酷的光芒。 血渍擦拭完毕,他将锋利的剑刃收入剑鞘,对店家道:“惊扰了老人家,实在抱歉!”说完,放下一定金子,遮面人豁然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出了酒棚。 见大哥离开,几位属下也不敢再作停留,齐刷刷地起身,跟上了他的脚步。 望着走出酒肆的几位江湖中人,惊魂未定的店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桌上的一定黄金上。 看来,那个领头的人心也不坏,他将金子揣进怀里,心里暗暗地想着。 一行人飞身上马,抖开了缰绳,浩浩荡荡地奔向沙漠深处,马蹄声溅起了一地的黄沙。 行进不到一里路,领头的遮面男子忽然硬生生勒住了马头,骏马一声长嘶,前蹄跳起,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有杀气,大家小心!”双眼冷静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他低沉地下令,骋马原地环转了一圈。 “大哥,这一带都是我们七兄弟的地盘,谁敢在咱们的地盘上——!” 那个叫灰狼的青年有些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然话语未说完,他便惊得住了口。 苍茫的天幕上响起了长眠幽静的埙声,看不见人,只能听到无比妖冶凄美的阵阵埙声。 不远处的黄沙被狂风卷起,洋洋洒洒的在空中飞旋。 风声越发地肆虐,仿佛受到了埙声的控制,被吹起来的黄沙在这一瞬间仿佛活了一般,腾空聚簇成大片大片的沙堆,旋转着,缠绕着,却不落下来。 “大家小心!“随着一声断喝,那些聚簇成堆的黄沙顷刻间席卷而至,迎面的一刹那却变成了千万把晶莹剔透的短刀,直直刺向他们的面部。 领头的遮面人倏然拔出腰际的佩剑,侧身闪躲着,劈向那些锋利的暗器。 “噌”电光火石之间,黄色的大地上,腾起一片金黄的火花,耀眼得惊心动魄。 然而那些闪着亮光的短刀在被削开的一刻,反而化为了更多的利器,寒芒微闪,无孔不入。 “大哥!”灰狼有些招架不住了。 领头的人抬手按住血花涌出的胸口,眼底跳跃着愤怒的火光,大吼一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面罩扬起,露出了一张苍白俊朗的脸孔。 马群原地踩踏着,齐齐晃脑,哀鸣不止,马背上的其他几个弟兄被呼啸的狂风卷起,又重重甩出去,跌落在黄沙上。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大漠上空,传来几句清亮而甜柔的沉吟声。 地上的几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皓白的天空上显现出一朵盛放的娇莲,如梦似幻。 众人眨了眨眼睛,定下神望去,却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俏丽女子在徐徐地伸臂飘飞而来。 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再无丝毫动作,忘记了这是生死一刻。 白衣胜雪,衣带翻飞,少女微笑着缓缓落在了他们面前。 望着眼前受了重伤的数人,“受死吧!”白皙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绝世清丽的笑容,少女眼底含冰,平静地宣判。 这一句话将集体处于梦幻状态的人如醍醐灌顶般拉回了现实。 “大哥!”吐出了一口鲜血,伏在地上的灰狼回头,艰难地呼唤自己的伙伴。 遮面人以剑支地,方才稳住了身形,他濒死地喘息,紧抿的唇角却落下两缕悠长的血丝。 “为什么是你!”他艰涩地问,瞪直的眼神里带着愤恨,带着不甘。 白衣少女笑了一下,眼底冰冷如寒河,“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教主派我来送你们上路。”微微扬头,目光里毫无温度,她说出口的话依旧残忍。 遮面人略微怔了片刻,却也明白了过来。 他颔首不语,微微咳嗽了两声,嘴角流淌的血花泛滥成灾,顺着他冷峻的下巴一滴一滴的滚落,浸入黄沙。 “我早该料到了,你们魔教中人言而无信,又怎么会容得下我们兄弟七人。”连云寨的大当家苦笑着摇头,眼睛里隐约闪出痛苦之色,“只可惜连累了几个好兄弟,他们本来并不想随我投奔魔教的!”他的语气衰弱至极,握剑的手也在不住地哆嗦。。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多说无益!还是尽快上路吧!”白衣少女猛然后退了几步,手臂一甩,宽大的云色袖口里流出一片七彩的霞光。 是凤尾鞭! 传说死在凤尾鞭下的人,大多一鞭致命,胸前一道血痕。 漫天的黄沙映照下,连云寨大当家的脸白如死灰,没有一丝血色。 他注视着对方冷若冰霜的眼眸,忽然清冽地笑出声,夹杂着一丝失望和无奈。 “圣女,我顾少康一生杀人无数,若死在江湖正道人士的手上,却也死得其所!死你们在魔教鹰犬的手上,我真是不甘心啊!”咬着牙,他愤恨地叫嚣,虚弱的眼底在这一刻腾起磅礴的杀气。 “正道人士?”她浅笑嫣然,冰冷的脸上却浮出一抹无情的嘲弄:“你们与正道武林背道而驰,早已是他们的宿敌,落在他们手上,只怕你会死得更惨!” 话音刚落,少女扬鞭而起。 地上的几人咬牙切齿,齐齐按剑而起,直击而上。看着他们狰狞的表情,白衣少女将嘴角的笑痕咧到最深,手中的长鞭在起跳的刹那发出惊心动魄的耀眼光芒。 一望无垠的大漠上陡然溅起了一汪清亮的血雾,那个飞腾在半空中的清丽女子却依旧一尘不染,白衣如雪。 看着同僚一个个倒在自己的眼前,连云寨大当家顾少康终于咬着牙低吼起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拖着剑,跌跌撞撞地砍向白衣少女。 在他奔来的同时,白衣少女却收回了长鞭,单脚划地,平平地后退。 “我要杀了你!”他嘶吼着,一路指剑而去。 剑刃离她的咽喉只有一寸之遥。 白衣少女目光泠泠,稳稳地后退,飞浮起的长发遮住了她美丽的脸庞。 脚下的步法杂乱无章,顾少康的眼睛红得可怕,仿佛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一心只想着吞噬眼前的人。 然,他终究还是无法触碰到她,脚下的步子被黄沙一绊,他踉跄着,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白衣少女一拂袖,刹住了步子,冷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同情。 “好一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她不由得出言奚落,带着些许讥讽。 顾少康将头狠狠地磕向地面,他终于忍不住发出声地哭号起来,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般低沉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闪电般抬头,他咬着牙问。 “你走吧!”她看着他,冷漠的眼睛里微微怔了片刻,却突然开口。 “圣女?!”他看着她,怔怔然低喊,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白衣少女平静地看着眼前惊呆的人,叹了口气道:“教主要你死,可是我却不想杀你!你走吧!” “为什么要放过我!你会后悔的!”顾少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誓言,“如果你现在放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是吗?”白衣少女轻笑,“我等着你!”拉过头上的纱笠罩住了脸颊,白衣女子苍凉的眼光里闪过一丝悲悯之意,“不过,我劝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要再回来了!你会失败实在是因为你有一颗不怎么狠毒的心!” 语音刚落,她腾然张开了双臂,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 “圣女!”黄沙之上,连云寨大当家挺直了肩脊,厉声嘶喊,“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漫天的黄沙飞舞在他的身侧,他匍匐在地上,双目呆滞如死灰。 “走得越远越好!”人已远去,但她飘渺而轻柔的声音却仿佛近在耳侧。 第108章 新晋堂主 清晨的雾气很重,刚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古道上滴水成冰。 灰蒙蒙的天空下,放眼过去,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陡然间,冷清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风雪,敲碎了黎明的静谧,浩浩荡荡地破雾而来。 领头的男子肩上披着金丝镶边的白色斗篷,双目清利如剑,顾盼间英气逼人。 身后紧跟着数十名属下,神色威凛,腰际的佩刀隐隐闪着冷光。 一行人马飞快地奔出了玉门关,铮铮然远去。 雾霭沉沉,路边的沙柳树下,一个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远远地眺望着城门的方向,她来回踱着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马蹄声越来越近. 路边的白衣女子蓦然抬头,飞快地跑到了大道上。 得得的马蹄声,转眼已至眼前。 她张开了双臂,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波而来,想要闪开,却一脚踩在了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然而,她却没有跌倒。 马是硬生生勒住的,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头发上的飘带掉落在了地上,长长的秀发在一瞬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诸葛小蝶抬起眼睛,她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无双的脸,映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显得异常惨白。但是他看着她,微滞的目光里依稀透出一丝暖意,迷离中又带着更多的陌生。 “惊扰了姑娘,抱歉!” 她略微怔了一下,那年轻公子就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颔首,径自转身上了马。 抖开了缰绳,他目无表情地骋马绕过她,绝尘而去。 她呆呆地愣在原地,一行人马匆匆地擦身而过。 她本来以为可以等到一辆顺路的马车,这样她就可以截下一匹马,赶回日月神教。然,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刹那,她忽然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望了望飞奔而去的人马,白衣少女淡漠地别开目光,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 —— “少堡主!前面有情况!”在距离连云寨约二十里远的时候,前方探路的属下忽然折身禀报。 初雪过后的大漠之上,殷红的血迹隐隐可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均已被黄沙覆盖住身躯,只有个别手脚露在外面,似已死去多时。 一行人纷纷下马,上前查看情况。 “少主,是七乱!”拨开了层层的黄沙,死者的面部表情清晰地显露出来。 马上的白衣男子犹自沉默着,冷峻的眼睛里却交织起高深莫测的光芒。 居然有人,先他们一步出手了! “少了一个!” “是连云寨的大当家顾少康!”又有属下急急回报。 沐易航微微蹙眉,蓦然跳下马来,走上前去。 凤尾鞭!!! 心中一惊,伸手触探着死者身上的一道血痕,这位年轻的少堡主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以抑制地露出震惊之色。 出手之快,之狠毒,实在令人咋舌。 相传这凤尾鞭乃逍遥派两位先师采集了千年幽凤的顶戴花翎,耗尽了一生的心血,才锻造出来的一件神兵利器,曾经在江湖中引起了很大的争斗,武林各大门派争相抢夺。 五年前,魔教派出了大批鹰犬,也参与其中,死伤无数。 最终这把沾满了无数无辜人性命的凤尾鞭还是落入了他们手中,和她的主人一起,在江湖武林中销声匿迹了。 难道是魔教中人出手解决了连云寨的七乱。 “少主,属下立刻去追查顾少康的下落!”一属下单膝跪地,颔首请命。 眼底划过无数幽暗不明的光芒,沐易航霍然站起身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不用了,由他去吧!”风云堡的少堡主落寞地抬起头,望着远处白茫茫的苍穹,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忽然没有了杀气。 —— 扬州城,落英大街,风云堡。 朝廷派来的特使走后,刀剑堂堂主凌风手握着着密函,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在他的身旁,分别静坐着五岳堂堂主慕云,还有烈焰堂堂主紫衣。 三人均是沉重的表情。 “怎么办?少主又不在,我们该怎么做?”凌风脚下一定,转头看向身后一言不发的慕云。 慕云的表情很平静,淡淡地道:“一切还得等少主回来再做定夺!” “等不了了。”凌风有些着急的样子:“眼下是当朝天子病危,庆明太子要我们风云堡协助,去普陀山,请药王谷谷主薛岚出山,前往朝歌城,为楼澈大帝诊病,这要是耽搁了,我们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是——?”一旁的紫衣起身,蹙眉道:“我们若冒然前去普陀山,万一少主回来另有安排,我们又当如何?” 凌风想了想,又道:“我一个人去普陀山就可以了,你们留下,等少主回来,立刻禀明他实情,如何?” 慕云和紫衣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清浅而空洞。 三人均抬头望去。 不是别人,却是那个新晋的静水堂堂主唐璇霜,她扶着门柱,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慕云见状立马起身迎上去,关切地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璇霜点下头,柔声道:“我已经好多了,我听你们在这边争执,出什么事了?” 凌风快步走来,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分头行事,璇霜,你跟我去药王谷吧。” 唐璇霜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慕云却立马提出反对:“不行,要去也是我和她去,你和紫衣原地驻守。” 凌风立马笑着说:“行,你和她去。我们留下。” 慕云一下子怔住,看着凌风脸上得逞的奸笑,他知道自己上当了,眼下也只能摸一摸鼻子,掩饰住自己的窘迫。 唐璇霜本是天山脚下唐门门主唐宗岳的女儿,家门被魔教鹰犬洗劫之日,她在濒死之际被沐易航救走,带回了风云堡,来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她还是沉沉闷闷的,不喜欢说话,先前沐易航在时,偶尔去看她,她也是这幅冷若冰霜的样子。 紫衣呆呆地打量着这个女子。 她只知道,一年前,诸葛小蝶失踪后,沐易航去天山一带寻找,没找到小蝶,却救回来这么个陌生的女子,她不爱说话,性子冷清,之后风云堡历经大劫,前任堡主沐清愁、堡主夫人秦清在天童寺纷纷殒身,沐易航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爱说话了,他有时候会坐在唐璇霜身旁,两个人一起发呆,奇奇怪怪的。之后,沐易航接任堡主,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睿智和从容,而这个唐璇霜却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众人还当她是哑巴,直到那一日,一年一度的堂主遴选比武大会,她忽然走上了擂台,接连打败了好几名风云堡弟子,一跃晋升为为静水堂堂主,紫衣才明白,这个女子一直在蛰伏着,在必要时刻才愿意崭露头角,让众人皆刮目相看。 她进入风云堡不到一年,就已经和其他三位堂主平起平坐了。凌风和慕云平日里对她也是颇为照顾,好玩的好吃的,总忘不了给她一份。渐渐地,她也愿意开口和人说话了,但还是沉闷喜静的性子,令其他生人不敢靠近。 第109章 重逢 普陀山药王谷,远处层峦叠嶂,山林间溪水潺潺,一片鸟语花香。 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一叶扁舟缓缓驶来,舟上伫立着一个身姿颀长的白衣公子,面带微笑,目光和煦,他手拿着折扇,环视了一下四周,头发上的发带随着徐徐的清风飘舞起来。 扁舟徐徐靠近,白衣公子撩起衣衫,下了船,又转身吩咐身后的几名随从,将船上的几箱子金银珠宝往下搬。 周管家站在岸边的长亭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光景,眼睛里冒出压抑不住的贪婪的喜光。 是的,他就喜欢钱财,带着诊金来求医问诊自是最好的。 周管家想了想,又转身大步离去,他穿过了大片大片的园林,走过一座座亭台楼阁,来到了寂静的后院。 屋门是虚掩的,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周管家推开门走了进来,发现谷主薛岚正坐在窗前,手握着一本册子,怔怔地出神。 “少爷,少爷?”周管家轻轻唤了两声。 暖阳高照的轩窗前,那位文雅清瘦的神医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连有人走了进来也未曾觉察到。 “少爷,少爷?”周管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事?”薛岚一惊,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却露出很窘迫的表情,赶忙将手中的册子藏了起来。 “少爷,出行的车辗和行李都准备好了,您打算何时动身啊?”周管家一边收拾着他桌上的笔墨和书籍,一边微笑着侧眸问。 “收拾好了,我们就即刻出发吧?”眉心的红色朱砂质透出点点的光芒,薛岚拍了拍椅边,挑眉回道。 “好的!”周管家连忙应和着。 就在这时,有一个青衣童子跑了进来,大声喊着:“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桌前的薛岚和周管家闻声,齐齐抬头望向他。 “何事,如此惊慌啊?”周管家从桌前走出来,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来人。 “朝歌城派御史来了,让谷主您马上出去接旨?”青衣童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表情很认真。 “接旨?”薛岚莞尔一笑,目光泠泠,“药王谷向来与朝歌城素无瓜葛,他们这次派人来想干什么?派人打发了就是,我不见!”玉指微微抬起,轻触着光洁如玉的脸颊,他的语气傲慢而坚定。 “这?”青衣童子略略有些犹豫,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周管家。 周管家把眉头一皱,仔细盘算了一下,对一旁的少爷道:“谷主,何不出去会会他们,先搞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再作决定也不迟!” 薛岚微微微一愣,既而抬起手支住了额头,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药王谷的石门缓缓向两侧退去,门外的大队人马顿时精神振奋,为首的三人快步迎了上去。 两排青衣童子抬着坐撵走了出来,身边跟着几名侍女。华盖的滚边在风中微微卷动,华盖下坐撵上的人青衣长衫一尘不染,微笑着,气度从容而优雅。 使者们微愣,仿佛见了仙人一般惊奇。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妙手神医。 薛岚的坐撵被轻轻放了下来,他轻捋了一下额边的青丝,目光柔和又不失威严。 “想必这位就是药王谷谷主薛岚先生!久仰久仰!”身穿大红色官服的御史大人段清风上前拱手一揖,脸色十分恭敬。 站在他身后的慕云和唐璇霜也齐齐拱手作揖。 撵上的人淡淡一笑,目光深如远山。 “朝歌城派你们来,所谓何事啊?”薛岚直截了当地问,文弱的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傲气。 段清风顿了顿,满脸笑意地回答:“当朝天子近日身体偶感不适,庆明太子想劳驾您进宫一趟为楼澈大帝诊病!”他表明了来意。 “哦?”薛岚剑眉一挑,平静的望着他,“药王谷向来广纳天下有病疾之人,但凡来找我诊病的人均是亲自上门求医讨药,支付千金诊费!难道皇上不知药王谷的谷主向来不出谷问诊的吗?”他的脸色非常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又不怒自威。 “这?”御史微愣,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神医会如此大胆的顶撞当朝的皇上。 “回去告诉太子殿下,若当朝天子确有恶疾缠身,请他带着人来药王谷找我,我自当尽力为他诊病,如若不然我薛岚也无能为力!”清逸出尘的青衣男子,端坐在坐撵上,唇边带笑,一字一句地说,语气无比坚定。 段清风的脸色顿时颇为难堪,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慕云和唐璇霜,二人均面带惆怅之色。 薛岚微微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触脸膑边的金色发带。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令使者们生畏。他的清冷,他的优雅,他的绝世不群,在这片苍茫幽青的山水中显得那么熠熠生辉,有种让人不可逼视的光彩。 段清风的目光骤然收紧,快步上前,双腿一弯直接跪倒在他的坐撵前。 “神医!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完成不了太子差遣的任务我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头重重的磕在石板上,跪在地上的人语气悲切,眼底流露出痛苦之色。 坐撵上的人眯了眯眼,玉手向后微微摆了摆。顿时身旁站里的几个青衣童子上前将坐撵缓缓抬了起来,豪华的仪仗陡然回旋向石门里面走去。 “神医,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救救我们吧?”焦厉的嘶喊声被合拢上的巨型石门关在了身后。坐撵上的人扶住心口,埋下身来,微微咳嗽了两声。 坐撵旁步行跟着的周管家静静的观望着这位卓尔不凡的年轻谷主,心里略略有些担心。 —— 药王谷的石门外,一直沉默不语,保持着观望姿态的慕云此时才轻轻上前,搀扶起跪在地上的段清风。 “段大人,你这跪着求人,行不通啊?”他忧心忡忡的望着那扇紧闭的石门。 段清风看了他一眼,忽然咬牙道:“先礼后兵,既然那薛岚如此不识好歹,届时免不了还得请你们风云堡的人出手了!” 慕云皱眉,很是为难的样子:“动武也不太好吧,我怕我上去把他打折了,他可是神医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就等于给朝廷全面树敌。” 段清风吹着胡子瞪着眼,气恨不平的在大门外走来走去。 慕云转过身,回到唐璇霜身边,凑耳嘶嘶地笑道:“这个薛岚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成想气性还挺大。” 唐璇霜眉尖若蹙,问他:“你还笑得出来?请不动他,我们都得耗在这儿!” 慕云把嘴一抿,也不说话了,顿了顿,也开始在门外走来走来,有些烦躁的样子。 —— 青山环绕,绿树成荫,药王谷的回廊上,一袭白衣款步而来,挡住了薛岚的坐撵。 薛岚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剧烈的咳嗽起来,一侍女上前,为他带上了纱笠,将面纱摘下来,遮挡住他的面容。 周管家看着来人,讪讪地笑道:“黎先生,真是不凑巧,本来都打算出门了,没成想朝廷派了人来,眼下堵在门外,我们也出不去了。”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清平地笑道:“可我诊金都付过了呀,你们若不随我出谷,我也不好给上面的人交待,不如这样,既然陆路走不通了,我们走水路吧。” 周管家一愣,有些为难的看向一旁的薛岚。 薛岚缓了口气,隔着面纱轻轻说道:“方才,我已经对门外的人说,不会出谷诊病,这位黎先生,实在是抱歉,还是请你离开吧!” 白衣男子神情一肃,忽然仰了仰头,有些不悦的样子。 周管家心想着这到手的金银珠宝可不能让飞了,连忙上前赔着笑脸道:“黎先生,能否再容我们几日,只要门外的人一撤走,咱们立马就动身,如何?” 白衣男子长身玉立,沉默着不说话了。 薛岚咳嗽了两声,冷下声问一旁的周管家:“我是谷主还是你是谷主?什么时候,我出不出谷都要由你决定了?” 周管家被少爷当面训斥,脸色蓦地白了白,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白衣男子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转身欲走。 这时,回廊上,忽然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扭头看去,确是一个红衣侍女推着一个坐轮椅的病人走过来。 白衣男子望了那病人一眼,没有多想,脚下的步子刚刚走了两步,又停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转身,再度望向那轮椅上的病人。 白衣男子的目光瞬间暴涨。 “师弟——!”他惊呼出声。 此人正是日月神教夜冥座下的财使黎昕,他打死也不会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失踪了快一年的小师弟残雪。 黎昕奔上前,紧紧握住那人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轮椅上的黑衣男子抬起眼睛打量着他,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黎昕笑了,笑得心酸又高兴:“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果然没死!” 残雪张了张嘴,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红衣侍女探过头,观望着眼前的两人,好奇地问:“你们认识啊?” 黎昕冲她点点头,目光里有感激也有欣慰。 第110章 僵滞 黎信打算带残雪和薛岚一起离开药王谷。 残雪还是不爱说话的样子,只是对他没有了往昔的敌意和排斥,在他推着他走到庭院中央的时候,他忽然一开尊口,清冷地问:“你为何来这里?” 黎昕叹息一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要救的人是谁?”残雪又问。 黎昕黯然道:“不是别人,正在教主。” 残雪一怔,侧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黎昕也觉得无奈,可是他此番来药王谷的目的确实是请薛岚出山,前往天音山日月神教总舵,为夜冥诊病。 夜冥病了,病得很严重。但确切来说,那也不是病,而是返老还童,或许可以这么说。 夜冥在天童寺一役之后,受到重创,醒来后武功尽失,变成了一个智商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没错,是一个孩子。不仅是外形缩回成了一个孩子的模样,连处事方式也变得大相径庭。 黎昕觉得奇怪,他从未见过这种违背天道常理的事情,人生真的可以逆转吗? 纵使夜冥练就了一身妖冶的武功和绝世的法术,但是他是怎么做到变回一个孩子的。 黎昕百思不得其解。 眼下,日月神教诸多事宜皆由夜冥座下三大使坐镇安排。 色使阿音和酒使蓝雨的意思,夜冥变傻的事一定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去,日月神教必定大乱,神教一乱,那些昔日被神教威慑和镇压的江湖教派只怕会卷土重来。 黎昕也是这么想的。为了稳住教中局势,他们商量后,按照夜冥之前的计划,继续围剿了几个不听话的江湖门派,对外还是夜冥教主神功盖世,一统千秋。 只有他们三个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么棘手。夜冥久不露面,必定引起其他教中弟子怀疑,长此以往,纸包不住火,只怕神教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基业都将毁于一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身在神教多年,替夜冥奔走效力多年,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染着无数无辜人的血,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全身而退,那简直是奢望,所以,哪怕是摇摇欲坠,他们也要苦苦支撑起日月神教的局面。 一个月前,在和阿音,蓝雨商量后,黎昕独自一人前往药王谷谷主薛岚出山,为夜冥诊病,希冀他能尽快恢复以前的样子。 黎昕说完了要说的话,苍白俊朗的脸上露出无比怅然失落的表情。 “残雪,如若你决定离开神教,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外界的江湖各派皆以为你已身死,你不像我们,连摆脱神教的机会都没有,你大可隐姓埋名,去过新的生活。” 残雪抬起孤寂的脸,凝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残阳,冷峭的眼睛里涌出了无数复杂的光芒。 他此生活着的意义只是为了给冤死的尹昊一家报仇。可是,苍天作弄,事到如今,他还怎么报仇,杀掉一个七岁的孩童,又有何意义? 半响,他转过头,面无表情着,用异常坚定的冰冷语调对黎昕说:“我不会离开神教,我会和你一道努力,治好夜冥的病。” 黎昕怔住,他没想到残雪会这么说。他看到了那个布条的内容,他知道他的秘密,一个弑主的秘密。十几年前,巫月神宫一战,残雪不仅带回来了前任圣女凌歌,还与萧翎签下了一个秘密协议,一个一起对抗夜冥,铲除日月神教的协议。 如今,萧翎身死,夜冥痴傻,残雪还有必要遵守这个协议吗? 黎昕看着小师弟眼底坚定的神色,转念想了想,又很快明白过来。 残雪是想要夜冥死,他想亲手除掉夜冥,只是他并不想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要等夜冥回归强大,再亲手报仇。 只是,事到如今,还有这个必要吗? 黎昕叹息一声,陷入了沉默之中。 —— 傍晚时分,后院的书房里,光影斑驳。 竹帘高高卷起。 周管家陪着少爷下棋。 周管家一直举棋不定,惴惴不安的样子。 薛岚眼睛一抬,看着他问:“你在担心什么。” “如果门外那帮人久久不撤去,我们该如何是好?” 薛岚定了定神,缓缓放下一枚白子,平静地说:“他们要是愿意驻扎在那里,就让他们留着吧,我们按兵不动。” 周管家把眉头一皱,很为难的说:“那收了诊金的黎先生怎么办?” 薛岚想了想,说:“他要是愿意留着,就让他也留着吧。” 周管家很无语的耷拉下脑袋,瞪着自己的少爷。 三天后,周管家进来说:“朝廷的那帮人还跪在石门外,我们送出去的食物和茶水,他们分毫未动!” 薛岚的脸色微微震动。 周管家很是惆怅的样子:“要是有人饿死在谷门外,这传出去了对少爷您的声誉也不好,要知道医者父母心,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见死不救呢。” 薛岚抿了抿嘴,迟疑着。 这时,一袭白衣从身后走了进来。 薛岚和周管家回头。 黎昕微微一笑,说:“谷外滞留的人交给我吧,我出去打发他们。” 第111章 对峙 一行人马在谷外驻扎了三日有余,那道坚硬的石门却一直紧闭着。 御使段清风已经撑不住了,两眼无神,双手扶膝,战战兢兢的坐在轿子前的一个木凳上。在他的身旁,地上蹲着的,树下站着的,石头上躺着的其他随护均是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的样子。 风云堡的慕云坐在轿子旁边的一个石墩上,伸长了脖子,不停地扇着扇子。他旁边的唐璇霜也是一脸的沉静,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有两片金黄的叶子从空中悠然飘落,四周一片压抑的寂静。 突然间,药王谷的石门忽然轰隆隆向两边退去。 众人大惊,纷纷抬头望去。 石门里走出来一个身姿高洁的白衣男子。 他笑容可掬,径直走到众人面前,微微欠身,朗声道:“实在是抱歉,薛神医怕是不能同你们一道前往朝歌城了。家兄身体抱恙,在下先前已与薛神医约好,也支付了高额的诊金,请他出面为家兄诊病,故特此,来告知门外诸位,烦请海涵,避道让行!” 段清风闻言起身,有些惊惶的样子。 慕云眼神凛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从白衣男子走路时稳健的步伐,从容的气度,不难断定出这是一个绝世高手。 既然是高手,自然不能轻易交手。 慕云陷入了挣扎中。 此番随段大人前往药王谷请薛岚出山,是朝廷的旨意,堡主沐易航并不知情,眼下也不知道沐易航是否返回风云堡,凌风他们是否已将此事告知沐易航。 眼前的人来路不明,若轻易交手,难免会为风云堡树敌。 可是,如若不出手,薛岚势必会被他带走,朝廷派下的任务注定失败,这对风云堡也极为不利。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这位少堂主觉得人生艰难极了,手心里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黎昕说完了要说的话,再度欠身致歉,折身往石门里走去。 段清风伸出手来,张了张嘴,几欲叫住他。 刷的一下,身旁一个白色的身影翩跹闪过。 却是唐璇霜。 出手很快,一把碧绿色的长剑直取对方的后心。 黎昕迅捷回头,在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一挥雪扇,挡了开去。 唐璇霜面色冷清,曼妙无声的剑光横空而起,一次次准确无误地刺向对方的要害。 对方只是纵横跃起,急急避让着,却不出手。 在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唐璇霜分明看到来人袖口里那两柄闪着银光的短刀。 为何还不出手。 黎昕的避让反倒让唐璇霜感到被轻视的屈辱,手下的剑杀气更盛,一路直击而上。 慕云见唐璇霜已经出手,知道此事善难罢休,索性也抽剑而上,两人一前一后,夹击着白衣男子。 二十个回合已过。 只见漫天的剑光如数不清的大网一样笼罩在头顶。 黎昕避无可避着,一甩袖子,银光双刃滑落至指尖,紧紧反握在双手里。 就在他打算出手的时候,一道五彩缤纷的鞭影突然袭来,明亮的色彩遮天蔽日,席卷天地,刷的一下,将漫天盖下的剑网尽数劈散。 那样炫目的光芒,众人的神智皆为之一夺。 黎昕抬头,看到一个清丽无双的白衣女孩手持长鞭,从天际缓缓飘落。 那是。 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黎昕微微笑了起来。 《蝶舞风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 第112章 转机 诸葛小蝶一甩云袖,翩然落地,一双冷彻晶莹的眸子傲然的正视着对面的白衣女子。 唐璇霜玉手持剑,也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一旁的黎昕上前一步,欣然道:“是你,你怎么会来?” 唰的轻响,白衣圣女将七彩的凤尾鞭收入腰际,头也不回地答道:“玉门关一行太过顺利,所以我特意赶过来与你会合。” 黎昕脸上的笑意更盛,只轻轻道出一个字:“好——!”他举步走到白衣圣女身旁,和她并排站着,小蝶和他目光交汇一瞬,又同时望着对面的敌人。 凛然的战意在两队人马中间悄然拉开。 慕云心知不妙,虽然对方只有两人,可明显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眼下正对迎敌他并没有全然获胜的把握,良久良久,他只是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唐璇霜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罕见的斟酌,转念间,又被拼死一战的汹涌杀意笼罩。 御使段清风汗流浃背的站在不远处,急得弯下了腰,胳膊肘架着,那双愤恨不甘的眼睛似乎是在质问,为何还不动手,还在等什么,打不过也得打! 对面的黎昕粲然一笑,轻摇雪扇,忽然款款地往前走了一步。 唐璇霜和慕云交换一下视线,背靠背站着,暗自警惕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的身侧,那道坚硬的石门忽然轰隆隆向两边打开。 药王谷谷主薛岚在周管家的陪同下缓缓走了出来。 周管家擎着墨绿色的油纸伞,薛岚的脸色隐没在伞下,看不太清楚。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高一低。 红衣侍女英儿推着轮椅上的残雪也步行而出。 眼见着形势越来越复杂,慕云向前急声喊道:“薛神医,你既然出来了,就给个痛快话,到底跟不跟我们走,我们可是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三夜,医者仁心,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黎昕的目光往后一掠,轻笑不语。 然而,就在这片刻,红衣侍女英儿却认出了不远处的白衣少女正是小姐唐璇霜。 “小姐,原来你没死啊!”英儿喜极而泣,疾步奔上前来。 唐璇霜在看到她的瞬间,神色也微微诧异。主仆俩拥抱在一起,凄楚的脸上均落下泪来。 英儿泣不成声,忏悔道:“小姐,对不起,英儿不该丢下你,英儿是在后来才晓得唐门遭遇了灭顶之灾,我去找过小姐,可是他们都说你和门主已经殒身,英儿吓坏了,小姐,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真的太高兴了。” 唐璇霜松开了英儿,拍拍她的肩膀,也动容地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英儿,你能逃脱也是一件幸事,我怎么会怪你呢?” 眼前,主仆相认的画面令周遭的众人感到迷茫和混乱。 轮椅上的残雪神情微变,一双不惊浮沉的英眸呆呆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红衣侍女。 她竟是唐门的人,救自己于濒死一线的竟然是唐门的人。 这是何等的可笑和不可理喻。 他怎么,怎么可以欠下唐门的救命之恩。他是要奉命灭掉唐门的,蓝雨的所作所为的也只不过是在替自己善后而已。 此时此刻,一种纠葛和愤懑忽然在鬼使大人的心里盘旋而起。 他忽然觉得,他不想再看到英儿这个人了,一刻也不想看到。 徐徐地,他转动椅轮,背过身去。 和残雪一样,在此刻心里掀起惊天巨浪的还有一人,令人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周管家一个不留神,向来难以忍受毒日头的薛神医竟猛抽口气,快步出了油纸伞下,径直走向了一个人。 周管家呆愣愣的看到,少爷走到了唐璇霜面前。 这到底什么情况? 周管家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烈日烘烤着薛岚单薄颀长的身姿,一袭青色长衫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走到了唐璇霜面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冰白的嘴里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璇霜,真的是你。” 唐璇霜也定定地望着他,脸上的惊诧和尴尬来不及缓解,薛岚神情激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脑袋一偏,迅捷伸出双手来,用力将她纳入自己怀里。 他的眼神不能更温柔:“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 不远处的慕云傻眼了,因为情势的急转而下措手不及。 这俩人竟然认识?! 既然如此,这么大的交情,唐璇霜为何却从未对他提起过,既然她与薛岚是旧识,那一切就好办了吗? 慕云终于松了口气。 《蝶舞风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 第113章 回归 庭院里草木葳蕤阳光充盈。 周管家被少爷训斥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薛岚身子本就羸弱,此番动了心气儿,一张俏生生的俊脸憋得涨红,话语停顿间咳嗽得更厉害了。 “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敢一直瞒着我。此番要不是风云堡的人打上门来,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周管家动了动嘴角,似乎也懒得解释什么,表情一味地悻悻然。 薛岚连吸口气,硬声道:“你是不是以为你是老谷主留下来的人,我就动你不得了?!” 周管家脸色微变,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怏怏地求饶道:“少爷,少爷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素来深知你对那唐家小姐的情意,只是前任老谷主临终前曾留下遗训,药王谷不过问江湖恩怨,不牵扯朝堂事非,此前唐门遭遇魔教洗劫,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肯定会前去相救,这样一来不就违背了老谷主的遗愿了吗?少爷,我真的是为您考虑,为谷中上上下下的安危考虑!” 薛岚闻言更怒,素手从怀里抽出一个金色的册子,扔到周管家面前。 “唐家不是别人,唐门更是与药王谷同气连枝,如今唐门被灭门,你让我日后如何去见师尊,你这分明是构陷我于不仁不义。” 周管家知道,少爷扔出来的乃是当年老谷主薛北城与唐门门主唐宗岳签下的儿女亲书。 薛岚闭下眼睛,双手在云袖里微微握拳。 他知道,唐璇霜一直是刚烈倔强的,年少时在镜水宫一起修炼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脾气,直到双亲在师尊水月大师面前为他们俩人订下亲事,璇霜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暖心的话,她总是冷冷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薛岚更是坚信,此番来药王谷请他出山,若不是他认出了她,她是断然不会开口与他相认,即使她知道,只要她开口,他定会满心欢喜的随了她的心愿,她也不肯。 年轻的神医此刻也有些为难。 他认出了她。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说过请他出谷随她而去的话,她此番为朝廷出力,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个任务与他薛岚有关,只在他点头摇头之间,可她若是迟迟不开尊口,难不成要他主动开口,提出要随她而去。这样一来,未免有失药王谷谷主的颜面。 薛岚歪了歪脑袋,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早已把周管家惹他生气的事抛至九霄云外。 药王谷的石门外。 慕云同样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望着唐璇霜。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方才那位年轻的谷主似乎提出了让我们进去喝茶歇息片刻,璇霜,你为何执意不肯进去?” 唐璇霜样子冷清,还是闷闷的不说话,又似乎在思索什么。 慕云叹息一声,只能拿出杀手锏了,黯然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少堡主考虑考虑吧,早点完成朝廷交待的事情,我们也能早些返回风云堡不是?少堡主要是回来了,见不到我们,肯定会担心的?” 也只有在提到沐易航的时候,唐璇霜冰冷的神色才会稍微有所松动。 慕云见状连忙又说:“我估算了一下时日,按道理,此时此刻,少堡主应该已经返回了风云堡,凌风和紫衣也必然将我们随段大人来药王谷求医的事告知了他,也不知少堡主会如何决断?他会不会赶来与我们会和呢......” 慕云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绿荫遮掩的青色石门里忽然又有人走了出来。 是药王谷谷主薛岚。 慕云顿时挑起眉毛,喜不自胜。 —— 落日时分,天音山,日月神教总坛。 金黄色的余辉默默闪耀在光明神殿的白色匾额上。 大殿的门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推开,色使阿音端着热气腾腾的糯米糕,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空旷无垠的大殿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正前方无数垂落的帷幕轻盈曼妙的无风自舞。 阿音绕过青碧色的雕龙画柱左边寻了寻,没人。又绕到右边寻了寻,依然无果。 阿音无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轻声敛足的走向了正前方的玉雕龙座。 绕过了高大的龙座。 阿音看到,年幼的小教主双手抱膝,死死埋着头,就背靠着龙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教主——”阿音上前,两三步扑到他跟前,一只手宽慰似的拍上他幼小的肩膀。 小男孩披头散发,懵懂地抬起头来,一双黝黑的大眼睛里闪着莹莹欲滴的泪光。 阿音喉结微动,忽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男孩脑袋后仰,可怜兮兮的望着他,许久之后,又了无生气地问道:“小蝶去哪儿了?我要和小蝶姐姐在一起。” 阿音闻言动容,连忙强笑道:“圣女出门办事去了,不日将归,教主,日头将落,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吩咐后厨做了你最爱吃的糯米糕,你多少吃点吧,等外面的天彻底黑了,属下就带您出去走走?”他双眼虔诚,满心欢喜的将糕点呈到对方眼前。 小教主看了他一会儿,才默默伸出小手,拿了一块糕点,自顾自吃了起来。 阿音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眼里有恭敬也有心疼,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和迷茫,良久良久,他静静地侍跪在他的身旁。 —— 扬州城,落英大街,风云堡。 鲜红的地毡,直铺上白玉长阶。 大厅内,各位分堂的主事之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忽听“嗖——”一声呼响,一柄长剑直直穿堂而过,冰白如电,插在了大厅后方的雕柱上。 周围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所有人齐刷刷地侧目,用怪异的眼神注视着大厅中央站立的冷峻男子,他的衣襟前已被鲜血浸满,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少主真是料事如神啊!早知道顾少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是会回来投奔!”凌风歪了歪脑袋,在紫衣身旁掩嘴笑语。 紫衣不理他,只伸长了脖子,向后观望着。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身受重伤的连云寨大当家略微咳嗽了两声,然后扬起眉,冷冷地扫视四周。 “大家都到齐了吧!”堂后忽然传来一声威严而清朗的声音,一时间,凝结的气氛忽然变成了更加让人屏息的静穆。所有堂中站立的人,低着头,垂手,退下去各自按着次序站好了队。 “参见少主!” 在那个人的脚步声轻盈地从后堂传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齐齐拜见,声音里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敬和仰慕。 这也难怪,面对着坐拥半壁武林江山的风云堡堡主,没有一个人不从内心感到敬畏。 大厅之上,黑衣男子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抖了抖,终于还是屈膝跪了下去 受到了这样的大礼,一袭白衣翩翩胜雪,已经没有以往的肃杀之气,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减速,他目不斜视,径直快速的走上了高座。 缓缓抬手示意,堂下的众人这才纷纷回身,就坐。 “顾大当家,你终于来了!”微微昂首,沐易航清亮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揶揄。 黑色男子抬起冷清的双眸注视着高台上负手站立的男子,颓然地笑了笑,肩脊却悄然挺直。 “若少堡主不计前嫌,请允许在下加入风云堡,已供差遣!誓死孝从!!!” 一语出,大厅内立刻哗然一片。沐易航双目带笑,反而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 “这怎么行,他是魔教鹰犬,是武林败类!让他加入岂不毁了风云堡的名声!” “此人心术不正,为虎作伥多年,决不能轻饶了他。” 凌风和紫衣均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又似乎在替少主为难。 坐在高榻上的沐易航脸色清俊,缓缓伸出手抚着旁边透明的水晶沙漏。他的目光虽然是游离在大厅之上,但莫测的眼神中却可以看出,他在斟酌着什么。 “你若真心想要效忠于我,就必须拿出一定的诚意来,要知道风云堡可不是你避难的场所!”嘴角的笑容略有深意,高榻上的白衣男子淡漠地一扬眉。 “沐堡主,你想要我怎么做!”眼睛里闪出决绝的光芒,地上跪立的人怔怔地问。 沐易航并无言语,眸色闪聚间,漠然地站起身来,“只要你——不再是顾少康!”下一刻,拉长了语调,他冷冷地说道,语声不惊浮沉。 地上伏跪之人,神色微微变了变,却也明白了过来! 《蝶舞风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 第114章 交汇 —— 数日后。 入夜,风云堡洛阳会馆。 清雅安静的书斋。 一幅水墨画。 挂在墙角上。 清脆的竹子,竹本无心,横生很多枝节。 长明灯彻夜不息,案前的白衣男子眼神清澈而冷漠,却也带了些许的疲惫。 桌上的文书案卷堆积如山,他手握朱笔,时而蹙眉斟酌,时而抿嘴深思。 紫衣少女屏息凝神,悄摸摸的拐进了书斋,她扶着暗红色的门框,停下了步子,定定地凝视着不远处衣冠如雪的俊秀男子。 少主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赶来洛阳城呢? 心下恍惚的这片刻,脸颊一阵冰凉,两柄寒气逼人的利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退下!”一抬头看见是她,桌前的白衣男子脸色仍是淡淡的,对着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名黑衣暗卫吩咐道。 紫衣怔忡之间,觉得寒气在瞬间退去,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影子们无礼,吓到你了吧!”听到了淡淡的话语声,紫衣下意识地抬头,她看到面带微笑的沐易航从桌前款步走了出来。 “还好!”紫衣双手背后,心不在焉地漫应了一句,大脑忽然“轰”的一阵惨白。 沐易航面色从容,走到了她的跟前,注视着她恍惚的神情,含笑皱眉:“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紫衣搔搔头,连忙打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我们要在这洛阳城逗留几日,少主可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沐易航微微点头,扬起眉,淡淡地道:“自然是在等薛岚一行人,这洛阳城本是前往朝歌城必经之地,对于这位享誉江湖的避世神医,我也颇有几分好奇之心的,自然得会他一会。” 紫衣这才张了张嘴,恍然大悟。 算一算时间,不出两日,慕云和唐璇霜也该带着薛岚抵达洛阳城了吧! 沐易航不再说什么,若有所思着,折身回至案前悠然坐下,又开始处理公务了。 紫衣叹息一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少主。 天童寺一役,前任堡主,堡主夫人殒身后,沐易航就彻底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眼波明亮,谈笑风生,跟自己打打闹闹的青年,他变得沉稳擅权,冰冷莫测,他甚至再也没有提过诸葛小蝶这个名字,再也不去找这个女孩,他似乎彻底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女孩自己曾经痴迷的爱过。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紫衣喜忧参半,转念又想,如果他真能忘了这诸葛小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 夜色渐浓,星光闪耀。 洛阳城邙山上,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舞在绿叶花丛间。 夜风鼓动她雪白的衣袂和墨色的长发,诸葛小蝶坐在山巅的一块青石上,她不说话,双手举着一个小小的陶埙,静静的吹着。 黎昕和残雪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他们一起俯瞰着不远处的洛阳城。 夜色苍茫,万盏华灯点缀,万户炊烟袅袅,站在峰顶观看山下高大的城郭,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富丽堂皇的楼阁,十分壮观宜人。 黎昕手摇折扇,面上不禁有些动容,感慨道:“这洛阳城果然是富庶之地,即便是深夜,也是好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语落,良久没有人回应。 黎昕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师弟。 残雪的目光却不是洛阳城的方向,而是在诸葛小蝶的身上。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她到底是谁? 黎昕如实道:“如你所想,她并不是凌歌,而是她的亲传弟子诸葛小蝶,你不在教中的这些日子,发生了诸多事情,凌歌,她,她已经不在神教了?!” “她死了吗?”残雪脸色微微一变。 黎昕黯然地摇头:“她跟随教主去了天童寺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是生是死尚未得知!” 残雪不再追问什么,双目沉沉,周身散发出冷酷慑人的气息。 黎昕不以为惧,又莞尔道:“那个对你有救命之恩的红衣小丫头,你就那样打发掉了,真的舍得?” 残雪依旧没回应。 在离开药王谷之时,黎昕本以为残雪会带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英儿一起走,没成想,残雪一言不发,只将周管家退回来的一箱金银珠宝信手端起塞到了英儿手上,扭头就走,十分绝情。 那个叫英儿的小丫头倒也豪爽,并未过多纠缠,只抱着财宝,笑嘻嘻地冲他的背影说:“你伤好了我就放心了,以后要好好活着,我找到我家小姐和姑爷了,自然是要跟他们走的。” 残雪越走越远,并未回头。 —— 隔日的清晨,朝阳初上,华光四色。 两岸青山缓缓后移,山如水碧,水若天蓝,郡鸟上下飞舞盘旋欢啼声恰恰。一只豪华典雅的大船宛若天界仙云般在湖心中荡漾而去,激起一层层碧波。 木兰甲板沙棠桨,青衣红袖坐两头。轻纱帘曼妙舞动,四周垂吊着的银钏金坠发出一串串轻灵的碎响。船上华亭下之下静坐的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的秀色山河。 “神医!你尝尝这茶,上好的西湖龙井!”身着大红官服的段大人掀帘走了进来,兴冲冲的样子,双手还捧着一个青瓷茶盏。 唐璇霜微愣,站了起来看着来人。段大人眉开眼笑,如获宝贝般小心翼翼的捧着茶盏。 “段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出门在外不要唤我神医,叫我薛公子即可!”一旁的薛岚面色文雅,语气轻柔又不失有一丝责备。 “哦!薛公子,在下一时心急给忘了,下次一定注意!”段清风欠了欠身,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他太激动了,他们在药王谷的石门外等待了三天三夜之后,这位再世华佗终于答应出谷上朝歌城替当朝天子诊病,他怎能不高兴,怎能不激动!薛岚允诺出谷后,他急忙派遣了两位属下马不停蹄赶回朝歌城向太子殿下回禀,眼下他也是多方打听倾尽所有,才买来了这西湖的上等龙井好茶来孝敬这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活菩萨。 轮椅上的年轻公子淡淡地笑了笑,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着,初出的朝阳射进他双生的彩瞳中,渐渐被隐灭了下去。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湖波,天地间最初的光芒将他的全身照上了一层绚烂的华光。 “薛公子!”唐璇霜伸手接过段大人的茶盏,掀盖仔细瞅了瞅,才低垂着眼帘,温温静静地奉给了薛岚。身旁的段大人更是伸长了脖子望着他,希望这位风华绝代,惊才绝艳的玉面神医能够笑纳。 薛岚玉手一抖,描着山水画的折扇悠然合上了。他眉眼带笑,略有深意的接过她手上的茶盏。瓷盖刚起,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味顿时扑鼻而来,薛岚浅呷了一口。 “不错!当真是绝世好茶!段大人有心了,在下也谢过你的一番美意了!”他点了点头笑道,眉宇间华光四溢。 薛岚素来清高,对人对事,从不会轻易言谢。 白衣女子心下一动,默默看了他一眼,并无言语,微蹙的秀眉却渐渐舒展开来。 “喜欢就好,公子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许多,以后可天天叫唐姑娘沏给你喝!”段清风经他这么一夸,不禁喜上眉梢,心里坦荡顺畅。 轮椅上的男子静默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神色淡定地说:“段大人,你尽可放心!在下既然允诺了你们上朝歌替楼澈大帝诊病,就决不反悔,自当尽心尽力!即使没有这上等好茶,在下也会全力以赴,诚心救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段清风顿时松了一口气,躬身连连笑着点头。 四周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段大人,这船马上就要靠岸了!”白衣女子的目光不由得投向窗外。 红桥,绿水,杨柳飘絮,岸上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行人们步履匆匆。这洛阳城本是川中最繁华地带,丝毫不逊于名扬天下的朝歌城。 “官轿已经在岸上等候着!我们下了船先在洛阳城稍作休息,暂宿一宿,明天一早再启程前往朝歌城,不知两位意下如何?”段清风拱手报告了一下行程,神色恭敬。 薛岚看了看唐璇霜,点头一笑。 《蝶舞风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 第115章 第9张 交袭 已近正午时分,扬帆而来的楼船缓缓靠岸,引得岸上的路人频频翘首观望。 段大人面色欣喜,先行下了船,看到官差侍立的大红色官轿赫然等候在路边,他正要迎上前去,却被旁边疾奔而来的一名属下拦截。 “大人——?”那红衣佩刀的侍卫两眼大睁,语气焦急,双手一参定定地低下头去,咬牙道:“晚了,一切都晚了。” 段大人嘶一声,有些不解地皱眉,正待询问缘由。 那侍卫又悲愤地道:“先帝已于昨夜子时驾崩,太子庆明今晨于轩辕殿荣登太极,下诏命我等迅速回京奔丧!” “怎,怎么会?”段大人的脸倏然惨白,微张着嘴巴,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唐璇霜和慕云已经左右护送着薛岚下了船。 众人上了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见那段大人后退了两步,怆然地跪倒在地。 “出什么事了?”一阵风吹来,戴着纱笠的薛岚微微咳嗽了两声。 唐璇霜默默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慕云却哐镗一声,将右手的宝剑换到左手上,快速上前询问情况。 年仅五十八岁的楼澈大帝终究没能得到上苍的眷顾,倒在了黎明的前夕,他这一生荒唐而潦草,阴翳而决绝,也许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脱。新帝登基后,改国号为昭和,大赦天下,举国致哀的同时又萌生一股不破不立的欣然正气。 只有段大人悲愤伤心,他怀着一颗自责愧疚的心,急匆匆回朝歌城奔丧去了。 噪杂喧闹的人群中,唐璇霜和慕云看着段大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恍惚,只有身旁的薛岚倒是一贯的冷静自若。 “现在怎么办?”慕云郝然地挑眉,表情似笑非笑。 唐璇霜叹息一声,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们先去会馆和少主会和吧!连日奔波,薛岚的身子估计早就承受不住了,我们先把他安顿下再做打算。” 慕云点点头,两人同时回头,却发现身旁的薛岚早已没了踪影。 “既然你们用不着了,那薛神医我们带走了”惊疑间,只听得一个清雅的声音当空远远响起:“唐姑娘,慕公子,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咱们后会有期——!” “薛岚——!”唐璇霜嗫嚅一声,目色惊慌,立时闻声辨位,拔剑直追而上。 慕云也纵身跃起,施展了轻功,奋起急追。 大街上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一顶崭新的的杏黄色软轿飞旋在半空中,前后并无人指引,轿子却飞速远去。 慕云身形矫捷,脚尖连点屋顶瓦片,几个前空翻,直接跃到了轿子上方,疾呼:“薛神医,薛神医——!” 轿中没有一丝回应。 唐璇霜丢掉了手里的长剑,当空凝聚出灵火箭,朝东西南北九箭齐发,立时封锁了轿身的所有动向。 慕云撩起轿帘,却发现轿中空无一人,心中狂呼大事不妙。 调虎离山之计,中计了。 此时,日月神教的财使大人凭空出现,他手摇雪扇,欣然地拱手一揖:“多谢了。”语毕,一袭白衣飘然隐去。 唐璇霜气急失笑,悲愤得双手握拳。 而此时的薛岚已经陷入了昏迷,他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上,马车从洛阳城的街头穿过。车头坐着一个黑衣短发的年轻男子,他气息孤冷,面无表情地控缰驱车。 车厢内,薛岚仰面躺着,清俊的面颊却越发雪白,竟一丝血色也没有。诸葛小蝶坐在他的身旁,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眉心微皱,自言自语道:“呼吸薄弱,这人怎么跟快要死了一样!” 她想了想,搀扶薛岚坐起身来,双手抵住他的后背,为他灌入绵延的真气,希冀他气色好转些。 车头的残雪觉察到了车内的异状,扭头暗语道:“薛岚怎么了?” 小蝶一边运功,一边头也不抬的说:“他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先帮他护住心脉,我们必须尽快返回天音山总坛。” 残雪双手控缰,驾了一声,驱动马车加速往前飞奔。 眼看着快要驶出洛阳城的北城门了。前方忽然有人拦驾。 残雪紧急勒转马头,定定地看着来人。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风云堡刀剑堂堂主凌风和烈焰堂堂主紫衣。 凌风一袭红衣,双手以剑支地,歪着脑袋悻悻然的说:“想什么呢?还不把人留下!” 他身旁的紫衣女子手持银鞭,也是一副势均力敌的模样。 残雪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也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正待思虑间。马车忽然受惊似的,直奔向前。 凌风和紫衣微微一惊,旋转了身形,银色的长鞭直直地甩过来,缠住了马车的车轮,车子顿时急速转向,残雪从马车上一跃而起,不见他何时出手,凛冽的磅礴刀气登时席卷天气,直劈向对面的两人。 凌风和紫衣一剑一鞭,奋力斩向虚空。 砰的一声巨响,两股强烈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震得周边的瓦舍亭台轰然倒地。 在一片溅起的白色粉糜中,黑色的身影已掠至身前,未待得凌风回神,残雪当胸狠狠一掌,将他击出几丈远,匍匐倒地。 紫衣旋转身形,挥动银鞭切向周身。鞭子挥出去却再也收不回来,漫天的白雾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了她的长鞭,她定睛望去,只见白茫茫中走出一个白衣蒙面的妙龄女子,鞭子的另一头在那女子的手中,那女子轻声对残雪说:“你先带薛岚走,这里交给我。” 残雪虽然没有回话,但“得得”的马蹄声却悄然响起,朝城门外飞奔而去。 “把人留下——!”紫衣尖叫一声,拼劲全力抽回了自己的银鞭,转眼间,又是狠辣的一鞭席卷向对面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甩动云袖,足尖点地,稳稳地后退。 那一鞭子紧接着一鞭子挥过来,却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打不到。 紫衣感到绝望极了,不远处的凌风在提醒她什么她也听不见,只是气急败坏的攻击,再攻击。 “找死——!”白衣少女终于失去了耐心,长剑豁然出鞘,带出一片碧色的光芒。 紫衣一鞭子挥过来的时候,少女身形翩跹,持剑转至她的身后,剑刃猛地扣住她的下颌。 慕云的脸色剧变,“紫衣!不要啊!”脱口唤了一声。 看着眼前狼狈的两人,白衣少女的眼神闪了闪,有些迷茫,也有些悲悯。然后,她笑了起来,冷定地抬手轻弹,迅捷封住了紫衣的身前两大穴位。紫衣眼前一黑,昏迷倒地。 白衣少女轻哼了一声,将长剑收入青碧色的剑鞘,转身急步离开。 “等一下!”身后的凌风忽然开口,语气中糅入了一丝阴沉的戾气,“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带走薛岚?!” 诸葛小蝶冷笑了一声,百无聊奈的仰了仰头。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 诸葛小蝶顿觉背后一凉,她痛苦地拧紧了眉头,嘴里也发出了轻微的呢喃声,半响,才徐徐转过身来。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宛如敲响夜幕的钟声般席卷而来。 到了城门前,众黑衣属下纷纷让道给风云堡的少堡主,让他骋马行至两位堂主身边。 然而,在距离二人一丈远的地方,一身黑色劲装的沐易航却豁然勒住了马头。 白衣少女在弥留之际慢慢抬起头来,胸前又是一箭灌入,她肩身后闪,寒痛刺骨。 “住手!”一句冷冷的命令,抵达众位弓箭手耳畔,带着横扫一切的威严和气势。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拔剑止住了步子,呆呆地望向身后一脸冷肃的少堡主。 殷红的血花慢慢地溢出嘴角,滴落在雪白的衣襟前,白衣少女蓦地用剑撑住了身子,摇摇晃晃的举目望去。思绪变得有些混乱,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前方的马上有一个人。 骏马原地踢踏着,沐易航的目光平平地扫过了跪地拜见的凌风和地上昏迷的紫衣,然后很随意地落在了正前方强自硬撑着不肯倒下的白衣少女身上。 “凌风和紫衣居然都败在了你手上,姑娘的身手可见非同一般啊!”俊秀的眼底透出了微亮的笑意,沐易航的脸色却依旧静如深潭,让人琢磨不透。 第116章 昏迷 眼前的一切都是迷离破碎的,诸葛小蝶阖下了眼睛,拼死喘息着。 沐易航不远不近的凝视着她,抿了抿嘴,他豁然抬手,用真气在空中一划。 青碧色的宝剑铮铮然在白衣少女的手下晃动,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 “噌——”的一声,宝剑锋芒毕露,亮如惊电,挣开了少女的掌控,直直横掠至马上劲装男子的手中。 这一刻,天地风云为之震动。 “妙哉,果然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碧雪神剑!”清俊的脸庞上有漫溢不住的笑意显现出来,沐易航眯起眼睛,抬起修长纤细的食指,在神光熠熠的兵刃上轻弹了一下。 剑身一阵清吟,轻轻地摇晃,展现出自己的光辉,幻化出清影万千。 然而,沐易航的手!那是怎样充满控制力,杀气和魅惑的一双手!在一般人看来,这双充满女气的手倒是跟京城里舞文弄墨的贵公子有几分相像,又有谁知道,往后的岁月,这个年轻公子将会在武林中展现出何等耀眼的风采与传奇。 “恭贺少主,取得绝世神剑,早日一统江湖!”众位手下纷纷下马,齐齐跪地称颂。 沐易航心下忖度着,碧雪神锋已经成功寻回,眼下只有江枫师傅的流光剑杳无音讯,这柄举世神剑不会已经落入魔教鹰犬的手中了吧?沉思间,他淡然的目光急速扫下,凝视着马前傲然挺立的白衣少女。 雪白的衣襟前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蔷薇,纤漠而美丽,她面纱下的脸上有一丝压抑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固执地颤抖着站立在原地,不肯跪地认输。 沐易航看着她,明灭不定的深眸里却突地泛起了一汪惊疑的泪雾,似乎在分辨着什么,他眼眸流转异常,握剑的手急剧抖动两下,一瞬间竟呆愣在那里。 “姑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下一刻,他提了口气,神色骇然地说。 白衣女子轻哼了一声,漠然地闭上眼睛,做出等死的样子。 “少主——!” 沐易航翻身下马,面色苍白的急步上前,不顾众属下的好心劝阻,径直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失了态,辗转热切地注视着她。 感觉到了周身的异样,白衣女子慢慢睁开了泛红的眼眸,依稀中,她看到了是年轻公子冷热交织的眼神。 仿佛瞬间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诸葛小蝶浑身僵硬,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她挣扎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血箭,身子便硬生生地向前栽了下去。 沐易航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在她身子前倾的瞬间,伸臂上前,将陷入昏倒的女子揽在了怀里,眼神黯了黯,他哀声轻叹:“你再这样强撑着,当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 苍穹中的星斗璨亮如钻,冷月悬挂在枝头,夜风无拘无束的袭来。 洛阳城,朱雀大街,灯火闪亮,行人络绎不绝。 霎那间,数十匹玄色大马簇拥着一辆马车铮铮然穿街而过,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往风云堡分馆的方向奔去。 月光皎洁,清风徐荡,庭前屋檐下的银色风铃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碎响。梅树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仿佛被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卷起了一阵阵扑鼻的清香。 穿过了几丛修罗紫竹,前面有一池碧水。 静水堂堂主唐璇霜静静地站在水榭前,眺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马蹄声得得渐近,转眼已至跟前。 “参见少主!”在沐易航飞身下马的瞬间,大门口恭敬等候的侍卫们齐齐跪地参拜! 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年青公子微微点头,转身飞速走到了身后的马车前,掀开了朱帘。 倾身将车内受伤的白衣少女抱了出来,他并无停留,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大门。 身后落马的一行下属,纷纷驻足,怔怔地凝望着少主慌乱的背影。 夜风回荡在他的身侧,可是远去的人却依旧带着难言的气势,让人心底暗暗生畏。 唐璇霜听到了院子里沿途的喧哗声,一想到是那个人回来了,不知怎么心里极是欢喜,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约束,快步跑到了悬挂着红灯笼的大道边。 沐易航看到了她,匆匆地点头致意,脚下的步子却不停,径直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唐璇霜心下一凉,目光落在了他怀中的女子身上,不由得吃惊万分。 这女子分明跟截走薛岚的那些人是一伙的。沐易航带她回来,到底是何意? —— 这几日,风云堡进出的人马很多,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夜色袭来,天空中月光似雪。庭院里栽满了细竹,微风来时吹得满园的竹叶簌簌作响,更显得整个院落寂静清幽。 梅树下石桌前静坐的男子纤指微动,一束玉箫轻轻放在了薄如剑身的唇边。 悠扬婉转的箫声如泣如诉,似乎在抒发着胸腔中的郁闷与烦忧。 唐璇霜观望了许久,还是压抑住内心的悸动,徐步走到了石桌前。 “少主在想什么?”静水堂堂主勉力一笑,眼睛里亮盈盈的,似是有泪光。 点点萤火虫落在了她的肩头上,忽闪忽闪的照着石桌前的两个人。 沐易航回头,一看是她,浅浅笑了笑。箫音缓缓收住,他玉手一转将长箫横在了衣襟前,随手指着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淡淡道:“我和紫衣未下完的残局,姑娘可有兴趣继续?”他的眼睛冷漠而明澈,眼角深处依稀有柔和的温暖。 “好啊!”唐璇霜表情讪讪,温婉地拂袖坐了下来。 沐易航抬眼看了看她,将手中的箫放了,顺势夹起了一枚棋子。 “今天真是累着姑娘了,如今又添了几个病患!”他沉吟了许久,方才落了一子。 唐璇霜观棋出神,听到了他的话语,忙抬起眼,艰涩地笑道:“医术我也只是略懂一二,能帮上少主自然该尽心尽力,况且,凌风和紫衣只是受了轻微的内伤,细心调理一番,不出半月自然会痊愈!” 风云堡的少堡主微微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着。两个人不再说话,沉默了下来。月光映照下,他清俊的脸上竟有了一股苍凉的意味,“能有姑娘这样的朋友,也是一件幸事,一起吹箫,下棋,自然都是好的!”许久之后,他低沉地淡淡一笑。 听了他的话,唐璇霜的手停在了半空,竟不知该如何放下手中的棋子。 “想不到少主这样的人,居然会出手救回一个魔教的人!”下一刻,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凝视着他心不在焉的眸子,涩涩地质问。 沐易航只是笑,却不愿深谈。 头顶的梅花花瓣扑簌簌自枝头跌落在桌前静坐之人的白衣上,他眉宇间笼罩着柔和的华光,似人间绝美的温玉。唇角清淡的苦笑,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抬起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朵擦眼帘而下的粉白色花瓣,沐易航的眼底闪烁着比宝石更令人心动的光芒,那是一种哀怨思念、迷离坚韧的柔光。 唐璇霜坐在他的身侧,屏息凝神地望着他,不觉间又被他的清雅沉稳所魅惑。夺目耀眼的华光中,他清灵出尘,一种韵致就这样在他的眉目间留连,让人读不完,读不尽,读不清,让人忍不住看了还想看。 “以唐大夫之见,那位姑娘现在伤势如何?”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花瓣,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睛问,“凌风和紫衣并无大碍,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醒?” 一提到那位女子,沐易航的神色不觉间变得有些忧郁,明灭不定的目光连连波动了几下,疑声道:“未射中要害,也只是普通的长箭而已,并未淬毒,为何她却一直昏死不醒?!” 唐璇霜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却微提口气,回禀道:“冰箭我已拔下来了!那位姑娘已无大碍,不出几个时辰,自然会醒!”她颤着声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恨是怨。 沐易航不说话了,也不下棋了,他抬起头,良久良久地遥望着天空的皓月。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染红了清亮韵白的天际,万物清新盈人,虫鸟开始欢唱。 刀剑堂的庭院里,芳草萋萋,落英缤纷。 “哎呀,你轻点啊!”语气有些暴躁,却也清晰无比。 “呵呵!”爽朗的笑声相继传出,夹在着一丝难忍的揶揄,“堂堂刀剑堂的风堂主居然连这点疼痛都难以忍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刚走到了门口,白衣女子脚下的步子微滞,有些犹豫。然,很快的,她抿了抿嘴,双袖前扶着,若无其事的跨进了这道门槛。 步履轻盈,行至屏风后,一撩开帘帐,只见一脸诙谐之色的慕云正在为龇牙咧嘴的凌风擦拭着肩膀上的伤口。 一抬头,看到白衣女子进来。 凌风陡然瞪大了双眼,憋红的脸上有无数复杂不堪的表情一闪而过,下一刻,他慌忙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唉,你干什么,这药还没擦完呢?”慕云一脸的诧异,待看清楚了对方脸色又是白又是紫的,随即明白了过来。 蓦地转头,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慕云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哦,唐大夫来了!”慕云笑着起身,赶忙让座。 唐璇霜微微点头,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床上表情尴尬的凌风。 “风堂主在怕什么,我只是来为你扎针驱寒而已!”表情平静无异,她揭开了桌上随身带来的木盒子。 红缎上一排排的银针熠熠生辉,看得人心里没底。 嘴唇不由自主地吧嗒了两下,凌风傻愣愣地注视着唐姑娘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苍白害怕的脸色,唐璇霜将嘴角的笑痕咧到最深,似是有些漫不经心:“怎么了?风堂主不放心我的手艺!” “没有!”凌风白着脸,却勉强地笑了笑。 “唐姑娘,你轻点——” 话还未叮嘱完,“啊——!”只听他一声惨叫,璇霜已将一根过熨的银针扎在了他胸前的璇玑穴上。 “怎么,风堂主怕痛啊?”漠视着他痛苦的表情,唐璇霜微微一笑,不经意的问。 “没有!”急促地打断了她的话,凌风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姑娘,真…是…医…术…惊…人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奉承道。 看着师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一旁的慕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要想不影响到日后的习武练功,风堂主就得忍着!这针还得再扎上几日!”眯起眼睛,捏起另一根银针在火焰上灼烧着,白衣堂主清莹的脸上跳动着斟酌的光芒。 怔怔地凝望着她手上寒芒微闪的东西,凌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颤抖着。 “死女人!”他心里忿忿不平地谩骂了一句,然后挑衅似的瞪着她沉稳的脸色。 然,她却没有看他,嘴角微微扬起,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下手很稳,这一针没有方才的一针来得狠辣。只是微微痒了一下。 张开紧闭的双唇,凌风艰涩地呼吸一口,然后抬眸望着这位高深莫测的静水堂堂主,一时间有些哑然。 离开了刀剑堂,唐璇霜一路往后院走去,她打算是去看看那位受伤的魔教姑娘。 紫檀木床上,一袭白衣静静地躺着,面纱下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透明得像一朵盛开的白色睡莲。 榻前,沐易航负手而立。 室内的陈设,却是崭新、华丽的,犁花木的茶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雕花的大床上,支着流苏锦帐。 初出的朝阳射进他双生的彩瞳中,渐渐被隐灭了下去。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湖波,天地间最初的光芒将他的全身照上了一层绚烂的华光。 唐璇霜刚走了进来,一见当立之人,不觉有些吃惊。 “少主这是一宿没睡吗?”定住了神,她的声音里不掀一丝波澜,只是略微带着些许的客气。 沐易航蓦地回头,一看是她,点点头却也没回答什么。 唐璇霜急步走至床前,躬身观望着床上素白的容颜,心中便是一沉。信手抓起了白衣女子纤细的手腕,她略略蹙眉,眼角微微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 脉相平稳无异,按道理应该早已醒过来才对,可是眼下,床上的少女却如昏死过去了一般,没有任何生气。 沐易航望着她的神情稍稍一怔,心下也是雪亮,忖度着医家望闻问切,这唐璇霜怕是心中有数,却也强颜笑道:“怎么样,姑娘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唐璇霜定定地看着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敛襟深深一礼,黯然道:“她这病,我怕也是无能为力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刚抬头,也不见沐易航如何起步,转瞬间已交换了位置,挡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有什么话,请直说?”脸色微微变白,但深谙的目光依旧坚定如初,沐易航凝视着她瞬间清泠的眼睛,冷着声问。 璇霜心中一惊,却也只能叹息。 沐易航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和威严忽然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这位姑娘身子已无大碍,可是至今未醒!怕是中了什么蛊魅邪术,我自是束手无策啊!”茫然地摇了摇头,心中顿感到烦闷异常,白衣医者继续怒声斥道,“既然公子这么急着救她,不妨请一些巫师,法士来做做法,兴许还有救!” 她冒犯的话语并未激怒沐易航,他眯了眯眼睛,口中喃喃重复着她刚才说得话,“巫师…巫师…!” 他一连重复了好几变,眼睛里倏然冒着寒光,“她,她原来是被——”猛地一咬牙,沐易航豁然上前,将床上静躺之人抱了起来。 璇霜刚一眨眼,他已经不在了原地。 望着狂风卷过的门口,白衣医者得眼眶里陡然腾起了一团迷雾,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却也强行忍住了。 第117章 回归 日夜兼程,已经赶了五日五夜,距离天音山还有三天的路程,黎昕用心一算,三日后总算能回到日月神教总坛,往后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救回夜冥,他终于放下了悬在心头沉甸甸的大石。 而一直昏迷的薛岚,却仍然没有在马车内苏醒过来,然而黎昕并没有为此事担忧。他曾仔细探视过薛岚的经脉,知道他并无大碍,迄今犹不醒人事,只是在养精蓄锐而已,他需要一段日子休养生息,所以苏醒是迟早的事。 反而,让黎昕最担忧的是那个孤身返回洛阳城,寻救诸葛小蝶的残雪师弟。 那一日,他们二人在城门外的树林中汇合,得知小蝶一去不返,黎昕本打算折身返回洛阳城,残雪却将马车交给了他,断然地说:“你速速返回神教,圣女我会带她回来。”说完,飒然而去,连留给他反驳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黎昕暗暗心想,残雪还是那个沉默寡言,飘忽无定的残雪,但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人性和善良真是可爱极了。 看到残雪活着,他真的高兴极了,等回到了神教,那个苦等残雪的小灵一定会比他更高兴。 黎昕此刻的心情欢快极了,他相信,重生归来的残雪一定会带着小蝶平安归来。 望着西北落下的一轮冉冉的红日,白衣使者一边驱车前行,一边朗朗出神地想着。 —— 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在少林寺的上空,偶尔有不知名的嘎嘎鸟叫声传来,衬得寺内寺外更加寂静空茫。 黑白分明的寻心阁内,智空大师与沐易航对坐良久。 良久良久之后,智空大师转动念珠的手停了下来,他身披袈裟,低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沐易航徐徐睁开了眼睛,冷汗晶莹的额头微微收敛一番,连忙问:“如何?大师可有办法能救醒这位姑娘?” 智空淡然摇头,平静地说:“自来处来,向去处去,你若放她回到侍主身边,她自然能安然无恙,可若强求,那便只能枉断她一条性命了?” “这究竟是何秘术?大师当真无解吗?”沐易航一怔,激烈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威凛的王者之气,似是不甘,又似是不愿相信。 白眉白须的智空大师从蒲团上拂袖起身,缓缓行至墙角一侧,端详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复又双手合十,阖眼念道:“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这女子自有她的命数,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沐施主,放下即是得到,你可明白?” 沐易航不说话了,黯然沉思的目光里有一抹说不出的清冷孤寂。 智空大师背对着诸葛小蝶,双手合十,用充满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又道:“沐施主,当年令尊令堂天童寺含冤遇难,你痛苦不堪,曾来找贫僧问道以求解脱,贫僧见你神思紊乱,心智不坚,给过你一颗药丸,要你忘却往事,回归新生,你可有服下那药丸?可有做到了却前尘明真意?” 沐易航下颚有紧绷的气息,闭目半响,才带着一丝绝决的说:“逃避只能解脱一时的痛苦,前尘往事越是残酷悲痛,越是不敢忘却,大师的一番好意在下自是心领,只是人各有志,各有天命,我未来要走的路绝不是坦途,但我断然不会退却,无论是尸山血海还是白骨化舟,我都会一直走下去!” 智空大师长吁口气,手中的念珠急转,愕然叹道:“既如此,老衲再送沐施主最后一句,随缘便是自在,心安即是归处,这里留不住你,也救不了你想救的人,你且下山去吧——!”说完,缓步回坐至蒲团上,继续闭目诵经。 沐易航在他身后静静施礼,也没有多做停留,他告别了智空大师,带着诸葛小蝶连夜离开了少林寺。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返回洛阳城。 黎明时分,在途径北郊那片色彩斑斓的枫树林的时候,沐易航将诸葛小蝶从马车里抱出,安置在路边一块巨石旁,他俯下身,为她盖上猩红色的貂裘,静静地凝视她良久良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包裹了他们,他才紧蹙眉宇,放开握着她的手,狠下心来离去。 沐易航心里明白,小蝶是日月神教的人,她中了巫术,只有送她回去,那个躲在背后一直操控她的人才会放松桎梏,给她苏醒重生的机会,况且,他也知道,从洛阳城到嵩山少林寺,再到返回洛阳,那道黑色的魔教暗影一直默默地跟着他们,虽然迟迟不见他动手,但他分明就是来带小蝶走的。 沐易航告诉自己,此刻的放手是为了下一刻清醒的相遇。 她是他的,他一定会完完整整的救她回来。 —— 天音山,日月神教总坛。 琼华阁的轩窗外,灿烂如火的朝阳笼罩着一汪寒浅的春水。 一袭淡素色的衣裙,小灵拿着一个圆圆的绣花绷子,正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做刺绣,雪白的丝绸上绣着一个淡淡的“雪”字,她绣得其实不太好,字体歪歪扭扭的,可是认真专注的神态却显得格外可爱。 一个“雪”字满载着她对他的思念和深情。 这两年多来,她的心一直备受煎熬,他生死不明,她痛苦不堪,整个神教,也只有她和黎昕少爷一直坚信残雪还活着,她日日向老天爷祈祷,祈求他能够平安,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他活着就好,她可以一直活在对她的思念和牵挂中,直到老直到死。 正当她一边绣花一边出神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道:“小灵,你在做什么呢?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吗?” 小灵一颗心怦然猛跳,慌忙把刚刚完成的刺绣藏在身后,好让那个“雪”字不被人瞥见,接着便悠悠回首看住了刚刚步进来的人,嗫嚅道:“黎,黎少爷,你,你回来了……” 黎昕瞧着她脸色慌张窘迫,也不再追问什么,自顾自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笑吟吟的喝着。 小灵若无其事的微微侧身,将手里的绣品藏在袖子里,莲步上前侍奉着,她嘴角含笑,粉如桃花的一张脸上却有些心不在焉,只轻声问:“黎少爷,你舟车劳顿数月,真是辛苦了,怎么样,药王谷之行可还顺利?” 黎昕笑着点头,忽然起身上前一步,抬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打趣道:“好了,小灵,不要那么多愁善感了,我这次来,是为你带来了好消息……” 小灵脑袋一歪,嫣然道:“什么样的好消息?” “对你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白衣财使欲说还休,故作紧张,一面说话一面紧紧瞄着小灵的眼睛,故意要看她的反应,接着才续说下去:“我这次去药王谷,见到残雪师弟了,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不出数日,他将顺利抵达神教……” 小灵的一对明眸渐渐张得如铜铃般大,霎时间呆在当场,是喜出望外的呆。 黎昕煞有介事的双手叉腰着,又调侃道:“你没听错,残雪他快回来了,小灵,这算不算天大的好消息?!” 话语方落,就听得耳畔哇的传来一声痛哭。 黎昕蹙眉,感慨万千的看着情绪失控的小灵。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喜极而泣,掩面痛哭出声。 黎昕拍了拍她抖动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交待你呢?” 小灵克制了一下,一边拭泪,一边抽抽噎噎地道:“黎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黎昕想了想,神态顿时认真起来:“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个病人。” “是谁?”小灵问。 “药王谷谷主薛岚——!” 第119章 请战 —— 入夜,扬州城,落英大街,风云堡。 “江南武林一脉,均已为我所破,包括点沧,雁荡,邙山等大小门派均已归于风云堡门下!”雅致昏暗的书斋内,拱手禀报的刀剑堂堂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前批阅着公文的少主。 沐易航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江南霹雳门似乎不太好对付,堡内派出去的各方窥探势力,根本无法查清楚他们的真正底细!所以不好下手!”下一刻,压低了声音,凌风沉声补充。 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眼底的神色却是凝重的,“凌风,你行事果然雷厉风行,江南那么多大小门派你在几个月内全数平定,真不愧是我最得力的属下!” “只是那江南霹雳门——?”凌风犹疑着。 “你奔波辛劳数月,也该歇息一阵子了!”长案前,沐易航缓缓起身,不动声色的制止了属下隐含担忧的话语:“至于那江南霹雳门的破解之法,我心中有数,此事已经交代给了顾少康,你暂时呆在堡里养伤,这件事就不用管了!”语气清冽而决绝,白衣少主从长案前走出,在雕镂的轩窗前负手而立,他忽然安静极了,只恣意地欣赏着窗外如水的月光和漫天的流霜。 顾少康,连云寨的大当家,加入风云堡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更何况他以前曾是效忠魔教的败类。 “少主,你真打算让那厮去剿灭江南霹雳门?”黑眉高挑着,凌风唏嘘的眼神中勾勒出一丝复杂之意,忽然低声道:“交给他,少主您真的放心吗?” 他言语间分明流露出了对顾少康隐隐的警惕和防备,沐易航回过头来,却满不在意的笑了笑,竟似是有十足的把握。 “少主不妨让烈焰堂堂主紫衣去,她虽是女流之辈,但熟知各种火器,而那江南霹雳门的火药威力的确是不容小觑!”凌风这个人真是执拗而坦荡。 “紫衣不行!”沉思中的沐易航摇摇头,很快否决了下属的提议,片刻后,又危冷地说:“顾少康自加入风云堡以来,还没有真正为我们做些什么?”深谙的眼睛里倏然冷漠如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眼神又变得迷离而莫测,“你知道的,我不可能长时间收留一个无用的人在堡中,他也该为我们做些什么了!” 凌风肩头一震,双手用力在身侧握紧,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他深知,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配留在风云堡供沐易航差遣的。 方一抬头,沐易航已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凌风微微颔首致意,转身往书房外走去。 迎面而来的,长廊上擦肩而过的男子让他顿住了步子。 回头望,正是顾少康,凌风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面罩玉具的男子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又被纷繁的寒霜模糊,他走得太快。 凌风看到他拐进了沐易航的书斋。 —— 寂静的夜,窗外只有一轮皎洁的镰刀月挂在树梢。 静坐在烈焰堂的大堂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紫衣的情绪随着屋子的冷清逐渐变得低落。 自从上次与魔教中人交恶,她受伤昏迷清醒之后,沐易航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只听得凌风和慕云他们说沐易航带回了一个魔教女子,悉心照料了许久,为了救她,甚至不惜上少林寺寻医问道。 紫衣没有见到那名女子的真容,她只是奇怪沐易航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正待郁闷苦恼之际,忽听得敲门声,她惊喜地猛然抬头,然,推门而入的却是刀剑堂堂主凌风。 紫衣不禁神色黯然,半响才扁了扁嘴,百无聊奈的站起身来。 “哟,这么晚了,风堂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她上前两步,拦住了他欲走近的步子。 凌风剑眉微挑,环顾了一下四周,若有所思的冲她笑了笑。 紫衣双手负后,一歪脑袋,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呢?有话快说!” “火气怎么这么大,看来薛堂主要等的人不是我呀!”凌风苦笑摇头,却绕过她径自走到了紫檀木桌前坐下,他倒了一杯小酒,独自啜饮起来。 紫衣眨了眨眼睛,有些狐疑地转过身来,看着刀剑堂堂主悠闲自在的样子,她上前两步,烦躁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说话也奇奇怪怪的,再这样,我以后不理你了。” 凌风一抬头,注视着她清冷落寞的神色,莞尔道:“你喜欢咱们少主的事情人尽皆知,就连院子里那条大黄狗都知道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话语方一出口,紫衣的脸色忽然彻底变了,歇斯底里地冲上来,对他一通拳法伺候,撒泼一样叫嚣着:“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凌风身形偏转,举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动,酒水溅出一些,继而扬头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一种看热闹的滑稽神情却漫溢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继而邪肆的一笑道:“我奉劝姑娘一句,离少主远一点,否则日后伤心的日子可还长着呢!”一字一顿,他低沉暗示。 紫衣咬咬唇,有些吃瘪的难堪样子,猛然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厉声道:“如果没什么事,风堂主还是请回吧,我要歇息了!”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手指落空,掌心有微风吹过,看着她瞬间苍白失控的脸色,凌风又朗朗地笑出声来。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听不听在你,未来的路怎么走也在你!”调侃的目光中糅入了一丝无奈的惋惜之色,他站起身来,幽幽地感慨道:“你在少主身边这么多年,他的为人你最是清楚不过,他对你好,也未必就是男女之情,可是你呢?一颗心恐怕都系上少主身上吧,你一直在默默地等着他的回应,可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情意呢?!” 紫衣惨白着脸,木木地听着。 凌风说完了话,微笑着拱手致意,一转身快步朝大堂外走去。 瞪着空洞洞的敞开的大门,紫衣女子恍惚间失了神。 下一刻。 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 夜色狂舞,漫天的星斗历历在目,晶莹剔透,仿佛是照在了人的心坎上。 高楼上寒风猎猎,一袭白衣沉默地站在护栏前,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隐到了黑暗中去。 紫衣登上了高楼,来到了他的身侧。 他回过头来,一时间恍若隔世。 紫衣的胸口有不平稳的呼吸,她走近了一步又走近了一步,怔怔地凝视着他皓月般清澈忧郁的眼眸,她张了张嘴,忽然间愣在了那里,一种茫然和陌生的感觉油然升起在心头。 许久未见,再次见到沐易航,紫衣还是退却了。 短暂的视线交汇,她感受到的却是凛然生畏里的高不可攀。 这样云泥般遥不可及的人注定是不属于自己的。 渐渐的,她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哀楚而沉默。 紫衣心绪微乱的片刻,忽听得眼皮底下的风云堡大门“轰隆隆”一声敞开了。 她探下头望去,只见一袭黑衣俊挺如剑,飞身上马,抖开了缰绳扬长而去,鬼魅般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紫衣眨了眨眼睛,收回了目光,有些疑惑地望向身旁风轻云淡的白衣少主。 这么晚了,风云堡还有人要出去执行任务吗? 然,沐易航的目光隐晦而沉着,冷清处有莫测的笑意一闪即逝,右手中微握的竹箫在左手上有节奏地掂量了两下,他默不作声地转身。 紫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走下了高楼。 沉默和压抑横亘在他们中间。 穿过了幽静的花园和一段深深的长廊,他引着她来到了湖心岛。 斗转星移,冷月杀清,石拱桥下的细纹流水映照着岸边绿柳上高悬的一挂红灯笼。 桥上的两人均沉默着,身侧柳絮轻拂,薄寒微笼。 “你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沐易航总算还记得她的伤势。 紫衣点点头,高兴地说:“有唐姑娘的悉心照料,我的伤早就好了,你看,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说着,还欢欣地张开了双臂,原地转了几圈给对方看。 然,沐易航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盯着湖面的神情稍显凝重,片刻后,忽然低沉沉的道:“薛岚落在魔教手中,唐姑娘心急如焚,她曾经问过我,何时出征攻打日月神教,可是我却回答不了她,因为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对于他们二人,我自是有些愧疚。” “人是他们请来的,也是在他们手上弄丢的,这件事真的太蹊跷了,谁能想到大白天的魔教的人敢当街抢人啊!”紫衣摊了摊手,不可思议地嘟囔着。 “两个月。”沐易航忽然拧住眉心,坚毅的说:“只要霹雳门一战告捷,我们即刻乘胜追击,一举击破日月神教,至此,让天下武林重归太平!” “一统江湖,真的那么重要吗”挣扎了许久,紫衣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了,晦涩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明的颤抖。 沐易航怔了一下,微微侧身看她,明眸深处有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清光。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自以为能看穿我的心?”岔开了话题,手中的竹箫指了指碧波荡漾的湖面,沐易航淡淡地挑眉,举手之间潇洒风雅,“这天下武林本来就应该是一家,用自己的力量为这个江湖制定一个规则,有何不可?” 嘴角微扬,含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一刻,沐易航的目光却变幻到无极。 紫衣脸色抑郁,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半响,她垂下了眼帘,迷离的乖巧中似有一丝哀楚。 “既然如此,我愿意随时听候您差遣,少主,此番江南霹雳门之行,你就派我去吧,我一定会不辱使命,替你拿下这最后一城!”紫衣把心一横,借机要求出战。 沐易航转身,打量着她倔强的神色,英眸里有若有若无的隐忍与担忧,却没有立刻答允。 “少主——!”紫衣的样子认真极了,她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向崇拜无比的师兄,“我既是烈焰堂堂主,这次剿灭江南霹雳门的任务,我当仁不让,还望少主成全!”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似是压抑许久。 沐易航的眼睛深邃而迷离,仿佛一个让人陷进去就不愿醒来的梦,却始终沉默着。 “我只是想为风云堡做些什么!你都可以派顾少康去,为什么不肯派我去!是我技不如人吗?”微微跺脚,紫衣女子咬着润唇,哀求的目光里充满了焦急和期待。 沐易航淡淡地笑了笑,一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晶莹的光芒泛起。 “师兄!”身侧的灵秀少女一扯他的衣袖,像年少时那样苦苦地哀求他:“你就让我去吧,行不行,求你了——!” “傻丫头!”终于有些不忍,白衣公子倏然转身,抬起双手无奈地轻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慰:“此次任务非同小可,不容有失,你没有参战的经验,而且我也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明白吗?”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笑着,然而那样的笑容里却有一种魔力,流动着静默的温暖,宛如拂过荷塘的月光。 看着他冷热交织的眼眸,紫衣女子呆呆地安静下来,心神不自觉地深陷。 是的,只要一看到他,只要一接触到他那双手,她便软了下来,抿了抿朱唇,紫衣顿时百感交集,难以自抑。 “好了!”沐易航有些坦然地笑了,不怒自威,语气像哄着小孩子,“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你要是睡不着就去找凌风慕云他们下棋吧!别老是一个人呆在烈焰堂里,那样人会闷坏的!” 说完,他松开了她,径自握着竹箫快步离去。 看着消失在花园里的俊朗男子,紫衣女子后退了两步,靠在亭柱上,神色怔然,不知是喜是悲。 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他看她的目光仍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伙伴。 或者这样也好,至少对于她来说,能经常见到他,能在他百忙之中和他说上两句话,她便已心满意足。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可是日复一日,她却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根本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从小到大,沐易航看待任何事、任何人都是那样客观而冷静,不夹杂一丝喜怒哀乐在里面。 大千世界中,有太多的东西根本无法入他的眼,那种洞穿一切的冷漠和气吞山河的强者风范在让她畏惧的同时,却又感到深深的迷恋。 晚风柔和的吹来,本是一个安宁美好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紫衣女子,眼眶忽然就潮湿了。 等到霹雳门一举拿下,接下来就是日月魔教了,可是其他几位堂主均已屡建奇功,只有她,连剿灭江南一带小门小派等小事都不曾参与,日后魔宫之战,恐怕更没有希望了。 第119章 请战 —— 入夜,扬州城,落英大街,风云堡。 “江南武林一脉,均已为我所破,包括点沧,雁荡,邙山等大小门派均已归于风云堡门下!”雅致昏暗的书斋内,拱手禀报的刀剑堂堂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前批阅着公文的少主。 沐易航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江南霹雳门似乎不太好对付,堡内派出去的各方窥探势力,根本无法查清楚他们的真正底细!所以不好下手!”下一刻,压低了声音,凌风沉声补充。 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眼底的神色却是凝重的,“凌风,你行事果然雷厉风行,江南那么多大小门派你在几个月内全数平定,真不愧是我最得力的属下!” “只是那江南霹雳门——?”凌风犹疑着。 “你奔波辛劳数月,也该歇息一阵子了!”长案前,沐易航缓缓起身,不动声色的制止了属下隐含担忧的话语:“至于那江南霹雳门的破解之法,我心中有数,此事已经交代给了顾少康,你暂时呆在堡里养伤,这件事就不用管了!”语气清冽而决绝,白衣少主从长案前走出,在雕镂的轩窗前负手而立,他忽然安静极了,只恣意地欣赏着窗外如水的月光和漫天的流霜。 顾少康,连云寨的大当家,加入风云堡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更何况他以前曾是效忠魔教的败类。 “少主,你真打算让那厮去剿灭江南霹雳门?”黑眉高挑着,凌风唏嘘的眼神中勾勒出一丝复杂之意,忽然低声道:“交给他,少主您真的放心吗?” 他言语间分明流露出了对顾少康隐隐的警惕和防备,沐易航回过头来,却满不在意的笑了笑,竟似是有十足的把握。 “少主不妨让烈焰堂堂主紫衣去,她虽是女流之辈,但熟知各种火器,而那江南霹雳门的火药威力的确是不容小觑!”凌风这个人真是执拗而坦荡。 “紫衣不行!”沉思中的沐易航摇摇头,很快否决了下属的提议,片刻后,又危冷地说:“顾少康自加入风云堡以来,还没有真正为我们做些什么?”深谙的眼睛里倏然冷漠如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眼神又变得迷离而莫测,“你知道的,我不可能长时间收留一个无用的人在堡中,他也该为我们做些什么了!” 凌风肩头一震,双手用力在身侧握紧,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他深知,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配留在风云堡供沐易航差遣的。 方一抬头,沐易航已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凌风微微颔首致意,转身往书房外走去。 迎面而来的,长廊上擦肩而过的男子让他顿住了步子。 回头望,正是顾少康,凌风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面罩玉具的男子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又被纷繁的寒霜模糊,他走得太快。 凌风看到他拐进了沐易航的书斋。 —— 寂静的夜,窗外只有一轮皎洁的镰刀月挂在树梢。 静坐在烈焰堂的大堂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紫衣的情绪随着屋子的冷清逐渐变得低落。 自从上次与魔教中人交恶,她受伤昏迷清醒之后,沐易航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只听得凌风和慕云他们说沐易航带回了一个魔教女子,悉心照料了许久,为了救她,甚至不惜上少林寺寻医问道。 紫衣没有见到那名女子的真容,她只是奇怪沐易航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正待郁闷苦恼之际,忽听得敲门声,她惊喜地猛然抬头,然,推门而入的却是刀剑堂堂主凌风。 紫衣不禁神色黯然,半响才扁了扁嘴,百无聊奈的站起身来。 “哟,这么晚了,风堂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她上前两步,拦住了他欲走近的步子。 凌风剑眉微挑,环顾了一下四周,若有所思的冲她笑了笑。 紫衣双手负后,一歪脑袋,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呢?有话快说!” “火气怎么这么大,看来薛堂主要等的人不是我呀!”凌风苦笑摇头,却绕过她径自走到了紫檀木桌前坐下,他倒了一杯小酒,独自啜饮起来。 紫衣眨了眨眼睛,有些狐疑地转过身来,看着刀剑堂堂主悠闲自在的样子,她上前两步,烦躁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说话也奇奇怪怪的,再这样,我以后不理你了。” 凌风一抬头,注视着她清冷落寞的神色,莞尔道:“你喜欢咱们少主的事情人尽皆知,就连院子里那条大黄狗都知道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话语方一出口,紫衣的脸色忽然彻底变了,歇斯底里地冲上来,对他一通拳法伺候,撒泼一样叫嚣着:“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凌风身形偏转,举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动,酒水溅出一些,继而扬头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一种看热闹的滑稽神情却漫溢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继而邪肆的一笑道:“我奉劝姑娘一句,离少主远一点,否则日后伤心的日子可还长着呢!”一字一顿,他低沉暗示。 紫衣咬咬唇,有些吃瘪的难堪样子,猛然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厉声道:“如果没什么事,风堂主还是请回吧,我要歇息了!”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手指落空,掌心有微风吹过,看着她瞬间苍白失控的脸色,凌风又朗朗地笑出声来。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听不听在你,未来的路怎么走也在你!”调侃的目光中糅入了一丝无奈的惋惜之色,他站起身来,幽幽地感慨道:“你在少主身边这么多年,他的为人你最是清楚不过,他对你好,也未必就是男女之情,可是你呢?一颗心恐怕都系上少主身上吧,你一直在默默地等着他的回应,可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情意呢?!” 紫衣惨白着脸,木木地听着。 凌风说完了话,微笑着拱手致意,一转身快步朝大堂外走去。 瞪着空洞洞的敞开的大门,紫衣女子恍惚间失了神。 下一刻。 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 夜色狂舞,漫天的星斗历历在目,晶莹剔透,仿佛是照在了人的心坎上。 高楼上寒风猎猎,一袭白衣沉默地站在护栏前,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隐到了黑暗中去。 紫衣登上了高楼,来到了他的身侧。 他回过头来,一时间恍若隔世。 紫衣的胸口有不平稳的呼吸,她走近了一步又走近了一步,怔怔地凝视着他皓月般清澈忧郁的眼眸,她张了张嘴,忽然间愣在了那里,一种茫然和陌生的感觉油然升起在心头。 许久未见,再次见到沐易航,紫衣还是退却了。 短暂的视线交汇,她感受到的却是凛然生畏里的高不可攀。 这样云泥般遥不可及的人注定是不属于自己的。 渐渐的,她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哀楚而沉默。 紫衣心绪微乱的片刻,忽听得眼皮底下的风云堡大门“轰隆隆”一声敞开了。 她探下头望去,只见一袭黑衣俊挺如剑,飞身上马,抖开了缰绳扬长而去,鬼魅般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紫衣眨了眨眼睛,收回了目光,有些疑惑地望向身旁风轻云淡的白衣少主。 这么晚了,风云堡还有人要出去执行任务吗? 然,沐易航的目光隐晦而沉着,冷清处有莫测的笑意一闪即逝,右手中微握的竹箫在左手上有节奏地掂量了两下,他默不作声地转身。 紫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走下了高楼。 沉默和压抑横亘在他们中间。 穿过了幽静的花园和一段深深的长廊,他引着她来到了湖心岛。 斗转星移,冷月杀清,石拱桥下的细纹流水映照着岸边绿柳上高悬的一挂红灯笼。 桥上的两人均沉默着,身侧柳絮轻拂,薄寒微笼。 “你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沐易航总算还记得她的伤势。 紫衣点点头,高兴地说:“有唐姑娘的悉心照料,我的伤早就好了,你看,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说着,还欢欣地张开了双臂,原地转了几圈给对方看。 然,沐易航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盯着湖面的神情稍显凝重,片刻后,忽然低沉沉的道:“薛岚落在魔教手中,唐姑娘心急如焚,她曾经问过我,何时出征攻打日月神教,可是我却回答不了她,因为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对于他们二人,我自是有些愧疚。” “人是他们请来的,也是在他们手上弄丢的,这件事真的太蹊跷了,谁能想到大白天的魔教的人敢当街抢人啊!”紫衣摊了摊手,不可思议地嘟囔着。 “两个月。”沐易航忽然拧住眉心,坚毅的说:“只要霹雳门一战告捷,我们即刻乘胜追击,一举击破日月神教,至此,让天下武林重归太平!” “一统江湖,真的那么重要吗”挣扎了许久,紫衣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了,晦涩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明的颤抖。 沐易航怔了一下,微微侧身看她,明眸深处有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清光。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自以为能看穿我的心?”岔开了话题,手中的竹箫指了指碧波荡漾的湖面,沐易航淡淡地挑眉,举手之间潇洒风雅,“这天下武林本来就应该是一家,用自己的力量为这个江湖制定一个规则,有何不可?” 嘴角微扬,含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一刻,沐易航的目光却变幻到无极。 紫衣脸色抑郁,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半响,她垂下了眼帘,迷离的乖巧中似有一丝哀楚。 “既然如此,我愿意随时听候您差遣,少主,此番江南霹雳门之行,你就派我去吧,我一定会不辱使命,替你拿下这最后一城!”紫衣把心一横,借机要求出战。 沐易航转身,打量着她倔强的神色,英眸里有若有若无的隐忍与担忧,却没有立刻答允。 “少主——!”紫衣的样子认真极了,她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向崇拜无比的师兄,“我既是烈焰堂堂主,这次剿灭江南霹雳门的任务,我当仁不让,还望少主成全!”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似是压抑许久。 沐易航的眼睛深邃而迷离,仿佛一个让人陷进去就不愿醒来的梦,却始终沉默着。 “我只是想为风云堡做些什么!你都可以派顾少康去,为什么不肯派我去!是我技不如人吗?”微微跺脚,紫衣女子咬着润唇,哀求的目光里充满了焦急和期待。 沐易航淡淡地笑了笑,一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晶莹的光芒泛起。 “师兄!”身侧的灵秀少女一扯他的衣袖,像年少时那样苦苦地哀求他:“你就让我去吧,行不行,求你了——!” “傻丫头!”终于有些不忍,白衣公子倏然转身,抬起双手无奈地轻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慰:“此次任务非同小可,不容有失,你没有参战的经验,而且我也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明白吗?”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笑着,然而那样的笑容里却有一种魔力,流动着静默的温暖,宛如拂过荷塘的月光。 看着他冷热交织的眼眸,紫衣女子呆呆地安静下来,心神不自觉地深陷。 是的,只要一看到他,只要一接触到他那双手,她便软了下来,抿了抿朱唇,紫衣顿时百感交集,难以自抑。 “好了!”沐易航有些坦然地笑了,不怒自威,语气像哄着小孩子,“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你要是睡不着就去找凌风慕云他们下棋吧!别老是一个人呆在烈焰堂里,那样人会闷坏的!” 说完,他松开了她,径自握着竹箫快步离去。 看着消失在花园里的俊朗男子,紫衣女子后退了两步,靠在亭柱上,神色怔然,不知是喜是悲。 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他看她的目光仍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伙伴。 或者这样也好,至少对于她来说,能经常见到他,能在他百忙之中和他说上两句话,她便已心满意足。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可是日复一日,她却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根本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从小到大,沐易航看待任何事、任何人都是那样客观而冷静,不夹杂一丝喜怒哀乐在里面。 大千世界中,有太多的东西根本无法入他的眼,那种洞穿一切的冷漠和气吞山河的强者风范在让她畏惧的同时,却又感到深深的迷恋。 晚风柔和的吹来,本是一个安宁美好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紫衣女子,眼眶忽然就潮湿了。 等到霹雳门一举拿下,接下来就是日月魔教了,可是其他几位堂主均已屡建奇功,只有她,连剿灭江南一带小门小派等小事都不曾参与,日后魔宫之战,恐怕更没有希望了。 第120章 破阵 —— 是夜,月光如水,空气中流霜飞舞。 骏马从清寂的古道上飞奔而过,马蹄声杂沓,溅起了一地的灰尘。 黑色渐渐笼罩开来,一片雾霭沉沉。 树林中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地面上灌木丛生,荆棘遍道,阴风在耳边“飒飒”作响。 骏马的脚步渐渐慢腾下来,马背上的黑衣人双手控缰,表情平静。 穿过这一片瘴气林,前面就是江南霹雳门的地盘了。 少主定好了一切计划,他只是先去打探一下虚实。 顾少康深知这一次任务的成败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他会全力以赴,使命必达。 “呜呜呜——!!” 忽然间,一直静谧的树林中响起了诡异的哀嚎声,仿佛是一群含冤未雪的孤魂野鬼在地府里鸣不平,声音极为诡异。 视野里是大雾苍茫。 黑衣男子单手控缰勒住马头,一手轻轻拔剑,心中顿时高度警惕,他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身形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树林转瞬间又静得可怕,除了清风敲叶之声外再无一丝声息。 顾少康的剑招蓄势待发,耳目五感也变得清晰起来。这种寂静仿佛有种奇异的灵力在操控着,使马背上的男子一阵阵心悸和紧迫。 突然间。 “轰——!”的一声巨响。 前方不远处有一巨物乘着风,霎时扑面而来。 顾少康从马背上缩脚跳起,冰白的剑气铮然出鞘,向声响处狠狠平削而去。 “咔嚓——”又是一声巨响。 被剑光劈成两半的竟是一口黑漆棺木。顾少康身躯凌空急速后转,又是一剑狠劈下去。棺木四分五裂,一条人影从棺中暴起枯手直直向他撩来。 “伏尸阵!” 心中暗惊一瞬,劈波堂堂主缩脚踢出,直奔死尸门面。冰剑的冷芒豁然横扫四下,他的双眸亮如闪电。 面目呆滞的死尸在空中抽搐两下,闷声落地,即刻化为一潭沼泽。 顾少康的眼光急速回旋,他傲然地冷笑一声,身形回落到马背上。 不等他有一刻喘息的功夫。 霎时间 “嗖嗖嗖——!” 疾风带过处,数条棺木齐齐破土而出,犹如盘旋的八卦,飞速向他撞来。 黑衣男子眼眸深处的冷光骤然一聚,身形翻转,双手灌满真气,挥剑旋向四周。 电石火光,霹雳啪啦炸开的木屑,人影翩然浮动,如同地府里的鬼魂。 玉面具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快的笑意,双指一抿按在了白色剑刃上,凛冽的剑光映衬下,他的双眸寒冷如风雪,出现了压倒一切的杀气。 在七八面色狰狞的具死尸张牙舞爪地扑来之际。 额边的墨色发絮随风后扬,“哼——”漠然冷笑了一声,顾少康飞跃而起,挥剑凌空旋转。 剑气霍霍然,晚如一道道炸开的惊雷,将所遇之物削为碎泥。 寒风呼啸,雾霭弥漫的树林中陡然腾起了一泓清亮的血雾,映得整个林子更加妖冶诡异。 想不到江南霹雳门所设的结界竟是江湖中早已失传的伏尸阵,他们果然和西域的魔教早有勾结,这种阴毒的阵法在中原武林并不常见。 绷紧了下巴,骏马上的男子漠然地收回视线,将冰剑收入剑鞘,控缰飞奔而去。 —— 清晨的第一抹朝霞染红了东方韵白的天际。 冷清清的大街上。 一阵阵杂沓的马蹄声铮铮然破雾而来。 一行五人,各个骑着高头大马,中间领头的是一位长发束冠的金衣公子,他微微蹙着眉,清秀的鼻梁上沾染着连日奔波的霜寒。 忽听前方有啼哭之声传来,年轻公子一抬眼,不由地勒缓了马速,寻声望去。 “没钱还债,就拿你女儿做抵押吧!”如意赌坊的大门外,一位身高九尺的粗衣莽汉扯着嗓子叫嚷。 “爹爹救我——!”少女的啼哭声再度传来。 金衣公子循声望去。 清晨的冷风中,那衣着褴褛,姿色素雅的少女被莽汉擒住胳膊,拖拽着往前走去,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花甲老人。 “冰玉啊!都是爹对不起你啊!” 女子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想要挣开莽汉的束缚,却踉跄着跌倒在冰冷的路面上,平日里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观望,却不敢过来帮忙。 怡春院的打手没有人惹得起。 这沈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算得上是锦衣玉食的官宦人家,却不料在祖父一代因为科场舞弊案惹怒了当朝天子,皇帝下旨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朝为官,沈家自此一蹶不振,家道中途败落,谁又能想到如今到了沈业这一辈竟落了个卖女抵债的下场。 少女掩面,嘤嘤地哭出声来,却再度被那莽汉一把拽起,往怡春院的方向拖去。 马蹄声得得,由远而近,停在了他们面前。 “什么人?”莽汉一见有人挡了财路,不禁厉声呵斥,却在仰头看见来人的容貌后软了下来——“烈,烈公子……?” 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看见这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莫不敬畏三分。 “放了她!”马上的金衣公子用毫无商量的口吻下命令,“马上——!” 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顿时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片哗然。 “这……?”莽汉左右看了看,试图挽回局面,“烈公子,放了她,我不好回去跟我们谢老板交待啊?”他讪讪地赔着笑脸,语气却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就说人是我带走的,请他来管我要人!”骏马上的年轻公子沉着的冷笑一声,然后翻身下马,走到了跪地的少女面前。 “你没事吧?”简略的问候。 少女僵在地上,瘦弱的肩膀无助地哆嗦着,也不敢抬头看,只一味低着头,抽泣不止。 “起来吧!”见她不肯说话,金衣公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女子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正待说些什么,却听见另一匹马急促地奔了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地高喊着:“少爷!少爷快回去,门主不行了!” 扶着她的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女子心头也是一紧,便慌忙抬眼望去,那位金衣公子已扭头望着霹雳门的方向,呵斥着来人:“雷天,怎可当街说起门主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却满是焦急之意。金衣公子松开了手下的女子,一勾下巴,翻身跃上马,抖开了缰绳,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沈冰玉泪眼婆娑,呆呆的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一袭金色长衣绝尘而去,消失在一片片雾霭中,她嘤咛了一声,心里自是感激涕零。 —— 晨雾渐渐散去,江南霹雳门外戒备森严,侍卫轮流把守。 “少爷!”一见连夜赶回之人,等候在大门外的雷叔激动得难以自抑。 领头的公子朝他点了点头,将马缰交到了来人手上,飞步向里面跑去。 院子里厚重的雾气仿佛活了般,在他的冲跑中渐渐散开。 大堂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颤抖着,扬声高喊起来:“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堂内的众人不知不觉齐齐向大堂门口望去。 推门,冲到了病榻前,看着奄奄一息的门主,金衣公子的薄唇一霎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爹!!!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屈膝跪在榻前,他惊颤的语调中透出一抹悔恨的自责。 “阵被破了,门主遭到了法术反噬,大限将至!”有一位小师弟在旁边哭哭啼啼地说。 霹雳门门主烈坤已经说不了话了,四散的瞳孔布满了死灰色,艰涩的呼吸中,长者仿佛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抓紧了儿子的手,似乎想要让他站起来。 “晟儿,风云堡要来…人…”每挤出一个子,就有殷红的血花从嘴角溢出,长者瞪大了双眼,目光僵直地吩咐着,“你一定要保住霹雳门…众位弟子的…性命,对方…连教主的伏尸阵都…能轻而易举地破除,可见…势力强大…,你万不可硬拼,要….要——!” 声音陡然提到了一个凄惨的高度,随即嘎然而止,再无一丝声息。 这一刻,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冷风四下游走! 看到父亲的双手颓然地垂了下去,榻前跪立的男子渐渐握紧了拳头,肩脊挺得笔直,他的眼神有些痛苦,苍白如雾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强忍的冷静。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颔首哀悼。 缓缓起身,平定了自己的思绪,金衣公子突然扬声吩咐:“来人!准备灵堂!”声音坚毅,透出丝丝冷意,烈晟年轻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浅的冰霜,恍然和方才派若两人。 “是!” 听到了命令,几位属下也不敢怠慢,齐齐躬身退了出去。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整个霹雳门满目净是缟素,屋檐上挂着白色的灯笼,白绫在寒洌的晨风中漫天飞扬。灵堂中点着白色的蜡烛,燃起了淡淡的纸烛之气,令沉寂的灵堂显得更加压抑。 堂内灵案前,一袭白衣胜雪,岿然不动地跪在那里。 从背后望去,他的身子是紧绷的。肺里有怒火在燃烧,烈晟的眼前一片漆黑,涣散的目光定定地直视着父亲的牌位,他的唇角煞白如雪,恍然间,抿得很紧很紧,勾出一抹绝狠的戾气。 沐易航,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121章 吊念 —— 扬州城,落英街,风云堡。 威严肃穆的正殿里,斜阳的余晖透过雕镂花窗投进来一片昏黄的斑驳。 平日里有许多指点江山,激荡风云的命令都是从这里发出去的。然而今日,在残阳的余晖中,却有一种茫然而凄厉的意味,渐渐如雨丝般撒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数十个黑衣人静静地侍立在大殿两侧,这些侍卫都是风云堡坛主以上的精英。那些平日里拼杀惯了的江湖人士云集在这里,却没有一个敢说话,连呼吸都得用内力逼缓,仿佛生怕惊动了高台上沉思的人。 沐易航握着金色信函,负手而立,定定地思考着什么,他的眼神变幻莫测,脸上却是一贯的冷肃。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原本屏息的大殿变成了一片死寂。 殿前,四位少堂主互相看了看,眉宇间均有凝重的气息。 这江南霹雳门竟然公开向风云堡发出了战书,当真是不知死活! “烈晟倒是有几分英豪之气!”长久的沉默之后,沐易航冷漠的眼眸里闪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欣然道:“我接受他的挑战!” 四位堂主微微一震,立刻单膝跪地齐齐颔首:“任凭少主发话,属下定不辱使命!” “这霹雳门门主一死,魔教中人定会出来再掀风波!”脸上的沉吟之色更深,沐易航负手看着诸位属下,淡淡地笑着,“所以剿灭霹雳门务必要速战速决!” “顾少康,你有何高见?”目光很随意的落在低头漠笑之人身上,沐易航再度沉声发问, “江南一脉均已归属风云堡旗下,只怕……?”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顾少康的脸色悚然一变,怔怔然抬起头来。 沐易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略显散漫地挑了跳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烈坤已死,新任门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再次向魔教求救!”顾少康剑眉微敛,表情慎重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夕阳的脉脉余晖在地板上潜移默化,大殿内忽然再无一丝声响。 莫测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法明了的神色,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玉柱上的水晶更漏,沐易航只是含笑地看着里面的细沙如同流水一般流动,也沉默了下来。 “不会的!”下一刻,他低沉地说出了三个字。 沐易航笃定的话语让大殿之上的众人皆面面相觑。 “烈坤草莽出生,在江湖上的名声是不太好,但是他的儿子烈晟却是谦谦君子一个,烈晟博学多识,自命风流,以他清高孤傲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魔教中人同流合污的!”沐易航薄如剑身的嘴唇上漾起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水晶更漏里的流沙,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殿前的几人释然地吁出一口气,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少主深沉诡黠的性格,还真是让他们这些属下提心吊胆。 大殿外的长廊上。 “少主好像和烈晟有什么交情?”凌风双手抱肘,笑了笑,很有把握地猜测了一句。 慕云淡淡锁眉,沉默着望向远方,不置可否。 唐璇霜的神色冰冷忧郁,她面无表情的从两位堂主旁边快速走过,招呼也不打,似乎也不想参与他们的对话。 凌风呲了呲牙,呆呆地凝望着唐璇霜远去的背影,转瞬间,又无奈地望向身旁的紫衣女子。 “紫衣,你说呢?”他调笑着问。 紫衣女子看着他,失落地摇摇头,语气悻悻然:“少主不让我插手霹雳门的事。” “哦——?”凌风的表情顿时夸张起来,他张大嘴巴,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咋咋呼呼的看向自己的师弟,“慕云,这烈坤死了,霹雳门肯定要办丧事,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吊念一下?” 慕云一歪脑袋,将御灵剑闲散地架在肩膀上,也不吱声,只是笑。 —— 黑色门楣上高挽得白绫,江南霹雳门内,雪白的绫帐在午后的寒风中飞舞飘扬。偌大的灵堂里鸦雀无声,香烛的火光忽明忽灭,安静得令人窒息。前来吊唁的宾客中,大多是近些年来与猝然长逝的烈门主甚有交情的江湖中人。 紫檀灵案上,一个灵牌。“烈坤”两个字隽永而清晰的刻在牌位上。 霹雳门三百多号弟子披麻戴孝,整齐的侍立在灵堂两侧,各个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隐隐的血丝,有种颓废潦倒的感觉。而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眉目俊清的男子。头扬地很高,眼眸底一片冰凉的灰蓝色,表情很冷静。 他神情肃穆地接待着前来的客人,灵堂中来客很多,有好几百之众。武林中各门各派均相继有人前来。人虽多,可是堂中气氛诡异,安静得可怕,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这时,忽听门外有侍童高声报道:“风云堡凌风,慕云两位堂主前来悼念!” 语已毕,偌大的灵堂内一片哗然,众位江湖豪客齐刷刷地侧头,往门口望去! 空气中隐隐有股火药味,有些呛鼻。原本死寂的气氛霎那间凝结到让人窒息! 一蓝衣,一红衣,面色冷清而淡定,两位年轻公子手撤袍角,齐齐跨进了灵堂的门槛。 走到了迎客的烈晟跟前,凌风和慕云同时止步,侧过身,微微颔首致意。 “烈公子节哀顺变!” 烈晟紧抿着嘴,抬起眸来望着神情肃穆的二人,微微一点头,沉默不语,眼底静如深潭。 身形笔直,凌风和慕云缓步走到了霹雳门门主的灵前,齐齐欠身吊念。守灵的童子走了过来,将两柱香交到了二位堂主的手上。 静立在灵堂两侧的霹雳门弟子中已有人开始咬牙切齿。目光阴寒地望着灵位前上香之人,他们俯首沉默,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烈晟恍若没有知觉,他冷静地站在那两人身后,双眸似乎十分平静。 江湖群豪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怔怔地看着风云堡派出的两位英才,脸色变得有些愕然。 风云堡居然派人来吊丧了!看来这霹雳门迟早也是沐少堡主金戈铁马之后的囊中之物! 忽然,飒飒的冷风吹进了灵堂的大门,白绫狂烈地翻卷。 白烛骤然一黯,堂内顷刻间阴沉得像黑夜。灰色的眼睛闪过一抹幽深的暗光,烈晟的目光静默地向各位武林同僚扫去,然,他们有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视。 双手骤然握紧,指间青亮如印,他咬牙默笑了一声。 这些所谓的江湖朋友也不过如此,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也靠不住。 那个天纵英才的沐易航,在江南霹雳门的地盘内,他若不勒住自己的战马,那么哪怕变成魔鬼,哪怕万劫不复,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烈晟都要跟他抗争到底。 仇恨的血液熊熊地燃起,在灼烧着他的心肺,时时刻刻煎熬着他,逼着他不得不用更多的鲜血来将它浇灭。 深郁的眸子中乍然浮起一抹凄凉的惨笑,一袭素衣的烈晟将黯淡的视线投向大堂外。 那里,有一棵枫树,上面挂着白色灯笼,枫叶已然落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宛如一把利刃,僵直地刺向灰白的天空。 风云堡刚刚崛起,以势不可当的气势开始扫并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门派被剿灭,甚至连处于武林泰山北斗地位的少林武当,也因实在是没有势力对抗,选择了淡出,不问世事的态度!而如今,面对小小的一个霹雳门,那位英气逼人的沐少堡主却是缓了又缓,迟迟不肯发出灭门令。 江湖中人多有猜测,却百思不得其解。 据传这江南霹雳门的火药威猛,而且走线诡异,一般人根本没办法摸清楚烈家布置火药的地形。前任门主烈坤曾不动一兵一卒就轻易剿灭了当时恶名远扬的神威镖局!没有人知道炸药是在何时埋下的,也没有人知道会在何时被拉响! 摸不透也看不清,平地惊起一声雷,正因为这样,烈家才得以在赫赫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 —— 脉脉余晖中,清廖寂静的古道上,两匹骏马飞奔而过。 “云师弟,依你之见,这烈晟会怎么做?”并驾齐驱时,红衣男子凌风忽然一拨马头,清闲的目光中有一丝调侃之色。 苍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斟酌之色,慕云无谓地咧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 “以我之见,他怕是会以死相拼!”看到师弟沉默不语,凌风笑了笑,自顾自地做出判断。 “何以见得?”慕云有些不以为然。 “他虽然表面上很平静,可是我看得出,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肃杀之气!”似乎回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这一刻,凌风不由自主地拧紧了额头,分析道:“云师弟,少主说过,烈晟还算是个谦谦君子,可是我却不那么认为,毕竟仇恨是可以改变一切的!也许以前的那个烈晟早已经不存在了!” “果真如此的话,就有点可惜了!”轻微地叹息一口,慕云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沉痛,“如果他能诚心归顺的话,尚且可以保住所有霹雳门弟子的性命,如若他不识时务,带领众弟子反抗的话……”蓝衣堂主涣散的眼神骤然一聚,脸上有隐隐的杀气跳跃,“以少主雷厉风行的作风,恐怕都是必死无疑!” 慕云低沉而凛冽的话语让身旁的师兄微微一震,“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有些怅然地仰起头,凌风的神色莫名地变了数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能轻而易举地瓦解整个霹雳门,把征服的代价降到最低点呢”他苦笑着练练摇头。 “少主料事分毫不差,只怕他已有了应对之策!”沉稳地笑了笑,慕云的目光却异常平静,只提醒道:“我们还是尽早赶回去吧!” “驾——”轻吼一声,策马扬鞭,两个冷峻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一片飞扬的尘埃中。 第122章 宿醉 —— 三日后的夜晚,风雨交加。 江南霹雳门的大堂内,群雄侍立,歃血为盟。 烈晟将联合所有不屈服于风云堡的势力,全力地遏制沐易航不可一世、吞并武林的野心。 “有你们嵩山派的加入,实在是如虎添翼啊!”虽然明知道对方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帮会,但是眼下烈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客气地点头称谢,他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血酒一饮而尽。 他的豪爽引得在场所有人的一阵起哄,大家纷纷响应,就算是一死,也要硬拼到底。 漆黑辽阔的夜幕下,树枝摇曳地厉害,风雨声大作,很快就淹没了大堂内的豪言壮语。 风雨中,一行人在烈晟的带领下缓缓地向门外走去,也许是喝得多了,束发的金冠有些歪斜,墨一样的长发散落了下来,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将各位结盟之人送走以后,这位少门主顿时趴在门口的石狮前狂吐了起来。胃里面一阵翻滚,他吐完又咳嗽起来。 剧烈地喘息着,他抬起头来,清俊的脸色苍白得出奇,浓眉紧紧地蹙着,唇片透明无色,毫无平日里的潇洒蕴藉可言。 前方雨幕下,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如此狼狈落魄,她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朦胧的水雾。 然,烂醉如泥的烈晟却并没有看到她,他扶着门口的石狮,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目光迷离而凄楚,忽然大幅度转身,朝大门里踉跄走去。 “烈公子?”看到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内,浑身湿透的秀丽少女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语调是凄切的,悲凉的,融入了一抹撕心裂肺的酸楚。 那一袭素衣的背影僵了一下,顿了顿,无意识地转过脸来。 目光失怔,白花花的大雨,势如破竹,吞没了她纤弱的身形。 唇齿惨白的烈晟定定地看着门外雨中站立的少女,片刻之后,他抬起一只手按住了眉心,神色恍惚地笑了笑,脚下的步子颠颠晃晃的,似乎快要跌倒。 “烈公子!是我!”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少女急急地上前两步,想要让他看清楚自己。 看到她走近,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住,烈晟的身子晃荡了几下,忽然发出了邪肆的怪笑,不由自主间的往前走了两步。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空洞如死的眼睛里是一汪寒冷的冰泉,映得整张脸庞出奇的俊美。 在距她两步远的时候,脚下散乱的步子被门前的碎石一绊,烈公子身子前倾,猛然向前栽去。 “公子?”抢步上前,满脸雨水的少女嘤咛一声,慌乱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谁知她的手刚挨到了他的衣袖,就被他嫌恶地一挣手臂,重重推倒在地上。 这一推的力量,烈晟的身子更不稳,仰头吸气,眉眼苍凉着,他一股脑地栽倒在了瓢泼肆虐的大雨中。 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涛骇浪,霹雳门的新门主仰面躺在大雨中,风雨濡湿了他的面容,他冷冷地笑出声,漆黑的长发犹如泼墨一般彻底散乱开来,浸入了欢快跳跃的雨水里面。 他显然已是醉得狠了,醉得一塌糊涂了!醉得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胳膊肘搓向磨石的地面,有殷红的血花泛滥出来,顺着洒落的雨水四下溢淌开来,年轻女子咬了咬嘴角,凄楚地回望着身旁不远处的人,目光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酩酊大醉的烈公子平躺在一片冰冷的雨水中,渐渐的,嘴角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他沉重地合上了眼皮,毫无顾忌地地昏昏睡去,没有一丝戒备之心。 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即使一个三岁大的孩童,也能在霹雳门新门主昏迷中一刀杀了他。 —— 午夜梦回,他终于醒了,头痛欲裂。宿醉后,感觉心底残余灰烬。然而不等他回想起什么,烛影斑驳的房间里忽然想起了一句低柔的女声,“烈公子,你醒了?” 心底猛地一颤,烈晟蓦地抬起头望去。 一袭粉衣静静地坐在桌前,面色晶莹,目光温润而娴静。 掀开被子下了床。烈晟醉意朦胧的眼睛里,有雪亮的光芒疯狂地晃过,忽然上前一步,抬起手将桌前静坐的女子粗鲁地拽了起来。 “你是谁?”目眦欲裂,他冷着声问,用力的程度足以掐碎女子纤弱的手腕。 “我……我……?” 看到他如此凶狠的眼神,少女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泪水决堤般涌落下来,她的身躯瑟瑟颤抖着,想解释却解释不清楚。 看着她脆弱的眸子,烈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抓着她的手指在刹那间一软,垂了下来。 看着手腕上那道清亮的红印,红衣女子显然是有些怕了,肩膀在哭泣中轻轻颤抖,眼睛里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接二连三地滴落……整个人显得楚楚动人。 烈晟的脑子里乱乱的,呼吸也格外粗重,看了她一眼,他闭了闭眼睛,冷然地侧过身去。 少女上前两步,扶住他不稳的身子,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颤声道:“烈公子,怡春院的人又要抓我回去,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啊!求求你留下我吧!”她哀求他。 “留下你?”冷笑了一声,烈晟侧过身来看着她,眼底的脆弱重新被冰雪覆盖,“你当霹雳门是什么地方,想来就可以来吗?”说完,他用力推开她,大步向门口走去。 “烈公子,求求你发发慈悲,我愿为霹雳门做牛做马,只要你不赶我出去!”少女在他的身后凄然倾诉,“只要公子留下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空气嘎然紧绷。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依稀可闻。 片刻的沉默。 “做牛做马!”低沉地重复了一句,似乎有点意思。望着眼前泪水涟涟的秀丽女子,烈晟的瞳孔暗自紧缩,忽然点点头,俊朗的脸上浮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求求你!”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眼含希冀,再次喃喃地哭声哀求。 烈晟的眼睛盯着某个并不存在的虚空,渐渐的,嘴角的笑痕更加清晰,屋里忽暗忽明的烛光斑驳跳跃着,洒在他清俊的脸上,竟有了一种恐怖的味道。 “你留下吧!”淡漠的话语轻佻地滑出唇角,他漠然的冷笑着,绕过了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转过身去,望着那一袭冷酷的背影融入漆黑的雨夜中,少女有些艰涩地喘息一口,泪盈盈的眼睛里却弥漫着复杂深邃的柔情。 烈晟。 宽大的袖口里有一把冰凉的匕首滑到了指尖。 少女静静地站着,望着屋外漆黑的雨空,她的脸色在一瞬间恢复了冷清。 第123章 惩戒 —— 天音山,日月神教 寒气逼人的冰窖里,隐隐约约荡起一层冷彻的白雾。 光芒闪跃,冰灯如豆,无数白色帷幕在冷风中飘飘摇摇,宛若千万片雪花。 千重帷幕后,一张素白如莲的脸藏在淡光下,宁静而恬淡。洁白如玉的冰柱上映衬出她漆黑的长发,白衣女子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冰地上, 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她凄迷地眨着眼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十指冷得快要失去知觉,咬着发紫的薄唇,她浑身颤抖得厉害,像濒死的小兽一样,发出痛涩的喘息。 “圣女,你就磕个头认个错,教主自然会从轻发落,你又何必如此执拗!”白发苍苍的老妪走了过来,好心地劝慰,“再这样下去,你饿不死也会冻死的!” 双手紧紧扣在寒气逼人的地面上,白衣女子气息高洁,眼眸深处却依然坚硬如冰。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干白的嘴唇吃力地翕动两下,她发出的声音瑟瑟颤抖又桀骜不逊。 “想死啊!没那么容易!” 陡然间,一个阴魅的声音响起在空荡冷清的冰窖里面,老妪回头,看到教主座下的色使阿音一袭紫色的宽袍阔袖,眉目冷肃,徐徐地走了进来。 “参见色使大人!”老妪急忙跪下身来。 “你退下吧!”阿音并不看她,却淡淡地开口了。 老妪点头称是,蹒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千万重雪白的帘幕后。 身后的长发在寒风中猎猎飞舞,阿音的身姿高大而灼人,一张绝世风华的容颜此时看起来却格外冷血冰冷。 斑驳晃动的烛光中。 他一步一步地朝白衣少女走来,带笑的英眸中却浮动着刀锋一样的暗光。 诸葛小蝶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靠近的人,白衣少女剧烈地喘息,眼底却只有愤恨的光芒。 阿音缓缓地俯下身来,诡异的笑着,他抬起冰冷的手指,帮她拂去额边散落的秀发。 冰雪映照下的诸葛小蝶透明得宛如一朵白色的娇莲。 “你以为我留下你是为了什么?”阴郁的字眼冷冷地沁出嘴角,看着这样任性的圣女,阿音邪魅妖娆的双眼不知为何又变得迷茫起来。 白衣圣女唇齿苍白,像濒死的羔羊一般紧紧蜷缩住身体,她的脸沾染着冰雪,全无一丝血色。 “夜冥只要尚有一丝气息留在人间,你就别想摆脱神教。”冰冷如铁的话语淡出嘴角,阿音的脸色一寸一寸阴暗下来,仿佛沉到了可怕的噩梦里面。 “为什么不杀了我!”冰雪迷湿了小蝶的眼睛,浑身剧颤着,白衣女子终于喊了出来,语音哑然失调。 “杀了你?”嘴角泛起一丝阴森森的笑容,面前蹲立之人倏然抬眸望向前方的虚空,“圣女,你忘了你要报仇的吗!”他沉着声问,一字一句。 白衣女子微微苦笑,那样虚弱的笑容仿佛竹叶上的雪,有说不尽的清煞。 “可是你并不想帮我,一直以来,你用秘术操控我,让我成为你的傀儡,对你言听计从,成为神教杀人的工具!我恨你,我恨神教的每一个人!”她强撑着一口气,愤怒地反唇相讥。 此时,猛烈的寒风忽然吹开了冰窖的大门,白幔狂烈地翻舞,香烛骤然一黯,寒冷的冰窖里面顷刻间阴沉得像黑夜。 阿音的眼底闪过一道幽光,他的手指骤然僵硬发青,缓缓地,他不说话了,缓缓地站起身来。 “忘却了以前的记忆,对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身为日月神教的日月圣女,却沉溺于儿女私情,一心想叛教而逃,不惩罚你,我怎么对得起夜冥教主?!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教主救你,你早就死在了那片吃人的森林中,教主与你有恩,你难道不应该报答他吗?”阿音一咬牙,恨恨地指责她。 白衣少女在他的脚下匍匐着,她的长发上染着一层白白的寒霜,只有身体的轻微蠕动,证明她一息尚存。 终于。 阿音激烈的情绪平缓了下来,看着她的神情骤然黯了一黯,似乎被什么突袭而来的痛苦击中了软肋。 “只要你不再逃跑,我自然不会再对你施法,你可以变回从前的诸葛小蝶,但是你必须继续为神教效力,你知道的,眼下小教主神智混沌未开,神教正在缺人手的时候,你此时离开我们,就是不仁不义。”阿音看似命令的口吻却夹杂着一丝悲愤的请求。 诸葛小蝶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屈从了。 “来人!”轻轻闭下了眼睛,阿音的声音却依旧是僵硬的,冰冷如刀,带着瑟瑟的强压之气:“把圣女送回望月楼,好心照料着!” 语毕,已有几名轻纱罩面的白衣侍女满目焦急地从旁走了进来。 躬身扶起地上昏死之人,她们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冷气席面的冰窖。 —— 日月神教西北的望月楼,轻纱曼妙舞动,灯火全暗。 一袭白衣的日月圣女静静地坐在火炉前,双手捏着一个诀平放在衣襟前。身上微微冒着热气,额前秀发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了下来,瞬间被吞吐的黄色火舌所吞没。 调息运气,稀薄的俏脸渐渐恢复了往昔的神彩,白衣少女蓦地弹开了迷离的眼睛,她深吸口气,缓缓从榻上起身,清甜的嘴角染上了一抹明媚可爱的笑容。 她终于彻底清醒,想起了所有的一切,想起了不久前曾见过的沐易航。 白衣圣女的眼底浮动着异样的光芒,十指渐渐拳入掌心,妩袖中流出了一片七彩的祥云,她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暗香漂浮的望月楼。 穿过了一座座高楼,一片片树荫,诸葛小蝶孤身一人闯过了广阔无垠的魔兽广场,直奔高阶之上的光明神殿,沿途的罗刹暗影无人阻拦她。 殿门是虚掩的,她轻轻一推,一丝诡异的亮光从门缝里射出,快如闪电。 小蝶早有防备,拂袖一晃,往旁边闪去。 那道凌厉的指风擦肩而过,直直地钉入广场上的一根雕龙玉柱,玉柱的龙纹咔啦一声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小蝶暗暗发笑,就在殿门外躲着。 许久之后,只殿内传来一声苦恼的叹息:“一点都不好玩,每次都被你识破!” 小蝶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推门而入。 宽敞明亮的大殿内果然只有小教主一个人。 他衣衫单薄,赤脚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气鼓鼓地扁着嘴,像个疯狂闹脾气的孩子。 小蝶转念一想,他确实是个孩子呀。 快步走到他跟前,欢喜地蹲下身来,小蝶笑眯眯地问:“你赢了也不高兴,输了也不高兴,那到底怎样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 小教主闷闷不乐地说:“上次赢了那是你故意让着我,你们所有人都让着我,拿我当小孩子一样戏耍!” 小蝶双手托腮,眨巴下无辜的大眼睛,说:“你是一教之主,众生匍匐在你的脚下,大家尊你敬你怕你,又怎么会戏耍你呢?” “你们心里敬畏的那个人不是我,是夜冥,我说了很多遍,夜冥已经死了,我不是夜冥,可是你们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变回夜冥的样子,你们有谁真的喜欢现在的这个我,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小教主双手扶膝,骤然提高了音调,当着圣女的面崩溃地痛哭起来:“我觉得我才是你们的傀儡,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我就应该彻底封印在夜冥体内,随着他一起湮灭,为什么他死了我却活着!” 小蝶惊呆了,半响也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 薛岚曾经判断出,夜冥这情况恐怕是一体多魂,准确的说他和现在的小教主是同胞兄弟,尚在胎腹中时,夜冥一味的掠夺生长,他汲取了母体的所有养分,导致另一个胎儿生长缓慢,在出生之际又被他挣扎着封印在自己体内,夜冥太强大了,直到他魂飞魄散,另一个被压抑许久的魂体才得以挣脱他的束缚,利用他的残躯重获新生。 薛岚说生长本是不可逆的,所以众人的希冀只怕会彻底落空。 阿音他们又认为,虽然夜冥不存在了,但是眼前的小教主获取了夜冥残存的所有神力,只要刻苦磨练,一定能激发出他暗藏的功力,小教主重振盖世神功之日,定可挽回神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局面。 事实也证明,阿音的推测并非全无道理,因为大家都惊奇地发现,在黎昕的指导下,小教主在短短的数日内就习得了夜冥“逍遥三绝”中的‘如沐春风’,他不仅内在功力突飞猛进,参悟各种秘法要术的本领也是超乎常人得快。 眼前的‘教主’虽然内怀绝技,可心性却还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小蝶看着他,忽然有些不忍心了,慢慢地,她抬起手来帮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柔声劝道:“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你聪明又强大,资质绝佳悟性高,学什么都特别快,很多人都羡慕你钦佩你呢!” 她真挚带笑的眼眸宛若初升的朝阳一般,明媚灿烂,引人入胜,一点一点的融化了小教主眼底深埋的冰雪。 他看着她,呆呆得看着她,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悄然滑下脸颊,忽然抿抿嘴,很小声地坦白道:“其实,我们真正的名字叫昭明,我清晰的记得,昭明这个名字是父皇为我们取的,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是生活在皇宫里的,父皇最喜欢抱我们坐在他的膝头,后来,后来——”思绪似乎有些纷杂纠葛,年幼的教主双手抱住头,面色决绝凄然,断断续续地说:“后来,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母妃死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他悲泣不止,嘶声尖叫起来。 小蝶震了震,慌忙问:“你是不是又头疼了?别再想了!” 小教主点头又猝然摇头,一双泛红的眼眸满是痛楚的泪痕:“该死,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蝶看着他混乱的模样,连忙安慰道:“别再想那些事情了,这样你只会越来越痛苦,你不是昭明,也不是夜冥,你只是你自己!”语音方落,年幼的教主忽然嘤咛一声,像个受伤的小兽一样,一头钻进她的怀里。 那双小手窒息的,紧紧地抱着她,含泪咬牙道:“小蝶姐姐,我谁都不信,我现在只相信你,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小蝶愕然,垂下眼睛望住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噙满了可怜兮兮的泪水,却隐隐透出一丝古怪邪佞的杀气。 小蝶不说话了,她想,她今天来看他,也只是想请求他放自己离开,可如今看来,怕是要徒劳了。 午夜时分,小蝶双手环膝,独坐在望月楼的轩窗前,眺望着窗外的一轮皎月。 她想念沐易航,想念师傅凌歌。她并不想久困于此。 可是,阿音的一番话倏然唱响在她的耳畔: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教主救你,你早就死在了那片吃人的森林中,教主与你有恩,你难道不应该报答他吗?神教正在缺人手的时候,你此时离开我们,就是不仁不义。 在这思绪翻飞、心神不定的夜晚。 一道白光亮如惊鸿,直直地从千重帷幕后穿越而来。 小蝶无意识地扭过头望去。 魔教的圣火令,白色的火焰,跳跃的光华。 “教主有令,圣女即刻赶往江南霹雳门等待接应!”烈焰状的悬浮物闪着幽幽的冷光,阴冽的暗语却俏然响起,突如其来,醒人耳目。 第124章 刺杀 —— 半个月后,扬州城,落英大街。 “沐公子眼光也太高了吧,莫非连扬州城新晋的花魁冰玉姑娘,也无法入您的眼?”不愿意放过有钱的大主顾,老鸨对雅座内的客人卖力地推荐,“来我们怡红院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来陪坐怎么说得过去呢……何况又是公子这样身份的人物。” 雅座内的数位只是淡然默坐,慢慢地啜饮着面前的美酒,外面的莺啼燕语竟似半点也无暇顾及。老鸨心里一怔,暗自叫苦:莫非,这次风云堡的人来光顾这里,是解决江湖纠纷来着? 楼里的姑娘们一听得老鸨说是江湖仇杀,脸色都变得雪白,咿咿呀呀地推辞着。只有倚栏而立的一位红衣姑娘泰然自若,点点头:“妈妈放心,我去!” 红衣女子抱起琵琶,脸色苍白而冷静,自顾自地往雅座里走去。江湖门派斗争虽然可怕,但是为了那个人,她却是什么都敢做的。 “不必进来,在帘外唱个曲罢。”脚步刚蹋到珠帘外,里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红衣女子豁然间感觉到一股冷意,步子便再也无法挪动。 她僵在了珠帘外,华丽的珠翠下,她娇媚的容貌瞬间惨白如死。 寂静!她没有唱,里面的客人也不催! 气氛有一丝丝奇怪,甚至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微微侧头,她看到身后接应之人已近在咫尺。然而她却没有了一丝力气,内心已是惊涛骇浪。红衣女子咬了咬嘴唇,抬手掀开了帘子一角,看到的是一位温煦清雅的白衣公子。 只一眼,沈冰玉便断定,这位白衣公子就是她此次的目标,因为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凌厉和正压群雄的气势是一般人无法拥有的。 而且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沐易航!沐易航!!! 听到了身后的微微咳嗽声,红衣女子知道跑自己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定了定神,沈冰玉终于恢复了常态,端起了手中的琵琶,抱在胸前,轻启朱唇,就站在珠帘外,轻轻地一字一句地开始唱起了曲子: “夕阳谁唤下楼梯,手握香桋。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本来柔情蜜意的曲子,她唱得很哀婉,扫了大家的兴,旁边的雅座上已经有人开始谩骂。然而,珠帘后,那个人却微微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做声,隔了片刻,却道:“你进来吧。” 沈冰玉一下子怔住,抱着琵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咬牙,拂开了帘子。 “果然是你!” 她一进去,就听见白衣公子对着她,说了一句,嘴角虽有笑意,但他的眼神是寒冷而飘忽的。 既然一切已经明了,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袖口里有冰凉的兵器滑至掌心,她寒笑了一声。然而未待得她出手,身子却忽然一轻,仿佛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心中一惊,还未回过神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对着居中而坐的白衣男子冲了过去。 然,白衣男子仍然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身后,目光闪也不闪,随手一掌推向她的肩头,将她带开。 “你们霹雳门没人了吗!怎么会派出一女子来应战?” 漠然地,他看着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某人,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明灭不定的眼里骤然杀气逼人。她的心飞快地下沉着,原来,她认出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跟来的神秘人。 沐易航那一掌推向她的肩头。然而,目光微滞了一下,掌势不由得减衰了几分,将她揽向了身后。同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宛若游龙般从他手下掠起。 好快。那是一把金色的长剑。 那是红衣女子生平第一次见到杀人,然而她却完全没有了惊惧。在第一眼时,她便被那妖冶夺人的金色剑光所迷醉。那似乎已经不是杀人之剑,经白衣公子随手一挥,一阵清风拂过,洒下了一阵夕阳的霞雨。 与她一同前来的刺客血溅当场,而风云堡诸人脸色不变。 “好了,没事了!冰玉姑娘。”短短一霎那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温和而沉静。 红衣女子低着头,咬着有些发紫的嘴唇,彩袖中的手剧烈一颤。 “叮——”被汗水浸湿的黑色匕首自她宽大的袖中滑出,掉落在了地上。 只是这清脆的一声。 “唰!”白衣公子周围的众位随行属下齐齐拔刀,对准了这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 “住手!”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等死的女子听到了一句冷冷的命令。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沈冰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底充满了恐慌和无助。 “你走吧!”沐易航看着她,莫测的眼睛里闪过叹息之色,淡淡地重复了一句:“你走吧!” 一语出,她惊在了原地。 “少主,杀了她!她是烈晟派来的杀手!”周围的属下群情激愤,纷纷嚷了起来。 “谁敢不听我的命令!”神色乍然冷清,沐易航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雅座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位属下纷纷撤步,退了回去。 看着瑟瑟发抖的秀丽孤女,沐易航寒冷的眼光渐渐变得温和悲悯,略微叹息了一声:“你一介女流,又不懂得武功,烈晟怎会派你来?” 未待得她回答,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放在桌上,然后拂开珠帘,带着众属下匆匆走下了楼。 高楼上,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定立在原地的红衣女子忽然泪如雨下。 命运的碾轮从这一刻起扭转了方向。 —— 入夜,落英大街,风云堡。 月光如水,洒遍大地。水榭里的水静静地流淌,然而映在上面的一轮圆月却不曾随流水远逝,初春的夜晚依然寒冷,空气中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落地的声音,都静得能听见。 “少主,江南霹雳门已经开始招兵买马,您至今还是不肯下剿灭令!是在等待什么吗?”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句略带疑惑的话语响起,敲碎了霜夜的冷清。 夜。月夜。明月高照,繁星满天,月光下的泉水就像是一条锦缎的带子,晚风中充满了花香、树叶的清香和一阵阵从远山传来的芬芳。 朱栏前,一袭白衣临风而立,洁白的月光在他胜雪的长袍上变化流连,他的五官在夜幕下显得异常温柔,俊美。 “紫衣,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会为了救他而付出性命代价吗?”低沉的声音随着静默的大地舒展开来,沐易航却仿佛没有听到师妹的问语,他淡淡地笑着,抬起手指,从伸到眼前的梅枝上摘下了一朵粉白的梅缨。 紫衣女子神色微滞,呆一下,然后才明白了过来。没有想到一向稳重内敛的师兄会突然问自己这方面的问题,紫衣的脸颊登时飞红。 “啊……?”表情有些讷讷,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指捋了捋衣襟前的一撮秀发,笑着:“这个吗?”她羞涩地咬了咬唇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注意到师妹的娇态,月光下泛着淡淡荧光的梅花执在沐易航修长的手指间,他就这样低着头,深沉莫测地凝视着指间那朵洁白幽香的梅樱。 等到紫衣女子抬起头来,才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不觉间有些灰心丧气。“世间痴情的女子虽多,但却不见得任何女子,都愿意为了喜欢的人付出生命!”从胸臆中叹出一口气,烈焰堂堂主痴痴地望着这位文质彬彬的少主,她叹息一声,柔眸中不由得泛起一缕哀楚。 “沈冰玉之于烈晟,不知道是否如此?”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忽然浮起在沐易航的嘴角,指间的花瓣被一阵夜风吹落,他仰起头,和天空的朗朗皓月对视着。 “你是说……?”心中一惊,紫衣女子目光连闪,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名属下急匆匆跑了过来。 “启禀少主,门外有一斗篷遮面的女子,她让我将这把匕首叫到您手上!” 沐易航剑眉微挑,迷离幽暗的眸底腾起了一星火亮,他轻盈侧身,接过属下双手呈上的东西。 拔出了冒着寒光的兵刃,一个精致的小纸筒随即滑落至沐易航如玉般温暖的掌心。 风云堡戒备森严的大门外,一位丽人挑灯踏霜而来,将那把匕首作为信物,请求守卫交给少堡主。 守卫们想了想,便也层层传了进来。 拆开的信纸上写了一行字: “霹雳门的密闭火药仓库在城外以北的城隍庙!” 冷月杀青的水榭上,一袭白衣的沐少堡主展开手中的纸筒,霍然转身,冒霜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披风和水晶照明灯。 “冰玉姑娘?”在那个红色的身影将要拐过街角的时候,他及时出门,走下台阶,唤住了她。将匕首在手中用力握紧,他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不知道,她这一来,就要卷入无止无休的江湖是非中去。 沐易航微微眯起了眼,斟酌了片刻,才沉吟道:“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来了杀身之祸,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银界无痕,止步在冷清寂寥的大街上,扬州城花魁蓦然回首,清丽的脸上隐隐有坚毅之色,“我自知霹雳门没有丝毫的胜算,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少堡主您能网开一面,放过烈晟!” 沐易航略微蹙眉,深谙的眼底有复杂不明的光芒交织着闪过,却沉默了下来。 “少堡主如果信得过我,不妨给烈晟一条活路,我会想办法让他全身而退!”清澈的眼底飘着一抹黯淡又坚定的笑容,红衣女子的双手在月光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这一举动之后,风云堡的少堡主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倒戈相向的人,也不知道这次回去后,他深爱的男子会怎样看到她这个叛徒?然,她只是凭着自己的知觉和判断,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后怕的决定,走了一招险棋?一招她自认为对所有人都好的险棋。 听到那样的话,风云堡的少堡主也不由怔了一下,这个女子可知道她送来的情报对江南霹雳门的生死存亡有着多大的干系!对烈晟来说是多么致命的打击!她这一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似乎从沐易航凝重的目光中读到了某种讯息,红衣女子淡淡地颔首致意,转身扬长而去。 远去的背影毅然决然,大有一去不复返之意。 一袭白衣的沐易航冷定的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在沧廖如雾的月光下,他的目光寒冷而迷离,温润的唇角忽然浮出了一抹轻轻的微笑。 这样醉人的笑容霎时间充满了谜一样的魅力,让刚刚跑出门来的烈焰堂堂主紫衣感到迷茫。 那是一种凄迷中带着坚定的信念,如沐春风中又带着残酷的掌控一切的笑容。 第125章 背叛 寒冷的北风徐徐地呼啸,清晨的雾气却依然很浓重,一丈远处已看不到任何事物。 濠州城,江南霹雳门外,侍卫林立。 落马的红衣女子眺望着向自己敞开的朱红色大门,苍白如雾的脸上涌出了一抹唏嘘的笑意,犹如月下的白色丁香般淡雅朴素。 抿嘴轻微地喘息一口,沈冰玉缓缓将冻得发紫的手指拳入掌心,然后沉静地向前走去。 门口的侍卫并没有阻拦她,甚至客气地颔首致意,目送着她走了进去。 “小玉,你回来了?”在她穿过了一段弄堂,将要拐进自己的厢房时,一个高调的声音冷不丁地抵达耳畔,着实吓了红衣女子一跳。 蓦地转身,看清楚了身后站立的人,沈冰玉不由得怔了一下,却也抿起嘴角温柔地笑了。 “烈公子?”她微微屈膝,颔首作揖。 烈晟看着她,脸色有些奇怪,许久之后才淡淡道:“定是冻坏了吧!看这脸上竟无半点血色?” 沈冰玉心中猛然一震,看着对方眼底流露出来的丝丝深情,竟一时呆在了原地。 他对她,从来未曾正眼瞧过,关怀和体贴更是奢侈,可是为什么他却忽然…… 定定地看着眼前和往常派若两人的烈晟,红衣女子感到受宠若惊和莫名的胆颤。 “多谢公子关心!”定住了神来,沈冰玉垂下了眼帘,低低地漫应了一句。 她怯怯弱弱的样子使得负手而立的男子微微一楞,心中顿感阵阵寂寞与孤独。 想到她为了他,冒险去刺杀风云堡的少堡主沐易航,烈晟的眼角有漫溢不住的悔意悄悄地流出。 他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然变得如此残忍冷酷。 此时,这样一个柔弱不堪的女子莫名地揪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惜。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夜晚时分,在她敲门而入,为他端来茶水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纤弱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沈冰玉是聪明的,她的吟笑,她的娇羞,她剪水双瞳中清澈的光芒几乎扰乱了他的理智。 衾枕之间,她呵气如兰,双颊红润娇嫩,令他沉醉不已。 “小玉,我不会负你的!”缠绵间,他喃喃地说出了承诺。 听了他的话,身子陡然一颤,沈冰玉的脸上绽出了一抹含泪的笑容。 看着她脸上星芒般簌簌下滑的泪水,烈晟却忽然被震住了。 他内心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或许已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小玉,你……?”他正待问些什么。 “嘘!”她却抬起手指轻柔地堵住了他的嘴,“烈公子,我永远不会害你的!我做什么都是了为了你好!” 这一句话,烈晟漠然感觉到有些败兴。眼底腾起了复杂不明的光芒,他轻微地叹息了一口,松开她,从榻上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 看着院子里柔和的月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冷下来的心竟然轻易间就失陷,烈晟暗自打了个寒战。 心中蓦地一惊,他回头往屋里望去。 桌前,她雪白的手指正迅速地从酒壶上移开。 有非常少量的细微粉末,从她指间落下。 发现他看着她,沈冰玉的脸色有些慌乱。 那便是了……本该是如此……他只是救过她一次,对于她,实在了解地很少!也许她是—— 看到他走了进来,“烈公子,喝一杯酒吧?”桌前的她温柔可人地召唤,一如往常。然而,他的心底却在微微冷笑。 两人对坐在桌前,沉默了下来。 “我很高兴,能服侍公子这么久?”燃起了红烛,沈冰玉神色恍惚地开口了。 “是吗?”微微一怔,他冷下声轻轻笑了,神色有些鄙夷。 “而且我也知道烈公子你只是可怜我,所以才会收留我。公子这般待我,小女子实在是感激不尽!”似乎没有注意他神色由暖到冷的变化,眼前的女子仍然盈盈地笑着。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她就拿了一个杯子,斟满了酒,柔声道:“来,在我告诉你一切之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素衣男子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人发悚的凛冽笑容。然,他注视着她,也是柔声地问:“小玉……这酒里面,是投了毒了,还是下了蛊?” “啪——”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地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烈公子?”她猛然抬头,看着他,清莹的眼睛里却已噙满泪水,“烈公子?”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居然有了淡淡的清香。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无奈,原本的三分气愤突然消失无踪了。长长地叹息一口,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玉,我本是真心想要珍惜你,可是你却……?” “烈公子……你……难道你以为我会……”看着他举步向屋外走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吗?小玉。”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只是微笑着回头,“算我用错了心,与你无关?” “可是你刚才还说过,你永远不会负我?”沈冰玉蓦地叫了起来,话语中有哭音。 烈晟却不再看她,抓起桌上的宝剑,径直走了出去。 “烈公子,你不要走?”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你已经走不了了!”掀起帘子,趴在门框上,红衣女子嘶声喊道。 烈晟疑惑地在院子里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的女子。 她看着他,悲悯地摇摇头,然后定定地抬起一只手,对准了夜空,红袖中一只小竹筒发出了一道火光,直直射向天空,在天空中绽放出了一朵娇艳的牡丹花。 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烈晟一时间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直到他忽然想到——那是一种暗号! 蓦地,他握着剑的手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 “风云堡的人马恐怕已经到了城隍庙,你不要出去!“红衣女子看着他,嘴角微微笑着,脸上却黯然泪下,手指用力抓着门框,指节惨白—— 烈晟站在冷清的院子里,被她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怒火却腾然升起—— “你是沐易航派来的奸细!”咬牙切齿,他剑眉一挑,眼睛里有烈烈的火光。然,想到她也许是受到了沐易航的强行逼威,他的声音便软了下来,“小玉啊小玉……事已至此,你还说不是在害我?” 也许是感觉到了被捉弄的恍惚和可笑,烈晟颓然地摆了摆手,苦笑着径自离去。 然而,奇怪的是,刚走了几步他就发觉头晕目眩,试着提了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他陡然间明白了过来,回头望着倚门而立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玉,你…你……在那红烛里也下了毒?是不是?那蜡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显然是怕了,眼睛里的泪水哗啦啦,无助地滴落了下来。她赶上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烈公子,我不是,我不是想害你啊!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他冷笑,想到自己居然差一点被她柔弱的外表给骗了,想到她居然联合外人来对付霹雳门,想到她居然想要用这种方式留住他。这个女人,居然不惜对他下毒,也要他一生受她操控。 他烈晟,岂能如此活着?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叛徒,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看着她脆弱的眸子,那一瞬间,枕衾间,她娇笑迷人的样子又浮现在烈晟的眼前,他手一抖,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墨色的宝剑掉落在了地上。 霹雳门的门主一头载到在地,失去了知觉。 第126章 遇险 —— 沉闷的冷空气隐隐浮荡在四周,荆棘遍地,霜飞入户,穿过了一片雾气腾腾的的黑夜林,依稀可以看到前方屹立在浓浓夜幕下的高大门楣。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数匹马急奔而来。铮铮的马蹄声在沧冷的夜幕下发出了空洞洞的回声,敲碎了这片斑驳霜夜的冷清。 跑在最后面的是一个罩着黑玉面具的男子。晚风撩起了他披散的长发,他怔怔地跟在队伍后面,面具下的双眼如同两潭黑湖,冷酷而又神秘莫测。 “堂主,前方就是城隍庙了!”眼睛一亮,前面开路的属下忽然骋马折身,向落在众人后方的黑衣男子回报。 马上的黑衣男子默默不语,举头望了一眼树林上方的一弯残月,然后双手控缰,低吼了一声,在众属下让开的一条道路中,缓缓行至队伍前面。 一片影影绰绰中,那座寺庙显得异常荒凉,恐怖,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建筑。 的确!前方那就是城北的城隍庙了! 然而,当看到城隍庙外面漆黑一片的灯火和空无一人的长廊时,所有人的神色都微微诧异。 没有人......居然没有人把守! 江南霹雳门的火药仓库,烈晟竟然没有派任何人看守。 眼底寒光微闪,当先的黑衣男子抿嘴沉默不语,径自驾马向前走去,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属下们互相看了看,也不敢多做迟疑,硬生生地跟了上去。 这一座寺庙已将荒废了数年,但看门外的香炉上蛛丝萦绕,灰土弥漫就可以断定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 雕梁画柱,色彩已经有些黯淡。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锈迹斑斑的几个大字“城隍庙”。 黑衣男子在大门前勒住了马,看了一眼同行的人。其中一名中年人会意,袖中一只小箭冲天而起,直射入夜空中,在极高处才引爆,绽放出一朵奇异的蓝色花瓣。 光芒一闪即逝。 一行人不再说话,一起驻马在门外等候。 一炷香以后,夜已三更,冷意席面而来。眼睛里朦朦胧胧的有了疲倦之意,然,众属下也不敢多语,只能怔怔地望着堂主顾少康。 黑衣男子静静地坐在马上,目光稀薄而深远,却依旧没有丝毫指示。 “堂主,我们什么时候进去?”终于,随行的人中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为不满。 黑衣男子沉吟着,并没有回答,只是凌厉地横了那个多嘴的下属一眼,让他即刻住口。 到了午夜时分,天高霜寒,微微的喷嚏声和咳嗽声开始间接地响起,明显地在抗议些什么。 骏马原地踢踏着,哀嘶不止。黑衣男子沉思不语,却时不时地抬起头,望向清平的天空,似乎在等待什么。 直到,直到一朵璀璨的牡丹烟花在众人头顶华丽地绽开,轰轰然啸响起来,霎时间映亮了整个黑沉的天幕。 人仰马翻,齐齐精神振奋。 “噌——”一声闷响,随行的人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顷刻间将整个庙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一举手中的冰剑,“里面全是炸药!没有我的指示,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黑衣男子沉下声,冷冷地吩咐。 “是——!” 扫视了一下苍茫雾霭的四周,劈波堂堂主顾少康原本冷清的目光倏然变得有些锐利,“你们几个从正门进去!其他的人跟着我从后门攻入!”微微蹙紧了眉梢,挥剑一指,他镇定自若地调遣着众下属。 片刻间,人马分成两路,齐刷刷地消散开来。 不远处的黑夜林中,有几双忽明忽暗的红色眼睛隐隐移动,死死地窥探着这边的一切。 寺庙的大堂内,在一阵骚动后,安静了下来。两边的灯火纷纷亮起起来,吞吐高涨的火苗倾泻在大堂前方正中央的一尊佛像上。 佛像脸上的表情慈祥依旧,在昏黄的火光照射下,周身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为大堂内整齐排列的众位江湖人士罩上了一层温暖的善光。 一袭黑衣的顾少康神色肃穆地扫视了一下周围,接过一个下属递上的火把,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佛像的跟前。 抬起双眸,怔怔地望着这一尊高大柔善的金色雕塑,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似乎多了一抹含糊不清的讥讽笑意。 —— 慢慢恢复了意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周围漆黑一片,耳边是潺潺淙淙的流水声。 烈晟挣扎了几下,可是身体却仿佛是处于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完全不停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她要做什么?她想要做什么? “烈公子?”轻柔的,颤抖的,听到她在他的身侧低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涩涩的音调中夹杂着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害霹雳门!那些跟我们结盟的所谓同道中人其实早已归顺了风云堡,天地盟,飞腾阁,他们是在沐易航的掌控之下,才别有用心地想要跟你结盟!你不可相信他们啊?” 即使在昏昏沉沉中,他还是蓦地一惊——原来她也从沐易航那里获知了了一切!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是的情景,衣衫褴褛,跪在地上,被撕扯着往怡春院拉去,那样的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和今日今景竟是半点无相似之处。 烈晟啊烈晟!枉你一生自负谦谦君子,到头来却是栽在了这样一个女子身上。 “烈公子,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些盘缠,足够你走得远远的!”他感觉胸前的衣襟间一动,她似乎塞了个什么东西在他怀里。脸上一片冰凉,是小玉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了下来,“烈公子,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救了我,我就是为你死,也是值得的!沐易航答应过我,只要你离开霹雳门,他会放你一条生路,而且绝对不伤害任何霹雳门的弟子!” 沐易航!沐易航!!! 烈晟想笑,这个让不可一世,天纵英才的霸主,居然只派出了一名女子,不动一兵一卒,就瓦解了整个霹雳门。 如此看来,他烈晟是太小瞧这个文质彬彬的沐少主了。 如今躺在这里,他不能动弹,苍凉如水的心底没有了任何痛恨的知觉,有的只是不可言喻的焦虑。小玉啊小玉!你可知你这样做,已是霹雳门的仇敌了!就算我不杀你,但是霹雳堂的百十名弟子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他想挣扎,想要一把拉住她,然而手足却丝毫也动弹不得。 “小玉知道,以公子刚正不阿的秉性,势必要反抗,不可能自愿归顺风云堡!到时候血流成河,伏尸遍地,难道这些,真的是公子你想看到的吗!沐易航是个讲江湖道义的人,他既然答应过我,就自然不会动你!霹雳门所有弟子的性命也得以保全……”泪水一串串地洒落在他的脸上,隐隐有些血腥味,那是小玉嘴角缓缓溢出的鲜血。 烈晟没有表情,然而她的眼泪和血滴还是烫到了他的心里。小玉,小玉,你被我那一剑刺伤了吗? 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她才对他下毒?因为不想要他死,因为想要保护他,所以她一个弱女子孤零零地承担了所有的罪恶和痛苦。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柔弱女子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烈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地漂浮了起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断断续续,似是有人在水中推着什么向前走去。 耳边潺潺的水花波动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玉的啜泣,烈晟猜测自己是躺在了一个竹筏上,被推下了河去。 “从这条河漂下去,就到城外的山脚下了,那时候你手脚的麻药也该解了。”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冰冰的,软软的,颤抖的,泪水渐渐止住了,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烈公子,你自己走吧!不要回头找我了。” 他心里焦急,试图让麻痹的手足恢复知觉,然而丹田中空空荡荡,居然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 小玉,你跟我一起走!跟我一起走!! 他想喊,然而这样急促而激烈的话语在唇边,却无力发出。小玉俯下身去,在他的额头深情地吻了一下。 用力一推,竹筏脱手而去,顺着绵绵不断的流水缓缓远去。 冷月照映下,站在水中的女子,苍白单薄的嘴唇上含着一抹迷茫而幸福的笑容。胸前衣襟上惊心动魄的血花渐渐被四溢的水花冲散开来,她怔怔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爱人,许久之后,双腿一软,颓然地倒在了水中。 而此时,另一边杀气如雾,层层展现了出来。 顾少康涣散的神色陡然一聚,猛地将思绪拔了出来。待再次举眸望向那尊金色佛像时,他冷锋般的鹰眼里冒出了霍霍的杀气。 一阵狂风吹进了寺庙的大堂,火焰重重起伏,张牙舞爪,原本静谧的大堂内却忽然仿佛有一块巨石投入了水面,泛起了轩然大波。脚下的青石地面自佛像跟前齐齐炸裂开来,发出了轰隆隆的颤抖声。 那样诡异的场景让顾少康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全身蓄满了力量,一触即发。 如果不出所料,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不是霹雳门的火药暗器而是日月魔教的巫术。 地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哀嚎,地面翻滚地越来越厉害,似乎某种可怕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咬牙眯眼,风云堡的众位子弟齐齐亮出了腰际的兵刃,环顾四周。 金色的佛像绰绰欲倒,在晃荡了几下之后,“轰”一声迎面扑下。这一震动,使得整个大堂如陷入了一团乌沙般快速地往下沉去。 天上地下的惊恐声交织成了一片,诡异犹如噩梦。 “快快退出大堂去!”玉面具下的双眼毫无惊慌失措的表情,顾少康淡定地拔出了冰剑,划开双臂,快速向后退去,离开了转眼已裂至眼前的深渊。 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下起伏不定的流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压倒一切的杀气。 “堂主?”刚退到大门口,一位属下惊恐地喊了一声,然话没有说完,脚下便是一空。 “小心?”顾少康早已全力警戒,脚下微有异样便迅捷跃出,厉叱。然而那位属下的反应终究没有他那么迅速,尚未来得及跟着掠起,片刻,脚下吞吐的沙兽便缠住了他的双足,身子陡然就陷落了下去。 顾少康人在半空,一眼憋见,立刻伸出手,一把抓住下属的肩头将他从沙中拔出,抛向巨坑之外。 然而,只是那么一缓,一口真气没有提上来,他自己身形一顿,一脚踏入了流沙。 不等他再度拔起,那些沙子倏然间如同活了一般,纠缠着爬上他的双腿,将他死死地往下拽去。顾少康处变不惊,一剑刺入沙窝,他扭转手腕,冰白色的剑光豁然扫荡开来,震得周身的流沙一抖一抖的。 第127章 战败 “轰——”漫天弥漫的风沙中,顾少康旋风般冒了出来。 单手点地,他甩发扬头,剧烈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堂主!”看到从大堂内飞出来的男子,众下属急唤了一声,奔过去。 “别过来!”顾少康却立刻抬手阻止了下属的靠近,眼睛紧紧地盯着堂内依旧悬置半空的飞沙,他急声道:“快去禀告少主,魔教的人来了!我先挡着这沙兽,你们快去找少主和江先生!要快!” 语毕,风云堡的顾堂主翻转至沙窝中心的流沙柱上,抬剑灌入,双手运满真气,一点一点地往下绞去。 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停滞了片刻,“是——!”下属们恢复了一贯的服从和冷漠,短促地应了一声,便折身就走。 出了寺庙的大门,一行人上了马,飞奔而去。 然而,魔教的鬼降们怎么可能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刚走到来时平静无常的黑夜林时,头顶上尖酸沙哑的鸟鸣声便凄厉地响彻了起来。骏马跳起,止步不前,摇头晃脑哀嘶着,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树林里阴风飒飒,血战在即。 抬头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一片秃鹰,所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剑的指间印白闪亮。那些嗜血成瘾的鸟灵们得意地欢叫着,扑天闭月地盖了下来。 风声越来越凄厉,原本清冷的林中陡然腾起了一泓清亮的血雾。无数利爪片刻不停地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头发,手臂。一行人拼死地,不顾一切地挥剑,想要杀出一条生路,却如同深陷泥潭般寸步难行!渐渐的,奋力斩杀的那几道剑光一一消逝了下去。 林中没有了凄厉的叫喊声,有的只是吞骨食肉的“噌噌”磨牙声,令人胆寒。这一群不知被什么力量召唤了过来的鸟灵们心满意足地发出了欢快的咕咕声。 林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又突然间,刚刚沉静下来的树林又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啊——!”随着一声痛苦而绝望的呼喊,搅动了林中的血雾,带着呼啸的旋风,一袭黑衣的顾少康闪电般横掠而来。 用力扭转手中的冰剑,他的眼底眉梢弥漫起狂乱的杀气。 恢复了片刻安静的树林中再次响起了尖锐的啸鸣声,红眼秃鹰高高仰起的头被横扫一切的冰刃齐齐削断,在一片耀眼的冷光中四下斜飞出去。 刺眼而夺目的血花如泼墨一般华丽地从天空降落,溅了地上的人一身。 “痛快——!”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来,刀剑堂副堂主顾少康怒眉微扬,再度按剑而起——看着剩余的那些鸟灵,他冷痛的眼底仿佛彻底沉入了杀戮的欲望中,烈火簇簇。这次绝对不可能再手软。 落至地面的秃鹰们惊呼着躲避,惊惧交加地看着面目狰狞的血衣男子。 冰刃寒芒微闪,一一刺穿了它们心脏,准确无误而绝狠凌厉,哀鸣着,无数巨大的黑色翅膀在扑扇了几下之后,归于了一片死寂。 身子微微颤抖着,缓缓落至地面。黑衣男子豁然抬手,以剑撑地,方才稳住了疲惫不堪的身躯。 然而不待他有多余喘息的机会,一道妖艳冷厉的鞭影霎时席面而来。 耳畔风动,顾少康下意识地侧头躲闪。在一阵“簌簌”的挥鞭声中,他闪躲不急,只得起身急急后退。 然,对方的速度居然如此惊人,如万头金蛇般的鞭影呼啸着在离他面部一寸远的地方席卷而至。 划剑急速向后飞掠而去,黑衣男子睁大了深眸,定睛去看时,那道白虹已经飞掠至眼前。依稀之间,他看到的是一袭白衣,雪白的面纱下有着一张莲花般冰清玉洁的俏颜。 “嗖嗖嗖——!!!” 白衣少女眼神冷彻如冰雪,带着尖锐的杀气,单臂划开,纤手伶俐地交晃挥出,鞭鞭想要至他于死地。 是她!认出了来人是谁以后,带着面具的男子颓然地苦笑了一声,稳稳地后退。 但,她已经认不出他了! 浓墨般的夜幕下,树林中冷风飒爽依旧,凌空飞掠而过的两个人卷起了一阵阵清寒的霜雾。 抬手阻挡着冷硬的鞭影,剑气划出了明亮的弧度,黑衣男子一抿嘴,一颔首,嘴角涌出了凛凛的冷笑,一转身飞身上了一棵树。 明眸里晃过一丝烦乱的戾气,白衣少女撤住步子,一道彩色的霞光直直挥向树干,毫不留情。 随着“咔啦——”一声巨响,在顾少康飞身跃起的瞬间,这棵粗壮无比的大树已在他的足尖下四分五裂开来。 苍白如雾的脸上有落败的沮丧表情一闪即逝,白衣少女一手持鞭,一手拂袖凌空再上。 树叶被强烈的剑气搅得纷纷扬扬,凄清的夜风吹开了四溢的流霜。 白衣少女亭亭玉立,清逸脱俗不让谢庭兰玉,转瞬间又低垂下脸庞,眉目间神彩凛冽,如峰顶不可触及的冰雪。 相持不下片刻,她蓦地抬眸,飞鞭而起,挥向前方凌空飘立的黑衣男子。 长鞭经她玉手一挥,顿时化作无数彩色的丝带,带着席卷一切的杀气,直直逼了过去。 披散的长发随风向耳后飞动,手中的冰剑剑气吞吐不定,顾少康双眉紧蹙而冷峭,玉面具下那双清锐明澈的鹰眼里,闪过一丝绝狠的冷光,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袭面而来的那几道清丽的鞭影。 白衣少女微微怔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无动于衷! “嗖——!”鞭风卷来,在触及脸庞的那一刻,杀气舒缓了七分,然而还是足以击碎黑衣男子脸上的玉面具。 面具炸裂开来,月光下,那张露出来的脸如同鬼魅。 剑痕交错已看不见五官,他毁容了! 那一刹,白衣女子震住了,看着眼前恐怖的面容,娇俏的目光渐渐变得悲悯而无奈,缓缓地,她缓缓松开了手。 然而,对面的人。 瞳孔下意识地散缩,冷厉的眼神悄悄汇聚,黑衣男子豁然出剑。距离本来很近,只是一瞬间,他的剑尖已经刺入了白衣少女的心口。白衣女子反应也很快,立刻一抬手,然而已经晚了…… 他说过,如果他再次见到她,一定会杀了她! 顾少康得意地笑了起来,眼睛里亮得可怕——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剑,已经刺入了对方的身体。 虽然白衣女子抬手,然黑衣男子的剑已经先一步穿过了魔教圣女的指缝,刺入了她的心脏。 看到对方一时震住的样子,顾少康的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浓浓笑意层层显现了出来。 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人之间纷飞的落叶“沙沙”的擦地声。 白衣女子的脸色苍白,但强自镇定着,神色冷清而安静。 血从她的指间缓缓溢出,顺着纤细的手指流下。 微微蹙紧了眉宇,“你终于败在了我手上!”漠视着胸口莫名的失落感,顾少康欢愉而恶毒的声音里不掀一丝感情。 “哦……是吗?”白衣女子低头看着指间的利剑,再抬眸,看着眼前神色快意之人,忽然淡漠地笑了笑。 黑衣男子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乍然消失,因为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就是在那一瞬间,铮铮然脱手的冰剑带着疾风反弹了过来,瞬间击中了他肩头的大穴。 这一击的力量,黑衣男子的身躯便向后斜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 嘴里一只血箭喷出,微微欠起身来,他抬起手来猛地按住了发麻的胸口。 拂袖而下,面罩轻纱的魔教圣女步履轻盈地落在了他的跟前。袖口流出了一片七色的霞光,她低头,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便蹲下身来。 顾少康的呼吸断断续续,发现她看着他,却发疯般地别过身去遮住了脸。 “你果然是大有长进啊!”听不出她话里的语气是赞赏还是讥讽,黑衣男子顿时失语,只能用力地扭过头去。 白衣女子不由地轻轻点头,眉目舒展飞扬,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是沐易航派你来的吧?没想到你…你居然投奔了风云堡!而沐易航居然还真的留下了你!”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笑着笑着,不惊浮尘又犀利入骨。 这一句话,他定住了身形,不再遮掩什么,她果然还是认出他来了。 眼神是极度虚弱而颓然的,黑衣男子伏在地上,却咬牙切齿般地发出了沉闷的低吼声。 缓缓站起身来不再看他,白衣女子眉若远山,目光静如秋水,“霹雳门的火药我们已经运出去了,回去告诉沐少主,他要的东西,我们教主也想要!”语气中带着调侃的笑意,她傲然地开口,眉眼间却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风云堡与魔教势不两立,也请圣女回去告诉教主,沐少主英明神武,总有一天会金戈铁马,一举踏平你们日月魔宫!”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地上躺着的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喊着。 白衣猎猎飞扬,长发翩然起舞。那一道白色的纤丽身影晚如夜幕下的幽灵一般,飘荡而过,朝着漆黑冷清的天幕远远飞去。 地上的人咬牙切齿,痛恨自己的无用,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她的手上,然后苟且偷生般亏欠她的不杀之恩。 这对任何一个有血有志的男子来说,都是无法磨灭的耻辱。 双瞳里爬满了死灰色,怔怔地瞪着昏沉沉的夜幕,黑衣男子的神色冷清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平躺在血雾弥漫的树林中。 这一刻,内心荒凉如死!属下们都死了,他这个办事不利的刀剑堂副堂主又有什么颜面回去见沐少主! 这时,有一匹白马却铮铮然地跑了过来,在他的身边哀嘶着,似乎想要唤醒他求生的意志。 骏马原地踢踏着,摇头伏嘶不止。 地上昏死之人,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眸,他看到了自己的坐冀。 颓然地苦笑着,他张开的双臂微微动了一下,十指死死地扣向地面上的草蔓,青筋暴跳着,他的嘴唇咬出了殷红的血花。 穴道冲开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顾少康提起一口真气,踉跄着站起身来,艰难地爬上了马,然后控缰而去。 第128章 铩羽 —— 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沧廖,花园内的树木悄无声息地生长,经冬不凋的玉带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蜿蜒前进,朝着还亮着灯火的书斋潜去。 瞬息间,一道剑光宛若泼墨一般,横掠而下,将那一条窸窸窣窣的小蛇斩为两半。 黑衣侍卫身形若隐若现,即便只是一丝轻微的风吹草动,便会即刻现身,将隐患消除于无声无息中。 书斋里灯火通明,沐易航伏案翻阅着手头的案卷和文书。下属前来报喜,他却淡淡地锁眉不予理睬,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直到。 “死了?”下一刻,握着朱笔的手蓦地一颤,沐易航抬头望着躬身禀告的属下,俊秀的眉宇间泛起了一丝来不及压抑的惨痛。 “风堂主的人马已经控制了整个霹雳门,沈冰玉的尸体也已经找到,只是那烈晟却不见了踪影!怕是已离开多时!”低着头,声音恭敬而虔诚,赶回来报告的人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实情。 明灭不定的眼底划过一抹凝重的微光,一袭白衣的沐易航霍然起身,从桌案前走了出来。 仰起头,清俊的脸上交织着复杂而阴郁的表情,他的目光变得游离而茫然。 那样一个女子,不该落得如此的下场!烈晟竟忍心...... 颓然地摆手,示意属下退了出去,沐易航抬起手指抵住了眉心,高挑的身子却微微有些僵硬,他的目光漠然地晃动了两下,忽然沉沉地垮下了肩膀,独自一人走出了灯火昏黄的书斋。 —— 院子里,流霜清辉,月色如烟,不时有轻风微微拂来,吹得满园的竹子瑟瑟作响。 石桌前,粉淡的花瓣伏了一地,是被夜风吹过来的。 长廊上远远走过来的白衣公子,衣衫显得分外单薄,他神色冷清地向前走着,走得很慢,双手负在身后,指间多了一只竹箫。 端坐在石桌前,他扬起头,望着悬挂在枝头的一弯明月,孤寂的嘴角慢慢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沐易航啊沐易航,你可是感到孤独了?”白衣男子若有所思地遥望着沧廖的月色,清雅的眼睛里有迷离无助的光在隐隐闪动,“形单影只,却也不知不觉习惯了吧?” 冷峭的话语,夹杂着一丝冷冷的自嘲,淡淡地脱口而出。下一刻,他感觉到有人走近。 一件金色的猞猁裘轻轻披在了他单薄的肩上,“少主!夜里风大,当心着凉!”紫衣轻柔的话语响起在耳畔,有些颤抖,却夹杂着隐忍的关切。 周身的寒气被摈除在外,这一刻,沐易航的眼光剧变。 在那么近的距离中,紫衣女子明显地看见他的肩膀在不知所措的暗自发抖。 微微一怔后,沐易航站起身来,迷乱的眼睛又恢复了清醒睿智,再也看不到丝毫的软弱。 “你看那儿,有一颗流星刚刚坠了下去!”叹息一声,他抬起手中的竹箫,漫不经心地指着远方的苍穹。 “沈冰玉死了,霹雳门也已经顺利拿下,少主却似乎并不怎么开心?”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紫衣女子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角,神情似喜似悲,轻不可闻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惆怅,“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只是那顾少康还没有回来,只怕这城隍庙一行正如江先生所预料的——不会怎么顺利!”寒浅地笑了笑,沐易航的神色逐渐冷清了下来,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出现了洞穿一切的冷漠。 紫衣忽然心头一紧,她转过头,凝望着一直高高在上的落寞公子,看着他眸底强忍住的哀痛,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冷。 像沐易航这样的人,即使有软弱的时刻,也会强忍着不显现出来!即使在她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妹面前,他也从来不曾卸下自己强势的武装。 看着这一张宛如揉进了世间一切珠辉玉映的英俊容颜,紫衣女子的目光变得哀婉而晶莹。 他眉头纠结的气吞山河,他眼底深埋的桀骜不驯,他唇角紧抿的痛苦挣扎,他背影流泻的落寞忧伤…… 只有坐居半壁武林江山的沐易航才会这样竭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他留给属下的永远是严厉、张扬、决绝。令大江南北六千粉黛尽折腰的“惊才绝艳”或许仅仅只是源于他的一向善于隐匿的本能。 只有一个饱经沧桑、尝遍世间冷暖的人才会如此习惯,冷漠无情已成了一种处世的本能。 夜深人静时,独自舔食伤口,但这或许不是最悲哀的。 最悲哀的是,这种形单影只、刻骨悲凉已然成为他生命中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习惯。他早已不知道该如何去安置自己稍稍柔软的心悸,霎那间的举手无措,抑或是杀与不杀之间的徘徊! 两个人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天空的皓月,仿佛沉浸到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光阴里面。 沐易航八岁那一年,曾经莫名地走丢过一回!前任堡主沐清愁为了找回无故失踪的儿子,联系武林各大脉系,调集了势力范围内所有可供调遣的人马,几乎把整个大江南北翻了个遍,最后终于找回了儿子。 回到了风云堡,这个半痴半傻的孩子却一直畏畏缩缩地呆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不肯出来,沐清愁心疼儿子,痛惜万分,不息独闯昆仑绝顶,请来了不问世事的雪山双雄萧翎和江枫为儿子阐法授道,指点武功,希望其能有所长进。 萧江两位先生是得道高人,精通剑术和阐术,沐易航自拜他们为师后,很快就从阴影中恢复了过来,而且冥冥之中,他变得越发沉稳练达,越发英明神武。而他的一身武功绝学也是得自萧翎和江枫两位前辈的真传。 十岁开始,他便可以得心应手地处理一些堡内的事物,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庞大帮派内部的事务时,他的冷漠和坚韧和一点点累积了起来。 当年天童寺一战,前任堡主沐清愁抑郁而终,他一统江湖武林的夙愿也悬了空。江湖人称,风云堡的突然崛起,只是昙花一现,不足为惧! 然而,沐易航——沐清愁的儿子沐易航却让所有武林人士为之震惊,他急急结束了雪山双雄门下的学业,毅然决然地抗起了父亲留下来的一片庞大家业。 在一片袖手观望的啧啧声中,他凛然若风,锐意进取,很快就召回了堡内四散的人马,扭转了风云堡分崩离析的局面。堡内原有的势力得以保存,大度地吸纳外来的倾向力量,为己所用、开疆拓土,铸万世不朽之基业。 战场上骁勇无敌,朝堂上力挽狂澜。 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风云堡在他的带领下,召集了大批如云高手,势力范围迅速扩增,吞扫长江南北一带,金戈铁马延至数千里以外的两广云滇之地。而沐少堡主天赋英明、旷古神智,指点江山的王者之气也成为了武林诞生的又一惊世传奇。 没有人料到,二十年前只是一个江湖小门小派的风云堡,现在已俨然有了统领江湖武林的势头。 沐易航啊沐易航,你可曾感觉到心伤,可曾感觉到寂寞、现在的你,遥望着天空的明月,思念的又是谁?你心里真正在意的人又是谁? 紫衣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地站着。她分明离他很近,可感觉上他却远在天涯。 —— 清晨,一轮红日跳出了远方的地平线,经过了一夜的恶战,天已渐明。 落英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马蹄声得得不休,僵硬而空洞。伏在马背上的男子,低垂着头,披散的黑发下,血污弥漫的脸颊显得无比狰狞和恐怖。 因为时间还早,大街上没有人,但是识路的骏马仍然载着身子歪斜的主人,慢慢地往风云堡的方向走去。 朱红色的大门口外,有重兵把守。 “嗵”一声闷响,来人从马上栽了下去,平躺在了大道上,再无丝毫生气。 守卫们回头看了一眼,把剑走了过去,待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惊恐之间多了一份欣喜。 是顾少康。 —— 这是沐易航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风云堡的正殿里,一袭白衣的英俊男子傲然地挺立在金碧辉煌的高台之上,鲜亮的殷红点缀在尊贵的明黄之中,隐隐泛起了一层朦胧的赤金色,笼罩着整个大殿,烘托出一派威严与肃穆。 沐易航居高临下,环顾而望,众属下缄口噤声,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勾勒出一线诡异的阴霾。 “这日月神教当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嘴角堆起一弯寒笑,眼底点缀着冰雪,他面如沉水,低低地开了口,语气看似不急不缓。 “以属下之见,魔教是以邪门法术自居,才得以击溃风云堡那么多的人马!” “是吗?”语气陡然加重,沐易航负手看过去,秀眉微微挑着,眼眸深处森然犀利。 “这次霹雳门之战,魔教的用意只在夺取其火药暗器,一连派出鸟灵军和日月圣女齐齐参战,我们的人马死的死,伤的伤,活着回来的,没有——没有几个人!”说到后来,声音已轻不可闻,那位属下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沐易航看着他,嘴唇微抿一言不发,脸色却很快冷静了下来。 日月圣女,又是日月圣女?不对,那不是别人,那是小蝶啊,那是他的小蝶啊! 他绝不能让她沦为魔教的杀人工具,更不会让她成为自己日后铲除魔教道路上的障碍,他不想与她成为死敌,不想与她兵刃相向,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唤醒她的意识,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呢? 此刻的沐易航心里一片混乱,他无法再去责备那些办事不利的下属。 看来,正如江先生所说,日月神教的秘法邪术是不容轻视的,想要彻底铲平它,光有一身好武功还不行,必须找到破解其邪门巫术的法子才是! 第129章 宿命 —— 风云堡后山,仙人居。 脚步未行至那片静谧的竹林中,却已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剧烈咳嗽声,有些空洞。 沐易航豁然止步,他的眼眸如春风一般飞掠而上,凝视着远处那片翠滴的绿林子。 竹林子里淡淡的咳嗽声渐渐隐灭了下去,只传来了一阵阵“簌簌”的狂风钻进树林的声响。 青石小道上,一名素衣侍女端着药盏迎面走了过来,一见当道之人,立马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的轻唤一声少堡主。然而白衣公子却只是淡漠地点头,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翠竹林里的榻子。 “二位高人,意下如何啊?”貂裘铺设的卧榻上,一袭青衣的俊朗男子闭着双眼,虚弱的双手微微向前探出,怔怔地开口问,语毕,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越发惨白。 “江先生,这日月魔教虽势力渐衰,却依然不容小觑,沐公子心思细密,筹划滴水不漏——既然有助于彻底剿灭魔宫,这些小事贫僧和张道友自然不会推辞!只是这一卦算得确实邪乎?”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身旁一位带着紫金冠的老道眯起眼睛沉吟道。 “枯荣轮回,克星出现,主大凶啊!”榻前,须眉花白的老僧双手合十缓缓地补充。 步履轻若流云,眉眼从容不迫,沐易航笑了笑,缓缓地走了过去。 “师父近来可好?!”他还未行至榻前,问候的目光却看向病榻上的江枫。 话音一落,竹下三人一起回过头来。 看到沐易航走了过来。 卧榻上的青衣男子忍住咳嗽,淡淡微笑,神情却似落寞,鬓角的银丝也似乎略增了些许。 一僧一道的神色,刚开始是有些审视意味的——毕竟,对于这样一位名动天下武林的英才,没有人不存有好奇心,即使方外之人也不能免俗。 然而,等视线投注到这个站立在碧林旁的白衣男子身上时,无尘大师和清风真人的眼色都略微一怔。然后沐易航看见他们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底下轻轻移动掐算。 他忽然有些厌恶起来……又是命运。 这些懂得术法的人,太执着于所谓的宿命和预言。 如果看见命运让人变得懦弱……那还不如看不见。 “沐公子。”两位大师分别起立,致礼,他也是静静地颔首回礼,却没有出声。 再度往沐易航脸上一看,无尘大师和清风真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仿佛同时看见了什么。心照不宣的,两个人便同时告退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唯有风敲竹叶的声音,沐易航长身玉立,仍用平日那种平静莫测的眼神注视着榻上的青衣男子,淡漠的唇边露出苍白的关心,微笑着问:“师父平日里可有按时吃药,为何今日气色如此不佳?” 榻上的长者许久未答,忽然叹息般的摇头,继而怔怔注视着他,眼神沉沉。 “为何……你为何一定要铲除日月神教,你知道为此,会牺牲多少人,而你自己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青衣男子捂着胸口欠起身来,发出了愤懑的诘问。 青碧色的竹径上,白衣公子低下头来看着他,嘴角有极度复杂的笑意,然而,眼神深处却忽然泛起了刀锋一样雪亮的光芒,仿佛有什么掩盖的幕布忽然被扯下,露出了峥嵘凌厉的内心。 “我恨它——!”蓦地,沐易航淡淡说了三个字,一字一顿,“就像你当年憎恨巫月神宫一样,我恨日月神教。就是如此。” 不等江枫从惊愕中体会他话语的深意,风云堡的少主转过了身子,不再看他,淡漠的目光从碧水修竹中穿过,望向远方:“我已经领教过魔教的邪门巫术,真是非常可怕。我不会为难你……在我率众攻上天音山的时候,师父你大可以置身事外。” “咳咳……”仿佛要说什么,然而榻上的青衣男子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忙用手巾掩住嘴角。他的手指伸向榻旁的小石桌,痉挛的抓住了一个白玉小瓶,然而因为手指不停颤抖,一打开,瓶中红色的粉末便洒了一桌。 白衣公子蓦地回身,瞬间出指点了师父心肺附近的大穴,将瓶中剩余的药粉倒入案上的一盏苦茶,扶着给他喝下。待得他喝尽了杯中的茶,便急声道:“不要随便动用真气,我去叫大夫过来。” 然而,沐易航刚站起身时,手腕却被他扣住,他回头,看见师父衰弱无力的眼睛,那样的冷彻而虚弱,竟隐隐有了大限降至的气息。 沐易航神色微变,在榻前坐了下来,反手扣住他手上的尺关穴和少泽穴,缓缓将真力送入,助他化解药力。 竹榻上的江枫气色渐渐缓和下来,低低地咳嗽着,闭目道:“航儿,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当年天童寺一战,我亲手禁锢了你,让你失去了见双亲最后一面的机会,就连恩师萧翎的最后一面,我也没能让你见上,你心里有怨气,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肯原谅我!” 沐易航紧抿着嘴,并不看他。 “后来,你趁我不备出手打伤了我……径自逃了出去……我也自此落下了病根……”断断续续的,雪山双雄仅留的一脉苦笑着,感觉到扣紧他手腕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航儿……你有多少机会、可以杀了我报仇啊……” “师父体力虚弱,就不要再说话了。”许久,沐易航涩声回答了一句,顿了顿,又岔开了话题,不悦地问:“静水堂的唐璇霜略懂医术,师父为何执意不肯让我带她过来为您诊病。” “来了也是惘然,走访了那么多江湖名医都束手无策,为师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师父就不要放弃,那药王谷的神医薛岚向来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只要请到他前来相助,师父的病情定能有所好转。”沐易航明明说着关心人的话,脸色却是一贯的淡漠,语气也冷得像冰。 风声入竹,憔悴不堪的青衣男子苦笑着咳嗽,看着远处的一片苍茫的山峦,以及湛蓝清澈的蓝天,他的目光疲倦而高远:“风云堡的弟子并不知道他们要面临的对手是何等的强大,所以你切记不可冒进,日月神教一战,你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方可挥师西下,否则定如陷入泥潭,寸步难行而难以脱身啊!” “大战在即,避无可避!”沐易航的手指松开,面色冷清地道:“师父这次可以继续选择袖手旁观!” 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讥讽之意。 “咳咳……”长者微微咳嗽,睁开眼睛凝视着他,叹息般的轻声道:“为师如今这个样子,也确实帮不了你什么,航儿,你日后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啊!” 沐易航站起身来,眼神迷离莫测,望着高天流云,许久之后,又淡淡地道,“在我走之前,师父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长者的脸色越发惨白,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牌子——繁龙图案,周边刻着经文。 “这是萧翎临行之前,托付我,在你需要的时候,再交给你的!”探起身来,他将手中的沉香小牌递给了沐易航。 萧翎师父!沐易航一怔,伸手接过江枫递过来的牌子,紧握在掌心。那是一个紫檀木雕刻的木牌——附有非常强大的驱邪能力的护身符。 “你知道我为何执意不肯收你为徒吗?!我推算过你的命运:就算是一统江湖,也会落个半世凄凉,孤独终老!既然这样,还不如另择一条生路,远离江湖纷扰?” 那是他在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跪下来,在密室中求有着武学宗师之称的萧翎教导自己武功——然而,昔年和沐堡主是生死之交的萧翎前辈却冷淡的看着这个武林神话之后的人物,慢慢地吐出这样一句预言,眉目间是无奈和淡淡的惋惜。 沐易航有些震惊的抬头,看见了师父冷锐而洞穿一切的眼神。 虽然不过十岁,然而他已经明白从萧翎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代表了什么——那就是他人生的预言!冥星照命么?……所有他在乎的人,都将因自己而死?…………都会死?! 父母的惨死,多年来一直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沐清愁号称一代枭雄,独闯天童寺救妻,洗劫了少林、武当、峨眉等六大门派,到最后却因为心志错乱而自尽——光顾了自己心灵永久的宁静,摆脱这个纷乱的世界,而将唯一的儿子弃之不顾。 “师父,你放心……我决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下意识地收紧了师父送给他的东西,抿嘴一笑,白衣男子最后对着榻上之人敛襟行了一个大礼,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竹林。 江枫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个倔强的孩子再也不会来看他了。 他隐隐预感到:自己,也已经到了大限之时,离兵解飞升不远了。而且,仙人居这片净土,在他亡故后,即将有不可避免的大难到来,血色将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能看到过去未来,究竟是否是一件好事? ——因为知道命运,却又无力改变,因为承担不起改变的后果。所以害怕未来,害怕难以抗拒的宿命。这样……还不如象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起码有勇气去为不可知的将来抗争。 ——他这一生,已经是这样过去了。空赢得了一代江湖传奇的名号,而他一生又做了什么?曾经的鲜衣怒马,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生死相交,曾经的不离不弃。浮华一梦,事事一场大空,所有他在乎的人都着昆仑雪域上飘扬的风雪渐渐远逝。 ——而沐易航,他那个资质绝高的小弟子,他以后人生的轨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 ——如果沐易航放手一搏,倾尽所有,去改变这一切,他能否改变星宿的轨道、扭转自己的未来呢?他能守住所有他想守住的人吗?人心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第130章 迷幻 —— 入夜,皎月初升。 风云堡后山的密室内,一僧一道静坐在蒲团上,手指掐着口诀,仿佛筑起了一道魔幻的结界。 他们的对面,席地而坐的,是风云堡的堡主沐易航。 渐渐的,须白的双眉微微耸起,一僧一道的嘴角牵动着一张一翕,似乎念出了什么古怪的咒语。 白衣公子静静地盘坐,漆黑的眼睫覆盖着苍白的眼睑,气息匍定,不慌不乱。 闭目养神中,捏诀的手指平放在双膝上,那一僧一道的眉心微微褶皱,渐渐的,他们的咒语念得越来越快。 凄厉的嘶喊声带着怪异的音韵和独特的唱腔,如潮水一样慢慢涌进沐易航的耳膜,从耳至脑、至心……让他渐渐有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时间,似乎时间都已经静止——只看见唯一一点清晰的火光: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炷香,那檀香的白光,在慢慢移动、黯淡下去。 白衣少主启开双唇,无法发出声音来,只有涔涔的汗珠从额头沁出。 “时辰到了……血祭正式开始!” 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宣布,忽然间——漆黑的房间变成了一片汪洋的火海,熊熊燃烧的大火,是四处燃烧的血红的烈火! 四周烟雾腾腾——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他被火海吞没了!他在火里……他在火里! “师父救我!”霹雳的烈火中,沐易航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用力地拨开迷雾,四处寻觅着,对着那虚空中的声音厉声喊,“住手!快灭火!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迟了……已经迟了……”拂尘轻扬,那个声音冷冷地宣判。 “焚烧一切的红莲火焰一旦燃起,将烧尽三界里的所有罪孽……” 白衣公子手挽长剑,想劈开重重的烟雾,却发现能触摸到的一切都是轻飘的、不真实的、如水一般的毫不留痕迹……他不知道他在哪里,然而,他知道他在火里……在红莲火焰的焚烧里。 “放我出来!快让我出来!” 沐易航失声尖叫,身子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火焰的深处冲去—— “施主请止步!” 忽然,有什么清冷如冰的东西滴了下来,彻骨寒冷,令他神志忽然一清。 “少主!少主!快醒醒!”陡然间,耳畔有近在咫尺的真切的呼喊,同时感到有人用力地晃动着自己的双肩。白衣公子微微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密室里的摆设,然后,他看见的是下属焦急担忧的脸庞。 “少主……你入了魔障,被魇住了。方才你的额头和全身忽然像火烧一样的烫!”紫衣女子沉静的眼睛里,也有掩饰不了的担心和失措——“无尘大师和清风道人料的不错,邪魅入侵果真可怕!” “哦?”沐易航却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声,想着方才假寐时候的梦,心里也有异样的不安。 “幸亏无尘大师及时喝破,少主才醒了过来——”顺着紫衣的目光,白衣公子看见了旁边正合十默诵着的老僧——僧人的手上,还有一个净瓶,方才自己额上的水滴,只怕也是这位弹上去的。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然,听老僧不停诵着的,居然是那部号称所有经文之“心”的《般若波罗密经》!许久,等老僧念完了以后,他们才看见开眼后的老僧眼睛布满了血丝——仿佛火一般的血丝! “沐施主……方才你被困在用灵力结成的‘界’里头了。魔教的法术远远不止这些小伎俩,若遇到化骨噬魂大法,即使是老衲也未必顶得住啊!” “世上果然有所谓的术法和幻力吗?”沐易航接过紫衣递上的茶杯,啜了一口茶,滋润了喉咙,更加惊讶地发觉喉咙里居然真的有火的气息!但是,他只是静静地问,“日月神教的术法,是佛、道、儒中的哪一流派?——中原之内可有能压制它的方法?” 少林的无尘大师缓缓摇头:“不瞒沐施主……日月神教不属于任何流派,传说是以道教为主,结合了远自西域东瀛的术法和苗疆的巫蛊之道,以日月为最高神明,以教主为凡世最高领袖。自开创出来后,流传于两广云滇之地已有五百多年,教徒无数,势力庞大。 “不过据老衲所知,虽然在苗疆信教之人众多,但是大部分人却只是信奉教义的一般教徒而已,除了教主、圣女和四位护法大使以外都是不修习术法而潜心研究教义之人——真正懂得术法的,教中不会超过十个人,再加上地方偏远,所以,在中原一带,对于日月神教的所知很少也不足为奇了。” 白衣公子眼波微晃,轻轻颔首,心底隐隐的想,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遇到强劲的对手了。 —— 天音山,日月神教。 是夜,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平静辽阔的天音湖上荡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妖娆。 无数身着苗疆服饰,头披黑色斗篷的黑衣教众们,齐齐地跪立在殿前广场上。眼色虔诚而呆滞,他们双手高举,对着远方天际的一抹寒月,膜拜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日月神教一贯的教例和信仰,每逢月圆之夜,两广云滇之地的教中弟子必须如约而至,赶回本部,举行盛大的拜月仪式。 一袭白衣翩翩胜雪,身轻如燕,徐徐地飞了过来。面纱后面的一双眸子漂亮得不可方物,像是一块空灵的黑水晶,眼底有隐忍,有倔强,有凄迷,有清逸,还有不谙世事的纯真。夜风撩起了她如夜岚一般漆黑神秘的长发,璎珞上的七彩银铃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碎响,她轻盈地一转身,拂袖而下,端坐在了广场中央的魔兽柱上。 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流出了一汪冷热交织的华丽波澜,她静静地抬起双手,平举至眉心,做了一个教会的起手式。 “枝上繁花,天心月圆!永葆我教,天命祚长!”白衣女子右手轻轻抬起,捏诀的玉指凌空画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灵气的召唤,广场上空的一轮圆月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扩大,皎洁的光晕散过凌风熠烁的星斗,铺天盖地而来,霎时将整个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乌压压一片的人群顿时欢声朗诵起来,披着银色月华的身形前附后倒不停,情形十分诡异。 月潮陡涨不定,诵经之声越见猛烈和亢奋。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欢愉而恶毒的神情,口型快速变动,似乎在诅咒着什么一般。 “所有的灾难和痛苦终将过去,永生的子民会受到月神的庇护,冤死的魂灵将会被送往无涯的彼岸转生。” 激烈之后,愤怒之后,冰炭摧折之后,痛苦犹如天际遥远的歌声,在掩上耳朵的时候没有痕迹的渗入心灵。 白衣女子缓缓睁开了清泠的双眸,挥动的手臂也仿佛无力,那样梦幻的身影,坐在空旷的玉墀上,带着一身让人沦陷的迷茫。山河永世,千秋万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挥一挥手里的权杖就是沧海横流,尘世翻转,然这一刻,她的呵气的声音却只是低下去、低下去,仿佛一直低到那些不可逆转的光阴里。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可笑,可叹,可悲!岁月的沧桑洗涤了她原本柔脆而明媚的心,无数无辜生命的鲜血在她的冷笑中绽放。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如今身为日月圣女的她,只有通过不断的杀戮来麻醉自己。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不想让自己有回顾往昔的机会。 “圣女……”脚下忽然有人轻声低唤,白衣女子一怔,才回过了神。面纱下,她的脸庞苍白如雪,眼睛里有心力交瘁的散乱光芒。 日月神教的白衣圣女眼睛略略下扫,看着广场上伏跪的神教弟子,他们都恭敬的匍匐着,不敢抬头看教中的神话一眼。 凡教中的男性弟子,见教主与圣女,必匍匐低头说话,违者剜目。平日里,连她走的路上都必须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如果她走过后白色的衣裙上有一丝污痕,那末当值的弟子就难逃处罚——甚至,如果有人无意从她的影子上踩过,都要被跺足。 日月神教几百年来的严厉规矩,造就了教主和圣女两个人在教中的无上权威,甚至在整个滇中云贵,百姓一提起日月神教,都不敢直呼两个人的名字。 她曾经很不习惯这样的俯视,特别是她刚刚来到日月神教时——那时,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孩。然而,日子久了,便也是习惯了。 再久下去,对于匍匐在脚下的一切,便不再在意。 “教主有令,命你速速去光明神殿!有要事相商!”来人恭敬地说。 “领命!”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 银色的月光如倾泻下来的飞瀑一样,激起了千军万马般恢宏奔腾的月雾,霎时将整个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扬州城大街上,涌出了家门,欢腾的百姓们追逐着如潮似浪的月华,神色欣喜无比,毕竟这样美丽稠密的月色是很少见到的。 柳梢金软,随着夜风轻轻舞动,一袭白衣静静地立在石拱桥上,灿若星辰的眼眸呆呆地注视着河面上层层铺展的白光。 “流星啊!流星啊!!”身旁忽然传来一阵惊喜的欢叫声,沐易航略略侧过身望去。他看到在不远处有两个小孩,惊喜地指着天际划过的一道一闪即逝的光晕叫喊。 孩子的眼睛是那样明澈,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在他们的心目中,还没有死亡的概念,所以他们是那样的无忧无虑的。 他们不知道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和天上的星宿一一对应。一生一世只能运行在预定的轨道里,永远也无法摆脱宿命的纠缠。只有在你死亡的那一刻,那颗属于你的星辰才会自然地滑出轨道,然后无声地陨落,消亡。 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落寞,沐易航抬起手指,似是拂了拂脸颊上被夜风吹乱的额发。 “今天是魔教弟子聚众拜月的日子!”他的声音很冷很轻,话音落的时候,他放下了手。 身旁的紫衣女子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她沉默地站着,看着明亮的月光自云中洒下,静静的在少主的白衣上流动,映得他眉宇间华光溢转。 “紫衣……你说,命运真的是不可违背的么?”在她眼神失焦的片刻,白衣公子忽然侧过身,对着她笑了笑,那样恬淡而寒浅的眼神中隐约有一丝孤寂的味道在静静地流淌。 紫衣没有回答,宿命的有无,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直不确定的东西。 “我只相信力量!”下一刻,沐易航淡漠地挑起浓眉,他的声音沉静而温和,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居然有种深入人心的力量。 紫衣女子蓦地抬起眼来,望着他,“我也不信命,这次日月魔教一战,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她沧乱地说,语气中夹杂着隐忍的固执和倔强。 沐易航怔了一下,似乎沉静的心底也因紫衣女子过激的语气而产生了波动,许久之后,他缓缓伸出了一只手,轻柔地道:“紫衣!你……” 他站在水银般皎洁透明的月雾下,微微笑着,对紫衣女子伸出手来:“紫衣……这十年,你可曾感觉到委屈?受苦了也不会哭,你一向都是太过于要强了啊。” 如若这样的话出自于别人的口中,烈焰堂的堂主只会冷笑。但是听到眼前男子这样微笑的话语,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泪水还是很快盈满了她的眼眶。 月光下,那个白衣公子向她伸出手来。 刹那间,十年的时光忽然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仙人居的竹林旁,那个叫沐易航的青年温和的微笑着,伸手想扶起那个跪在白石墩子旁的小女孩。 夜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缓缓吹到脸上来。泪水模糊的眼睛中,紫衣女子看到的是那个温柔,笑似春风的男子——那个唯一让她安心、让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岁月,依然如同昨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师兄……”迟疑了一下,这个遥远的称呼还是从紫衣的嘴角滑落,她的手指缓缓从蛇皮剑鞘上松开,握住对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这十年的岁月,就会幻象般从指间流走。 沐易航看着她,看着长大后的小师妹,深色的眼睛里忽然闪着婉约的水雾。他的手紧握着她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 月华似水,静静地笼罩在石拱桥上。 河面上波光粼粼,如玻璃纸般迷人耀眼。 两个人的双手都是冰冷如同玉石,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内心激烈的感情,都在微微的颤抖。 然而这时。 突如其来的。 满天的银色月光却四下散去,如同远去的海潮一般急速地退到了乌云的遮蔽下,转眼之间,雷鸣滚滚,一道纤长的白色闪电撕破夜空,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撒了下来。 没有任何征兆,毫无预警的就下起了大雨。 大街上赏月的行人惊呼声一片,纷纷跑了起来。 神色豁然剧变,沐易航闪电般松开了紫衣女子的手,仰起头,望着雨空,他原地转了一圈。脸上一扫片刻前的柔和沉静,迷离鲜亮的眼中带着微微的惆怅和纠结,让下巴的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 掌心瞬间空落落的,紫衣女子看到白衣少主眼中出现了压倒一切,洞彻一切的幻灭和冷漠。 “少主!”不远处随行的侍卫,疾步跑了过来,手中多了一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印花油伞。沐易航淡淡地看了那位属下一眼,却并没有去接他手上的雨伞,径自走开了。 “少主?!”紫衣急追两步,在他的身后轻唤。 沐易航没有回头,一袭白衣显得分外单薄,融入了瓢泼孤寂的大雨中。 小蝶!小蝶! 冰凉的雨丝带来往日无数的回忆,洪流般充斥的他的心,然而,想起这个名字,沐易航的心蓦然一阵痉挛的抽痛。 雨夜的天空中,那些散开的云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乱的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就遮住了当空的明月。 此时,那个魔教的日月圣女,正通过一面幽魔镜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131章 牵制 —— 黑色的巨大翅膀淹没了黯淡的天光,扑扇着,搅起了激烈的旋风,飞扬的黄沙呼啸着,从头顶上齐刷刷猛冲而下,如万马奔腾,向着林中的人群扑来。 “啊——!”凄厉的惨叫声刺破了天幕,冲上了云霄。 这一刻,天上地下,风云变色!大家纷纷抱头逃窜,一时间偌大的树林陷入了一片恐怖糜烂的血腥味之中。 “不要怕!”耳边传来温和冷静的话语。 伸出手惶恐地向前,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她的面前向前冲着,阻挡着什么。 “不要放开我!”她吓得喊出声,仓促地想要跟上他的脚步,然而却那一抹闪着光芒的身影却离她越来越远。 “爹,我饿!” 记忆是血色的,那个少年用有些明澈清俊的眼睛看着她,伸出冰冷的小手,递给她一个馒头,憨憨地一笑道:“吃吧!” 她怯怯地伸出手去,去接那少年递过来的食物,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 血! 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那个少年,那个拥有清澈眼睛的少年松开了她的手,他去了哪里?他要去哪里! 在满天的血腥中,她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要丢下我!” ——你已经死了,诸葛小蝶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你现在是日月神教的日月圣女!小蝶,那个小蝶已经死了! ——小蝶以前认识的人,都已经和你无关了。 耳边忽然有冷漠的声音,仿佛有穿透时空的能力,将伏案睡去的白衣女子从迷梦中惊起,小蝶猛然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阴郁男子。 短短几个月,他长大长高了很多很多,他果然不是常人。 小蝶有刹那间的恍惚和失神,她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来人。 身姿笔直而颀长,黑色的披风在身后舞动着,卷起了一阵阵稀薄的雾气。来人很轻地笑了笑,幽蓝色的长发直直地散落到了腰际,额前的留海遮住了脸上部分的表情,然而额环上的星形宝石的辉光却闪耀依旧,映衬出他天人一般如玉的英俊脸庞。 “夜冥!”白衣女子站起来,紧张的看着教主,却是随意的叫出了他的名字——那无数两广云滇之地的百姓都为之震栗,几近神话的名字。 这里是她在日月神教的住处望月楼,自然到处都布满了她设下的阻挡外人闯入的法术和结界。即使是一只苍蝇飞入,都会马上被无形的烈焰焚为灰烬——然而,那个蓝发飘飘的王者,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设下的所有法术咒语,居然对他毫无效力…… 的确,对于日月神教的教主,又有什么咒语能够起作用呢? 魔教教主看着睡眼模糊的白衣女子笑了起来,宝石的辉光映着他玉洁俊美的脸庞,天神般光彩夺目:“我今夜来,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谁?”反射般的,她开口问,然而心中刹那间却震了一下。眼前的人却只是微微而笑,温和地看着她,宝石额环下的眼睛深蓝如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伸出手,瞬间捏指成花,缓缓的,又缓缓地上前两步,将手上那一朵血红色的曼陀罗花递给她,神情和动作宛如小时候小蝶在光明神殿上初次见到夜冥时一样。 然而白衣女子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个新任的教主,看着他手中那朵幻力凝聚成的花,她眼色冷漠,动也不动:“教主,你想干什么?!” 夜冥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弹指间,那朵妖艳的曼陀罗花骤然化为粉末,随风消散。 “听说沐易航已经派出了堡中的数位得力属下,跨越了澜沧,渐渐向我们逼近,怕是不出一月就抵达天音山了!”抿嘴咬牙,魔教教主的神色冰沉了下来,眼睛里的光是冰冷的,映额头上的那一颗星形的宝石也冷了起来。 白衣女子起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漆黑的发间,璎珞的辉光隐约:“你想说什么?”她的眼神漠然而深不见底,即使是对着教中的最高领袖,也是有凌人的锋芒。 “你必须拦住他们……”幽暗的火光在夜冥的眼睛里燃烧起来,他注视着她涣散的神色,冷漠的一字字道,“这是命令!” 原来在教主的心底,对横扫天下,势如破竹的风云堡也是有几分畏惧的!白衣女子淡漠地别开目光,眼底深处有一丝冷笑,“大护法的预言向来是不会有错的,对于这一战教主又何必担心,难道是因为——” 她的话刚到一半,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迅速累积起来的不快。那样迫人而凌厉的怒气,让白衣女子暗自心惊,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口。 “我的圣女,不要试着窥探我的心灵,小心被我吞噬了!”冰酷的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玉面教主的目光里糅入了一星火光,跳跃起伏着,略有深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明灭不动的眼眸如火似电,似乎想要刺进她的心里去。 低下头,不想要面对他过于阴暗难懂的眼神,白衣女子暗自调息了真气,一拂袖,步履轻盈地绕过他走了过去。 拉开了卧房的门,忽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不回头的说了一句:“你放心,对于风云堡,我会全力以赴。无论是任何人,决战时我绝不会手软的!” 默默地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融入夜色中的白衣女子,年轻教主的脸上交织着不可捉摸的波澜。 这一辈子,她注定是他的!他们的星宿轨道已经不可抗拒地交叠在了一起。 沧海桑田,风起云落,永世纠缠不清! 这一刻,这个高高在上的玉面教主面对着窗外的一轮朗月,从容不迫地笑了起来。 要改变这一切,除非他沐易航有窥天探命的本事,可以改变命运的轨道,否则—— 不过,幸亏小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不然,日月神教中除了她,的确也没有人能够牵制那个不可一世、天纵英才的沐易航了。 —— 扬州城,落英大街,风云堡。 深邃孤寂的身影在轩窗上拉得细长,宛若山岚间的紫竹。 烛焰幢幢,在他俊朗无双的脸上洒下了昏黄的斑点。 眉宇紧蹙,透出一丝忧郁和隐忍,沐易航手执墨笔,站在书案前。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丝斟酌之色,他低头,望着桌上铺展开来的一张白纸,眯起了眼睛,似乎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玄门法术是一种飘忽不定,阴邪诡异,不可捉摸的东西。 日月神教居于教主、圣女,四大使者之下的还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大护法。 传闻中,这位护法,统驭诸星,知阴阳,医卜星象,精通遁甲,堪舆和八卦之术。 要对付这样拥有通天法术,魅惑芸芸众生的一群人,即使是一小步的差错,也会让无数风云堡的弟子无故丧命。 窗外,雨幕涟涟,风云堡最高的决策者手握着笔杆,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他无声地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大步走出了书斋。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该怎么部署? 自知对方势力不容小觑,他已经一口气派出了顾少康和慕云及其部下七十二分舵的数千名弟子先带队出发,先攻下位于澜沧交界处的巫月神宫,为日后神教一战扫去后顾之忧。 而唐璇霜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普陀山,见到了药王谷的神医薛岚,不知在唐璇霜的劝说下,那位避世不出的神医,是否愿意再次出谷,参与江湖之事,助风云堡一臂之力。 夜幕下的雨空是一片黑暗,只有淅淅沥沥的风雨声,以及廊檐下的珠玉风铃间歇发出的清脆而细碎的音律。一袭白衣冷静地站在书斋外的长廊上,冷清的双眸平静地仰望着烟波浩渺的夜空,缓缓陷入了沉思。 —— 清晨,朝阳渐渐升来,一溪宛然,忽尔穷塞,忽而开朗。沙明水净的湖面上倒影着山岫含烟,清光滴露,两岸桑竹遍野,水上渔歌相闻,三五茅舍人家,七八小舟来往,点缀着这梦一般的山河风光。 欸乃一声,树阴下穿出一条乌篷浅舟,摇船的是一个褐衣短发的茁壮汉子,船首却傲然卓立着一位白衣飘零的姑娘。 溪上清风,吹起了她雪白的衣袂,却吹不散她眉宇间含蕴的重忧,她深沉而黯淡的目光,出神地凝注着岸上的红叶,于是连红叶也禁不住她这般忧郁沉默的目光,颤抖着垂下了头。 水急船轻,轻舟瞬间便已摇入芦花深处,只见根根苇荻,高达数丈,小舟擦过,舟上人纵然仰首而望,犹望不到巅。风摇雁飞,沙沙之声起于丛苇,与岸边浣溪纱的歌声相和,更形成一片天籁。 “姑娘上了岸,向北行行走不到一里路,就可以看到药王谷的大门了!”摇船的汉子对着船头挺立之人高喊。 白衣女子略略点头致意,双臂一震,却已飞出船外,脚尖轻轻一点芦荻,凌空掠出数丈,飒飒然落至岸边。 好俊的功夫!暗自赞叹了一句,摇船的汉子船橹一摇,轻舟便已荡入芦花最盛之处。 —— 药王谷的石门缓缓向两边退去,出来迎接的却是一群不同衣色的娉婷少女。唐璇霜面无表情,却也快步走上前去。 “唐姑娘你终于来了,我们公子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未待得她说些什么,这些彩衣侍女们热情地团团围住她,一边七嘴八舌的笑语着,一边簇拥着她往石门里面走去。 谷中曲径幽深,一眼望去竟看不到任何楼台阁宇。 彩衣丫头们一路引着唐璇霜,穿越了一片偌大的翠竹林,方才看到了隐藏于林中的一顶小楼。 竹楼中快步跑出一个垂髫的顽皮幼童,连拉带拽的将白衣女子迎入楼中,嘴里念叨道:“神医就在里面!你快来!” 楼厅四壁之上,琳琅满目,布置得极是清雅脱俗。 穿过了大厅,来到了草木葳蕤,阳光充盈的后院。 那幼童连蹦带跳,欢呼一声。 白衣少女似是不习惯被人这般招呼,神情极为不自在,蓦地一抬头,却看到薛岚在屋门口含笑望着她:“璇霜,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这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引得楼内楼外的人均忍俊不禁。 看样子,薛神医真的很喜欢这位唐姑娘呢!? —— 房间里有一股香薰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全是民间珍藏的极品。《兰亭集序》,《指间沙》,还有南唐李煜的《一江春水向东流》…… 目光缓缓收回,白衣女子浅浅一笑,啧啧道:“原来薛神医还有收藏字画的爱好?真没看出来呢!”语气古怪,她坐在了桌前,将随身携带的宝剑放在了手边。 薛岚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腼腆地一笑,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很多,步履仓促,知道谷主要出远门,都是来帮着整理东西的。 除了行医所用的针灸,药箱以外,最多的就是医书了。 《岭南药经》、《外台秘要》、《金兰循经》、《灵枢》、《素问》《肘后方》……层层叠叠堆积在身侧,薛岚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大箱子,准备将所有书籍整整齐齐地放进去,带上。 唐璇霜默默地观察他,久而久之,开始懊恼不已。 “我们还要走很远的一段路!”她起身上前,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些,这些用得着么?” 薛岚回头望着她,只是笑,却不答话,唐璇霜也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仿佛还想说什么,却也忍住了,似乎是对他屈服了。 薛岚进进出出忙自己的。 唐璇霜在桌前静静地坐了下来,单手拖着雪腮,了无生趣地看着里里外外进出不断的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时而蹙眉,时而微笑,频频进出,药王谷的神医不停地跟身边的人交待着什么,似乎有许多放不下的事。 唐璇霜在竹楼里待得有些闷了,便一个人走下搂来,落入眼帘的是茂密葳蕤的翠竹林,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她想都没想,就闲散地走了进去。青石小道,错综复杂,看上去竟是一幅兰花的叶脉图。 这愈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越走越深,背影很快被一片片在身后随风震动的竹叶吞没。 手中的宝剑在掌心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一步一步地往密林深处走去。 夕阳的余晖脉脉地倾泻在金绿色的竹叶上,叶缝间摇曳下一片片金色的清辉。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感觉到腹中空空的,白衣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饿了。 披星戴月,策马狂鞭,荡舟踏浪来到这里,连口茶水也没喝上,就被晾到了一边去,唐璇霜一时间有了一种被薛岚冷落的感觉。 极不高兴地抿了抿嘴角,再度回首眺望一下四周,依然只有自己的影子。 夕阳在竹叶上洒下了斑驳的光点。 “薛岚?薛岚?”她终于忍不住用囫囵的宝剑乱挥了两下,打得周身金翠翠的竹叶簌簌下落。 “在叫我吗?!”没成想,正主儿立刻被震了出来。薛岚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凑耳笑道:“你想我了?” 很轻柔的声音,白衣女子方一转身,差点与他额头相撞。 她后退两步,低下头去动了动嘴,想反唇相击,对方却凝视着她,笑得一脸温柔。 “丫头们备好了酒菜,想必你早就饿了吧!”声音也很温柔。 白衣女子不再逗留,扫了一眼他,自顾自地往回走去。 盯着咫尺前面那一抹胜雪的白衣,薛岚的眼睛里有漫溢不住的柔情厚意。 第132章 大战前夕 —— 日月神教的人掳走了薛岚,却没有伤害他,反而将他送回了药王谷,这一点是沐易航始料未及的,数月后,薛岚飞鸽传书给唐璇霜报平安,沐易航在惊喜之余,派遣唐璇霜再度请薛岚出山。 唐璇霜也没想到,薛岚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在她到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出谷的准备。 次日清晨,药王谷的石门缓缓向两边退去,一群人自里头走了出来。 “周管家,如果我二叔出关了,你务必要把这封信交到他老人家手上!”薛岚对自己的贴身管家做最后的嘱托。 “少爷,您放心!”穿着墨色长衫的周管家微微点头,笑着接过了少爷递过来的东西。 “还有,龙威镖局的陆镖头如若来了,请他按照我调配的方子自行服药,肺痨定会痊愈的!” “还有天山派的云中子,他的病我自是还未想出应对之策,我二叔出关以后,可问问他老人家!” “…………” 骏马原地踢踏着,唐璇霜站在马车旁,手指有节奏的在鲨皮剑鞘上敲击着,定定地看着这一群送行的人。 “少爷,您放心,谷中有我们呢!” “少爷,一路保重啊!”服侍了薛岚多年的彩衣侍女们眼眶微微泛红,围住他不放。 麻烦!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看到那些侍女跟薛岚拉扯纠缠,不知为何,唐璇霜感觉到心口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侍从将几箱子重物放在了马车上,薛岚踩着凳子上了车,挑起帘子跟众人挥手告别。 唐璇霜深吸了口气,飞身上马,一手控缰,一手握剑,她的目光很随意地落在掀帘之人的身上。 “璇霜,天色不早了,我们出发吧!”薛岚淡淡地开口催促了一句。 收回了目光,“嗯!”点点头,白衣女子嫣然浅笑,放下了帘子,视线与他隔开。 心底一阵春风荡漾,薛岚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骏马一声长嘶,缓缓向前走去。 —— 日薄崦嵫,七彩晚霞,静静地笼罩着闻名天下的武当紫霄宝殿。 大殿南面,一片广阔的石坪上,人山人海,为的是来看武当派的出师盛典。石坪周围,四面俱是金碧辉煌的殿宇,人群将院坝团团围住,殿楼之上,亦是万头攒拥,平滑洁净的青石阶上,满铺着红色毡毯,大经堂南侧的红毯上,肃然并排端坐着十个云袖道人,红黄相间,色彩夺目。 欢乐的人丛中,除了这一群道貌岸然的得道高僧外,还有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墨色长发上的流苏飘带轻盈地无风自舞着,他的脸色淡定而清雅,负手卓立在人丛中,宛如云中之龙。 一阵骚动之后,忽然所有的人在瞬间齐刷刷安静了下来,目光投向大殿正门口。 头戴着紫金冠,身着宽大的紫云袖袍,腰悬七星剑,武当派的现任掌门清风真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了大殿正前方的三尊神像面前。 道袍飞扬,他的神色很肃穆,恭敬地将手中的灰色宝剑平举至眉心,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霎那间,七星剑在他的手下发出了火一样璨亮的光芒。 师叔祖同意了!他这次算是师出有名,替天行道! 不远处的白衣公子心下忖度了一会儿,却也含蓄而从容地笑了。 那些自诩为正义的大侠君子,他们打着了不起的幌子,说着一派正义的教条,总喜欢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一个光明正道的理由!但他们手下的,血债难道会少了么? “君子不仁则不足以为君子,不义则不足以立世存身!” “以沐公子之见,那何为仁义呢?” “心思中正而无邪,愿物和乐而无怨,兼爱众人而不偏,利于万民而无私,这就是仁义!” 那一袭白衣,手握玉箫,长身玉立。眉眼如画,他淡淡一笑,权倾天下,灿若群星。 —— 天山脚下。 夕阳已经落下,日夜奔腾而寂静的澜沧,蜿蜒地流过南疆。 旷野苍茫,水声潺潺,数匹无鞍的高头大马,饮水在江边,远处暗影憧憧,天山峰顶上,远远可以看见座白色的宫殿,气魄雄伟,四面堆玉,仿佛是凌空冒出来的。 漫天风沙飞舞着,骏马的旁边,两个目光炯炯的年轻公子,定定地坐在石头上休息,神色之间,俱是一片黯然。 “巫月神宫!”慕云仰面望天,却看到一片阴云之中,显出了一轮皎洁的明月。那样妖娆迟重的月华铺天盖地而来,片刻间照亮了一群停驻在河边的人马。 月光映得那片江水,粼粼泛出银光,慕云蹙了蹙眉,心下生疑,面色突地变成一片苍白,失声道:“今夜又是十五日!” 身旁的黑衣劲装男子淡漠地用罗帕擦拭着手中的冰剑,玉面具下的双眼黑亮黑亮的,却始终沉默着,似乎对于这样稠密如织的月色美景提不起到丝毫的兴致。 “江堂主似乎有什么心事?”见他一直不说话,慕云寒浅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不再理他,径自向不远处随行的风云堡弟子走去。 连续半个多月的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了澜沧的河界,风云堡的弟子们大多都已是骨头散架,疲惫不堪。横七竖八地找了块地,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相互倚靠着休憩。 长发飘飘,一身蓝色劲装的慕云提着酒壶,一边仰头喝酒,一边向江边走去。 月雾下波光盈盈的江水潺潺淙淙,日夜不休地向着看不到尽头的彼岸奔腾而去。 慕云站在江边,低头,静静地看着浩浩荡荡的江水,脸色越来越沉。 “堂主,快看!”身后有一下属,惊呼一声。 慕云下意识地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脸色变了变—— 月色如烟,浩渺荡漾,寂静清廖的江边上凭空多了七八个玉面女郎,清一色的粉色纱衣。在她们的身后,一位轻纱蒙面的白衣女子轻旋着双臂,似是从月亮上飞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点落在了她们面前。 “这是嫦娥吗?”靠在石头上的一名弟子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 那样虚幻的一群女子,身形若隐若现,步履轻如点在云端,转眼已至眼前。风云堡的人马纷纷恢复了警惕,按剑而起。 月光如雾,朦胧而单薄的银色照在白衣女子同样朦胧的面纱上,仿佛折射出淡淡的光芒,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风云堡的子弟,她苍白的唇角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慕云这才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陡然间怔住,岩石般冷定的脸上震动了一下。 洁白的霓赏,胜雪的长发——凌歌,江先生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女子,清秀空灵,那些流逝的光阴竟不曾在她身上投下丝毫痕迹。 容貌没有任何老去的痕迹,然而不知为何,却隐隐透露出大限将至的衰弱气息。 “两位少堂主可否赏脸,前往宫中一叙!”眉心的一颗火焰烙印在白衣女子和煦的笑容下也变得柔和起来,熟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巫月神宫的宫主轻轻地问。 “好!”五岳堂的少堂主握剑而立,看着白衣女子忽然一笑,点头,“江枫先生,前辈可曾认识?”没由来的,慕云眼神复杂地问。 白衣女子猛然愣了一下,眼底却隐约有黯淡的光芒交错而过,她轻轻冷哼一声,纤细的右手从袖中伸出,握起了手中那把金色的宝剑,也不见她转动手腕,只是微微一抖,凌厉的紫光从剑柄吞吐而出。 “你们此番大举进攻巫月神宫,究竟是何人授意!?”巫月神宫宫主的眼睛里冷光骤闪,闪电般转过剑身,一剑向前刺了出去。 “前辈——!”墨色的眼睛刹那抬起,慕云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估计错了吗?江先生口中那位性情温婉的女子,在多年后的重见之日,一开始竟真的对他痛下杀手。 然而,在惊呼吐出的一瞬,慕云脚尖用力,腰身后仰,身子全贴着剑芒向后闪去。 他尽力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白衣女子的眼睛里出现了压倒一切的杀气,一臂划开,她幻化着手中的宝剑,寒冷的兵刃一次次在对方面部的咫尺处狠狠切下。 全速闪避着,那样不可逼视的剑气,让慕云的思绪麻麻一震,真气重新凝聚在心田。 他发力支撑全身的去势,左足在地上一划,搅起满地黄沙,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在身体后略的刹那,双手同时运满真气,向前推出。 “轰”一声,金刚般若掌的威力如同虎啸一般扫荡开来,震起了一滩黄色的瀑布。 眼神剧变,单手划剑指地,白衣女子在一片片震起的沙瀑中快速后退。 身后的几位粉衣女郎一见形势不对,脸色一沉,欲急急上前救驾,却被一把冷掠而来冰芒震得定在了原地。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顾少康。 他的手指间玩弄着一个浅蓝色的罗帕,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冰剑经他随手一挥,仿佛有了灵性似的,化作漫天的冰凌短箭,白花花地笼罩在头顶。映得漫天的月光都冷了起来。 粉衣侍女们被晃得睁不开眼睛,纷纷抬起手阻挡着这股过于强烈的苍白光芒。 冰冷的嘴角勾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将罗帕浅浅收入衣襟里,石头上静坐的人缓缓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 冷清的荒原上,一时寂静如死,只有呼啸的冷风从天际轻轻拂来。 澜沧的江水昼夜不停歇地奔腾着,月华如烟,静静地俯瞰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再见。”顾少康的手缓缓抬起,眼里泛起一丝妖异阴邪的笑,忽然间一翻手腕,凌厉地向内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漫天的冰剑划出凌厉的光,倏然向下刺去。地上被定住的女子们毫无抵挡能力,目光惊恐而无助。 “住手!”在顾少康正要大开杀戒的时候,慕云冷冷地呵止了他的疯狂。他看着脸色阴冷不定的黑衣男子,表情是凝重的,“少主有令,不得滥杀无辜!” —— 玉石大门外的石狮朝天吼望,门楣两边的红色琉璃灯光芒微暗,巫月神宫的大门轰隆隆地打开,几位女弟子扶着受了重伤的宫主走了进去。 “小蝶,飞鸽传书给小蝶,让她速速赶回来一趟!”在被搀进大厅的瞬间,巫月神宫宫主凌歌从麻痹地胸臆里急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去,颤声对近身的女弟子吩咐一句。 “是!师傅!”领命后,一名女弟子提着裙摆,面色匆匆的朝望月小筑跑去。 —— 扬州城,落英大街,风云堡。 偌大的祠堂里,灯火昏暗,沐易航面对着金兽铜炉,长身玉立,双手举香而拜。袅袅青烟把个大堂里缭绕的庄严肃穆,似真似幻。 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多达数百位,有沐清愁夫妇,有恩师萧翎,有名门忠烈,有武林豪杰,还有已经被朝廷抄家灭门的诸侯将相。 两边的木架上,刀剑金戈森然林立,这些神兵利器全都位列江湖百晓生的兵器排行榜之上。 纤长的篆香轻轻插进沙子中,神色祥和虔诚,白衣公子抬眸一笑,倾城倾国。 篆香幻化出缕缕白烟,袅袅升起。 剑眉横扫入鬓,一袭白衣凛然而立,清逸脱俗不让谢庭兰玉。 爹,孩儿在有生之年,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建万世不朽基业,供千秋共鉴。 眉宇间蹙起一道淡淡折痕,仿若天生,风流胜过千峰翠墨,他轻轻闭上眼睛,发出誓言。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 万籁俱寂。 慢慢地。 沐易航垂下了眼睛,默不作声的抬起双手拿下神龛上的诛神剑,他不再停留,缓缓转身,举步向外走去。 缭绕的烟雾在他挺拔孤寂的背影上洒下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第133章 遇险 —— 月华如烟,笼罩着沧廖寂静的古道。远处的山岚若隐若现,夜风阵阵袭来,一股骤然的冷意便悄悄掠上心头。 “沐易航!”她脱口惊呼,满身冷汗地坐起。 周围是一片宁静,夜风掀起车帘簌簌钻了进来,惊醒了睡梦中的紫衣女子。 然而,紫衣大汗淋漓的坐在马车内,回忆着梦境,心里却泛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见少主。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那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紫衣,怎么了?”车外忽然有人轻声开口,吓了她一跳。 “谁?!”撩开车帘,就看到了那一个大大的笑脸凑了过来,紫衣女子微微吐了一口气,然后就压抑不住地暴躁起来,随手抓过靠枕砸了过去,“你发什么疯?给我滚回你自个的马上去?” 凌风被她吓了一跳,然而英气逼人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嘲弄的笑意,他只是微微一侧身,手掌一抬,那只飞来的靠枕仿佛长了眼睛一样乖乖停到了他手上。 “在顺利抵达天音山之前,在下要随时随地确保姑娘的安危,亲自驾着马车,这样比较安全!”他将枕头送回来,微微颔首,嘴角浮着一朵稀奇古怪的笑容。 “……”看着他满脸赔笑的样子,紫衣一时语塞,胡乱挥了挥手,“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咦?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凌风眯起眼睛,得意地咧开嘴,“在下有些受宠若惊啊!” “你——”紫衣女子呆了呆,看着他自恋到无可救药的样子,她的脸上忽然有些尴尬,瞪了一眼对方,纤手一缩,毫不客气地放下了帘子。 “怎么,方才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我听到你叫了少主的名字?”一帘之隔,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住,神情正经肃然,凌风轻轻地问。 “嗯。”紫衣深吸口气才低低开了口,她的声音轻颤恍惚,夹杂着一丝惊魂未定:“我梦见了少主!漫天的飞雪,好像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我梦见他从万丈深渊掉了下去。” 凌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驾驭着马车,穿过了那片静默的杉树林。一路上无数萤火虫围着他上下飞舞,好几只甚至尝试着停到他的肩上。 再无丝毫睡意,紫衣女子忽然掀开了帘子看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风堂主的脾气有些古怪哦!”点燃了水晶灯,她探出身子来,坐在了他旁边。 凌风不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坐了下来,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阻止。 “天啊!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太美了!”紫衣女子抬起手,一只星光闪闪的小虫收拢翅膀在她指尖上停了下来,她看着凌风,有些得意的说:“你们这些人杀气太重,连这些自然界的小生命都惧怕你们呢?” “是吗?”凌风淡淡地笑,没有丝毫掩饰,“杀气太重,的确,我杀的人,足以填平一个湖!” 顿了顿,他补充:“我们本来有五百个人,经过残酷的训练之后,只剩下我跟慕云两个,其余四百九十八个,都被我们杀了。” 四百九十八个!紫衣的身子忽然一震,萤火虫翩然飞走,她默然握紧了手指,垂下了眼睛。 “你们很喜欢杀人吗?”她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声音有些发抖。 凌风闲散地扯开嘴角,笑容有些压抑,顿了顿:“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了!要知道,在风云堡,像姑娘你这种双手不染鲜血的人少之又少?” “那,少主他也杀过很多人吗?”紫衣轻声问,恍惚的眼眸却渐渐凝聚。 凌风的眉梢不易觉察地一挑,似乎在揣测这个女子忽然发问的原因,然而嘴角却依然只带着寒浅的笑意:“这个……我并不清楚。因为自从我加入风云堡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掌权者,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少主他不需要亲自出面!” “……是吗?”紫衣喃喃叹息了一声,“那你们是朋友吗?” 凌风苦笑着摇摇头:“少主没有朋友!他是我最敬佩的人!也是个英雄!” 紫衣微微呆住,她俯下头去,望着自己交错在一起的手指。入骨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水晶灯在手里摇摇晃晃,在月光下折射出流转的光芒。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双肩肩胛骨之间,一股暖流无声无息注入,她只觉全身瞬间如沐浴在艳阳下。 “夜里很冷,”身边的人声音宁静温和,“薛堂主还是进车里面去吧,我们距澜水山庄还有好几天的路程!” 紫衣转过头来看着他,神色黯然,许久许久,开口低声道:“我不冷!” 凌风看了一眼倔强的紫衣女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的道路。 马车碾过了寂寥的古道,消失在星月漫天的夜色里。 出来前,少主沐易航慎重嘱托,令他们务必在一个月内赶到澜水山庄,与庄主弦之介会晤。 凌风抿了抿发寒的嘴唇,长鞭一震,催动马车继续向前方奔驰而去——已然出来二十天,不知道云师弟那边情况怎么样? 巫月神宫的弟子们最擅长的就是剑术和幻术,也不知道慕云和顾少康能否对付得了。 身旁的紫衣女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安详而温婉,睡得很熟。红衣男子微微一笑,将身后的披风单手解了下来,裹住了身旁的女子。 —— 而此时此刻,在另一边,唐璇霜带着薛岚已经赶了五天五夜的路。 到了夜里,风寒露重,马车里的薛岚又止不住咳嗽起来。 “不行!我们必须找个客栈休息!”唐璇霜拿定了主意,便催动马车急速往前奔去。 行进不到一里处,有一点微弱的光亮映入了她迷离的视线,静水堂堂主猛地一抬头,便脱口惊呼了一声:“太好了,前面有户人家!” 不远处有一家酒楼,亮着灯火,写着“悦来客栈”几个醒目大字的残破大旗随风狂猎。 “薛岚,我们下马休息一会儿吧?”见到有了休息的地方,唐璇霜素来平漠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马车内的薛岚听到了她的叫喊,睁开了惺松的睡眼,满脸的虚弱憔悴。 “嗯!”他轻轻地,不可察觉地点头,然后坐直了身子。 将马栓在了店门外的篱桩上,唐璇霜走至马车前,搀扶着薛岚下了马车。 酒楼内温暖异常,有诱人的酒菜香味溢出。 看到进来了客人,“哟,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跑了过来,手脚麻利地拉开桌椅,摆上一壶热茶,态度很是热情周到。 “上好的西湖龙井茶,两位客官请慢用!”笑嘻嘻地点头致意,又乐呵呵地转身往后台跑去。 薛岚很是疲惫,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倒了一杯热茶,自饮起来。 大堂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将左手上的剑“哐啷”一声换到了右手上,唐璇霜扫视了一下四周,大堂里空荡荡的,基本上没有几个客人,很是清煞。 下一刻,她的目光锁定在了墙角里的桌子上,那里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自斟自饮着,手边放着一把古旧的青龙宝剑。 隐隐觉得有些异样,然而唐璇霜还是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只是心里不觉间提高了警惕。 “怎么了?”发现了她神色的古怪,捧着茶杯的玉指因寒冷而颤抖着,坐在桌前的薛岚不解地问,语气轻柔。 摇摇头,唐璇霜默然地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 薛岚却发现,她频频侧目看向一旁,久而久之,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唐璇霜蹙了蹙眉,她注意到不远处桌子前的黑衣人放下了一定碎银,拿过宝剑站起身来,飞速走了出去,颀长的背影转瞬间消失在大门口的夜色中。 “璇霜,你认识他吗?”定住了神,薛岚开口问,眼睛里有一丝诧异的黠光。 “他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他!”唐璇霜直言不讳,语气凛凛的:“他是霹雳门的门主烈晟,如果不是少主有令在先,要放他一条生路,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取下那人的首级,他对少主实在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唐璇霜的话使得薛岚脸色发怔,他抿了抿薄寒的嘴唇,似是努力平定着心底陡然冒出的火气。 为什么要不停地杀人!他们只知道杀人,却不知从死神手里赊回一条生命有多么的不易。 白衣女子看到薛岚瞬间变了脸色,心中也是一阵清明,自知说的话太过决绝了。 勾了勾嘴角,她的脸白了白,终究还是漠然地一笑置之。 两个人一阵沉默。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店小二已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 一一摆开了酒菜,“二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他问。 薛岚轻轻摆了摆手,态度一径默然。 “请慢用!”恭敬地点头,店小二微笑着退了下去。 静水堂的堂主抓起了手边的筷子,正准备夹菜的时候,却被一只伸过来的玉手按住了筷子。 “等一下!”薛岚看着他,脸上郑重的表情有些奇怪。 唐璇霜微微一怔,只见薛岚随手拔下了插在发髻上的银簪,长指一转,插入了那碗莲藕粥里面。 明白了他是在试毒,难以形容的笑容不由自主的在白衣姑娘的嘴角升起,她单手托腮,静静地等着。 然,下一刻,她的笑容骤然僵住,待从粥碗里取了出来,薛岚指间那根清亮的银簪尖头处是令人惊骇的墨黑色。 刹那的寂静后。 “有毒!!!” 唐璇霜眼神大变,倏然起立,声音开始有了警惕的杀气。 看着大堂里惊愕而起的人,帷幕后,那双冰冷阴枭的眼睛定定地眯成一条细线。 “放箭!”远远的,一声断喝,他挥手霍然下令。 五十张劲弩张开,漆黑的利箭呼啸脱弦,从四面八方射向大堂中央。 “唰!”就在同一刹那,静水堂堂主的耳际传出了猛烈的呼啸声,似乎有什么利器破空而来。 心神一阵警敏,唐璇霜手腕反转,长剑豁然出鞘——那是她平日极少动用的佩剑:静心剑。 避无可避的,静水堂的堂主倾身将薛岚护在了身后,然后挥剑砍向那些如雨点般稠密、呼啸而至的黑色箭头。 一袭白衣穿行在泼墨般的箭啸中,艰难的往门口移去,手中利剑横封斜掠,尽往虚空里斩落。剑不过三尺,然而剑上发出的强烈剑气、却刹那间截断了半空纵横的冰毒之箭,剑尖和气劲对撞的刹那,光华四射,交织出一片片飞舞的夜光蝶。 薛岚被他牢牢地护在身后,湛清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侧脸,仿佛想要抓住她脸上的每一个神色。 唐璇霜素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凝神运气时的专注神色。她的心弦绷得很紧,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的迹象。 带毒的冰箭在被砍断了以后,去势尤自未歇,反弹着倒射回去。无形气劲过处,那些幕后的放箭人根本看不见、也来不及躲,纷纷惊呼惨叫。 直到大堂恢复了一片安静,地上已是铺的满满的一层短箭残头。 唐璇霜颓然地转腕收剑,方才那一阵猛攻似乎耗尽了她的真气,她低头微微喘息,额角笔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殷红的血花从前方帷幕上缓缓流淌了下来,薛岚的眼神有些惊骇,他怔怔地注视着正前方的那一道血淋淋的幕帐,脸色无比惨白。 这时,突然有一道冰冷的光芒落入了他恍惚游离的眼睛里,帷幕后有一双带血的眼睛正在拉弓。 “小心!”唐璇霜惊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便抢身出来挡在了薛岚身前。 箭风似乎将身侧的空气都凝固成冰,白衣女子只觉得猝然有一支寒冷的冰箭洞穿了她的心肺,瞬间遍体生寒,她肩膀哆嗦了两下,陡然间觉得窒息,踉跄着往后退去。 “璇霜!”薛岚身子猛震,向前拥住了她,同时纤指用力一挥,几根银针脱手而去,直直地呼啸着向前方那道帷幕刺去。 “砰!”一声惨厉的闷吼之后,血迹斑斓的帷幕后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天在旋,地在转,眼角暴跳得厉害,薛岚仿佛猛然受到强烈的刺激,他苍白着脸怔怔地叫喊着。 “璇霜,你醒醒啊!你醒醒?”脸色渐渐变成死灰色,眼睛却是触目惊心的清澈,白衣女子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倒在了他的怀里。 —— 弥漫着一层热雾,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茂林,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温泉,隐隐泛着青浪白波。 唐璇霜被轻轻放在了温泉旁边的石堆前。 薛岚看着她,僵硬的双手在探出去的片刻犹豫了半天。 然,他必须要救她。 白衣女子靠在石壁上,低垂着脸蛋,仿佛死去一般的安静。 薛岚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那个瞬间,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击来,几乎将这个叱咤风云的神医击倒。 蹲下身去,他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束缚压抑而喊出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霍然抬起手去、轻轻解开了她胸前的衣衫。 白衣女子没有一丝反应,黯淡苍白的脸颊有几滴飞溅而起的水花停在腮上,在晨曦的冷风里渐渐冷凝如冰。 雪白的衣衫在他的手指下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来了洁白晶莹的肌肤,薛岚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然后抿着嘴,狼狈地别开脸,于此同时,他伸出手去拔左胸上那一只墨色的短箭。 似乎是觉察到了沉痛之力,白衣女子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轻微的呢喃声,却忽然抬起手想要推开他——那只手,已经漆黑如墨。 看见这样可怖的毒性,薛岚的手都有些颤栗。 深深地从丹田里提了一口真气,他的手缓缓运气,然后迅捷用力。 “噌——!” 冒着寒气的短箭握在了他战栗的手指间,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子,薛岚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冒犯了姑娘,实在是迫不得已!” 丢掉了手上的毒箭,目光低垂着回过头来,他自顾自地道歉了一句,然后双手把住对方的肩头,轻轻埋下身去,吮吸着残留在肌肤里的寒毒。 一口、一口的血箭从他的口中喷出,洒向一边的碎石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待得白衣女子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薛岚终于欣慰地闭了闭眼睛,然后侧过身颓然地,无力地靠在了石头上,用衣襟裹好了对方的身体,他抱着她,疲惫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34章 沐易航与小蝶重逢 —— “先停一下罢。” 一直借着如水的月光连夜赶路,可陡然间天空中却乌云密布,阴风飒飒。当先的一个声音呵止,一行人马便在林中勒住了缰绳,静静等待。 “两位大师先歇一下,待在下前去看看前方的路再行。”淡漠地开口了,当先那人的声音却是充满决断力的,一边说一边拨转了马头。 “少主,属下和你一起去。”众人中有人出言,然而对方却摇摇头,吩咐:“你们还是留在原地守护两位大师以及众人——我只是前去看看,即刻便回。” “是,少主。”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齐齐颔首领命。 幽暗的光线下,勒马而行的男子一袭白衣,脸色在黯淡的天光中更显冷漠而俊美——然而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却有着非凡的睿智与决断力,丝毫不因为千里奔波而有略微的倦容。 “英儿,麻烦你和唐姑娘联系一下,告知她我们已经离开了风云堡,请她和薛岚速来澜沧与我们会合。”在策马走开时,仿佛想起了什么,沐易航回头吩咐。 “少主请放心,我立刻去办。”黑暗的林中,随行侍女爽朗地回答。 白衣人离去后,一段时间内,树林中都是安静的出奇。 “非是乌云蔽月,乃是方圆一百里内有术法高强的人做法。”一行人马中,簇拥着两顶轿子。第二顶轿中,有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须发花白的老道收起了手指,“驱动云天的力量阴邪至极,当是日月魔教一派的术法!” “师父,他们来得如此迅捷,莫非日月魔教的人马已经得知我们前来了么?”有些惊讶的,一名年幼的男弟子在幽暗的林中发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丝遇到挑战的雀跃,“这次我一定要打前锋,听闻魔教的人术法都很厉害,我倒想领教领教!” “不是……那一股力量只是盘旋于空中,并未往这个方向袭来,当不是针对我们一行人。”清风道人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计算着什么,语气忽然转为震惊:“在片刻间能召唤风云、令天地失色,这等修为岂是一般法师能做到的?” 这一下,连另外一顶轿子中的无尘大师也紧张起来,仿佛也在细细的观测着天空中漫卷的风云,许久许久,他才沉重地出声:“好强的妖气。果然灵力惊人……不知道那个魔教教主年纪轻轻、却是如何修炼来的这等法力?日月魔教阴邪诡异,流毒于滇中两广一带,向来为我们中原术法正道所不容——如今凭了沐少主远征之力,你我联手必将此邪教除去,免得遗祸天下。” “大师说得极是……日月魔教的术法,实在也太过于阴毒。”清风真人点头,叹息:“此等邪教一日不除,天下就一日难得安宁。” 就在这时,漫天的乌云忽然被驱逐散开,然而不到片刻又仿佛被另一股力量驾驭着重新聚集到一起。浓墨般的云层里,隐约有电闪雷鸣,那雨丝落下的呼啸声,居然远远都能听见。 “好厉害的术法……”清风真人脸色凝重,竖起三根手指,正待掐指计算,忽然听到身边的无尘大师已经脱口惊呼:“五行搬运大法!” 两人相顾,脸色都是沉重之极——驭使风雨是惊动天地的术法,即使修为深湛的术士也必须经过斋戒、设坛、大醮等繁复的顺序,才能在隆重的仪式后实现召唤。然而,对方居然能呼风唤雨在弹指之间,这等灵力、不得不令释、道两位大师都相顾失色。 “无尘大师……你心意如何?”沉默许久,清风真人忽然沉沉发问。 老僧微微眯起的眼睛缓缓从那一团诡异的乌云上移开,垂目低首,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好重的阴气……魔道中有人拥有如此力量,将来必为人间之祸。清风道友,合老衲的‘普度众生’与你的‘武当一剑’,方可与其一战啊……” “只怕合你我之力也未必能压制住那位大魔头……”清风真人的脸色却仍然凝重,不顾身边的男弟子不服的又在跃跃欲试,他叹息了一声,看着方才风云堡少主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大师,你如何看沐少主?” “真龙天子。”想也不想,无尘大师回答,“虽非我道中人,然而灵慧深种,行事有气吞河山之风。中原武林天下若要统一,非其不可。” “非我道中人?”然而,清风真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缓摇头,“未必,未必。” —— 诸葛小蝶在七天后才接到了师傅的飞鸽传说,命她簌簌回巫月神宫一趟。 身为日月神教的圣女,很多时候,她是身不由己的,就连一封普通的书信,也是经过了教中四位大使的严密审核才一层一层顺利抵达了她的手中。 夜冥将书信交到她手上的时候,不知为何,嘴角噙着复杂迷离的笑容,眉宇间却笼上了一层寒冷的阴云。 然而,小蝶并不想去管这些,是的,她想念师傅了,所以她要回去一趟。 途径一片茂密的树林,前方不远处就是澜沧江了。 月光明亮,眼前有一条潺潺淙淙的小溪,在月光下泛起万点波光。 小蝶翻身下马,欢喜地奔上前去,想要梳洗一下,然而,在白衣女子到来的瞬间,清澈的溪面上却慢慢升起了一层妖娆的雾气。 白衣少女蓦地从溪水中抬出玉手来,有些震惊的样子。 湖底安静地聚集着一些冥灵,正用诡秘怨恨的眼睛看着她,她们在水下盘旋回绕升起,张牙舞爪着,渐渐地,将魔教的圣女幽幽地包围在内。 小蝶立时感觉到身体中有一股剧痛在加快蔓延,仿佛有什么在撕扯着她的身体,将她全身往各个方向拉开——莫非是天意……居然让她在这里遇到一条可怕的冥河…… 澜沧一带不多见的极阴的水……是能汇聚所有阴灵的地方。在这里,冥界的力量会战胜阳世。即使她平日来到这种地方,也需要小心防护、更何况今日这样的状态。 身侧的白马原地踢踏着,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不详的气味,铮铮然似乎想跑开。 “骖龙!我给你破开灵瘴——跃过溪对岸去!”有些孤注一掷的,小蝶下定了决心,她飞身上马,摘下腰际的陶埙,双手紧握,喃喃念咒,将所有的灵力注入陶埙中。然后,用力将那陶埙对着死灵结成的屏障扔了过去! 碧色的陶埙映着天上的月光,焕发出璀璨之极的光辉,那些死灵纷纷避开,来不及退开的,就在光芒中如冰雪般融化!白马长嘶一声,对着虚空中出现的那一个缺口飞跃了过去。 在腾空的刹那,她感觉到了穿越幽冥两界的剧烈变幻。 那些死灵的努吼和凄厉的叫声都在耳畔一掠而过——在飞跃过冥河上方的刹那、她知道自己是和那些冤魂们擦肩而过……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化成枯骨的手拉扯着她的裙裾下摆。 然而,所有接近她的灵体,都在咒语的光芒下烟消云散。 白马负着她、落在溪的对岸。 在她们落地的同时,“叮”的一声轻响,陶埙也掉落在地面上,滚了一下,消失在草丛中。白衣女子不禁苦笑,回视着身后那些重新迫近的死灵……现在,恐怕都已经没有时间去捡了。 堂堂日月神教的圣女、号称九天玄女,居然会有如今的狼狈……不知道云滇两广之地的那些视自己为神明的百姓见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诸葛小蝶苦笑一声,一边却丝毫不迟疑的拍了拍白马的脖子:“骖龙,快走!” 然而,白马低低叫了一声,迈开步子,前脚却忽然一软,屈膝跪下。 白衣女子一惊,勉力翻身下来,查看坐冀的前腿,发觉它的左腿弯处流出了暗红色的液体——在方才越过冥河上方的刹那、居然有恶灵抓伤了它的前膝。 白衣女子眼神才真正的变了,回头看着那些冉冉逼近的怨灵,纤细的手指慢慢收拢—— “咳咳……”忽然间,寂静的树林里传来马蹄泠泠的敲击声,伴随着一句清浅的咳嗽声,溪对面的小径中,居然有一位白衣公子策马行来。 澜沧的冷月下,那位白衣如雪的年轻人神情有些落寞,握缰在密林中独自走来。白衣女子看到他,眼神忽然变了数变。 斑驳的树影投在年轻人的白衣上,光影变幻着,年轻公子脸上有一种沉静的、压倒一切的气度,让看见的人都凛然。他缓缓策马来到溪边,穿过薄雾,马蹄得得,涉水而来。他清浅而空洞的咳嗽声,在深夜的密林中显得分外的清冷。 白衣少女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纵身飞上一棵高大的榕树,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来人。 在白衣公子策马穿过溪流的时候,聚集在河上的幽灵们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居然纷纷退避开来,而那一人一马,因为看不见此时周围可怖的阴魂,居然坦然自若的涉过了溪水。 然后,他看见了她的马。 “咦,好漂亮的一匹马,怎么落了单!”沐易航策马而来,微微皱眉。 顿了顿,似是又发现了什么。 沐易航纵马又往回走了走。 看见长草里闪动的青色光辉,马上的白衣公子俯下身、探手。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催动地上遗落的东西,青碧色的陶埙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掉落在他的手心。 白衣少女暗暗屏住了呼吸,她环抱着榕树站在溪边,看着在深夜密林的薄雾中、俯身拾起陶埙的年轻公子;看着那个人看了一眼手心的东西,然后脸色如她所料的微微一变。 “沐少主,幸会。”在那个白衣公子说话前,日月神教的圣女勉力一笑,率先开了口,她指了指天上东南角,那里,有两颗大星,正遵循着轨道,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缓靠近,“看见了么?星宿相逢的日子到了呢。” “是吗…?”仿佛难以理解她话语里的意思,马上的白衣公子温然一笑,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陶埙,清俊的脸上光华如雾。 “姑娘,夜深人静,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沐易航翻身下马,仰起头来,对着溪边榕树上那个白衣长发的清丽少女颔首一笑,“果然是宛若天人——幸会。” “幸会?不幸的很啊……”诸葛小蝶蓦地笑了,笑容清冷而绚烂,一拂袖,飞到了他面前,嫣然回了一礼,“我方才过溪时,被一些恶灵所伤,我此刻可以说是衰弱的很呢。” 沐易航略微怔了一下,或许不曾料想狭路相逢、对方居然会一开口就说出自身的弱点。然而只是微微一愕,风云堡少主俊美的冰容上忽然也有忍俊不禁的笑意,淡淡道:“能在决战前见到姑娘,我自是很高兴的!” 话音方落,两人默默相视片刻,神情忽然都有些不自在,又同时沉默地低下头去。 冷滞中,沐易航一扬手,将手心里的东西抛回给了白衣女子:“这个陶埙是你的宝贝,丢了应该会很难过,给你?” 将陶埙握在手心,白衣少女清丽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恍惚的笑意:“是啊……沐易航,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么,来日决战之时,姑娘让我三招如何?”风云堡的少主仰起头,目光里糅入一缕深邃的情意,也带着复杂的笑意道,同时将马散放在溪边,走过去和白衣少女并肩而立,仰望苍穹。 “不敢。天下有谁能让风云堡的少主三招?除非本姑娘不要这条命了。”诸葛小蝶摇摇头,盈盈浅笑:“虽然武学术法不同道,但是我知道以沐公子的修为、绝非任何术士可以小觑的。” “姑娘过奖了。”沐易航笑着,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渐渐西沉的圆月,他的眼底飘荡着温柔的夜雾:“连武当的清风真人都和我说,圣女的术法几近天人、他恐怕非你之敌——能让他这样推崇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清风真人”这四个字一出口,日月神教圣女的眼色蓦然沉了沉,仿佛有极度复杂的光芒从眼底掠过,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陶埙,白衣女子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们风云堡此次挥师前来,沐公子可是动员了一切可用力量。” 她拂了拂额前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看着漫天灿烂星辰,东南角那两颗星辰又接近了一分,双星交互辉映,居然让漫天繁星都为之失色!然而,再过不久,它们的轨道便会发生交错。 双星撞击——终究会有一颗陨落在夜空…… 那就是命运吧?风云堡少主干白的唇角有着惬意爽朗的笑容,夜风将他发髻上的白玉流苏吹得猎猎飞舞,他略有深意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接着道:“姑娘,你可曾认识一位叫诸葛小蝶的女子?” 罕见的柔光在白衣圣女面纱下的脸上一掠而过,手指渐渐握紧,她静默了片刻,轻轻回答:“她已经死了,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置可否的,月光下的两人都沉默下去。 “你……为何倾力也要铲除日月神教?”仿佛迟疑了一下,白衣圣女看着天,看着辉映的双星甚至夺走了明月的光彩,忽然问了一句,“沐公子应该知道,此事付出的代价、可能很大。而且,你…你未必能如愿以偿!” “是吗……”林中又有一阵冷风掠过,吹起了两人的长发,无谓地笑着,沐易航垂了垂眼睛,嘴角有股萧瑟的意味,“我不那么认为!” “你的野心也未必太大了吧!中原已是你囊中之物,为何还不勒住你的战马?”白衣女子眼神黯了下来,追问。 沐易航微微苦笑,摇摇头,然而目光深处却是冷定如海:“你知道的……日月神教是太多人的噩梦…它困住了太多的人…背负了太多的血债,所以,这一次,不管牺牲了多少的人、或者流了成河的血,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不毁神灭教、让光明神殿坍塌,天音湖水枯竭,我无法让自己收手!” 白衣女子蓦然回头,却看见风云堡少主森冷深沉的眼睛——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身上一直笼罩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在这一刻,目光闪动的瞬间,他眼底流露出的却是排山倒海般的磅礴杀气。 气吞山河,不可一世!那一刻,她才明白这个年轻人之所以能掌控江湖命运的原因。 华贵温和的外表下,却有着何等惊人的举世力量! 方才溪流上那些恶灵,之所以一见他前来便纷纷退避,看来并不是完全因为这个人身上所流淌的血脉的缘故吧? “好……既然如此,就让命运随着它的轨迹运行吧!”白衣女子仰头看天,笑了起来,忽然一挥手,骖龙应召唤而来,她俯下身去,包扎好坐冀膝上的伤,直起身子时笑了笑,“沐公子,他日决战之时、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小蝶——”冷冷的皓月下,沐易航忽然唤出了她的名字:“我们好不容易想见,何以如此疏离冷漠?” 白衣女子手握马缰,眉眼间也有刹那间的震动,整个人忽然定住,一动不动。 沐易航凝视着她,缓缓踱步着,来到她跟前,看着她清冷沉着的眼眸,他迟疑了一下,慢慢伸出双手来。 小蝶的肩膀在月光下微微抖动了两下,忽然背过身去。 沐易航叹息一声,从身后捉住她一只手,轻轻的,不着力,带着一丝颤抖紧张的气息。 小蝶的心口一起一伏着,忽然紧紧闭下了眼睛。然而只是一瞬,她的眼神恢复了清醒冷漠,白衣圣女跃上自己的白马在月雾下飞奔离去,衣袂和长发在风中飞舞飘摇、宛如翻涌不息的云。 远远的,夜风中送过来一句话:“风云堡的慕云和顾少康两位少堂主就在前方的澜沧江边,公子快去与他们会和。” 声音落地时,她美丽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第135章 大军集结 “律兮兮…!”月幕下,白马被急急勒住。 巫月神宫的玉石大门外,一袭白衣,轻盈跳下了马,然后上前两步,伸手拍门。 开门出来的女弟子一见门外当立之人,脸色一怔,随即喜悦异常,欠身说道:“小蝶你可算回来了,宫主她……她受伤了!” 师傅受伤了! 心中一惊,白衣少女急匆匆将马缰交到来人手上,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进去。 水晶灯照亮了整个天心阁,白色的纱帐曼妙舞动,空气中凝结着一股幽幽的檀香气。 竹榻前,一张虚弱苍白的脸孔沉寂在柔和的灯光下。 “师傅?”陡然间有做梦般的恍惚,白衣少女喃喃低语,紧紧握住榻上之人的手。 到底怎么了?师傅怎么会虚弱至此! 榻上静躺的白发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眼神虚弱而迷离,“小蝶,别担心,我很好!”看着心爱的女弟子,巫月神宫宫主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轻盈无碍的笑容。 “师傅!”恭敬地低唤一声,白衣少女垂下眼睛,声音和身体都是僵硬的,“风云堡的人马已经来了……!” 压低了声音,她的心中充满了苦涩和酸痛。 榻上的人神色微微一变,却也从容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已经见过他们了!”凌歌在女弟子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神色清平而安详,“小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听了师傅那样的话,白衣圣女蓦地抬起头来。 “雪山双雄的弟子沐易航,是为他含冤而死的父母报仇来了!”下了榻,巫月神宫的宫主踱步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的一轮皓月,面色哀婉地道:“这一切都是宿命,师傅如今的样子也帮不上你什么了。” 白衣少女面色犹疑,从榻前起身,静静地来到了师傅身边。 “大护法已经预言出这一战,沐易航是凶多吉少,可是徒儿不想让他死,徒儿更不想与他为敌。”小蝶眸光闪烁,在师傅身后悲切地倾诉道:“沐易航,沐易航他对我很重要!” 凌歌蹙了蹙眉,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着女弟子脸上的神情。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见过他了?”看着女弟子悲痛纠结的样子,她黯然地摇头,柔静的眉宇间流露出宿命般悲壮的味道。 “师傅,我们之间必定会有一个人的星辰陨落!”那种不可遏止的回忆再度排山倒海而来,白衣女子再也忍不住,喃喃地低语着,晶莹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簌簌扑落。 也只有在师傅面前,诸葛小蝶才能放下自己全身的伪装,变回那个不谙世事、懵懂忧郁的小女孩。 十年过去了,有些过于惨烈的记忆已然淡去,但是她依然记得流放人群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他和她被冲散开逃生时的那种绝望。 “小蝶,你要坚强。”凌歌轻声安慰了一句,看着女弟子悲痛欲绝的脸,她的脸上有一种隐忍、安详的微笑,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或许你可以选择离开日月神教,这样以来,你和沐易航就不再对立了。” “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白衣女子惊慌失措地开口了,神色颤抖异常,“夜冥他不会让我离开的,他一直控制着我!” “你是说——?”凌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诧异地道:“夜冥,夜冥他还活着吗?” 面对师傅震惊的脸色,诸葛小蝶的心脏骤然抽紧—— “他死了,但是另一个他还活着。”最终,她只是恍惚地回答道:“现在的教主比之前的夜冥更加懂得操控人心,在我失忆的时候,他与我签下了同生共死的血契。” 凌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眼神一时间绝望到了无极。 怎么会,怎么会?夜冥,夜冥他竟然没死! —— 清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传来了阵阵欢快的鸟鸣声,清晨的霞光温柔地洒满了苍凉的天际。 温泉里的水花自由地向上冒着泡泡,倚靠在石岩上的两个人睡得很香,脸上均是安然舒适之色。 薛岚的下巴抵在唐璇霜的头顶上,双手环抱着她的柳腰,倚着石头打着瞌睡。 唐璇霜微微颤抖着,在他怀里蜷缩着身体,仿佛一只怕冷的猫。下一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她豁然睁开了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腰际。 “死薛岚!你敢占我便宜!” 还没睡醒的人来不及应变,就这样四脚朝天着,狼狈地落入泉水中,醍醐灌顶。 “你个混蛋,敢占我便宜!”唐璇霜站起身来,抓起一把碎石,疯狂地发飙。 “你……”睡眼惺忪的神医一时间还没回忆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女人如此暴跳,只是下意识地躲避着如雨点般向温泉中飞来的石头,在一只大石砸中额头之时,他终于回忆起来了,从泉水中站起身来,哇哇大叫: “诶!璇霜你不许乱打!我是为了救你!再说了,是你自己倒在了我的怀里。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女人抱过,明明是你占了我便宜!”扬了扬眉,他随手将接在手心的石头“嗖嗖嗖——”的朝她丢了回去。 抬手阻挡着对方的攻击,唐璇霜气得色发白,“你……你胡说!你这个色鬼!根本不是好人!”她冲到了泉边,恶狠狠的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薛岚抿了抿嘴,踉踉跄跄地的从温泉里爬了出来,摸了摸被打破的额头,他不悦地拉下了脸,看也不看她,哼了一声掉头就走:“好心没好报!要不是我带着你跑了几里地找到这个温泉给你疗伤,你早毒发身亡了!”他看样子真的生气了。 唐璇霜此刻反而呆住了,双手叉腰,定定地回忆了一下。。 “哎,身上有没有火折子?”发愣的片刻,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很随意地问。 白衣女子无意识地回过头去,瞳孔登时地震,“啊——!”她尖叫一声,慌忙抬起手捂住脸,气得直跺脚,“你怎么不穿衣服?” 她尖细的叫声震得薛岚耳朵嗡嗡直响,他嘶嘶吸口气,左右看一下自己的光膀子,似乎对对方的大惊小怪感到难以理解。 “哎,这有什么,我把你看光光了,你也看光光了我,咱们谁也不欠谁?!”他眯起眼帘,定定地跟她打趣。 “你——!”唐璇霜气结,欲哭无泪,只得背过身去,“你赶快把衣服穿上!”她涩涩地命令。 “你把我丢水里,衣服都湿透了,怎么穿啊!要不姑娘借我一件衣服穿!”胡乱将手中的湿衣服甩了甩,水渍四溅出去,薛岚无奈地叹了口气,撇了撇嘴,表情闷闷的很是无辜。 他衣衫上的水滴甩了她一身,白衣女子眉梢一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掏出了一个火折子扔了回去。 “多谢!”捡起了地上的东西,薛岚对着她微微欠身致意,一个转身轻轻走回至大石后面。 半个时辰后,薛岚穿上了烘干的衣物,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石堆后走了出来:“璇霜?”他看了一下四周,哪里还有白衣女子的身影。 下一刻,他的目光吃惊地停驻在了悬挂在对面高岩上的女子身上。她的双手攀着外伸的石块,怔怔地向上爬去,似乎想要采摘岩顶那撮绿色植物。 她这是要干什么? “你在干嘛?”晃了晃脑袋,薛岚双手叉腰原地转了一圈,仰头大喊。 “哇,摘到了!”石岩上的唐璇霜惊喜地笑了笑,回眸望他,然而身子却在瞬间失去平衡,来不及呼喊,就从陡峭的绝壁上直直摔了下来。 “小心!”薛岚飞身而上,在她落地之前稳稳接住了她。 心虚地闭了闭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白衣女子惊恐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对方的怀中。再看看手中的东西,闪着绿色的银光粉,完好无损。 “天啊!没想到这片幽谷里面尽然有这种神草!”她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脸色白皙而柔静。 看着怀里女子巧笑倩兮的模样,薛岚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猛地别过脸去。 看到对方流露出了尴尬狼狈的神色,白衣女子单膝一翘,从他怀中跳脱出去。 薛岚苦笑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充满了孤寂的眼神忽然黯了黯,重归于沉默。 “你采的这劳什子是做什么用的?”下一刻,他搔搔头,转移了话题,目光盯着她手中的绿草。 “明知故问!”唐璇霜一脸鄙夷的瞪着他,“这种草又名养神芝,是很少见的药草,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薛岚点点头,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唐璇霜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走到行李跟前,蹲下身去,将那株仙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个紧密的黑匣子里面。 “好了,我们可以上路了!” 清晨的朝阳中,一辆马车铮铮然绝尘而去。 天空中一只白色的大鸟嘎然一声,从头顶飞掠而过。 “小姐,少主依然动身,令尔等簌簌赶来澜沧会合。” 看着信函里的内容,唐璇霜的眼色沉了沉,随即轻吼一声。 “驾——!” 马车加速向着远方飞奔而去,消失在一片雾霭霭的晨色之中。 —— “凌风,抓到了吗?”风云堡的大队人马驻扎在澜沧河界,帐篷外,一袭红衣的风堂主刚刚走了出来,紫衣女子便有些担忧的迎了上去—— “抓到了这个——你看是什么?”凌风的神色有些疲惫,却忽然有些顽皮的笑了,手一抬,紫衣眼前便是一暗,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烈焰堂堂主本能的退开了一步,冲口道:“……什么鬼东西啊?!” “嘻嘻……我守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收服了这个来暗杀的鬼降呢!”凌风小心翼翼的将一个高不盈尺的葫芦捧在手里,招呼着紫衣女子过来在口上贴满符录,“少主在和清风真人说话,让我们先将它封起来。” “鬼降——”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紫衣被空气中奇异的霉味熏得皱眉,但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邪物,还是让她大为好奇。她过来帮着凌风扶好葫芦,看着他贴上符录。同时感觉到葫芦中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撞击着,咚咚直响。 想起以前在术法书上看见有关鬼降的叙述,她心中有奇异的厌恶—— 鬼降,是广泛流传于南疆一带的降头术中的一种,是通过养鬼之术控制了一个死尸,令这个死尸去做种种事情,即驭使死灵。 此法虽然因为过于阴邪而被玄学正派视为妖法,然而在南疆,却颇为盛行。 “是魔教派出来暗杀少主的鬼降吧?”贴好了符录,葫芦里面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紫衣压低了声音,皱着眉头问。 “嘘……?”凌风脱口惊呼,微微笑了一下,“只怕日月魔教的人还没有想到我们已有了应对之策?这次魔教一战,杀他个措手不及——”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这魔教的邪物多着呢?”紫衣女子轻柔地叹息,似是不以为然。 凌风嘿嘿一笑,又把耳朵凑到葫芦跟前,仔细地聆听着,里面竟然一丝声响都没了。 “清风道长给的符咒果然奏效!”凌风心下宽慰了许多。 “只怕一切才刚刚开始呢?!”身旁的紫衣喃喃了一句,忽又皱起了眉心,似是想到了什么:“唐姑娘和薛神医也应该快到这里了吧?” 一提到许久未见的唐璇霜,凌风心下一阵担忧,他皱了皱眉头,略略思索了一番,才回答了一句,“算一算时日,应该快到了吧……?” 希望路上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带着那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上路,不免有些令人担忧。 第136章 为何不走 —— 夜色漆黑如泼墨,天音山日月神教。 广阔浩渺的天音湖上荡起一层层幽暗的涟漪。 一袭黑衣耸立在湖畔。 朦胧的月光照耀在波光泠泠的湖面上,长发教主叹了口气,俯下身将手浸入水中——天音湖里的的水冰冷刺骨——那是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间至阴之气。 魔教教主将双手探入水中,随即轻轻放开。 一缕无形的魂魄从他手心离开,潜入水中。 他迅速将手从水中拿开——即使这样,短短的刹那,他还是感觉到湖中游荡的魂魄闻到了他的气息、迅速从水下聚集了过来,想噬咬他的手指。 天音湖汇集的力量是如此强大阴毒,即使历代的教主和圣女,都不敢太靠近这片湖水。那里沉睡着太多的冤死灵魄,凝聚的怨气几乎能让教中最强的术士窒息—— 然而,这里却是日月神教力量的最终源泉。 日月神教每年都要派出大批大批的巫师和术士,游走五湖四海,除了设坛作法、超度亡灵之外,他们还秘密搜集各地冤死的魂魄,然后将它们镇压到这里,源源不断的给圣湖注入新的血液。 “那些湖底的恶灵这样厉害么?”看见教主迅速从水中抽出手指,细细凝视指间有无被噬咬的痕迹,站在湖畔台阶上的蓝衣美妇有些诧异,“连教主你都不敢触碰它们?” 夜冥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直了身子,在湖边静静凝视着看似一片平静的湖水,眉目之间有些肃然。这是沉积了上百年的阴邪和怨气,如果一旦逃逸就完全不受控制……直至今日,日月神教仍每年需要进行血祭,才能压制湖中凶残无比的恶灵。 湖水里隐隐约约显出来的狰狞面孔在嘶吼着,张牙舞爪地想要扑出水面,却被一层虚幻的结界狠狠地压了下去。 “蓝雨,小蝶还没有回来吗!”日月神教的教主微微皱眉,却冷漠地岔开了话题,幽蓝色的眼睛里骤然有决绝冷厉的光芒射出,映衬得整张脸庞如天神一眼耀眼夺目,他昂首挺立,遥望着天边冷冷的月色,森然道,“如果风云堡……如果风云堡真的攻进来了、如果沐易航真的敢灭了日月神教,那么我就打开天音湖的水闸,把湖中的冥灵全放出来!” “——最多拼得玉石俱焚罢了!”他冷笑,笑意中有疯狂不顾一切的意味,连着额环上那颗蓝宝石都冷了下来。话音未落,长发教主一转身,幻移至蓝衣女子身旁,恶狠狠地说:“你的鬼降之术也被他们破了,蓝雨,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在安心等死!”眼神连连颤动,他的声音执拗而脆弱。 那样冷锐的眼角眉梢、隐约间有支配天地的魄力,却夹杂着一丝恍惚和茫然。他怕了吗?这样不可一世的王者也怕了吗? 蓝雨的心口蓦地划过一阵深深的剧痛,她愣了愣,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伸出柔软的双臂,抱住了眼前惶惶不安的青年。 脸色苍白而冷清,蓝衣女子静静地凝望着天音湖水:“是,我们打开水闸——如果这样就能够保住日月神教的话!”她苦笑着,一字一字缓缓道,“……教主,你不会败的!” 听着她看似平静的劝慰话语,玉面教主无谓地笑出声,古怪地歪了歪脑袋,他斜睨着那一汪寒浅的死水,目光更加冰冷阴翳:“沐易航是何等人物啊,夜冥当初就是被他的师傅萧翎杀死的?现在他还想杀掉我!” “不会的,不会的,大护法的卦象从来没有错过,教主不必担心……?”蓝雨抱紧了他,低低的声音里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我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教主,绝对不会!” 长发教主闭下眼睛,玩世不恭地笑着,忽然又一睁眼,冷冷地推开了她。 蓝雨怔了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深谙的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彻晶莹。 夜冥的气息忽然变得幽暗难辨,他缓缓蹲下身,抬起手指轻触着清亮的天音湖面,任由那些恶灵咬蚀着自己的手指,他紧绷着下巴,面色痛苦异常,却颤抖地说:“如果小蝶背叛了我,我会亲手杀了她,我真的会杀了她。” “教主,您为何如此在意小蝶?!”蓝衣女子蓦地转身,疑惑又不甘地问:“在整个神教,无论是阿音还是黎昕,抑或是我和残雪,我们都对你忠心无二,为何,为何你偏偏看重小蝶,你明知道她——” “住口——!”夜冥恨声打断了她,他微微吸口气,只是不停地拨弄着水面,看着手指尖的血花慢慢飘散成丝缕,又昂起头,漠然地诘问道:“你们座前四使真的对我忠心耿耿,我看未必吧?!” 蓝雨的眼睛蓦地闪烁了一下,有些愕然,半响,很是困惑地说:“教主此话是何意?你在怀疑谁?!” 长发教主默然站起身来,负手临风而立,望着不远处日月神龛上的转生咒符,他的目光空漠而寂静,忽而静静冷笑:“好啊……为了证明你对我的忠心,你现在就去帮我杀一个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刻,夜冥的手指有鲜艳的血花泊泊流出,是方才被湖水里的恶灵咬伤的,但是他的脸色却是极度的平静,似乎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蓝雨定在了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慢慢地,尊贵倨傲的日月神教教主忽然在夜风中慢慢张开了双臂。然而,他喜怒莫测的目光,却刹那间变得深不见底,隐藏着刀锋般清亮的光芒。 —— 深夜的琼华阁,一片寂静无声。 残雪闭目在榻上打坐。小灵在一旁静静地做着刺绣。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并没有任何交流,氛围却显得格外温馨。 黎昕静静地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由得叹息一声。 小灵抬头,嫣然一笑:“黎少爷,你来啦?” 黎昕点点头,凝重的目光却投向一旁的残雪,残雪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回望着黎昕。 “有事?”他简短地问。 黎昕不说话了,沉默的看着他。 不由分说的,煞白的月光下,两个人走了出来,一先一后,飞上了屋顶。 小灵追了出来,原地蹦跳了两下,却看不到任何人。 “奇怪,这么晚了,去屋顶干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发辫,绿衣少女百思不得其解,清澈的大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怨怼之意,有的只是欢喜和惬意。 夜风中,黎昕将一坛美酒抛给了残雪,残雪一伸手,稳稳地接在怀里。 他揭开密封的盖子,叹道:“上好的女儿红!” “是啊!”黎昕望着他笑。 残雪的面色还是一贯的冷清,漠然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喝酒?” 黎昕没有回答,只是手撤袍裾,徐徐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残雪端详着他沉默的脸色,片刻后,也坐了下来,他仰起头来,抱着酒坛咕嘟嘟的喝了口酒。 黎昕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唇边还是那言不由衷的微笑。 残雪将酒坛抛给了他,他抱在怀里却没有喝,只是淡淡地问:“决定了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残雪还是不说话,冷酷深沉的目光里除了诡谲的安静就是沉默的冰冷。 黎昕想了想,又劝道:“我孑然一身,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可你不一样,你现在有了小灵,你大可以带着她远离这些江湖纷扰,去过宁静的日子。” 残雪没说话,却漠然摇头。 黎昕皱眉,诧异地道:“莫非你还是放不下昔日的仇恨,还在想着复仇,你?”欲言又止着,他的脸色忧虑至极,痛惜地说:“此夜冥非彼夜冥,报了仇你真的会快乐吗?” 残雪一仰头,默默的凝望着天边的月色,思绪似乎陷入了莫名的存在。 黎昕垂下眼睛,仔细地看着手中的酒坛子,似乎上面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半响又轻声续道:“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和小灵出任何的事情,残雪,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想明白,你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你能守住的又是什么?” 残雪冷定的神色有刹那的松动,有些迟疑的,他转过头看着他,冷肃地道:“你呢?你可有想守护之人?” 这回轮到黎昕沉默了。 残雪又坚定地道:“我不会走的,至少在看着他覆灭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黎昕哑然,半响,无谓地笑了笑,抱起酒坛畅饮了几口,在剧烈的咳嗽声中,他怅然地说:“既然劝不动你,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吧!”恍惚的目光里有复杂的光芒连连闪动,连眼角也瞬间有了晶莹的泪雾,他无比清醒地看着残雪,一字一句,定定地重复道:“一起走下去吧!” 残雪不说话,却弯起了唇角似笑非笑,慢慢的,他抬起握拳的手,与他的拳头轻轻相撞。 这时,小灵担忧的声音在屋檐下响起。 “黎少爷,厉少爷,夜深了,当心着凉,快下来吧!” 残雪闻言,起身上前,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黎昕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晚的风吹得他白衣如雪,猎猎作响,他的神色忽然冷清极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味道蔓延在胸口,慢慢的,他扯动嘴角,干干地笑出声来。 小灵又在下面催促了:“黎少爷,快下来呀,你该休息了。” 第137章 你跟我走 —— 月明星稀,长空浩渺。 澜沧交界处,风云堡分舵。 澜水山庄。 气派辉煌的厅堂。 丝竹声声,两侧的长明灯火焰幢幢,亮如白昼。 玉石阶前,已铺起了红毡,尽头一座玉案,一张锦椅,是风云堡少主沐易航的位子。 下面左右两旁,设有一张张相隔不远的长案,案上的杯筷都是金盘玉盏,极致华贵。 这是风云堡各堂堂主极其靡下分舵香主从五湖四海,急急赶来商讨要务的日子。 厅堂中的人很多,各个鲜衣怒马,血气方刚。 一袭白衣,威慑八方,沐易航坐在案前,目视着群雄,他的眼睛如同海底的宝石一样闪动着幽邃的暗光。他慢慢喝着酒,身子坐得极直,心神仿佛不在这里。 从沐易航右手边起。 第一位是刀剑堂堂主凌风,他的眉目间沾染着连日车马劳顿的疲惫意味,但眼睛却是清醒而明锐的。各堂新近的弟子都要首先经过他调教,合格者方可加入,他从各地挑选出资质一流的苗子,尽心栽培,源源不断为风云堡庄输入新血。 凌风没有喝酒,目光呆呆地看向一旁,不知道看的是谁? 第二位是的五岳堂堂主慕云。 从没有人见过慕云生气,他仿佛天生就不会动怒一样,一双和煦友善的眼睛,俊朗的面容带着柔和的善意。他好像陶朱再生,对生意买卖有天赋的才能,在他的经营下,风云堡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金银财富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除了朝廷和洛阳萧家,天下再无比风云堡的财力更雄厚的。 慕云也没有喝酒,虔诚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沐易航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少主在场,他的心中就不会第二件事情。 第三位是烈焰堂堂主薛紫衣。 她是坐场唯一的女性,所以很是显眼,一袭束身的紫衣华贵而亮丽,衬托出她巾帼女英的飒爽风姿。她眼波含蓄而妩媚,笑意盈盈地跟在座的人寒暄着,然而在看到少主沐易航冷清深郁的眼睛时,不由得陷入了怔忪之间,脸上的明媚之色也悄然黯淡了下来。 第四位是加入风云堡不过两载的刀剑堂副堂主顾少康。 从没有人见过顾少康的笑容,他仿佛野兽一般,一双死灰色的眼睛,面具下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线条。他究竟有多大,什么出身,为什么会加入风云堡,为什么对沐易航那么忠心,是武林中始终破解不了的谜。 顾少康也没有喝酒,低垂着眼眸,似乎在深刻地思考着什么,冰冷的嘴角微微上翘,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从沐易航左手边起。 第一位是澜水山庄的庄主弦之介。 年方三十的弦之介高大英挺,深蓝色长袍,面若桃花,目若流星,手执花扇,宅心仁厚,正义感极强,在江湖中素有侠名。他的武器很特别,是一个深藏在袖口的金环箍,经他随手一抛轻盈如风,迅捷赛过小李飞刀。他喝酒的动作很风雅,手指捏着玲珑小杯,浅浅地呷着。 第二位就是武当的清风真人。 头戴紫金冠,身着灰色云袍,腰悬七星剑,道骨仙风,他眯着眼睛,轻轻地捋着鄂下的长须,一动不动地审视着风云堡少主的神情,他似乎在沉吟着估算什么。 第三位是少林的无尘大师,他虽然坐在堂上,可是却与这热络的气氛格格不入,手指缓缓地掐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是在诵经。 —— 堂中的气氛渐渐有些僵冷,沐易航从踏上高台就座,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众人也不敢多问,只能静静地等候着。 凌风自顾自的和慕云调侃着什么,顾少康亦是一言不发地蛰伏着。 看着不远处沐易航萧瑟而略有深意的神情,紫衣无奈地叹息一口,她觉得这酒并不好喝。 可是,从宴席开始,少主就一杯一杯不停地喝。 他喝的速度不快,然而不停喝下去,也喝很多了。 而他平日并不是一个嗜酒的人。他认为喝酒会误事。 正胡思乱想着。 紫衣女子的酒杯忽然被一只突兀横过来的手夺过去。 凌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他笑脸开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说:“你酒量不行,这一杯我替你喝了罢!” “凌风你想死吗……” 心中不服,顿时忘了周身还有别人,紫衣鼓了鼓嘴,横目瞪他:“你面前不是也有酒吗?干嘛抢我的杯子?!”她的声音很大,引得堂上的人纷纷注目而来。 瞟了一眼四周,凌风压低了呼吸,笑得尴尬而爽朗,抬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说:“看你心情不好,我好心想逗你一下,怎么这么凶啊?!”眼神无辜而受伤,他继续捉弄她。 紫衣气得两颊晕红,又羞又怒,低涩道:“你闭嘴!滚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 凌风笑得气不打一处来,将杯子还给了她,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继续落在了少堡主的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沐易航在这时抬头。 浓墨的英眉下,眼瞳深谙无底,却闪着熠熠的华彩,他的目光在紫衣女子绯红的脸颊上扫了一下,没有一丝变化,低下头又冷漠地继续饮酒。 紫衣看他的时候。 就只见到他耳边舞动的黑发和头顶束发的白玉流苏。 看着紫衣僵望沐易航黯然伤神的神态,站在她身旁的凌风仿佛证实了什么似的,微微叹息一口。 这一刻。 仿佛有熏染的清风伴伴随着美妙的花香味轻轻拂过脸庞。 皎洁的月光下,一袭坐撵凌空飞了过来,宛若天际飘来的一朵流云。 四个粉衣女子肩扛着坐撵,云袖轻甩,翩翩而来,身形如梦似幻。 坐在大堂的尽头,清俊的面容淡若远山,明净的眼中染着睥睨天下的气度,白衣的沐易航闻风而动,轻轻抬起华眸,望向厅堂正门的方向。 晚风曼妙作响。 坐撵四角上悬挂着碧玉铃铛,叮当脆响,时而零散,时而狂乱,欢快地奏响着。上面坐着一个绝世清丽的白衣少女,倾国倾城的容颜尽掩于白色的面纱下,她整个人宛若一朵绽放在月光下的白色娇莲,楚楚动人,婉约朦胧中,透出迷惑心智的神秘气息。 跳跃的灯光将整个大厅静静笼罩。 场上气氛热络,饮酒侃谈的群雄纷纷侧目望向大门口,看到有美丽的仙女从天而降,所有人的神情齐唰唰一滞,然后屏息着安静下来,再无丝毫声响和动作。 凌风和慕云惊呆了。 紫衣也傻眼了。 顾少康震在了原地,再无丝毫动作。 只有沐易航,一袭白衣胜雪,手握金杯,他微微皱了皱眉,深透的眼底流淌着复杂不明的光芒。 武当的清风真人和少林的无尘大师凝重地对望一眼,洞穿世事的额眉略微有些沧桑,他们静静地叹下一口气,目光隐隐含忧。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一劫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怕沐少主心底已有了主意。 铲除魔教,正道永存!! 白色的面纱妩媚而迷蒙,宛若夜空下飞舞的樱花,白衣女子凌空翩然而起,绝世的容颜在月光下泛着动人心魄的光晕。 凌风和慕云眉目一敛,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这妖女在今夜前来,所谓何事?难道是代表魔教来和风云堡谈判不成?!紫衣的手轻轻摸上了腰际的银鞭,决定在必要时一击得中。可是当她微抬的目光在少主清俊淡定的脸庞上停留的一霎那时,紫衣怔住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沐易航的眼眸是毫无温度的,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华彩,可是唇角却出现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 大堂之上安静得有些诡异,玉柱上火焰幢幢,跳跃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白衣女子身影如飞仙,直直飘至大堂上。 脚尖轻盈立定,双袖如玉蝶般飘洒地旋转,纤纤玉指自然地回拢至雪白的衣襟前,白衣少女举眸,向正前方高台上的男子望去。 那人,端正地坐在案前,也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淡粉色的面纱隐隐透出一丝神秘的气息,白衣女子目光微晃,轻盈地张开双臂,左右一舞,一道耀眼的光影自她的云袖中散逸出来,华美得如梦似幻。 那一道道光影,在空中旋转,缠绕,变幻着,绽放出一朵朵娇媚的花瓣,飞舞着,沐浴着万千的光丝,一切恍若是在梦境。 众人沉默不语,看着日月魔教的圣女袖子一拂,大堂上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风中千万朵繁花纷纷扬扬而落,五彩夺目、异香扑鼻,白衣少女在千朵万朵香飘扑鼻的花瓣中曼妙地起舞。 清风吹开了一扇扇窗,有柔和的月光清莹地洒了进来。 大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有清风道人和无尘大师微微变了脸色。两人交换一下视线,表情彻底凝重下来。 难道这就是注定躲不过的劫难——情劫。 星辰的轨道已经重合。 一星毁灭后,一星更加明亮耀眼。 白衣女子在漫天花瓣中翩然起舞,时而跃足起跳,时而旋转飞舞,美得不可思议。 那一抹绝世清丽的身姿融入了沐易航的瞳孔中,那一顺,他薄薄的唇边升起了开心的笑意,俊秀的眼底也飞速亮起了一泓璨亮的光芒。 他不信命,所以他想赌一次。 如果注定是输了,他也无话可说。 窗开月明,淡淡的月光从天上照下来,映的大堂之上光影婆娑。 月光在沐易航的白衣上流动,映得发顶上的白玉流苏奕奕生辉,他的眼珠子静静的,没有了一丝波澜,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前方献舞的美丽少女。 极力摒除掉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烈焰堂堂主紫衣蓦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握着银鞭的手在微微发抖,沉寂了片刻之后,她看向沐易航。 他的眼眸似乎平静无波,又似乎跳跃着赞赏的情愫。 ——如果真的有所谓不可改变的命运…那么这次的重逢,又预示着两人怎样的结局。 ——如果宿命真的无法阻挡,那么,她难道是为了带来死亡而与他相遇? “少主,这是魇术!小心!” 然而,一声厉叱横空而起,刹那间喝破了所有。 飞花,歌舞,月光,晚风……一切温情脉脉转眼成空。 冷月浩渺下,白衣少女身形立时显现,看着从右手边持鞭跃出的紫衣少女,眼光一刹间僵冷如冰。 “何人破我术法?”一字一字,日月神教的圣女冷漠出言。 紫衣抬头看看空中迅速散去的幻花仙境,皎洁的月光下,她迅速掠过来,银色的长鞭铮铮然甩出去,划出一段凄美的弯弧,涤荡开来。 “烈焰堂堂主薛紫衣,前来向日月圣女请教——” 席面而来的冷气吹起了白衣少女额边的秀缨,宛若玉莲般的明媚俏颜上顿时浮起了一丝丝隐秘的杀气,她张开了双臂,单脚点地,悄静无声地后退着。 银色的长鞭带出一道道紫色的闪电,在紫衣女子的手中交错挥出,结成一个无形的结界。 “找死?”魔教圣女冷笑,“你师傅西门道人在我面前也不敢献丑,你倒是胆大!” 冷笑中,她的身形陡然掠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手指间陡然有风声大作。那样凛冽的风声却有着洞穿一切的力量,蓦地刺穿了紫衣女子的剑气。 “呀。”紫夜没有想到她的术法召唤如此迅速,在防护咒术来不及念完的时候,已经有凉凉的冰针嗖嗖迎面扑来,她急忙抬手相挡——“嗤”的一声,一道道银芒,刹那间刺破了她的衣袖,然后齐齐地飞掠而过! “夺夺夺——”一阵爆响。 紫衣女子回头,眼神乍然惊恐,那些冰针不是来对付她的,而是径直刺向了后方高台上的少主沐易航。 “少主,小心?!”紫衣脸色转瞬苍白,惊呼。 沐易航不躲也不闪,英俊的脸上闪着复杂的光芒,眼神在冰芒袭来的一霎那冷了又冷,他的手指摸上了腰际的诛神剑,却始终不曾真正拔出。 大堂上清醒过来的群雄都猛然惊了一下。 然而,那一根根银芒,闪着冰冷苍白的光晕,在沐易航的注视下,陡然静止在半空中。 大堂中央挺立的白衣少女神色微微诧异,面纱后的脸庞白了白,她微微翕动着嘴唇,艰涩地喘息一口,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就这片刻。 在一片屏气凝神中,沐易航蓦地一拂袖,数十道银芒顿时化为无数粉末,消散在稀薄的月光中。 看着台阶下大打出手的娉婷少女,他微抿唇角,低垂的眼眸里忽然溢出一缕喜怒难测的微笑。 他在笑什么?诸葛小蝶怔然,玉指悄然在手心握紧,虽然极力克制着,然而,在他光芒如日的目光下,她的神情还是变得忐忑不安。 一袭白衣凛然若风,沐易航的唇边染着淡淡的高深莫测的笑。 诸葛小蝶怔怔地望着他,心弦越绷越紧,脸色也越来越迷蒙。 僵持怔忪间。 “在下斗胆向姑娘请教一二!”一句冷清的话语陡然抵达众人耳畔,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与沉默,开口说话的是澜水山庄的庄主弦之介。他撩起衣襟,收起花扇在手心掂了掂,然后从容不迫地案前走了出来。 脚步清雅如敲竹,他先是恭敬地向沐少主点头致意,得到允许后,方才行至白衣女子跟前,一手负后,一手向前探出,做出请的姿势。 “我今夜前来不是来和你们比武的?”面纱后的眼睛里冒出瑟瑟的冷气,白衣少女面色晶莹,目光轻扫了一下高台上观战的人,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连声音也开始散发出寒意,“况且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不和你打!” “哦!”锋利的杀气从澜水山庄庄主线条般刚柔并济的嘴角溢出,他轻晃着手中的丹青画折扇,俊朗的眉宇间泛起一丝淡淡的傲然,笑道:“就算不是姑娘的对手,在下也想见识一下魔教圣火令上的武功。” 日月神教的圣女轻轻阖下眼睫,“那么,我就是不想打也不行了——”语毕,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很奇怪的笑,就象是洞箫里呜咽而出的一个模糊的音符…… “是!”玄之介惜字如金的回答她。 诸葛小蝶蓦然转身,眼里有淡淡的神光透出,右手里俏然聚起一把光剑横在当胸,竟然是比试时的起手式。她清逸脱俗的白衣上也瞬间罩上了一层薄雾般透明的杀气。 “好俊俏的功夫!”弦之介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眉目间流光溢彩,语音刚落,探出一步,手中的折扇顿已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平平地削了出去。 白衣少女淡静地笑了笑,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当空一搅,指间冷风大作,白色的折扇时而缩合时而绽开,在她纤细的手指间滑出美丽的圆弧,渐渐失去了制敌的力道,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少女的掌心。 看着少女诡异的法术,弦之介的脸色一连变了数变,他心底暗惊,魔教的圣女武功当真了得。 连呼风唤雨等玄门遁甲之术都在她的抬指之间,那魔教教主座前四使更是有金刚罩护身,只怕也非泛泛之辈近得了身的。 此次与魔教一战的确是困难重重啊。 玉指回旋,在澜水山庄的庄主刚刚将纷杂起伏的思绪调整过来时,那把冰冷细长的光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前。 大堂之上安静得恍若是在午夜,宾客们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都变了变。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便是阴阳相隔。百尺竿头,每进一步或退一步,回转的余地都是狭小的。 手指下意识地放下了金杯,端坐在案前的沐易航身躯微动,深邃的眼底闪着冷定深郁的暗光。 大堂上,只有冷风呼啸着穿堂而过。 弦之介垂了垂眼睛,蛰伏着,他的手指拈着剑诀,但是指尖却忽然微微发抖。 “你这样会死的!”忽然,对面的少女冷冷地说了一句,“连眼光都无法集中地看着我!剑诀已经成了你的累赘,你无法做到心神合一!” 说完,她拂袖而立,慢慢侧过身去,清莹冷彻的目光投向高台上的男子。 “沐易航,我师傅要见你!你跟我走!”诸葛小蝶定定地说,神色凛然无惧,她不想再这样耗下去。 大厅内,万籁俱静,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这妖女,竟敢直呼风云堡沐少堡主的大名,当真是不知死活。 目光温文尔雅,高台上的俊美男子微微挑眉,淡漠的嘴角闪出一丝思索的笑意,他缓缓从玉案前挺起身来,撩起雪白的袍角,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向台下的少女走去。 “少主——?”紫衣急得跳脚,低唤出声,想要提醒沐易航,对方是个危险的人物。 然而,在一片屏息凝神的观望声中,眼底跳跃着清透而迷离的光芒,沐易航步履从容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径自走向了大堂中央的白衣少女。 看着款步朝自己走来的白衣男子,日月圣女的目光失神地闪了闪,心脉忽然一紧,她面纱后的脸庞转而绯红如霞,莹润的朱唇也无意识地抿了抿。 “巫月神宫宫主凌歌是家师的好朋友,在下也一直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沐易航轻轻抱拳,淡淡地笑了笑,缓缓道:“还劳烦姑娘带路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诸葛小蝶微微一震,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大堂之上,安静的月色中带出一线微妙的气息。 白衣圣女轻轻笑了笑,迅捷转身,疾走几步,身形翩然而起,向外飞去。 沐易航没有停留,神采翩然,微微一笑,略略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满堂宾客悚然一惊,齐齐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少主——!” 凌风大惊,慕云也微微变了脸色,不明白沐易航怎会如此草率地做了决定。 风云堡的少主步履轻快的走出了灯火幢幢的大厅,径直掠上了白马,准备出发。 “少主——?”紫衣好不容易才缓过神,她飞奔而来,冲上去一把勒住了马头,“你不能一个人去,小心有诈!”她的声音有些懊恼,目光也失去了以往的清平之色。 沐易航双手控缰,肩脊挺得笔直,眉宇间流淌着舒默的华光,他没有跟紫衣女子争辩什么,只是无谓地笑了笑。 “驾——!”轻吼一声,白马绝尘而去,消失在一片冷清的夜色里。 看着那一人一冀怔怔远去,烈焰堂堂主愣在了原地,嘴角抽搐了几下,神色失落而茫然。 “不用担心,我相信少主心中有数,不会有事的。”慕云劝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是怔然地眺望着沐易航消失的方向,冷定的眼眸里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迷惑光芒。 难道少主跟日月魔教的圣女似曾相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38章 五毒阵 —— 夜晚的树林中弥漫着一层晶莹的月雾,清冽而妩媚,婆娑的树影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沐易航一路借着月光赶路,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之意,深不可测的眼底也透出温柔湛亮的光芒。 今晚的月色极美,是南疆一带稍有的朗月晴空。 可惜了,这样安静舒适的月光下,却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似乎是觉察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白马渐渐放缓了脚步,聆听着周遭的动静。 铲除了日月神教,填平了天音圣湖,释放了锁妖塔里的魑魅魍魉,这里终会重归于宁静美好吧! 微微挑了挑眉,骏马上的白衣男子垂下了眼睛,轻微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天空的月色依旧是清美空朦的,照着远山上那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深宫。 瀑布似的的黑发随风舞动,璎珞银铃叮当作响,白衣少女身形翩若惊鸿,轻若迷蝶,时不时驻足在婆娑参差的树枝上,观望一下身后追上来的风云堡少主。 那一张绝世的容颜仿佛拢了一层薄纱般,朦胧绰约,似近实远。一个绝色的妙龄少女、情窦初开着,终于羞涩地从深闺中走出,却非要隔了一层面纱对着世人微笑——这样炫目的美丽、带着远在天边的琢磨不透的神秘诱惑。 “驾——!”嘴角弯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沐易航低吼一声,缓缓跟了上去。 澜水山庄距离天山峰顶的巫月神宫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路程。 南疆的草木是出奇葱郁的,一踏入山麓深处的林间、行不得几步,头顶便遮得没了一丝月光。脚下是软而湿的落叶土壤,藤葛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密林中布下重重叠叠的罗网——这种山林,除非是那种自幼生长于斯的土著、才能在暗夜里穿过重重密林赶路。 再一次劈开挡路藤葛的时候,白衣圣女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连夜赶路的想法——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心急了?然而不等她找到落脚的地方、想要告知身后的男子等待天明上路,四野里忽然传来一阵阵阴森诡异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仿佛有千万只微小的动物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响声。整个空旷的深林密涧、四处充溢着这种密集而可怖的声音。 什么声音? 诸葛小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试图听声辨位、然而那些铺天盖地的细碎声响充斥了每一个方位,根本分不清。在她凝神不动的刹那、忽然间有冰凉的水流一掠而过,湮没了她的脚背——是什么? 那一瞬间、本能让她就要飞身跃起。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一动不动。 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脚背流过,源源不断,伴随着另一种诡异的咝咝声——蛇!暗夜里从四面八方山野中涌出的、竟有无数毒蛇,那些不知何处涌出的蛇群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在黑夜里急急赶路,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空气中涌动着腥甜的味道,让白衣女子几欲惊叹出声。然而置身于巨大的蛇流中,她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这些夜中赶路的蛇群。 她呆呆地扭头,望向身后骋马而来的白衣男子。 沉静的目光悄然凝聚成一线,沐易航勒马停在了她的身侧,全身经脉都已蓄满了力道,剑气弥于他的指尖,在一条毒蛇刚从白马的腿际溜过、第二条尚未赶到的那一瞬间、他瞬忽间手臂一伸,揽过白衣圣女的肩头凌空飘起,半空中腾出一只手攀上了一根藤萝,两个人便如一只振翅的大鸟稳稳落到了密林高处的枝头。 呼吸用内气屏住了,摇晃的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诸葛小蝶暗暗心惊,白色的面纱后,清莹无暇的脸色也是一连变了数变。 到底是何人在操纵着蛇群,它们要赶往哪里? 然而,借着那一波一波的散乱月光一眼看去,风云堡的少主却是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定住了神、足尖一点树枝、携着她再度腾空掠起——蜘蛛!在密林的枝叶间,居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蜘蛛!那些蜘蛛色彩斑斓、形状颜色各异,均是巨毒之物,此刻却也和那些毒蛇一样、自行成群结队地沿着枝叶爬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再也不敢触碰任何地方,沐易航一手搂紧了怀里的女子,一手悄无声息地抽出了腰际的诛神剑,一连用剑借力几次,才跃出了那片可怖鬼魅的林海,在一颗巨大的桫椤树梢停住了脚,吐了一口气——桫椤树是一种奇异的树木,据说在这种树身侧一丈之内、没有任何毒草毒花可以生存。而显然这些暗夜里赶路的毒虫也畏惧着这种相生相克的力量、纷纷绕开了它,继续着自己的行程。 这棵桫椤树高达十多丈,远远超出了树林中其余同类,枝干如云雾一样铺开。 沐易航和诸葛小蝶静静地坐在这棵出尘的灵木上,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出神——今夜是满月,月刚至中天,将清冷的辉光洒遍了不远处的苍莽群山。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满山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吹拂。 其实,是每一棵树木的枝叶间、都有无数各类毒虫在蠕动。 沐易航将枝叶削开了一些,让月光透入底下的密林,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聚、涌动。不知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然而在桫椤树上俯瞰下去,连风云堡少主这种处事不惊的传奇人物、都有一种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看到了恍如梦境的景象:那些毒虫仿佛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无论是蜘蛛、毒蛇还是蜈蚣蝎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一个都循着同类的脚步前行,不同族类之间绝不逾越半分。行路中、不时会有强壮的同类跳出,和领头毒物厮杀,所以领头的毒物也在不停的更替,优胜劣汰、直至越来越强壮。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暗夜里有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这些毒虫俯首帖耳。 将剑插入剑鞘,沐易航锁眉沉思,沉吟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凝重的气息。 能控制这么多毒物、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这根本超出了他以前的见闻! 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夜冥?能有如此操控毒物力量的,在苗疆只有日月神教的教主了吧? 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愕情景中回过神来。 夜冥……这样大规模的召唤和迁徙毒物,究竟是为何?莫非是教中出了什么大事? 诸葛小蝶坐在三十丈高的桫椤树上,俯视着脚下的浓荫密林,心事重重。 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非常人所能想象。 —— 澜水山庄外的湖畔,皎洁的月光倾泻在湖面上。 夜已深,大军在帐篷里休息。 凌风坐在一堆篝火旁,静静地擦拭着手里的御灵剑,斑驳的火光跳跃在他沉静如水的脸上。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唇边时不时泛起不可捉摸的微笑。 紫衣女子走出了山庄的大门,看到了他孤坐的背影,想了想,便快步走了过去。 凌风将锋利的剑刃收入剑鞘,方一抬头,就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还不睡?在想什么?” 回头,意料之中的微笑。 紫衣上前,百无聊奈的坐在了他身旁。 他玩味似的打量着她冷清的脸色,笑着:“你不也没睡!?” “我睡不着!”紫衣如实回答,语气恹恹的,说完,低下头去,无聊地把玩着衣襟前佩戴的一枚小物件。 凌风闲散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她手上。 紫衣的手指间捏着一枚小小的老旧斑驳的铜钱,铜钱用一根红线串着,挂在她的颈前。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紫衣的口吻像是在开玩笑。 凌风立马露出一种怎么可能的神情,啼笑皆非的道:“你戴着这铜钱做什么?莫非是驱邪的法宝?” 紫衣闷闷地摇头:“这是我哥哥生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凌风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响才提口气,诧异地嘀咕道:“哥哥?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饥荒过后又来了瘟疫,镇子里的人差不多死光了,我还记得那一日,哥哥将这枚铜钱交到我手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丫头,你在这里等着,哥哥出去找吃的,很快就回来,可是,他去了很久很久,再也没有回来,娘没有等到哥哥就病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紫衣似笑非笑地回忆着这段往事,神情里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种宿命般的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我的哥哥大概已经死了吧?!” 凌风的目光有些悲悯,摇摇头,他黯然地叹了口气,无谓地道:“我们这些被风云堡收养的孤儿大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你呢?凌风,你的家人呢?你会不会偶尔想起他们?”紫衣幽幽地问。 凌风再度摇头,清醒地说:“不记得了,自我记事起,我和慕云就是街头上流窜的小乞丐,我们是没有家人的。” 紫衣神色忧伤,不再追问什么,两眼呆呆地凝望着滋滋作响的篝火。 就在这沉静的片刻。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凌风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一条黑红色的长蛇吐着芯子,飞速窜了过来。 “紫衣,小心——!”惊叱一声,他一跃而起,手中的御灵剑豁然出鞘,将那条毒蛇一击斩杀。 紫衣敏捷地起身回头,顿时震住了。 视野里充满了不祥的冰冷气息,侧耳听去、满山遍野的咝咝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毒物汇集而来,将湖畔的澜水山庄包围住,俨如伫立起了一座诡异的孤城。 窸窸窣窣,蜿蜒爬行。 那些流水似的蛇虫沿着山庄的墙角沟渠漫延了进去、甚至连檐角上都有。 “慕云——!”凌风惊呼一声,拔腿往山庄内跑去。 方一跑进大门,就看到无数弟子手勤火把,抵御着蛇虫的攻袭。 清风真人和无尘大师已经被惊动,两个人站在廊下,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在一片混乱中,凌风四处寻找着慕云的身影。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冷静地吩咐:“大家别慌,将这些草药的粉末洒在身上,那些毒虫是不敢靠近的。” 凌风循声望去,却看到一身白衣的唐璇霜站在慕云身边,正在为过往的弟子分发草药小包。而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秀男子,眉眼带笑,一派气定神闲。 那是,凌风辨认了一下,那是药王谷谷主薛岚,他们终于在此时赶到了澜水山庄。 此时此刻,仿佛全南疆的毒虫都源源不断地赶到了澜水山庄、并将此作为最后的墓地。 站在庭院中央的清风道人挥动一下拂尘,口中振振有词,宽大的袖口里忽然飞出一只蓝色的瓢虫,扑闪着晶莹的翅膀,往山庄大门外飞去,那些密密麻麻的蛇虫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召唤一样,齐刷刷调转了方向,往山庄外的湖畔簌簌前进。 蓝色的火瓢虫一只只凭空显现,成团成簇,凝聚在一起绽放出盛大的光芒,那汹涌的蓝光映亮了半边天,贪婪的蓝色磷火上下飞舞着,带出一道道诡异的暗光,劈里啪啦作响。 蛇虫们一靠近磷火,瞬间就被焚为灰烬。 尽管是这样,那些蜂拥而至的蛇虫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坟场,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一样,叫嚣着,挣扎着,前仆后继地奔赴这场盛大的死亡。 火海中的毒物蓦然发出了可怖的嘶喊,相互扭打着重叠在一起,被耀眼的蓝色火光一口一口吞噬,成片成片的消失在翻滚的浓烟中。 此情此景,澜水山庄内外的众人无不骇然。 只有身披袈裟的无尘大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徐徐地,他掐动念珠,闭目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140章 大战之前 可怖的蛇虫风波已过。 经过一夜休整,风云堡的大队人马重振旗鼓,蓄势待发。虽然有清风道人压阵,灭了蛇虫之祸,然而还是有不少弟子被毒物咬伤。 清晨的冷风呼啸着吹过碧波荡漾的湖面。 澜水山庄外支起了一座座玲珑的小帐篷。 草地前的长案上,微风卷动医书,书页哗啦啦啦作响。 披着斗篷的薛岚端坐在竹椅上,为受伤的弟子诊病,有中了蛇毒的弟子在他的长案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唐璇霜携着静水堂的女弟子在一旁的帐篷里分拣草药,研磨,捣药,分装小包。 薛岚每看完一个病人,就会吩咐对方来这边领取药膏。众人忙忙碌碌,竟是一刻也歇不下来。 唐璇霜时不时抬起头打量着不远处的薛岚。一夜未眠,他的神情分明疲惫极了,然面对病人却是耐心沉静,言笑晏晏。 不知不觉中,心弦微微波动着,静水堂堂主的唇边升起了温婉而柔静的笑容。 薛岚也在此时看了过来,招招手,对她欣然一笑。 唐璇霜连忙别过头去,作忙碌状,将手里的草药递给旁边的女弟子,吩咐道:“去了根,一定要研磨仔细了!” 那女弟子点头称是。 她又轻咬着润唇,悄然的回过头来,这时一个大大的笑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吓了她一跳。 却是凌风,他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唐璇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郝然地问:“唐大夫怎么看起来面泛桃花?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将近?” 唐璇霜慌了慌神,瞪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凌风摸着下巴,在她身后自顾自地道:“我终于知道少主为什么要请薛岚出山了,想来我们风云堡神草堂堂主的位子一直悬空未定,就是为他准备的呀!” 唐璇霜转过身来,一边忙着手上捣药的活,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等到大战结束,薛岚是要回药王谷的,他不是江湖中人,也不会担任什么堂主。” “姑娘此言差矣!”凌风挑起剑眉,含笑反驳道:“薛岚既有姑娘这位江湖中人作为红颜知己,又怎么会不是江湖中人呢?” 唐璇霜怔住,冷清的眉宇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恍惚。 是啊,人是她带出来的,因为她,薛岚算是彻底卷入江湖纷争了,随她入世的薛岚究竟会何去何从,又岂是她一人左右得了的。 现在,她只希望,日月神教一战能够速战速决,薛岚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到药王谷。 —— 天山峰顶。 巫月神宫。 冰雪覆盖的天心阁内。 诸葛小蝶的面容憔悴而苍白,她静静地跪在师傅的灵案前,盈盈的大眼睛里闪着泪水的光芒。 为什么师傅就这样离开了?她刻意让她去找沐易航,刻意支开了她,然后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人世!师傅,都是徒儿不孝?竟未能觉察到你的良苦用心! 白衣少女痛哭着闭下眼睛,一颗心擦着剧痛往深渊里坠去。 一只细长的手轻轻拍上了她娇弱的肩膀,“小蝶,要节哀啊!”沐易航劝勉的话语贴着耳际响起,有些沙哑,隐隐夹杂着一丝紧绷的颤抖。 在巫月神宫里找到了萧翎的尸体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么多年了,萧翎的失踪在他心中始终是个未揭的谜底,可是,就在他几乎放弃追寻的时刻,这个心结却意外的解开了。 白衣少女回眸望住他,呆呆地望住他,含泪的目光细细碎碎地闪动着,如缤纷的碎星洒满湖面。 “我要送师傅回昆仑雪域去,那儿才是她的家!”她怔怔地说,唇角痛得发白。 沐易航的目光静谧如夜,他怜爱地凝视她,浅浅笑着,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去!!”下一刻,他温柔坚定地吐出了几个字。 诸葛小蝶的手指在双膝上不知所措的颤抖,她的表情呆呆的,苍白的唇角忽然绽出一朵晶莹如雪的笑容,那笑容虚弱无奈却异常甘甜。 “好!”她答允的声音轻不可闻。 沐易航怔怔地凝视她,顿了顿,他的手轻轻伸过来,覆盖住她交叠的双手。 眼底流淌着晶莹的泪光,白衣少女垂下眼睛,悲悯的神情忽然有些不自然。 “来——!”沐易航拉着她从水晶棺前起身,他用微笑的深眸锁定了她。 “小蝶,等到风云堡的人马一举铲除了日月魔教,天下武林共享太平盛世,我就带着你归隐山林,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再过问江湖纷扰之事,你说好不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沐易航的表情开心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眼睛也明明亮亮的,没有一丝烦恼和忧愁,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呈现在眼前。 然而,小蝶的眼神却变了,真正的变了。 沐易航的话语让她感觉到欣慰的同时,却又感到深深的害怕和恐惧。 她忘了?她怎么可以忘了?她和夜冥之间还有一个可怕的血契。 如果,沐易航不退兵的话,这一战也是避无可避。 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 况且,日月神教教众势力庞大,非同小觑,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被外界的力量摧毁的。 这一瞬间,大护法的预言,夜冥冷酷嗜血的眼神一一飞掠过她的脑海,将白衣少女沸腾起来的血液重新冷冻,同时也冻住了她未能展开的幸福。 “沐大哥!”她不安地呢喃,语气轻如梦呓:“你一定要灭了日月神教吗?” “是!”沐易航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听了这话,“……”小蝶的唇角颤动两下,心脏仿佛被迟疑的刀刃一寸一寸地刮扯着,好疼好疼。她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沐易航下意识地握紧了她冰冷的双手,他想要用坚毅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会败的,他承诺给她的一定会实现。 “小蝶,你要相信我。” “好!”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我们即刻就动身,去澜水山庄,等大战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回来。” —— 澜水山庄。 大堂内,群雄侍立,凝重的氛围勾勒出一线诡异的寂静。 紫衣少女来来回回踱着步,神态无比焦急和忧虑。 为什么少主还不回来?那个妖女会带他去哪里呢?真是急死人了。 凌风双手抱肘,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神情有些疲惫,显然也是一宿未睡。 慕云坐在檀木椅上,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撑着脑袋,甚是悠闲自在。 唐璇霜和薛岚在湖畔诊治受伤的风云堡弟子。 顾少康不在这里,那天晚上,沐易航走后,他也跟着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清风真人和无尘大师在后堂休息。 弦之介正在调动着庄内的人马,随时待命出发,沐少主一回来,他就主动请命,率先攻上天音山去,直捣魔教老巢。 日影渐渐西斜。 六棱轩窗里投进来夕阳的脉脉余晖。 终于。 “参见少主!”远远的,一层一层的参拜声冷肃地传了进来,大堂内的几位堂主喜不自胜。 凌风惊得放下了抱肘的双手,慕云也“噌”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紫衣则是风风火火的往大厅门口冲去。 然而,刚跑了两步,突如其来的,她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凌风和慕云举步上前。 只见。 沐易航面容带笑,撩起袍角,举止从容地跨进了门槛,而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子。 面容冰清玉洁,唇角清甜微翘,一袭雪白的霓赏仿佛是采摘了月亮的光华,柔和而闪亮,映衬出她绝世清丽的天人风姿。似乎是一时间难以适应大堂内古怪的气氛,白衣少女垂下了眼眸,紧跟在沐易航身后,并不想和其他几位少堂主正面眼神交锋。 “少主!”紫衣喃喃地低唤,失神的目光却呆呆地注视着沐易航身侧的少女。 “这是小蝶。”沐易航正视着几位下属,简约地笑着介绍,语毕,他径自挽起白衣少女的手,拉着她款步行至桌前坐下。 沐易航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给了对面的少女。以前也只有别人为他斟茶的份儿。 诸葛小蝶接过茶盏双手捧着,看了他一眼,笑容腼腆而文静。 这是怎么回事? 凌风和慕云交换一下不可思议的表情,纷纷瞪大了眼睛,而紫衣则彻底僵在了原地,再无丝毫动作。 几乎是同时的,他们三人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少女是谁?他们之前分明见过她! 一想到几年前在街上被诸葛小蝶用法术捉弄的场景,凌风和慕云的神情都有些尴尬晦涩。 紫衣却只是黯然地想着,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沐易航还是喜欢这个女子,如今他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凄迷的晚霞透过镂窗照进来,大堂内,一时间安静如死,所有人都恍惚地怔立在原地。 凌风和慕云面面相觑,吃惊于居然在巫月神宫里发现了萧翎前辈的遗体。他们深知,这么多年来,沐易航一直在苦苦寻觅着师父萧翎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已是阴阳相隔。 沐易航扬眉冷立,简单地做了部署安排。 明日一早,大军开拔,慕云和紫衣在澜水山庄原地驻守。 第140章 大战之前 可怖的蛇虫风波已过。 经过一夜休整,风云堡的大队人马重振旗鼓,蓄势待发。虽然有清风道人压阵,灭了蛇虫之祸,然而还是有不少弟子被毒物咬伤。 清晨的冷风呼啸着吹过碧波荡漾的湖面。 澜水山庄外支起了一座座玲珑的小帐篷。 草地前的长案上,微风卷动医书,书页哗啦啦啦作响。 披着斗篷的薛岚端坐在竹椅上,为受伤的弟子诊病,有中了蛇毒的弟子在他的长案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唐璇霜携着静水堂的女弟子在一旁的帐篷里分拣草药,研磨,捣药,分装小包。 薛岚每看完一个病人,就会吩咐对方来这边领取药膏。众人忙忙碌碌,竟是一刻也歇不下来。 唐璇霜时不时抬起头打量着不远处的薛岚。一夜未眠,他的神情分明疲惫极了,然面对病人却是耐心沉静,言笑晏晏。 不知不觉中,心弦微微波动着,静水堂堂主的唇边升起了温婉而柔静的笑容。 薛岚也在此时看了过来,招招手,对她欣然一笑。 唐璇霜连忙别过头去,作忙碌状,将手里的草药递给旁边的女弟子,吩咐道:“去了根,一定要研磨仔细了!” 那女弟子点头称是。 她又轻咬着润唇,悄然的回过头来,这时一个大大的笑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吓了她一跳。 却是凌风,他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唐璇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郝然地问:“唐大夫怎么看起来面泛桃花?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将近?” 唐璇霜慌了慌神,瞪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凌风摸着下巴,在她身后自顾自地道:“我终于知道少主为什么要请薛岚出山了,想来我们风云堡神草堂堂主的位子一直悬空未定,就是为他准备的呀!” 唐璇霜转过身来,一边忙着手上捣药的活,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等到大战结束,薛岚是要回药王谷的,他不是江湖中人,也不会担任什么堂主。” “姑娘此言差矣!”凌风挑起剑眉,含笑反驳道:“薛岚既有姑娘这位江湖中人作为红颜知己,又怎么会不是江湖中人呢?” 唐璇霜怔住,冷清的眉宇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恍惚。 是啊,人是她带出来的,因为她,薛岚算是彻底卷入江湖纷争了,随她入世的薛岚究竟会何去何从,又岂是她一人左右得了的。 现在,她只希望,日月神教一战能够速战速决,薛岚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到药王谷。 —— 天山峰顶。 巫月神宫。 冰雪覆盖的天心阁内。 诸葛小蝶的面容憔悴而苍白,她静静地跪在师傅的灵案前,盈盈的大眼睛里闪着泪水的光芒。 为什么师傅就这样离开了?她刻意让她去找沐易航,刻意支开了她,然后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人世!师傅,都是徒儿不孝?竟未能觉察到你的良苦用心! 白衣少女痛哭着闭下眼睛,一颗心擦着剧痛往深渊里坠去。 一只细长的手轻轻拍上了她娇弱的肩膀,“小蝶,要节哀啊!”沐易航劝勉的话语贴着耳际响起,有些沙哑,隐隐夹杂着一丝紧绷的颤抖。 在巫月神宫里找到了萧翎的尸体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么多年了,萧翎的失踪在他心中始终是个未揭的谜底,可是,就在他几乎放弃追寻的时刻,这个心结却意外的解开了。 白衣少女回眸望住他,呆呆地望住他,含泪的目光细细碎碎地闪动着,如缤纷的碎星洒满湖面。 “我要送师傅回昆仑雪域去,那儿才是她的家!”她怔怔地说,唇角痛得发白。 沐易航的目光静谧如夜,他怜爱地凝视她,浅浅笑着,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去!!”下一刻,他温柔坚定地吐出了几个字。 诸葛小蝶的手指在双膝上不知所措的颤抖,她的表情呆呆的,苍白的唇角忽然绽出一朵晶莹如雪的笑容,那笑容虚弱无奈却异常甘甜。 “好!”她答允的声音轻不可闻。 沐易航怔怔地凝视她,顿了顿,他的手轻轻伸过来,覆盖住她交叠的双手。 眼底流淌着晶莹的泪光,白衣少女垂下眼睛,悲悯的神情忽然有些不自然。 “来——!”沐易航拉着她从水晶棺前起身,他用微笑的深眸锁定了她。 “小蝶,等到风云堡的人马一举铲除了日月魔教,天下武林共享太平盛世,我就带着你归隐山林,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再过问江湖纷扰之事,你说好不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沐易航的表情开心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眼睛也明明亮亮的,没有一丝烦恼和忧愁,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呈现在眼前。 然而,小蝶的眼神却变了,真正的变了。 沐易航的话语让她感觉到欣慰的同时,却又感到深深的害怕和恐惧。 她忘了?她怎么可以忘了?她和夜冥之间还有一个可怕的血契。 如果,沐易航不退兵的话,这一战也是避无可避。 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 况且,日月神教教众势力庞大,非同小觑,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被外界的力量摧毁的。 这一瞬间,大护法的预言,夜冥冷酷嗜血的眼神一一飞掠过她的脑海,将白衣少女沸腾起来的血液重新冷冻,同时也冻住了她未能展开的幸福。 “沐大哥!”她不安地呢喃,语气轻如梦呓:“你一定要灭了日月神教吗?” “是!”沐易航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听了这话,“……”小蝶的唇角颤动两下,心脏仿佛被迟疑的刀刃一寸一寸地刮扯着,好疼好疼。她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沐易航下意识地握紧了她冰冷的双手,他想要用坚毅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会败的,他承诺给她的一定会实现。 “小蝶,你要相信我。” “好!”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我们即刻就动身,去澜水山庄,等大战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回来。” —— 澜水山庄。 大堂内,群雄侍立,凝重的氛围勾勒出一线诡异的寂静。 紫衣少女来来回回踱着步,神态无比焦急和忧虑。 为什么少主还不回来?那个妖女会带他去哪里呢?真是急死人了。 凌风双手抱肘,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神情有些疲惫,显然也是一宿未睡。 慕云坐在檀木椅上,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撑着脑袋,甚是悠闲自在。 唐璇霜和薛岚在湖畔诊治受伤的风云堡弟子。 顾少康不在这里,那天晚上,沐易航走后,他也跟着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清风真人和无尘大师在后堂休息。 弦之介正在调动着庄内的人马,随时待命出发,沐少主一回来,他就主动请命,率先攻上天音山去,直捣魔教老巢。 日影渐渐西斜。 六棱轩窗里投进来夕阳的脉脉余晖。 终于。 “参见少主!”远远的,一层一层的参拜声冷肃地传了进来,大堂内的几位堂主喜不自胜。 凌风惊得放下了抱肘的双手,慕云也“噌”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紫衣则是风风火火的往大厅门口冲去。 然而,刚跑了两步,突如其来的,她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凌风和慕云举步上前。 只见。 沐易航面容带笑,撩起袍角,举止从容地跨进了门槛,而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子。 面容冰清玉洁,唇角清甜微翘,一袭雪白的霓赏仿佛是采摘了月亮的光华,柔和而闪亮,映衬出她绝世清丽的天人风姿。似乎是一时间难以适应大堂内古怪的气氛,白衣少女垂下了眼眸,紧跟在沐易航身后,并不想和其他几位少堂主正面眼神交锋。 “少主!”紫衣喃喃地低唤,失神的目光却呆呆地注视着沐易航身侧的少女。 “这是小蝶。”沐易航正视着几位下属,简约地笑着介绍,语毕,他径自挽起白衣少女的手,拉着她款步行至桌前坐下。 沐易航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给了对面的少女。以前也只有别人为他斟茶的份儿。 诸葛小蝶接过茶盏双手捧着,看了他一眼,笑容腼腆而文静。 这是怎么回事? 凌风和慕云交换一下不可思议的表情,纷纷瞪大了眼睛,而紫衣则彻底僵在了原地,再无丝毫动作。 几乎是同时的,他们三人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少女是谁?他们之前分明见过她! 一想到几年前在街上被诸葛小蝶用法术捉弄的场景,凌风和慕云的神情都有些尴尬晦涩。 紫衣却只是黯然地想着,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沐易航还是喜欢这个女子,如今他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凄迷的晚霞透过镂窗照进来,大堂内,一时间安静如死,所有人都恍惚地怔立在原地。 凌风和慕云面面相觑,吃惊于居然在巫月神宫里发现了萧翎前辈的遗体。他们深知,这么多年来,沐易航一直在苦苦寻觅着师父萧翎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已是阴阳相隔。 沐易航扬眉冷立,简单地做了部署安排。 明日一早,大军开拔,慕云和紫衣在澜水山庄原地驻守。 第141章 自相残杀 黎明前夕,夜幕下的天音湖水一片静谧诡谲。 蓝雨抱着酒坛坐在湖畔的石阶上,目光一时间昏暗如死。 阿音左顾右盼地寻了过来,看到了她,顿时神色一凛,连忙上前叱道:“酒使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躲在这里喝酒?!” “怎么了?”蓝雨回头,醉醺醺地问。 阿音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今夜,教主命修罗屠尽了你凌霄宫的人,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教主如此动怒,不惜大开杀戒!?” 蓝雨哈哈地笑出声来,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扬手大声道:“杀吧,都杀了,都死光了才好呢?” 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阿音愤懑地摇头,转身欲走,蓝雨却紧接着又道:“教主让我杀掉残雪,你知道吗?他让我杀掉残雪?” 阿音蓦地僵住,震惊地回过头来望住她。 蓝衣女子抱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杀了残雪,接下来是谁,黎昕还是你啊?”身子前倾着,说完,又无所顾忌地疯笑起来。 阿音急忙上前,抬手想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他以前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嫌他不够强大,现在他强大了,我们却觉得心生恐惧,这到底是为什么?”蓝雨大力挣开了他,身姿歪斜着,差一点扑倒在地。 阿音轻咬着牙,面色凄然,怔怔然望着她。 蓝雨摇摇头,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猛地将手里的酒坛摔碎在地上,她情绪崩溃地哭喊道:“他不是夜冥,但他比夜冥更可怕!他就是想看着我们自相残杀,想看着神教由内而外瓦解溃散,他恨夜冥,从来都是,他一直都恨夜冥!” “住口!”阿音握紧了双拳,冷然打断了她的狂语:“教主的心思岂是吾辈能随便揣度的?你再这样放任自流,口无遮拦,迟早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蓝雨吭哧了两声,忽然慢慢走过来,大幅度弯下腰打量着阿音冷静自持的脸色,她古怪地笑了笑,樱红的唇边勾起一丝嘲弄:“色使大人果然是教主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啊!”嘶嘶地笑着,她轻甩云袖,跌跌撞撞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你去哪里?”阿音急问,眉宇间深埋着来不及掩饰的荒凉。 蓝衣女子摆摆手,却没有回头,摇晃的身姿越走越远:“我去杀残雪啊,不杀掉他,教主就会杀掉我了。” 阿音变脸失色,连忙疾步跟了上去。 —— 夜晚的琼华阁内,鸦雀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灵进进出出的寻找着黎昕和残雪的身影。 在紫藤花攀绕的花架回廊上,急急奔走的小灵终于看到了白衣使者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刚欲开口呼唤一声,却下意识地忍住了。 因为她看到,黎少爷在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话。 男子的面容和身形隐藏在照壁内侧,光线又太暗,小灵只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青色的宝剑,黎少爷似乎问了什么,那男子沉沉地回道:“均已布置妥当,几处重点的楼宇地下都埋好了线,届时引爆即可!” 小灵来不及分辨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得默默地退下。 刚折身往回走了两步,心不在焉的小灵就撞在一个宽阔的肩膀上。 她蓦地抬头,却是残雪,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小灵眼睛一亮,刚欲笑着说些什么,残雪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悄然制止了她。 他带着她一路回到了琼华阁的内室。 关上了门,小灵有些不解的看着残雪。 残雪却上前打开柜子,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他走到了她面前,将包袱递给了她,一言不发的样子。 聪慧如小灵肯定明白残雪此举是何意? 她摇摇头,很坚定地笑着说:“我不会走的,厉少爷,我要一直陪着你。” 残雪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很快又恢复了往昔冰冷的神色,不悦地道:“你必须走!大战在即,我护不了你。” 小灵沉默地低下头去,片刻后,她抬起手,抓住他一只手臂,轻轻摇晃了两下,哀求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厉少爷,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残雪怔怔地任由她摇晃自己,冷定如铁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松动。 小灵眼眶泛红,忽然仰起头来看着他,执拗地道:“我不怕死,可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再也不能服侍你,你知道你失踪的那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我怕你真的出事,怕再也见不到你,怕……!” 小灵倾诉的话语未完,腰身忽然被人往前一搂,双唇也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占为己有。 她挣扎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残雪在吞噬般的吻着自己,眼角慢慢滑下两行忧伤的清泪,她后仰着脑袋,双手紧张地蹭在对方胸前。 残雪的双臂如铁箍一般紧紧勒住她,脚下却缓缓踱着步,激烈的拥吻中,他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屏风后的竹榻。 窗外夜色阑珊,一轮圆月朦朦胧胧的挂在树梢。 蓝雨借着酒劲,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琼华阁,她来到了残雪居住的竹屋外,咬咬牙,猛地拔出了袖中的短刀。 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出一道道皎洁的清辉。 她选择了最笨的办法,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此时此刻,蓝衣女子的喘息异常粗重,她定定地凝望着手中的短刀,仿佛这把刀要结束的是自己的性命,久而久之,又痴痴傻傻地笑出声来。 然而,不待她有进一步的行动。 色使阿音已经翩然而至,宽大的紫色衣袖直将蓝雨包裹住,一个瞬移,两个人就来到了琼华阁外的水榭旁。 银白色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黑石地板上。 阿音晦暗不明的语声在她耳畔响起:“你离开神教吧,既然这么痛苦,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蓝雨愣住,仿佛听不懂一样,木木地转过头瞧着他。 阿音的目光投向远方的黛色山峦,隐忍的微微笑着,很平静地说:“在教主找到你之前,你尽快逃吧!” 蓝衣女子哽咽着,肩膀瑟瑟发抖,彻底说不出话来。 第142章 你一定会回来 —— 今夜,出奇地安静。 “还不休息吗?”安顿好了一切,来到山庄的大门外,沐易航看到白衣少女孤身站在湖畔发呆。 朦胧的月光下,小蝶蓦然回头,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迷茫。 “怎么了?”沐易航心惊,快步来到她跟前,打量着她冷清的神色。 小蝶默默低下头,挣扎了一下,复又抬头望住他,认真地说:“沐大哥,我还是回天音山去吧!” 是的,她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她是日月神教的圣女,这里的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防备和敌意,她进进出出仿佛被千万双仇恨的眼睛盯着,如果那些敌对的目光是刀是剑,那么她早已经死过千百次了。 “是我唐突了!”仿佛触动了什么,沐易航冷静的声音里有些微的叹息:“我带你回来,却忽略了你和风云堡众人的感受,我不该如此大意的,是我太心急了!” 小蝶摇摇头,黯然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清透的笑意,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淡淡地劝慰道:“所以我才要离开这里,沐大哥,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有我在,你行事有诸多不便,你那些属下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难免有所芥蒂,我不想你为难,所以我,我决定先去解决自己的事情?!” 沐易航不说话的看着她,握着她的双手愈发收紧,带着一丝犹疑,一丝不舍。 小蝶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彻晶莹:“我为日月神教奔走效力多年,身上背负的血债不会比你少,正道武林见到我人人得而诛之,谁不欲除之而后快,可是偏偏你待我不同,而你大战在即,绝不该因为我而动摇了军心,沐大哥,我的离开能够让你扫除前路阴霾,再无后顾之忧,而这,也是我眼下唯一能为你做的?你就成全我吧!” 沐易航看着她,神色有些奇异的哀伤和苦痛,轻轻道:“你一旦回到日月神教,只怕再难逃出夜冥的魔掌,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你也知道。” 唇边强撑的笑意瞬忽逝去,小蝶定定的看着沐易航,斩钉截铁:“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到你身边,我不会死,我在乎的人我也一定要守住!”她的声音是冷涩而艰苦的,但是一字字的吐出,散入夜风,没有丝毫的迟疑。 沐易航悄然握紧了她的手,剑眉下的眼色是恍惚的,他掉过头望着平静无波的湖水,淡漠的唇角渐渐浮起一丝很轻的笑意:“小蝶,我知道眼下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但是,我还是不忍放你离开,你知道的,我们相聚的时日总是那么短暂,就好像苍天作弄一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阻碍横在我们中间,让我们生生不能相守!这一次你若离开了,我们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小蝶忽然怔住,白衣迎风而动。 他看向她,目光复杂的变幻,唇边淡淡的笑容更深、也更寂寥:“也许这一战我就死了呢?” “你不会死!”白衣少女截口道,声音忽然有了颤栗的感觉。 沐易航怔怔凝视着她,清俊苍白的脸上忽然有苦笑的意味:“是人都会死,更何况这一战以武学对抗术法,风云堡并不占上风!你也知道,日月神教的法术邪阵有多厉害,之前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弟子屈死在邪教秘术之下,而这一战,又不知会有多少白骨将填埋在天音山?!” 小蝶的手微微一颤,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她想起了大护法的预言,沐易航战败身死会,他真的会死吗?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霎时攫住了她,小蝶嘤咛一声,伸出手紧紧抱住沐易航。 沐易航叹息一声,眼中有依稀的笑意,也紧紧地抱住她。 晚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和衣襟,恍然如梦。 漆黑的睫毛覆盖住苍白的眼睑,小蝶揪紧了沐易航的前襟,在他的怀里蠕动了两下,泪如雨下。 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离开,她绝不能让沐易航死了,她要回到夜冥身边,如果血契真的是同生共死的话,沐易航就绝不会死,因为她就算付出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沐易航死。 次日黎明,杨柳湖畔,大军整装待发。 一封书信悄无声息的落在沐易航的长案上。 众人无不惊讶,坐在案前的沐易航却是意料之中的样子,他没有顾上下属惊讶询问的目光,将信收起,纳入怀里,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吩咐道:“出发——” —— 一抹嫣红的血渍染红了东方的天际,黎明破晓而至。 天音山,日月神教,光明神殿。 “阿音,是你在外面么?” 后殿的寝室内,静谧无声。这里是天音山的最高处,也是日月神教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敢进入——然而,听得外面大殿中传来的轻微响动,假寐中的年轻教主陡然惊醒。 没有人回答,四周忽然安静极了,一丝声响都没有。 夜冥一下子拥衾坐起,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是谁……分明有人在那里! 他最近一直睡不着,睡着了也会被记忆深处的噩梦魇住,就连阿音,黎昕等人最近也变得神神秘秘,经常连夜出去,通宵不回,他懒得去理会他们心中的行踪。只是想着、在大军压境的时候日月神教还得指望他们几个多抵挡一阵子。 此时此刻,光明神殿内静谧如同死境,然而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是谁,到底是谁躲在暗处? 他开启了心目,巡视四下良久却依旧一无所获。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莫名的恐惧—— 那人分明是带着杀气来的,有人要杀他? 决不能坐以待毙,夜冥来不及细想,一个鲤鱼打挺,赤足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他面前,让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夜冥忽然烦乱的一拂手。 一层层的帷幕立时被拂开,外面的天光透进来,最后一层帷幕上,忽然映出了小蝶熟悉的影子。 夜冥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脚步放缓,拂开最后一层帷幕,冷笑着迎了出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话音未落,日月神教教主淡定的脸色骤然一变:“小蝶,你要做什么?!” 白衣少女不见何时举步,转瞬间已近身来,白色的光剑蓦地抵在他的胸口。 他看到她的眼睛——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杀意。 夜冥愣了愣,齐眉的额环上,那颗璀璨的蓝宝石变得清冷无光。 “我、要、杀、了、你!”他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 然而,他看着她,只是笑,很轻松很诡异的笑。 第143章 夜晚的厮杀 —— 不对劲,从踏入天音山的地界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按照沐易航的部署,大军兵分三路,从前、后、两侧包抄围堵式攻上天音山。 其中澜水山庄庄主弦之介所率队伍是从天音山山门前正面进攻,吸引敌军火力。 而凌风所率领的这一支则是从后山攻入,直达山顶的天音圣湖。 队伍趁着夜色行进中,仅凭着直觉,众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在逼近。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空气中飘来一阵阵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骏马上的凌风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暗自警惕着。 枝叶茂密的树林中阴风阵阵,时不时有诡异的鸟叫声高低传来。 凌风环视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 “小心,是鬼降!”伴随着下属一声恐惧的惊呼。 刀剑堂堂主陡然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不好!”刹那间,无数次生死战斗换来的直觉救了他,红衣男子一抬手,御灵剑的剑气从袖中横空而起,封住了前面,同时足下一点,瞬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向后用力飘开。 这一封一退,如同疾风闪电,已经是他一生武学的颠峰。 然而,他的坐骑却瞬间被飞扑过来的红色鬼降一口咬断了脖子,栽倒在地。 贪婪嗜血的鬼降伏在白马身上,摇头晃脑,发出恐怖的撕咬声。 凌风蓦地定住神,手指间一张书写着红色咒语的黄色符录骤然斜飞出去,定在了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之上。 那团恶臭的腐肉发出了恐怖的嘶吼,张开了摄人的獠牙,仰天挣扎了许久还是化为了一滩脓水。 凌风暗暗松口气。 那种浓浓的腥味,犹在身侧不停地缠绕,令人窒息。 血的腥味。 那种腐烂的、陈旧的人血的腥味。 他用剑气护住了全身,然而他也知道这种做法支撑不了多久——抬眼看去,树林中的众位风云堡弟子安静极了,均用一种胆战心惊的目光凝望着他。 是何人在驭使着血鬼降? 思虑间,身侧的腥风又是一动、无形的血鬼降从不知何处又是直扑而来了。 刹那间,紫色的衣袂一动。薛紫衣手握银鞭,飞掠而至。 那一道道带着紫色闪电的鞭子,霹雳作响,带着凌厉汹涌的真气,将四周袭来的血腥气尽数劈散。 然而,这样强势的杀气也只是逼得腥气略微散去了一些,却依然浮动在空气中。那个可怕的无形暗杀者,就躲在夜色中的某一处。 “没受伤吧?”与紫衣靠背而立,执剑仔细警惕着,凌风低声问了一句。 “还好。”紫衣女子迅捷将长鞭收回挽在手里,朗声回答。 “少主不是让你留在澜水山庄原地待命吗?你怎么跟上来了?”凌风蹙眉,不得不出言责备她。 “你们都走了,我呆在山庄里还有什么意思!”紫衣沉静地一笑,辩解道:“况且都到这儿了,你还能让我回去不成?!” 凌风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忽然间,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是一变。 夜间林子里光线昏暗,根本无法看见危险所在。然而在他们身后马上的无尘大师掐指一算,却知道情况的诡异和危急,立时暮声提醒:“西北方十步!” 浓烈的腥风呼啸而来,风里依稀听得见恶鬼的咆哮。 腥风扑面,然而,站在原地的两个人,却几乎在瞬间消失了。 凌薛两人在同一时间内点足掠出,以西北方为目的,分别从两侧闪电般的包抄过来。在奔到一半的时候,两人同时出手——一瞬间,浅碧的剑光和紫色的闪电两种色彩同时在林中闪现。 只是刹那间的一闪,立刻又消失不见。 所有人,包括无尘大师,都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 冲过了十步,两人继续奔出几步,方才站住身形。 似乎方才那一剑耗费了真力,凌风微微咳嗽了两声,而紫衣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无尘大师看到,凌风的剑刃上,紫衣的银鞭上,均有暗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下。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烈起来,然而却是凝聚在某一处。枝桠繁茂的树林中,响起了奇异的嘶叫声,凄厉而恐怖。 听到那个非人非兽的吼声,风云堡弟子的眼中都显出了惊恐的神色,紫衣也不例外。 “怎么,你怕了?怕了就躲到我身后,哥哥我保护你!”如此紧张的时刻,凌风还有闲情打趣她。 紫衣女子立时反驳:“谁是你哥哥?”语毕,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凌风以剑支地,嘻嘻一笑:“你要是想当我哥哥,我也不介意啊!” 紫衣面上一窘,不再理他,飞身往前跃去。 凌风在她身后没脸没皮地笑着:“好妹妹,快等等哥哥!” 原本紧张压抑的行军氛围,因为这片刻的小插曲而变得轻松了些许。 然而,大军往前急行不过数十丈。 “那是什么?”紫衣女子忽然抬手指着某个方向。 凌风抬头,顿时吃了一惊。血腥气最浓烈的地方,在虚空中,那棵高高的樟树上,竟然站着一个蓝色的人形影子。 方才就是她在操纵着血鬼降吗? 凌风足下一蹴,不待丝毫犹豫的纵身跃起,想要一击斩杀那个施术者,然而方至空中,那道蓝色的影子却忽然消失了。 紫衣和凌风相视一眼,眉宇间均有骇然之色。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黑暗的密林中,有慌乱奔窜的声音。 蓝衣女子捂着胸口,左突右扑着,身子忽然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那两人好厉害,方才那一系列交错猛攻,杀掉了不少鬼降,而她作为施术者也受到了重创。 抬起头,遥望着天边的一轮残月。 蓝衣女子虚弱地想着,她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此人正是夜冥座下的酒使蓝雨,她告别了阿音,本想趁着夜色,从后山逃下山去,却不料半路上,风云堡的人马就迎了上来。 眼下,后山的路怕是行不通了,她只能另寻出路。 唇边苦笑连连,蓝雨一边咳血,一边自嘲般的道:“逃,你真的逃得掉吗?” 人生第一次,她觉得身处的这座大山是如此的广阔森冷,无边无际。 —— 一行人马沿着黑压压的山间小道行进了许久,奇怪的是居然没有遇到一丝抵抗,更确切的说似乎是踏入了无人至境。沿途每个分岔路口,分明都设有高高的望风台,然而早已人去茶凉。 白衣堂主勒缓了马速,举目望向前方。 漆黑如墨的森林里,众人手中高举的火把,冉冉跳跃,拉成一条长长的火龙,队伍有条不紊的往前行进,似乎并无异样。 唐璇霜摇摇头,摒弃了心中不该有的担忧,目色清明的缓缓策马走向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刷的一下,耳畔一记猛烈的风动,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闪过去了。 白衣女子暗自心惊,蓦地拔剑在手,警惕四下。 前方行进的队伍显然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所冲散,一时间人声鼎沸,马嘶阵阵。忽然间有人大叫了一声:“什么东西?” 众人环顾四下,紧接着传来一个清雅沉着的声音:“不要慌,是山间的灵兽而已!” 白衣女子定睛望去,却仿佛被强光忽然照住了眼睛,视野里一片空白—— 沐易航沉稳清冷的声音在深夜的山林中再度响起:“般若法师,你来了吗?” 虚空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袍法师终于现出了真身,定定地望住了骏马上的风云堡少主。 一时间,恍若有飓风从狭窄的山谷吹过,万千树叶在头顶簌簌作响。 唐璇霜眨了眨眼睛,方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婆娑的月光下,一只巨大的雪白怪兽凌空踏步而下,宛若庞然巨物般停在山涧。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神兽?无不震惊又害怕。 沐易航却孤身一人,缓缓纵马上前。 唐璇霜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的呼喊声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她的脸色紧张成一片惨白。 雪白的巨型灵兽摇头一甩,打了个响鼻,前蹄一屈,忽然静静地卧了下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灵兽的背上还驮着一个年轻的白袍道人。 沐易航策马上前,拱手施礼,很是恭敬的样子:“感谢般若法师今夜如约前来!” 沐易航计划对付日月神教,时间已经不短。在派出人马渡过澜沧、进入苗疆以前,他已经做过了全方位的谋划和安排——眼前这个日月神教的大护法般若,便是他埋藏的最深的一颗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动用。 白袍道人一挥拂尘,也静静地颔首回了一礼。 树林里很快安静了下来,沐易航吩咐众人原地休整,等天亮了再赶路。 唐璇霜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忙忙碌碌的人马。然后,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另一边。 那里,沐易航和白袍道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已经没入了密林深处。 夜晚的林间,有斑驳的月光透过树梢照在白衣公子的脸上,他忽然转过头来,忍不住问:“她怎么样了?” “谁?”白袍法师显然一时间没接住对方的思路,怔了怔,看着风云堡少主冷清的脸色,才恍然回过神来,“你问圣女?她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神教。” 说着,日月神教大护法的眼中陡然有了惋惜之色,叹道:“只可惜,她刚一回来就犯了死罪,被教主关押在了光明神殿!” 沐易航的眼神骤然一抖,脚下的步子也停了,冷然地看着他。 白袍法师连忙又道:“教主对圣女甚是看重,自然不会伤她性命。” 沐易航继续往前走去,抬起竹箫很随意的将伸到眼前的一根树枝格开,眼神一味地冷锐下去:“那么、还要劳烦般若法师想法子去见她,把她带出日月神教、送下山去! 有些意外的,日月神教的大护法侧目看着他:“不过也只是一个女子——居然让你们两个都如此?我倒真是想看看,决战之时,那圣女究竟会站在哪一方?” 此言一出,风云堡少主沉静的眸子里,有着骇人的冷光,让白衣术士暗自心中一凛。按照之前真正的卦象,这一战沐易航必将大获全胜,也只有他才能将夜冥至于死地吧?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因为对力量的渴求,而背叛教派、暗自相助。 “明日清晨,风云堡的人马便会全力攻上山去……但是,你要替我保护好小蝶。”激愤过后,沐易航淡然的神色转为凝重,沉下声说:“大师,你一定要设法让小蝶摆脱夜冥的控制。” 般若法师的眼神也渐渐严肃起来,沉默了片刻,他顿住了脚步:“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要知道夜冥对她太上心了,我怕带圣女出来的机会难找。” “你必须做到!”沐易航蓦然回头,定定的盯着这个协作者,眼神冷冽,“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们的协议就此作罢,我自然会知会夜冥、日月神教里有什么人一直觊觎他的灵力和地位。” 陡然间,白袍法师仿佛被逼到了忍无可忍,眼神急剧变幻,紧紧地咬住牙根,然很快的,他又闭下眼睛叹了口气,屈服地道:“好!沐少主,我答应你一定设法保护好圣女——你不用顾忌什么,明日就尽管放心的血洗魔宫吧!” “好——!”白衣少主的眼中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似是松了口气,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只有小蝶活下来,你才能活下来!” 般若法师勾了勾下巴,几乎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沐易航却一转头,对着虚空打了一个响指。 那团雪白的灵兽嗷呜一声,立时出现在眼前。 般若法师纵身跃上了它的背脊,用拳头锤了它两下,恨恨地叫骂道:“蠢东西,谁人叫你都应?!”然后,又恭敬地掉头看向沐易航,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说:“沐少主,我先走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沐易航微微点头,目送着那一人一兽消失在密林深处,眼眸深处有隐秘的光芒。 第144章 一场恶战 此时此刻,光明神殿的大殿内灯火憧憧,看似一个人影也没有,然而在这样的虚境中,分明是有两个人存在的,夜冥只是设下了一层薄薄的结界而已,阿音快步走了进来,放眼瞧了瞧,以为教主不在殿内,又神色忧焚的往外面走去。 阿音离开后不久。 幽暗的虚中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小蝶,你许久未进食了,再撑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已经是第十次了,昏暗的灯火中,年轻英俊的教主低下头,耐心地劝说着面前打坐的少女,他唇边含笑,深邃的双眸里一丝火气也没有,“你知道的,你就是绝食也死不了。我用凝神归元法护住了你的元神——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又有什么用呢??” 白衣少女并不看他,自顾自的垂目静坐,她的脸色是苍白的,清秀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然而嘴角却噙着一丝冷傲的倔强。 夜冥在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恨我的——你没想到自己会变成我的人质,是不是?”微微叹息一声,玉面教主抬起手指拂去她颊边的一缕发丝,盯着她的眼睛直直道:“我知道,以你的脾气,如果成为别人的累赘,更宁可自己去死吧?” 白衣少女肩身微动,很是嫌恶地避开他的手,却依旧没有抬眼看他。 夜冥唇边的微笑蓦地消失了,冰蓝色的眼睛里闪出游离不定的光。 “我不想死,所以你也不能死,我封了你的任督二脉,这样你就不能轻举妄动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夜冥的眼里划过无数复杂难辨的表情,忽然抬手,猛地扣住她一只肩膀,无谓地冷笑“但是你要折磨自己,我却是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你这样了。” 诸葛小蝶闭下眼睛,忽然用力咬住了唇角,转瞬间又睁开眼睛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教主的眼睛,绝然道:“放了我!要么,就让我死。” 白衣少女眼里冰冷决绝的光芒,陡然间让日月神教的教主无意识的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忽然转开头去,不再看她:“有我在,你不会死。” “你阻止不了我?”昂起头来,诸葛小蝶定定地说,清澈的眼睛里弥漫起强烈的凛然之意。 “为了他,你宁肯带着我一起去死,是吗?”有些感慨的,日月神教的教主微微苦笑起来,抬手抚摩着额环上的蓝宝石,喃喃摇头,“其实想想,这样的结局也并非不能接受,小蝶,能和你死在一处,也算是死得其所……” 白衣少女咬咬牙不再说话,忽然间再度看了教主一眼,然而那样冷厉桀骜的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恨意,难以掩饰:“我不怕死,但倘若你杀了沐易航,我定要为他报仇不可——” 顿了顿,看着神教教主眉间陡然凝聚起来的惘然神色,诸葛小蝶一味地低下头去,微微冷笑着:“你以为封住了我的任督二脉,我就动不了了是吗?别忘了,我可是你亲封的日月圣女,这样的法术又能困住我多久?” 再度沉默,片刻间,空旷的大殿中,静谧的听得见窗外晚风拂动的声音。 “我的生命不过是笑话一场,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但这一次,我想守住的人我一定要守住,教主要是真的不怕死,大可一试!?”忽然间,白衣圣女低笑,定定地看着教主放在额环上的手——那修长苍白的手指上,白玉指环泛出柔洁的光芒,似乎压得有些紧了,额头上的肌肤闪出一道青印。 小蝶的脸色,陡然有些空洞迷茫。 “教主,教主你在里面吗?”寂静中,大殿之上,透明的结界外,忽然传来日月神教大护法般若恭恭敬敬的声音。 夜冥没有动,却轻微地吸了口气。 “咦,教主这结界设得真是毫无破绽,要不是属下开了天目仔细探查,还真不容易发现呢?!教主,阿音一直在找你,他说……”般若法师小心翼翼的在结界外围游走,禀告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谄媚。 “滚。”根本没有听完他的话,大殿之上的人冷冷说了一个字。 般若法师吓了一条,立刻屈膝后退,不敢再待片刻——他知道如果敢再迟疑刹那,喜怒无常的教主,便立刻会取走他的性命。 四周立时又安静了下来。 看着动怒的教主,白衣少女的唇边还是那漫不经心的冷笑。 夜冥叹息一声,神情忽然变得疲惫至极,他不再和她争论什么,只是随手一点,解开了困住她的法阵,在她起身的刹那,他沉沉地说:“陪我去天音湖畔走走吧,在你的沐易航打上来之前!” 小蝶无言凝立。 夜冥快步往大殿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脚下顿住了,他抬起头,默默的凝望着窗外朦胧的天光。 然后,小蝶听到他寂静而平直的声音,叹息般:“长夜难明,这天终于要亮了!” —— 清晨,天刚刚透亮,山野里传来清脆的啁啾鸟鸣声。 唐璇霜远离众人,坐在一处僻静溪边的白石上,她俯下身,掬水洗了一下脸和头发,然后用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拧干。 不经意间,她别在腰间的佩剑‘静心’滑了出来,“唰”的一声掉入了急湍的溪中。 白衣女子立刻探手入水,抓住了剑。然而,在捞起剑的那一瞬间,她的手忽然微微麻了一下——仿佛水下有无数阴湿的线条,丝丝缕缕缠绕上了她的手腕。 唐璇霜凝神运气,用力将手往回抽。但是小臂仿佛麻痹了一般不听使唤,那阴凉的感觉丝丝缕缕沿着手臂攀爬了上来——她的眼神忽然凝聚:水草,是黑色的水草,千丝万缕,仿佛是人的湿漉漉的长发。 她试着用力挣脱,然而那水草居然丝毫不受力,在她用力的瞬间,水下仿佛还有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静水堂堂主蓦地抬起左手,并指成剑,狠狠划下。那一丛黑线仿佛受到了惊动,抽搐了一下,将她的手臂勒得更紧。在剑气第二次斩落的时候,水纹微微荡漾,一簇水草忽然扬了起来,带着水珠勒向白衣女子的咽喉。 ——然而,还没有触及她的肌肤,突地金光一闪,一道华丽的剑光宛若游龙般挥洒而下,那一簇水草蓦地蜷曲了起来,迅速断裂。同时,缠绕着她手臂的水草也迅速的松开,漂入水底不见。 唐璇霜怔了怔,将剑从水中拿起,回头望去。是沐易航,长身玉立,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正在侧目把宝剑插入剑鞘。 白衣女子哑了哑,似乎想解释什么,沐易航却转身往回走去,冷清的话语散在晨风中:“这山林里危险重重,姑娘切记不要单独行动,快些回到队伍中吧!” 看着远去的背影,唐璇霜有些歉疚的样子。 她起身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奈何他走得太快,白衣女子叹息一声,目光微撇,却敏锐地注意到有一团红色的影子从树丛间飞速掠过。 那是什么? 在惊疑的同时,唐璇霜暗暗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足尖连点几处水中巨石,她湿发轻甩,飞身跃到了溪水的对面。 树林中传来一阵簌簌的急响,诡异而阴森。 唐璇霜闻声辨位,持剑飞掠而至,那一剑宛若惊鸿,蓦地刺中了那团躲在树丛里的东西。 然后,她惊在了原地。 树林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开了屠场一般,血肉横飞。那团红色的怪物回过头来,长着血盆大口,朝白衣女子飞扑而上。 凌厉的剑风撕裂了空气,唐璇霜瞬忽跳了开去,快如疾风。 那一团血肉从她鬓边掠过,发出恶毒的腥气,令人欲呕。 白衣女子站定了脚步,却蓦地感觉肩上一痛,仿佛被什么抓了一下,然后她看见自己的血从肩上涌了出来—— 就是在这一刹那,似乎想到了什么,唐璇霜的眼底眉梢凝聚起了强烈的恨意,她想起了被魔教屠戮殆尽的唐门,想起了父亲在她面前被分尸的惨绝人寰的画面,想起了唐家堡无辜惨死的百姓。 肩上的伤口处,隐约有麻痒的感觉,手臂也渐渐酸软无力。 她的神智在这一刻却分外清醒。 看着地上那一滩又一滩淋漓的血肉,从衣服不难分辨,有不少是风云堡弟子的尸身,短短的一夜,竟有这么多弟子被魔教的鬼降生吞活剥。 危险其实一直潜藏在周围。 而她在今日必须杀掉那个操纵鬼降的人,不仅仅是为了沐易航,更是为了死去的唐家满门。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女子高傲嚣张的话语:“我是日月神教的蓝雨,记住了,我叫蓝雨!” 唐璇霜心念急转,慢慢抬起右手来,灵火箭立时凝聚在手里,在四面八方阴风四起,血腥气弥漫逼近的时刻,她定定地眯起眼帘,凌空跃起,蓦地九箭齐发。 刷的一声,包围了她的鬼降们被无形的箭气阻碍,在空中顿了顿,随着箭身的灌入,它们立刻发出了诡异恐怖的嘶吼声,滋滋作响着,被红莲业火一寸一寸焚为灰烬。 一击斩杀过后,白衣少女被那样浓烈的血腥味薰得一窒,颓然落地后,她感觉肩上的麻木加速的蔓延开来,眼前不由一花,立刻用剑支住了地面。 “璇霜——!”树林中有人出声急唤,同时伸出手来扶住她,然而来人的眼光一落到她的身上就大变——有一道道诡异的死灰色从她肩上的伤口处蔓延到了颈项上,慢慢爬行上去。 “你被抓伤了!”疾奔过来的薛岚变脸失色。 然而,唐璇霜在看到他的瞬间却猛地伸手推开了他,厉叱:“谁让你过来的,快走!”薛岚哪里肯走,一抬手,两指并住按在了她的脖颈上,阻止了尸毒的扩散,嘴里嚷嚷着:“快,我们离开这里!” “我不走!”白衣少女拿起剑,还要往前疾奔:“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薛岚并不明白对方口中的她是谁,只是两三步追上前用力拽住璇霜,嘴里焦急地劝道:“你中了尸毒,不马上解毒的话,会死的,清风真人就在那边,快随我去吧!” 语音方落,只听“咔嚓”一声,有树枝被大力折断的声音。 薛岚定睛望去,一个蓝色的身影从高空中连连坠落,撞折了无数的枝桠,在身形落地的刹那,那人肩身耸动,蓦地吐出一些血来,慢慢地,她趴在地上,虚弱地抬起头来。 白衣女子定定地观望着这个人,目光连连变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一时间四野俱寂,连一丝树叶飘零的声音都没有。 唐璇霜的眼底痛出了一片晶莹的泪光,含恨的嘴角却紧紧地抿住,她吃力地微吸口气,又微吸口气,身体猛地前倾,薛岚一时没察觉,竟未能拉住她。 蓝衣女子匍匐在鲜血弥漫的草丛中,眼睛虚弱地大睁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在靠近,她吃力地动了动嘴角,似乎念出了什么奇怪的咒语。 “璇霜,小心!”在白衣女子紧咬着牙,拖着剑走向蓝雨的时候,薛岚急时喝住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向白衣少女的眼神多了一片温柔的怜意,感慨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何须自己动手呢?” 唐璇霜回头,身子晃了晃,忽然有些支撑不住似的,缓缓沿着一棵枯树坐倒在地。 薛岚奔到她跟前,俯身将她抱起来,转身就走,在离开的途中,他吃惊的发现那些可怖的死灰色竟然蔓延到了白衣女子的脸上。 “璇霜,璇霜!”他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然而对方脑袋一歪,彻底晕死在他的怀中。 蓝雨女子念出了咒语,不出片刻,果然有一只幼小的鬼降从密林深处显现,四肢伏在地上,它嘶吼着,瞪着血红的眼睛,狰狞地巡视着林中的一切猎物。 蓝衣女子的眼中陡然升起了恐惧的光芒,她用双手撑了撑地面,似乎想爬起来,却显得力不从心,萎顿了几下,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恐惧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她苍白哆嗦的唇角落下一缕缕殷红的血丝。 这就是报应吗?杀人者人必杀之。 在神教里,这种鬼降之术因为太过阴损血腥,而且会有反噬的危险,没有几个人愿意修行,只有她,那时年轻的她孤傲心冷,越是残酷嗜血的法术她越是甘之如饴。 阿音曾对她修行此术嗤之以鼻,黎昕向来心善仁慈,也不愿与她有过深的来往。 然而,因为习得此术,她为神教立下了赫赫战功,才得以成为夜冥身边至尊无上的女人。 这几日,仿佛是天注定一般,她怎么逃也逃不出这片广袤的山林,风云堡的弟子从四面八方涌上山来,杀也杀不尽。 血腥味弥漫的树林中,蓝雨越笑越大声,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血鬼降往薛岚逃离的方向奔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她所在的这个方向,不动了。 蓝雨笑着笑着,忽然僵住不动了,内心变得平静极了,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疲惫,她颤抖着翻过身来仰面躺着,慢慢地,她含泪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血鬼降定定的死盯着施术者,紧接着红影一闪,如同一道闪电,尖叫着直扑自己的主人而去。 转眼间,草丛里蓝衣女子的身形就被红影湮没。 —— 眼前似乎有无数的幻影闪过。那是爹爹,还有其他的亲人。 白衣女子在弥留之际微微笑着,她听不清耳畔之人殷切焦急的话语,濒死的眉宇间甚至有一种长路漫漫跋涉终于熬到了终点的释然。 薛岚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了沐易航,对方只说了一句:“你速速带她去疗伤,我去杀掉那只鬼降!”说完,白影一闪,人已经不在原地。 唐璇霜被抱到清风真人跟前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薛岚慌了神,一叠声地喊着:“大师,你救救她吧!你救救她吧!” 然,清风真人看着白衣女子脸上遍布的死灰色,却叹息一声,轻轻地摇头:“迟了,尸毒已经入脑,一切都太迟了!” 薛岚不肯相信,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两眼空洞身子一软,蓦地瘫坐在石阶上。 —— 沐易航在树林中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迅速判断出了鬼降逃逸的方向,一袭白衣如电光般闪逝在密林深处。 今日清晨,有属下前来禀告,数名风云堡弟子于昨夜凭空消失,他就觉得不对劲,定是有危险的东西隐藏在暗处,一路追寻过来,果然让他找到了这些弟子残留的遗体。 草丛中一滩一滩的血渍散发着恶臭,那些可怖的尸块他都不忍再去看一眼,只是疾风般追向血鬼降逃窜的方向。 最终,沐易航在山间一处竹舍里截住了那只鬼降。 他推开那户虚掩的竹门,屋内已是支离破碎、血肉横飞,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腥味。 微微掩了掩鼻,他沉静的目光从壁上新溅上去的人血上一扫而过,投向了屋顶。 此时,耳边忽然有腥风呼啸扑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的冲向门口。 风云堡少主已经出手,那一剑无形无迹,细长的光芒一闪即没,然而凌厉的剑风却斩开了空气,在竹屋和门口之间割裂开一道无可逾越的无形屏障。 剑风中,血的腥味陡然浓重,红影一闪,被逼得从门口方向反跳回屋中。只见一个半人高的血影如同跳丸般在房中瞬忽来去,发出低低的嘶吼,刹那间又逼近过来、要夺门而出。 诛神剑在沐易航手下挽出一片金光,如流星泼地,将所有的腥风挡住。 血鬼降屡次想夺门而出却被拦截,怒极,凄厉的叫了一声,仿佛被什么刺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屋顶、屋梁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的去势却依然凶猛。 它刚刚消失在屋顶的洞中,却立时在外面发出了一声更凄厉的叫喊。 “扑”的一声,沐易航看见它从撞出来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里——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掉下来的鬼降身上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卍字印记。 是何人在外施法? 那血鬼降被强大的阵法定住,丝毫动弹不得,转瞬间,爆为一滩恶臭的血沫。 沐易航迅捷出了屋,回头观望,只见旭日东升的屋顶上,一袭紫袍阔袖,手掌结印,临风而立。 那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夜冥座下的色使阿音。 白衣公子心念一动,暗自警惕着。 屋顶上的阿音却一动不动,只是极轻极轻的苦笑了一下,自语道:“蓝雨,我也算是为你报了仇,你且安心去吧!” 沐易航点足飞掠,落到他身侧,阿音却振开双臂,急速往屋角飞退。 在瞬移消失的时候,阿音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沐少主,我在光明神殿等你,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沐易航的眼睛里有错愕的光芒一闪而过,然而很快又回复了平静。 剑在他的手中,不自觉地握紧,他凝望着朗朗晴空,眉宇间忽然出现了压倒一切的决绝。 第145章 终极之战 强烈的日光从穹顶倾泻而下,温暖的微风轻轻拂面而来,吹得湖畔石阶前的纱幔猎猎作响。 诸葛小蝶却感觉到今天的天音湖畔阴冷异常。 阳光淡淡地映照着白衣和黑衣,并肩坐在石阶上,夜冥看着天空中快速浮过的云,眼底有落寞的情绪一闪即逝,很快笑了,低低道:“你看,那片云在吃力地追赶日光的影子,可是一追一逃,它怎么可能追得上呢?” 白衣圣女没有说话,然而眼睛不知觉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绚丽的蓝天下、那片洁白的云朵被风儿吹着漂浮远去,渐渐的消失了——云朵终究会遮盖住阳光吧?只是云朵终会消散,日升日落却是更古不变的规律。 虽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夜冥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答案,只是微微的笑着,不知为何,眼眸里有复杂深切的光芒,摇摇头,叹息:“他们会有短暂的会聚,然而阳光太耀眼了,根本不会注意到云朵的存在……” 诸葛小蝶静静地坐在教主的身旁——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刹那、她心中陡然有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样,仿佛命运的风把她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和迷惘的表情,仿佛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日月神教的教主抿抿嘴,别开了目光,沉闷地转开了话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忽然昂起头,似笑非笑着。 身侧的少女还是一如既往的恬静,似乎在听着,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夜冥转头又看了看她,叹息一声,这才微笑着说了下去。 “很久以前,在你们中原有一位年轻的皇子,因为生母身份卑微,这个皇子自生下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受到过父皇的重视,直至到了弱冠之年,他依然一事无成,前尘渺茫,然而就在这一年,他的父皇忽然下了一道圣旨,派他出使西域诸国,修建整理地方志,皇子从未走出皇宫,对外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憧憬,他万分激动地领旨谢恩,带领着使团急急前往西域。” 夜冥的声音飘渺而悠远,寂静的眼神却一味的沉下去,一直沉到了不可逆转的光阴里。 “然而,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他们遭遇了流沙和龙卷风的袭击,随行的使团溃不成军,死伤惨重,皇子被一阵狂风卷走,吹进了沙坑里,在他濒死的那一刻,他是释然的,他认为自己本就无用,命该如此,就在他准备放弃生命的时候,一位神女忽然出现了,她身披着七彩的霞光,冉冉而至,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救出,她是那样的美丽出尘,和壁画里的天仙们一模一样,皇子在这一刻深深地爱上了这名女子,神女将受伤的皇子带回了宫殿中,悉心照料,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 “皇子后来才得知,这名女子是西域诸国万民敬仰的公主,名唤舞阳,此女生来天赋异禀,知阴阳晓八卦,精通天象占卜之术,在西域诸国甚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得舞阳者得天下!”皇子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在神女的帮助下,找到了西域诸多埋藏多年的武库和金银宝藏,他高兴极了,有了这些宝贝,扬名立外,建立丰功伟绩只是迟早的事情,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他狠下心,跟随着一支驼队悄悄地离开了,神女惊觉他不告而别,悲愤万分,然而皇子很快去而又返,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朝廷的金戈铁骑踏血而至,短短六个月,西域诸国尽灭,神女流落民间,下落不明,皇子因为敬献了武库宝藏,扫平西域诸国而一路封侯拜将,直至荣登太子高位。” 夜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被什么古怪的情绪扼住了喉咙,他咬了咬牙,才继续讲了下去。 “成为了东宫太子之后,皇子却开始觉得孤独,他日日夜夜思念着美丽的神女,派出各方势力寻找神女的踪迹,终于,在数年后,他找到了神女,然而却是在她和另一个男子的婚礼上,皇子勃然大怒,带兵杀进了神女丈夫的家里,灭了他满门,强行带走了新婚之夜的神女。他将她关押在东宫的一间密室里,日夜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神女心灰意冷,每日以泪洗面,痛苦万分,在一个漆黑的雪夜,皇子喝醉了酒,强行占有了神女,第二天醒来,神女却用冰冷的烛台刺伤了他,皇子自此一病不起,神女也终日郁郁寡欢。” “后来,神女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更加痛恨皇子的所作所为,皇子也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他们的关系日渐冰冷,直到皇帝驾崩,皇子登基称帝,册封神女为妃,他们的关系才有所缓和,然而,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神女一直在伺机报仇,为此她不惜伤害肚子里的孩子,可惜这个孩子却仿佛天生顽石一般,任她怎么糟践都不肯离开她,皇子当了皇帝,日理万机,迫于朝中其他大臣的压力更是册封了当朝宰相的女儿为皇后,神女本无意争宠,然而皇后眼底却容不下她,一次次栽赃,一次次构陷,皇帝看在眼底却不闻不问,之后王朝大旱三年,饥荒遍野,民不聊生,皇帝来找神女,祈求她卜一卦,然而神女因为诞下皇嗣,灵力受损,却什么也问占不出,皇帝有些失望,转而把希望投向其他江湖术士,很快有钦天监的大臣前来禀告,大旱乃是上天的警告,只因皇帝身边有泄露天机的人存在,所以上天才给了警示,此女泄露天机过多,理应受到惩罚。” 小蝶静静地聆听着夜冥的讲述,寒浅的目光此刻也变得紧张起来。 “皇帝舍不得神女,不想让她死,然而朝中百位大臣没日没夜的跪在殿前哀悼,请求他遵循天意,拯救万民于水火,皇帝不堪舆论的压力,下令将神女打入死牢,择日处死,然而,在当天夜里,被关押在囚笼里的神女却凭空消失了,皇帝大惊,连夜追寻,终于在皇宫外的一处水畔找到了神女,神女告诉他,她要走了,她本来就不属于人间,如今也该回去了,皇帝不解,祈求她留下来,神女却飘飘然往湖泊深处沉去,皇帝急了,追着她落入了湖中,等到被众人救起,已是不省人事,事后皇帝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皇后竟私自下令,将神女所生之子投入了湖中,让他随着自己的母亲而去。皇帝怒极,终于大开杀戒,将丞相府满门下狱问罪,皇后被打入了冷宫,而她的孩子尚在呀呀学语中就被贬为了庶人,发配至边疆宁古塔,钦天监的官员也锒铛入狱,在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后,也终于招认了自己的罪状,称自己受了丞相的指使,诬陷了神女。” “皇帝剪除了朝廷里的异己势力,再回过头,看着冰冷的龙椅和满朝的文武大臣,苍凉的眼底却只剩下疲惫和厌恶,之后的几年,他变得浑浑噩噩,不理朝政,甚至成了臣民口中人人叫骂的昏君,然而皇帝依然不管不顾,他只是挥霍着自己拥有的一切,直至迎来死亡……也许他早就想死了,跟随神女而去,可惜祖宗留下的这片江山却仿佛一个血咒,禁锢了他的身体,他不能离开,直到老去死去!” 夜冥缓缓收住了语音,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冰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清冽的日光下,小蝶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你一定很爱你的母亲。”她说,转过头来看着他。 夜冥一愣,眼睛里忽然有了异样的光芒。 “你说的那个皇子,那个后来的皇帝就是先帝楼澈,而神女所生的那个孩子就是夜冥吧,那个被发配到宁古塔的孩子就是当朝天子庆明,你的亲弟弟,对吗?”唇角带着些微的苦笑,白衣圣女静静地指出:“真正的夜冥虽然不在了,但是你继承了夜冥所有的记忆,因为看得见过去,所以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吗?!” “是。”夜冥不做声的吸了一口气,他只是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但是声音已然有些微的颤抖。 小蝶慢慢抬起头,凝望着璀璨的天光,黯然道:“我的娘亲,我的爹爹,我的叔父就是死在你父皇手里的,因为他的昏庸无能,致使我诸葛一门含冤而死。” 夜冥没有说话,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清澈冷冽。 小蝶微微冷笑起来,摇头:“你说,这世间的恩怨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然而,你的家人在生前一定极疼爱你的,小蝶,你至少有过一段短暂快乐的童年,双亲环绕在身旁。”夜冥蓦然笑了笑,眼色里也有黯然的光。 “不记得了!”小蝶很快反驳了他,安静的声音里陡然起了决绝的寒冰:“童年的记忆里只有饥饿和逃亡,来到这里以后,就只剩下杀戮和血腥了!” 夜冥一瞬不瞬,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猝然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你看那里?”小蝶眼睛闪烁了一下,忽然站起身来,指向了什么。 夜冥徐徐起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半山腰上,风云堡的弟子和日月神教的教徒们厮杀在一起,一时间血流成河。 “来得真快!”夜冥无谓地苦笑一声,光洁的眉宇间很快恢复了一汪冰冷,映得额环上那颗蓝宝石熠熠生辉。 小蝶震了一下,不知被什么样的情绪触动到了,她轻咬着润唇,痴痴地凝望着远方。 夜冥眼神冷肃,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径自走向了一旁,那里有一个老旧的石龛,他走上前去,轻轻转动那个莲花形状的石座。 小蝶回头,晶莹的眼眸里顿时有了凛然之意,急叱:“你要做什么?” 夜冥没有回答,只是一寸一寸,轻轻地转动那个冰冷的莲花石座。 霎时间,整个天音山地动山摇,无数受惊的鸟儿从山间振翅高飞。 小蝶听到了轰隆隆的可怕声响,脚下的大地在震颤,似乎有什么巨大沉重的物体从地底升起。 一阵阵颠晃中,白衣圣女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再度望向石龛前的阴郁教主,她立时明白,那是天音湖的巨型石闸被抬起的声音。 —— 此刻的天音山上恍若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数的教徒奔走逃生,无数的建筑轰然倒塌,惨叫声此起彼伏。 琼华阁内,在一根石柱倒下来的瞬间,白衣使者倾身护住了身畔的侍女,掳着她躲到了一旁。 小灵哆嗦了两下,在黎昕的怀里震惊地抬起头来,恐惧地喃喃:“出什么事了!” 黎昕的神色凝重极了,来不及回答什么,望着远处坍塌的宫殿,他眉眼恍惚波动,却镇定地吩咐道:“快点下山去!”说完,携着小灵往楼宇外奔去。 小灵脚下止步,急切地说:“残雪还没有回来,我要在这里等他。” 黎昕厉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残雪一定会赶来与我们会和的?我们先走!” 小灵却一味地摇头,似是要哭出来:“他到底去哪里了?” 黎昕无法回答她,悲壮的目光却不由地投向天音圣湖的方向。 小灵立时明白过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瞪得直直的,有些哑然。 他果然还是没有忘记那个承诺。 他要去完成布条上那个契约。 小灵当着黎昕的面,哇一声哭出声来。 黎昕见状只能劝道:“你听我的话,乖乖下山去,我这就赶过去帮他,懂吗?” 小灵含泪点头,想都不想的就答应了他。 黎昕叹息一声,迅捷掉头而去,白色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一片混乱中。 —— 苍白秀气的手指,却仿佛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一寸一寸的转动那个冰冷的石座。 莲花座有刻痕十二,然而,每转过一道刻痕,都似乎用了极大的心力。 即使是日月神教的教主,眼睛里都流露出了竭尽全力的孤狠和凝注,几乎是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手指间,他转了许久,才转到了第三个刻度。 “住手!”看着朝山下哗然倾泻的洪水,白衣圣女惊喊,纵身飞扑过来,想要阻止教主。然而,夜冥只是微微一跺脚,白衣圣女脚下的地面立时四分五裂,身体飘摇着,轻轻坠入了一片透明的虚境中。 四周是一片冰冷的白色,能触碰到的都是水一样轻盈的结界。 “放我出去!”诸葛小蝶抬起双掌,用力拍打着周身的结界,然而除了一道道轻轻荡开的水纹,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夜冥,你放我出去!”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水雾结界,白衣少女的声音转为低低的乞求,颤抖得厉害:“求你了,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当石座上的刻痕转到第六宫的时候,夜冥忽然闭下了眼睛,有些孤苦无助的样子。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强大的指风袭来,莲花石座的刻痕缓缓上移倒退了一格,不远处洪水的滔天去势也悄然骤减。 夜冥蓦地回头。 黑衣黑发,眼睛比冰雪更像冰冷的残雪,面无表情的立在他的身后,他的一只手微微抬着,两指并拢,指间有强大的劲气游走不定。 “原来真的是你!”夜冥用力催动真气,双手再度转动石座,那返上去的刻痕又缓缓下移了一宫,他冷笑着,眉眼萧瑟地说:“当初我神智未开,阿音和黎昕他们都倾囊相授,将从夜冥那里学到的绝技尽数传授于我,只有你,只有你一直按兵不动,我就猜到你小子肯定有问题!” 残雪依旧没有表情,冰白的眉目间除了森冷,就剩下一汪平静。 然后,他低低地开了口:“我答应了别人,所以一定要做到!” “什么?”夜冥不明白对方话语里是何意,微微皱着眉,一味地冷笑。 残雪又说:“我是来取你性命的。”说着,挥指在胸前,他的眼神蓦地残酷到底。 “不自量力!”夜冥丢给他几个冰冷的字眼,仿佛在嘲笑一个不知死活的蝼蚁:“你的一身武功绝学均出自夜冥‘逍遥三绝’,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我?” 残雪沉默了一会儿,又坚定地抬起头来,目无表情地说:“试过才知道!” 夜冥不说话了,玩味似的昂起头,蓦地雷霆一掌击在莲花石座上,石座上的刻痕飞速转动,转瞬间到了第十宫。 —— 铺天盖地的水声以想象不到的声势漫了下来,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山腰上的众人被洪流击溃,惨叫着纷纷滚落山巅。 浑身湿透的凌风一手挽住了飘摇的紫衣女子,一手持剑插入石壁,方才稳住了下坠之势。 “你松手吧,凌风,不然我们都会掉下去?!”被他那样死死地拽着,紫衣女子仰起头脸来,执拗地哭喊。 然,凌风只是摇头,脸上还是往日里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绝不会放开你,绝不会!” 紫衣女子美丽的眼睛里立时凝聚起泪水的晶莹,有些感动的说:“凌风,你待我真好,我以后一定会……”语还没有说完,凌风却大叫了一声:“我要放手了,你抓住那边的树枝。” 紫衣来不及应变,尖叫着,被红衣堂主长臂一晃,扔到了对面的高树上。 匍匐在那片硕大的树枝上,手指紧紧地揪着湿漉漉的枝叶,紫衣女子顿时破口大骂:“凌风你混蛋,你根本不是人!” 对面的凌风已经跃上了峭壁上的一处石岩,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吊儿郎当的看着她。 看着对方脸上忍俊不禁的怪笑,紫衣女子恨恨地咬牙。 凌风笑了笑,双手呈喇叭状,朝她呐喊:“紫衣,你慢慢爬起来,爬到那边石阶那里,我在那里等你。”说完,掉头就走,非常潇洒的样子。 紫衣女子蜷缩着肩膀,从树干上爬起来,看着眼前这条细细长长的直通石阶的树干,她觉得为难极了,可是眼下似乎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逃生办法。 小心翼翼的轻点着树枝,遥望着不远处红衣公子扬长而去的洒脱背影,紫衣再度狠狠地咬牙。 —— 逃生中,漫天的洪水骤然一停,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遏制住了。 山林中的众人狼狈地回头大望。 只见少主沐易航飘立在半空中,手中的长剑连番交错斩出,那湛白的剑光遮天蔽***得漫天的水势缓了又缓、他一手持剑,一手当空一划,骤然压下来的洪水被一撕为二,逼于两旁泻下,中间更是空出一条几丈宽的间隙。 生机乍现,沐易航立即吐出一个字。 “走!” 众人互相搀扶着,急速往高处的石阶深处狂奔。 待得山涧的风云堡弟子都行至天音山高处的石壁那里。 沐易航微微松了口气,持剑的手顿时疲惫地垂了下来,漫天而下的水花也瞬间湮没了他。 第146章 尾声(一) 阳光凄迷如火,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悬挂在碧绿的树梢下。 风云堡众人在一线天的地方休整。 冰凉的凤尾竹椅上,白衣女子在静静沉睡。 薛岚的一只手覆在她的脸鬓旁,那里的死灰色依旧触目惊心,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唇齿间的呼吸也轻轻的,就像一个看不到光明的盲人。 红衣侍女伏跪在竹椅旁,肩膀簌簌抖动,忽然埋下头去,克制不住地痛哭出声:“小姐,小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竹椅上的唐璇霜双目闭阖,死去一般安静。 薛岚将托着她的手缓缓放下,让她安详地睡着,转过头,气若游丝的对一旁的英儿笑着说:“别哭了,你家小姐没死,我会救活她的。” 英儿睁大泪眼,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捂住嘴,哭得更大声了。 薛岚却不再看她,眉眼恍惚,似痴似癫,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我会救她的,我一定要救她!” 此情此景之下,一直观望着他们的紫衣女子忽然受不了了,悲泣一声,转身往旁边的树林深处跑去。 “紫衣——!”凌风见状,急忙追了过去。 茂密葱郁的树林里抖落一缕缕晶莹耀眼的阳光。 紫衣女子神情决绝,越跑越快。 凌风纵身一跃,顺利截住了她的去向。 “你怎么了?”他问。 紫衣却蓦地背过身去,掩住满面的泪痕,肩膀却在哭泣中不住颤动着。 凌风叹息一声,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她面前,他静静的低头、看着她哭,却不说话。 “你跟过来干嘛?想看我出糗吗?”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紫衣抽抽噎噎地拭去颊边的泪水,傲然地抬头。 凌风摇摇头,莞尔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惜,感慨道:“璇霜走了我也难过,再说了,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更何况你又是女孩子,你想哭就在这里哭吧,我陪着你!” 紫衣身子一软,忽然咬咬牙,没好气地上前踢了他一脚。 凌风弯下腰,故意唉哟一声,想伸手拉她,她却绕开了他,径自跑开了。 一扭头,望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红衣堂主的脸上忽然敛住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变得忧虑起来。 最近,真是越来越在意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 山巅之上,阳光如火如荼。 “江先生病殁。” 风云堡的密函在沐易航手中缓缓展开,简短的几个字,白衣少主的手却在强烈的日光下,不受控制地簌簌颤抖起来。 发现了他神色的异样,一旁的属下关切地问:“少主,出什么事了吗?” 沐易航虚脱地摇摇头,紧紧闭着的眼睛转瞬间又弹开,似是强自克制住了什么,他冷清地转过身来,静静地吩咐道:“通知下去,大军即刻前行,直攻光明神殿!” “是!”下属恭敬地颔首,急急掉头去了。 沐易航却默默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天音湖,他表情冷静,脸上一丝伤心的感觉都没有,颤抖的右手却无意识的将手中的密函攥得褶皱。 —— 湖水异常明亮,如水银般倾落,映得万物一片晃然。 残雪并不是夜冥的对手。 那一道道凌厉的指风化为漫天的光剑,四下劈落,震得湖畔的石阶一级级碎裂。 然而,处在剑光笼罩下的夜冥却纹丝不动,他的双手依旧在吃力地转动那个神龛里的莲花石座。 还差最后一格,天音湖的水闸将彻底打开,咆哮而至的洪水将彻底淹没山下的芸芸众生。 残雪只是不停地攻击,再攻击。 然而,无数的剑光落在夜冥的身上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化为绵柔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恍若皎洁的仙鹤,直直地从天而降,插入了杀气弥漫的剑阵中。 是黎昕,他单脚点地,稳稳地落了下来。 残雪蓦地想收剑,却为时已晚。 白衣男子的身体瞬间被数把光剑无情灌入,轰地一声,随着他仰头双臂一振,漫天的光剑尽数消散,紧接着,他的身子就是一萎顿,默默地垂下了头。 “黎昕——!”残雪蓦地叫出他的名字,冷酷的眼底有来不及掩饰的惊痛。 黎昕也在这时抬起眼看向了他,素静的脸上此刻也是淡淡的温然的,让所有人都感到温暖的笑容。 然后,残雪就看到他微笑的唇角慢慢落下两缕悠长的血丝,他身上的白衣也渐渐被血水浸透。 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的残雪,失了神,用一种怀疑一切的目光瞪着对面的黎昕。 然,黎昕只是笑,很轻很轻地笑。 然后,他说:“糟糕,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我不想看到你死,也不想看到教主被杀,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喃喃的皱眉,仿佛有些自责的样子。 残雪定定地喘气,眉宇间忽然荒凉崩溃至极,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黎昕依旧在笑,笑着笑着却忽然抬起手按住绞痛的心口,剧烈咳嗽了两声,仿佛有些体力不支,他阖了阖眼睛,迟缓又僵硬地转过身去。 看向了夜冥。 夜冥早已收敛了眼中刹那间的震动,用一种死寂又冷漠的眼神远远地瞧着他。 黎昕歪着脑袋,百无聊奈地说:“教主,风云堡的人已经攻上山了,你此时开了水闸,死的还有山脚下上千信奉你敬仰你的教徒和子民,他们又有何错?你于心何忍?” 夜冥的眼底只有洞穿一切的冷漠,他勾了勾唇角,猝然笑道:“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牺牲精神,真是令本座大开眼界,不过,可惜了!”说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目光骤然变得复杂莫测,“为何,为何这湖水里的冥灵都消失了?” 方才在打开闸门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今天的天音湖水太安静了,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再看看山下的遗骸,除了分崩离析的洪水划过,似乎一丝冥灵残噬的痕迹都没有。 是何人,何人在做法? 夜冥心下大乱,不由得松开了手下的石座。 黎昕虚弱地笑着,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遥远模糊 就在他身体前扑,颓然倒地的瞬间,残雪已经奔至跟前。 他仿佛才彻底清醒过来,将昏迷的黎昕揽在自己的后背上,他驮起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疾奔而去。 夜冥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幽蓝色的眼里泛出静谧的邪气,忽然竖起两根手指,对着烈日下的虚空狠狠一划。 空间被悄无声息的撕开一个透明的口子。 夜冥看到,在高高的山巅上,站着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他手持法杖,临风而立,嘴里振振有词,像是在诵念着什么。 那是,夜冥瞬间就明白。 那是三界万物众生通往极乐的往生咒。 无数看不见的冥灵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自呼啸的洪水中蒸腾而起,飘摇着一一飞向无尘大师的金钵中。 而那个和尚,此时时刻,浑身上下泛起了盛大的光芒,如日月神辉般耀眼圣洁,令人不敢逼视。 天音湖畔的夜冥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仿佛也被那道强光刺眼到了,忽然低下头去,霍然凌空信手一抓,“噌”一声,直将无尘大师从另一个空间里擒过来。 无尘大师被他扼住了脖子,拎起在半空中,却依然闭着眼睛在念咒,似乎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夜冥怒极,冷冷道:“停下来,本座命你停下来!” 无尘大师依然在念咒,身上光芒耀日,直到最后一缕幽魂被他送走,他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夜冥闭下眼睛,忍无可忍着,嚓卡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无尘大师的尸体掉在地上,眼睛大睁着,唇边却依旧是普渡众生的仁慈的微笑。 夜冥慢慢垂下了手,眉宇间冰冷一片,脸上却是凝固的麻木和残忍。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很平静,然而刚刚杀了人的右手却开始抽搐起来,疼痛难忍。 夜冥不由得叹息一声,抬起自己痉挛的手端详着。 就在这时,一句冷峭的问候轻轻抵达眼前。 “夜冥教主,幸会了!” 他蓦地抬头,看住了眼前身姿清雅的人。 来人明明身负强大的剑气和杀意,他刚才竟然一丝察觉都没有,直至他站在自己跟前。 沐易航持剑而立,冷清的眼睛里点缀着深不见底的沉着气度,只是淡淡地问:“小蝶在哪里?” 夜冥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沐易航不得不上前一步,又耐心地问:“小蝶在哪里?她还好吗?” 日月神教的教主沉默,忽然间抬头,微微冷笑起来,眼色阴郁而漠然:“她死了,我杀了她,她已经死了!” 沐易航闪电般的定住,忽然间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开:“胡说八道。” 夜冥怔住,看着他走到神龛前,轻轻地转动那个莲花石座,一格一格,他费了全部力气才转到第十宫的刻度,对方却仿佛信手拈来一般,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格一格地又转了回去。 在一阵阵地动山摇的剧烈声响中。 夜冥很快上前,站在他身后,眼底却有不服输的光芒,冷笑道:“我杀了她,你却一点都不生气,如此看来,你对小蝶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沐易航不说话,忽然挥起一掌重重地打在莲花石座上,石座立时裂开几道斑驳的细缝,转瞬间砰的一声炸开了。 在飞溅而起的石子中,俩人均稳步后退。 夜冥知道,沐易航是要彻底毁掉这个机关,如此一来,再也无人能打开天音湖的水闸。 渐渐的,看着身侧的白衣少主,夜冥的目光陡然冷凝,浑身上下透出难言的怒意。 他要杀了他! —— 在一片透明轻盈的水雾中。 小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被困在虚幻结界中太久了,甚至都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不能再被困在这里了,她要出去,她必须想办法破开结界出去救人。 白衣少女深吸口气,静静地起身,双手灌满了真气向前探出,手指微微弯曲用力,想要撕开这个可怕的结界。 她屏息凝神,全神贯注,浑身的法力都聚集在手指尖。 终于。 看到眼前透明结界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 “开了!”诸葛小蝶喜不自胜,猛地一拂袖,眼前的水晶结界立时消失,然而紧跟着脚下又是一空,白衣少女飘摇着,在一片黑暗中,往不知名的所在直直坠了下去。 —— 前方就是光明神殿了。 广阔无垠的魔兽广场上,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数的白衣罗刹。 凌风一人一剑,疾风般冲入厮杀中,身后的紫衣女子也不甘示弱,银色的长鞭在空中交织出一道道紫色的闪电。 广场上霎时间血流成河。 此时此刻,光明神殿内空荡荡的,一丝声响也没有。 阿音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大殿中游走,似乎在找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闲逛。 身上的紫色长袍一尘不染,他洁净阴柔的脸上甚至挂着闲散舒适的笑意。 殿外的厮杀声此起彼伏,一层一层的逼近。 终于,大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紧接着两个白衣罗刹横着滚了进来,躺在了他的脚下,一动不动。 阿音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停驻了片刻,又缓缓抬起头来。 他看到有一男一女所向披靡的杀进殿来。 他们还那样年轻啊,分明是最美好的年华,却甘心沉浸在杀戮里面,双手染满鲜血。 阿音无奈地叹息。 凌风和紫衣已经一前一后地踏进了大殿。 凌风环视四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当心点,小心周围有机关。” 紫衣认真地点头,嗯了一声。 阿音却笑了笑,在前方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机关,你们尽管走进来便是!” 凌风一愣,他那么小的声音,对方离得那么远,却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位色使大人真的不好对付。 不过,凌风又看了看四下,空旷的大殿内似乎只有这一个对手。 又是紧张又是释然,凌风心想,这一战总算到头了。 然,不等他发号施令,身侧的紫衣女子却蓦地甩开了长鞭,直接开打,连跟他商量一下都不愿意。 阿音在紫色的闪电袭来的时候,只是一拂袖,人已经不在原地。 紫衣扑了个空,回头又是一记鞭子狠辣地袭来。 闪现在一旁的阿音不由得啧啧:“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出手这么重?” 紫衣咬牙道:“少废话,看招!” 阿音不出手,只是频频消失,又频频闪现。 渐渐的,紫衣女子忽然有些气馁的样子,冲一旁观战的凌风叫嚷道:“你还愣着干嘛?” 凌风却眼神剧变,冲口道:“小心背后!” 紫衣方一回头,一只巨大的金色手印忽然凌空拍下,想要闪躲却已来不及。 凌风拔剑而上,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了紫衣女子的身前。 那一记大力金刚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身上,强烈的金色光芒压得俩人几乎站不稳。 “快走!”凌风颤抖着声音,微微转头,在紫衣耳畔说。 紫衣却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 只是在瞬间,压在他们身上的金刚掌印忽然收敛了些许杀气。 半空中,那个飘立的阴魅男子嗤嗤地笑出声来,昂着头,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们。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你们要不与日月神教为敌,该是怎样的一对神仙眷侣啊!” 凌风咳嗽了两声,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了,紫衣也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刚刚那雷霆一掌已经震碎了他们的肺腑。 “看着这么年轻的生命消逝在我的手里,还真是有些遗憾呢?!”阿音皱眉,不无难过地感慨着,话语间,金色的卍字掌印再度往下压了压,死死地笼罩住大殿之上的俩人。 凌风发出了极痛的低吼,脚下连连往后错动,被他护住的紫衣也拼死抵挡着。 阿音又叹息了一声,全身的真气悄然凝聚于丹田,忽然间目露狠光,双掌同时向前推出。 “轰——!”的一下。 磅礴的杀气伴随着漫天的金色手印当头盖下。 凌风和紫衣被无情地轰出几丈远,跌落至大殿门口。 雄厚凌厉的掌风犹在四下游走,忽然,“啪”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阿音不经意的低头一看,看着掉在地上的物件。 那是一枚小小的破旧的铜钱,用一根红线串联着,线头已断开。 阿音的眼神陡然凝聚——闪电般的抬头,望向殿门口的方向。 紫衣已经奄奄一息,凌风用双臂牢牢地护着她,已然没了声响。 “凌风——!”紫衣女子虚弱的声音轻不可闻,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颤抖的小手哆嗦着微微抬起,轻触着凌风的脸庞,似乎想唤醒他,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焦急地凝视着他。 阿音愣在原地,这一刹那,他的眼里,有落寞,有震惊,还有……杀气,以及说不出来的极度复杂的难以置信。 轻轻地,他上前两步,俯下身去,将掉落在地面上的铜钱和红线捡起,握在手心,细细注视着、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神色瞬息万变。 十年了,他送给妹妹的东西竟然在这两人身上。 他缓缓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迟缓哀伤的目光却不得不看了过来,看向紫衣女子的方向。 大殿门口,紫衣犹在不停地往外咳血,她抚着凌风的脸,疲惫地似乎要闭下眼睛,濒死之际,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揽了起来,来人呼吸急切,细细碎碎地观察着她,似乎在仔细分辨什么。 然而,她的视野里却只有一片死亡的模糊。 阿音跪在地上抱起她,脸上有无数痛苦复杂的光芒交织着闪过,忽然不知所措的低喊:“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你一定不是丫头,对不对?”然而,再看看对方身上的紫色衣服和自己的如出一辙,就仿佛天注定一般,他忽然彻底崩溃了,抱着妹妹嚎啕大哭起来。 紫衣什么都听不到了,眼角却慢慢划下两道清晰的血泪,渐渐的,她兜在他怀里的手也悄然垂落了下去。 阿音辗转反复地抱紧了她,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渐渐消散,于是再抱紧些,再紧一些。 这时,在他们身侧,陷入死寂的凌风却微微动了动手指,仿若一息尚存。 与此同时,大殿四周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炸开,轰轰烈烈的巨响声连成一片。 阿音回过头,看到大殿里的柱子在一根一根断裂,头顶的屋檐在一寸一寸倾倒下来。 想也不想的。 他忽然挥出一掌,将昏迷的凌风打了出去。 凌风的身体远远地平落在魔兽广场上。 紧跟着,身后的光明神殿轰然倒塌,溅起了一地的烟尘,汹涌的火光在爆炸声中淹没了里面的一切。 —— 山上的风云堡弟子都被这阵连绵的爆炸声惊到了。 远远望去,只见高山上一座座楼宇在塌陷,一棵棵树木在倾倒,地动山摇一般。 残雪扛着黎昕往山下奔去,在惊人的爆炸声中,也不由得回头望了望。 原来,从江南霹雳门运回来的火药都埋在了日月神教总坛的地底。 他看了看肩上昏迷的黎昕,冷酷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感慨:他分明还是要帮他的。 快速下山的途中,竟然遇到了小灵,残雪始料未及,小灵也意外极了,看到他没事,她自然高兴,然而,看着残雪背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黎少爷,小灵却不免有些担忧。 “快走!”残雪脸色一肃,携着她往山下逃去。 途径一线天的时候,竟然遭遇了风云堡弟子的袭击。 黎昕昏迷不醒,小灵不会武功,残雪应对起来,颇有些吃力。 然而,在打斗中,他还是注意到了,在旁边的石阶上,数位风云堡弟子的身后,坐着一个文雅瘦弱的男子。他的身体挡着一个竹椅,看不清那上面躺着什么人。 那是,药王谷谷主薛岚,他绝不会看错。 只是那薛岚此刻却跟丢了魂一样,一言不发,眼里仿佛空空荡荡。 有他在,黎昕就不会死。 残雪定定地想着,单手化剑,阻挡着身侧袭来的刀剑,朝薛岚的方向涌去。 就在这时,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悄然对准了他的后心。 他一时没有防备,然而小灵却看到了。 想也不想的,她大惊失色,纵身过去挡在了残雪身前。 红衣侍女那咬牙切齿的一刀准确无误的插入了她的胸膛。 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攫住了,小灵哽咽了一下,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红衣少女满目愤恨,猝然拔出了那一刀,鲜红的血飞溅而出,溅到了她的脸上,忽然有了一股狰狞的味道。 “厉少爷?”小灵在倒下去的瞬间,终于清清浅浅地叫了一声。 残雪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只有红衣侍女悲痛纠葛的面孔和那把血淋淋的匕首。 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残雪蓦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拉住什么,却晚了。 小灵的身体缓缓往万丈深沟里坠去,碧绿的衣袂在风中飘摇如歌,宛若一片大大的叶子,她心口绽放着血花,唇边却还是清甜的微笑,似乎在对他诉说什么。 残雪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 红衣侍女握着匕首在旁边疯笑一声,癫狂地叫着:“魔教的人都该死,是你们杀了我家小姐,我当初就不该救你,是我,都是我的错。” 看着小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崖底,残雪终于木木地回过头来,看住了眼前的女子。 他认出了她,是英儿,是那个在雪地上拖着中毒的他走了十天十夜,勇闯药王谷救了他性命的英儿。 可如今,她却亲手杀了小灵。 那一刹那,残雪有替小灵报仇雪恨的冲动,可是—— 他想了想,又仿佛释然了一般,定定地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崖边。 风云堡众人森冷的刀剑立时又逼近了他一分。 残雪看向身后的黎昕,淡淡地道:“一起去了,你可有悔?” 黎昕闭着眼睛,自然没法回答他。 残雪又看向众人身后的薛岚,依旧失魂落魄,痴痴呆呆。 然后他定定地笑了,此生从没这么痛快地笑过。 在众人的一片震惊中。 残雪背着黎昕,一转身,纵身跃下了万丈深渊,追随小灵而去。 在断崖边,那个叫英儿的侍女依旧疯疯癫癫,嘴里叫喊着:“魔教的人都该死,都该死啊!” 第147章 尾声(二) —— 疼,好疼,浑身被烈焰灼烧般的剧痛充斥着诸葛小蝶的四肢百骸,她趴在赤红滚烫的红莲火桥上,脸上痛出了一片晶莹的泪光,执拗的眼神却定定地凝望着彼岸的结界出口。 她一定要活着闯出这片结界。 身下是火焰重重的万丈深渊。 白衣少女蓦地咬牙,挺起身来,挣扎着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向烈焰桥的尽头。 每走一步,身体就仿佛被四面八方伸过来的火爪无情地抓伤,寒冷刺骨又烈焰焚烤,两种截然相反的痛感弥漫在她的指间,她强撑着一口气,毅然绝然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都是万箭穿心的颤栗。 缓缓行驶至红莲桥的中央,周身的烈焰陡然高涨起来,火舌噼里啪啦作响,急速而诡异。 小蝶看向四周,却看到无数闪着火光的鞭子叫嚣着,高昂着恐怖细长的影子,从头顶簌簌抽了下来。 “嗤啦啦——!”几声。 白衣少女避无可避,被汹涌而至的火鞭雷霆万击,狠狠抽倒在地。 她哽咽了几下,干白的唇角立时滑落两道嫣红的血花,意识却是清醒的,死不了也活不好,只是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痛当中。 在这个空间里,一切的法力均已失效,一切的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 只有身体承载着前所未有的剧痛和折磨。 可是,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沐易航还在等她,她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小蝶悄然握紧了虚弱冰冷的手指,微微吸口气,再度挣扎了两下,摇摇晃晃的从铁链桥上爬起身来,她单手抚住心口,又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 立时,又是两道狠辣的鞭影交错袭来。 白衣少女来不及呼喊,又被无情地抽倒在地。 她埋着头,一动不动,死去一般安静,只有血污中手指的细微颤动证明她还活着。 “沐易航——!”少顷,她喃喃地唤出了一个名字,痛楚泛红的眼眸微微抬起,那里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晶莹。 —— 纯白色的湖泊中央伫立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 日光潋滟,湖水晶莹。 在沐易航将目光再次投向锁妖塔的时候,夜冥的光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沐少主真是好胆识,即使是面对着本座,也敢肆无忌惮地走神,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冷笑一声,年轻教主冰白的脸上升起了一丝莞尔的嘲弄,恨声道:“不过,你未免太自信了些!”语毕,红色的光剑杀气狂涌,斜劈而起,立时要斩掉对手的头颅。 沐易航迅捷拔剑,两剑相击,白色的剑光涤荡开来,映得身畔的湖水一片晃然。 “小蝶呢?”白衣少主忽然冷冷发问,沉静的眼神一时间凶狠到无极。 夜冥只是笑,毫无温度的讪笑,蓦地抬起一指,轻弹在他的剑刃上,冰白的剑刃上立时化出清影万千,笼罩住天音湖畔的两人。 “昆仑逍遥派的问天剑法果然可以以一敌百,只可惜,你眼下神智大乱,并不是本座的对手。”一味的冷笑声中。 沐易航飘然后退,凌空跃起,手中的诛神剑再度隔空一劈。 湖水被剑风指引,激荡而过,猝然凝聚起一柄长逾数丈的水刀,朝夜冥所在的方位狂砍过去。 夜冥怒目嗔视,双手挥指一点,数十把火红色的光剑嗡嗡嗡呼啸着,势均力敌的挡在身前。 在刺耳欲聋的轰天巨响中,光剑烫热的火劲与诛神剑的冰劲互相冲击之下,水火相冲所生的反震力,刹那间万丈光芒,光芒中更爆射出无数锋利的短剑,如箭雨般向四方八面激射。 —— 脚底下是沸腾翻涌的红色岩浆,贪婪的红莲业火跳跃着狰狞的舞蹈。 浑身被炽烈的高温烘烤包裹,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她一步一步,面色坚韧的踏过了火链桥,来到了喧哗叫嚣的平台上,接受万千教民的杖责与践踏,那些平日里对她敬畏有加的教徒们此刻都露出了残忍愤怒的冷笑,在一片恐怖的张牙舞爪中,他们叫骂着诅咒着,无数的棍棒朝她兜头打来,额头立时沁出了血花,白衣少女却紧咬着牙根,义无反顾地挺直了肩膀,脚下的步子艰难地挪动着,一步一步的走向不远处的结界出口。 —— 二十个回合已过。 天音湖畔,半空中霎时闪现无数纵横交错的剑光,恍如一张天罡地网,密不遗风,凌厉无匹。 夜冥眼睛一亮,不禁感慨道:“好霸道的剑气!”语毕,又摇摇头,莞尔般叹息:“只可惜了,你的剑术如何强劲,也伤不到本座半分,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沐易航心不动,脸也不动,只是凌空卓立,不停地出剑,再出剑。 再厉害的法术总有破绽,伤不到他只是因为时间问题,只要攻击的力度够强次数够多,总能打破他身上的屏障。 精妙绝伦的剑光中,看不清光里面的人是何模样?只有漫天恣意的剑气无穷地游走。 夜冥眼中有刹那的震动和一丝慌乱,然而唇边还是那轻屑的冷笑,昂了昂头,一味地讥讽道:“你的剑术经过千锤百炼,已接近至高的境界,然而临门一脚,却始终难达至臻化境,你知道为什么吗?” 沐易航没有说话,紧抿着唇,手中的长剑陡然光芒大盛,清影万千,毫不留情地斩向对方的颅顶。 夜冥一拂袖,手指化剑格挡着,傲然地冷笑道:“因为你只是个普通的人,你终会变老,会死,会消逝,而我却是永生的神,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不断修炼,持续变强,直至杀尽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住口!”沐易航微微咬牙,很快打断了他狂妄的话语,清冷又绝然地说:“生命短暂、衰退老去,迈向死亡,这些亘古不变的定律看似残酷,然而因为终会老去死去,人的生命才更显难能可贵,更加值得尊重,所谓的强大并不只是身体上法术上的强大,不能锄奸扶弱,匡扶正义,即使永生于这世间,你也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夜冥愣住,胸口有不平稳的呼吸,蛰伏着,一时竟无法反驳他。 沐易航定定地一笑,挥剑指向他:“夜冥,我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也不必再逞口舌之快,尽管亮出你的真本事吧,这一战即便战死,我沐易航也绝不后退!” “好!”不知是钦佩还是赞赏,抑或是嘲讽,夜冥点点头,微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你还是死在我手里吧,我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强大!”语音方落,他蓦地抬起一手,当空一划,无数锋利的短剑交错纵横,形成一个破灭的血红色杀阵,从天而降,将对方团团围住。 沐易航持剑在手,不见他何时举步,身影已变幻无形,一招“正道何在”,唤出无数白色剑光,斩落在血红色的剑阵中,刹那间,“夺夺夺——”的剑鸣声呼啸着,不绝于耳。 夜冥抬指,当空又是一划,幻剑嗡嗡鸣啸,唇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冷笑。 “好快,本座竟然看不清你的动作!”顿了顿,又不无惋惜地说:“看着你这样完美无缺的人丑陋的走向衰老,本座真是难过到无法容忍,你还是死吧,趁着你还年轻强大的时候,完美地去死吧!” 语毕,忽然愤怒至极的挥出一掌,强大的金色掌印压在剑阵上,想要立刻绞杀了对手。 沐易航长剑一竖,清冽慑人的强大剑气喷涌而出,映得漫天的日光都抖了一抖,在剑阵和掌法斩落的瞬间,他足尖轻点,皎洁的身形如挺拔的仙鹤一般,飞旋而上,很快破阵而出。 “惊人的反应速度,这么精湛的剑术正在从世上消失,你不觉得悲哀吗?”夜冥挑了挑眉,又诙谐地笑着问。 沐易航甩头扬头,持剑在背,冷冷地望着他。 夜冥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怒叱:“你的内力已经损坏严重,如果继续向我发动攻击的话,那就意味着你离死亡不远了!” “死又何妨?” 沐易航不慌不乱,气息冷定,浑身上下忽然焕发出一股神话般无人匹敌的剑气,令人不敢逼视。 “还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就这样死去,你不觉得遗憾吗?”夜冥忽然轻轻地问,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沐易航如意料之中的微微一怔。 夜冥笑了笑,却突然发觉连自己心里都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和愤怒,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不愿意再耽搁时间。 “苍生何辜——!”沐易航忽然凌空跃起,使出了问天剑法的最后一招。 夜冥眼色冰冷,双手左右一舞,强大的劲气顿时会聚在指间,慢慢地,随着他手指的翻转聚拢,凝结成一个透明的波纹状的圆形杀器。 沐易航那灌满真气的一剑当空劈了下来。 夜冥抬起头,蓦地双手向上一推。 “轰——!”一声。 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 沐易航觉得整个人一阵眩晕,勉强握紧了手中的诛神剑,缓缓地,他双目闭合着,缓缓跌落至日光充盈的湖水中。 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即将昏厥,然而就在他快要昏过去前,就在他将沉进湖水之下的时候,一团金色的影子忽然在晶莹如雪的天音湖水面之上飞速掠过。 来人并不是要救他,而是雷霆一剑刺向了毫无防备的夜冥。 夜冥竟然被那个人刺中了,他难以置信地怒目而视,怔怔然中,却并没有拔出插入身躯的那柄剑,而是咬了咬牙,蓦地挥出一掌将近身的人打了出去。 那人喷出一口鲜血,远远地往湖面上跌落。 “蠢货,本座有再生的力量,即使你伤到了本座,伤口也会自动痊愈!”夜冥长躯一震,那柄长剑顿时消失于无形。 沐易航目不能视,缓缓缓缓地往湖底深处坠入。 紧接着,湖面‘哗啦’一响,又有一个人影落了下来。 沐易航终于不支,彻底昏厥了过去。 —— 一望无际的冰雪,寒冷刺骨的阴风。 小蝶闯过了焚火炼狱,迎接她的却是更加残酷的寒冰地狱。 浑身伤痕累累的她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只是匍匐着,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往前爬去。 手指没有力气,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瑟瑟战栗着。 厚厚的冰雪覆盖了她的衣衫,她的脸上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去,可是,心里总免不了有深深的遗憾。 她答应沐易航的事情无法做到。 她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是奢望。 夜冥还是那个残酷嗜血的夜冥。 她欠他,终须用命来还。 在诸葛小蝶弥留之际,耳边忽然有温暖的气流隐隐拂动。 她虚弱地微微睁开眼睛,不觉间脱口嘤咛一声。 一张奇异的怪兽的大脸凑了过来,圆圆的五官,虽然有些别扭却也是清晰的——然而,它却有着蜷曲的利角,以及雪熊一般的身躯。 这是?小蝶迟缓地认了出来。 这是般若法师的灵兽雪团子。 神兽雪白的额头有一点朱红,凑近过来,亲昵的贴上昏迷中白衣少女的脸颊,仿佛遇到了熟悉的老友,嗅了嗅,轻轻伸出舌头,舔着小蝶脸上的血痕。 片刻后,有清浅的脚步声从雪地上传来。 一身白色法袍的般若法师疾步走了过来,深深看了一眼雪地上昏迷的白衣少女,他叹息一声,不由分说的俯下身将她抱起来,放到了神兽的背上。 —— 天音山的山门前,满目狼藉,尸骸森森,一派诡异嘈杂的景象。 无数风云堡弟子牺牲了,只能就近掩埋在山脚下。 澜水山庄庄主弦之介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 “找到少主了吗?”这是他第十次质问前来回禀的属下。 来人依旧摇摇头。 弦之介蓦地一挥手,怒叱:“加派人手,再去找,一定要找到少主! “是——!”那属下猛然颔首,恭恭敬敬地转身去了。 弦之介忽然有些有些烦躁的样子,再看看四野的满目苍夷,荒凉凄惨,顿觉得人生在世,世事无常,自己能捡回一条命也是幸事。 他缓缓后退了几步,坐到了路边一块冰冷的石头上。 那边有大片的树荫遮挡,树荫下躺着受伤的风云堡弟子,正在等待救治。 只是,眼下那妙手神医薛岚却在混乱中不知所踪,是死是活竟无人知晓。 无尘大师、紫衣、唐璇霜战败身死,凌风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眼下连少主都失踪了,情况真的是太糟糕了。 弦之介又是担心又是庆幸,就在这神思纠结的片刻,一团雪白的影子忽然凌空飞了过来,吓了他一跳,就在他拔剑跃起的刹那,一道指风从空中射来,直将他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打掉了。 弦之介手腕痛麻,弯下腰拾起长剑,举目望去,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白色东西缓缓落到了地面。 前膝跪地停在山门前,雪白庞大的身躯,弯曲凌厉的犄角,圆乎乎的胖脸,眉心一点火红印记。 这是什么东西? 无数风云堡弟子纷纷涌了上去。 有清浅的咳嗽声得意地传来。 雪白色的神兽上下来了一个年轻的白袍法师,在众人惊讶的叹息声中,他一挥拂尘,故作矜持地问:“沐易航在吗?” 众人只是摇头,好奇地盯着他身后的灵兽。 弦之介走上前来,持剑抱胸,不悦地道:“你是何人?胆敢直呼我们少主英名?!” 般若法师抖了抖肩膀,表情非常严肃:“我是来找你们少主交差的,他人呢?” 弦之介皱眉,很是嚣张地道:“少主眼下不在,这里由我主事!” 般若法师摇摇头,似是犹疑不定,身形微微偏转,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灵兽。 弦之介这才发现灵兽的背脊上还驮着一位失去了知觉的白衣少女。那女子的长发拂在了地面上,纤细的腰间悬着五彩斑斓的长鞭。 “她是谁?魔教的圣女?”澜水山庄庄主眼神冷冽,抬头看着白袍法师,一字一字的问,“既是魔教的人,你为何要送到这里来——” 话语未落,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般若法师的手陡然探出,按住了他的肩,手指间用力的程度似乎要掐碎他的肩骨。他盯着他质疑的眼睛,古怪地笑了笑,似乎不想说什么,却也懒洋洋地开了口:“她是你们少主点名要的人,我已经安全的将她送到了你们手里,要怎么处置,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弦之介不敢动,沉默又诡异地望着他。 般若法师抬起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他的肩上有什么脏东西,眼神带着一丝嫌恶。 弦之介惊颤的目光再度投向灵兽上的白衣少女,似笑非笑,脸上却焕出冷冷的光。 就在这时,忽然有奇怪的翁鸣声从高空传来,越演越烈,越来越近,遮天蔽日。 众人无不震惊地抬头,连般若法师的神情都微微变了一变。 那是,待看清楚那团压过来的黑云是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急急挥剑格挡。 般若法师蓦地一挥手,幻化出一个透明的结界,将自己和灵兽包裹住。 漫天的黑色箭簇闪着锋利的光芒,呼啸连连,兜头盖了下来。 风云堡弟子应对不急,纷纷被射倒在地。 弦之介持剑的右臂上也中了一箭,登时呲牙咧嘴,鲜血淋漓。 众人一边抵挡,一边往山林里速速退去。 一阵猛烈的箭雨过后,四周安静了片刻,然而不待得留给他们更多的喘息时间,又有无数的火球气势恢弘的从高空砸落,整个山林顿时连成一片火海,哀号遍野,凄惨无比。 般若法师人在结界里,却立刻伸出一指横在额前打开了天目,凛凛地定睛望去。 只见在距离天音山不远处的荒原上,身着铠甲的铁血大军们手持劲弩,整装待发,队伍的前方有十余座巨型机械,那些裹着烧油的流火弹就是从那里打过来的。 千军万马之阵,阵中簇拥着一位皇旗挂帅的铠甲王者,他长剑横在膝头,高昂着头,定定地端坐于战车上。 那是? 般若法师一时分不清对方是谁,但是肯定不是风云堡的人马,更不是日月神教的人马。 而是另外一支强盛的力量,在等待为这场大战画上圆满的终点。 此地不宜久留。 脑中忽然强烈地闪过这个念头。 般若法师刚一回神,还未及掠上神兽的背脊,就被另外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飞出了结界。 他哎哟了一声,滚出去数丈远,狼狈地趴在地上,慢慢地,他吃力地抬起头来,举目望去。 是教主夜冥。 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他挥出了那一掌之后,再没有看身后的白袍法师一眼,残冷黯淡的目光却定定地注视着神兽背脊上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 般若法师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去,张了张嘴,似乎想向教主解释什么,却已是徒劳。 夜冥闭了闭眼睛,强自压住心头的火气,徐徐地,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要背叛夜冥?”仿佛在自问自答般,说完,径自苦笑起来。 般若法师却觉得那笑声恍若来自地狱,阴森无比,令人不寒而栗,他不敢抬头看,也无法辩解什么,只是惶恐不安的伏在那里,等待着教主的死亡宣判。 夜冥轻轻吸口气,忽然变得安静异常,顿了顿,又异常低沉地说:“般若,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般若法师抬起头,非常诧异地望着教主。却发现对方的眼底没有杀气,只有一丝希冀的请求。 堂堂日月神教的一教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力和不老不死的神力,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有求于自己,般若法师难以想象,更无法接受,他噤若寒蝉的趴在地上,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做偃旗息鼓状。 夜冥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良久良久地凝视着诸葛小蝶,再一次轻轻开口:“般若,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 地上匍匐之人身躯抖动,胆战心惊地抬起眼睛来。 夜冥也在这时看向了他,唇边永恒的微笑里竟然夹杂着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 —— 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他的眼睛,竟看不见任何东西。 沐易航终于恢复了少许知觉,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周身寒冷异常,双脚更是浸没在冰冷的水中。 他感觉自己被拷在一个冰冷的石壁上,手腕上有铁链束缚的重量。 隐约有水滴的吧嗒声从四处响起,一片黑暗中,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 难道,他被夜冥那一击轰中面门,他……瞎了! “不——!”向来处变不惊的沐易航本能地惊呼起来。 一个习武之人倘若瞎了,简直比断了一双手臂更为可怕。 就在他低呼刹那,一个冷峭的声音却从不远之处传来,道:“昏了三个时辰了,你,终于也醒过来了?” 沐易航定住,暗自警惕着。 这样的黑暗中,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那人又嘲弄似的笑道:“你也不要大惊小怪,你并非真的瞎了。只是因面门被重劲所创,延及双眸,暂时看不见任何东西而已。” “你是谁?”沐易航微吸口气,在黑暗中冷冷发问。 那人沉默了一阵子,忽然摇摇头,讪笑道:“沐少主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沐易航怔了怔,仔细地聆听着,又问:“那么,是你救了我,我们现在又是在何处?” 那人忽然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反驳道:“谁要救你,我巴不得你死在夜冥手里。” 沐易航怔怔地挺直了肩膀,慢慢地,唇边升起一丝莞尔的笑意,淡淡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有双腿拨拉水面的哗啦声响起,来人径直走到了他跟前,一双怒目执拗地盯着他。 沐易航的双眸并无焦点,却明亮异常,他偏过头去,定定地感慨道:“烈晟,我真是没想到你会一直潜藏在日月神教总坛。” “不然你以为方才地面上那场地动山摇的爆炸是谁埋的火线,又是谁引爆的?”金衣公子冷笑着,忽然又不说话了,默默取下石壁上的火把,冉冉跳跃的火光照耀在沐易航素净苍白的脸上,他紧紧盯着他失明的眼睛,忽然后退了一步,冷笑起来:“沐易航,人算不如天算,你如今落在我手里,就别想着再活命出去。” 沐易航只是笑,很轻很轻地笑,没有怨怼,也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烈晟眼神阴冷,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他愤恨地盯着对方冷清沉着的脸色,一咬牙,又残酷地说:“你当初灭了我霹雳门,让我成为丧家之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永世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的是大话空话,因为现在连他自己也出不去。 这一段甬道不过是天音湖水下一处通往光明神殿的密道,如今光明神殿被炸毁,前方的道路尽数坍塌,只有这一处因为有石门阻隔,才得以挡住外面汹涌的湖水。 细小的石缝里,不断有恣意的水花渗透进来。 而眼下,叮咚作响的水花即将没过他的膝盖。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他一直在等待沐易航醒来。 如果沐易航此时看得见,一定会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比石壁神龛上那个人脸浮雕还要奇异难看。 沐易航此刻却安静极了,脑袋仰在石壁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良久良久,一言不发,而他叫嚣恐吓的话语,对方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烈晟又是生气又是失落。 在一片滴答的落水声中,沐易航忽然弹开了眼睛,清冷地说:“我有办法出去了。” 烈晟震惊地望着他,脸上有来不及掩饰的诧异和喜悦,只听得对方又缓缓续道:“不过,还得劳烦烈兄助我一臂之力!送我到石门前!” 纵然看不见东西,沐易航的神情却比往昔更加坚毅明朗,他向前探出一只手来,又定定地要求道:“能把我的佩剑还给我吗?” 烈晟一惊,蓦地一只手按住了腰间悬佩的诛神剑。 自己的青龙剑折在了夜冥手里,对方的诛神剑却沉下水来完好无损。 他犹豫着,不甘又无奈地瞧着对方。 沐易航苦笑一声,提醒道:“烈兄,若是你喜欢在下的佩剑,日后有的是时间把玩欣赏,只是眼下,我们若再不寻法子出去,只怕真的要葬身湖底了?” 烈晟绷紧了下巴,冷冽的眼神挣扎了片刻,蓦地抽出了腰际的宝剑。 “咔啷——”两声。 他用力斩断了沐易航手腕上的铁链子,上前扶起了他,只说了一个字:“走——!” 由于双目受伤,沐易航看不清眼前的道路,烈晟将诛神剑交到了他手里,一手擒着火把,一手扶着他,艰难地往石门前走去。 耳畔有不平稳的咳嗽声,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沐易航这才觉察到对方也受了重伤,却一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到了石门跟前。 烈晟就听到外面有哗啦啦的水声不住地敲打着门面。 他询问的眼神看向沐易航。 沐易航目不能视,却慢慢拔出了诛神剑,对准了石门。 “你要做什么?”烈晟很是不解。 原来他所说的法子就是击破石门出去吗? 几个时辰前,汹涌激荡的湖面之下,他携着昏迷的沐易航逃逸到这里来,打开再关上这扇厚重的石门,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如今,对方却要打开它,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烈晟定定地凝望着身侧的沐易航。 泰山崩于前而毫不变色,这是何等的气度与自信。 他由衷的钦佩对方,就像他十岁那年,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得知沐易航的名字,知道他天纵奇才,横扫武林,那时的他眼中只有羡慕和敬仰,那是一种对同辈高手的惺惺相惜,一种对武林后起之秀的盲目崇拜。 如果,如果他没有野心大到要吞灭整个江湖该多好,那样,他对他,就不会由钦慕转为仇视,等日后见到他,他还会发自肺腑地尊称他一声沐少主,跟他把酒言欢,成为莫逆之交。 只可惜,高高在上的他没有给他任何表白的机会,他灭掉了他的门派,让他成为孤苦无依的复仇者。 此时此刻,并肩而立着,烈晟的眼中有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着闪过。 沐易航眼神坚定,全身的真气慢慢灌注到高举的剑上,一抿嘴,狠狠地斜劈而去。 石门砰一声从中炸裂,漫溢而来的湖水瞬间被磅礴的剑气一斩为二,朝两边飞溅,中间洞开的生门豁然乍现。 “走——!”沐易航一手持剑,一手握住烈晟的肩膀用力朝外面一扔,烈晟凌空跃起,足尖在溅起的水花中轻点数下,连番大跨步跃起,平稳地飞落至湖畔。 沐易航单手挥剑,不断斩在水中,飘逸的身形几经翻转,也从湖水之下逃出生天。 烈晟看到他平稳落地,才终于松了口气。 “烈兄,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这是沐易航脱险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很安静的声音。 烈晟脸色微变,右手拢住自己正在流血的左臂,愣了愣,才道:“不碍事,只是小伤。”话未说完,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呆呆地看向沐易航,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沐易航微微颔首,自行奉上答案:“我想,我的双眼已逐渐痊愈过来了,虽然我目下仍不能看清你的脸,但已能依稀辨出你左臂上的红色血渍,相信再过几个时辰,我的眼睛定会痊愈的。” 烈晟连连点头,喜不自胜,很快的,又收敛了一些,冷冷道:“沐少主,我们下山去吧,这山上一个人影都没了。” 沐易航瞪了瞪眼睛,微微向前伸出一只手来,似乎在吃力地寻找什么。 列晟上前扶住他,诚恳地劝道:“走吧,真的什么都没了。” 沐易航无言震住,清俊的肩膀忽然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两下。 第148章 尾声(三) 暮色四合,乌泱泱的铁骑大军朝天音山铿锵迈近。 身着铠甲战衣的将士们手持劲弩,队列整齐划一。 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除了王座,几位随行的将军,还有御史段清风,他此时也是铠甲上身,头盔罩面,只有那双忧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无奈的感慨之意。 当朝天子庆明执意要御驾亲征,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面面红色的镶金战旗在晚风中猎猎飞舞。 一声声战马的铁蹄嘶鸣踏碎了黄昏的寂静。 气势恢宏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往前行进。 段清风手握缰绳,策马行走在王座一侧,头盔下的表情越发凝重不安。 在这时候,正前方,广袤的荒原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魅的黑影,竟像是凭空出现的,令人瞠目结舌。 “律兮兮——”段清风勒缓了马速,掉过头去望着身侧的王座。 王座上之人气息孤冷,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让队伍停下来的意思。 段清风又看向正前方的黑影,刹那间,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黑色的身影已逼近了数十米,近得他几乎能看清他的长相了。 孤身一人,来挑战这当朝天子的千军万马吗? 段清风简直难以置信。 蓦地,身侧的王座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似是不屑,又似是在嘲讽。 在那道黑影幻移着,看似越来越近。 王座上的皇帝忽然挥起一只手来,下了命令:“放箭——!” 行进的队伍骤停,千万把冰冷的弓弦崩到极致,千万支细长的冷箭对准了不远处的黑衣男子。 转瞬间,黑压压的箭雨呼啸着射向前方。 段清风闭下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随着身后战士们的惊呼,他又睁开了眼睛。 那些数都数不清的黑色长箭根本伤不到那人,他只是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了过来,漫天的箭雨在靠近他的瞬间,就被无形的力量化为灰烬,消散于虚空中。 王座上的庆明微微冷笑,忽然蛰伏下来,不再发动攻击了。 他在等待对方走过来。 夜冥的脸色异常惨白,脚下的步子也轻若浮云,却定定地,目无表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终于,他一人之躯停在了千军万马的阵前。 战车上的庆明低了低头,仔细地打量着他。 “孤是该称呼你一声哥哥呢,还是称呼你为弟弟呢?昭明!”当朝天子的声音平淡得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声音的主人,早已注定与尘世任何情感无缘。这个声音,简直平淡得不像一个有血有肉之人该有的声音。 夜冥不说话,蓦地抬起一只手,当空一划。凌厉的气劲没有攻击向皇帝,而是落在了他的身后,刹那间,辽阔的平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惊人的黑色裂口,裂隙轰轰隆隆着,向四周的土地蔓延炸裂,脚下的土地忽然彻底洼陷了,巨大的缺口中,无数的战马,无数的战士跌落其中,惨叫连连。 然,当朝天子庆明面对着这样的剧变,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你的母亲舞阳公主天负神力,却自甘堕落,最终只能在红尘中消亡,父皇当年抽干了护城河里的水,要找到你们母子的遗骸,终是徒劳,孤就料到你们必定没有死。” 夜冥依旧不说话,慢慢抬起一只手,又是当空一划。 无数的战马惨叫着又在皇帝身后消失了。段清风拨转马头,扭头大望,神色一片骇然。 然而,昭和大帝却还是一派气定神闲:“昭明,这么多年了,你躲在这天音山上,过得可还有趣?孤可是无聊得很呐!” 夜冥又是一挥手。 荒原上剩余的战马和战车顿时人仰马翻。 皇帝身子前倾,饶有兴趣的欣赏着他高超的法术,带笑的眼眸里一丝惧怕的意味都没有。 段清风却害怕极了,不断地提醒他:“陛下,陛下请小心些,那人危险。” 直到,直到夜冥在弹指一挥间,将他周身的所有人马清扫干净,只剩下他一人一车时,庆明的神情才变得认真起来。 “你这么做,是想告诉孤,你想要杀孤易如反掌,你想要孤的江山也是易如反掌,对吗?”眯起了眼帘,他冷峭地诘问,想要打破对方死人般的沉默。 然,夜冥还是不肯说话。 皇帝俯首咬牙,手握着一把木制的长剑,从战车上一跃而下,慢悠悠地来到他面前。 “可惜了,孤就是要告诉你,孤才是真正的天子,没有人能杀得了孤,也没有人能夺走孤的江山,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将孤的万里江山搅得血雨腥风,让孤的子民生活在惶惶不安的水生火热之中,孤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恨不能亲手惩治你们这些邪佞之徒,好在,好在孤来的还算时候,在你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孤来收场了。”庆明张开了双臂,狂放不羁的话语恣意地飘散在晚风中,顿了顿,又阴冽地道:“其实先皇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你没死,知道你被萧人凤救了去,更是知道你入了魔道,泯灭了人性,虐杀了日月神教前任教主,虐杀了自己的师傅,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他不愿意再见你,因为他恨你的母亲舞阳公主,恨不得将你们母子千刀万剐!?” 夜冥看着他发疯,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漫不经心。 他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的,因为夜冥残酷而阴冷的一生中,遗留下来的记忆中,仅有皇宫那一段是带着依稀的温暖的。 父皇会亲昵的把他抱在膝头,给他讲故事,只是在面对母妃时,父皇眼中更多的却是落寞和黯然。 庆明后退了一步,笑了笑,又神智错乱的说:“你知道父皇在临死前都说了什么吗?他说,他这一生虽有遗憾,却并无后悔,如果上苍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欺骗舞阳公主,依然会夺取皇位,依然会为了皇权,处死你们母子。” 夜冥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闭了闭眼睛,终于开了口,很轻很轻的声音,似是宣判:“庆明,你要死了!” 皇帝自是不信,冷笑着摇头,猝然挥剑指向了他:“孤是真龙天子,你们有谁能杀得了孤?” 夜冥轻轻跺了跺脚。 皇帝只觉得脚下一空,登时失去了重心,跌落下黑暗的万丈深渊中。 他尖叫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抓。 然而,很快的,腰上又有一股稳稳的力量托举着他缓缓上升。 夜冥还是不想杀他,只因在那个瞬间,封存的记忆中忽然又闪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皇宫的一棵腊梅树下,一个小小的摇篮,摇篮里的婴儿牙牙学语,憨态可掬。而摇篮旁边趴着一个年幼的男孩,两三岁的模样,清秀乖巧,双手轻轻摇晃着竹篮的边缘。 摇篮里的孩子吸允着手指,甜甜地冲他笑,男童也跟着笑起来,嘴里低低地道:“明儿,明儿,我是哥哥,我是你哥哥。” 庆明被大力扔在了地面上,头盔也掉了,身躯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脸上的表情在惊恐之余更显狼狈。 夜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道:“没人想要你的皇位,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地上匍匐的庆明却蓦地挺起身来,抓起一旁掉落的长剑,径直朝前方的人飞刺了过去。 “扑哧——”一声,那一剑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夜冥的胸膛,然而,却没有血流下来。 庆明瞪大眼眸,惊恐地凝望着他。 夜冥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击,只是冷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庆明却慌了神,蓦地拔出了那一剑。然而,还是没有血花。 “剑上有清风真人的噬魂秘法,你必死无疑!”咬牙切齿的声音。 夜冥的身躯终于动了动,良久良久,他艰难地掉过头来。 庆明变脸失色,疯狂地大叫着,忽然拖着长剑,踉跄着往后跑去,然而没跑几步就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夜冥的目光游离着,却不在他身上,而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似是飘向了不知名的所在。 然后,他就两眼大睁着,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万籁俱寂,一丝风的痕迹都没有,万物在无声地分崩离析。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轻盈寂静,宛若黎明前的雾霭。 缓缓地,他疲惫地闭下了眼睛,唇边依旧保持着一缕解脱般的微笑。 —— 诸葛小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幽静的溪水旁。 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切的灾难和不幸都被碾平了,只留下一汪寂静的幻灭。 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下,却发现般若法师就坐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气息幽冷,一动不动。 小蝶迅捷起身,提着裙摆,来到般若法师身后,很是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般若法师歪着脑袋,无聊地将手中的石子一颗一颗投入溪水中,看着水面上荡起的波纹,他叹息一声,又叹息了一声。 小蝶又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旁:“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教主呢?”她问。 般若法师掉过头望着她,嘻嘻一笑:“现在,我就是教主!还不快跪下参拜!” 小蝶一脸的排斥,疑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夜冥呢?” 般若法师悻悻地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来,慢吞吞的从袖子中取出了一颗蓝色的心形宝石,递给她看。 小蝶神色惊诧,因为她已分辨出眼前的蓝宝石正是夜冥额环上那一颗,象征着日月神教教主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势,然而,现在,这颗蓝宝石却在般若法师手中。 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详的感觉,可是她尚且活着,跟她签下同生共死血契的夜冥又会出什么事呢? 小蝶定定地摇头,笑着道:“夜冥不会有事的,他那样强大的人又会出什么事呢?” 般若法师叹息一声,有些怅然地道:“我也没想到教主临行前会将位子传给我,大概是因为我帮了他吧!可是,如今这神教上下已彻底瓦解,光明神殿也不复存在,我空留这教主之位又有何用?” 小蝶默默握紧了手心里的蓝宝石,眉眼波动着,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欲离开。 般若法师却一抬手,蓦地唤住了她:“圣女,你要去哪里?” 小蝶坚定地回答他:“我要去找沐易航,我不能让他有事。” “沐易航不会有事的,先前的卦象显示,此战他定能全胜而归,你就放心吧!”般若法师撇撇嘴,无聊地揪了揪身旁柳树上的枝桠。 小蝶震住,半响,才回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他,哑然道:“你说什么?你之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是是是,我那时是对你和教主说,此战风云堡大凶,沐易航会战败身死,可我那时也是权宜之计吗?我想着,这样说的话,教主肯定会放松警惕,风云堡的人马才有可趁之机吗?”般若法师歪了歪脑袋,恣意地欣赏着手中细长的柳枝,仿佛那是什么好玩的物件。 小蝶的脸色彻底变了,心里忽冷忽热,又是惶惶然,又是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片刻之后,她清醒地指出:“你是沐易航安插在日月神教的奸细,对不对?” 般若法师皱眉,蓦地回首望住她,似是因为她用词的欠妥而稍感不快,却也没有否认。 小蝶定定地点头,又问:“那夜冥呢?他去哪儿了?” 般若法师一挥手,用柳梢指了指远方的山谷,低低地解释道:“换血之后,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命我留在这里照看着你。” “换血?”小蝶犹如被当头一闷棍,惊栗地站着,却什么都听不懂了。 “是呀,你知道的,你和夜冥有同生共死的血契,要想解除血契,就必须有一个人推宫换血,其实也不能说是换血,夜冥他只是动用了自身的法力,将体内的血液都排空了,这样以来,他不会流血,更不会疼,即便他死了,你也不会死!你们的血契就算彻底解了!”般若法师在耳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小蝶的神情却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焦急,蓦地,她尖叫一声,白色的身影一掠,消失在溪水的尽头。 “欸,我还没说完呢?”看着圣女远去的背影,般若法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一回头对着手中的柳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夜冥在换血的时候疼痛难忍,我还得用法术镇住他,怕他伤到自己,进而伤到你,我真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才勉强能镇住他一时半会儿,你也知道,夜冥那么厉害,外界的法术伤不了他,反而会被他吸收,真是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诸葛小蝶在山涧树丛中疾奔,悲壮的神情像一头受了伤的倔强小兽。 她要找到沐易航,更要找到夜冥。 第149章 尾声(四) 山野里的一切忽然都沉寂下去了,皎白的月光从云层后透出,丝丝缕缕照射下来,笼罩天地。 那些灰烬依然在空中飘浮着,然而不等落到他们衣襟上,就纷纷在半空的光与影中湮灭了踪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沐易航站在天音山的山门前,四顾尸横遍野,一眼望不到边际。 眼前是风云堡残余弟子在整理着师兄师弟的遗骸,不远处甚至有慕云压抑的哭泣声,而他一个人站在这苍茫的白骨荒岭之间,陡然间仿佛有什么极度悲凉辛酸的利剑,一分分刺穿他的心脏。蓦然感到说不出的痛苦,风云堡的少主捂着心口弯下腰去,疼痛难忍着,良久良久一言不发。 月光静静地笼罩大地,熊熊燃烧的烈火,恍若红莲盛开。 风云堡残存的弟子将所有的遗骸拢在一起,搭了一个个塔形的堞堆,慕云看着白衣少主执着火炬,俯下身点燃了尸骨下的木材。火烈烈燃烧起来,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将那一堆堆的遗骸吞没。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奇异的红莲。焚尽三界邪恶的红莲业火。 沐易航失神地站在那里,眼前尸骸森森,满目苍夷,虽然心口的剧痛如同刀一般绞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却闭下了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挺起了背脊。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沐易航!沐易航!”出神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了人声——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有人在叫他。熟悉的声音,那是——? 沐易航不自禁的循声看过去,山间蜿蜒而下的一条小路上,一袭白衣宛若迷蝶入梦,朝他快速奔来。 那个刹那,他觉得无法呼吸。 白衣少主冷清黯淡的眼眸里骤然发出明亮的光芒,张了张嘴,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诸葛小蝶翩然而至,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仿佛努力平定着内心某种激烈的感情。 沐易航一言不发,只是细细碎碎地凝视她,仿佛要把她的一切一切都深刻进自己的眼里心里。 白衣少女神色复杂激烈的变幻,片刻后,不由分说的,她伸出手来,痛哭着抱住了他。 沐易航眸色一凝,撕扯的心头忽然间也是一舒展,含泪笑了,也同样紧紧环抱住她。 诸葛小蝶闭下了眼睛,蓦地摇摇头,又是难过又是欣慰,不觉间泪流满面,只是伏在他的怀中颤抖不止。 沐易航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拢着她的脸庞,看着夜色中燃烧的烈火,他的眼底有凄然的痛苦,也有失而复得的从容。 —— 月华漫天,高高的山巅之上,一座孤坟。 般若法师将最后一捧黄土用力拍在坟堆上,淡漠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感慨。 “阿音啊,能埋在此处已是幸事了,连教主都没有你这待遇,我也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最后送你一程!”伏跪在地,将一坛陈年酒酿也埋了进去,他甚至顾不上收拾垂落在衣襟前的乱发,只是弓着身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沐少主也算尽了人道,能埋的都给埋了,分不清的就都给烧了,也都入了土,你这一去,如果见到了教主,可一定要多多替我美言几句呐,让他原谅我,当然,我虽然与你们座前四使并无过多交情,但也深知你们都是好人啊,如今我也只找到你一人的尸首,那黎昕,那残雪,还有那蓝雨,都下落不明了,我暗暗期盼他们都能活着,哪怕活着来杀我,也总比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独守漫漫长夜的好……” 复杂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潮湿的味道,般若法师连忙仰起头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一想到四周并无他人,他又沉沉地垮下了肩膀。 “说来也奇怪,见你死了都一直紧紧攥着这个东西不放,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呢,不过就是一枚老旧的铜钱罢了,有什么打紧的,竟那般死死地攥着,不过,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枚铜钱,我也给你埋了,给你就是了。” 白袍法师自言自语着,叹息一声,将铜钱抖落至掌心中,看了看,用力别进了黄土中。 此时此刻,广袤葱郁的天音山上安静得仿佛万物都已经死去,就连往日里的啁啾鸟鸣声都消逝得无影无踪,这座山死了空了,仿佛人间空境,再无任何生机。只有那苍穹之上的白色月光,如水如纱,静静地俯瞰着这里的一切。 —— 夜冥消失了,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寂静的荒原上只有冷风呼啸往来,仿佛这里的一切怪事都不曾发生过。 月色下,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皇帝被自己的影子吓得仓惶奔走。 沐易航命令下属将皇帝带到了马车上,送回朝歌城去。 其余人马随他一同离开天音山,离开西域,返回中原,返回扬州。 然而,在头也不回地领着队伍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的心生生系在了这里,每策马离开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开一分。 看着路边那密密麻麻的无字墓碑,看着那一丛丛被鲜血浸染的树枝荒草,他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体内彻底死去了,永生永世,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沐易航眸色凝重,缓缓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和他并肩按辔同行的白衣少女也频频回头,无助地望向天音山山顶的方向,他看见她握着马缰的手,在月光下不受控制地簌簌颤抖,仿佛同他一样,都在勉力压抑着内心复杂翻腾着的情绪。 行进的队伍中,有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里面装着当朝皇帝,他面对着虚空,时不时抬下手,不停地自说自话着,棱角分明的脸上一会儿露出诡异又狰狞的疯笑,一会儿又流露出一丝悲痛凄惨的悔恨之意。 而另外一辆马车上,却安静异常,厚厚的毛毯上,凌风还在持续昏迷不肯醒来,慕云单膝翘起,坐在他的身畔,时不时打量他一下,而慕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白底蓝釉的密封瓷罐,那里装的是紫衣的骨灰,他怕凌风醒来后找他要人,所以提前将紫衣装殓火化了,待凌风清醒后,身体恢复好了,再将她的骨灰还给他。 行进的队伍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巨石,失去了什么,遗忘了什么。 遥远的天际,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在恭送着他们。 —— 一个月后,朝歌城传来消息,皇帝彻底疯了,百官束手无策,商议下决定另择新君。 在看到段清风等人还活着的瞬间,庆明失了智,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夺下侍卫手里的刀,疯狂地追砍着那些本该死去的朝臣,令满堂文武措手不及。 段清风等人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在荒原上被高手袭击,一觉醒来,竟然躺在自家的大床上。 和他一同做了噩梦的还有随御驾出征的所有将军士兵,就连那些随行的战马都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兵部的马厩中。 无法理解,解释不清,只能用一场梦境也掩饰。 可是,皇帝却是疯得真真实实。 晌午时分,风云堡朱红色的大门外。 乌泱泱的一片,百姓人头攒动着朝里面观望。 沐易航眸色冷清,客气又疏离的将几位朝臣送到了门外。 一连几日,不断来朝臣来拜访,他都婉言拒绝了对方的来意。 “不合适,真的不合适!”这句简单的托辞仿佛是他这几天说得最多的话了。 外界有谣言,说风云堡的少主要当皇帝了,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沐易航却只想带着小蝶逃走。 看到连日来,他里进外出,忙忙碌碌的安顿着堡内庞杂的事务,白衣少女的眼底都有了忍俊不禁的调侃之意:“怎么,你要逃走了!当皇帝不好吗?” 沐易航大力摇头,脸上抵触的情绪像一个可爱的孩子,只是将手里的书信分发下去,一面对她道:“我现在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小蝶只是笑,盈盈的眼波,映得嘴角的酒窝更加甜美。 然,沐易航盯着手中的最后一份书信,眼中的神色陡然变得沉重异常,似是在斟酌什么。 “怎么了?”小蝶看向他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灼灼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沐易航一笑了事,若无其事地将书信重新收纳进怀里,他上前来拥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瞅着她,突然问:“小蝶,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去哪里吗?” 小蝶坚定地回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更缱绻,也更温柔:“昆仑。” 简短的两个字。 白衣少主蓦然微笑了起来。 她果然是懂他的。 第150章 番外(1) 初夏时节,青山环绕、姹紫嫣红的药王谷里,潺潺淙淙的溪水从石拱桥下流淌而过。 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切都显得格外美好宁静。 屋檐下悬挂着一盏碧绿的风铃,清风徐徐吹来,风铃的叶子旋转着叮咚作响。 柔软舒适的长榻上,白衣女子依旧在静静沉眠,她沐浴着如丝如缕的阳光,素白的脸庞一动不动,恍惚间却好像有了一抹嫣红的生机。 薛岚守在榻旁,握着她一只手,痴痴地凝望着她。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白衣女子安静地沉睡,漆黑的睫毛覆盖着苍白的眼睑,渐渐的,那眼睫毛似乎也颤动了两下。 薛岚眨了眨眼睛,忽然变得激动异常,他情不自禁地俯身上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白衣女子眼睫微颤,拢在他手心里的手指似乎也稍微动了动。 那株山间她亲自攀岩采摘下来的劳什子,那株名唤养神芝的神草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薛岚喜不自胜,握紧了她的手,一叠声地呼唤她的名字:“璇霜,璇霜,璇霜——!” 白衣女子虽没有立时醒过来,却也在拼命醒过来的途中。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喂她服下养神芝的汤药以外,他还昼夜不眠的为她扎针排毒,活络筋骨,希冀她能够活过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他的璇霜终于有了生的希望。 从医多年的薛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活过。 等到她醒来,他们会成亲,会有孩子,会有无数个良辰美景在等待他们,他们将携手共渡余生。 —— 扬州城外山脚下一座平凡朴实的小镇,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养了一些鲜黄的小鸡仔,啁啁啾啾地啄着地面上的杂粮。 四周没有人,只有墙角上悬挂的一串金黄苞谷在阳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圈。 突地,院门被人推开了。 慕云一手提着剑,一手挽着菜篮子,菜篮子里除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一条哧溜溜的鲫鱼。 “凌风,我回来了!”他冲屋子里大喊。 良久,没有人回应他。 慕云狐疑地皱眉,将菜篮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径自快步朝屋子里面走去。 上了台阶,掀开帘子进了里屋,一个人影都没有。 “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乱跑什么呢?” 慕云悻悻地嘀咕了一句,一转身,没好气地走出了屋子。 刚一抬头,伴随着树上传来爽朗的笑声,就有几颗暗红色的大枣朝他兜头砸了下来。 “凌风,你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他双手叉腰,原地转圈,冲着高树上的红衣男子嚷嚷。 然对方只是单手勾着树枝,探着头,吊儿郎当的冲他笑:“你做的那些菜我早吃腻了,还是这树上的果子好吃!” 慕云拿他没办法,一咬牙,恨不得飞上去将他从树上揪下来。 凌风坐在树上,一边啃着红枣,一边又漫不经心地问:“喂,今天有买到什么新鲜的菜吗?” 慕云不说话了,转身将菜篮子里的鲫鱼拎起来,冲他晃了晃。 凌风张开嘴,吧嗒一声,果子掉了也没察觉,顿时开怀大笑起来:“有鱼汤喝欸,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辛苦地爬树!”说完,就一拂袖子,从枣树上蹦了下来。 慕云看到他提了鱼,欢天喜地的往厨房里走去,顿时猛翻白眼。 该,他真是欠他的呀? 好在,他转念又想,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还都活着,真是一件幸事啊! 慕云的心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 日子忽然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下去了。 —— 夕阳西下,洞庭湖畔的芦苇随风轻轻摇曳,颇有一番风情。 岸边有位年约三旬的素衣男子在撑杆钓鱼,他坐在石凳上,双目盯着湖面,样子专注又认真。 只可惜,三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没有掉到一条活鱼。 黎昕还是不肯死心,端坐着,两眼呆呆地盯着湖水的动静。 直到暮色四合时分,直到最后一缕昏黄的天光消失在地平线。 直到身后有清浅的叹息声传来,直到有人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才颇具挫败感的摇摇头,面色冷清的放下了鱼竿。 “第三天了。”来人只说了四个字,低沉冷酷的声音。 黎昕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他,三天了,他一条鱼都没有带回家。 可是,他真的尽力了呀。 “走吧!”身侧的人忽然起身。 黎昕转头,看到他背着一个竹编的篓子,里面有一些没有卖完的农具,扫帚呀,擀面杖什么的。 想到残雪那么卖力的在养家糊口,而他却只能吃闲饭,黎昕就觉得羞愧万分。 其实,他们并不缺钱,从山上带下来的金银财宝足够让他们逍遥快意人生。 可是人活着,总得找些正经的事情做吧! 就像残雪,他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平凡的生活。 而他,却迟迟找不到自己的目标。 黎昕收拾了渔具,追了几步上前,和残雪并肩走着,他认真地告诉对方:“其实我可以卖字画呀,你知道的,我妙手丹青,画的一手好画,我可以抽空画一些仕女图,或者做一些漂亮的扇子,拿去集市上卖,你觉得如何?” 残雪只回了他一个字:“哦!” 黎昕愣了愣:“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啊!”他由衷地感慨着,带笑的话语里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两人踏着暮色,并肩同行。 在他们的前方,是万家灯火,是炊烟袅袅,是最简单却最快乐的繁华浮世。 第151章 番外(2) 昆仑雪域,一望无垠的白色,空气是透心的冰凉。 然,相视而笑着,他们却并不觉得寒冷。 雪花静静地飞舞,天地间一片苍茫。 两个并肩而行的人影,他们踏雪而行,紧紧依偎在一起,手挽着手,十指紧扣。 诸葛小蝶身披大红色的斗篷,此情此景,她一边走着,一边痴痴地抬起头来,凝望着清灵的雪空,女孩开心地笑着,笑靥如花,呵气如兰,宛若一朵绽放在雪域之巅的红莲。 沐易航单手握剑,出神地凝望着她美丽的侧脸,随着她的微笑而微笑,他们靠在一起的那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因为某种激烈的情绪催使,两人都觉得内心火热异常。 小蝶咯咯地笑着,时不时甩开双臂,在雪地上活蹦乱跳,曼妙地转圈圈。她抬起手来,迎接着晶莹透亮的雪花,嘴角的笑容比梨花还要清甜。 沐易航眼神温柔,痴迷地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久而久之,他冲上前去想抱住她,却被她一扭身子,调皮地避开。 “小蝶!”他低声喃喃,嗓子里忽然有些干涩的紧绷。 “来抓我呀!”女孩嘻嘻一笑,淘气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忽然撒开步子,径直往前方跑去,像一个无忧无虑的精灵。 沐易航步履欢快,笑了笑,不由分说地追了上去。 白皑皑的雪地上,万物都在静静沉睡,他们追逐打闹的身影显得格外生动悦耳。 跑着跑着,小蝶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虚空里出现了连绵起伏的宫殿楼阁。 “那是什么?”她回头,好奇地指着问。 沐易航放缓了脚步,明亮的眸子里沾染着方才的欢喜之气,他定定地观望着小蝶手指的方向。 “我想,那里应该就是逍遥派所在的地方!”然后,他沉着地回答她。 昆仑逍遥派,传说中那个避世修仙的门派! 小蝶又是惊讶又是迷茫,脚下微微挪动着,忽然靠近身来,紧紧地挨着沐易航。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到了这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边。 抬起手里的诛神剑,微微端详了一下,沐易航平了视线,神色坚毅,笑着说:“是啊,我们到了!”说完,他拉起了她的手,快步朝宫殿那边走去。 途经冰川萦绕的望怒川,风雪的嘶吼声更加强烈。 小蝶吃惊的是他们踏上了一座白玉长桥,桥下是万仞绝壁和凝固了千年的冰川。 高大的朱雀山门前,两座冰雪覆盖的石狮望天怒吼,紧接着又是一个广阔无垠的广场,广场尽头,一座宏伟气派的宫殿拔地而起,巍峨庄严。 他们一路走来,竟似踏入了无人之境。 小蝶转过头,四下眺望着,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沐易航垂了垂眼睛,却是意料之中的微微叹息一声。 自从萧翎,江枫两位先师下山后,江湖中早有传闻说昆仑逍遥派彻底散了,派中其他弟子去向不明,有人说他们已得道升仙,也有人说他们没了掌门约束,自行散入五湖四海其他门派。 看着昔日那样辉煌的名门大派如今变得这般萧条败落。 沐易航心里隐隐有一丝悲伤。 他站在雪花纷飞的广场上,静静地举起了手里的诛神剑,突地,这把剑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在他的手里剧烈抖动起来。 沐易航神色微变,定定地抽出了手里的宝剑,一道璨亮的白光恣意游走着,在凛冽的风雪中盘绕了三圈,忽然徐徐飞走,遁入前方的殿门中。 小蝶咦一声,好奇地追了过去。 沐易航也连忙追上。 殿门在风雪弥漫中轰隆隆打开。 里面空静无人,地板和柱子上一尘不染,连桌椅都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丝落灰的痕迹都没有。 这里分明是有人的。 沐易航和小蝶追寻着白光的方向来到了后院,穿过了一个回廊,是连绵起伏的弟子房,弟子房的尽头有几间独立的屋舍,屋前一树腊梅花正在临寒绽放。 小蝶扭过头,蓦地发现不远处的菜畦里,有一位布衣女子正在埋头忙碌着。 “你看那边?”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菜田里的女子听到她的声音,清瘦的背影先是僵了僵,随即才迟缓地掉头看了过来。 小蝶看到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胖乎乎的白萝卜。 女子神情剧变,猝然站起身来,呆呆地望住他们。 小蝶已经拉着沐易航,欢呼雀跃的来到了她面前。 “小姐?”似乎是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女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闪了两下,忽然又蓄满了盈盈的泪水。手里的萝卜掉了,她猛地抓住了小蝶的手,激动地哭出声来:“小姐,翎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阿布等得太久了!” 小蝶狐疑地盯着他,沐易航也露出微微诧异之色。 眼前的女子分明是认错了人,可她脸上的悲切思念之情又是如此强烈。 入夜的时候,阿布带着他们进了屋子。 她已经清醒过来,眼前的少女并不是凌歌,她身旁的白衣公子也不是萧翎。 只是那个刹那,她错把这对年轻的男女认成了昔日的萧翎和凌歌,因为不论是相貌还是气度,抑或是声音和穿着打扮,他们真的太相像了。 “昆仑山上日子清苦,自从萧掌门和枫师兄离开后,很多派中弟子都陆续走了,几位年长的师伯师叔也都相继羽化了,渐渐的,这山上也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因为老了,也走不动了,又害怕有朝一日,萧掌门他们回来了,身边没个人照应使唤,所以我就一直留在这里,有空了就自己种种菜,再不济了就去打扫打扫前殿,日子总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的。”阿布点燃了一只蜡烛,用手捂了捂,待火苗旺了些,才小心翼翼的别在了墙上的烛台上。 小蝶有些痛惜地皱眉,她上前两步,搀扶着阿布,让她在桌前坐下来。 阿布笑着笑着,自顾自地捶着双腿,一双细弱疲惫的眼睛又定定地看向小蝶身后的沐易航。 “这位公子可是萧掌门的后人?”她隐含希冀地问。 沐易航垂下眼睛,悄然握紧了手里的诛神剑,顿了顿,才神情复杂地摇头:“再下并非是萧掌门的后人,而是他的徒弟。” 阿布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迟疑了一下,才紧绷着嗓子眼问:“那你的师傅,他现在身在何处?” 沐易航抬起头,深邃冷定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难以克制的沉痛,他努力提口气,才有勇气道出实情:“萧翎和江枫两位恩师皆已过世,在下此番前来昆仑雪域,就是来送他们的棺椁回来!” 烛光骤然一黯,阿布木然震住,彻底说不出话来,就那般死寂地坐着,坐着。 —— 穿过了一道道石门,寒气逼人的冰窖里。 诸葛小蝶来到了一处空地上,神情肃穆地抬起手,朝地面轻轻拂了一下。 三座冰冷的水晶棺椁赫然出现在眼前。 阿布颤颤巍巍地上前,逐一逐一地看过去,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一条条缦长的白绫在空中凌乱地飞舞,宛若千万片晶莹的雪花。 冰窖里冷气袭人,雪白的烛光在神龛上隐隐跳动。 小蝶看到阿布这个样子,忽然也难过了起来。 沐易航上前拽了拽她的手,跟她并肩跪了下来。 他们神情肃穆,对着恩师的棺椁,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阿布的身形却渐渐萎顿了下去,悲伤到难以自已。 —— 深夜,漫天的飞雪洋洋洒洒。 逍遥派后山,一座风雪包裹的小屋。 屋子年久失修,残破不堪。 沐易航却开始动手整理起来,将那些歪倒的柱子重新扶好,那些横梁上的蛛丝萦绕全部用棍子挑下来,小蝶也走过来帮忙收拾床铺。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她一边忙,一边好奇地问。 沐易航点点头:“是啊,我打算先为两位师傅守灵三年!” “我陪你。”小蝶想都不想的就开始附和他,脸上笑盈盈的。 沐易航转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那一头秀丽的长发,一直散落到了腰际,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款摆生波,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与美好。 小蝶回头,发现对方在古怪地盯着自己看,顿时脸都红了。 “你看什么?”她没好气地问,转身走到桌前,将桌子上残留的纸张和笔墨整理了一番。 沐易航说不出话来,眉眼一径温柔了下去,只是微微笑了笑。 屋子收拾干净了,铺上了崭新的被褥,系好了帷帐,小蝶顿时拍了拍双手,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回头,沐易航却不在屋子里。 他去哪儿了? 白衣少女双手背后,连蹦带跳的来到了屋外。 雪地上一团劈里啪啦作响的篝火。 沐易航正在往火里添加树枝,扭头看到了她,顿时笑着招了招手。 小蝶快步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烤火。 “饿不饿?”他忽然问。 小蝶摇摇头,可爱地打了个哈欠,将脑袋重重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冉冉的火光上下跳跃着,映照在他们亲密的脸上。 沐易航用火棍拨动着柴堆,一仰头却发现,头顶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有一弯朦胧的圆月正悬挂在苍廖清平的天际。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看着。 身边的小蝶渐渐睡着了,呼吸很均匀,莹润的小嘴翕动了两下,发出欢喜的呢喃。 他眉眼一动,忽然就克制不住了,倾身过来,手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小心地吻了上去。 很轻很轻的吻,异常温柔。 似乎是觉察到了唇上的灼热,小蝶蓦地弹开了眼睛,飞速眨巴了两下。 沐易航像一个做了错事被人发现的孩子,眼中有些狼狈也有些尴尬。 然而,他们的唇还是胶着没有分开。 小蝶又悄然闭下了眼睛,他吻着她,她也吻着他,都有些青涩笨拙,身躯微微颤动着,那般急切又激烈的吻却甜蜜地紧。 等到吻够了,她倚着他彻底睡着了,沐易航将她抱回了屋子里,轻轻放在床上,他细心地替她盖好了被子,在床边静坐了一会儿,才放下了帷帐,只身来到了屋外。 火堆还在烈烈燃烧,四周的空气却仿佛更冰冷了些。 沐易航孤身坐在那里,目视前方,良久良久。 终于,他从怀里取出了那封泛黄的书信,展了开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封信是顾少康交到他手里的,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墨汁香味,都令他的眉心越皱越紧。 那是父亲的笔迹。 信的内容是一桩交易。 沐清愁当年勾结太师曹焕,残害忠良,企图覆灭金梦王朝的阴谋诡计都赤裸裸的写在这封书信里。因为这封信,诸葛一门被栽赃入狱,满门抄斩,如今,仅余的一脉就是小蝶。 沐易航从来都不知道父亲曾经是这样的野心勃勃,不择手段。虽然因为儿子无故走丢,他悔恨不已,及时悬崖勒马,可那些被他害死的忠烈大臣却至今喊冤地府,不得昭雪。 也是因为这封信,坚定了他退隐江湖的决心。 此刻,沐易航却迟疑了,他不敢告诉小蝶这一切。 当初攻打天音山日月神教总坛,他倾尽了风云堡势力范围内的一切力量,却差点疏忽了大战在即,后方朝廷势力的蠢蠢欲动,他暗自派遣顾少康携刀剑堂弟子返回扬州,驻守风云堡总舵,恐生其其他变数。果然,在大军开拔攻上天音山之际,皇帝就派了重兵去围剿风云堡总舵,打的名号就是清君侧,整治乱党,那些带刀侍卫严密搜查了风云堡的每一个角落。 好在顾少康早有提防和准备,书房的密室里,老堡主那些积压的陈年旧信都被他藏匿了起来。 吏部来的官员带兵在风云堡搜刮了三天,却一无所获,最终败兴而归。 沐易航心里有愧,他看到了祠堂里,父亲为那些含冤而死的忠烈及家眷所设列的牌位,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大错既已铸成,无法挽回,只能私下冥祭,以求心安。 因为有这段可怕的过往存在,沐易航对小蝶的感情才更加刻骨铭心。 他要用自己的余生去好好爱她,补偿她,去弥补父亲对诸葛一门的亏欠。 这些年,小蝶经历的磨难和痛苦已经够多,过往的一切也都烟消云散,他绝不会允许再有人伤到她半分,他会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橘黄色的火光映照在沐易航孤寂苍白的脸上。 徐徐地,他伸出手,将那封信丢进了火堆里,贪婪的火舌很快舔了上来,那些斑驳的信纸蜷曲着,抖动着,化为一团团黑色的灰烬,隐匿在了火光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沐易航的双眸却有刹那间的失神,渐渐的,又染上了一抹缱绻温柔的笑意。 第152章 番外(3) 窗外绿树成荫,暖风轻拂。 风云堡的羽林院内,一片喧哗闹腾,身着五色劲装的年轻弟子们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他们三五成群的在擂台前簇拥着,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所有人都在翘首期待着新一轮堂主大选比武竞技的正式开始。 后院的书房中,烈晟低下头,默默展开了手里的书信。 沐易航在信中简明扼要地说:吾携爱侣诚心归隐,然风云堡乃家父早年苦心所立,久经磨难,终成江湖一统,吾不忍其乍合又分、崩离溃散,吾走后,烈兄可执掌风云堡所有事务,堡内所有人员均可调遣,唯兄马首是瞻,门中弟子去留随意,烈兄自行定夺,先前灭你霹雳门,吾心有愧,故将风云堡诸事托付于烈兄,如若“风云堡”之名号,烈兄心有嫌隙,亦可自行更改…… 看着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绝然洒脱之意,烈晟的心却越来越沉,越来越不是滋味。 好一个沐易航,自己逃离了江湖纷扰,落得余生清闲享欢,却将如此惊天重担压在他烈晟肩上。 他绝对不会同意,谁的担子还得谁来挑不是? 烈晟暗暗咬牙,将手中的书信倏地攥得褶皱,俊朗的眉宇间凝起一道慎重的光芒。 就在这时,顾少康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回禀:“少主,众弟子集结完毕,比武马上开始,请您前往擂台前就坐观战。” 烈晟仰起头来,微微叹息一声,却不由自主地垮下了肩膀,轻轻解释道:“我不是你们少主!” “那,堡主,请您速速前往擂台前观战!”顾少康改了称呼,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烈晟无奈地闭下眼睛,惊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沐易航的陷阱中,避无可避,无法逃脱。 顾少康垂着眼睛,表情不亢不卑,还在虔诚地等着。 许久之后,烈晟终于摇摇头,啼笑皆非地说:“走吧——!” —— 昆仑雪域,漫天飘雪,寒气逼人。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两个小小的身影吃力地冒雪前行,他们的脸上都沾染着连日奔波的风霜雪雨,嘴唇微微干裂着、鼻尖都冻得青紫,然而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带着憧憬的笑意,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远方。 小小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雪域之上奔走前行,朝着逍遥派所在的方向。 此时此刻,逍遥派的正殿神决宫内,空旷而安静,沐易航和诸葛小蝶并肩而立。 诛神剑和凤尾鞭交相辉映,静静地陈列在神龛上。 他们相视而笑,携手往殿外走去。 殿前广场上,两个奔跑过来的小小身影,衣衫褴褛,脸上也脏兮兮的,然而,他们的眼睛却晶莹透亮,连嘴角的笑容都充满了快乐的意味。 沐易航和小蝶走出了大殿,很快就发现了他们,顿时有些惊讶。 孩子们却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尖叫着,欢天喜地的跑上前来。 “听闻最近的昆仑雪域上有白衣剑仙出没,我们是特意来上山拜师学艺的?!”其中一名孩童昂着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谁告诉你们这里有剑仙的?”小蝶弯下腰来,抬起双手,帮他擦去了脸上的雪泥。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你们不就是剑仙吗?”另一个孩子也笃定地看着她,幽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敬仰和期待。 小蝶盈盈浅笑,不说话了,调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沐易航。 他负手而立,风度翩翩,卓尔不凡。 “你要收徒弟吗?”她莞尔问他。 他却叹息一声,有些哭笑不得的用手指支住额头,百无聊奈中,又似乎在犹豫斟酌着什么。 小蝶又说:“要是你能重振逍遥派,两位前辈在天有灵的话,肯定会感到欣慰的!” 沐易航缓慢地放下了手,湛湛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两个孩子。 孩子们也大睁着眼睛,满脸期待的凝望着他。 终于。 “逍遥派新规,习武只为强健体魄,静心明智,不可私斗,不可妄为,你们可愿意加入我逍遥派?” “愿意!”孩子喜不自胜,举起手来,异口同声地回答他。 小蝶笑了。 沐易航也淡淡地笑了。 在他们的身后,消沉了许久的阿布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有些激动,也有些感慨。 ———————— 全书完。 嘿嘿,填坑使我快乐,我终于可以开新文啦啦啦啦啦!